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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剑雨烛心 > 第269章 弹三弦

第269章 弹三弦

    一条窄巷,一个面摊,一盏昏灯,一位老人,一根长烟斗。


    夜已经很深了,雪仍下着。


    在这种时候,这种天气里,还会有谁来吃面?


    老人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出来吃宵夜,他也知道早就应该收起卤菜和面条了,可是他每天都卖到天亮。


    他每天都想不做,可是一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达里吃面的穷朋友,他还是每天都卖到夭亮。


    这里的面不但好吃,又便宜,而且还可以赊帐。


    如果老人忽然有一天不卖了,那些人很可能就要挨饿。


    天这么寒,地这么冻,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为什么还要卖这么晚?


    为什么不早一点睡?


    一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付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老人心里叹着气,用大拇指压了压烟斗里的残余烟丝,然后一口一口用力地吸着。本已快灭的火种,又重新亮了起来。烟雾从陈老头的鼻孔缓缓喷出。


    有时候喝酒并不一定非得要到酒店。


    在面摊也一样,能够喝酒。


    夜孤天他们已经喝了一夜的酒。


    九儿,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一碟豆腐干、一碟猪耳朵、一碟白切肉、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非常普通的五碟小菜,但是几个人却喝得酣畅淋漓。


    很多时候喝酒只是在喝一种气氛,在乎的不是盘子里是什么样的菜和杯子里是什么样的酒?


    杯中有酒,烧刀子。


    “桌前一壶酒,能更几回眠?”夜孤天忽然大笑道。


    “欲投向处宿,隔桌间酒夫。”虬髯汉子也跟着笑道


    夜孤天看着他喝下一杯,昔笑着,转头望向门外,望向夜空,望向远方。


    “人老多言。”夜孤天感慨他说,“其实他们并不是唠叨,他们只是怕静而已。”这是真言。老人话多,噜苏,并不代表他们唠叨。


    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静”,多么平凡的一个字,也多么难了解的一个字。


    老人多言,是怕无语。


    动物出声,是怕静。


    “所以年纪越老的,话越多,也越唠叨,你说对不对?”黄脸汉子问道


    “对,当然对。”


    “其实他们的唠叨,都是经验之谈。”活鬼一样的汉子叹了口气。


    “可是年轻的一代,不愿意听,也不愿意遵从。”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永远有老人和年轻人之分。”娘娘腔汉子笑了笑。


    “现在是这样,千年以后,也是这样。”夜孤天大笑着说:“这是万年不变的道理。”


    几个人的笑声,由小面摊扩散出来,逐渐在夜空中荡漾着。


    荡漾,荡漾着。


    他们的笑声还未断之时,他们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异的表情。


    ——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都绝不是欢乐的表情。


    死一般的黑夜静寂中,远处忽然随夜风传来了一阵低沉凄凉哀怨的三弦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三弦声听来就仿佛未自地狱。


    ——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听过吗?


    仙乐是种什么样的乐声?一一没有人听过。


    地狱传来的声音——你听过吗,没有。


    绝对没有人听过。


    如果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己心灵变化,甚至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溶化的“乐声”,人们一定认为这种“乐声”是仙乐。


    他们并没有溶化,他们已沉醉,醉在那如位如诉的三弦声里。


    弦声渐近,随着弦声同时而来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窄巷虽窄,却不长,巷口出现一位手抱三弦而弹的老人。


    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现在却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询偻,满头头发已经开始泛白,脸上的皱纹,多得让你一时数不清。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到达窄巷来,是来吃面?


    或是来此弹三弦,如果是来弹三弦,他又弹给谁听,弦声单调,却很容易钻入人的内心深处。将那深锁在骨髓里不愿记起的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


    夜孤天他们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沉醉着。


    三弦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自发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的。


    一个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总难免一环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铮骼”一声,然后弦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一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三弦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帮着他拨动三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种“弦声”,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韩笑和四个汉子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沁出的冷汗湿透。


    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夜色更暗,弦声更悲戚。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


    夜孤天的心灵里,已起了种奇妙的感应,他整个人都似已与弦声溶为一体。


    诺言、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间都已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了。


    夜孤天整个人部已松弛了,弦声已将他领入了另一种大地,那里没有戾气、没有刀、没有杀人没有·暴力,也没有“诺言”。


    夜孤天的眼中已渐渐发出迷茫的光芒,他的人也已渐渐放松了。


    但是他的手却紧握着酒怀。


    握得很用力。


    指头夫节已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雪越下越大,弦声也越来越哀怨。


    韩笑和四个汉子都已瘫痪了。


    夜孤天的手指更白了,已在发抖。


    夜孤天握杯的手,忽然扬了起来。


    手一扬,弦声停,弦断。


    他为什么要挥杯击断弦?


    弹弦的老人拾起头,吃惊地看着他。


    弦断声停,夜孤天整个人虚脱了下来,额头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得在夜里看来就仿佛是白玉。


    “就算我的弦声不足入尊耳,可是三弦无辜,阁下为什么要击断?”弹弦老人愤怒他说:“阁下为什么不素性击破我的头?”


    “三弦无辜,人也无辜。”夜孤天淡淡他说:“与其人亡,不如弦断。”


    “我不懂。”


    “你应该懂的。”夜孤天说:“可是你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望着弹弦老人,接着说:“你叫别人知道人生短促,难免一死,却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种。”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如泰山的。


    “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夜孤天说。


    生命的意义,本就在继续不断地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义。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于人类自己去克服的。


    弹弦老人的发际上已沾满了雪花。他缓缓地走迸面摊,他的神色看来很痛苦很沮丧。


    “我活着却只有痛苦。”他的声音听来也很沮丧。


    “那么你就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减轻你的痛苦,否则你就算死了,也同样的痛苦。”夜孤天说:“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解脱。”


    “可是我的痛苦却非得用死才能解决。”弹弦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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