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水被卖进牙行时，已经二十有六了。


    换做寻常女子，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可惜她没出生在寻常人家。


    她那个所谓的家，只有偏心蛮横的阿奶，动不动对自己拳打脚踢的爹，还有为了还赌债就引诱自己走上娼妓道路的弟弟。


    就连娘亲，虽然嘴上总说着心疼自己，但打心眼里，不也还是只把弟弟当命根子？


    当几个人牙子在讨论该把她发卖到哪个青楼时，陶春水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百无聊赖。


    仿佛这些人在决定的并不是自己的将来似的。


    直到她听见其中一个人牙子说自己命硬，娘家人都被她克得死的死疯的疯时，陶春水才忍不住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这算什么命硬，不过是她心够毒下手够狠，事在人为罢了。


    她若当真命硬，那些人早该死绝了，还用她费劲巴拉地花了那么多年去对付？


    不过如今旁人怎么说自己，她都已经无所谓了，命硬还是蛇蝎，随他们说去吧。


    当自己和另外几个女子被送往青楼时，陶春水望着另外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小丫头，忍不住地想笑。


    哭有什么用，几滴眼泪若是能换回自由身，这世上就没有逼良为娼的戏码了。


    有这工夫掉眼泪，还不如多想想待会儿怎么讨好青楼的老鸨哩……


    人是被带到青楼的后门挑选的，老鸨一瞧见陶春水就直皱眉头。


    问了年岁，又问了来路，眉头皱得更深了。


    跟人牙子扯皮了半天，总归就是一句话，年纪太大，价钱得低。


    若不是看她身段还行，又隐约一副媚态，这般年纪的妇人，老鸨那都是直接轰回去的。


    这边老鸨跟人牙子扯着皮，那边陶春水视线却落在了斜对面的一家药铺门口。


    那边有一个跛脚的黑瘦汉子，正在卖药材给药铺掌柜。


    那药铺掌柜也是个黑心的，拿着算盘胡乱一拨，就报了个数。


    也不知那黑瘦汉子是真不懂算账还是装傻充愣，连陶春水随便听了一耳朵都知道价钱不对，他却憨憨地直点头。


    陶春水见他被人坑了还满嘴道谢的呆蠢模样，不觉直接笑出了声来。


    那汉子自然瞧见了那张笑脸，整张脸瞬间变得黑红黑红的，手忙脚乱地收起自己的背筐就往回走。


    路过陶春水这边时，又忍不住抬头瞅了一眼，正好对上了那张脸。


    陶春水见他忽的就盯着自己不走了，忍不住冷冷嗤笑一声，便扭过头不再看他。


    结果，就在老鸨和人牙子即将敲定陶春水的身价时，这黑瘦汉子忽然冷不丁地走了过来，说他有银子，要买下陶春水。


    这话一出，不仅老鸨和人牙子，陶春水自己都惊呆了。


    这黑呆子莫不是脑瓜子真有什么毛病吧？


    她的身价虽然低，但也是要几两银子的，拿这银子又不是娶不到清白人家的姑娘，买她作甚？


    人牙子却当先回过神来，嘴角都乐得咧到了耳朵根，这最难脱手的货，没想到竟然还有傻子抢着要哩！


    人牙子见这人一副憨厚老实模样，便直接一个狮子大开口，开了个七两银子的天价。


    这个价格一出口，连陶春水自己都吃了一惊，暗骂这人牙子真黑心肠。


    要知道，方才那老鸨要价不过才三两银子哩，他倒好，直接翻了一倍还多……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那黑呆子连价都没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当场就掏了二两银子给人牙子当做押金，剩余的银子说是回家去取。


    被带回牙行的路上，人牙子连说陶春水命好，而陶春水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黑呆子衣衫简陋得很，一看就是个穷苦农家人，想不到张口就能应下七两。


    难不成自己看走眼了，那人其实是个非常有钱的？


    然而不久后她就知道了，那黑呆子人如其名，叫三黑子。人确实穷，那七两其实已经算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得知此事的陶春水顿时冷了脸。


    这货当真是个傻的，这么多银子也不知道存了多少年，如今都掏空了，把自己买回去做什么，跟他一起喝西北风嘛？


    还不如卖进青楼，至少吃喝不愁。


    陶春水不情不愿地坐上了三黑子叫来的牛车，然而等听到目的地时，陶春水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一个被埋藏在心底最隐蔽处的名字，忽然就浮现在了脑海中。


    小福村，小福村……


    她即将要去的，居然是那人所在的地方啊。


    多年前，曾有一段时间，她日夜都在幻想着嫁到这个地方来。


    没成想，如今她确实来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哈哈，真是讽刺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