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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资本

    “哪来的阴风?!”


    正当赵天宝心中闪过这一念头时,便只听见呼啦一声,以及一片惨叫声迭起。


    烟尘自场地上扬起,两个西服男和一个穿皮夹克的发出惨烈的嚎叫躺在不远处,而刚刚正是他们几人合力把陆伯死死按在地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赵天宝被这突来变故吓得眼皮直跳,惶恐得远远退缩出去。


    直到尘埃落定,他以及其他众人才看清原来场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来一人。


    多出来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


    那人正将满身灰尘的老人慢慢扶起来关切的问道:“陆伯你怎么样?没事吧?”


    还处在迷糊中的陆伯只是条件反射式得茫然回答:“没事……没事……哎?”


    “小衡!”


    直到他反应到来者何人时,在大惊出声。


    “你过来作甚?!走走走!快走……这事跟你没关,别掺和进来……”


    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让李衡快些走,千万不要卷入自家这摊子烂事当中,跟这群家伙们惹上可没有好结果啊!


    李衡摇了摇头,这种话他听不下去。


    纵然是精神力强大的他,已经拥有了极佳的情绪稳定性,在看到陆伯的样子后也难免胸中气血翻涌,一股名为“怒”的意志止不住的上涨。


    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无亲缘老人,除却自己,他已别无仰仗。


    甚至换一步说,这便是李衡的执念之一。


    既然舍弃不了平凡中的一切,那便更要珍视这平凡的一切。


    正因为他们平凡,所以也更加的脆弱,倘若有失便悔不再来,一切遗憾无所弥补,这种感受李衡绝不要再体验一番。


    “你是哪个?怎么过来的?”


    赵天宝远远地看着李衡,眉头紧皱发出疑问。


    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李衡只是要把扶起的老人搀到一旁坐下。


    见到自己被无视,赵天宝眉眼顿时抽搐了一下,狰狞的面相再次浮起。


    他便由不得别人如此轻慢自己啊!这让他很是不爽!


    “滚开”


    李衡低沉得出声,向拦着自己的那些西装背心男低喝道。


    突然出现的男人,莫名可怕的气势,这群充当打手保全的家伙竟也在第一时间有了畏惧感,别他这一句话慑得纷纷后退了半步。


    李衡再一转头望向才从屋子里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陆成飞,立刻冲他喝道:“过来!把陆伯扶到一旁去好好守着!”


    还一头雾水的陆成飞眼见这一片混乱中闯进来居然这个一向和自己不对付的“发小”立刻嘴硬道:“是你?你过来干甚!我家的事有你什么事,我……”


    然而下一刻,李衡的目光和他迎面撞上,在那目光扫射之下陆成飞刹那间头皮发麻,背心狂涌冷汗,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咕咚~他忍不住浑身发颤得咽了口口水,然后鬼使神差得走了过去,按照李衡的吩咐把自己老爹稳稳得扶住,整个场面十分的父慈子孝和谐安宁。


    就连陆成飞自己可能都没有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干出这种事,干出这种得罪赵天宝让自己以后绝对没好果子吃的事。


    但他在刚才只觉得——害怕!


    他只是凭本能觉得如果不按照李衡的话去做,自己会很惨,非常的惨!


    刚刚那眼神就如同一头猛虎在盯着一只土狗似的。


    但这场面只会让另一个人抓狂,让赵天宝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被踩在地上蹂躏。


    “你们他妈的是傻逼啊!!就这么让他来来去去,我他妈养你们吃屎啊!”


    被老板这么一吼,那些要账团伙才纷纷反应过来,立刻包上来将李衡团团围住。


    而此时,还有另一个人看着李衡瞪大着老眼,身体尤其是双腿开始抑制不住得打摆子,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就……就是他!就是他啊!赵哥……赵哥,就是这个人……打我的就是他!”


    程威像是癫了似的扯着赵天宝的胳膊袖子不停地抖着,用伤疤还没好的右手指向李衡。


    赵天宝被他扯得烦了,反手一抖将他甩开。


    “好得很,那就新仇旧账一起算!不打死就行,医药费老子全包了!”


