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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天道

    第89章


    秦冬霖承载天命当天。


    一早, 晨曦初露,雾色蒙蒙,天穹上只雷兽眯着两只小眼睛,懒懒散散地半蹲着, 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 晃出一片怕的鞭影, 威风凛凛。昌白虎趴在木屋下的青石板上, 时不时盯着雷兽的根尾巴, 再扭过头看看自己的, 越看, 脸上的情就越沮丧——前天它也想上帝陵玩一玩,结果一尾巴抽了下来。


    湫十起身下楼, 目不斜视路过条小路, 又退步折回来, 敷衍般的揉了揉颗硕大的虎头, 笑:“还看?你都看了天了,有这时间羡慕,还不如跟着涑日学学秘术,他了你, 愁得快秃头了。”


    事实上,这天,涑日的日子确实十分不好过,但不是因昌白虎的事。


    琴灵毫无预兆陷入沉睡, 帝陵现世都未曾现身, 而随着中正十二司的人先醒来,他轮番用一种有深意的眼问候。


    当年,婆娑下令, 中正十二司捉拿涑日,现在醒来的这些人都在中正司里任不小的官职,关于妖月这段闹得满城风雨的桃花债,都有所耳闻。


    游云看着涑日时,就曾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涑日大人好手段。”


    涑日是最正直不过的秉性,本身话就不多,根本经不起这明里暗里,或打趣或敬佩的眼。人也就算了,句搪塞糊弄过去,最令人招架不住的是,宋湫十对他和妖月的往事十分感兴趣,见了总问句,她笑吟吟的,身份又摆在,次下来,他一见到她,心里就开始忐忑。


    若不是妖月沉睡前,再嘱咐寸步不离跟在宋湫十身边,他是真的想跑。


    湫十才出木屋,转身去了隔壁的屋子。


    皎皎开开心心地将她拉了去。


    “他们人呢?”湫十在屋内扫了一圈,问。


    “剑冢外围的瘴气突躁乱,伽蓝兄弟两个烦不胜烦,些人说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都去帮忙了。”皎皎嬉笑着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腰,挤眉弄眼地小声说了些荤素无忌的话,闹过之后,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问:“昨夜,星冕的命灯彻底熄了,这事,你知道吧?”


    湫十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她颔首,声音没什么波澜:“知道,秦冬霖跟我说了。”


    “哎。”想起这个人,皎皎心中百味杂陈,想骂人,又想叹息,最后安慰似的拍了下湫十的肩,道:“过去了,就不提了。”


    “怪我粗心大意。”湫十找了个把椅子坐下来,道:“他我带回来的时候,才多大,躲在墙缝里,瘦得跟只猴崽子似的。”


    她把他当弟弟似的养大,跟妖月同职,从未想过,他会生出这的心思。


    他一直藏得很好,很深。


    湫十不想多提这个人,她很快提起正事:“今夜子时,秦冬霖走天道。在这之前,帝陵会关闭,将所有得到机缘或灵宝的人投送出来,你让游云等人协助淞远,将他们送出中州。”


    “记得,将人送出去之前,先闹出点动静提醒六界宫接人。鹿原与中州相连,千万年下来,瘴气堆了很厚一层,若是没人接,很容易出事。”


    轻而缓的脚步声从下而上传来。


    湫十和皎皎一前一后回头。


    “招摇!”皎皎站起身,裙摆如蝴蝶一飘向站在楼梯口的红衣女子。


    “皎皎。”赵招摇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她骨子里就透着一种皎月似的柔和,即使穿着一身妍丽惹眼的红,给人的感觉也没有半点侵略性,反而像旧时的古典美人,一颦一笑,皆是流水的柔情。


    她看向湫十,拉着裙摆行了个中州礼节,“殿下。”


    故人相逢,湫十也笑起来,她将赵招摇上下看了一遍,问:“地底的事,都处理好了?”


    “我将红棺留在了禁制内,其余的事,也都安排妥当了。”


    人喝着茶,窗边有风吹来,日光暖融融洒落,皎皎咂了下嘴,道:“这的场合,妖月不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说起妖月,这段时日,她到底做什么去了?”


