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试图用五根手指系一下,但是可能是这些年发生了尸僵,我的手指不支持完成这个动作。然后我又灵机一动,想要用牙齿配合手系裤腰带,然而弯了半天腰,发现自己的柔韧度也不能满足上口对下口的职责。
我一只手拎着裤子陷入了茫然和纠结。
五分钟后我试探着叫:「鸤鸠?」
「鸤鸠不在。」巫炤的声音气定神闲地从不远处传过来,「你也不要妄想和它串通什么。四千年前……呵。」
「……也不是,我就想让它帮个小忙。要是它不在,可能也只能委屈一下你……」
「嗯?」
我抖了抖手上的带子:「那啥,来帮我系一下裤腰带行吗?」
沉默。
「我知道你不愿意,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算了,反正你闭着眼睛的,我光着回去也不是不……」
他飞快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配合我完成了打结的动作。
灵敏得我几乎以为他经常训练单手动作。
我终于又一次坐回到篝火旁边。我以为他要吹着笛子再把我控制住,可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坐在对面,火光一闪一闪映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给了我一种他还活着的错觉。
……是啊,巫炤已经不算是个活人了。
我想起游戏里的情节——带着復仇信念活过来的怨魂,其实只是採用了巫族的苏生之术。他没有死,也不算活着,只是被灵力禁锢在这具已经死去的身体里,魂魄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巨大痛苦。
復活对他来说不是恩赐,是巫之国对犯下最严重罪行的犯人的惩罚。
「我的左手去哪了?」我问。
「不知道,」他声音有点硬邦邦的,「我在乱羽山没找到。」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对我来说,这也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情。就算兵荒马乱中,我也记得当时始祖魔突然发狂,触手绷断了我的肩膀,然后我看到自己的左手掉进了那个湖里……
「找不到就算了。」我无所谓地说,「最多就是上厕所麻烦点,我把裤腰带改造一下,也不是不行。」
巫炤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你总是这样。断了一条手臂都不在乎,出生入死也不在乎。在你眼里,这个世界好像是虚无的。」
那张比之四千年前更加惨白的脸静静对着我:「你有什么在乎的吗?」
「……」
「是缙云吗?你想不想知道,你死了之后他做了什么?」
我知道了啊……不过游戏里并没有我这个搅事精,所以,也许在这个平行世界,剧情会有所不同?
我于是实话实说:「想知道。」
这次他停顿了很久,像在整理语言。
「我在乱羽山的时候,魔族进攻了西陵。嫘祖闭城死战,饕餮部去支援也没派上太大用场,而缙云被姬轩辕派去了集泷三异,没来找你,也没第一时间去西陵。等我带着你的尸体回去的时候,西陵城已经被魔屠戮殆尽。」
我「啊」了一声。
「我和轩辕丘反目成仇,到处屠杀魔族和轩辕丘的追随者,后来,侯翟背叛了我,和缙云以饕餮部全部战士为饵,围杀了我。缙云砍掉了我的头。」
「巫之堂的残部按照我之前的要求,建造了养魂地,把我葬在这里,等待未来某一天重新回来。」
漫长又惨烈的一段故事,被他说得波澜不惊仿佛学术报告。他的表情和语气全程没什么波动,仿佛在说着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客观又公正。
他话音落了很久,我都一直低着头抠手指。
该说些什么呢……
这剧情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大概只是当时除了西陵城灭,还死了一个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所有人都背叛了对方,可大家又都是那么悲苦无奈。
想了很久,我说:「你知道缙云的尸体葬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
「……你,不恨他吗?」
「……可能,有一点?」我又低头掰了一下指缝,慢吞吞抬起头,「不过仔细想想,他也没办法啊。我这边只是一个人,西陵那边不是也派了人过去吗,他也就是听领导的命令办事……再说了,你说的是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就是说,他也是尽了全力的。要怪,就怪魔吧……」
砰——
我话还没说完,巫炤旁边的一块石头突然炸成了碎块。几块碎石砸进篝火中,溅起的火星里,巫炤的一张脸阴沉得像是他刚在无名之地復活的样子。
「不怪他?如果他在乎你,在乎西陵,就应该第一时间赶到。我花费了那么多年,为他打开魔域通道,耗费巫族疗伤之术为他治伤,你也……可姬轩辕和他却选择了集泷,你为什么不恨他?凭什么不恨他?」
他看起来像是再次遭遇背叛了一样,整个人不復刚才的平静,表情中透着深刻的恨意和疯狂。
我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我的错。
我带着刚刚通完剧情的上帝视角来看他,在游戏里,巫炤变态又疯狂,可他的恨是隐忍的,从主角的视角,能看到的是他早早布好了局,心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一步步理智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
可他终究也是个人。
在他看来,我是和他一起的受害者,理应带着和他一样的感情,所以他对我还是和以往一样带着善意,甚至可能还想把这些年嚼碎了敷在心头的苦涩恨意对我宣之于口,把他承受的痛对着我倾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