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沉闷的雷声在洵水上方响彻，阴云低沉，仿佛要压到水面之上。
隐约的雷霆闪烁，映照地这一片天空忽明忽暗。
几艘中型货船的速度放慢，暂时停泊在一侧。一众纤夫找了处地方歇脚，眼看着要下大雨，这个时候赶路总归不便利，万一淋坏了身体，那一家子的支撑就都倒了。
“与那些汉子打个商量，便是加些钱，也要快些过了这段路。”
在最前端的一艘货船上，一个年级约莫二十余岁的妇人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头上还别着白花，看着外界的大雨，眼中却是止不住的焦急之色。
这段水道，却正是那水匪“浪里翻”最猖獗之地。
在此处耽搁越久，他们的风险就越大。
赵家连接遭受打击，如今产业缩水了大半，家族上下可就指望着这几船丝绸，万万不能出了问题。
若是往常时候，他们必不会行险。
但如今漕运水匪猖獗，许多大商家都在观望，致使帝京的物价上涨。若是这个时候能把这些货物运出去，则家族的危机立解。
但上天好似不眷顾，在船行到这最危险地方的时候，偏偏下了雨，耽搁了前进的步伐。
“夫人还请宽心，在下这就与那些措大说说，每人多个百文。”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应了一声，便撑起伞，准备下船与那些纤夫絮叨絮叨。
“神仙保佑，咱们这趟船能顺利无虞。”
那妇人点了点头，面向船舱内悬挂的童子神像念叨了几句。
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是承受太多了。
先是嫁进门不过一年的夫君逝世，又遭逢家里的其他几房要分家，闹得不可开交，却让外人占了便宜。
如今家中急需现钱，她也只能强忍着悲伤，陪着一同出来跑船了。
没有她在这坐镇着，谁知道下面的人会如何磨刀霍霍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神仙保佑。”
妇人又念了一句，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若是真有神仙保佑，这些水匪也不会如此猖獗了，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轰隆。”
外界的雷声更响了，好似要把人的耳膜震裂，天地间白惨惨一片，妇人赶忙把窗户上的竹帘给放下。
但她看着窗外，却忽然看到茫茫的洵水之上，竟好似多了些小黑点。
只是须臾功夫，那些黑点便依然靠到近前，却是一艘艘长短不过数丈的小船，前后翘起，船身狭长，每艘船上都站着多则十余名，少则五六个的汉子。
一个个赤膊赤脚，持矛挎刀，浑身都是凶悍之气。
“啊……”
妇人此刻的脸色却比外界的电光还要惨白，她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水匪浪里翻！
几艘货船上的众人也惊慌起来，虽然船队也请了护卫，但却无人敢反抗。
因为浪里翻的规矩就是，你若是不反抗，只抢走你的货物。一旦反抗，便全船上下尽数屠杀，鸡犬不留。
这是他们杀出来赫赫威名，连朝廷水师都奈何他们不得，赵家这等小门小户，又哪里敢反抗。
随着一道道钩索抓住船只，百道矫健的身影从水下翻上来，转眼间就把甲板给占满。
“兄弟们，给我上货！”
外面传来粗豪的笑声，他们把抢劫叫做上货，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随着他们的队伍不断扩张，在附近在三府之地，哪个敢与他们动手？
他们的兵刃，许久不曾见血了。
妇人的身形微微颤抖，却不敢出声，只得任由他们搬运船中的货物。
“嘭。”
就在她心中绝望之际，舱门却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赤着精壮身体，头戴红巾，身材高大的汉子就这么占据了大门。
雷霆在他的背后闪烁，让他的脸部埋在阴影之中，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之感。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俊俏的娘子。”
这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言语中却不乏戏谑之色。
要想俏一身孝，这妇人如今正在守孝，一身孝服，身形又瘦削单薄，端是一副楚楚可怜之相。
“我寨子中正好缺一个压寨夫人，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那汉子大笑了一声，单手就把妇人一拽，而后如扛沙包一般担在了肩上，任凭其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哈哈哈哈，今日的货物我分文不取，这个娘们归我了。”
汉子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而随他同来的众人也跟着大笑调侃了起来。
这是一场狂欢，一群法外狂徒的狂欢。
任凭他们如何宣传自己有底线，有道义，但当他们依仗着自身的暴力去撕开第一层法律束缚的时候，他们对于弱者的生杀予夺，就全凭自身喜好了。
他们高兴的时候，可以施舍伱点银钱，看着你满心欢喜和感激的模样。
但当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能一刀剁了你的脑袋。
冥冥之中，天道用因果报应和众生怨念束缚住了仙神，便是基于这个平衡的考虑。
“轰隆隆。”
外界的雷霆闪烁，透过舱门，映照在中堂悬挂的一副神像之上。
那是一个面带神秘笑容的童子，其唇上还有几撇肉须，给人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年画娃娃的福相和亲近之感，反倒有些好笑。
“看什么看！”
“老子横行无忌，便是神灵又能奈我何？”
那汉子瞥见悬挂的童子像，心中却是不屑。自打连朝廷的官兵都被他们打退之后，他们便不信这劳什子神灵有什么用处。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这世上有没有神仙还是两说呢。
他心中狂傲之意顿显，似乎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气和无惧，他顺手便是一刀，直接砍在了那童子像之上。
童子像不过是手绘的，一刀下去，直接被斩成两段，下半截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唯有那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脑袋，还悬挂在梁上。