    顶着两人疑惑的目光,湫十将茶盏放下,摇了摇头,道:“她日只说了句沉睡,会在帝陵开启前醒来没声了,这人一向来去无踪影,等做的事做完了,玩得无聊了,自就回来了。”


    宋招摇含笑摇了下头,道:“怎么还是老子,在四洲待了么久,也还是风风火火,半点没静下来。”


    听到四洲这个字眼,湫十抬了抬眼,有些头疼地捏着眼尾,嘶的笑了一声,道:“气性大着呢,一直记着我当年支她离开的事,我没上帝陵之前,这丫头换着花欺负得不行。”


    这话说下来,皎皎没忍住笑了一声,她手里捏着一把雪色的扇子,轻轻摇动的时候,室内的温度总降下去分,“我赶来见阿兄夜,妖月后头去找我干嚎了整晚,将她这些年在四洲的流浪史说了一遍,越说越气,走之前,还顺走了我一袋雪珠。”


    半个上午,湫十都耗在了皎皎这里。


    风一吹,阳光一照,她浑身的骨头都泡软了,懒洋洋地歪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手肘撑着玉枕,任由坐在床沿边和躺椅上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笑话她。


    ========


    正午,一轮曜日正挂在天穹,只体型庞大威武的雷兽突从鼻子里“嗤嗤”两声,喷出缕闪着雷弧的热气,它站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甩着尾巴欢欢喜喜步踏上了云层上的宫殿。


    紧接着,数十道柔和的气劲从座宫殿里投射出来,站在下面的人一看,认出了张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


    “是骆瀛和云玄。”有人看着落在天族阵营前的两道光,言语之中,是压低了的惊叹和羡慕。


    旁边有人接话:“天族位小仙王,历届实力如此,你以闹着玩的不成?”


    “这位,妖族流岐山和主城的个,邺都小鬼王,还有个顶级世家的圣女圣子,走到哪个秘境都是人看重的苗子,每次回去就闭关,出来实力又上一层楼。”


    说着说着,他摇头:“惜这次,天族太子没上去,听人说是因之前在湖底的遗迹里受了重伤,才不得不遗憾放弃。”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身边又聚集了好个看热闹的,其中一个看着看着,突啧了一声,迟疑地发问:“帝陵筛选严格,许多实力不错的都未能上去,这妖族……”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又接着道:“这妖族上去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


    年轻一辈的实力,其实大家心里都有一张榜,偶尔确实有么一两匹黑马蹦出来,也是极少数。天族么强势的阵营,除了骆瀛和云玄外,也只有一个上去,而妖族,除了主城少君宋昀诃,伍斐,陆珏,甚至长廷都顺利地上去了。


    还得算上最先上去的秦冬霖和宋湫十。


    这的占比,对比其他世家大族么一两个稀稀拉拉的独苗,实在令人羡慕。


    一直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显知道不少事情,他半眯着眼,沉吟片刻,才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婆娑剑,妖月琴,知道不?你们以流岐山少君和主城位姑娘是怎么先所有人一步登上帝陵的?”


    其他人恍大悟,而后感慨:“先天圣物真是好东西,走到哪都能有优待。”


    等所有的气劲都安落地之后,一阵清风起,天穹上,仙光灿灿,洋洋洒洒的白色棉絮从四面八方荡出,雪花似的落到仰头探看的人发顶,肩头,很快化作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灵力流淌身体里。


    很快,有人意识到,这是帝陵之上的存在赐予所有人的一场小造化。


    兴奋的道谢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一幕,落在趴在窗台边屈膝坐着的皎皎眼里,她伸手推了推湫十,提醒:“帝陵关了。”


    湫十半坐起来,伸手慢吞吞地提了提滑落到肩头的衣裳,往远处一看,果真见座恢弘的古殿渐渐沉入云层深处,一点点隐去身形,宛若迹。她盯着看了半晌,眉头皱了下,看向皎皎,问:“还没有动静吗?”


    “没有。”皎皎叹息:“都埋伏好了,惜不上钩。”


    一直静静看书的赵招摇合上手里的书册,疑惑地嗯了一声。


    皎皎她解释:“当年十条吸了世界树本源力量的血虫,只捉到八条,还有两条隐匿在中州暗处,一直没现身。世界树和阿远,婆娑等人联手做局,打造了一座“帝陵”吸引两条血虫。这天,中正十二司的人放出灵身清理外围瘴气,真身在湖边埋伏着,惜从开启到现在,一直没逮到人。”


    “让人看严实点。”湫十看了眼天色,道:“今夜天道现世,不容有失。”


    赵招摇长指微动,作深受血虫之害的人,听到这两个字眼,还是没办保持心如止水,她顿了顿,问:“需我做什么吗?”


