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从头开始说吧。
「我有些话也想跟你说。」
谷雨站定,示意我说。
「有点长,要不咱俩坐下说?」我指着路边的椅子。
他点头,然后顺势把外套脱下来裹到了我身上。
「你别给我,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我急忙推脱。
他将外套的拉锁直接拉到了头,裹住了我半个脑袋:「我马上要去特别热的地方了,你让我感受感受北京的冬天吧,以后想感受都没机会了。」
我被裹得很严实,冷冽的空气全部变成了他身上温暖的味道。
「说吧。」
我开口道:「嗯,那我从最开始说。」
「好。」
「薛薇找过我,你们分手没多久的时候,她来找过我一趟。她奇奇怪怪说了挺多,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从那时候开始觉得,虽然我们是髮小,可我好像并不是很了解你。」
「我觉得你挺了解我的。」谷雨不认同。
「不是我了解你,是你了解我。就像是你懂数学物理,当别人问你这些的时候,你就会默认别人也是知道基本理论的,然后去跟人家说一些乱码七糟的鬼话,结果大家都听不懂。我们每个人对世界的认知,都是建立在自己的认知上的,这样的认知中包含了一个潜意识,就是我们的认知是对等的。所以你了解我,我其实并不了解你。」我总结道。
「那是你不想了解。」他轻而易举将我反驳回去。
「所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我也不跟他犟,顺着他的话继续说。
「你问。」
「你为什么要选这份工作啊?」
「这需要什么理由吗?喜欢呗。」他回答得坦坦荡荡。
「我也喜欢我的工作,可是让我为了工作送命,我是做不到的。毕竟它只是一份工作。」
「绕了半天,你还是想说,为什么我非要去非洲是吧?」
「对。」
「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很多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他停了一下,然后似乎想到了另一种解答思路,便继续说道:「我是做工程的这你知道,军工工程。」
我点头。
「所以我后面,是国家。我的工作不是为钱,为权势,我是要为国家工作的。」
「你是工程师,又不是军人,为了国家就要去危险的地方送死吗?」
「那军人就没有亲戚朋友担心他们的安危了吗?他们去危险的地方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他们很伟大,可是你又不……」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斗争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又不需要伟大。」
「有谁是为了伟大这两个字才愿意涉险的吗?你又不是小孩儿,别说这么幼稚的话。」他有耐心地劝解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现在说的话,就是我妈和干妈不好开口说出来的话。归根结底无非是那一句,干嘛偏偏是我。这事情总有人要去做,无论谁去做大家也都会夸他,但是你们就是不希望那个人是你身边的人,因为这个人一旦有血有肉了,牺牲奉献这四个字就不再是报纸标题了,变得真实了是不是?」
我点头。
「但是总要有人去做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有些恼:「你这个人又贫又不正经,这种事凭什么要交给你。」
「你知道吗,刚出社会那会儿,我真的觉得这个社会要完了。你记得赵政吗?就是天天上课吃零食,考试作弊被处分那个?他去修飞机了。还有严敏,每天脏话不离口,活脱脱的女流氓,她当了医生。远的不说,你就说咱们苏莓,竟然成了人民教师。这些关节口上的活,全被当年那些不靠谱的人得着了,我当时还真的杞人忧天过一阵子。但是你看,就是这波不靠谱的人,现在不也照样中流砥柱,国富民强?」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从初中就知道我以后想要做什么,你现在说的话对我来说恰恰是反着的,不是凭什么是我,不是为什么是我,而是终于是我了。我有我自己的梦想,我不知道你对工作的定义是什么,但是我的工作是我的梦想照进了现实,所以你的那个问题,为了工作送命值不值?不值。但是为了梦想,命算什么?」
他讲这话时,那双本来布满疲惫的眼睛,又突然亮了起来,他好像还是初中时候那个在军事博物馆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男孩,那个男孩的执着穿透了时间,一直坚实地和他捆绑在一起。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找到自己的热爱的事业和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梦想,我很早就找到了,所以我真的很幸运。你能懂吗?」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似乎是他嘴里的那大部分人,因此我只能努力去理解,而不能即刻产生共鸣。
他点了根烟,长嘆了口气:「白羽,我这一生,热爱的东西都出现的太早了,所以余生就只剩下了付出。」他转过头看着我,又说道:「我有时候倒还挺羡慕你,因为你还能彷徨,还能选择,得不到或者太难了,还能放手。这样多好。」
我听着他的话,终于认了输。
他,我是留不下了。
「谷雨,怎么每次我们一吵架,你都要往国外跑?我这个人性格很好的,你多道几次歉就行,不用非跑那么远。」我鼻子塞住,声音瓮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