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而且做了很多梦,梦里她还是个孩子,坐在父亲的自行车横栏上,穿过一片绿色的田野。车头上插着一只手工风车,随风轻盈地转动,她开心地仰起头,看见父亲低着头沖她笑,那时的父亲年轻而英俊,笑容异常好看。他的下巴顶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摩挲,目光充满了无限宠溺。
「爸爸,你带我的风筝来了吗?」
「带了,等会儿爸爸就教你放风筝。」
「太好了!等我学会了可以参加学校的比赛……妈妈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来?」
「你妈妈要上班,没有时间。」
……
她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一个人影蹿入眼帘,视线由模煳渐渐转为清晰,她看清来人,弯了弯嘴角:「早上好。」
说完她被自己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吓了一跳。
黎孝安一怔,试探地问:「安小朵?」
安小朵的眼里浮出一抹困惑:「你怎么在这里?」
黎孝安松了口气,坐回一旁的沙发上:「你昏迷了三天。」
安小朵吃惊,费劲地扭头看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他家里。这个房间是她以前住过的,物件摆设都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屋里除了黎孝安,还有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安小朵认得她,以前在唐家见过面的,她是唐家的家庭医生,姓于。
于医生说:「安小姐,你现在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安小朵摇摇头,哑声问:「我怎么了?」
「你生理期反应强烈,又高烧不退。」于医生给她倒了杯白开水,扶她坐起来。
「谢谢。」安小朵不以为意,这两年她身体变差了许多,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她的嗓子肿得厉害,咽口水都疼。
等于医生走后,黎孝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叫爸爸,想见他?」
「不,我不见他……」安小朵脸一白,急急忙忙澄清,「我是做梦梦到他而已,我不见他,真的,我不见他!」
黎孝安目光停留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不知怎的心里刺痛了一下:「你急什么,我又不会拿他怎么样。」
说完他摔门出去,安小朵刚松了口气,又有人进来。
「小朵你可醒了,肚子饿了吧?」岑阿姨笑眯眯地端着白粥和肉松进来,手脚麻利地打开小桌子放在床上。
安小朵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岑阿姨,你来得真及时。」
那粥焖得很烂,像一碗浓稠的米汤,看得她食慾大开,拿起汤勺就大口吃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小心烫着。」岑阿姨一边往她碗里添肉松,一边说,「你总算醒了,这两天可把小安累坏了,白天晚上都守着你,你夜里又哭又闹,他整夜没睡……」
安小朵轻声打断她:「阿姨,我知道他紧张我,就算他平时那样对我,我也没怀疑过他对我的感情。可是我也知道他始终忘不了我是安诤然的女儿,这根刺扎在他心里,永远都拔不掉。」
岑阿姨不由得长嘆了一声。
睡了这么长时间,到了晚上安小朵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打开一盏壁灯,靠坐在枕头上看书。
「在看什么书?」
她抬头,黎孝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她举起书本的封面,说:「张爱玲的《小团圆》。」
他走进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她病了一场,他也跟着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想来是这几夜没怎么休息的缘故。
安小朵无声地端详他,然后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发出这样的邀请,瞪了她半晌,终于在她身侧躺下,阖上眼。
房间里非常安静,连彼此的唿吸声都听得见。安小朵慢慢凑近他,他没有动,她大着胆子,像从前那样趴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声。
前些天她搭错公交车,路过以前常光顾的一家沙茶面店,进去点了一碗面。坐在简陋的桌椅旁,她环顾四周,发现店还是老样子,连坐镇收银台的老闆娘都没什么大变化,肥胖的身材,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一头波浪大卷盘在脑后。
吃完去付钱,老闆娘接过钱,沖安小朵笑。
「小姑娘,打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来了,你以前常带朋友来吃的是不是啊?」
安小朵不禁莞尔:「是啊,想不到您还记得。」
「忘不了,你男朋友到现在还常来光顾呢。」
当安小朵意识到老闆娘说的人是黎孝安时,她有些难以置信:「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对啊,就他自己来,每次都点跟你一样的沙茶面,花生酱放多一点嘛,你们连口味都一样,很少有大男人喜欢吃甜的。」
安小朵大感意外,黎孝安是不喜欢吃面食的,以前都是她非要拖着他来。如果不是她喜欢吃,他那么有洁癖、讲究的一个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走进那样的小吃店里。
他们都在拼命找寻过去,只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过去是再也回不去了。
翌日安小朵醒来,身侧空荡荡的,覆手上去,掌心冰冷的温度令她不禁怀疑两人昨夜的相拥而眠只是一场美梦。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她掀开被子下床,简单梳洗了一下,刚换上衣服就听见房门外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去开了门,不见人影,正纳闷时听见两声细细柔柔的猫叫声,一低头,看见妹妹在她脚下绕来绕去,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扫在她的裤管上,像是在讨好她。她失笑,蹲在地上跟它玩了一会儿,然后抱起它下楼找岑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