    “没事,他们男子干活,我们歇着就好。”皎皎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得到赦令的人没提前醒来,两条血虫无人附身,纵使身上有滔天的灵力,在战力这一块,终究短浅。它们若敢来,生擒是唯一的结局。”


    两人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曾经或现在的一些事,湫十在榻上翻了一个身,想了想,用留音玉联系上了涑日。


    “殿下。”涑日的声音很快传来。


    湫十问:“帝陵关闭,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启空间道将人送出去?”


    “淞远大人说,半个时辰之后动手。”


    湫十嗯了一声,拧着眉纠结了半晌,在涑日忍不住发问之前开口:“是这,我兄长宋昀诃,你认识的吧?”


    “认识。”涑日答得一丝不苟。


    “这,你们送人出去的时候,将他和伍斐稍微压在后面一些,稍微暗示一下我能有身份这件事,让他不担心,我和秦冬霖最迟明日就出去了。”


    涑日低声应是,表示自己记下了。


    湫十长舒一口气,切断了留音玉。


    其实这件事,应该由她亲自跟宋昀诃说,各种时机都不对,加之秘境内人多眼杂,她怕出什么岔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后再提。


    ====


    日暮时分,残阳似血,秦冬霖亲自来提人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


    原本还在笑闹的皎皎顿时老实下来,她和赵招摇同时起身,一个唤阿兄,一个唤君主。


    秦冬霖颔首,眉骨微拢,侧脸刀锋似的锐意,他看着屈膝侧卧在美人榻上的人,微微吸了一口气,凛声问:“还有话没说完?”


    言下之意,你还在这磨蹭多久。


    皎皎是不敢留她了,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


    湫十起身落地,朝着皎皎和宋招摇招了下手,跟在他身后下了楼梯。


    “你怎么这么快出来了?”湫十东一脚西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看了下天色,道:“我还以得到天黑之后。”


    因走天道,秦冬霖一早就她推了密室调整灵力,将状态保持在巅峰。


    秦冬霖走着走着,突停下来,语气有些冷,问:“你干什么去了?”


    湫十不明所以,点了点身后皎皎的木屋,咬着字音道:“我来找皎皎,恰好招摇从地底出来了,就多聊了会。”


    秦冬霖闻言,想着方才屋时,她如鱼得水,花一的笑靥,突就生出些抑制不住的烦躁。


    他没办告诉她,从早到现在,他从密室里退出来次。


    第一次出来,是觉得自身状态已经很不错,强行入定,反而能发生意外,又怕她担心,干脆退出了密室,想着陪她说会话,让她不紧张。


    结果,环视四周,找遍了整间屋子,发现没人。


    一感应,原来在隔壁木屋里。


    秦冬霖对着满室寂静,沉默了半晌,又转头了密室。


    修炼是修炼不去了。


    盘膝坐着,闭目冥思的时候,他想,湫十什么时候会回来,回来会说什么,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成了宋湫十。


    他拧着眉又出了密室。


    隔壁的欢声笑语隔着一层结界,挡不住似的飘了他的耳朵里。


    行。


    玩得还挺愉快。


    等他忍不住来捉人的时候,已经又是个时辰过去。


    这稀里糊涂一天下来,饶是秦冬霖自身,都觉得自己这阵情绪来得毫无道理,甚至以说无理取闹。


    一天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随闭个关都得用个一年半载,一天的时间,眨眼就过了。


    难不成以后,他闭关,处理政事,能时时刻刻将宋湫十栓在身上不成?


