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万物复苏。


    悠扬古琴声，在灵宝中的院落内缥缈回响。


    曲子是乐圣东方晔在飞升之际，感悟天地至理，谱写出的《升平调》。


    其时乐府中人评论，此曲初听只觉寡淡，再闻方觉如阳春白雪，抚平内心躁动。


    不只常听常新，乃至在晨昏，亦或一年四季，再者修为高低不同，皆可从中得到不同感悟。


    因之被最喜风雅的大夜文皇帝赵景誉为“古今第一名曲”。


    欧阳志鼎盛时期，爱好可称广泛。


    酒剑双绝，喜好美色，精通音律，酷爱杀戮。


    身为剑魔一手培养起来的圣女，南莲的行事风格，颇有几分剑魔欧阳志的影子。


    苏夜缓慢睁开双眼，呼出一口浊气。


    只觉心怀舒畅，体魄殊强，充满敏捷感的力量，令他对剑道的理解，往前迈进一大步。


    本是炉火纯青，而今可称登峰造极。


    外功一门，苏夜已踏上巅峰。


    及至收回心神，聆听南莲弹奏的妙音，沉浸于波澜不惊的乐曲。


    恍惚间，似有人在向他低声倾诉。


    南莲一曲奏罢，伸出纤长玉手，按弦消去冗长的尾音。


    “南姑娘，可否请你再弹奏一曲？”苏夜唯恐破了静谧氛围，讲话声极度轻微。


    南莲心念感应，早知苏夜修为稳固，浅笑道：


    “教主大人，没想到您连喜好，也和魔祖圣师相近。”


    “非也，”苏夜伸手阻住南莲话头，“我只是想再听一遍这首曲子。”


    剑魔的大衍造化诀，以及骇人听闻的修行法门，终是被心怀正义的苏夜所不齿。


    “魔祖圣师间接害您家破人亡……日后妾身绝不再提起……”南莲知晓苏夜和欧阳志之间的恩怨，自知语失，不觉心生慌乱。


    “往事不提也罢。还请南姑娘，帮我弹奏一遍方才那首曲子。”


    南莲坐直身形，玉手拨弦，弹奏东方晔所创的《升平调》。


    全曲音调平淡，似是清泉流响，却始终有股倔强向上的生命力。


    苏夜闭合双目，右手食指指尖轻敲膝盖，在梦域空间中，灿烂金光悄然绽放。


    魂体苏夜用手臂遮挡，眼眸微眯，于金光中看到一个身形纤长的男子。


    “苏夜，久仰大名。”其人抱拳拱手，向苏夜见礼。


    金光悄然散去，现出本真身躯。


    讲话之人身穿锦衣，白丝绦束发，并不俊朗的面容，自有一股亲和力十足的出尘气度。


    “前辈是……”苏夜抱拳拱手。


    “贫道虽被谬赞为乐圣，平生却是历经坎坷，方才羽化升仙。”锦衣男子道，“临飞升之际，随手写出这首蕴含一生起落沉浮的曲子。”


    “您是乐圣？”苏夜常见画圣乾道清的画作，非是勾栏常客，甚少接触音律。


    对乐圣的了解，实在泛泛。


    “贫道东方晔，乐圣不过虚名耳，”乐圣东方晔抚须笑道，“愚创作这首曲子时，留下几许仙力。意欲在岁月长河中，捞取一二知己。


    不曾想，竟与你在此相逢。”


    “可惜我不通音律，浪费前辈神机。”


    “大江东去浪淘尽，天下英雄，几人能及苏剑仙？”东方晔转过身形，忽起一阵雾，狂笑声中身影渐淡。


    悄然消失无踪。


    尽显高人气度。


    俗尘世界的悠扬乐曲，恰好来至结尾。


    南莲抚去尾音，看向若有所悟的苏夜，娇笑道：


    “妾身还想听你唤我一声南姑娘。”


    “听完这首曲子，在下心生感慨。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应总是畏畏缩缩。”苏夜站起身形，语气豪迈，“我不再掩藏身份，便在这城中，以苏夜之名，与那心怀叵测的小人和妖邪，正面分个高下。”


    斗牛城之行，赤霞妖分身从进城起，便知苏夜动线。


    到得最后石殿决战，亦是没能将他推进死境。


    意欲令圣火教诸位强者心服口服，诡计多端的小子，远及不上义薄云天的盖世英雄。


    南莲收起古琴，愕然问道：


    “如今碧落黄泉中局势混乱，贸然暴露身份，恐怕于您不利。”


    “若我只有豆大点的能耐，便把这中原第一教派，让给有贤能者又何妨？”苏夜潇洒挥手，阻住南莲劝说的话语。


    “有你，有王长老，再加上宣鹤，”苏夜迈步走出棋盘院落，“在这碧落黄泉，我可所向无敌。”


    南莲凝望苏夜背影，昨夜种种奇景，在识海中翻腾。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终究是在劫难逃。


    ……


    “宣道友，醒酒否？”苏夜清朗的声音，穿过宽敞院落，飞进幽静房屋。


    宣鹤服下剧毒浸泡的五毒虫，将之引进体内长久练功生发的毒囊，功力瞬息长进。


    本是觊觎苏夜的奇门遁甲，与之对饮畅谈，反倒欣赏起这位意气相投的少年。


    收起豢养五毒虫的铜鼎，志得意满行出正屋。


    “陈道友，可是又想与贫道赌赛酒力？”宣鹤手摇折扇，“这一次，贫道绝不会再输了。”


    苏夜抱拳拱手，神情郑重道：


    “晚辈此来，专程是向您请罪。”


    宣鹤合上折扇，灵识飞转，不觉苏夜曾暗算于他，狐疑问道：


    “陈道友何罪之有？”


    “欺瞒之罪。”


    “贫道愚钝，道友可否明示？”


    “在下实非陈沐，而是苏夜。”苏夜语气毫不含糊，目光坚定地注视宣鹤。


    “你……你就是苏夜？”宣鹤瞳孔剧震，忽地生出几许杀气。


    只是心中生出的欣赏，令他无法下定决心。


    “我就是苏夜。”苏夜感应到宣鹤似有若无的杀气，犹如山岳般岿然不动。


    宣鹤展开折扇，复又将其合上。


    “你……”


    方欲言语，又止住了话头。


    “你既已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缘何要向我坦白……不怕我出手杀你吗？”


    “昨日月下对饮畅谈，在下深知宣道友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时逢甲子大破，何不以奇诡法门，立不世之功？”


    宣鹤讶异望着苏夜，轻声问道：“此言……何意？”


    “毒修虽厉害，却要在传承之时由徒弟屠灭师父。有朝一日，你也会死于这个轮回。”苏夜语气轻微，引致宣鹤踏前半步，“倒不如……”


    “……不如什么？”心急的宣鹤，抢过了苏夜话头。


    苏夜爽朗笑道：


    “不如加入圣火教，做我麾下之人。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宣鹤手摇折扇，灵识飞转。


    不过几息，却似年月流转般漫长。


    一面是终死之业，另一面是飞黄腾达。


    任谁能不心动？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宣鹤终于打破了沉默。


    “待胜负见了分晓，再做决定也不迟。”苏夜并不勉强。


    宣鹤恍惚间，仿佛看到机会正在无情流逝。


    一失足，便会成千古恨。


    “你果真懂得奇门遁甲？”


    “略知一二。”苏夜的回答，依旧未曾改变。


    宣鹤折上纸扇，语气再不迟疑：


    “我不信你，但我信奇门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