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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走

    今年过得格外快啊——」翠微堂的院内,已经落满了积雪,裴灵雁伸手接了一点雪花,只有刻骨的寒意。


    「花奴,陛下回来了么?」床榻之上,卢薰轻声问道。


    「腊八之后,大军就结束操演了。昨日传来消息,陛下夜宿八角龙骧府,离汴梁很近了。」裴灵雁回到屋内,转身将房门关上,回道。


    「他也四十七岁了,还这么四处奔波。」卢薰轻轻叹了口气。


    同样坐在屋内的刘小禾、裴婉暗暗叹气。


    各人有各自的命,薰娘不过偶感风寒,马上就躺下了。期间一度好转,最终病势急转直下,让人措手不及。


    不过,这个年纪了也正常。


    裴灵雁为卢薰掖了掖被角,然后看向裴婉,道:「过了年再走吧。」


    裴婉轻轻点了点头。


    之前她去了河东老家,见了见尚在世的亲人,住了数月,心愿已了。现在是时候回返江南,守着望之的坟莹,直到死的那天。


    做了一辈子夫妻,纵然吵过、骂过,甚至遐想过,临老了终究割舍不下那份情义。


    「严奉先回建邮居丧吧,他出来这么久,外间早有非议。」裴灵雁叹道:「济阴那边有几人跟着南下?」


    「两人。」


    「南下也好。」裴灵雁说道:「南边一家,北边一家,各自分开过。」


    她俩提到的是济阴卡氏兄弟。


    兄弟五个已经居丧结束数月了,老大卡滔一直在等缺。裴灵雁听闻后,找机会提了下卡氏兄弟,邵勋很快记起了一直在家培育马匹的卡茂,于是询问了一番。


    卡滔很快就得到了缺:从七品太仆寺主簿。


    就连他二弟也得了个县博士的官,本来还不想去的,奈何卡氏再不振作真要不行了,


    于是横下一条心,干脆去了上郡某县教化氏羌,盖因边郡的县博士官品稍稍高一些。


    卞家老三、老四大概率跟着裴氏母子南下了,未来就在江南安家。


    老五年纪小,仍留在两位兄长身边,他最喜欢的「大将军」也未必能适应江南气候。


    济阴卡氏就是北地士族的缩影。


    在北地有官位的就留在北地,日子也不会差,毕竟还可以依照官品占田。


    没官位的可以留在北地混吃等死,也可以去江南打理家业。


    这个世道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建邮家中可还有短缺之物?」裴灵雁又问道「会稽四十余顷庄田卖给了兵部侯尚书家,剩下的还有百九十余顷,够了。」裴婉说道。


    「侯尚书怎么买的?」裴灵雁问道。


    「侯尚书给的价钱很公道,那块地也很好。」裴婉说道:「不过他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相约五年内付清,我应下了。」


    买地款分五年付清,便宜赚大了,但有些事就这样,至少侯飞虎还愿意做表面工夫,


    大家各退一步,也算结个善缘。


    这番话说完后,房间内便沉默了下来。


    裴灵雁和裴婉都知道,这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段相处的日子,别离之后一一唯别而已矣******


    黄昏时分,邵勋带着侍卫亲军返回汴梁,自观风门入梁宫,直趋翠微堂。


    裴灵雁、裴婉二人上前行礼。


    邵勋摆了摆手,然后径直坐在卢薰身旁,道:「薰娘,我回来了。」


    卢薰下意识拉起被子,想把脸遮住。


    「我岂是那么肤浅之人?」邵勋叹道,伸手止住了卢薰的动作,然后摸了摸她憔悴不堪的脸,说道:「在我心中,你还是当初那个手忙脚乱把书藏在裙下的女子。」


    卢薰眼珠转了转,依稀记起了往事。


    那时天子奔袭许昌,夺了武库,还来到范阳王府,两人见了一面。


    那会她满腹幽怨,喜欢看一些描写闺怨的诗赋,却不敢为外人知,只能匆忙藏起来。


    这事还是她后来告诉邵勋的,当时被取笑了一番。


    她勉强笑了笑,道:「那时真好啊———」


    「我得了你,才知你有多好。」邵勋站起身,解下披风,道:「晚饭用了没?」


    卢薰摇了摇头。


    「多少要吃点,病好了以后我陪你出去走走。」邵勋说道:「当初你为我做水引饼,


    这么多年我终于学会了。反正今日无事,便亲手做一点。」


    说罢,转身出了门,脚上满是细碎的霜雪,


    裴灵雁等人见了,尽皆轻叹,亦起身离去,准备给邵勋帮把手。


    温暖的厨灶之间,童千斤正在烧水,邵勋则在筛粉,弄得胡须都白了。


    「婉娘入京后,却也未来见我一面。」邵勋笑道:「上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裴婉不敢直视他明亮的眼睛,只道:「许是三十年前了吧。」