    至此,秦冬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太黏着宋湫十了。


    而除此之外,他还会时不时生出一些从前从未有过的幼稚较真,暗中比较,患得患失。


    她的洒脱不在意,她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好脾气,都能成一根导火线,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烦躁起来。


    秦冬霖这的性格,饶是历经世,十世,面对宋湫十,他都说不出口句听起来甚至有些委屈的“你今天什么不陪着我,不关心我。”这的话。


    因此,秦冬霖看着眼前明媚的面容,只是眼尾微微往上挑了下,伸手重重地揉乱了她满头青丝。


    “走了。”他道:“天黑了。”


    时间一点一点逼近子时。


    在天道现世的前一刻钟,世界树树灵也出来晃荡了,它翘着长长的胡子,叮嘱:“你这是第二次走天道,的我不多说,识和天道规则交融的过程会有点难捱,这个你自己也感受过,熬过这个,后面就轻松了。”


    湫十原本还一直笑着的,直至现在,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将空间戒一个个翻出来,把能有点用的防护宝都取出来,一一套到他身上,看了看变得流光溢彩,情不太好看的男人,又撇了下嘴,又一件件取回来,也知道这些东西根本扛不了天道规则之力。


    “我不紧张,你也紧张。没什么,这都是第二次了。”


    她煞有其事地道:“一回生二回熟。”


    直到这个时候,秦冬霖才从她身上看到一点强压着的慌张。


    他俯身,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耳朵,很轻地笑了一下,如同冬日落在枝头的第一捧雪。


    就在此时,树灵低喝:“秦冬霖,时间到了!”


    秦冬霖嗯了一声,俯身贴了贴她的额心,声线低而缓:“等我回来,嗯?”


    湫十点了下头。


    他无声哑笑,气息倏而远去。


    湫十突提着裙摆跑到窗口,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喊他:“秦冬霖。”


    飞速掠至天穹的人影微不见地顿了下,她伸手指了指敞开的楹窗,无声做口型:“我在这。”


    她在这里,看着他,等着他。


    秦冬霖清冷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


    从子时到晨光乍现,整整个多时辰,湫十趴在窗台边,仰头看着轮不断变换,挪移位置的圆月,出了满手心的汗。


    放眼望去,游云等人的脸上全是激动,崇敬,还有一种见证奇迹诞生的欣喜。


    这条路上,盛开的全是繁花,她知道,皇权之下,满手带血的荆棘。


    终于,东方破晓,晨光乍现。


    第一缕日光洒落,天穹之上,绚烂的光雨纷纷扬扬飘下,伴有一阵阵仙乐。


    雨落下的地方,尘封的土地上,一棵接一棵嫩芽从土壤深处钻出,干涸已久的泉眼,时隔多年,流出了第一缕清凉。


    秦冬霖倚着剑,出现在云层之上。


    湫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窗台边跃出去,又是怎么跌跌撞撞落到他身边的。


    他的脸色很白,偏偏唇色如血,于是白的更白,红的更红,现出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危险和妖异来。


    秦冬霖原本闭着眼睛平复呼吸,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看着么小小的一只逆着风往他这边奔,看着她想伸手,想像从前一扎他怀里,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于是愣愣的,屏住呼吸小声地问他:“秦冬霖,你还好吧?”


    声音带着点故作坚强的哽咽。


    说实话,不怎么好。


    折筋断骨的痛,种绵长的余韵留在了四肢百骸每一处,他现在呼吸都是破碎的。


    秦冬霖看着双圆圆的眼,漆黑的眼瞳动了动,半晌,他瘦削的长指落在她眼睫下,声音沙哑:“哭了。”


    湫十吸了吸鼻子。


    秦冬霖稍稍动一下身体,就是伤筋动骨的痛,他倾声,将下颚轻轻嗑在她的发顶上,问:“哭什么。”


    湫十将脑袋埋到他颈窝一侧,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乎融到他的血液里。


    他不由得想,怎么会有这的人,笑起来么好看,哭起来又能让人心都软成一片。


    秦冬霖慢慢抬手,捏了下她藏在发丝里的脸颊,视线里是急急奔过来,或带着喜悦,或带着激动情的淞远,皎皎等人,他低声开口,乎是在哄她:“人都来了,帝后哭成这,不怕笑话?”


    她不吭声。


    小妖怪很少有哭的时候,她一直将句“人鱼公主的眼泪比宝石还珍贵”的话奉真理,从小到大,秦冬霖见她正儿八经掉眼泪的次数屈指数。


    而显,句话洗脑的不只宋湫十,还有他。


    他不喜欢见她掉眼泪,从前种假哼哼都不是很受得住,以至于让她次次得逞,更提这无声无息动真格的。


    半晌,秦冬霖稍微有了些力气,抬手揉了下她的发,薄唇微动:“宋小十,哭了成不成?”


    “你走天道,还是我走天道?”他有些好笑地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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