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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闻不知曲中意

    十禾咽了口口水,仍觉嗓子干干的,半开玩笑问道:“难不成是人血。”


    子觉定定地看着十禾,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才道:“有人为了他心爱的女子,跪了九万长阶,求取佛莲,且,以身相饲,种了杀咒。”


    “求佛莲,跪九万……”种杀咒……


    初闻不知语中意,细思之下,却原来,她并非是旁观之人,倏然从旁观坠入了其中,才知晓,这不是旁人的故事,原是她的。


    十禾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了,在脑子里蓦然炸开,四分五裂,皆是血雾。


    子觉眸中略带悲悯之色,似有叹息,只执了笤帚,一阶一阶清扫台阶,不再同十禾说什么闲言。


    不知不觉间,子觉已消失在了十禾眼底,她却如生根滞在原地。


    直至佛寺清音阵阵长鸣,震得十禾浑身血液都被敲击成齑粉。


    十禾慌忙,奔上大雷音寺,这一路干涸血印,刺的她双目发痛,脑中晕眩。


    九万长阶染血,以身相饲杀咒。


    足以叫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折了一身骄傲。


    他是在以命相搏,那一日,他心爱的姑娘却还是死在了他眼前,他究竟有多痛呢?


    若种杀咒,此后,他连自保余力都难有。


    十禾踉跄行至大雷音寺,立在最后一阶阶梯之上,却见那血迹还于平整石面,拉长了两道痕迹。


    十禾弯下腰,蹲在地面,指尖顺着那血迹寸寸拂过,仿佛十指被一节节削断那么疼,那么痛。


    她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一血染的红衣少年,三跪九叩,跪上九万长阶,以膝而行,以额触地,求取一朵佛前青莲。


    十禾的耳边骤然响起,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若要你以命相换?”


    “不行,我若死了,她要怎么活下去?为表诚心,我愿三跪九叩,亲上佛前,恳求我佛,赐下青莲,除了我这条命,我什么都可以换。”


    九万长阶之下,睽睽众目,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扬袍下跪,姿态决然。


    他本为凶煞之体,以膝以额,一阶一阶,叩首跪拜,佛前金光,奔涌相撞,直冲神识,如同洪涛,阵阵掀袭。


    不过三千阶,便压得少年浑身伤痕开裂血口,七窍之内也皆渗出血来,那俊美无双的面庞之上,是斑斑血迹。


    少年跪着向上,每一步,一叩首,都染红一阶,那阶上寸寸金光浸染,于他而言,无异利刃铺就的刀山,随着他的动作浸透骨髓,魂魄都被震荡着,几乎要夺体而出。


    行至三万长阶之时,少年已摇摇欲坠,膝上血肉被磨尽,露出森森白骨,浑身被血染的模糊不清。


    长阶通天,于渺渺云端,茫茫无尽。


    可少年目光坚定,唇畔含笑,似是察觉不到丝毫的痛意,仍在重复着跪拜叩首的动作。


    那般的虔诚。


    ……


    十禾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结成了坚冰,将浑身血络堵地发胀,一颗心被千万双手,撕的鲜血淋漓,在心底流成江海。


    她痛的无法呼吸,十指指尖在地面反复摩擦出血,那痛楚却未达心底分毫。


    她哭不出来,将手捂紧胸口,抓紧衣襟,痛的几乎麻木了,她顺着这九万长阶,踉踉跄跄地一路奔下。


    最后,她也还是没能去成法会,而是一路跑回了司命星君殿。


    她将门甩上,贴着门,滑下坐地,抱着双膝。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心口被掐的几乎要拽下肉来,却怎么也抵消不了心上半分的疼痛。


    可是那么爱她的少年,如今,她却不知道他在哪里,又是否还记得她?


    可知道,他那一身的伤痕,是为了哪一个姑娘而落下?


    “命格簿,命格簿。”十禾喃喃念叨,连滚带爬地自地上爬起,趴在书桌之上将一众卷书翻的凌乱,掉了一地,连同蓝皮的命格簿也掉落在地。


    她慌忙跪地,在那堆散乱的书中,捡起那本命格簿,一页页翻开来,寻找她从前为鄢墨所写的命格,可她翻来覆去,数十遍,也没有翻到那一页。


    命格簿自她手下掉落在地,露出那幅残页,十禾这才明白,原来那页缺失的,竟是她所写的那段爱恨纠缠。


    可命格簿既毁,是否说明,她这五百年,便也一同抹去了?


    若如此,她该怎么办?


    那个少年,爱她入骨,为她做了那么多,折损一身骄傲,毁去了半身修为。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反复敲打。


    十禾惶惶爬起身,几个趔趄站稳身子便再度摔门,一路奔向天门外,她要去找他!她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记不记得,亦或是知道真相,一剑杀了他。


    怎么都好,恳求诸天神佛,让她找到他!


    天门守卫照例盘问,放下剑戟挡住了十禾的去路,“去……”


    话音未落,十禾脑中混乱当即自袖中挥出主司笔,直将那两柄剑戟当头劈断,利刃断裂,直扎入云端。


    守卫正要集结,十禾已跃下了云端,化作一道流光直奔长白山而去。


    长白山厚雪已消融大半,化雪之际,凝结成冰霜,将万物都裹上了层晶莹。


    山洞之内仍与她上回来时,一般的情状,覆了流光薄膜,她轻轻一触便消散开来。


    铜镜在她怀中,被紧紧贴在心口。


    这山洞之中,还是没有鄢墨的半点踪迹,她所爱,也爱着的她的那个少年,究竟在哪里呢?


    极致的恐慌涌上心头,在她破碎的心上反复碾压。


    一只身覆纯白毛发的小兽,不知何时从洞外拱进来,状似繁枝的兽角顶了顶十禾的后背。


    十禾转过身,伸手摸了摸小兽的角,眼睫之上还挂着泪:“你认识鄢墨吗?”


    小兽有些楞,用那双乌黑的眼珠眨了两下,半盯着十禾,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是我痴了,你怎么会知道呢?”


    小兽抖落身上沾的冰霜,歪着头用脚踩住十禾裙摆,往回勾了勾,伏下脑袋仔细嗅了嗅。


    “做什么?”


    小兽松开了细长的腿,将高高地扬起脑袋晃了晃,用鼻子呲气,傲娇地迈动四条纤细的腿,向外奔去。


    踏霜飞溅,留下排浅浅的梅花足印,消失了丛林之中。


    十禾垂下眼睑,将铜镜贴紧心口,抵着侧脸,泪珠便顺着镜面流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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