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黑,小诚还没回家。
纪江知着急,刚撂下笔,就听见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诚小手紧紧握着,一溜跑到他面前。
邀功一样双手献上糖果,“爸爸,吃!”
赵青娥锁了门,才提着东西慢悠悠进来。
一看手里的糖纸,纪江知怒了,“小诚,不是和你说过不可以要别人的吃的吗?”
小诚瞬间手足无措。
赵青娥放好东西,进里屋来,“是我给的。”
纪江知一惊,连忙挡住桌面。
“你哪儿来的糖?”
“买的。”她绕过男人,熟练地拉开衣柜。
桌上摆着一本书,几张信纸,一支没合盖的钢笔。
纪江知在写文章。
赵青娥假装没看见,捡了干净衣服。
把父子俩推出门,“桌上有米面,你去弄点吃的。”
纪江知心里七上八下,不敢多说一句。
他牵着小诚出去,看到桌上满满当当的东西,懵了。
木门合上,赵青娥麻溜开始换衣服。
边动作,边看信纸上的内容。
一首短诗,文绉绉的。
笔力苍劲,宛若青松。
他每个月会写一两篇文章到镇上去寄送,换取的稿费就成了家里的唯一收入来源。
纪江知看着弱不禁风,下地是什么样子的?
赵青娥想象一下,浑身恶寒。
他这样的人,还是和文字打交道比较好。
也不知道能不能送他去参加高考?
在心里捋一遍自己的计划,她才推开门。
纪江知煮了两碗面,大碗的放在对面。
他和小诚共用一碗。
小诚今天被她捞了,和她亲近了点。
一见她,腼腆地露出笑脸。
赵青娥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三人开始吃面,安静得很。
等到收拾好碗筷,哄小诚睡着,纪江知才拉着她去了屋外。
“你哪来的钱?”
他皱眉,“又和大哥借的?”
纪江知离她一米远,很是怀疑。
白天隔壁王大娘找他,三言两语把田里的事情说了。
从被雷劈了之后,赵青娥就换了个人似的。
赵青娥一挥手,“把首饰当了。”
“票和大嫂家买的。”
她解释着,从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
“吃吗?”
纪江知保持谨慎,没有动作。
看他戒备的样子,赵青娥也懒得哄,一把拨了包装把糖丢进嘴里。
奶香味在口腔里蔓延开,甜滋滋的。
“家里除了那两块田和一座山,还有什么地产吗?”
纪江知摇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嚼着奶糖,说话含糊不清,“明天带你和小诚去镇上。”
“去镇上做什么?”
“你猜?”
纪江知懒得搭理她,就要朝门里走。
赵青娥连忙叫停,“有事!”
“和我离婚?”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
好不容易得来的男人孩子,她可舍不得就这么放跑了!
“今天我去看家里的地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纪江知一丝不悦爬上心头,“你要是嫌我穷,干嘛嫁我!”
“缠着嫁我的人可是你!要不是你当初……”
他羞恼,愣是说不出后面的话。
村里人明里不说,心里都知道两人的事是怎么成的。
赵青娥当初给纪家小子下药,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纪江知完全是不得不从!
但这事横竖不是她做的,赵青娥一点不心虚。
她一脸坦然,“我说我嫌你穷了吗?”
她指指屋里的东西,“要是嫌你穷我干什么把我东西当了?”
“纪江知,”她把人拽回来,“明天小诚过生日。”
纪江知一愣,没想到这事儿。
想到今晚他被围着欺负,赵青娥不由得开始心疼。
“小诚今天被村里的小孩欺负,我想明天带他去镇上玩玩。”
“小孩子嘛,一开心就不记得难过的事情了。”
纪江知不傻,但还是不敢相信。
“再说了,去镇上不止是给小诚过生日。”
赵青娥指指压在底下的布,“明天去找个师傅给你们做身合适的衣裳。”
父子俩身上穿着的衣服打着补丁,洗的褪色。
她都没眼看。
“咱村什么时候开始单干的?”
纪江知老实回答,“前年开始。”
三年,也就是说,连着三年,家里都没吃上饱饭。
赵青娥摸摸下巴,“田太贫了。”
“山也被人挖了。”
她说的纪江知怎么会不知道。
但他家人丁少,还是外来户。
在村上没少挨欺负。
他怎么争得过。
他一副失落的样子,赵青娥没忍住拍拍他的肩膀。
“纪江知,你想出去吗?”
一句话,他心里翻江倒海。
他抬眼看过去,女人明媚妍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赵青娥神采奕奕,“咱们搬到镇上去。”
“镇上有个纺织厂,正缺人。”
她说着,用力拍一把他的肩膀,“我进去,养活咱一家人。”
“你喜欢写文章,就在家里带小诚,写文章!”
“主席可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
她斗志昂扬,猛地站起来,“我就不信了,这日子过不下去!”
如果田地多点,她肯定愿意留在村里一段日子。
但眼下的情况,在村里待着只能坐吃山空。
纪江知大受震撼,一时间呆在原地。
“现在政策好,我们年纪轻轻的,一直守着两块地太可惜了!”
她兴奋地踱步到小院中。
光是想象,她都已经浑身打鸡血了!
云层此刻被狂风吹散,月光散落。
照在她身上,竟然像是她在闪闪发光。
“纪江知,你文章写得好,不能浪费才华!”
“再过两年,小诚也该上学了,村里没有学校。”
她知道,政策鼓励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再过不久,黑市里的交易就能搬到台面上来。
在村里待着,永远碰不上那些机会!
想要发财,在红松村窝着,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纪江知!”她兴奋得控制不住自己音量。
“和我去镇上吧!”
“我知道,你和小诚这些年在村上没少挨欺负!”
纪江知静静看着她,只觉得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这里。
但父母早逝,留下来的财产根本不够他生活。
他幼年身体亏损,加上早年政策很严,审批不过,他根本走不了。
后来政策放松了,但有了小诚。
一拖再拖,他根本逃不开大山。
但现在,有人朝他抛出了绳索。
赵青娥再次诚挚地发出邀请,“纪江知,带着小诚和我走!”
“我们一家人,肯定能在镇上过得风生水起!”
纪江知没忍住站起来,激动得呼吸不稳。
他声音都在抖,“好!”
得了纪江知同意,赵青娥也高兴。
那现在就只剩,有些该处理的事情了。
她笑眯了眼,心里想的是怎么把他们之前受的气找回来。
一个个的,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