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久安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为周伏城，为死去的战友报仇，可那个贩毒组织的命运根本不是他能够插手关心的问题，以他的军衔，甚至连再见到毒贩头目的机会都没有。


    他向上级提出离开陆特，甚至想要直接退伍，但领导只是沉默地掏出一封信给他。


    信是周伏城在执行任务前写下的，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所以提前将信封交给上级，并请示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周久安脱下身上的军装，因为他是天生的军人。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伏城一生从戎，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父母，唯独对不起嘉屿，如果有一天我不幸先走一步，请小久代为照顾。】


    【周伏城绝笔。】


    嘉屿，是周伏城儿子的名字。


    周久安没有说话，将自己关进了房间，一开始上级以为他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应该自己好好想想，但三天过去仍旧不见人出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等到打开房间门时，所有人都被周久安的模样惊呆了。


    一米八几的年轻男孩儿，蜷缩角落呆呆地看着地面，眼眸布满血丝，不知道多久没睡觉。


    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神采，听见有人进来，只是轻轻抬头瞥一眼就垂下了头。


    周久安垮了。


    他的命是用周伏城的命换回来的，他意志力再强大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没有经过心理医生的及时开导，陷入那两天两夜的噩梦，已经拔不出来了。


    经过军医检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心理压力过大引发的癔症。


    结果一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癔症是典型的精神类疾病，又称分离转换性障碍，一旦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哪怕能力再强也是不可能当兵入伍的，更别提能加入陆特。


    上级调来了周久安从小到大做过的各项身体检查，无论是入伍前还是加入陆特前，所有报告都显示身心健康，没有任何过往疾病史。


    甚至他在陆特期间的心理素质报告也是全项满分，怎么会说得癔症就得癔症？


    正当所有人都想不明白这件事时，周久安的外公外婆听说了他出事的消息，赶到军区医院看望周久安，同时告诉了所有人答案。


    周久安的癔症是遗传性疾病，他的母亲就是死于癔症，会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概率遗传到他身上。


    但因为周久安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发病的症状，每一次检查都显示完全健康，所以他选择当兵入伍时外公外婆没有过多阻拦。


    而这一次发病，是因为承受了太大的刺激，彻底崩溃了。


    周久安发病时的症状和母亲周灵岚完全不一样，他只会安安静静地坐在病房里，不吵不闹乖得像个小孩，有人来看望他时，他可能会看上一眼，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沉默，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并不是一个好情况。


    周久安的癔症无法用药物根治，常规治疗手段也只能作为辅助，军区的医生下了断论，如果他长此以往陷入自己的世界走不出来，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语言、思维和行动慢慢退化，直到死亡。


    外公外婆在军区住下，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的症状好转，然而都无济于事。


    上级领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深知就算周久安癔症痊愈也不可能再回到陆特，但依然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天才。


    三个月后，周久安的病情已经严重到吃饭都要人喂的地步，那天上级来看望他时，外婆正在给他喂饭，上级站在一旁看着，八尺男儿心里满是心酸。


    这么优秀的一个特种兵，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突然，他注意到周久安的右手一直藏在病号服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露出了白色的一角。


    上级走过去，撸起周久安的衣袖，他却一下子躲开，缩到了墙角，身体抖如筛糠。


    外婆赶紧安抚外孙的情绪，周久安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手里捏的是什么？”直觉告诉上级，这个东西或许能成为治愈周久安的关键。


    外婆摇摇头，“我尝试过很多次让小久松手，他攥得很紧，无论怎么用力都掰不开。”


    除非将他绑起来，强行拿走他手里的东西，但这样只会加重他的病症。


    上级盯着周久安看了许久，突然说了三个字，“周伏城。”


    周久安蓦地抬眼，森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从周伏城牺牲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在周久安面前避口不提这个名字，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提起。


    周久安对周伏城有反应。


    问题还是出在周伏城这里。


    上级想到了周伏城留给周久安的那封信。


    那封信只有周久安一人看过，周久安入院后所有的东西都还留在原来的房间里，他的私人物品很少，信封不难找，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上级看完信里的内容，当即做了个决定。


    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宽敞的病房时，周久安已经醒了，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军区医院的绿化做得很好，处处都是盛开的紫丁香。


    外婆去买早餐了，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周久安很乖，他从不会到处乱跑。


    上级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小男孩长得很像周伏城，可眉眼又意外的和周久安有几分相似。


    周久安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外婆回来了，他虽然陷在自己的世界走不出来但人不傻，这个点刚好是吃早餐的时间，迫不及待地转头。


    不是外婆，也没有他想吃的早餐。


    他撅了下嘴，又马上转了回去。


    这样的周久安，完全就是个小孩。


    “周久安。”上级叫他。


    意料之中的，周久安没有任何反应。


    上级蹲下身对小男孩说：“嘉屿，你认识他吗？”


    小嘉屿还不到两岁，眨着懵懂的眼睛看看上级，又看看前方那个背着光的高大男人。


    小孩三岁以前是没有记忆的，他从出生到现在也没见过爸爸几面，早已经忘了爸爸的样子，而周久安和周伏城的身形差别又不大，来之前身边的叔叔又跟他说要带他见爸爸，所以在周久安刚刚转头的一瞬间，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他爸爸。


    于是小嘉屿朝着周久安的方向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爸爸。”


    周久安眼皮一颤。


    右手一松，一张照片颤颤巍巍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