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十多年了,生活所迫,」 宣兆非常平静,抬眼望向民警,「警官,哪条法律规定有腿疾就不能在酒吧干活?因为我有生理缺陷,所以我就不是好东西么?」
岑柏言听了这话目光微闪,陈威嬉皮笑脸地怼了一句:「警官,我前几天打球把小拇指折了,我也有残疾,那我也不是好东西了?」
那民警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妥,连忙转开话题,抬手一指蹲在宣兆身边的岑柏言,问道:「这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男朋友?」 宣兆语速很慢,像是把这三个字含在嘴里反覆回味了一番似的,接着说,「他只是个小朋友。」
他是咬文嚼字的高手,分明只是一字之差,偏偏被他说出了些不可言明的感觉来。
男朋友?小朋友?
岑柏言默念了一遍这两个称唿,神情微微有异,总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恰好那民警问他怎么回事,他摊了摊手:「见义勇为呗。」
「把你见义勇为的前因后果详细说说。」 民警说。
「他,」 岑柏言抬起下巴一指大花臂,接着又指向宣兆,「骚扰他。我,一个普普通通正直勇敢的大学生,路见不平拔酒瓶相助。」
「操!老子头都被你开了个洞!」 大花臂吼道,「警官,你看他一根毛都没掉,就知道是他打的我,我根本没动手啊!」
岑柏言笑的表面谦虚,实则非常不要脸地回答道:「由于实力相距太大,不小心演变成了我单方面的碾压。」
宣兆 「扑哧」 一声轻笑出声,陈威他们几个则一点面子不给,哄堂大笑。
「都严肃点!」 民警呵斥了句,「你说说,骚扰行为到底属不属实?还有斗殴到底怎么回事?」
「属实,」 宣兆保持着那个斯斯文文的坐姿,嘴角还带着笑意,「斗殴变成单方面碾压的行为,也属实。」
岑柏言对着民警眉梢一挑,一脸 「你看吧我没说错吧」 的表情,民警心累地嘆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欠揍!
好在两边都没受什么要紧伤,大花臂被岑柏言揍了个鼻青脸肿,但他自知理亏在先,民警说要去酒吧调监控,他立即反口说算了算了,大家年轻人闹着玩,别上纲上线,最后带着一众小弟灰熘熘跑了。
岑柏言他们系辅导员穿着拖鞋,骂骂咧咧地来派出所领人。
陈威直起背,伸了个懒腰:「总算站起来了,我又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岑柏言也抻了抻胳膊,他人高腿长,蹲了小一个钟头,这会儿浑身难受,还没舒展开呢,衣角忽然被人一扯。
宣兆仰起脸,看着岑柏言说:「劳驾,能再路见不平一下吗?」
岑柏言双手抱臂:「你当我是见义勇为专业户呢?」
宣兆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膝:「腿麻了,站不起来。」
「你不挺能耐的吗?刚才还管天管地管着不让人喝酒,」 岑柏言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这会儿怎么站都站不起来了?」
宣兆愣了两秒,紧接着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还记仇呢?」
他这么笑的时候嘴唇边的淡色疤痕显现出来,半个小拇指甲盖大小,和个梨涡似的。
「麻烦。」 岑柏言立即挪开眼神,朝宣兆伸出一只手,「赶紧的。」
宣兆从善如流地搭住那只手掌,手臂用力站了起来,左脚掌勐的一落地,紧接着又踉跄了一下,岑柏言下意识地扶住他,宣兆整个人顺势靠在了岑柏言身上。
岑柏言比宣兆高出一个头,垂眼看见这小瘸子柔顺的头髮和弯曲的一段后颈,然后鼻端无故闯进一股极其清淡的香味——像是雨水沖刷后的青草味道,又像是某种药材。
他用的什么洗衣液?还挺好闻。
岑柏言动了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柏言!」 罗潇潇眼泛泪花,小跑到岑柏言身边,「吓死我了,我第一次进派出所.」
宣兆适时和岑柏言拉开距离,倚着墙站住了,俯身揉了揉酸麻的左膝,抬眼说:「谢谢。」
罗潇潇半个身子贴着岑柏言胳膊:「柏言,导员说要打电话通知家长,怎么办啊?」
岑柏言鼻尖萦绕的青草淡香被女孩身上的香水味取代,他不耐烦地一摆手:「爱通知谁通知谁,最好开个家长会,再让我上台当众检讨八千字。」
倚着墙的宣兆轻轻一笑。
岑柏言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有多孩子气,捂着嘴干咳一声:「你笑什么?」
「没什么。」 宣兆眉眼弯弯,对岑柏言歪了歪头。
海港大学离派出所不是很近,辅导员带他们打车回学校,他们等车的时候,宣兆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哎,」 陈威是个没心眼的,自觉经过了今天这么一遭,他们和这瘸子也算有交情了,于是问,「你怎么回啊?」
宣兆垂着头,风拨弄起他乌黑的头髮和宽大的衬衣,显得更加单薄。
「那瘸子,问你呢!」 陈威喊了一声。
宣兆这才缓缓抬起头,有些迷茫地问:「我吗?」
岑柏言叼着根没点的烟——先前才掏出打火机就被导员没收了——从眼角分出些余光观察宣兆。
「废话,」 陈威说,「你打着车了吗?」
「我等公交。」 宣兆说。
最近的公交站距离这儿还有一公里多,罗潇潇操心地说:「那你别陪我们等了,赶紧去吧,别赶不上末班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