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未至，林间雾气凝成细珠，悬在草叶尖上不动，仿佛时间也被这晨雾冻住。空气里弥漫着松针与腐叶的湿腥，偶尔一声枯枝断裂，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飞入灰白的天幕。北冥渊立于古柏之后，身形如石刻般静止，黑袍边缘沾着露水，却不曾滴落。他袖中三枚玉符并列，中央那枚母频玉符边缘刻纹正随脉搏明灭，像是活物呼吸，每一次明灭都与他心律同步，如同某种古老契约正在体内悄然苏醒。


    他指尖轻捻，玉符渗出一丝极淡金光，如游蛇般顺着指腹爬入经络，沿着手太阴肺经蜿蜒而上，直抵膻中。金纹自丹田翻涌，与那缕外源金光短暂交汇，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震颤。同步率已达九成——差一分，便是生死之隔。他闭目，任那金光在体内游走，不压制，不引导，只如观客般静候其变。骗它，不是控它。这是他与体内金纹的博弈，一场持续了十七年的暗战。


    “轩辕，动了。”他神识传音，声如枯枝折断，冷而脆，穿透百里虚空。


    千里之外，南岭毒瘴翻涌如沸，浓绿雾气中突现一队黑衣人，身披蚀骨藤编甲，手持淬毒弯刀，如鬼影般突袭药奴巢穴。火光冲天，哀嚎未起便被瘴气吞没。与此同时，北荒风沙中，鬼市暗桩被连根拔起，地底密道崩塌，三十六名潜伏者尽数伏诛，尸首未寒，已被黄沙掩埋。两处虚招齐出，天机阁巡天镜骤然转向，地脉监察阵列偏移三成，中枢神机殿内，十二枚命盘同时震颤，预警符箓自燃。


    就在此刻，副使步入静室，盘坐于北向蒲团。此人面白无须，眉心一点朱砂，双手交叠于膝，气息平稳如深潭。两名高阶阵修分立左右，手掐印诀，护持地脉节点，额角青筋微跳，显然压力极重。雾中，诸葛墨羽伏于树冠，七根银线自袖中垂落，末端嵌着微型阵盘，幽光微闪，如蛛丝悬空，悄然编织一张无形之网。


    他屏息，瞳孔收缩如针尖。七根银线，七道命脉，皆系于副使识海深处那根潜藏的影引丝。此丝无形无质，唯有神识共振方可触及，是天机阁操控傀儡的终极手段。而今日，他们要做的，是逆斩此丝，反向溯源，逼出那三座隐匿多年的石塔坐标。


    “还差七息。”北冥渊闭目，神识锁定玉符频率。金纹自心口上涌，贴着喉骨攀至指尖，竟与影引丝波动同频共振。他不动声色，任其游走——骗它，不是控它。金纹在经脉中轻轻一跳，似有所觉，却又被那外来的玉符频率牵引，渐渐沉溺于虚假的和谐。


    辰时正。


    玉符爆鸣，一声尖锐如裂帛，逆向阵纹如刀切入虚空，撕开地脉屏障。地脉震颤骤停，副使身躯一僵，双目骤然失焦，口中溢出一丝黑血。那根潜藏识海的银丝，在共振巅峰被硬生生截断，发出只有北冥渊能感知的尖啸——如魂断裂，如弦崩断。


    “就是现在！”诸葛墨羽十指翻飞，七道幽光刺破雾气，直贯静室天灵。逆魂引阵成，幽蓝光纹如蛛网罩下，瞬间锁住副使神魂。副使瞳孔猛然收缩，舌尖已破，血珠喷溅在额前符纸上。傀瞳印自毁启动，神魂如沸水翻腾，意识在崩溃边缘挣扎。


    刹那间，诸葛墨羽掌心玉符裂痕迸裂，一道残像冲出——三座石塔虚影浮现，一在风沙深处，驼铃残响间若隐若现；一隐毒瘴腹地，蛇影盘绕，塔身刻满蛊纹；最后一座，正坐落在天机阁地脉中枢，塔顶悬着一枚青铜铃，无声无息。


    “拿到了！”诸葛墨羽低喝，却觉鼻腔一热，鲜血顺唇角滑落。逆魂引反噬，神识受损。玉符中浮出半句古文：“目断则心启”，字迹未稳，竟自行湮灭，仿佛被某种力量抹去。


    北冥渊一步踏入静室，掌心压向地脉裂隙。金纹如锁链缠绕，模拟出正常波动节奏，血篆警讯被强行按回地底，如同将沸腾的岩浆压回地心。他抬眼，两名阵修已倒，颈侧各有一点乌痕——轩辕逸风的毒针，从不落空。那针细如发丝，淬以“忘川引”，中者无声无息，魂魄未散，已入轮回。


    “搜。”他下令，声冷如霜。


    小队涌入密室，掀开地砖，撬开暗格。三封密信现于石匣，墨迹未干，似刚写就。第一封写着：“耳已通，候令启鸣”；第二封：“鼻息顺，毒可为刃”；第三封最简：“眼常明，诸事皆知”。信纸边缘皆有脉络状纹，触之微麻，似有生命搏动。


