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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天道不公,又一次错过

    又是个雨天。


    上京的夏日,有时会叫海晏想起琼州,琼州一年到头多雨、苦热,远不及上京繁华。


    可繁华也有繁华的坏处,于自小清贫穷苦的他而言,哪怕在京三年,对上那些真正的权贵,心底总觉矮人一截。


    例如,他去年刚聘的新妇。


    那是他恩师的嫡孙女,端得一副温柔贤惠好模样,私底下却语出不逊,频频嫌他寒酸,仗着家世对他作威作福。


    海晏都不明白,她当初为何非要下嫁自己。


    可恩师近年势大,他不敢说一个“不”字,更不敢埋怨这位夫人半句。


    嘉德帝足有一月不上朝了,黎家在宫里有位娘娘,膝下幼子刚满十二。


    上京的天,眼见说变就变。


    他的马车停在急递铺外,进门,那管事忙挂上笑脸。


    “海老爷,又来寄年礼啊!”


    每年六月底,海晏会亲自来急递铺,送出一封书信,外加颇为丰厚的年礼。


    等这些东西到了琼州,到了那个人手中,便已是年底了。


    “嗯,还是老地方。”


    只是今年颇为艰难,新夫人刁蛮多疑,他只带一个最心腹的长随,在外换了马车,才敢过来。


    眼见那长随搬运辛苦,管事的极有眼力,忙叫伙计上去帮忙。


    恰是此时,沉闷的门口忽而现出一抹亮色。


    那女子的年纪,约莫介于少女和妇人之间,自有一段温婉气韵,薄施粉黛的面容却很是明艳。


    配上一身碧色衣裙,在这闷热的天里,像一汪清泉般涌进来。


    管事的立在柜台后,都忘了再招呼身边老爷,只管一瞬不瞬盯盯着她看。


    开口嗓音都缓了几分:“这是官家传信的地方,小娘子要做什么?”


    “我想给我妹妹送封信。”


    柔婉的嗓音入耳,海晏只觉周遭一切都静了。


    他忘不了这个声音,一如他始终忘不了那个人。


    那年他实在没有盘缠进京赴考,妄图偷渡货船省些路费,却被船家发觉,扔下岸口痛骂。


    他衣衫湿透,沾了一身鱼虾腥气,来往人指指点点看他笑话。


    唯独有个少女,将他散落的书捡了,问他要去哪里,是做什么。


    后来,给了他二百两银子做盘缠。


    「郎君自去高中,只当我行善积德了」


    这是他听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这些年来,常会入梦的一句话。


    她的样貌没什么变化,若说有,便是比当年更为明媚光彩。


    甚至一如当年,穿着一身碧色衣裙。


    “真的不能通融吗?”


    那管事的显然在为难她,“这是给官家递信的地方,小娘子商户人家,我们如何通融啊。”


    “那……”


    海晏一步一步上前,每近一寸,她面上的神色,便比梦中生动一分。


    “你要寄信?”他强压心绪,才没叫自己的声线颤抖。


    面前女子显然有些意外,眼波流转,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他的眼里还是陌生。


    “是啊,这位老爷,可否帮帮我?”


    海晏禁不住笑一声。


    老爷,她叫自己老爷。


    “娘子当真认不出我了?”


    “你是……”


    闻蝉只管睁大眼睛,装出一副实在困惑难解的模样。


    这一年的年礼不必长途跋涉,伙计费劲搬进来,又原封不动运回了马车上。


    送到了闻蝉的新宅。


    门口已经挂上门匾,男子进门时驻足仰首,问她:“娘子究竟姓闻,还是姓柳?”


    闻蝉领他进门,笑道:“在上京,就当我姓闻吧。”


    她请人进了并不宽敞的前厅,亲自为人斟了茶。


    “粗茶寒舍,还请海老爷不要嫌弃。”


    正是这样一眼能望到头的宅院,叫海晏觉得很安心。


    更别说他不精茶道,什么好茶劣茶,到他嘴里都是一个味道。


    闻蝉忙碌完就坐在他对面,久别重逢于她而言似乎也是欣喜的。


    “我在那急递铺见到你,当真是不敢认了,我们有多少年没见,快四年了吧?”


    “每年你都给我寄那么多年礼,有时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礼。”


    茶盏随意搁在小几上,男子郑重道:“娘子于我的恩情,岂是一点身外之物能比拟的。还没问娘子,怎的到上京来了?”


    “檀贤弟也一道入京了吗?”


    海晏与檀颂是同年的举人,两人相识但不熟。


    其实他心底总存着个念想,盼望着高中之后,在上京任官,然后……求娶当年的恩人。


    可时不我待,第二年收到的回信,闻蝉便告诉他,他要嫁给檀颂了。


    海晏是隐隐感知到什么的,毕竟这宅院不姓檀,而是随她姓闻。


    果然这一问出口,对面女子隐有闪躲之意。


    低眉轻声道:“我与他和离了。”


    好啊。


    确切听见这句,海晏只觉好极了。


    随即又是焦灼、悔恨,为何总在与人错过,她嫁人时自己尚未高中,如今她和离了,自己却又娶了那样一个悍妻。


    天道不公,怎忍心叫他与人重逢,又一再错过!


    男子似是定住了,不知望着什么出神。


    直到闻蝉展颜一笑,“罢了,旧人旧事,不提也罢。海老爷近来如何?”


    其实去年去信时,他的婚期已经定下,却不愿在信中提及半分。


    眼下,亦然。


    “年初时蒙圣上不弃,刚提了吏部侍郎。”


    “那可是三品大官呀……”


    两人谈天说地讲得很是高兴,海晏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有许多年没那么高兴了。


    他央人就如旧日那般,唤自己海郎君,闻蝉应了。


    那嗓音噙笑,柔柔带着缱绻,叫他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闻蝉亲自将人送出门,那人显然意犹未尽,临登车时又问:“娘子如今独居,不知我再登门,可会显得冒昧?”


    她低低应答:“海郎君愿来,那是我的福分。”


    男人重重点着头,哪怕今年已二十九,却仍显出少年人才有的局促和兴奋。


    “好,那就好!”


    马车消失在巷口,闻蝉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


    直到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笑容僵在面上。


    天已放晴,她和谢云章快有一月没见了。


    青萝在她身侧惊呼:“娘子,就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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