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老是那样绝情》 第 1 章 第1章 更鼓敲过三声,铛铛铛。 秀怡殿西偏殿里的顾美人有点慌,望着青纱绣花床帐,睡不着。 原装顾美人,早不知去向,而顾仪变成顾美人已经三天了。 若说是没奇缘可偏偏都姓顾,千里因缘网线牵。 顾仪一觉起来就在秀怡殿。 顾美人,一个连具体名字都不知道的边缘炮灰小配角,这三天穿来,顾仪整日都在学宫规,直到她听到了绝情帝王萧衍的名字,听到了大幕朝。 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这是穿书了。 按照宫斗小说进度,要死了,死于第三章。 看过这本《绝情帝王爱上我》的顾仪掐指一算,还有三天。 顾美人卒于住进秀怡殿的第六天,她还有三天可以活了。 生死时速三十六个时辰,顾仪睡不着,有点慌。 顾仪使劲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顾美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被绝情帝王萧衍赐死的。 顾美人是这届选秀才刚刚崭露头角的美人,品级虽不高,但也从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并且顾美人肤白貌美,本应该有个光明的未来。 可惜,她拿到了小配角剧本,在第三章强行碰瓷女主角,被绝情帝王赐死。 顾仪辗转反侧,心想,只要不去碰瓷女主角,她应该就不会死。 至于宫斗,她连站队都不用细想,书里安排得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顾仪渐渐就不那么慌了。 卯时三刻,秀怡殿宫人忙碌地伺候梳洗,准备早膳。 秀怡殿主殿住着的是王贵人,她虽只是个贵人,可能坐上一殿之主,全仰仗父兄叔伯皆是朝中栋梁。 加之,大穆朝如今还没有皇后,妃子倒是有四个,只是余下的都是贵人,才人,美人之流。 于是王贵人坐稳了秀怡殿,但是闹心的是,上月新封的秀女中,往她秀怡殿里住进了两个,一个顾美人,一个齐美人。 刚住进来的时候,两个美人就给王贵人请过安。 齐美人长得竹竿似的,又高又瘦,一看就不是受宠的料,家世也不显,不足为惧。 顾美人,却真是个美人,生得好,还有一把好嗓子,说话轻轻柔柔的。 心烦。 王贵人梳洗过后,便对宫人道:“请两位美人过来用早膳,莫要别人说本宫苛待了她们。” 她的侍婢黄鹂便出门差了个小丫鬟去偏殿叫人。 黄鹂回来后,在王贵人身前蹲福,道:“贵人,到点儿了,今日给高公公打点多少?” 王贵人瞧着铜镜里头上戴的金步摇,漫不经心道:“又到翻玉牌的日子了呀,今天还是照给一片金叶子罢。” 黄鹂:“宫里进新人了,贵人不怕那些狐媚子可劲打点,水涨船高。” 王贵人哼了一声,“统共就封了八个美人,还个个都是小门小户,穷酸模样。” 黄鹂笑道:“贵人说得是,她们估计连高公公是谁都不知道罢。” 高贵公公,御前第一红人,每逢翻牌的日子,各宫娘娘都会表示表示,那翻牌的时候,高公公便会在御前舌灿莲花,变通一番,虽不是次次都能选中,但几次里也总有那么一次。 若是不给表示的,那被选中的次数就是没有。 顾仪这边刚刚梳洗完,她的贴身宫婢桃夹就说:“主子,今天是六月十五,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顾仪秒懂,“是说打点给高贵公公?” 高贵公公,绝情帝王身边的大宦官,大幕朝第一奸宦,在后宫每逢节令搜刮民脂民膏。 桃夹点头,“主子聪慧,正是!” 顾仪摇头道:“大可不必。” 且不说绝情帝王作为男主角,已经有了官配,根本没有攻略的必要,再说,绝情帝王之所以绝情,在于他遇见烦心的人事,唯有一个杀字解决。 杀狗官,杀奸臣,杀乱党,杀宫侍,连他自己的妃嫔都杀。 顾仪就想保命,怕他怕得要死。 并且,顾美人本身很穷。 