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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092章 星火虽微可燎原

    云振凝视着窗棂外被切割成菱形的天空:“于我而言,四方的天与八方的风,原也没什么分别。”


    棋子砸在檀木棋盘上发出脆响,萧湛霍然起身:“今日就到此……”


    “首辅大人留步!”


    云振突然伸手按住棋盘边缘,指尖泛着病态的苍白:“殿下是否……仍未安眠?”


    空气凝滞片刻。


    萧湛背对着他,广袖下的手掌攥紧又松开:“太医说殿下夜夜惊悸呕血,汤药连盏都喂不进去。”


    “让我见见她。”


    云振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褶皱:“或许我能解她心结。”


    乌檀般的眼瞳里暗流涌动。


    萧湛想起那日暴雨中,这人浑身透湿地抱着昏迷的长公主冲进太医院的模样,终是拂袖道:“明日卯时。”


    夜色浸透蓝府灵堂,白烛燃尽后的蜡油凝结在铜台上。


    蓝烽反手扣死门闩的声响惊飞檐下寒鸦,任凭更漏滴过三回又五转。


    “少将军!”


    老管家将襁褓贴在雕花门板上:“小公子在找父亲呢!”


    死寂中忽传来重物坠地声。


    门闩断裂声划破寂静,众人只见蓝烽蜷在冰冷地砖上,左手还死死扣着灵牌,指节泛着青白。


    “快传军医!把城外驻营的周大夫连夜绑来!”


    老管家抱起浑身滚烫的人,触到他腰间渗血的绷带时,喉头猛地发紧。


    姜雪在棉被里辗转反侧,终究还是唤乳母将襁褓抱进内室。


    早产的小郡主出奇乖巧,只要喂饱了便阖眼酣睡,唯有蜷缩成团的瘦小身形总教人揪心。


    她支起酸软的身子,望着婴孩在烛光下泛着珠光的胎发,忽觉掌心传来温热触感——原是风止戈无意识蹭了蹭母亲的手指。


    “娘娘当心着凉。”


    萧湛解下玄色大氅裹住妻子单薄肩头,目光落在女儿舒展的眉心上:“太医说您气血两亏,原该好生将养。”


    姜雪拢了拢松散的云鬓,指尖仍在描摹婴孩蜷曲的睫毛:“云澈你看,她方才在梦里笑呢。”


    话音未落,风止戈忽然打了个奶嗝,惹得夫妻俩相视莞尔。


    萧湛却注意到妻子藏在锦被下的手腕细得能透光,心口蓦地抽痛:“小雪,你比生产前还清减三分。”


    “云振先生到了。”


    门外侍卫的禀报打破温情。


    姜雪望着匆匆踏入的男子,发觉对方青衫下摆沾着夜露,显然是被连夜请来的。


    云振执礼时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心绪,他凝视着榻上苍白如纸的女子,喉结滚动数次终究未发一语。


    “劳烦云澈去取书房暗阁里的墨玉匣。”


    姜雪忽然握住丈夫的手,冰凉的触感让萧湛瞳孔微缩。


    那是前太子遗物,自东宫大火后便尘封至今。他深深望了眼垂手侍立的云振,终是掩门而去。


    残烛爆出灯花,将三人身影投在茜纱窗上,恰似当年东宫书斋的光景。


    萧湛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外,云振便转了转手中的青瓷茶盏:“支开首辅大人,看来公主需要个能说体己话的人。”


    姜雪的广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暗香。


    她忽然倾身向前,指尖几乎触到云振搁在案上的手背:“该唤你云太傅,还是……皇兄?”


    云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掌,茶汤在盏中漾开几圈涟漪:“殿下明知故问。”


    “就当我魔怔了罢。”姜雪倏地起身,腰间禁步撞出凌乱声响。


    她背对着云振望向窗外梧桐:


    “那年我贪玩跌落冰湖,是皇兄用貂裘裹着我暖了整夜;后来朝堂动荡,也是他手把手教我批红奏折。”


    云振望着她微微发颤的肩线,喉结动了动:“先太子仁德,公主得此兄长确是三生有幸。”


    “可他现在连块像样的尸骨都……”


    姜雪猛地转身,鎏金护甲在檀木几上划出刺耳鸣响。


    她眼底泛着水光,嘴角却噙着笑:“云太傅可知,兄长总爱揉乱我的双鬟髻?”


    空气凝滞片刻,云振突然起身解下披风。


    玄色织锦划过半空,轻轻罩住姜雪单薄的身形:“深秋霜重。”


    “不是这样的!”


    姜雪突然攥住他尚未收回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会用右手环住我后背,左手托着我后脑……”


    云振僵在原地,呼吸蓦地乱了节拍。


    姜雪温热的鼻息拂过他耳垂:“皇兄耳后有道月牙疤,是替我挡刺客留下的。”


    案上烛火“啪”的爆开灯花,云振垂眸望着两人交叠的衣袂:“公主,该传太医换安神香了。”


    姜雪指尖掐进掌心,强撑起虚软的身子:“我清楚得很。”


    她盯着对方银质面具下微动的喉结:“皇兄,你躲不过的。”


    云振猛地松开扶在她肩头的手,玄色披风在烛火中荡开涟漪:“殿下认错人了。”


    “是么?”


    她倚着雕花床柱轻笑,琉璃灯影在苍白的脸上晃动:“那便当本宫癔症发作罢。”


    尾音未落便呛出几声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云振袖中锦帕攥出褶皱,语气却冷硬如初:“臣奉旨为殿下疗伤。”


    “疗伤?”


    姜雪忽然抓住他欲抽离的手腕,冰凉的鎏金护甲硌进皮肉:“五年前上元夜,你教我放河灯时说‘星火虽微可燎原’。”


    她感觉掌下脉搏骤然加快:“前日遇刺时,刺客剑锋距我咽喉三寸,你脱口而出的分明是‘小雪’!”


    铜漏滴答声突兀地响在两人之间。


    云振忽然翻转手腕,内力如春溪般涌入她经脉:“殿下该喝药了。”


    “皇兄怕我死?”


    姜雪任暖流游走四肢百骸,目光却灼灼似火:“还是怕我活着查出北疆十三城血案的真相?”


    烛芯爆开一朵灯花。


    云振垂眸避开她逼视:“臣听闻公主自落水后便分不清虚实。”


    他取出青玉瓶放在案几上:“这是南诏进贡的雪蟾丸。”


    姜雪忽地笑出声,笑声惊飞窗外宿鸟。


    她取下鬓间累丝金凤簪,在锦被上划出深深裂痕:“那年我及笄,你赠簪时说‘见簪如见兄长’。”


    簪头夜明珠映出她眼底水光:“如今凤首染血,皇兄还要戴着这张假面到何时?”


    云振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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