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穿着天一教的一身黑衣,似乎与其他教众并无不同。只是那张脸,分明是焚心门主,慕容骁!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与高放在一起?!
信云深眼前一阵阵发昏,却强迫自己保持着仅余的一丝清醒。他向着高放伸出手去,无力的指间却只抚过他的一片衣角。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不留余地?为什么要与他为敌?为什么要和慕容骁在一起?!为什么要背叛他?!
高放蹲下身,熟悉亲切的药香味瞬间包围了信云深。
高放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死小孩,我投怀送抱你不要,别以为我就非你不可了。想要我的男人多的是。”
信云深紧咬着牙,淡淡的腥甜味在舌尖蔓延。
他努力收紧手指,想要拉住高放的衣角。高放站起身来,继续朝前走去。那片衣角被扯出一道摺痕,又无情地从他指间滑走。
信云深再也支撑不住,不甘地闭上双眼,陷入昏睡。
慕容骁回头看了倒在地上的信云深一眼,向高放道:“虽然小放的话让我很高兴,可是你为什么要在信云深面前这样说?小放你明明对本座很冷淡。看把小孩伤的。”
高放轻哼一声:“慕容门主不需要知道。”
慕容骁轻笑摇头,却也不反驳。
信云深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火光摇曳,地面上满是稻糙。
这里是一处监牢,好在还算干燥,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信云深一骨碌从地上起身,盘腿而坐,凝神运功,却沮丧地发现依旧丹田空空,没有一丝内力凝集。
他不再做无用的努力,起身走到牢门边,向外打量。
这一片地牢似乎很大,信云深往前后都一眼望不到边。在他斜对面的两座牢房里分别关押着信白和袁康寿,再往里一间就是楚飞扬了。
此时他们全部都在打座运功,但从各人灰败的脸色上看,恐怕都是白用功。
信云深轻嘆一声,寻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高放……
没想到,最后是高放的药,将他们全部放倒。
他以前以为高放没有武功,仅靠使毒也仍旧太过柔弱。原来不是高放柔弱,是他太没见识。如果今天的迷药换成见血封喉的毒药,他们这些自视甚高的江湖人,有几个能逃一死?!
高放总在他想不到的时候,展现出他从未了解的一面。
他自为早将高放一手掌握,可到底,他真正了解高放多少?!
他以为高放不会忍心离开他,可是高放说走就走。他以为高放不会伤害他,可是高放却在整个江湖的眼皮子底下与他为敌。
信云深从比他早醒一步的袁康寿那里得知,君书影给了他们十天期限。十天之内还不臣服的,他们体内的蛊虫将立刻发作。
信云深摸了摸胸口。蛊虫?那一定又是高放的杰作。如果他十天不臣服,他真的可以由着自己蛊毒发作吗?
“不会的……我不相信……”信云深握紧胸口的衣裳,眼前又飘过跟在高放身边的慕容骁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好像在向他挑衅,又好像嘲笑着他的失败。离高放最近的地方,那里本是他的位置。
他只觉得心脏一阵发疼。不知道心痛的时候蛊会不会发作?
地牢里不见天日,信云深完全不知道过了几天,只能靠着一日三餐来计算,大概过了五天左右。
在这第五天,牢房里突然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一教主青狼脸色铁青地跑进牢房,不知道从哪个房里揪出宋蓝玉和梅欣若两人,给他们吃了什么东西,将他二人推到了楚飞扬的牢房里。
信云深走到牢门前,怒道:“你做什么?!”
青狼冷哼一声:“君书影敢折腾我的燕其,我就来折腾他的男人。哼!”说完大步走出牢房。
信云深明知他不安好心,却不知道楚飞扬会发生什么事。他着急地看向楚飞扬那边,却见楚飞扬看了看宋蓝玉,又去看梅欣若,一脸焦急。
信云深见楚飞扬强行运功,要给那宋蓝玉和梅欣若逼出蛊毒。
不知道青狼给那两人下了什么药,那二人未等到十日之期便迅速虚弱下去,青狼又将他们扔到楚飞扬的面前,根本就是要折磨楚飞扬。
可即使知道青狼的企图,楚飞扬也无法弃之不管。何况这未尝不是逼君书影现身的机会。
楚飞扬和青狼都有自己的算盘,却苦了其他人在一旁提心弔胆。
信云深眼见着楚飞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满头冷汗涔涔而下,心里焦急万分,抓住牢门的铁栏,不顾体内蛊毒的压制强行使力,想要冲破牢笼。
“都退下,怎么回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信云深差一点流泪,再顾不上自己的那点纠结心思,向高放叫道:“小放,你救救我大师兄吧。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高放从外面走了进来,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显得身影分外修长纤细。还不待他开口,信白突然出声怒斥道:“云深,你还和这魔教妖人有牵扯?!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气死我才罢休吗?啊?!我怎么会养出你们这一帮小兔崽子!”