三天下来,顾仪已经找到了顾美人私藏的香囊,里里外外拆遍,只在夹层里翻到一颗金子打的花生。 是真穷。 桃夹听后心中不无失望,却不敢表现在面上。 这个顾美人,太穷,果然是跟错人了。 前些天被派来服侍顾美人,不似别的美人,顾美人都没有打赏。 真的太穷了,没钱打点高公公。 桃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回身却见王贵人派来的宫婢到了偏殿门口。 “贵人请二位美人到殿中用早膳。” 顾仪立刻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伸手扶了扶头上插的铜步摇。 “谢贵人恩典,这就去。” 毕竟寄人篱下,态度首先就要端正。 并且,王贵人她爹是朝中重臣,在朝臣死的死,病的病,流亡的流亡的大幕朝一直苟到了小说的结尾,这种人家出来的女儿,可以团结一下。 秀怡殿里,齐美人已经到了。 齐美人见到她,点了点头,说:“你来了。” 然后就不说话了。 经过三天的相处,顾仪懂了,齐美人就是个寡言的性格。 她笑了笑,微笑着和同事打招呼,“齐美人今日的唇色桃花似的,甚美!” 齐美人羞涩地笑了笑。 两人坐在殿里摆开的案几前,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 王贵人终于来了。 两位美人起身,福身道:“问贵人安。” 王贵人“嗯”了一声,“都坐下罢。” 宫人开始摆膳。 待到王贵人吃过第一口,顾仪身边的桃夹才敢往顾仪碗里夹菜,并且只敢夹摆在面前的菜。 全是烧饼,豆沙馅的,肉馅的,芝麻馅的。 顾仪学着其余人的模样,矜持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 说实话,管饱是管饱,但有点干。 她抬头想以眼神暗示一下桃夹,给她端杯茶,目光却在空中与王贵人相接。 王贵人望着顾仪,见她身上一袭水色青衣,停下竹著,说:“顾美人身上的衣料旧了,本宫恰有相同成色的布料,不若赏给顾美人,穿在身上,想来,定是不差。” 顾仪放下手中竹著,给主管送上一波赞美,“谢贵人恩典,贵人无愧出身名门,慷慨体恤,我愧不敢受。” 王贵人眉头微蹙,这个顾美人,什么时候这么滑头了。 “不过区区一匹布,顾美人何须推拒。” 她转头看黄鹂,“去,命人去取来。” 半刻过后,一个宫婢即刻抱了一匹布来,成色尚好的水青色绸缎。 顾仪想起了书中剧情,心中一跳,继续保持着礼貌的职场微笑。 王贵人看了一眼绸缎,果然惊道:“这匹布久未打理,竟落了灰。” 王贵人轻笑一声,丰腴的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只能劳烦顾美人走一遭,送去浣衣局。” 一个宫中美人去下等宫婢出入的浣衣局,实属折辱了。 书中的顾美人,虽是领命而去,但是心中愤懑。 然而,顾仪不这么想,上级让你跑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她笑眯眯地,“谢贵人赏赐,我速速前去。” 说罢,真抱了那匹绸缎,福身而去。 这个顾美人这般能屈能伸? 王贵人疑惑了,她扭头去看齐美人,却见齐美人坐在凳子上坐得笔直,更像一根竹竿了。 王贵人顿觉无趣,挥手道:“我乏了,都散了罢。” 顾仪脚步飞快地往浣衣局走,桃夹个子小,腿短,一路小跑地跟着她。 “美人慢些走,让奴婢抱着绸缎罢!” 顾仪仍旧走得飞快,若不是脚底的木屐有些拌蒜,她都能跑起来,“不必,我快些去,留下绸缎便回去。” 她要避开女主角啊!得速战速决,情节一直在线,她得确保万无一失,不能遇上女主角。 原书里,顾美人愤懑,失意,不甘了好一会儿才磨磨唧唧地去了浣衣局,遇到了女主角。 而她要靠与时间赛跑,完美避开遇上女主角的时间线。 顾仪走得更快了,宫廷庭院多廊腰缦回,浣衣局在西面一角。 一路健步如飞,走到浣衣局门口,背上都走出了汗。 她随便指点了一个小宫婢,“劳烦清洗此绸缎,洗好后送到秀怡殿偏殿。” 