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对着天花板。


    七羊轻轻掀开了旁边的白布，只露出乐小封的脑袋。


    此时……


    乐小封的头发已经被剃掉了。


    他的死状非常安详，他的面部，也已经被清理干净。


    七羊沉吟了一声，又说：“那个……我让这里的医护人员，清理了一下乐小封的尸体。这些活儿……一般在我们这边，都是家属来做的。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而且为了更方便他的尸体当做整容的参照物，我只能这么做，你……不会怪我吧？”


    我对着七羊一笑：“你是在帮我，也是在帮我大哥……怎么会怪你呢？我和我大哥都很感激你……”


    七羊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我道：“那个……除了你的面部，你身上……”


    七羊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我这才想起，刚刚七羊才跟我说过，除了面部整容之外，她还要在我身上制造一些跟乐小封身体特征一样的疤痕。


    也就是说，我得脱光。


    所以到这一步的时候，七羊变得有些扭捏了起来。


    如果换做平时，让我在七羊面前脱光衣服。


    我也会觉得十分难为情。


    可现在我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满脑子都是想着救人，想着帮乐小封完成遗愿。


    我点了点头，起身，十分干脆地脱掉了身上的衣物。


    我问七羊：“是不是要打麻药的？”


    七羊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托盘：“麻药已经准备好了……全麻……”


    “那我的下半身……你还是等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你再来吧……”我苦笑道。


    七羊轻轻嗯了一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躺下。


    七羊戴上了白手套，又开始在我身上擦拭着什么东西，凉飕飕的，七羊说是要进行消毒。


    在进行完一切准备工作之后。


    七羊拿起了一个注射器。


    我看到托盘上还摆着好几个注射器。


    “我要在你的颈部腰部……都打麻药，你准备好了吗？”七羊问我。


    不知为何，这一刻忽然心情变得有些奇妙起来。


    说紧张谈不上。


    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难以言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准备好了……”


    七羊先是拿起棉签，在我的颈部擦拭了一下……


    我只感觉颈部凉飕飕的，随后她拿着注射器，往我的颈部一扎……


    ……


    不知过了多久。


    被打了麻药之后，我没有任何一点知觉。


    大脑是一片空白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的。


    就是那种……你明知道过了很久的时间，但是在这位短时间内，大脑中无法产生任何思维。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脸部隐隐作痛，喉咙也像是紧锁一样。


    睁开眼，只见天花板上一盏明亮的吊灯。


    手臂上感觉有点重。


    轻轻扭头看过去，发现……


    我手臂上枕着一个人。


    七羊。


    七羊是坐在病床边上的，但是却趴在我的手臂边上睡着了。


    不远处的角落里，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阿刀和云振翔正坐在角落里，不知道低声在说些什么。


    我醒来的第一时间，云振翔也不知道是察觉了还是一直盯着我这边看的。


    他发现我醒了，急忙推了阿刀一把：“阿尧醒了……”


    于是，两人赶紧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他们产生的动静也把七羊吵醒了。


    七羊朦朦胧胧的醒来，揉了揉眼睛。


    她急忙起身对我道：“你别动，别动，别乱动……”


    我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手背上插着针管，上面还挂着一瓶生理盐水。


    阿刀和云振翔此时也凑到了病床面前。


    七羊凑上来，低声问我：“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


    “没……没有……”


    我一张嘴，声音嘶哑。


    完全不是我自己的声音了，也不是乐小封的声音。


    就像是那种一个人生病感冒了之后嗓子嘶哑的声音。


    这种说不出话的感觉，也正跟之前七羊第一次给我做手术的那种感觉一样。


    当时我一度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哑巴。


    七羊道：“你现在不能说话……最好是这两天都不要说话……不然到时候对声带造成永久性的损伤，那就不是我能帮你的了！”


    我嗯了一声，哑巴就哑巴吧。


    反正我们还要去大理一趟。


    我挣扎着，起身，七羊赶紧扶着我。


    我低头一看，身上穿着一件病服，病服之中，紧绷绷的。


    好像是身上还缠着绷带，应该是七羊在给我复刻乐小封身上的伤疤留下的。


    我这个时候意识越来越清晰，脸部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我感觉自己的脸部好像也被绷带缠着。


    七羊说：“绷带……最好等明天再拆！今晚上先用绷带稳固一下你脸部的轮廓……”


