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叛徒


    壶州九道原。


    乌壁站在那条巨大裂谷旁，身上依旧穿着护国司的官服。


    他眼上的可怖伤疤，此时竟不知为何有些发红，好像一条爬在眼眶上的蜈蚣，更添几分狰狞。


    单眼注视着前方幽沉深黑的裂谷，半晌过后，乌壁退回了几步，对这条裂谷显然是有些忌惮的。


    自从在北荒山见识过了所谓的天地异变，乌壁对于这些东西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虽然谈不上惧怕，但如果能不主动招惹，他肯定不会给自己找事。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乌壁头也不回，冷声说道：“来的太慢了，你们监察司的办事效率，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乌大人见谅，如今黄司主不在，我们办事自然要加些小心。”


    只见聂阳带着几名黑衣巡事，以及另一位青衣掌事，从乌壁背后的坡上缓缓走来。


    乌壁虽然只剩一只眼，但只是侧目看去，仍有一股惊人的煞气。


    他的右手搭住腰间判刀，杀意凛然：“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好大的胆子！”


    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意，并不是针对聂阳，也不是针对那些黑衣巡事。


    而是针对着聂阳身边那名青衣掌事。


    见此情形，聂阳横跨半步，抬起手臂，挡住了那名青衣掌事。


    口中淡淡道：“乌大人既然要谈合作，有些陈年宿怨，还是放一放吧。”


    不等乌壁开口，另一名青衣掌事已经按住了聂阳的手腕，轻轻将他的手臂压下，微笑说道：“无妨，我与乌大人好歹也是同僚一场，有什么恩怨，当面说开了便是，还到不了见生死的份上。”


    说罢，他从聂阳的身后走了出来，对着乌壁一抱拳，“许久不见了，乌大人。”


    “池！子！轩！”


    乌壁独眼发红，锵的一声，判刀骤然出鞘！


    凌空一道刀光斩向池子轩。


    池子轩却是面色不改，同样搭手握住腰间的玉鳞刀，一记断玉刀后发先至，势如破竹的撕开了乌壁的真气。


    炸开的气浪将两人逼退数步，互相望着对方。


    一者怒意汹涌。


    一者则是云淡风轻，面上带笑。


    池子轩笑得出来，因为他是最后的胜利者。


    身为一个暗桩，能够做到他这个份上的也不算很多。


    毕竟他可是一口气策反了两名护国司的司事，就连乌壁，当时也只能低头与他们合作。


    如今再见到池子轩这个叛徒，乌壁自是怒火中烧。


    方才那一刀只为宣泄，此刻压抑着心里的怒意，眼珠转动盯住了一旁的聂阳，“你们监察司把他带来，这可不像有合作的打算。”


    “乌大人如果看不惯我，那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池子轩将玉鳞刀提起，随手收回腰间刀鞘，也配合着自己的话，往旁边站了两步。


    聂阳则道：“如今监察司正是用人之际，护国司来投者也不止池子轩一人，如果乌大人认为不够稳妥，那咱们之间的合作，也可以暂缓几日。”


    言下之意，便是让乌壁回去好好冷静冷静。


    可乌壁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


    既然池子轩先收起了玉鳞刀，他便也顺势下了台阶，伸手隔空指了指池子轩，意思是这件事还没完。


    池子轩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乌壁的威胁。


    早从他说服葛泽和左凌怀反水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更何况当初他也不是没和乌壁通气。


    只是乌壁不肯相信，他竟然会是方独舟那老东西安插在护国司当中的暗桩。


    此后不知多少个日夜，乌壁每当想起这件事来，都会暗中咒骂两句。


    那老家伙，就活该被国师打死，死了都不让人省心！


    “既然乌大人冷静下来了，那咱们就好好谈一谈。”聂阳顺势说道：“与监察司合作乃是大势所趋，相信这也是你们那位易司主的打算。只可惜现在他蒙冤逃难，无法主持大局，所以这件事我们也只能找乌大人来谈了。”


    聂杨骤然提起易太初，也是让乌壁的眼神微微一动，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复杂表情。


    在整个护国司当中，他便是最为尊崇易太初的那个人，自从护国司在与监察司的斗争当中彻底落败，已经有不少人私下里跑到监察司去投诚，第二天换身衣服，便成了监察司的人。


    也有很多迫于无奈加入护国司的黑衣巡事，经此一役后，堂而皇之地回归了监察司。


    这使得原本与监察司均势对抗的护国司，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大部分人手，虽说这么些年的发展，使得护国司底子还算雄厚，经得起折腾，可是易太初一出事，情况顿时急转直下。


    失去了圣眷，又没了能独当一面的主事者，如今的护国司简直就是一盘散沙。


    若非如此，乌壁根本不可能答应聂阳私下见面的邀请。


    他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谋一条生路。


    为自己，同样也为了护国司那些坚持到如今的同僚们。


    将心底那点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乌壁沉声道：“你找我来，肯定是有事要办，不管是交投名状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考验也罢，少说几句废话，别浪费我的时间。”


    聂阳闻言，竟也露出一丝欣赏的表情。


    他本就不是多话的性格，今日能与乌壁说这么多，完全是看在对方的价值上。


    既然乌壁不愿浪费口舌，他也是痛快说道：“乌大人快人快语，那咱们也闲言少叙，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代表现在的护国司？”


    “当然可以。”乌壁挑了挑眉，沉声说道：“如今司主不在，连同池子轩在内，司事走了三个，剩下的人也难堪大用，除我之外，还有谁能代表护国司？”


    这个问题，显然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的护国司，乌壁即便不是名义上的司主，但从事实上来说，他已经能够代掌司主的一切权力。