小宫婢认出她头饰的品级,屈膝道:“美人折煞奴婢了,何来劳烦,奴婢洗好便送去秀怡殿给美人。” 顾仪见她面容清秀,警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婢答:“奴婢初彤。” 不是女主角。 顾仪笑了笑,“好,初彤,此事将交由你了,之后你送来秀怡殿给我。” 初彤福身,接过绸缎。 “是,美人。” 顾仪心中大石落地,再不耽误,转身就走。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别的出众的小宫婢。 稳了。 顾仪成功避开了与女主角的相遇。 当天晚上,睡得香甜。 中间又隔了一日,浣衣局的小宫婢才将水青色绸缎捧了来。 她悬着的小心肝,落到了实处。 过了今晚,这搬进秀怡殿的第六日就算是平安渡过了。 偏离剧情,就彻底稳了,不会死了。 顾仪点了晚膳加餐,吃点垫底,打算今夜就不睡,熬到第二天黎明,迎接新生。 许是见过她吃烧饼,膳房今夜送来的宵夜,还是烧饼。 一口一个的大小,顾仪先尝了一个,芝麻味浓郁,好吃。 她于是又吃了第二个。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扬的叫喊:“皇上驾到。” 顾仪吓得一抖,烧饼吞下喉咙的时候,卡住了。 她怎么吞也吞不下去,急忙去喝水的时候,茶水壶也空了。 此时屋中偏偏一个人都没有!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烧饼还是卡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只觉呼吸愈发困难,她张开嘴欲吐可眼前白光一闪,她就没了知觉。 顾仪一觉醒来,人还是躺在秀怡殿西偏殿里的木榻上。 她摸了摸喉咙,奇怪的是,不疼。 桃夹撩开了床帐,“美人醒了么?” 她点点头,任由桃夹伺候她洗漱。 皇上昨天来秀怡殿了么,是翻到了王贵人的牌子? 现在人呢? 还在秀怡殿么? 要不要想个办法避一避不去秀怡殿用早膳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皇帝在,王贵人应该也不会召她们用早膳罢…… 顾仪正想得入神,头皮一紧,却见桃夹往她梳好的发髻上,插了一个铜步摇。 桃夹笑嘻嘻地开口问道:“主子,今天是六月十五,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第 2 章 第2章 顾仪怀疑自己听错,不死心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桃夹不明所以,仍旧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今天是六月十五。” 顾仪怔愣地张开了嘴…… 难道她真的被烧饼噎死了,这是重头再来…… 被烧饼噎死的宫妃,她是不是大幕朝第一人…… 可是,如果死了,她不会要一直重来罢…… 这是什么恐怖的宫斗小说! 明明她都避开了死亡导/火/索女主角,怎么还会被烧饼噎死? 顾美人三章之内必死无疑吗! 桃夹见她面色煞白,忙问道:“美人,你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哪里都不舒服! 顾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身却见王贵人派来的宫婢已经到了偏殿门口。 “贵人请二位美人到殿中用早膳。” 顾仪等了片刻,才站了起来,“谢贵人恩典,这就去。” 重来就重来,她这一次就试一试走回原本的情节线,去和女主见一面,且看可行不可行! 顾仪脸上带着微笑,走进了秀怡殿正殿。 齐美人已经到了,见到她,点了点头,说:“你来了。” 顾仪笑道:“齐美人今日的唇色桃花似的,甚美!” 齐美人仍旧羞涩地笑了笑。 王贵人仍旧姗姗来迟。 