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人声混着机械的嗡鸣扑面而来。
改装过的义体人、裹着防腐蚀斗篷的猎手、甚至几个明显不属于联盟面孔的外域者，全都聚集在此。
空气中漂浮着电离质的焦灼味，以及某种更隐秘的、类似海雾的咸腥。
顾晟带着梦婕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最深处的柜台。
柜台后的男人抬起头，半边脸覆盖着某种生物甲壳般的防护层，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海丰市的车队，什么时候出发？”
顾晟开门见山。
独眼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金属与骨骼拼接的牙齿：“今天傍晚，最后一班。”
他的目光扫过梦婕，停顿了一秒：“带新人？”
“乘客而已。”
顾晟的声音很淡，却让独眼男人识趣地收回了视线。
梦婕的目光却被墙上的一张全息地图吸引——那是海丰市的残存轮廓，如今被标注成一片猩红的禁区。
而在那些扭曲的街道之间，闪烁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旁都标注着令人心惊的数字。
悬赏金额。
“那些怪物……”
她低声问。
“——体内的结晶全部加起来，能买下半个灰港。”
顾晟接过她的话：”敢去的人不多，但总有人愿意赌命。”
“还有点时间，放松一下吧。”
顾晟带着梦婕穿过嘈杂的人群，径直走向深处一个半封闭的卡座。
金属桌面上刻满歪歪扭扭的涂鸦，角落里还粘着一颗粉色的荧光贴纸——与整个灰港的锈蚀感格格不入，像是某个孩子偷偷留下的叛逆印记。
他在终端上划了几下，全息菜单弹出时，梦婕突然伸手戳了戳屏幕：“这个！”
顾晟低头，看见她选中的饮品名称：
“珊瑚奶昔”——含微量镇定剂，附带小夜灯玩具。
“......”
“别这个表情。”
梦婕托着下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某种节奏：“既然是我的‘假期’，总该有点假期该喝的东西吧？”
顾晟的眉梢动了动，最终在\"深海镇静剂\"的选项上停顿一秒，还是改成了两杯珊瑚奶昔。
当饮品端上来时，梦婕的那杯插着一把可食用荧光小伞，散发着柔和的浅蓝色光晕。
“......”
顾晟盯着自己杯子上同样飘着的小伞。
有些无力吐槽，为什么灰港会有这种逗小孩子玩的玩意。
“别皱眉。”
梦婕的指尖在距他眉心半寸处悬停，最终只是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杯沿：“会老的。”
“再说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模仿他惯用的冷淡语气：“‘含微量镇定剂，能抵消海雾致幻成分’，满意了？”
顾晟沉默地喝了一口。
甜得发腻。
远处，一队全副武装的猎人正检查装备，他们的护甲上沾着干涸的深蓝色血迹，显然是刚从某个危险地带撤回。
附近卡座的交谈声从四周传来，像某种不安的电流，在昏暗的空间里窜动。
“听说了吗？联盟的部队已经进去七天了。”
一个戴着呼吸面罩的猎人压低声音，机械义肢敲击着酒杯：“整整三支小队，全副武装，连‘原力屏蔽场’都带上了。”
“结果呢？”
旁边的人嗤笑一声，手指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湿痕：“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梦婕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杯子。
“他们想动‘海底那个’？”
另一人摇头，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找死，上次有个a级能力者不信邪，带着潜水舱下去，结果——”
他做了个爆开的手势，指尖炸开的动作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连尸体都没浮上来。”
“现在灰港的猎人只敢在外围活动。”
有人接话，声音里带着侥幸：“捞点落单的‘小鱼’就撤，真正值钱的结晶都在深处，但谁敢去？”
梦婕的目光转向顾晟。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指节在杯沿上轻轻叩了一下——很轻，几乎听不见。
“官方的人撤不出来，说明他们还在僵持。”
角落里，一个裹着防腐蚀斗篷的女人冷冷开口：“但问题是……他们在和什么僵持？”
空气骤然安静。
远处，全息屏上的海丰市影像闪烁了一下，猩红的警告标志覆盖了整个城市轮廓。
“——反正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
最终，有人打破沉默，举起酒杯：“敬还活着的蠢货们。”
笑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像生锈的齿轮勉强转动。
“你的巡演，应该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吧。”
顾晟的声音混着隔壁机械义肢的液压声。
梦婕低头，奶昔表面的荧光小伞正在融化，将液体染成星空的蓝。
“嗯。”
她指尖接住一滴坠落的冷凝水：“我唱着希望，却从不知道——”
远处传来猎人拆卸弹匣的咔嗒声。
“绝望的保质期有多长。”
顾晟的拇指擦过杯壁，抹出一道水痕：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希望的。”
“我不明白。”
梦婕的指尖突然按住那道水痕的末端，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谢幕时接住的舞台雪花。
“为什么......”
她抬头，顾晟的赤瞳正倒映着她的容颜，却盖不住瞳孔深处更深邃的阴影。
“为什么世界成了这副模样，却还有人宁愿溺死在黑暗里？”
顾晟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像是被这句话的重量压得垂下。
“因为......有些黑暗，本就是人自己养大的。”
他倾身向前，将桌上水痕擦去。
远处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响，某个醉汉正哭喊着死去的同伴名字。
梦婕突然意识到——她演唱会用的彩带，和猎人护甲上的血迹，原来都是同一种红。
“有些黑暗，在还是火苗的时候，就被错认成了烛光。”
顾晟的话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在她心底激起无声的涟漪。
“所以......”
她轻声开口：“那些火苗，现在烧到哪里了？”
“歌声抵达不到的任何地方。”
顾晟目光越过她，落在“暗巷”入口处——那里的防腐蚀帘布突然被掀开，灌进一阵带着咸腥味的风。
一个全身裹在暗红色斗篷里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每走一步，地面就传来金属骨骼承重的闷响。
斗篷下露出半张机械拼接的脸，左眼嵌着一颗浑浊的黄色结晶，像某种变质的琥珀。
梦婕注意到，顾晟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种眼神她见过，在演唱会后台，当安保人员发现混入人群的狂热粉丝时，便是这样平静，却又危险。
“蚀光会，这些人给自己的组织起了个很贴切的名称。”
顾晟目光放回桌上，指尖在桌面敲了一下，很轻。
“什么人？”
梦婕用吸管搅动着融化的奶昔。
她没有去重复那个名词，因为感到了些许不适。
“没什么。”
顾晟的视线落向全息屏上的出发倒计时：“正事要紧......不过或许是顺手的事。”
他声音虽轻——梦婕却也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