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抬眸,眼神穿过了六百年的时间:「有人想让我就这么算了,是不是?我在九重天那么多年,他们盯着我的血,如饥渴的豺狼。那些神仙对我的能力的占有欲,让我都错觉这世间我独一无二。」他低低地笑出声,却像是吐出了憋闷多年的浊气。
陈长安站起身,迎着他走过去。
这边宋槐低着头,还在自顾自地说道:「把好好的一个人,折磨成那个样子,又要他重新捡回人类的皮囊,要他混迹在人群里。这样的一个怪物,它不是人啊。」
陈长安抬手,弯曲起一根手指,在宋槐的眼下接住一颗泪。
宋槐哭了。
陈长安知道他在不平,不平于自己的境遇,不平于天下无辜人的命运。
宋槐在破祷园结界时,曾说他有能力之后,没想到打破一个曾经无能为力的阵法,竟然这样简单。
如果他当年就有这样的一身本事,或者当年,有一个法术高深的人捡到他,事情又会变得不一样。
「长安,醴奴之事的成功,我是第一例。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的死去,全都与我有关。」宋槐捏着门框的指节发白。
陈长安轻轻捧起宋槐的下巴,却看见他的眼里装满了恐惧与绝望。
陈长安的心倏地仿佛被人揪起,像有一只手伸进胸膛,精准地找到了他的心脏最脆弱的地方,然后肆意撵过。
他痛得难过,将宋槐扶着肩送到自己的怀里。
宋槐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啜泣的声音隐隐传出来:「如果……如果当年我失败了,这么多人,是不是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会。」你不是第一例,总有人会是第一例。
宋槐抬手握住陈长安胸前的衣襟,将头埋得更深些:「我有病,我当年就不应该一门心思去找什么方栩。我该先来救他们,零露也好,渝成也好,还有那些没有成功的无辜陪葬,他们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陈长安双臂环住宋槐,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低声哄着:「你不见到方栩,怎么做仙君呢?不做仙君,先生你又有什么能力先保住自己呢?且来告诉我,在九重天上,真的任谁都能欺负得了先生你吗?」
陈长安想到幻境中,临庭舌战众仙的气势,想着他既然能好好地站在那里与人吵架,自然人生安全是不用担心的。
宋槐摇头:「我是九重天主神的大弟子,谁敢动我。」
陈长安温柔笑道:「我就知道,我们家先生厉害得很呢。」
宋槐嘆了口气,却停下了落泪:「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只是我若没有在九重天上露脸,天下就没有那么多人知道这个买卖,更不会有人把眼睛都盯到修士身上去了……别提修士,那些凡人,又招谁惹谁了呢。」
陈长安问道:「能和我讲讲你是怎么在众仙面前露脸的么?」
宋槐言简意赅:「打了场大仗,我放了把血,从此扬名。」
「原来是这样。先生你从前都没和我说过,原来你还上过战场。」陈长安有心把他的思绪从自责上转到别的话题去,作惊讶状。
靠着他的宋槐笑一声:「神仙也会造反,也会打架斗殴,我就是去凑个热闹的。只是那次,我也是脑子抽了。方栩在战场上,那场仗我们要输了,我为了在他眼前显摆,就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而宋槐笑过,又补充道:"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当我靠近契主,浑身的气力就像使不完一样。而他不在身边时,我便魂不守舍。那时候我没见过世面,以为这就是爱情。"
陈长安拍拍他的背:「我也没见过世面,别人说爱情也是这样的。」
「是吧?那看来不怪我。」宋槐口是心非道。
陈长安低下头,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比宋槐高上这么多了。陈长安的嘴唇靠近宋槐的耳朵,轻声道:「往事不可追,咱们该大步向前看才是。」说完,他又在宋槐的背上拍一拍,像是兄长在哄幼弟。
宋槐抓着陈长安的衣襟,狠狠地在眼前搓了一把,抬起眼来沖他笑:「你少拿我以前哄你的招数对我,我可不吃的。」
陈长安也笑:「是是是,这也是头一回见到先生哭,一时想到了这个法子。下回先生哭时,我再换个。」
宋槐被逗笑,斜着坐上窗框,扭头去看屋外的风景。
「先生。」陈长安站在他身后,将身躯给宋槐当作靠背。
「嗯?」宋槐抹掉了眼泪,又盯上了安府院里的柿子树,馋虫子有点被勾上来了。
陈长安看着他的头顶,手指勾起宋槐的长髮:「先生刚才说一直都在疼,是有多疼?」
宋槐托着腮,想了想:「大概就是被桌角撞了一下那么疼?不算很疼的。」
陈长安沉吟,半晌不说话。
宋槐回头,上半身靠在陈长安的胸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
宋槐好像洞察了陈长安的心,勾起唇道:"你是不是又在心疼我?"
陈长安点点头:"是。我在想先生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真是厉害。"
宋槐笑起,用手指戳戳他的腰:「你是不是没地方夸我了?夸我点别的成不成,什么玉树临风,什么面如冠玉,还有什么词来着?」
陈长安:"先生长得好看,不用额外夸。"
宋槐:"那你是没见过我还是仙君的时候,有仙气加持,我更好看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