摆上来的早膳,在顾仪面前的还是烧饼。 她这次却没有动筷子。 桃夹只好硬着头皮给她舀了一勺稍远一些的银耳羹。 顾仪喝过一口羹汤,耳边听王贵人道:“顾美人身上的衣料旧了,本宫恰有相同成色的布料,不若赏给顾美人,穿在身上,想来,定是不差。” 顾仪放下手中竹著,“谢贵人恩典。” 半刻过后,一个宫婢即刻抱了一匹布来,还是那一匹成色尚好的水青色绸缎。 王贵人看了一眼绸缎,说:“这匹布久未打理,竟落了灰。 只能劳烦顾美人走一遭,送去浣衣局。” 顾仪没有废话,答了一个“好”字。 这一次,她慢悠悠地走去了浣衣局,甚至中途还停下来赏了一会儿景致。 夏日荷塘,开满了粉嫩的荷花苞。 桃夹跟在她身后,“美人还是奴婢来捧绸缎罢。” 顾仪笑笑,“王贵人既让我送去,便是让我捧,你跟着我便是。” 桃夹低声问:“美人,不气闷?” 顾仪摇头,“王贵人是一殿之主,品级在我之上,有何气闷的。” 桃夹点头,“美人通透!” 原书中,顾美人愤懑了许久才去浣衣局遇上了女主角赵婉,于是顾仪在御花园中多站了好一会儿,左右无事,只盯着一盆白菊发呆。 桃夹见状,忙道:“美人若是喜欢此菊,今日奴婢便差园中花匠送一些来秀怡殿供美人观赏。” 顾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巳时一刻。 顾仪终于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浣衣局门口。 浣衣局大门是道拱门,她在门口站了站。 片刻过后,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是个身着宫装的少女,即便宫婢宫装上身是死亡芭比粉,襦裙是青葱色,她仍旧穿出了柔柳扶风的飘逸感。 头发乌黑,肤白若雪,一双眼睛水波潋滟。 确认过眼神,应该是女主! 要是这都不是女主,顾仪只能说,浣衣局里藏龙卧虎。 顾仪试探性地叫住了她,“你过来,我有匹绸缎交予你。” 赵婉见到浣衣局外立着个有品级的宫中美人,有些惊讶,盈盈一拜道:“美人,吩咐便是。” 顾仪将绸缎捧给了她,“你洗好后送到秀怡殿偏殿。” 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婉:“奴婢婉儿。” 顾仪:“可是赵婉?” 赵婉面露惊讶,“美人为何知我姓赵?” 稳了,就是女主角! 顾仪微微笑,“我猜的。” 赵婉:“……”她拢了拢手中的绸缎,福身道,“既如此,奴婢告退了。” 恰在此时,赵婉腰间的香囊随着她蹲福落到地上,一块白玉摔了出来。 就是那么恰恰好。 顾仪心中呵呵,细看了一眼地上的玉佩,是块兔子形制的白玉,造型质朴,却品相不凡。 赵婉立刻慌张地把玉佩捡了起来,塞进了腰间裹带之中。 在原书中,顾美人受了王贵人的气,内心愤懑,见到这个浣衣局的小宫婢身藏美玉,便怀疑她是偷窃他人之物,一顿骚操作,竟然没收了女主角的白兔玉佩。 顾仪现在身临其境思索,顾美人,大概……其实是……因为太穷罢…… 赵婉从不将玉佩示于人前,藏在腰间香囊的夹层里,睡觉都从不离身。 怎地今日就忽然跌落了,她看了一眼香囊,那丝带似乎是被剪过…… 她还不及细想,抬眼正对上美人探寻的目光。 美人眉睫弯弯,眼含笑意…… 似乎是个顶温柔的美人。 赵婉拜道:“奴婢方才失态了,还请美人责罚。” 顾仪哪里敢罚她,又不是嫌命长。 “无碍,你的贴身之物当小心收好才是。” 赵婉称是。 顾仪自觉她和女主应该是结下了善缘,施施然走了。 仅仅过了一天,第二天午后,六月十六,未时三刻。 赵婉捧了洗好的水青色绸缎找上门来。 顾仪惊讶道:“这么快就好了?” 上一回初彤小宫婢可是等到第三日傍晚才拿来的。 赵婉垂眉敛目,“美人宅心仁厚,奴婢便先替美人浣衣。” 看看看,这结下的都是善缘啊! 顾仪喜道:“如此甚好。” 桃夹上前捧过绸缎,细细一闻,尚有余香。 赵婉走后,顾仪谨慎地在秀怡殿偏殿里又宅了一日。 宫中花匠送来了数盆白菊,她就提笔随意描画,倒也不算无聊。 桃夹一面磨墨,一面问:“美人画的是石头吗?” 