“哈哈哈哈哈。”
这汉子大笑一声，便出门而去。
他这一刀，仿佛也斩下了内心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畏惧。皇权也罢，神仙也罢，都他娘的是狗屎。
“轰隆。”
天上的雷霆如龙，与他的笑声混合到一处，分外张狂。
“哎呀，可憋死我了，终于等到了一个愣头青。”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那汉子瞬间转身，却看到一个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神情的童子站在他的身后。
汉子的瞳孔一缩，因为他发现，这个人竟然与神像中的人一模一样。
“装神弄鬼！”
汉子手中的长刀顺势就砍下，但下一刻，他的身体就犹如炮弹一般倒飞了出去，胸膛直接凹陷下去，“扑通”一声砸入水中。
而那妇人则轻飘飘的落到甲板上，还不知所措。
“敌袭！”
水匪浪里翻终究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齐刷刷向着邱平的位置冲来。
但下一刻，这些人的下场便与之前那汉子一般无二，一个个都倒飞了出去，转眼间就在水中落得满满当当。
令邱平惊奇的是，这伙人竟然都有兵武修行在身，最强者竟然有【祖窍】的水准，这哪怕放在一县之地的神灵中，都不算弱的了。
当然，在邱平这位有仙人境界的高手面前，与蝼蚁没什么区别。
“回来。”
邱平任凭这伙人在水中泡了一会之后，念头一动，一个个便纷纷不由自主地跌落在了甲板上。
因为甲板的地方狭窄，为了节省空间，邱平把不少人都摞成了一堆小山。
他伸手向前一抓，砍断他画像的汉子，便悬浮在了他不远处。但脸色涨成紫色，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胆子很大，本尊可是灞水之主，司掌十三漕运的神灵，你竟然敢斩断我的神像，当处以神魂俱灭之刑。”
邱平看着这个人，慢慢开口说道。
那汉子的脸色苍白，浑身都在战栗着。
他胸口的骨头尽数被踹裂，刚刚又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这么许久，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啊。
听到这话，他便觉得好似天塌了一般，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活生生的神灵竟然就在他的面前了？
他口中想要求饶，但却忽然间，天上一道雷霆引了下来，直接落到这汉子身上。
雷光闪烁之后，便只剩下一具焦尸落在地上。
其他人噤若寒蝉，浑身颤抖不已。
他们就算胆子再大，在面对一尊无法匹敌的神灵的时候，也全然没有出手的勇气。
“尔等为非作歹，祸乱漕河，只是民不聊生，我也不能饶了你们。”
邱平可是正儿八经的雷部神吏，在雷雨天气，调动些雷霆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大声说道。
他的眼神冰冷，内心的怨气却是做不得假。
正是因为这一伙匪患，让许多百姓的怨气都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何其无辜啊，神道所受到的束缚，可比普通人要严酷许多。
故此，他才兵行险着。
他让人大肆的印刷画像、雕刻神像，便是想着有人冒犯他的神像。
按照神道规矩，正常情况下不得对凡人出手。
除非是涉及到侮辱神像的事情。
这基数大了，总能遇到几个傻子
这不，今天就遇见了。
就如当初他在黄坳村，那帮小孩要对着土地公撒尿，若非自己拦了一下，恐怕土地公报复整个村子，神道也不会追究。
而如今，他的神像被人所斩，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追责。
神灵调理山河，本身也有大功德，岂能被凡人侮辱？
邱平别说杀一人，就算把这伙人全部诛杀，神道也不会因此而追求他。
当然，这其中涉及到的因果纠缠，却还需他自己化解。
但邱平如今有神火在身，众生的感激可以壮大神火，而神火又能焚毁怨碍，他如今正是打出好名声的时候。
众人听到邱平这么说，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
“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今日只诛首恶，不株连旁人。”
下一刻，邱平将话音一转。
落在众人耳中，却比仙音还美妙。
就在他们面上显出狂喜的时候，一道道黑线掠过，所有人的右耳尽数掉落，一个个捂着耳朵，惨嚎起来。
船上的妇人看到这血腥一幕，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现在都滚吧，回去把抢掠来的财物都分发给穷苦之人，若是再作奸犯科，这天上的雷霆，可不会放过你们。”
仿佛在呼应他的声音，又是连着几道雷霆炸响，无比骇人。
众人忙不迭地翻身下了船，撑着小船要离开。
“若是以后有人问及你们缘由，你们就说是【督管天下漕运总司大元帅】的惩罚。这漕河之侧，凡是有不平之事，我都管了。”
邱平的声音传出，落在了众人耳中。
但同时，他眼前的气运也翻滚起来。
无穷无尽的杂乱气运向着他涌来，神灵口出成宪，他的此番话语几乎等于佛门的誓愿了，自然会引来无数因果。
但下一刻，他身上的无形神火暴增了数十倍，并且还在狂暴地增长。
虽然涉及到他的因果越来越多，但他此番举动，却为漕河平了一大害，不知道多少人感激他。
这些感激的愿力，就都化作了他神火的养料，
让原本被怨碍之气压制到烛火大小的神火，彻底翻了身，不仅包裹了邱平周身，还反过来吞噬不断袭来的怨碍之气。
若是旁人这么干，就算获得了足够的感激，但也会因为与人间牵扯过深，而自身失去控制。
只有邱平，凭借神火的神奇，将一切杂乱念头都阻挡在外。
而随着神火的反击，邱平周身也一松。
他这几天可是被怨碍之气给折磨得够呛，若非今天出来个愣头青，他恐怕真的撑不了几天。
但如今，总算是复归晴朗了。
“哈哈哈哈。”
邱平心情大好，只要挡住了那些怨碍之气，他就能放手施为了。
其他神灵面对人间事物要小心翼翼，不敢牵扯过深，又不敢毫无作为。
但邱平如今却是不怕，凡人对他的感激越深，他的神火才会越旺，才能消除随之而来的怨碍之气。
这一次破局之后，未来就会形成正向循坏。
等以后自己实力壮大，再寻找嫡系分出神火，在神道之中建立自己的派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