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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言出法随的儒门大宗师,终见东宫太子

    亥时过半,夜深人静。


    踏,踏,踏。


    马蹄踩过长街。


    后面缀着杂乱的脚步。


    火炉般的浓郁血气撕开阴雾。


    “果然只要人多势众,阳气旺盛,群邪就自行退避。”


    纪渊抖动缰绳,纵马慢行。


    他深知子时将近,阴阳交替,气机变化。


    犹如七月半的鬼门关大开,常会有阴物作祟。


    纪渊第一次遇见安老头,便是因为误打误撞,踏入生者勿进的阴市。


    “外炼、内炼、服气、通脉、换血……这些武者吹锤炼肉身,气血如火。


    一般的阴魂小鬼,躲还来不及,又怎么敢靠近。”


    他四下扫视,只见那层阴雾四散弥漫。


    彷如潮水涌动,缓缓向两旁分开。


    侧耳细听,甚至能隐约察觉轻微的“嗤嗤”声。


    好似烧红的铁板灼烧血肉。


    “今夜你在将军胡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把天京的盐帮、漕帮、三分半堂一网打尽。”


    秦无垢骑着杂色良马,迅速跟上呼雷豹的步伐,笑吟吟道:


    “相信纪百户的威风,明日就会传遍北衙门,响彻黑龙台。”


    裴途那小白脸很有眼色,晓得女千户与自家百户关系匪浅。


    离开苦水铺子前,连忙把马匹让出。


    同时还不忘给纪渊挤眉弄眼,好似邀功一般。


    “下次赏他最喜欢的大嘴巴子好了。”


    纪渊默默记了裴四郎一笔,淡淡笑道:


    “秦千户过誉了,若无大人为我撑腰。


    仅凭北衙的人马,如何镇得住这三大帮的龙头。


    说到底,江湖既讲究人情世故,也要靠打打杀杀。


    拳头不够硬,怎么做到以理服人,对吧?”


    秦无垢嘴角微翘,颔首以对道:


    “纪百户这话有趣,稷下学宫就有不少狂生、侠儒,


    颇为推崇道从拳出,理自剑来的路子。


    你倒是与他们不谋而合。”


    纪渊眉毛轻挑,眸光微动。


    六大真统虽为三教传承,但传承不尽相同。


    像是皇觉寺和悬空寺,便有“顿悟”与“渐悟”的不同道途。


    上阴、稷下这两座学宫,亦是如此。


    一者主张修心治德,一者认定事功务实。


    好似水火一般,难以兼容。


    “稷下学宫的门人多是入世,各个通杂学、求仕途,


    盛产仗剑游历,负笈远行的狂生侠儒。


    与修身养气,坐而论学的上阴学宫,画风完全相反。”


    纪渊心下思忖,不知道稷下学宫里有没有读过《抡语》的莽书生,那种一身气力足够降龙伏虎的东山府壮汉。


    “说起来,以纪百户的深厚积蓄,冲击换血关十有八九能成。


    四条气脉的根基,完全当得起‘天才’二字,日后亦可有望宗师。”


    秦无垢眸光流转,如蜻蜓点水掠过纪渊挺拔的身躯,轻声道:


    “我见过不少真统出身的弟子,有些为了求突破之快,凝聚三条气脉就尝试冲关。


    反正换血之后,经历数次洗练,再铸就法体。


    只要修行资粮充足,照样能成无瑕之筋骨。”


    纪渊昂首,却摇头道:


    “万丈高楼平地起,武道本就是千锤百炼的水磨功夫。


    以我的年纪,破境未必要急于一时。”


    他有皇天道图,可以升命格,改命数,具备远超境界的战力。


    杀生僧站着不动让自己捶上一拳,险些都吃不住。


    既然如此,夯实根基,水到渠成,才是正道。


    “年轻的确是最大的本钱。”


    秦无垢轻叹道。


    俗话讲拳怕少壮。


    越是年轻武者,能够挖掘的潜力越深厚。


    所以才会有一甲子不成宗师,此后终生无望的残酷论断。


    “你刚才对我使眼色,是要诓骗何云愁?”