    李衡微微侧目扫了这个不停叫嚣的家伙一眼,他也知道这家伙是谁。


    赵天宝,赵六河的儿子。


    敢如此张狂也是因为他最大的仰仗,背后正是他的老爹赵六河。


    赵六河,平山镇里颇为有名的人物了。


    八十年代老农村里咸鱼翻身的典型案例,据说老家就在李衡村子不远处的赵庄。


    其母的名声不好,似乎是个寡妇,但却又不是那么守规矩,前前后后嫁了多个丈夫,可以说在这十村八乡都有老家。


    仗着有个还不错的皮囊,虽是改嫁多次但总有看上她脸盘子的庄稼汉接手,这赵六河到底是她第几任老公的崽也早说不清楚了。


    赵六河的妈向来只爱享清福,每嫁一户便是吃空一户,挥霍无度全不似农家女,绝不肯好好过日子,丈夫若是得病了、不行了那她便立马踢开,另寻他家。


    如此的女人,就更别想她怎么好好教育自己那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便宜儿子了。


    赵六河就这么被放任不管的甩出去自生自灭。


    也许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赵六河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把他妈最擅长的那套花言巧语坑蒙骗学来了。


    每次在合作社偷鸡摸狗被逮到之后,他都能立马演一场窦娥冤的大戏出来,装的那是一个楚楚可怜,哄得生产大队都对他网开一面。


    长此以往,这赵六河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种种行径越发恶劣,更是在这方乡镇得来个“诨号”——赵狗嫌。


    所谓的狗嫌人厌,到哪个村子,人还没来闻着味狗都先叫起来了。


    而他后来的发迹,也是劣迹斑斑,随便问下十里八乡那些同辈的老人都能知道这家伙曾经干过的缺德事。


    早年间赵六河做过农村收鸭绒的活,为了低价收来南梁村鸭场的鸭毛,他偷偷掘了稻田的田埂,那时季节农民刚刚给稻田打过农药,田水顺着土渠流进了养鸭塘,药死了大半的鸭子。


    然后他以死鸭为由疯狂压价,强行从鸭场收走了所有的鸭毛。


    后来他还在镇上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为了垄断市场打压竞争对手,他把一对收废品夫妇的三轮车链条偷偷损坏,导致半路上出了车祸,那家男人撞成了半身不遂。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甚至在他的发迹历程中,涉及到人命的事件都不在少数。


    然而这些事情全因为那个年代刑侦手段落后,许多证据无法收集,还有山村乡民的法律意识不够等等因素导致他赵六河始终能逍遥法外。


    之后他更是做起了各种生意,从废品收购站到水泥砂浆搅拌厂,还开设了皮革加工厂,承包了农村多个砖窑。


    生意越做越大,有了钱之后他更是从当地招揽了不少闲散社会人士,充当他“赵家”的保安,守护他这些资产。


    曾有外地投资商前来,想在平山镇当地开厂办公,却硬生生得被他这个地头蛇骚扰得无奈退出。


    再到后来他的生意规模扩大到县里,得了不少表彰奖状——“平山镇优秀农民企业家”、“xx县二十大杰出创业者”、“200x年致富奔小康农民代表”……


    大半个平山镇的市场都被这赵六河垄断了,成立了什么赵氏发展有限集团,他更是混到了整个县城都家喻户晓的地位,还回到老家赵庄修了个什么赵氏祠堂?


    一个连自己亲爹是谁都摸不清,姓名都是自己老妈随便起的人居然还建祠堂,也不知是拜到了哪路祖宗。


    赵狗嫌再没人敢提,所有人都得尊他一声“赵总”、“赵老板”。


    而他过往做的那些几乎数不过来的缺德冒烟、丧尽天良的事情也无人会去提及,至少在任何公开场合不会敢有人去提。


    从此那个曾经的赵狗嫌俨然成为了平山镇的半个天王老子。


    半数以上农户的作物必须只能到他开办的加工厂加工,所有加工后的灰糠都以低价直接回收成为他家养殖场的饲料;


    现在但凡想盖新房的村民,买的砖十块有八块都是他家窑厂烧出来的,至于砖石品质如何?


