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海城高架永远的红白两色葳蕤光河，一个个铁皮盒子穿梭在高耸的楼宇间，既冷清又繁闹。


    温宥偏头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神色漠然，内心却是无比紧张。


    在见到陆慎霆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立即起程去找女儿。


    她不认为他的出现会是偶然。


    一个像神一样存在的男人，主动认罪已经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现在他脱离了拘留所的监管，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真的病得不轻，死了。


    那她就变成了杀人凶手。


    她更要尽快找到女儿，在她再次坐牢前，把孩子安顿好。


    无数思绪在脑中纠结，直到一道男声响起拉回她的神思。


    “火车站到了。”


    温宥下车，抬头看了眼巨大的站名，而后低头匆匆入内。


    由于她买得匆忙，只买到了半夜的慢车票。


    车上乘客并不多，一节车厢内大家三三两两散着坐。


    温宥坐在中部，戴着口罩，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开始她还挺清醒的，直到后半夜，车厢内有规律的嗡鸣声催人欲睡。


    半梦半醒间，微张的眼缝看见一道黑色人影。


    渐渐眼帘里出现鸭舌帽硬质的帽檐。


    倏然，一双阴鸷狭长眼睛出现在她瞳孔内。


    原本还在神游的温宥，突然惊醒，浑身血液逆流，冷汗迭出，心脏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


    气还没有喘匀，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


    抬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温宥才看清对座的人。


    一双能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和刚刚梦里见到那双杀人如麻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温宥直起身，随意摇摇头，半个身体探出椅背，顺着走道四下张望了下，并没有看见可疑的人，情绪才稍稍缓和下来。


    再次回头，视线与那个看似男大学生模样的人对上，温宥口罩上的眼睛弯了弯算是打招呼，没有多言。


    就在温宥准备继续装睡，缓解尴尬气氛，男学生几次欲言又止。


    温宥本不想搭理他，终是被他炽热目光骚扰到不行，开口问他：“有什么事？”


    “充电线能借用一下吗？”男学生说完，耳尖立刻红了起来。


    虽说温宥戴着口罩，但仅整体气质就高于常人，当她睁开眼睛时，那清冷的琉璃瞳一下刻进了男孩的心里。


    温宥二话没说，拔下自己正在充电的，伸手递给他。


    男孩接过：“一个人坐车？”


    温宥没吱声。


    “也对，女孩子一个人出门最好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男学生挠挠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的确是出于安全考虑，不管男孩怎么说，温宥只是礼貌笑笑，不过有了他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被人窥视不安的感觉。


    五个小时后，天还没有破晓。


    动车到达台州火车站。


    黑色高跟鞋踏上站台，丝丝凉风拂过她笔直匀称的小腿，吹起风衣一角。


    走了几步，那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回头，又与那小男生的视线撞上。


    想起他在火车上聒噪了三个小时，说自己是台州当地人，又拿出了自己的学生证身份证，同学照片，一切能证明自己是好人的证据。


    温宥软下声音：“你说你是本地人，这个地方你认识吗？”


    面对她递上来的纸，男学生还没看清楚上面写的字，就忙不迭地点头，不想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我在这生活了二十年，没有我不认识的地方。”


    温宥微微一笑：“那拜托你了。”


    听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小伙的骨头都酥了，赶紧走在她前面带路。


    走前她还刻意再四处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才迈开步子。


    可就在那一刹那，眼角余光瞥见站台立柱后一道暗影落在地面上。


    再回头，什么都没有。


    温宥长叹一口气，她将自己的疑神疑鬼全都归咎于，看见陆慎霆从拘留所被放出来。


    那个男人给她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惶惶不可终日，尤其自己还背着他找他们俩的女儿。


    男学生见她没有动，以为她对自己还不放心，小心翼翼试探问：“有什么问题吗？”


    温宥摇头，随后抬步走起。


    站台上，人群散去。


    立柱后的黑影缓缓走出。


    ……


    男学生送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


    车门打开，黑色高跟鞋跨出。


    温宥抬头看向远处的街景，她手上的地址是台州市区里的最后一片城中村。


    建筑老旧，私拉电线混乱，各色人等鱼龙混杂。


    初秋的清晨，丝丝凉意入骨，同时街头也充斥着早餐摊不散的烟火气。


    一冷一热，模糊了女人空洞的视线。


    王瑶和那个化名“刘刚”的男人能花一百万买走她的女儿，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难道夏钧姿骗了秦北乾？


