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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如鲠在喉

    方宇人将将走到吊桥中间,就听见从阿久嘴里说出耸人听闻的一句话,把方宇雷得外焦里嫩,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这是什么情况?妈?谁的妈?陈燕她妈不是早都死了吗?这个阿久即便真的是和陈燕有血缘关系,那也只能是她的亲身父亲才对,怎么自称是她妈?


    而且对方不止一次地强调,妈怎么怎么样……这已经不是嘴不嘴瓢的问题了,如此清晰地表达,明确的指向,怎么可能是口误呢?


    可问题在于,阿久他是个男人啊。


    不论是外形特征,或是嗓音,还有脖子上高高鼓起的喉结,平坦的胸口,即便将他倒过来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大老爷们啊。


    就算再怎么悲伤过度,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性别搞混淆吧?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阿久,虽然生理上是个男人,但骨子里却是女人,而且因为没有结婚无儿无女,就把陈燕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


    这种情况叫做心理性别障碍,方宇也曾在猎奇节目中看到过相关报道。


    可是,事实真就是这样的吗?


    方宇还记得节目中那位专家曾经解释过,一般这种患有心理性别障碍的人,平时举手投足之间,会不经意地表现出心理性别,这是没办法掩饰的。可是,那个阿久,无论是他的言谈举止,还是其他方面,怎么看都是个男人,某些动作甚至比男人还更男人,完全不像专家所说得那样,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女性向的气质。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让一位年届60的老者,公然声称自己是个女人?


    方宇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一条隐藏的剧情,反正没什么凶险,不如过去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久仍跪在悬崖边,横抱着陈燕的尸体大声咆哮,情绪一度出现失控迹象,作势要往悬崖下面跳。


    “燕子啊!妈陪你一起死!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你爸在下面等着我们呢!妈梦见他好几次,他告诉我说在下面很好,没有伤心,没有痛苦,比在上面好多了,让我下去陪他呢……”


    短短几句话,又把方宇搞得更懵逼。


    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一家人?难道说,老陈和阿久,其实是一对?他们俩,有故事?


    不能啊,这阿久是个男人,不可能生孩子啊。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陈燕亲生母亲翠莲,又算什么?


    这一切都有点乱套。


    “老陈啊!我们娘儿俩来陪你啦!”


    阿久蓦地发出一声绝望地悲鸣,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抱着陈燕的尸身,缓缓从悬崖边站了起来,他一脸悲戚,目光空洞,一只脚往前一跨,人就失去了平衡,往悬崖下栽倒。


    还好方宇及时赶到,一伸手将阿久连同他怀里的尸体一块儿扯了回来。


    “让我死!”


    阿久大声吼道,人却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要救我?”


    他扭过头望向方宇,宣泄积压已久的情绪,“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却被方宇死死摁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想死?”


    方宇盯着对方的眼睛,冷声问道。


    “放开我!”


    阿久抖动了下肩膀,这才发觉按住自己的手仿佛有千斤之力,摁得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阿久叹了口气,眼中的疯狂之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阴翳,那种比死还要绝望的阴翳。


    “想死的话,就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见对方终于冷静下来,方宇松开手,退到悬崖边,挡住对方妄图跳崖的去路,歪着头居高临下盯着阿久。


    这次阿久不再挣扎,脸上反而有些疑惑之色:


    “你想知道什么?”


    他问方宇。


    方宇在脑子里稍微组织一下语言,指着陈燕的尸体问道:


    “就在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喊她女儿,而且,自称是她妈?”


    听到方宇的疑问,阿久悲戚的脸上蓦地挤出一丝苦笑,他沉默良久,望着天边金光熠熠的晨阳,眼神空茫。


    “燕子是我的女儿……”


    他看也不看方宇,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是我的亲生女儿!”


    方宇继续追问:


    “这么说,你和翠莲有一腿?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表达……”


    听方宇这么问,阿久扭头看了他一眼,但并不生气,只是缓缓说道:“我就是翠莲……”


    “什么?!”


    即便是方宇这种接近绝对理性的大脑,听到这话也不免大吃一惊。他之前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了,唯独没有想到,阿久,就是翠莲。


    这算什么?移魂大法吗?


    阿久不理会方宇地震惊,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当年,我们家……”


    阿久先是自述了当年作为翠莲的遭遇,大体上和方宇所了解到的情况一样,还要更加详细。先是叙述了老陈的妹妹给宋厂长做小三的事,然后因为这层关系老陈遭到工友们的排挤,背后指指点点,含讥带讽地羞辱,还被工厂的门卫老王随便找个借口打了一顿。


    后来,就是下岗,老陈一家住进安置房,老陈的妹妹跟着宋厂长卷款跑路,更加激怒了那些工友,他们变本加厉,把所有的怒火疯狂发泄在老陈头上。


    老陈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在非人地折磨和羞辱之下,自戕身亡。


    翠莲作为老陈的爱人,对他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发现对方自杀后悲痛欲绝,几乎马上就想到了复仇。