    不可说,说了你就是在质疑镇里评出来的优秀企业。


    西游记里曾有段孙悟空自述人脉的话——“玉帝认得我,天王随得我;二十八宿惧我,九曜星官怕我;府县城隍跪我,东岳天齐怖我;十代阎君曾与我为仆从,五路猖神曾与我当后生。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我情深面熟”


    如今那赵六河在县里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地位,端的是这一方县城,十余乡镇,百多个村寨里的“齐天大圣”。


    而作为首席“猴子猴孙”的赵天宝为何有如此架势便也能理解了。


    当然,这赵天宝虽说跋扈嚣张,但自然也不是蠢货,专为找麻烦而兴师动众。


    这次事件当中更深层的缘由,李衡其实也能明白。


    表面上看这就是一起上门索要赌债的简单冲突,然而背后却是他赵家在整个县区农村布局的一小点映射。


    这其中体现出来的是一个根深蒂固的问题,那就是——农村土地流转。


    土地兼并,自古有之,在古代是那些乡绅士族为代表的地主阶级以地租、地税为缰绳羁缠贫农佃户,当有流年天灾之时,平民农户不得不抵押田亩地产换取大户钱粮,然后自身沦为佃农奴仆,靠为地主打工种田换取安身之所。


    在现代则是以地产商人为代表的民间资本主导的土地私有化开发流程,通过商业运作和对基层部分土地政策漏洞的研究,寻找突破口以低价从村镇占取田产土地,改化乡镇企业或集中住房区,打破原先的小农经济模式将离开土地的农民聚合到新建的工厂和居住区,同时以他们作为消费力来消化掉新建企业的产能,或者外销赚取利润,这就是现代化的圈地运动。


    本来的话,以后者为代表的现代化圈地,可以一定程度上释放土地潜力,带动乡村发展提高农民生活水平。


    但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那些主导土地流转的民间资本要守规矩,讲良心,不以低价压迫农民卖地,不以低工资收买农民劳动力,不以高消费收割农民储蓄金。


    但这,可能吗?


    资本的逐利性质本身就决定了这是一种奢望,再加上那本就经不起考验的人性,一切会如何发展都是显而易见。


    而赵六河这种自民间最底层以种种不可见光的手段爬上来的民间资本家,非但没有因为自己过往底层的身份有丝毫体恤平民大众之心,反而变本加厉独霸一方支配大半个县城数以十万计生民的衣食住行,薄万民以肥己身。


    不过随着国家政策日益完善,农村土地流转流程越发严谨,土地使用权、土地所有权、田亩征收流程制度等等漏洞不断修复,并且农民对土地政策法律了解提高之后,这种空子便越来越难以钻透了。


    就算是他赵家也没法明目张胆挑战国家政策,但是扩张和贪婪的步伐仍旧不会停下,于是一些不上台面的阴损险招便陆续使出。


    其中就有私下设立赌场引诱部分好赌者踏入,然后以杀猪盘将入坑者套住,令其输到不得不以家中田产作为赌注的地步,不从之人威逼利诱无所不施,最终以压到极低的价格甚至根本不花真金白银,白取一块田地。


    当然了,这其中的道理陆成飞那嗜赌的蠢猪当然看不出来,否则也不至沦落于此了。


    不仅如此,往往失去田地的农户他们也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在目标失去收入来源后介绍他们入自家厂区或工地干活,同时压低劳务工资,一瓜两吃。


    并且他们挑选的目标都是早有预谋的,往往那些田地在一整片农耕区内都有着关键的地理位置,或是水渠田阙、或是农田上游、或是占据四方,得了这些田地之后他们就在其中弄些机械或者开挖土地,施加各类化工品,最终导致周边田地渐渐也无法耕种,要么弃用要么也低价贱卖或租借给赵氏公司。


    虽也有农民跟其打官司,但是一来法律诉讼流程复杂耗费巨大,二来赵家所用手段往往游离在法律边缘,纵使部分官司输了,从整体层面上他们始终是赚的。


    民力如何能与资本相争?


    不能!


    所以,这便是李衡存在于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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