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姚兰亭（4）


    姚兰亭如今算是与施家人分开过了，她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子。


    但这并不是说明她与施家人关系不好。


    只是他们双方见了，不免睹物思人。


    并且，兰亭祖父之死与施琅，也就是施廷昀的祖父脱不了干系。


    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不如不见。


    姚兰亭与施廷昀也算门当户对。


    当年这对小夫妻的结合也算是一段佳话。


    祖父同朝为官，关系亲厚，姚启圣当年针对阿湾事件，三次举荐施琅。


    姚兰亭乃姚启圣次子姚仪之长女，施廷昀乃施琅次子施世纶的长子。


    两家联姻，最是合适不过。


    当年姚启圣在湾湾一事上千方百计的举荐施琅，除了施琅本人自身的能力，还有便是自己孙女与对方孙子这桩婚事。


    施家人和姚家人都知道这对小夫妻的感情好，可这改变不了姚兰亭和施廷昀的婚姻是家族联姻的产物。


    姚启圣成了施琅的昔日恩师。


    两人原本一个是福建总督，一个是台湾水师提督。


    只可惜，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


    小院


    残阳如血，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屋内的地面上勾勒出一片片光影。


    兰亭身着一袭素色锦袍，衣角绣着淡雅兰花。


    她端坐在黄花梨木桌前，身姿挺拔，透着骨子里的坚韧与英气。


    桌上，一把分离的软剑静静躺着，剑身修长，剑柄处镶嵌着的祖母绿宝石在暗淡的光线下依然散发着幽邃的光芒。


    兰亭拿起一块柔软的锦帕，轻轻蘸取一旁碟中的桐油，神情专注的擦拭起武器。


    “谁？”


    “兰姐姐，是我。”


    距离当日遇见那少年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月。


    但兰亭还是一瞬间便听出了那人的身份。


    是他？


    青衣不在此处，她被兰亭打发出去给施廷昀的爹娘送衣裳去了。


    兰亭起身，大门紧闭，似乎是听到里面又再次没了声响，少年那敲门声还在锲而不舍的持续着。


    兰亭将软剑藏在背后。


    院门外，胤礽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不断地滑落，有的甚至挂在他卷翘的睫毛之上。


    他抬起苍白的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的叩响院门，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疲惫与无助：“姐姐……对不住……我……”


    那声音在这黄昏中显得格外的缥缈，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胤褆躲在不远处一个隐秘的角落，兴奋的看着这一切。


    不要说他堂堂大阿哥猥琐。


    他这都是为了谁？


    好刺激好刺激。


    老二好能装。


    那副破碎的模样，一定能激起姚大姑娘怜爱的心思。


    胤褆的手中有一把砍刀，这一次，他一定不迟到。


    势必让老二被美救英雄一回。


    姚大姑娘的身手不错，但胤褆更加自信。


    他一会儿是用一只手还是用两只手呢？


    嘶……真纠结。


    兰亭的手顿在门栓上。


    她抿了抿唇，本想像上次一样打发了此人，可手中的软剑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她听着门外那少年愈发微弱的哀求，又实在狠不下心。


    她便要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有人说兰亭的父亲和他爹很像，但和姚启圣最像的，却是兰亭这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孙女。


    姚启圣当年便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侠客一般的人。


    他当官不是因为他想当官，而是因为他需要报仇。


    姚家当年也是地方的一个豪强大族。


    清军入关后，姚家人便选择了投降，被清廷编入了汉军镶红旗。


    但年轻气盛的姚启圣接受不了，所以选择离开家在外闯荡。


    也就是在通州这个地方，他碰到几个土豪，这些人在当地颇有实力，姚启圣孤身一人实在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他实在不甘心，既然自己搞不定这版地头蛇，那就只能找正规军了。


    于是一直拒绝配合清廷的姚启圣，主动同意给清廷当官。


    这也就是当年他被任命为通州知州的前因。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官上任之后，姚启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土豪的给变成了呕泥酱，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仇得报他也不含糊，立刻就辞官，走马下任，多一刻都不带含糊的。


