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默嘴皮子颤了颤,小声道:「皇上体内气血凝滞,可能是常年郁结于心所致,五脏六腑早已衰竭,加上最近积劳成疾……」
莫默顿了顿,微微蹙眉,他刚才还感觉到点什么,但一时说不上来,正要再探,床上昏迷不醒的魏骥忽然慢慢睁开了眼睛,喃喃道:「孩子,你来了……」
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整个人仿佛迎风的烛火,随时可能会熄灭。
莫默眼眶一胀。
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魏骥不顾众人非议时时护着他,虽然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们不常见面,但莫默心里早就把魏骥当成了值得敬爱的长辈。后来听说了他和莫封的事,更是心里又莫由得多了几分亲近。
魏骥费力地扯了下嘴角,拍拍他的手背:「别哭。」
说着眼神往旁边动了动,看向跪了满地,一脸哀恸的太医院众人:「你们下去吧。」
太医们连磕了好几个头,面带悲戚地喊了好几句皇上,才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沈智还跪在一边,他张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出去。
魏骥似乎也没力气管他了,目光转回来,又盯了莫默许久,随后对站在他身后的魏奕道:「内阁……已经被朕废了。」
魏奕难得也表现出正经的样子,他点点头:「父皇英明。」
「即使内阁废了,祖宗规矩一日不改,还是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拿此事说道,到时定会影响你继承大统。」魏骥拉着莫默的手看魏奕,他的 眼睛因病有些浑浊,但里头还是传出透出考究的光,「若是那样,你待如何?」
魏奕自信道:「儿臣自会料理那些人。」
魏骥盯着他,声音虚弱:「若是料理不了呢?当皇帝……有很多无可奈何的时候。」
魏奕收紧搭在莫默肩膀上的手,无所畏惧道:「大不了,儿臣不做这个皇帝。」
莫默睁大眼睛,回头看魏奕:「殿下!」
这个节骨眼上,殿下怎么能当着皇上的面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如果现在被皇上怪罪……
「没事。」魏奕摸了把莫默的脸,「实话实说。」
他苦心孤诣谋求皇位多年,但遇到莫默之后,有些想法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魏奕看向魏骥,眼神认真:「儿臣若是继位,必将光復我大渝江山,但默儿必须在儿臣身边,若父皇有所顾忌……儿臣愿辞去太子之位」。
莫默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惊吓多点还是惊喜多点,他很想堵住魏奕的嘴。
魏骥却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剧烈的咳嗽。莫默赶忙上去帮他顺气。
魏骥稍稍平復下来,喃喃道:「好……好,你们比朕和子轩要勇敢……」
子轩是莫封的字。
魏骥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枕边,拿出一卷圣旨要递给魏奕。
魏奕走上前,跪在床前接旨。这个节骨眼上的,必然是遗诏了。
魏骥含煳道:「先别打开。待朕身后,你继位之时,再当着天下臣民之面宣读。」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尊敬有余,温情不足的魏奕,缓上好大一口气,低喃道:「你还恨朕吗?」
魏奕愣了下。
魏骥:「朕对不住你母后,也对不住你六弟……」
魏奕神情微动,难得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当年魏骥御驾亲征讨伐西狄人,莫封随行,陷入苦战之际,莫封为了护魏骥离去,不慎中箭掉下悬崖,摔进水流湍急的河中。
后来战争结束,魏骥久久不班师回朝,在那条河边苦寻了一个多月。那时先皇后已经怀了六皇子,孕中抑郁,但魏骥却像着了魔一样,还在那苦寻莫封的尸体。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找到了莫封鲜血淋漓的尸体。
魏骥悲痛欲绝,在河边守着莫封的尸体坐了三天三夜,后来实在是朝政耽搁不得才回京。结果却得知先皇后诞下六皇子,难产离世。
六皇子刚出生就没了母亲,被过继到别的有子妃嫔名下抚养,妃嫔偏心,六皇子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当时魏奕已经十来岁了,在他的眼里先皇后会难产,就是因为孕中思念魏骥,却久盼不归所至。
当年他恨过魏骥,甚至还有莫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再知道更多事后也就渐渐看开了,甚至于直到今天……
魏奕看看莫默,又看看病床上已经气若游丝的魏骥,眼眶竟微红了起来。
他捧着魏骥给他的圣旨,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儿臣明白父皇。」
魏骥愣了下,心中百感交集。
他抓着莫默的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目光锁在床顶明黄色的床幔上:「这江山,朕就託付给你了……」
往昔一切在脑中飞快略过,魏骥想起那个总是一身青衣,傲雪凌霜的青年,只觉心中好多年没那么畅快过了:「朕……终于可以去见子轩了。」
莫默蹙眉,又赶紧去给魏骥把脉。
不对!这次他真得确定,除了魏骥本来身体的问题之外,体内还有别的东西。
是毒吗?
莫默看向魏奕:「殿下!」
他正要说话,一旁一直跪着不发声的沈智颤声道:「皇上!」
「沈卿,朕和子轩恪守祖制,这一路……够了。」魏骥喃喃,「放过……孩子们吧。」
莫默睁大眼睛,感觉搭在他手背上的手骤然一颤,随后毫无生气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