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来救你的命的。」宋槐熟练地打开诊盒。
承曦动动眼珠,眼神空洞无神:「其实,我希望你送我个痛快。」
宋槐的手一顿。
「太疼了,真的。」承曦将手举到眼前,袖子垂落,露出手臂上光洁的皮肤。她嘲讽地笑起来:「我这样讲,您肯定是不信的。可是我真的好疼啊,他们用刀子在我身上划来划去,伤口好得很快,所以同样的一片皮肤,会被划开许多次。」
宋槐垂下手,静静看着她。
承曦好像虽然浑身不舒服,兴致却高昂,一旦开了话匣子便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大夫,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是人啊,可是要被当做一件东西,被人随意取用。好在我是病了,要不然这个房间——我从前是没有房间的,我用不上它,现在也不会给我住。」
她的眼珠黢黑,转向宋槐时使他又想起在庐阳城外地宫里,那个小小的、冷漠的身影。
「你有办法杀了我吗?杀了我吧,让我痛快一些,让我和爹娘……和弟弟,团聚。」她如是说。
宋槐抬起手,沉默地打了一个响指,一张肉眼可见的紫色光幕笼罩下来。承曦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等着听宋槐的解释。
宋槐深深地吸气吐气,闭了闭眼,才对她道:「死干什么呢?要好好活,要比害你的人活得还久,你背负了这么多的疼痛,会甘心就这么离去吗?」
承曦摇摇头:「比他活得长,就为了这个?我见过比他活得还长的人,他们会更快乐吗?大夫,他们不见得会更快乐。我的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寥寥几年,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家人没了,我要上哪里去找快乐地生活的凭藉呢?我的主人,他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他觉得他现在有了我,便足够快乐。但我觉得,疯子就是疯子,他的快乐就算没有建立在我的伤痛上,也不是快乐。我也一样,我不知道希望在何处,若病好了还是维持之前的模样,茫然地等待每一天新增的伤口,我宁愿就这么死在病里。」
「你想过解开契约吗?重归自由,天高海阔任你去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宋槐问。
承曦扯扯嘴角:「活下去的意义,还要我去找吗?我以为这样的意义是本来就在我身边的。」
宋槐也浅笑:「不是的,『寻找活下去的意义』本身,也可以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其实活着不需要理由,但是如果你一定要一个支撑的力量,身边的哪件事物不能成为你自己的力量呢?」
宋槐对着承曦伸出手,露出原本的面孔:「如何呢,就如我当初和你说的那样,解开契约,离开这个脑子有病的疯主人,重新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活下去的意义。」
承曦脸上的震惊并没有停留太久,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苦笑道:「仙君你为了我,专门混进来的吗?这也太抬举我了。」
宋槐伸出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如果觉得对不住的话,何不就用长久地活下去,来报答我这一份辛苦呢?你看,人要死可以找理由,要活,也能找到理由。」
「死不用理由。」承曦不贊同。
「活着也不要理由。」宋槐和她的嘴仗,像是在和不肯吃药的孩子谈判。
半晌,承曦转脸问道:「我真的可以获得自由吗?」
宋槐笑:「你相信我,你的脑子有病的疯主人找了我六百年没找到我的踪迹,我也一样能做到让你藏匿在这六界之中,让他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你。」
承曦在脑海里反覆考量,最终还是被一脸笃定的宋槐说服。她用尽了力气去碰他的手,妄图从中汲取生的希望。
宋槐握住承曦冰凉苍白的手背,回给她一个尽可能令人安心的微笑。
随后,他收回手,在她的身边布下九盏灯。
有了伏逍的前车之鑑,宋槐贴心的带了一条毛巾捲成长条:「虽然这里是隔音的,但你还是咬着它比较好。」
「会很疼吗?」承曦问。
「会,但是坚持下去,你能获得自由。」
定局
欢喜场中忽然响起一阵巨响,紧接着吟风楼方向传来阵阵爆炸声,烟尘被风吹向闹市,众人纷纷掩面驻足。
陈长安从崇文馆中走出来,神色凝重地看向烟尘起处。
曹楠轩拢着袖子,在街边对着陈长安笑道:「掌柜的,要不要去帮忙?」
陈长安收回目光,淡淡回了一句:「不用。你今日的活计做完了?」
「没呢,现在我想看热闹。」曹楠轩道。
陈长安没有理他,转身回了房间。
巨响发生的一个时辰前,陈长安脑海中突然响起宋槐的声音:「我要动手了。」
陈长安紧忙握住传音珠,语气匆忙:「需要我做什么?」
宋槐笑了两声:「等我回家吃饭。」
陈长安应了,照旧前往崇文馆,做好一方掌柜该做的事情。
巨响发生的一天前,宋槐逗着红居门口的八哥,对着幼吾道:「帮我跑一趟北市弓箭铺,让他家主子准备好上阵。」
幼吾晃悠着小短手一熘烟跑没了影,墨伯送来刚熬好的药:「我主已经收到消息,正在结界外待命。」
宋槐点点头,手指戳一戳从笼子里探出来的鸟喙,对着它说道:「你也一样,跑腿去吧。」说着,鸟笼打开,一抹黑色的影子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