顾仪干笑两声,菊花也能看成石头,“嗯,是的。” 第三日晚,月亮升上枝头,六月十七,仍旧是个圆盘似的满月。 顾仪数着时辰,等待天亮,这一次她乖觉地没有点夜宵,只在房间静坐。 桃夹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 轰隆隆。 天空滚过一道惊雷,大雨骤降。 等了好一会儿,顾仪听到了外面传来一声叫喊:“皇上驾到。” 顾仪下意识地望向了窗外的月亮,圆盘刚刚越过院中的槐树顶。 正殿前隐隐约约,传来的是王贵人的声音。 等到人声渐消,顾仪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应该是稳了。 夜渐深,雨越下越大,外面起了风。 一阵狂风将窗棂吹开,发出咚一声大响,风吹熄了屋中的烛火。 顾仪虎躯一震,站了起来。 桃夹道:“风太大了,奴婢去关窗,再点烛台,美人且等等。” 房间骤然变暗,黑暗里,站着的顾仪被起身的桃夹往旁处撞了撞。 顾仪扶住碰触到的物件稳住身形,好像是摆在这里的书架。 然后,就听见“啪”一声巨响。 一盆白菊从书架上跌落,砸中了顾仪的脑袋。 那书架足有二人高,顾仪被砸得头破血流,脑袋木木的。 剧痛之中,她又再次看见了那一道白光。 早晨天光刚亮,顾仪就睁开了眼睛,床帐外站着模糊的一个剪影,桃夹。 桃夹察觉到榻上的美人醒了,正要伸手去掀开床帐,就见顾仪翻身坐起,问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桃夹怔愣片刻,答道:“回主子,今日是六月十五!” 又补充道,“今日恰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爆炸吧,六月十五! 顾仪只觉自己气都快喘不匀了,她气得倒回了榻上。 什么鬼穿书,不走原剧情不行,走原剧情也不行。 不走是死,走也是死。 还不让真死,一遍又一遍重刷,这谁顶得住! 垃圾小说,垃圾穿书! 老子不干了! 第 3 章 第3章 桃夹见顾仪在榻上左右翻滚,紧张问道:“美人,怎么了,可是腹中疼痛,身体不适?” 顾仪停下了动作,可怜巴巴地苦笑了几声:“哈哈哈。” 吓得桃夹退后了一小步,“美人,这是魇着了?” 梦魇,噩梦,这不就是噩梦! 顾仪看到桃夹受惊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先出去,容我一个人静静,若是王贵人来传我早膳,就说我昨夜受了凉,身子不适……” “是,主子……”桃夹退出了寝殿,合上了木门。 到底是哪个地方没有走对…… 顾仪静下心来,乐观的情绪渐渐压倒了悲观。 应该有破局之法罢…… 她第一次没有见到女主角,吃烧饼噎死了。 第二次见到了女主角,被花盆砸死了。 她总结了上两回经验…… 难道是好感度没有刷够…… 她难道要和女主角拜个把子,让女主光环照耀自己…… 顾仪这厢正忙于分析破局之法。 那厢,贴身侍婢桃夹用顾仪的说辞,婉拒了王贵人派来的小宫婢。 小宫婢兴冲冲地跑回秀怡殿正殿,在黄鹂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黄鹂听后,冷笑一声:“怎么,顾美人才来几天,就这样拿乔,不把我们贵人放在眼里了。” 转身就进到殿中添油加醋地回禀了王贵人。 王贵人挑眉轻笑,“顾美人身娇体弱……阖该多走动走动。 让她今日替本宫去浣衣局走一遭罢。” 黄鹂福身而去。 顾仪人在殿中坐,锅从天上来,仍旧收到了那一匹落灰的水青色绸缎。 剧情,真是倔强啊,呵呵。 她算了算时辰,踩着点又去了浣衣局。 顾仪再次如期遇见了赵婉。 这一回她下定决心要把赵婉的好感度刷满。 顾仪早早地把宫婢桃夹支开了。 她要和女主角一对一,心连心,好好地谈一谈。 顾仪将绸缎捧给了她,“你洗好后送到秀怡殿偏殿……你叫什么名字?” 赵婉:“奴婢婉儿。” 顾仪:“可是赵婉?” 赵婉面露惊讶,“美人为何知我姓赵?” 