    底下的差役也好，又或是地位相等的其他司事也罢，在这种时候，唯有听命于他，不做第二选择。


    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与护国司荣辱与共，撑过这段时间，要么就是低头服软，并入监察司。前者的难处不必多说，而后者更是要了他们的命。


    在第二任夜主没有高调回京以前，监察司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身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护国司的判刀下，又不知沾了多少监察司差役的血。


    如果选择并入监察司，等待他们的，恐怕不是精诚合作，而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所以现在还留在护国司的人，都是不愿向监察司低头的。


    倒不是他们的骨头有多硬，只是心中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借着护国司这张虎皮，多少还能留些余地，别管它现在还够不够威风，起码大离两司的名头在那儿，监察司终归不会把事情做绝。


    一旦散了那口心气儿，主动跑到人家手底下伏低做小，那才是真的任人宰割。


    但纵是如此，当乌壁亲口认下此事时，也不免有了几分悲哀。


    旋即便道：“现在护国司上上下下，都由我一力承担，你有什么事，我都能替护国司做主。”


    说完之后，他默不作声地垂下手臂，没再继续挑着判刀。


    这个细节，代表他在聂阳面前低头了。


    其实换做是旁人在此，乌壁这样端着架子，而且一见面就与池子轩动手，显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毕竟，现在两边看起来是要谈合作，今天也的确是聂阳请乌壁到此一会。但事实上，并不是监察司有求于护国司，恰好相反的是，现在的护国司是有求于监察司才对。


    所以乌壁这种自视清高端着架子的行为，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聂阳倒不会抓着此事不放，毕竟羞辱乌壁，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他更不是那样的性格。


    倘若是栾信在此，必定要狠狠羞辱嘲笑一番，落尽了乌壁的面子之后再谈合作的事。


    其实乌壁也心知肚明，聂阳这个人，算得上是一个能够欺之以方的君子，否则的话，他绝对不敢这么做。


    这种你让一步我也让一步的默契，说到底还是见人下菜碟，换了一个人，乌壁也就老实了。


    “好，既然乌大人敢替护国司做主，那今天这件事就非你不可了。”


    聂阳痛快说道：“不知乌大人敢不敢与我们做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说来一听。”


    乌壁自然不可能立刻答应下来，因为对他来说，监察司的大事，搞不好是要捅破天的。


    他这个人属于粗中有细，外表看起来自视甚高，往往会被人利用，实则心里也有一把算盘，把所有的事情算得非常清楚。


    今天他会应邀前来便是已经打好了心里的算盘。


    如果聂阳安排一件不痛不痒的投名状交给他，他绝对会欣然接受。


    但若是还没见到什么好处，便要给监察司卖命，甚至要搭上整个护国司所有的弟兄，那么乌壁也没什么好说的，立刻掉头就走。


    料想聂阳带着的这几个人，也不一定能拦得住自己。


    能进能退才是他最大的底气，不然的话，跟监察司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谈合作，能落得个傻傻卖命的下场都算好了。


    可是聂阳却根本不在乎乌壁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直截了当道：“有没有兴趣跟四品武夫较量一番？”


    乌壁闻言，眉峰一沉：“监察司现在想要对付四品武夫，还用得着找我们来帮手？整个大离南方都快被你们联手武盟，打得俯首称臣，哪个不开眼的四品武夫还敢招惹你们？”


    “乌大人说这种话就没有必要了，你在护国司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像咱们这种朝廷鹰犬，朋友是有几个，但敌人也不少。”


    池子轩微笑着道：“江湖武夫，最重傲骨，除了那些没了心气的老家伙，哪个不是嘴上服软，背地里都在惦记着该怎么给我们一些颜色看看？”


    “不说其他人，易司主如今虎落平阳，成为被大离朝堂悬赏通缉的凶犯，你说要是被人发现了他的下落，会有多少四品武夫前去称量称量易司主的本事？”


    乌壁递过去一个满是杀意的眼神，“你这个叛徒没有资格议论易司主。”


    池子轩不以为意道：“乌大人也别一口一个叛徒叫着，我本就是监察司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跟你们护国司是一条心，你若觉得拿谁的饷银，便要给谁卖命，那未免把暗桩看的太简单了。”


    这还是池子轩第一次当众承认了自己暗桩的身份。


    有些东西大家心照不宣，却不能开口说出来，一旦挑破了，其实就跟撕破脸没什么区别。


    乌壁眉头微挑，瞪着那只独眼，说道：“暗桩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是不是代表我今天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不会把话说死。”池子轩笑了笑：“监察司也不可能把事做绝，反正不管怎么说，护国司从前是我们的敌人，但接下来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具体是什么身份，就要看乌大人今日怎么选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乌壁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既然他今天敢来，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很是干脆道：“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杀四品神通，倒不如让我当场自尽来的痛快。不是每个人都有夜主的本事，五品逆伐四品，放眼江湖，能做到者屈指可数。”


    “不过。”他话锋一转，“靠我们三个，跟四品神通境界掰掰手腕，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监察司还有其他援手，不出动四品，只靠五品宗师，起码需要六人才稳妥。”


    五品境界与四品之间最大的差距就在于天地之力。


    四品神通境界打开精神秘藏，撬动天地之力，根本不是非人武夫所能抗衡。


    想要逆伐四品，至少需要六名五品宗师同时出手围攻，活活把对方耗死。


    即便如此，胜算也就只有六七成。


    “乌大人放心，监察司既然来找你，就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聂阳缓缓点头道：“到了必要的时候，你自然能见到我们的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