    七羊早就给我介绍过，她给我做的这种特殊的整容手术，跟一般的整容手术不同，不会真的在我的面部动刀子。


    就算有极个别的部位需要动刀子，那都是开很小的口子，伤口也是可以恢复的那种。


    她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在我的面部填充，然后脸上有些部位需要扭曲然后再进行填充，所以就会涉及到特殊的胶水，丝线啊之类的……


    举个例子……就像捏泥人一样，但泥人是可以捏变形的，人的肉就不那么固定了，就要用针线缝起来。


    当然，我不是专业的，解释不清楚，现实中也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整容手术，你们只需要这是小说，剧情需要就行了，我编造起来实在有点累。


    “桂……桂……”


    我强行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其实就是说桂月坊。


    现在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云振翔有些担忧地问七羊：“他现在这个样子……能离开么？”


    七羊同样也是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才叹道：“倒是问题不大……就是动作什么的一定要小心，不要牵扯过大……还有……”


    七羊坐在床边，轻轻在我的脑袋上抚摸了一下，柔声道：“小屁孩儿……我给你做的脸……是乐小封病重之后的脸，你说话的时候，不用刻意去挤嗓子，对嗓子不好……”


    我嗯了一声。


    七羊把我从病床上扶了起来。


    云振翔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阿刀道：“阿刀，衣服呢？”


    “啊对了……”


    阿刀急忙跑出了病房。


    过了一会儿，阿刀又跑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直接递到我面前：“阿尧，这是封哥的衣服……在封哥入狱的时候，是监狱里保管的……他的衣服鞋子……阿翔说你应该不会介意，当然……你要是介意的话，等下山之后，我们给你准备新的……”


    我摇了摇头，心说，就算是死人衣服……


    那也是乐小封的，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就这么把衣服扔给他，他一个人怎么穿？”


    七羊有些抱怨的瞪了阿刀一眼。


    阿刀脸上有些尴尬。


    七羊把我扶到床下，让我站起来，随后招呼着阿刀和云振翔来帮忙一起换衣服。


    现在……此时此刻。


    我想七羊才是最了解我的。


    在帮我换衣服的过程中，七羊对我道：“乐小封的尸体，你也不用担心，我们这边开具了死亡证明，乐小封的其他弟兄，也连夜把他的尸体带回西双版纳了……按照你的要求，他们会找冰棺先把尸体保存起来，丧事延后……而我爸这边也在监狱这边封锁了消息……只要你们乐天帮的人守口如瓶，那乐小封的死讯暂时不会传出去的！”


    我对着七羊点了点头，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七羊叹了口气：“你别看只是小小的封锁消息……你不要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为了这事儿……我爸也要承担风险的……而且他也很难做的。乐小封不是一个普通的囚犯，他在监狱里的一举一动，都是要跟上面随时汇报的，现在我爸帮忙隐瞒……”


    七羊显得有些担忧。


    她说到这里，我伸出手，一把握住七羊的手。


    七羊身躯一震，抬头看我。


    跟七羊对视之下，我再次对她投去一个感动且感激的眼神。


    七羊咬了咬嘴唇：“那……是不是……之后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愣了一下。


    在这一刻，我在七羊的眼神中看到了失落。


    确实……


    站在她的视角，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大概能猜测到七羊是一种什么心理。


    随后，我摇了摇头，凑到七羊耳边，艰难挤出两个字：“阿金……”


    七羊这才点了点头：“对……还有阿金妹子的事儿没有解决！那……我……我还是去江州等你吧！”


    我嗯了一声，又凑到七羊耳边，再次挤出两个字：“韩方……”


    七羊问我：“你是让我……转告韩方，让他那边可以准备操办你的葬礼了么？”


    我心说，真是知我者七羊也。


    我现在这个声音，想打电话根本不现实。


    我对七羊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


    七羊摸出手机递给我。


    我在七羊的手机上存了韩方的电话号码。


    我借助七羊的手机，在她的屏幕上打下这样一句话：把我们这边发生的一切告诉韩方，就说不出意外，我们明后两天就会到江州，他那边给我办葬礼，一定要大肆宣传，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七羊接过手机，看到我打的字，点了点头。


    随后，她又从兜里摸出另一个手机递给我。


    那是我的手机。


    阿刀问道：“那……我们现在是直接去桂月坊吗？其他……还有什么要办的没？”


    我对着阿刀，嘴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