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觉也重申:「教授,我说过,我必须要看到毒株、序列以及影像等数据后,才能决定是否合作。」
「这些数据确实是高等机密,暂时不能外泄。」
「那么很抱歉,我现在不能出国。」尤其现在,董陈的状况极不稳定,他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她。
劳瑞教授非常无奈,「周,生物病毒的科研工作不是独立存在的,往往还要考虑对社会和经济的影响。」
周正觉心里一惊,劳瑞教授上次这么说,还是某特定区域唿吸综合症在北美出现的时候。
传染渠道广、并发快、死亡率高……每一项都会给社会造成莫大的恐慌。
能让斯蒂夫博士和劳瑞教授多次致电邀约合作,恐怕不止是电子菸引发的肺炎那么简单。
甚至有可能,这种肺炎跟电子菸根本没有关系。
周正觉猜测:「 北美现在已经进入流感季,您是担心唿吸综合症、h1n1、h7n9,还是说流感病毒或肺炎……发生了变异?」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窒息。
「没有,你所猜测的一切都没有。只是普通流感,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最终,劳瑞教授给出了和斯蒂夫博士一样的回答。
「无论如何,我会等你改变注意。」劳瑞教授遗憾地挂断了电话。
周正觉却无法放下心来。
「正觉,北美这个病毒,恐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汪其然也做出和他一样的判断。
晚上六点,周正觉准时回到家里。
前段时间,他特意去了趟董陈之前住的老破小,把所有她惯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如今,这套房子不再是清冷的样板间,而是他们的家。
钟点阿姨做好了晚餐,整整齐齐温在餐桌上,周正觉皱了皱眉。
「周先生。」阿姨急忙解释:「太太没有吃晚餐,也没有服药,她一直在房间,我不敢去打扰。」
「谢谢,辛苦。」周正觉没有纠正她的称唿。
真是可惜了一位病美人,阿姨离开前,忍不住感慨。
周正觉再次洗漱消毒,换上家居服,轻步走进主卧。
董陈睡得很浅,柔软的丝被包裹着她,房间温暖而馨香。
可他清楚,几个月来,董陈的睡眠时间非常零碎,免疫力极速下降,精神也变得迟钝。组象报告里,很多指标徘徊在临界值边缘,像玻璃罩里的玫瑰一样岌岌可危。
此刻,即使睡着了,她依然眉头紧蹙,湿润的睫毛在颤抖,枕头上也沾染了泪痕。
周正觉知道她在做噩梦,伸手抹干她的眼角,轻轻在耳边唤她:「元元,别怕……」
董陈终于从梦中挣脱,她下意识躲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紧密而依赖地抱住。
「梦到董阿姨了吗?」周正觉安慰她。
「周正觉,我家董老师说她好疼……头疼心疼,眼疼耳疼,手疼脚疼,腹疼背疼,肝疼胃疼,胸疼颈疼……」
董陈在他怀里哽咽,她清楚得感受到,这些疼痛,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在她的身体里复制。
「她问我,为什么不肯送她去国外……关怀呢?周正觉,我好后悔,如果我以后也……」
「不要胡思乱想。」周正觉立即打断她。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董阿姨直到最后几天,都是那么坚强、那么勇敢。她只有不舍,又怎么会怪你?」
周正觉压抑着心里的慌乱。
「为什么呢……」董陈喃喃自语,「人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会有生理上的痛苦呢?」
其实,董陈想不明白的是,人在一生中,拥有一颗强大乐观的心,在打击中顽强屹立,在挫折中东山再起,似乎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病痛的来临、健康的流逝,轻而易举就会成为人生不可承受之重。当人失去健康时,高唿坚强乐观的口号是没有用的,只会被病魔踩在地上各种摩擦、碾压。
也许,在现实的潘多拉魔盒里,健康的身体才是「希望」。就算是被定义为无价和无限可能的青春,总有一天也会变老。到那时,健康也不再与之形影相随。
「你看,这就是生理与心理最大的矛盾。而且,心理的胜利总是暂时的,生理的老、病、死才是最后的赢家。」董陈总结道。
周正觉轻轻抚上她的脸,「董陈,你相信吗,我曾经有和你一模一样的想法。」
「但事实上,大道至简,生物密码也一样。看似复杂的生理细胞,每一个硷基片段可能都在执行单一的规则。
「大部分普通人,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食物、考哪所大学、走哪条路……所有看似复杂的选择,都是硷基、甚至更小的生物单位,无形做出的不二单选。
「但是爱情除外。所以,生理是浅显的、枯燥的,而拥有爱的心理却是深邃的、丰富的。后者甚至能改变前者的生物序列,爱,才是无价之宝。」
可是如何判定,什么是真正的、不为生物规则和世俗利益捆绑的爱?而不是亲子之间的养育与反哺,不是夫妻之间的生存与繁衍,不是这人世间默认的义务与道德?
董陈没有问。
周正觉摸了摸她的头。他换掉杯子里的水,重新打开药箱,「刚刚阿姨说,你还没有吃药?」
董陈把水放到一边,只接过胶囊,握在手心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