    秦无垢忽地靠近,吐气如兰,凝音成线。


    “等到了北镇抚司,千户自然知晓。”


    纪渊眨了眨眼,故作亲密地拉住秦千户的手掌,轻轻勾画。


    这般浮浪的举止,倒也没有引起对方的抗拒。


    秦无垢嘴角噙着笑意,眼角眉梢妩媚流转。


    旁若无人一般,跟纪渊挨得很紧。


    这两位北衙的百户、千户骑马并行。


    后头是神色委顿的周笑,他搀扶受伤颇重的唐怒。


    各自戴着枷锁,上了镣铐。


    他俩看到前面那对恋奸情热的狗男女,几乎恨得把牙齿咬碎。


    何云愁和雷隼稍微好点,只是被一众云鹰缇骑看守。


    好似重犯般,往北镇抚司的衙门行去。


    至于那些帮众,没资格被押送。


    全部都被兵马司的差人移交到府衙大牢。


    “孤弘子和余东来,到底怎么栽在此子的手里?


    长生诀和不死药炼制而成的肉身,连大宗师都瞒得过。


    莫非是因为那两人的鼎炉出了纰漏,这才被纪渊撞上大运?”


    何云愁眯起眼睛,时不时扫向前方的白蟒飞鱼服。


    本来他心中升起十二万分的警惕,随时准备舍弃肉身遁逃而走。


    可束手就擒之后,纪渊好似并非冲着自己。


    反而对盐、漕两帮的周、唐二人更为上心。


    这让何云愁紧绷的心绪略微松懈。


    没办法。


    舍弃肉身的代价太大。


    意味着从此以后武道断绝。


    沦为阴魂、鬼物之类。


    此世是武道之界。


    并非上古三千正宗、十万旁门的道法时代。


    鬼神之途,难以走通。


    他与孤弘子和余东来那两个人不同。


    前者是天机十二楼的丧家之犬。


    后者一门心思钻营长生。


    这才奉奇士为真神。


    甘愿舍却皮囊成为爪牙。


    “我要的是不再平庸,不再做个小人物,不再空有一颗想飞之心,却只能困于泥泞。”


    何云愁眼帘低垂,纷杂念头生灭不定。


    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北镇抚司。


    此时再逃,成算不高。


    秦无垢的武功境界盖压全场,无一人是她的对手。


    况且,自己处心积虑谋划多年。


    只差一步,就能把三分半堂收入囊中。


    甚至有几分把握搭上兵部的那条线,见到凉国公杨洪。


    “倘若做成这些大事,得到清宝天尊降下的恩赐……直接成为天选,成为宗师也说不定。”


    何云愁从一个资质平平的行商之子,摇身变为三分半堂的二当家。


    什么万灵门的传承,什么二十四节惊雷指,什么换血高手。


    这些看似非同寻常的际遇,实则不过都是奇士暗中给予的馈赠罢了。


    “我当年最大的好运,其实是那个小乞儿手里抢来的小玉佛。”


    何云愁抬手按向胸口,隔着衣袍也可感受到那枚坠子。


    他不安的内心,顿时凝定下来。


    若真的被洞穿身份,自己也能凭借此物躲过一劫。


    谷垽


    不多时,纪渊遥遥望见北镇抚司的衙门。


    里面灯火通明,亮堂如昼。


    儿臂粗的大烛噼啪一声,爆出灯花。


    显然,口信已经传到了。


    纪渊翻身下马。


    吩咐裴途和李严把盐帮和漕帮的几人押解到牢房。


    尔后。


    伸手一请。


    “两位堂主,北镇抚司的寒螺春,不比天京内城的鹭屿楼差多少,值得一品。”


    何云愁佯做平静,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官衙匾额。


    逐步拾级而上,迈过门槛。


    雷隼面皮抽动,紧随其后。


    两人踏入前庭,隐约可见正堂上似有几道身影。


    披着各色官袍,端坐不动。


    “三司会审么?”


    何云愁眸光一缩,凝神一看,脸色大变。


    他看到左右两边的下方交椅,竟然是两道威严显赫的金红色麒麟补子。


    此乃指挥使才能穿的袍服。


    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


    南镇抚司指挥使,宋桓。


    这两人皆为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黑龙台的应督主为圣人护法,闭关多年,南北衙门以这二人为尊……”


    何云愁甫一看清那身麒麟补子,立刻就觉得不妙。


    这座官衙之内,谁有资格让他们屈居下位?


    再说了,审问江湖帮派何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这位三分半堂的二当家瞳孔微震,瞬间明白上了纪渊的恶当。


    自投罗网了!


    “纪九郎!你果真阴险!”


