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钢琴一窍不通，”周久安承认得坦坦荡荡，沉吟一下后又说，“不过《致特蕾莎》我小时候听人弹过，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幼宜观察得仔细，他在提到“小时候”这三个字时，神情有点微妙。
“很难想象你居然能听得进钢琴曲，”她笑眯眯地开口，“我以为像你这样的性格小时候应该只会对玩弹珠拍卡片爬树掏鸟窝感兴趣。”
幼宜把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事情说了个遍。
“许老师，人不可貌相。”周久安满脸正色。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他之所以能把《致特蕾莎》记得那么清楚，甚至在后来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循环播放，只是因为它是那段时间里他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而已。
如果不是这首曲子，或许他早已死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
“我学钢琴的初衷挺简单的，”幼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说过，她长了一双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想起那个温柔细腻的男人，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幸福的微笑，“因为我爸爸。”
周久安知道她的话没说完，安静地等待着。
“他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弹钢琴弹得最好的人，我学过的所有曲子，都是他教给我的。”
周久安默默看着她。
他从她的脸上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神情，很显然，她是被爸爸宠大的孩子。
眼前不自觉闪过那个人的模样，周久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冷意。
有些事情，他很早就明白了。
这世上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被称为爸爸。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摔碎的那只手机吗？”提到爸爸，幼宜打开了话匣子。
周久安点头，然后长臂一伸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副银灰色耳机，拿在手里晃了晃后挑眉看向她，“这副耳机就是被你撞坏的。”
“挺贵吧？”幼宜试探性地问，当时第一眼她就觉得这玩意儿不便宜，现在近距离观察一下，确实不便宜。
周久安慢吞吞说了个数，幼宜瞪大了眼睛，“这么贵？金子做的吗？”
什么蓝牙耳机一副居然要五位数？
“进口的，”周久安把玩着耳机，“许老师，我现在其实挺后悔的。”
幼宜警惕地看着他，“你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没让你赔偿，”周久安微抬眼皮，“一万多块换副新的，我的家底都在这儿了。”
幼宜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想让她现在赔是绝对不可能的，便有些讨好地说：“小久，我真是太谢谢你当初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十分感谢，非常感谢，千恩万谢，要是你让我赔偿的话，我肯定会倾家荡产的。”
一万多块，把她卖了都不够。
周久安难得见她这副谄媚神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可真是财迷啊许老师。”
见他笑了幼宜才知道他是开玩笑的，放下心来转回正题，“你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那么执意要修好它吗？”
在给他上了将近一个月课的时间里，这家伙没少问她修手机的事情。
周久安点头。
幼宜在背包里摸索一会儿，掏出个手机来，正是她摔碎的那一只手机。
周久安被她的操作惊到了，诧异地张张嘴：“你竟然还随身带着。”
手机外套了个塑封袋，裹得很严实。
幼宜点头，轻轻摩挲着碎裂的手机屏幕，“我想修好它，是因为这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手机摔碎后，她始终把它带在身边，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把它修好。
可惜这么多天过去，她始终没有找到能修的店家。
甚至上次去过的维修店，她也跑了好几次，每次去问老板有没有这个型号的主板，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这里面装的都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回忆，”幼宜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点伤感，“我想他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如果他没有选择从商这条路，或许现在会成为一名杰出的钢琴家。”
更或许，他也不会因此在去谈合作的路上发生意外去世。
周久安将她悲伤的神情看在眼底，却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有些直男地问：“你父亲怎么了？”
“他去世了。”
幼宜脱口而出时，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情，亲朋好友谈及父亲的死亡时也会在她面前刻意回避。
因为她始终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不说出口，父亲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
可今天，她却轻而易举地在周久安面前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那么自然而然。
为什么会这样？
幼宜有些不解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离她不到半米远的周久安。
而周久安呢，他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怔忪，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懊恼。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
他怎么就这么嘴贱，非要多问一句呢？
周久安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从来没安慰过人。
“那个，你……我……”周久安抓抓头发，抬手的时候露出奶白色睡衣里劲瘦有力的胳膊，他的皮肤竟然比睡衣的颜色还要白，“我……”
在“我”了半天之后，他终于憋出一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顾着笨拙地道歉，却忘了他其实和她一样，都是失去了至亲的人。
幼宜定定地看着他，她知道为什么她会在周久安面前轻易提起父亲的事情了。
因为在同样失去亲人的周久安面前，她才能真正感觉到，他们是一样的人。
哪怕他现在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