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公孙离点头，有些惊讶于对方的聪慧：“磁场本身没有问题。但我们一直是夜间行动，月亮无法做参考，你在日落前判断方向，并刻在石头上。如果磁场影响重力，必然也会影响石头的位置。”


    “即使磁场影响石头的位置，这些石头也没有动过。”百里学生继续向公孙老师提问。


    “对！接下来就是视觉误差。”公孙离眼睛亮了起来，仿佛越说自己思路越清晰。“人眼视物，近大远小，除此以外，物体的变形程度，双眼立体成像，都会影响人对物体距离的判断。以上任何一个出了问题，都会引起视觉偏差。”


    “而当磁场影响重力时，你并不是垂直于地面的，会有一个小的偏差，而这个偏差在影响你对距离的计算时，左右是相反的。简单来讲，如果你垂直地面往右偏，那么你的眼睛对左边的距离判断就会更远。你以为你往左走了十米远，其实你可能只走了九米，而你以为你往右走了十米，你可能是走了十一米。”


    公孙离抬起手，在沙粒上画出两个直角三角形，它们的其中一个内角都极小，只有几度，两个三角形的小角顶在一起。她再画出地平线，又画出代表“守约的目光”的水平线，二者之间有一个小的夹角。


    这个想法没出现时，公孙离甚至觉得有些天方夜谭。然而，在给守约讲这个猜测的过程中，她以前学习过的知识便重新回到脑海，将这个想法逐渐完善。沙地上的画越来越复杂，公孙离的神色却越来越欣喜，直到最后讲完，她脸颊都飞红一片，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百里守约。


    不知怎么，明明生死未卜，守约心里却仿佛被这目光撞了一下，又软又喜悦。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有些他从未尝过的感情，已经像一粒种子，逐渐发芽破土，并会在未来抽枝展叶，结出青涩却让他爱不释手的果实。


    白天实在高温难耐，经过商量，两人还是决定夜晚行动。与此前不同的是，两个人眼睛上都蒙了一块布。百里守约领路，左手牵着公孙离以防走散，右手探测前方是否有障碍物。


    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开始感觉到月光洒在自己身上，感觉到细小几不可察的微风拂过他的狼耳朵尖，感觉到左手牵着的，柔软而娇小的那只手。


    其实抓手腕也完全可以，但他不知怎么就是想要牵手。好在公孙离来自长安，民风开放，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谁也不说话，一个带路，一个跟随，他们沉默着慢慢走。守约因为要探测障碍物，速度不快，公孙离刚好跟得上。夜里甚冷，只有交握的手心传递着温暖，同时也互相传递着一种坚定的信念。


    那是无声的决然。


    许是命不该绝，从落日余晖走到旭日东升，守约感觉自己很久没碰到东西，便扯下眼睛上蒙着的布。回头一看，巨石阵已经在身后数十米开外了。


    公孙离乖巧地没有动，牵着的手告诉她守约停下了，不知是好是坏。她竖起耳朵听着，只听到了非常小的风声。


    相握的手忽然松开，绕到她的辫子后面，解下了蒙眼的布。公孙离只觉得眼前一动，朝霞忽然闯入视野。不算明亮，却刺得久未见光的眼睛微微眯起。


    那是生的希望。


    如此渺茫，却又如此美好，让人觉得为了再见这片朝霞，黑夜是值得的，痛苦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活着。


    “我们……”她哑声道：“我们……出来了？”


    守约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嗯。你很棒。”


    公孙离激动得原地跳了起来，可能是兔子本性在发挥作用。蹦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要保持淑女形象，赶紧按住自己疯狂摇摆的兔耳朵。


    看着她从紧张到激动到窘迫，百里守约轻轻笑了一声。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姑娘很可爱，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公孙离抬头瞪他，忽然猛地呆住了。守约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在身后。


    两个人对望了半晌，公孙离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把百里守约的右臂拽了出来。


    原本修长白净的手上，早先凝固的血迹和新伤口溢出的鲜血互相映衬，形成深浅交错的红色，触目惊心。混着沙尘的血迹之下，无数细密的伤口几乎覆盖了每一寸皮肤。


    “你……”


    公孙离一时震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翻包找水，却被守约按住：“别，我们的水不够了。”


    公孙离猛地抬头，一双兔子眼睛红红的：“那怎么办？”


    “没关系的。”


    “不行。”


    “真的没关系。”


    “那用我的水。”公孙离十分坚持，她挡开守约，从背包里把分给自己的那壶水翻了出来，双手去拧壶盖。


    “阿离！”守约再次抓住水壶：“我们的水真的不够了，我想活下去，你也想，对不对？”


    这个问题似乎把公孙离问住了，在生死面前，这些小伤口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大事。而且……那个略显亲昵的称呼，竟然让公孙离心里动了一下。


    他叫我阿离……


    他还说“我们的水”，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将物资分出一半？是不是意味着他……不会抛下我？


    尽管一直都对这个青年保持着高度的信任，听到对方话里明确地表达出这个意思，公孙离心里还是温暖而感动。


    百里守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安慰道：“我们军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来自长安，想必没有战火？”


    “嗯。”公孙离点点头，明白他是在刻意转开话题，好让自己不尴尬，也就顺着说下去：“长安很大，很繁华。我从小生活在长安，如果你来，我可以当导游。”


    几句话的工夫，守约已经迅速把水收了起来。然后十分自然地牵起公孙离的手，像刚才那样继续前进。


    只不过是并排。


    夕阳下，一男一女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