    从通州离开以后，他便又到了萧山一带，有一天他出去郊游，看见有两个朝廷的兵卒在强抢民女。


    姚启圣大怒，先礼后兵，好言好语的劝诫了一番，两个兵卒不听，于是他怒而拔刀，将两个兵卒物理超度，将女孩还给了回去。


    兰亭亦是这样一个充满侠气的女子。


    连她的父亲姚仪都是这么说的。


    后来被母亲改造过后，兰亭才显得收敛多了。


    救人一命素来都是兰亭的最底层的想法，姚家人不缺钱。


    当年她祖父可是自掏腰包填补了香山衙门曾经欠下的亏空，后来更是拿了五万两给康亲王充当军费，支持他拿下耿精忠。


    所以当年有人诬陷她祖父挪用公款的时候，姚兰亭只想一刀砍了那些造谣的人，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犹豫再三，兰亭终究还是缓缓的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门开了一条缝，胤礽便似脱力般向前栽倒，整个人湿漉漉地扑在兰亭脚边。


    兰亭居高临下，警惕的看着这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不断淌落，打湿了兰亭的裙摆。


    胤礽此刻的这姿势就像是匍匐在兰亭脚边一样。


    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臣服。


    远处的胤褆沉默了。


    不是，老二你有些过分了啊。


    平时泥点子溅到身上那衣裳都能不要的人，现在凄惨的像个乞丐他也就不说了。


    他觉得老二那双手非常的蠢蠢欲动。


    感觉下一秒就能抱着人家姚大姑娘的腿哭的嗷呜嗷呜的。


    就像当年他祭奠他死去的爱情一样。


    啧啧啧，老二真是有够卑微的。


    兰亭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她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起来吧。”


    胤礽艰难的站起身，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脆弱与无助。


    可谁知他刚站起身，一柄锋利无比，闪着森森寒光的软剑便架在了胤礽的脖子上。


    只要兰亭一个用力，胤礽便会立刻被抹了脖子。


    “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兰亭双眸之中泛着冷意，上一次她可以不做计较，可此人像是狗皮膏药一般。


    可别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兰亭柳眉紧蹙，声音冷冽，看着眼前的少年充满了戒备与审视。


    “姐姐！”


    尽管锋利的剑就搁在脖子上，尽管气氛紧绷如弦。


    胤礽却好似浑然不觉那致命威胁，眼眶泛红，泪水在里面打转，模样委屈又可怜。


    “姐姐，我实在不是故意的，当日姐姐赐予我的银票，被一群地痞流氓抢了过去，不仅如此，他们还想要杀人灭口，好在我灵机一动才勉强活下来。”


    “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想着再求一求姐姐，姐姐，我知道，是我太没用了一些，可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麻烦姐姐的，我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我不想让姐姐讨厌我的。”


    “可是……可是……”


    少年越说越委屈，竟然开始呜咽了起来。


    哭了哭了。


    老二哭了。


    胤褆捏紧自己手中的砍刀，把那面巾子拉上，一个蒙面江洋大盗的经典形象就出现了。


    老二哭了，那就是快要到他的戏份了。


    看看老二这九曲十八弯的手段，若是他和姚大姑娘真的成了，他这个做大哥的日后有什么颜面见弟妹哟。


    这事闹的。


    “我好不容易回到这里，竟然被那日的凶手发现了，他们发现我没死，一直在追杀我，我跳进水里，才脱了身。姐姐，我也不想要麻烦你的，你别嫌弃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微微颤抖，恰似一只受惊的小鹿，整个人似乎惊魂未定。


    是是是，他就是那追杀他的坏人。


    老二这演技，不会是跟着德妃学的吧？


    够味儿。


    瞧瞧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看得他这个大哥都想捏一捏二弟那白嫩嫩的小脸，然后用点力，让他哭的更好看更汹涌一些。


    嘶……等会儿……


    完了，他不会是被那些话本子给带偏了吧。


    他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恶心的想法？


    胤褆，你看清楚，那是老二那个臭弟弟！


    可怜的胤褆躲在角落怀疑人生，差点自闭了。


    不过他还记得干正事。


    老二都这么卖力了，姚大姑娘，我恨你是个木头。


    不解风情的大直女。


    老二都快贴到她身上去了！


    兰亭不为所动，手上的剑又往前送了送，一丝殷红顺着胤礽的脖颈缓缓流下：“少装模作样，在我看来，你的说辞，漏洞百出。”