信白说完一阵勐咳,高放走近来,皱眉道:“我和你家宝贝没有关系。老人家火气不要这么大,会活不长的。”
信云深委屈地道:“小放,你别这么说。”
高放不理会他,走到楚飞扬的牢房外,无奈地向属下问明情况。
高放知道是青狼在从中作梗,他不信楚飞扬会看不出来。但是向来精明的楚飞扬这一次却不知道犯了什么痴,高放无论如何劝他不动。及至君书影赶来,又是好一通热闹。
高放知道君书影对楚飞扬有情,楚飞扬只怕比他还清楚。这两人偏偏不愿意消停下来──不,应该是只有自家教主不愿意消停,非要和楚飞扬对着干。对着干了还不开心,这模样别扭得高放恨不得给自家教主下了药扔到楚飞扬的怀里去,也省得他还得陪着一起作天作地。这次得罪的可是整个中原武林,日后可如何是好哟?!
高放站在君书影身后看他一脸醋意尤不自知地将楚飞扬训斥一通,然后被老谋深算的楚飞扬气得快哭出来,一个人回房发泄。
高放跟着君书影回了房间,却见他房里一片凌乱,连被子也半拖在地上,不禁心下一嘆。
君书影坐着生闷气,高放少不得要开导两句:“教主,楚大侠刚才定然都是气话……”
“闭嘴。”君书影轻斥道。
高放只能缄口不语。君书影要他去查青狼的目的,高放想了想道:“青狼对燕其真心实意,所以我们才能拿住青狼。他未必有什么险恶的目的,只是青狼行事向来不按常理,让人难以捉摸。楚大侠对教主也是真心,若青狼用教主来威胁他,他难免也会束手无策,乖乖配合。如果这两人联合起来,只怕……”
实际上青狼没事去撩拨楚飞扬,高放就已经猜到他的目的。他还没无聊到故意折腾楚飞扬。他向来不是甘愿受人挟制的人,这一次忍到现在才出手,已经让高放感到意外了。只是不知道他想怎么做?
君书影听了高放的话,却只是沈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放知道他并不想当什么武林盟主,不然何以这些天来都看不到他一丝真心笑容,还不如和楚飞扬小石头一起住在那郊外别院时的日子来得快乐。
也许他是希望楚飞扬出手的吧?希望那个男人再一次出手,不留余地地折断他的翅膀,让他能心安理得地沈溺在楚飞扬的宠爱之中,将那些阴冷的过往都抛在身后。
高放看他不说话,便托着下巴轻嘆一声:“说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小子也是跟楚大侠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被同一个糟老头子养大的,怎么就养成这种死板个性,年纪小小的却把他爹那个老朽模样学了个十成十,非要坚持什么人伦正道。他若能学到楚大侠一成的风流也……”
君书影听他越说越离谱,终于忍不住出声斥道:“你再敢胡说一个字,我就把那个姓信的小子宰了。”
高放只能乖乖闭嘴。君书影嘆息一声,指着门外道:“你马上回房,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高放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却忍不住回头道:“教主,我并不全是胡说八道。你执念太深,蒙蔽了你的眼,你的心。你自己都看不透,抓不住,你让别人如何坚持?如果有一天,楚飞扬重又和我们敌对,你要如何?!”
君书影回得决绝。高放轻嘆一声,终是离开了。
他相信楚飞扬不会伤害君书影,那样的男人一定会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使君书影已经闹到这番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最终会将君书影收服在掌心里。
只是他自己却从出现在武林大会的那一天起,就彻底斩断了和信云深之间的任何可能。
不说信云深那让人无法捉摸的态度,便是信白,也根本容不了他,整个中原武林都容不了他。除非信云深敢像楚飞扬一样离经叛道──可是,他会吗?
十日之期渐渐过去,后面的几天反而之以前要平静许多,连楚飞扬都像彻底死心了似的,安分得像老僧入定。
高放心里忐忑不安,不是担心楚飞扬作乱,却是担心他不作乱。眼看着一个个江湖门派最终低头,俯首跪拜,君书影的脸色也没能好看一些,反而越是临近十日之期,他越是显得悽惶甚至伤心。
到了最后一天的夜晚,从地牢的方向传来一阵混乱嘈杂。几名教众慌里慌张地来报,高放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总算是来了。
一片混战之中,高放的眼角余光总闪过信云深的影子。
一次两次还是巧合,不过次数多了,高放也觉察出不对来。
这场混战人数不少,天一教加上地牢里跑出来的几个门派全都乱斗在一处,如不是刻意,信云深断不会一直在他周围打转。
高放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是他看向信云深的时候,那孩子却又一脸冷淡地扭头不看他。这让高放分外莫名其妙。
“小放小心!”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慕容骁叫了一声,一把揽住他,将他向后一带。
“你怎么不专心?你没有内力武功,就算使毒的本领再高,也不能如此轻敌。”慕容骁低头微怒道。
高放无奈应了,乖乖地呆在慕容骁和几名天一教弟子的保护圈里。
信云深将手中的刀握紧了一些。若不是楚飞扬事先吩咐不得伤人性命,只怕这柄钢刀下已有不少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