    诸葛墨羽抹去血迹，将母频玉符贴上信纸。三封信同时泛起金光，符文拼合成一只闭合之眼，与残碑同源。他低笑，笑声中带着疲惫与惊惧：“原来我们一直被盯着。不是我们在查他们，是他们在看我们查。”


    北冥渊未语，指尖抚过半块残碑碎片。碑面裂痕与玉符共鸣，显出三级标记：北荒为耳，南岭为鼻，天机阁为眼。他将其收入袖中，忽觉碑背微烫，如握炭火。


    翻转一看，一行小字悄然浮现：“心未动，影已行。”


    他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这碑……会自己写字？”轩辕逸风凑近，话音未落，残碑忽颤，裂痕深处金纹一闪，竟与北冥渊体内金纹产生共鸣。那金纹如活物般蠕动，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他猛地合掌，将碑封入黑玉匣，匣身刻满镇魂符，却仍能听见内里细微的刮擦声，如指甲挠石。


    “走。”北冥渊转身，黑袍卷起地灰。金纹在皮下缓缓游动，肩头痕迹更深一分，边缘泛黑如锈蚀，似有蔓延之势。


    密林外，晨雾渐散。一名传令弟子奔来，跪地呈上玉简：“南岭、北荒回报，两处据点皆空，仅留血阵残痕，地脉焦枯，魂息断绝。”


    北冥渊接过玉简，未启封。他知道，对方已察觉眼断，却未惊动心——这才是最危险的信号。真正的猎手，从不立刻反击，而是等你自以为得手时，悄然布下死局。


    “他们不是没反应。”他低声，目光如刀，“是反应得太慢。慢到，像是在等我们下一步。”


    诸葛墨羽喘息未定，指尖仍在发抖：“那三座石塔……是节点，还是祭坛？”


    “是开关。”北冥渊望向天机阁方向，眸光深不见底，“眼断了，下一个，该轮到鼻子喘不过气。”


    轩辕逸风咧嘴，眼中闪过嗜血之光：“南岭毒瘴遮天，正好当坟场。”


    “不急。”北冥渊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枚新玉符，内嵌金纹更密，形如蛛网，层层叠叠，似有无数细小符文在其中流转。他轻轻一弹，玉符飞入地脉裂隙，消失不见。


    “我给它留了个礼物。”


    诸葛墨羽皱眉：“什么？”


    “一段假记忆。”北冥渊眸光冷冽，“就说副使临死前，看见了‘黑河逆流’。”


    “你疯了？”诸葛墨羽一惊，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亡魂归途的禁忌之兆！传说中冥河倒灌，百鬼夜行，天机阁若信了，立刻会启动应急预案，封锁三十六地脉，甚至可能唤醒‘守陵人’！”


    “就是要他们信。”北冥渊嘴角微扬，笑意却无温度，“让他们以为我们慌了，以为我们触碰了禁忌，让他们主动跳出来查‘异常魂象’，查‘逆魂波动’。只要他们动，就会露出破绽。”


    轩辕逸风恍然，低笑：“你这是反向钓鱼？”


    “不。”北冥渊负手而立，黑袍猎猎，“是请君入瓮。他们以为我们在逃，其实，我们在引路。”


    诸葛墨羽盯着他，忽然道：“你体内的金纹……是不是比昨夜更活跃了？它刚才，是不是在……模仿你的神识波动？”


    北冥渊不动声色，袖中手指微曲。金纹在经脉中轻轻一跳，像是回应，又像在试探。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学，在模仿，在适应。十七年来，它一直沉睡，如今却因逆魂引阵的共振，开始苏醒。


    “它在学。”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学什么？”


    “学怎么装成影引丝。”北冥渊缓缓闭眼，“学怎么，取代我。”


    众人沉默。风穿林过，吹动残符碎纸，如纸钱纷飞。


    北冥渊忽道：“准备南岭行动，三日后动手。”


    “为什么等三天？”轩辕逸风问。


    “因为。”北冥渊抬手，一片落叶飘入掌心，叶脉竟隐隐泛出金纹轨迹，与他体内如出一辙，“它需要时间，把假消息传回去。而我，就是那个信使。”


    诸葛墨羽看着那片叶，喃喃：“你是在用自己当信使？让金纹带着假记忆，顺着地脉网络传回中枢？”


    北冥渊未答，只是将叶收入袖中。他知道，一旦金纹将“黑河逆流”的幻象传入天机阁核心，对方必会彻查魂道异常。而那时，南岭的毒瘴之下，他们早已布下杀局。


    密室深处，黑玉匣内，残碑裂痕缓缓蠕动，如同苏醒的刻痕。金纹在匣壁内侧悄然蔓延，勾勒出半个闭合之眼的轮廓。那眼，仿佛在注视着外界，注视着北冥渊的每一步。


    诸葛墨羽最后调试逆魂引阵盘，指尖触到母频玉符。玉符突然剧烈震颤，裂痕中钻出一缕黑丝，直扑他眉心——那丝中，竟有半句残音：“心未动，影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