    老陈的性格忠厚朴实,还有点懦弱,这也是他一直遭受欺辱却没有奋起反抗的原因。而翠莲,从小生长在贫穷恶劣的环境中,养成了一种阴冷、强势,睚眦必报的个性。


    也正是因为她这样酷烈的性格,工友们才不敢对她下手,知道这个乡下女人并不好招惹,逼急了是真的敢拿菜刀砍人的。


    “可惜,老陈性格太弱了,一点都不像我……他宁愿忍受屈辱,还自认为是在帮妹妹赎罪,真的太蠢了……他最终也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帮畜生!他们就不敢欺负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惹,年轻时,厂里有个领导想追我,天天变着花样骚扰我,下了班就在车间门口堵我,后来,我直接跑去厂长那告状,把他好好训了一顿,就消停了。还有一次,有个混混想占我便宜,被我随手抓了块石头,当场给他砸得头破血流!我就是这种性格,从小就野,在这山旮旯里长大,不硬气一点,没人帮得了你……厂里人都知道我这脾气,又不太爱说话,平时阴沉沉的,他们看了都得躲着走!可是,他们不敢欺负我,就把老陈给逼死了……我那时早有了搬家的打算,和老陈谈过,他也答应了,出去租个房子,然后把原来的安置房出租给别人,换个环境,离那帮畜生远远的,重新开始生活……没想到,那帮畜生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直接急了,把老陈喊下去,那个保安!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我家门口哭哭啼啼,说什么如果老陈不去他就得丢饭碗,家里小孩就得饿肚子,求老陈出个面,救他一次,老陈心软,但是脾气又有点倔,我拦都拦不住,他说下去随便应付几下,马上就回来,可是,那天晚上他回来以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对劲,精气神全没了……那样子,我至今忘不了,就像是魂给抽干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吓死人!”


    阿久越说越激动,连珠炮似的,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倾倒出来。


    “我怕啊!看到他那个样子,我赶紧去浴室拿块湿毛巾,给他擦擦脸,然后就跑去厨房,提了把菜刀,准备下楼找那帮畜生拼命!老陈却一把拉住我,只说了三个字:不值当。我怕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出什么岔子,犹豫了,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悔啊!要是当时再冲动一点,跑下去,砍死一两个,老陈心里面憋着的那一口气,兴许就顺了。后来呢,给老陈擦了脸,又擦了身体,他全程像个木头一样,动都不动,也不说话,我又苦口婆心劝他,快搬家了,让他放宽心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当时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燕子正在念高三,马上要高考,很关键,我不想家里出什么事,拖她后腿。搬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她。在那个小区,因为我和老陈的缘故,燕子从小就不受待见。别的家长,暗地里叮嘱自家小孩,不要跟燕子一块玩,说她姑姑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坏得很,还偷大家的钱。这个事,我也问过老陈,但是他给我保证,自从得知他妹和宋厂长之间的腌臜事以后,两兄妹就断绝了关系,后来他妹妹跟着宋厂长跑出国,两人更是没有一丁点联系了。那帮畜生!可不管你,逮住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来折腾你。摆明了,就是把自己失业下岗的怨气,全怪罪在老陈身上。他们可没那能耐,去对付宋厂长和老陈他妹,人家都跑出国了,他们只能学古代株连九族,这换现在叫仇恨转移……”


    阿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上表情仿佛天色变幻不定,一会愤怒,一会悲伤,直到最后,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所笼罩。


    “老陈死了,就在那天半夜,我让他回房间睡觉,他却摇头说要一个人待会,让我先睡。我寻思就让他自己待会儿吧,想通了就好,反正第二天就准备去找房子,搬家,没想到……那晚我一直心慌得很,老感觉不太对劲,但我最后还是大意了,没有好好看住老陈,他……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去厨房,把放在那的老鼠药给吞了,那药是有人沿街叫卖的,说是祖传灭鼠药,毒性极烈,等我被噩梦惊醒,起夜去上厕所时,突然就察觉到不对劲,客厅里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老陈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惊得我赶紧冲上去,一看,把我给吓得!老陈人已经死透,身体都僵硬了,更可怕的是,从眼睛、鼻子、耳朵和口里,都流出血来,当真是七窍流血而死啊!”


    “我当时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里面又怕,嗓子像是被堵住一样,想嚎都嚎不出来,看着和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真的很恐怖!是的,恐怖……悲伤当然也有,但最先从心底涌起来的就是无比的恐惧,天塌下来一样,脑袋晕得想吐,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才在书里看到,说这是因为情绪过度激动而造成的语言系统紊乱,人处在那种情况下,很容易发不出声音来,如鲠在喉,书里是这么讲得……有半个小时吧,就那么呆呆的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后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哇地一声哭出来,然后嗓子就通畅了,发疯似的尖嚎起来,哇啦哇啦的,把邻居全给惊动……”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还是我爸妈、大哥,从老家过来,替我操办后事,我人都废了,只要一坐下,就是一整天,心里面像是被抽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过去半个月,这情况才有所好转……我就想,不能这么下去,我得替老陈申冤,替他报仇雪恨啊!他是被逼死的!被那帮畜生活活逼死的!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一开始,我当然是走得法律途径,跟律师把情况说了,律师跟我坦白,说老陈那个情况,很难弄,没有证据……我让律师在想想办法,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打这场官司!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啊!没了这口气,我是活不下去的……折腾半个月,花不少冤枉钱,最后律师告诉我,这个情况就算打官司,胜算也不大,劝我别浪费钱,我问他说难道法律都治不了恶人吗?他告诉我说,法律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就是治不了,没有办法的事……”


    “我在家想了三天三夜,愣是没睡觉,仇恨已经深入骨髓,我疯了一样,脑子里只有报仇的事,饭都吃不下……最后不得不放弃法律这条路,走了一条我最不愿意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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