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涛的灞水深处，邱平坐在水府主座之上。


    一团好似烛火般的火焰从他的手中升起，在看不见的虚空之中，不断有怨碍之气投入其中，竟好似燃料一般，令得火焰不断壮大。


    不得不说，那个世界的神灵虽然受限于天地，实力不如何强大。


    但却也因为竞争性太强，几乎一分一毫的信仰之力都得争取，竟然能够创造出神火这种将众生杂念祛除的手段。


    邱平念头一转，这道神火就飞入了他的意识之中。


    他坐镇灞水，掌管十三漕运，时时刻刻都有大量的怨碍之气倒灌。邱平估算了一下，如今大概有十分之一的怨念都被直接焚毁，转化成一缕缕虽然不多但却极为凝实的香火。


    剩下的十分之九，还得他花时间去净化。


    毕竟这道神火来源于一个上限也只是天仙的小世界，想要祛除邱平这个世界的怨碍之气还是非常勉强。


    但也能明显看出，神火一直都处于蓬勃壮大的阶段。


    估计要不了多久，这缕神火就会壮大到足够消除整个灞河水系怨念的地步。


    甚至于，消除整个神道的怨念。


    小泥鳅的心中纠结起来，他很想将这朵火焰上交，神道的天才人物太多了，大家若是以此将神火不断推演，从而让神道摆出怨念的限制，以后做事就不会束手束脚。


    但是，然后呢？


    邱平自上次的事情后，心中对于帝京神道已经生出嫌隙，在他眼中，许多神灵包括明灵王在内，都可能已经堕落。


    如果交出神火，万一所托非人，则可能会培养出一批祸害人间，肆意残害生灵的暴徒。


    “那些神灵没有神火，一样都活得好好的。哼，与其直接把这火交出去，还不如等我成长起来，再将神火传于可信赖之人。”


    邱平心中很快打定了主意，微微闭上眼睛，继续修行起来。


    有神火傍身，好似灞水无处不在的负面气息也都被祛除了不少，不会搅得他心烦意乱。


    ……


    “三日之前，洵水过青州海平府段，有水寇袭击了北上的举子船只，掳走举子三人，抢劫财货无数。”


    “朝野震动，已经派遣了青州镇涛营前去围剿。”


    杜宇将这几日发生的一些大事一五一十地说来。


    因为邱平不喜看文书，他便调来了杜宇给他做秘书，读完各地送来的文书后，再把一些重点的事情汇报给他。


    “三天前的事情，今天才上报？”


    邱平倒不震惊水匪横行，他只是觉得，这些地方上漕河的办事效率太低。


    以神道之能，传播消息用得了三天？


    哪怕是派个小神架着波涛，从南往北，一个时辰也用不了。


    杜宇不再说话，他如今还没有完全得到邱平信任，在没有彻底摸清上官脾气之前，他是会谨言慎行的。


    “咱们这规矩却是要变一变了，这十三漕河的同知都要成为土皇帝了，各自执掌一段流域，只有他们想让我知道的我才能知道，若是他们有心想隐瞒，我也不过是聋子瞎子。”


    “还有六房主事，你们一个个把自己的衙门经营的铁桶一块，怕是许多文书主簿，都不一定认识我吧。”


    邱平有些生气，他其实对于权力一点兴趣没有。


    但他却不想做冤大头。


    哦，你们一个个在私底下搞小动作，经营自己的小地盘，然后闯出什么祸事来，这生民怨气都冲着我来。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既然我执掌漕运，那你们就得乖乖听话，要么自己把事情办好，要么就及时汇报，让灞水衙门帮着解决。


    他不想每次出了纰漏了，再让自己这边背锅。


    “走，跟我去洵水看看。”


    邱平一甩袖子，心中火气更大。


    杜宇在一旁苦笑不已，看来这位水伯又要搞事情了。


    “对了，咱们不能就这么去，去给我准备车辇，咱们就正经的去巡查一番。”