    若真有这样杀人越货的土匪，怎的这人不去上报官府，却偏偏来找她？


    “姐姐，求你，别不信我。姐姐虽然忘了我，可我这些年却一直记挂着姐姐。如今，姐姐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兰亭深吸一口气。


    装，再接着装。


    她倒要看看这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你两次提起最后的亲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别用我祖父晚年收你为徒这种蹩脚的借口哄骗我，除非你想找死。”


    脖颈上的疼痛让胤礽竟然开始兴奋了。


    他的脸颊变得通红，气血翻涌。


    胤礽的手指攀爬上兰亭的软剑，一寸一寸的朝前试探着。


    “姐姐~啊！姐姐小心！”


    一个黑影突然蹿了出来，举起手中的大砍刀冲着胤礽就砍了下来。


    兰亭反应迅速，将扑到自己身前张开双手护着自己的少年扔开。


    在看到对面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大汉，兰亭手中的软剑立刻直冲他的面门攻击了过去。


    此人正是候场已久的胤褆。


    他一只手气势汹汹的握着大砍刀，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娘子，此事与你无关，此时你若是速速离去，我还可以开恩，饶你一命。”


    兰亭无语了。


    不知道这个傻大个是这小二郎从哪里找来的演员。


    能为了一千两银子便杀人越货的土匪，能穿的起料子这么好的玄色衣裳？


    她瞪了一眼胤礽，喊她小心做什么，此人又不是冲着她来的。


    还有这黑衣人的台词，这俩人能不能搞搞清楚，这里是她家！


    不过他们既然要演戏，那她就陪他们玩玩。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耍的什么把戏。


    若是想要登堂入室谋财害命，看谁先被送进衙门。


    姚兰亭一点都不怵。


    “大个子，这里是我家，光天化日之下便要杀人，你是不是太嚣张了一些。”


    “姐姐……”


    “闭嘴，想活命就躲在后边，别碍手碍脚的。”


    还团伙作案，胆子不小。


    看着人模人样的，不知道心里面在打什么鬼主意。


    胤褆冷笑一声，继续压低声音，整个人绝对是按照凶神恶煞的人设来演的。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联系你是个小娘子了，可惜了，生的貌美如花。”


    “要打便打，废话真多。”


    软剑对上大砍刀是有些费劲的，但兰亭胜在力气大，速度快。


    这边的胤褆胤礽还在眼神交流。


    老大你轻点。


    差不多就可以了。


    老二你放心，我办事，靠谱~


    靠谱个屁。


    要打起来了还有空闲聊。


    兰亭戏谑的看着这俩人的眉眼官司，突然猛地一个暴起，身姿轻盈，宛如暗夜中的鬼魅。


    她素手轻扬，软剑“嗖”的一声破风而出，剑身如灵动的白蛇，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刺向胤褆。


    软剑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尖锐的呼啸。


    胤褆单手拎着大砍刀迎上，大砍刀与软剑在空中激烈碰撞，下一秒，竟然是砍刀被砸向了地面。


    胤褆错愕的盯着自己的右手。


    不是，姑娘你劲儿这么大呢？


    胤礽还在后边疯狂眨眼。


    老大你这装的也太弱了，你放水别这么明显啊！


    胤禔委屈啊。


    他的确没用全力，但大砍刀被软剑压制，那的确是人家姑娘力气大啊。


    他刚才不说八成，五成力气是有的。


    “再来！”


    不等二人对上频率，兰亭再次攻了上来。


    这次的胤褆慌忙的两只手握紧了大砍刀。


    刚才那一次就让老二误会吧。


    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太弱？


    这一次的结果便是胤褆的大砍刀如法炮制的被砸到了地上，与地面发出一阵闷厚的声音。


    胤褆面巾子下面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大了。


    这一次他可是两只手一起，足足用了八成力气！


    这姑娘……虎啊。


    这力气。


    胤褆同情的看向胤礽。


    老二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呐。


    日后若是有点家庭纷争什么的，你可得聪明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