    不会。


    秦北乾已经派人确认过王瑶的住址才把准确信息交给她。


    温宥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先去摸摸情况再说。


    脚步才动，发现身后的男孩还跟着，温宥转身与他客气道别：“小谢，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送他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谢哲却再一次厚脸皮地要求留下来。


    这一带出了名的治安差犯罪率高，虽然不知道这漂亮姐姐来这里要干什么，但她既然能信任自己，今天他就跟到底了。


    “温小姐，这里道路复杂，当地人都有找不见的时候，我帮你找到地址就走。”


    话音落下，他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头扎进仅两人宽的小巷中。


    温宥见说不动他，只能由着他，跟在他后面。


    有他带路，用方言问了几个当地人，才算找到秦北乾写给她的地址。


    一栋砖瓦结构的三层楼老房子，铁楼梯连着镂空走道。


    仰头望去，一扇掉漆的棕红色木门，在两侧防盗门间，显得有些突兀。


    温宥虽然内心很迫切想见到自己的七七，但她还是压抑着急切的情绪，在楼下停了好一会，才堪堪上楼。


    走到201室门口，抬手屈指，犹豫了半分钟，正准备叩响，门突然被向外推开。


    温宥准备不足，差点被门板撞上，电光火石间，身后的谢哲拉了她一把，两人退到了门板后的死角处。


    这时，门的另一侧响起女人娇俏风尘气十足的声音。


    “杨哥，下次什么时候来？”


    叫杨哥的男人猥琐得嘿嘿一笑：“小骚货，我这人还没走，就惦记我下次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也不知道男人对女人做了什么，引得女人一顿嬉笑怒骂。


    “死鬼，讨厌，这你要掐坏了，我还怎么做生意，我正缺钱呢。”


    说着像是用力一推，杨哥被推出了门板外。


    油腻的咸菜色夹克，地中海，满脸横肉，甲缝里卡着黑泥的指尖对撮，还放在鼻下猛吸一口。


    像是吸食了ya片，神情飘飘然回味无穷。


    张口露出满口黄牙：“这两天家里黄脸婆闹腾得厉害，摆平了那臭老娘们，就来看你。”


    尽管戴了口罩，温宥还是闻见了他嘴里冲鼻的污秽气息，空空的胃不断抽搐，最后只挤出点酸水来。


    听见身旁有动静，油腻男侧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温宥，混浊的眼珠子顿时精光大亮。


    粗粝的手指摸着下巴，充满色欲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恨不得用眼睛就把她衣服全扒光。


    谢哲见状，挺身而出挡在温宥身前。


    杨哥嘿嘿问屋里的女人：“你小姐妹？”


    女人不明所以，从门板后探出头，看向两人。


    温宥杏眼圆睁。


    女人右眼角下方缀着一颗黑色小痣。


    多少个夜晚，手机里那张翻拍的照片，她看了又看，照片里女人的样貌深深刻在她大脑里。


    虽然眼前的女人比照片上的瘦弱憔悴，脸上有种病态的黑气，但温宥敢肯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她竟然做起了皮肉生意，


    那她的七七在这种环境里还能好好成长吗？


    这女人连自己都养不活，为什么还要收养孩子？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握成拳，努力克制才没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女人讪讪看了她一眼，啧了声：“什么小姐妹？不认识。路过的吧。”


    杨哥没再多问，双手插兜，路过温宥身边时，吹起口哨，


    对方也没做什么特别逾规的举动，谢哲只能用眼睛瞪着他算是回敬。


    这边杨哥刚走，女人转身就要拉门进屋，温宥一个箭步拦住她关门的动作，侧身挤进她屋内。


    谢哲来不及反应，门就在他面前“砰”的一声被关上。


    女人皱眉看着跟进来的她。


    “王瑶？”温宥需要她的亲口确认。


    女人听见陌生女人念出自己的名字，惊讶之余语气有些不耐：“我们认识？”


    温宥摇头，她没有拐弯抹角，直白道：“我是来找我女儿的。”


    王瑶挑高眉梢，疑惑道：“你女儿？在我这？你有没有搞错啊？”


    见她不肯承认，温宥也不和她多废话，直冲卧室找人。


    上到二楼前，她已经在楼外观察了一小时，


    今天不是周末，早到了孩子出门上幼儿园的时间，但王瑶这扇门一直没有动静。


    一想到她做这种事的时候，女儿一直躲在哪个角落瑟瑟发抖，温宥浑身的血液逆流，满目赤红，就在要发疯的边缘。


    王瑶居住的屋子不大，一室一厅，陈设老旧简单，几乎能一目了然。


    温宥推开卧室的门，颤着声音叫她自己唯一给孩子留下的名字。


    “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