    邱平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又加了一句。


    他身为正五品神官，在神道地位已然不低，已经有资格配备车辇。


    杜宇一直是负责吏房的，哪里知晓河伯的这些身边琐事。好在蛟元一直等候在外头，便迅速命令人准备好了轿辇。


    这是一副云纹玉辇，由一十二名身材高大的水族力士担着。


    前面有数十人的仪仗开道，而后面则是百人的阴差护佑。


    虽然灞水之下没有正式的兵丁，但却有五百巡检以及一应阴差，人手却是不怎么缺乏的。


    “咣。”


    邱平坐上轿辇，伴随着铜锣一声响起，四周水流翻涌，一众力士便抬着轿辇，向前而去。


    他们脚下借助水流之力，一步便有百丈，虽然在邱平眼中慢如龟速，但却动作轻盈，非常平稳。


    杜宇和蛟元这两个邱平名义上的心腹，却跟随在轿辇两侧，随时听候差遣。


    一众队伍在水中疾行，水中的诸多水族遇见了也赶紧躲开，避免冲撞了河伯老爷大驾。


    灞水毕竟横穿帝京，又有十三漕运的气运，尽管水质不好，但依然栖居着大量的水族，甚至这些水族的实力还都不弱，但是元身境界的就看到不少。


    在邱平询问了才知道，灞水的地位特殊，在神道中的地位，几乎相当于京城。


    许多妖族聚集于此，希望能够得蒙那位大神看到，从此青云直上，前途无限。


    类似这种幸运儿，可不在少数。


    邱平闻言，却忍不住撇了撇嘴，原来都是些投机分子。


    神道如今在大肆招人，只要伱修行能到祖窍，一个从九品的神位是少不了的。甚至如果有些天赋，这个门槛可以放宽到通脉。


    但聚集在灞水的这些水族，基本上看不上那些微末小官，想着一日便能直接踏足七品、六品甚至五品。


    未免太过于贪心。


    ……


    灞水并不太长，在穿过一片丰茂的水草从之后，四周的水质忽而更浑浊了几分，但水道却宽阔平整了许多。


    在河水的顶上，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庞大的阴影缓缓掠过。


    这些就是漕河上的大船，运载着各地派送到帝京的资粮。


    “走，咱们上去瞧瞧。”


    邱平吩咐了一声，一众力士便改换了放下，在轿辇之下升起一团水气，将他们托举着离开了水面。


    “哗啦。”


    轿辇破开河水，数百人马停留在水面之上，但在凡人眼中，一切都好似没有任何变化。


    神道之法术，就算是武圣在此，也顶多是觉得虚空仿佛有些不对劲。


    但只要他们不主动现身，就无法被发现。


    洵水并不是很宽，毕竟是一条人工运河，两岸间距不过十数丈。


    但却挖得极深，足以承载许多大船。


    此时此刻，正有数艘大船从水面上而过。两侧各有近百名纤夫，费劲拉扯着船只前行。


    这些大船都很重，哪怕升起船帆，在无风或者逆流之时，前行速度都很慢。由此也诞生了大量的纤夫，他们专职帮人拉船。


    尽管日子过得辛苦，但比起如今越发严重的土地兼并，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赖。


    而正是由于这些纤夫、苦力、漕工的人口越来越多，各地的码头附近，也都兴旺起来，无数廉价吃食、住宿甚至勾栏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但同样的，各地水患也越来越严重。


    在所有人眼中，漕运那就是黄金水道，运载着大量的粮食、盐糖、布匹，这些玩意儿在很多时候，比金银都好用。


    能劫掠下来一艘，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故此，大量的水匪占据水道、湖泊，以快船在水面纵横，经常呼啸数百上千之众，肆意劫掠。


    朝廷为了解决此事，连年增加水军人马，但收效甚微。


    这些水匪犹如韭菜一般，杀死一批还有一批，却好似永远都除不干净。


    一众力士抬着轿辇，在水面上快速疾驰。有时遇到船只，也不让路，直接便化作幻影，从船中穿过。


    “那是什么？”


    在两岸间隔百里，便能见到一些府衙，修得颇为气派，还有差役拦截船只，似乎在做着盘查。


    “这是钞关。”