    「似乎是的。」邵勋点头道:「那会我还一文不名。刘洽诬告我,见召之前,心中很是志芯。当时花奴要是下令拿下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


    裴婉闻言轻笑,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方才男人没来之前,那压抑的气氛直让她觉得难受,现在却好多了。


    「三十年,三十年了啊——」邵勋筛着粉,犹自感叹不休。


    裴灵雁也有些感触,静静看着邵勋。


    那会天下大乱,到处传来坏消息,很多士女沦落乱兵、胡人之手,惨不忍睹。


    她和裴婉听了都有些惶恐,担心有朝一日落得此下场,下意识想做点什么。


    她轻轻放过了邵勋,毕竟手头无人可用,使功又不如使过,况且那种事说是诬告也没问题。


    裴婉则跟着丈夫去投司马睿,及至南北再度一统之后,才得以见面。


    三十年间,多少风风雨雨,最终都走过来了。


    不亲身经历过,怕是难以理解他们那个年代的感情,难以理解他们在想些什么。


    「腊月十五了,一年又要过去了。」裴灵雁轻声道。


    「是啊,一年年过得真快,事务又如此繁杂。」邵勋说道:「不是料理外敌,便是折腾内务,一刻不得闲。」


    裴灵雁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闲的时候多着呢。


    邵勋假装没看见,继续筛粉、和面、揉面、切段,然后到灶后烧火。


    童千斤则开始做浇在面上的肉糜,动作熟练无比,一看就是老手了。


    「少放点肉,清淡一点即可。」邵勋在灶后提醒道。


    童千斤应了一声。


    二裴也开始动手帮忙,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太官署的人完全帮不上忙,手足无措。


    ******


    水引饼做好后,邵勋亲自端着送到榻前,并把卢薰扶了起来,喂给她吃。


    片刻之后,刘小禾、荆氏也来了。


    许是年轻时一起游艺的姐妹们都在,卢薰心情不错,竟然吃了小半碗。


    几个人聊起当年在广成泽闲居时的往事。


    尤其是灌郎出生后,卢氏经常抱着他散步徜祥的大堤。


    荆氏说长堤两岸杨柳依依,比当年好看多了。


    刘小禾说流华院的梨漫山遍野,她们当年抱着玩乐的心态一起栽下的果树蔚然成林,


    待熬过这个冬天,一定要尝尝流华院送来的梨。


    卢薰静静听着,泪流满面。


    她觉得这辈子满足了,没有遗憾了,唯有些许牵挂。


    夜深之后,众人都去歇息了,只有邵勋半躺在她身旁,静静看着书。


    「陛下。」卢薰轻声说道。


    邵勋放下书,轻握住她的手,示意他在。


    「郎被我宠坏了,我有些后悔。」卢薰突然哭了。


    「灌郎其实很努力。」邵勋说道:「在左国苑和单于府任职之时,颇为勤勉。」


    卢薰泪流得更多了,道:「他只是被我宠得太厉害了。小时候要什么都有,大了后心中失落。他其实已经想开不少了,你要待他宽容一些。我曾以为这辈子都没孩子了,不得不过继了一个,生下獲郎后,喜不自胜———」


    「郎也是我的孩子。」邵勋看着卢薰的眼睛,道:「他不会有事的。」


    卢薰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她就这点牵挂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眷恋。


    「早些睡吧。」邵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明日我扶你起身,在窗下看雪景。你不知道,外间可好看了。你那么喜欢读书,能不能写一两首咏雪的诗赋?我只会打打杀杀,却不懂这些。」


    卢薰眼泪渐止,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下辈子我偷跑出来,嫁给你。」她轻声说道,


    「好啊,一言为定。」邵勋也笑道:「那我打天下可要快很多了。」


    「不让花奴她们知道,我先偷偷嫁给你—」卢薰似是在给自己打气,轻声自言自语,直到睡过去时,眼珠仍微微颤动看。


    十六日,郎带着王妃祖氏来到了翠微堂。


    父亲给母亲裹了条毯子,在窗前看着雪景。


    母亲的眼中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彩,时不时和父亲说一两句话,亲昵无比。


    接下来三四天,他每天都来,王妃祖氏则一直留在翠微堂,照料姑氏。


    二十日的午后,金乌高悬正中,照在窗前,暖意融融。


    母亲留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靠在父亲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灌郎终于绷不住了,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世上最关心他的人走了,心中空落落的,无依无靠,彷徨不定。


    祖氏轻轻握住他的手,泪眼朦胧。


    邵勋轻轻看着手中的纸:「化月归来,叩窗相认———”


    贞明元年腊月二十日,修容卢氏,年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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