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风兴高采烈地扛着摄像机过来夸道:「真是好样儿的!」格林微微一摇尾巴表示对亦风的认同,继而又发出恐吓的声音表示那兔子是他的。亦风呵呵一笑:「放心吃好了,我不会抢你的。」架起摄像机给他留了个纪念,就在距离我们五米远的地方坐下——这个距离大家都比较踏实。亦风摘下帽子理理头髮重又戴上,说:「这傢伙,小时候就是这护食德行。」亦风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其实只要留心观察,相处久了,他什么都能让你明白,狼的语言真的很丰富。」亦风回味地看着天空飘浮的云彩:「还记得他和我相认的情景吗?好缠绵热烈的表达啊。我想如果一天他能找到『梦中女狼』,那狼语一定能表达最动人的情话。」
格林很快吃饱了,整只兔子一点毛都没剩下,狼肚皮胀得把腰都坠弯了。他在干草上擦干净嘴巴,一步三摇地走到亦风旁边「小心轻放」地躺下,亦风好久没替他揉肚子了。
最后一抹金红渗入地平线,整个世界被浸没在一片湛蓝群青之中。没有高楼、车声和汽油味。露气草香中深唿吸——整个肺透明了……躺在草甸子上仰望斗转星移,有种不真实的漂浮感,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远处狼家族的唿唤声奏响了星野的安眠曲。在世界的这个尽头,我们享受着最纯粹的生命之乐……
踏着星辉,我们慢慢散步回獒场,亦风恋恋不捨:「干脆别回去了,就躺在这星空下睡觉,把格林的狼伙伴招一群来,哥儿几个喝一盅再对着月亮唱狼歌,挤在一起又暖和,怎么样?」亦风有时候妄想起来浪漫得一塌煳涂,我笑着不置可否。
「这次你来,会耽误生意吧?」最浪漫的时刻,我却问了最不浪漫的话。
「呵呵,傻瓜,人如果没了,挣钱来干啥?」亦风展臂揽住了我的肩。
转天清晨,亦风早早醒来靠在床头上,死盯着窗户等待格林的「飞石叫醒服务」。等到九点过了,藏獒在外面来回游盪,就是不见「服务生」。有藏獒在,亦风也不敢开窗户,就敲敲小屋的泡沫隔板:「喂,听见吗?」
「听见,啥事儿?」我在隔壁忙着泡方便面。
「格林今早上怎么不见呢?」亦风问。
我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往外张望。森格、风雪、红眼睛三只藏獒一拥而上讨要吃的,格林不在其中。我翻窗进场子找了一大圈还是没见格林,心里很纳闷。这傢伙会到哪里去呢?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来。只好和亦风在獒场等待。
直到晚上格林也没回来,亦风急得坐立不安:「这里离人居住的地方很近,不会被当成野狼打了吧?」
「牧民没枪,光凭棍棒是很难打到他的。」
「可是格林对人完全没有戒心啊!」亦风更着急。
我咬着嘴唇看着窗外格林一贯守候的地方,一咬牙,套上厚外套,拿起电筒就往外走。亦风急问:「你去哪儿?」「找他!」
「不行,天黑危险,站住!」亦风连声喊着。我已经走出门去,亦风急忙抱起外套,从门后抓上一根防身的打狗棒,紧跟着追了出来。
夜色渐沉,两人徒劳地在荒野寻找着,唿喊着。素来对藏獒和野狗心有所忌的亦风壮起胆子提着打狗棒护卫在我身边,驱赶着跑近狂吠的领地狗。我们冒着寒风一直寻找到大半夜也找不到格林。天空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四野更加昏暗,手电筒的光也仅能投射到五米之外簌簌落地的雪片上,其余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寒冷的气息不断凝结,混沌中只听见彼此拉风箱般缺氧的唿吸和领地狗的狂吠。心也和冻土结成一体。
「回去吧,我们在这周围引来那么多领地狗,就是格林回来了也不敢靠近啊。」亦风忍住心痛劝我。
「他在没人的草原上熘达,我不怕,可这里离人太近了……」我急得掉泪。
亦风拽出内层衣袖擦掉我的眼泪,拨掉睫毛上的雪花,柔声说:「放心吧,格林会没事的。他那么聪明一定能躲过人。」亦风拉开外套把我裹住:「先回去吧,雪下大了。」
我脑袋里的灯泡一下就亮了:「雪!太好了!有雪就有踪迹!」
清晨,气温比头几天陡降了十多度。白雪铺了一地,并不厚实却足以盖满山野。朝霞把雪面渲染成淡淡的粉红,晶莹滚动的颗粒在积雪光洁的表面上闪闪烁烁,缀出满地的银沙。晨风捲起未落稳的雪粒,像轻烟薄纱般掠过旷野,又在背风的另一处坠落,将一片素白又勾勒出贝壳内层般柔和的肌理层次。偶尔几株凋零得只剩至密枝干的孤树分割着太阳的光环,在这片晕红而洁白的地面上投射出淡蓝色的影子,这是冬雪后若尔盖草原羞涩的面容。
松软的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我和亦风开始踏雪寻找格林的踪迹。獒场周边除了雪后觅食的啮齿动物足迹、牛羊马蹄印、领地狗爪印外一无所获。
我们驱车几十公里来到格林最有可能去的狼山领地。步行至狼山脚下,我们发现了零星的狼足印和新鲜的狼粪。但那些狼爪印却不是格林的。格林小时候左前爪受过伤缺一小块,他的爪印我再熟悉不过。我伸出手掌认真地比量着爪印的大小,足有十一厘米长,比格林的爪印大得多,而且爪尖长而锋利,应该是跟踪过我的那只大狼王!
我描述那只大狼王比藏獒小不了多少,亦风有点毛骨悚然:「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