    “用来收取过往船只的商货税款，当然，仅限于普通商船，朝廷的船运却是畅通无阻。”杜宇在活着的时候就是朝廷官员，对于人间的事物反倒比蛟元了解得更多。


    邱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过路缴费，也是正常。


    商贾借助朝廷的运河，能够让货物往来南北，而朝廷也能获得更多资材，这是双赢之事。


    “只可惜，这钞关本意是好的，但现在却变了味道。”


    杜宇心中还是有些书生意气，本来话题由此而止，但他却非要感慨一句。


    “你想说什么？继续往下说。”


    果不其然，邱平的注意力被他所吸引。


    “好叫河伯大人知晓，这钞关的本意是不错，但如今，只要你私下缴纳一笔费用，就能在船上安插官府旗帜，此处钞关便不再收你的税。”


    “当下，下一处关卡该收还是得收。除非，你把这处关卡的官旗也买了。”


    杜宇指着远处的一艘大船，开口说道。


    那艘船上，竟然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粗略一数，竟然有十几道，看上去蔚为壮观。


    “一般能买得起这么多旗帜的，也都是大商户，一些小的商户，只能选择性的买一些。”


    “但尽管如此，那缴纳的费用却是落不到朝廷头上，全都进了私人腰包，致使朝廷收取的关税逐年减少。”


    “每逢着急用钱之时，朝廷便只能继续加收税款，但该不交税的还是不用交，那些需要交税的，有时却要倾家荡产，冒着风险做一趟生意，最终却连本都回不来。”


    杜宇深感此间弊政，但他活着的时候受尽政敌打压，死后成神却也只能黯然心叹。


    说到底，也都是银钱惹的祸。


    这钞关之弊害，这漕运上的种种问题，难道那些衮衮诸公都看不见吗？


    但如今这条船上捆绑的人太多了，捆绑的利益太大了，谁反对那就是大家伙共同的敌人。


    君不见，那景兴怀秉承了他那位老师裴洮的脾气，一心想要革除弊政，但这才行动不过数日，便在帝京遭遇了刺杀。


    虽然皇帝将其保护在宫中，但除非他一辈子不出来，否则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


    杜宇说完之后，看向邱平。


    邱平的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默默地将漕运两岸的百态，尽数收于眼底。


    但他的心中却远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风轻云淡。


    妈的，我说怎么灞河的怨碍之气一日多过一日，原来还有这帮人类在其中做搅屎棍。


    现在倒好了，你们人类怎么搅吧，这气运反噬又落不到你们头上。


    但我就要成为你们的替罪羊了啊。


    百姓的怨念无处宣泄，最后可不落到我身上嘛。


    我道这灞水之主是什么美差，原来就是一背锅的。


    邱平觉得自己仿佛在玩一个击鼓传花的游戏，每一任灞水河伯都胆战心惊，期待着这颗雷不会在自己手里爆开。


    但是，鬼知道这个倒霉蛋会不会是自己啊。


    邱平的心中顿时也升起了一丝怨气，我都来替你们背锅了，你们还想着架空我？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发疯了啊。


    反正大不了就革职，这破活计我还真就不想干了。


    那些不服管教，想要翻天的刺头，我就不信搞不死你们。


    就在邱平心中打定主意，准备好好整顿职场的时候。


    却忽然间，看到洵水一侧的数道支流处，有二十多艘小船从水道中窜出，每条船上都站着六七个汉子。


    各自持着简易长矛，或者细长的钢刀，口中发出呼啸之声。


    小船犹如利箭一般疾行，转眼间便到了那插满旗帜的大船之侧。


    船上众人，行动速度极快，直接抛出钩索，拽着绳子便不断靠近船舷。


    而后众人咬着短刀，攀爬着翻身上了船只。


    动作之快，前后也不过一刻钟。


    邱平看到这一幕都有些震惊了，这些水匪已经如此嚣张了吗？这里可是钞关，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附近驻扎着百多人马。


    虽然都不是什么精锐，可一旦打起来，这些水匪应该也不是对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