    何云愁暗自怒骂一句,猛然抬手,按向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便要握住那块来历不凡的小玉佛。


    此物为清宝天尊投放世间的“鱼饵”,只要“鱼儿”主动咬钩。


    顷刻便会引来奇士的注视,便于遁入虚空。


    这是何云愁最大的依仗。


    “宵小之辈,还敢猖狂。”


    一道温润嗓音自正堂传出。


    不轻不重,倏然落下。


    好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同样踏入前庭的纪渊眉毛陡然一挑,感受到一股充塞天地的大刚之气。


    浩然无形,弥盖四方!


    彷如圣贤降世,当面呵斥。


    喀嚓,喀嚓,喀嚓。


    筋骨颤鸣,血肉弹抖。


    仿佛肩抗大山,寸步难行。


    通脉二境的纪渊如此难受,换血三境的秦无垢亦是艰辛异常。


    他俩心神之上,好似压着万斤重的巨石,大气都不敢喘。


    整個人简直像被封入琥珀的飞虫,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儒武……大宗师!”


    当第一个“宵”字响起,何云愁便仿佛中了定身术。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运转气血,催动内息。


    都无济于事!


    宛若毫无生命的泥雕木塑!


    等到“狂”字入耳。


    何云愁识海内的一团团念头化为浆糊般,渐渐凝固住了。


    惊慌、恐惧、愤怒……诸般情绪变得极为缓慢。


    两眼空洞,逐渐丧失神采。


    那枚挂在胸前的小玉佛瞬间消失,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凭空取走。


    “此物……确有古怪。


    交于钦天监的左右主簿仔细查看,许能看出几分玄奥。”


    那道温润声音淡淡道。


    “这个百户此次立了大功,捉到一个活生生的邪神爪牙!


    敖指挥使,你该重重赏他!”


    此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形无质的浩然阳刚之意。


    恍若风吹云烟,顷刻消散不见。


    身形僵住的纪渊,像是卸掉千万斤重担。


    虬筋板肋摩擦,龙象大力发动。


    他往前踏出的那一步,一时间没有收住力道,踩得长条青砖皲裂塌陷。


    震得官衙都晃动了两下!


    烟尘滚滚翻涌!


    秦无垢稍微好些,她乃换血三境。


    对于自身气血、气力掌控入微,反应极快。


    只是衣角翻飞,袍服震荡。


    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并未弄出什么大动静。


    “好生猛的筋骨,这人莫非就是……声名鹊起的纪九郎?


    敖指挥使,咱们商量一下,此子待在北镇抚司太过可惜,不如割爱让于兵部,保他前程远大。


    之后我送你一颗九窍金丹,怎么样?


    这笔买卖,你绝对血赚!”


    又有另外一道沉厚的声音,竟然光明正大问敖景要起人来了。


    “姜尚书,你也忒不会说话了。


    兵部难道就一定胜过北镇抚司?忘记你当年怎么被应督主狠狠教训的?


    九郎乃是北衙的栋梁之才,我正准备好生栽培,大力提拔,没你的份儿。”


    坐在下方的敖景霍然起身,神色不善道。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敖胖子,你莫要旧事重提。


    我兵部大材何其之多,代代天骄辈出。


    这小子一身筋骨强横得过分,显然是天生的兵家种子。


    只需去九边走个一遭两回,磨炼个十年半载,封个武侯绰绰有余。


    待在北镇抚司,也就混个千户,能有什么出息。”


    那道沉厚声音反驳道。


    此人面对相当于二品大员的北镇抚司指挥使,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可见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行了,殿下只字未说,


    你们两个倒是喋喋不休,啰嗦了一大堆。”


    温润声音轻喝一声,没好气道:


    “也不怕让底下人听见,平白损没当朝一二品大员的威严名头。”


    敖景与那位兵部大员犹不服气,各自对视一眼,轻哼一声。


    这才甘心住口,凝神屏息等待贵人开口。


    “纪九郎,咱们之前无缘一面,今夜终于是见到了。”


    坐在正堂上首的那人嘴角含笑,柔声笑道。


    登时,数道目光落在纪渊的身上。


    或是沉凝如山、或是杀伐果决的强悍气息。


    刺激得他心脏狂跳,气血奔行。


    纪渊眸光闪烁,抬头望向正堂落座的那些身影。


    最下方是正二品的南北衙门指挥使,麒麟补子。


    其次是一品大员,仙鹤补子。


    然后是御赐的蛟龙武袍。


    最后是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的赤红蟠龙袍的青年男子。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东宫太子……”


    纪渊心头震动,面皮微紧。


    他只是叫人禀报北衙,准备当场擒拿何云愁。


    没道理把这些大人物惊动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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