顾仪叹了一口气,四十五度仰天,摆出了个悲伤的小表情,“我见你长得像一个故人……”她停顿了片刻,又道,“你……是赵桀夫子的何人?” 赵婉心中一跳,蹲福道:“美人,可否随奴婢借一步说话……” 有戏! 顾仪摸出小手绢,假意擦了一下眼角,跟随赵婉走到了浣衣局旁侧的林荫小道上。 赵婉走了一小会儿,才停下来。 此处背靠一座白石假山,避过旁人,很是僻静,赵婉拜道:“美人,为何会识得赵桀夫子?” 顾仪结合剧情胡说八道:“我幼时曾随家父往济州行,我因年幼体弱,在济州沧郡的别院养病,扮作男童,进了学堂,见过赵桀夫子,仰夫子风骨,印象甚为深刻。” 她越往下说,语调越发悲伤,“未曾想,赵家遭此大变,我……原以为夫子的后人都散尽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婉思索片刻,赵家在济州沧郡确实办过几年学堂,也常有当地乡绅家的幼童来念书,又看这顾美人年纪似乎也相当,当下便信了一半,只说:“奴婢确是赵家人,家父与赵桀夫子是表亲……” 行吧……明明是你爹非说是你家表亲…… 顾仪也不指望女主角立刻就对她敞开心扉,“原来如此……”她微笑道,“赵夫子与我有启蒙之恩,你既是赵家人,若是在宫中需要照拂一二,我定当鼎力相助。” 赵婉盈盈一拜,“谢美人恩典。” 顾仪不敢操之过急,“既如此,那此际我便先回秀怡殿了。” 赵婉:“恭送美人。” 跨番交友好难! 顾仪笑了笑,只得慢吞吞地走了,女主角却没有对她挽留。 过了一天,赵婉来送绸缎。 顾仪留住她,到偏殿中寒暄。 她特地准备了女主角爱吃的柿子饼,专程让膳房做的。 “你的差事办得不错,这一盒柿子饼,你提回去罢,我吃着不错,看你喜不喜欢?” 赵婉不敢收,“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美人言重了。” 顾仪坚持不懈,“赏你的便是你的。 拿去罢。” 赵婉终于收下。 到了第三天傍晚,顾仪为了万无一失,去浣衣局附近蹲守,打算偶遇女主角,让自己沐浴在主角关怀之下。 亥时一刻,月明星稀,清风微拂。 赵婉惊讶地看见顾仪举着一盏白纸糊灯笼,从花园石径信步走来。 “问美人安。” 顾仪露出个微笑,“你也来逛花园?” 天啊,终于等到你,还好没放弃! 赵婉脸上微热,“此园林恰好在处所与浣衣局之间,无人时,奴婢常来赏花。” 懂得,皇帝也在这里和你偶遇了好多次,剧情诚不欺我! 顾仪笑道:“我也来赏花,你与我同行,可好?” 赵婉:“是,美人。” 两人在园中慢慢行,顾仪看着手中的灯笼轻轻摇晃。 “我幼时在家,父亲总是忙于公务,母亲算好时辰,总回提一盏灯,在家门外等他。 我母亲说,父亲即便晚归见到那盏烛光,一日的疲惫就散去了。” 赵婉心念微动,一股苦涩漫上心头,缓缓道:“难怪美人心性温软,想来定是府中恩爱和睦,是掌上明珠。” 顾仪轻笑了两声,“你想来也是罢,赵家书香门第,君子有义,女子有礼,才养出了你这样的性子。” 赵婉愣住,脸上一红,“美人谬赞了……” 顾仪见好就收。 两人并肩徐行,走到了花园石径的尽头。 分别前,顾仪最后一搏,“这深宫之中,难得知心好友,我见你如见故人,若是不弃,我愿引你为好友,我虽有品级,可不过美人之流,你不必以为是攀附于我。 我……是真心愿与你为友……” 赵婉看着她的面目,沉思片刻,拜道:“如若不弃,奴婢愿意。” 顾仪挑眉,“奴婢?” 赵婉反应过来,低声嗫嚅:“赵婉愿意。” 顾仪喜道:“那我们后会有期。” 赵婉颔首。 两人在湖边岔路依依惜别。 顾仪觉得这把肯定稳了。 女主光环照耀我! 细想起来,女主角真的不错,书中的赵婉,出身名门,性情温柔善良,但内里极为坚强,有原则,不然绝情帝王也不可能爱上她。 顾仪脚步轻快,往秀怡殿的方向行去。 天空滚过一道惊雷,映得身旁湖面青光一闪。 顾仪转头去看,隔着粼粼湖面,湖边竹影横斜,她窥见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着明黄色。 后面跟着一长串宫人。 是皇帝。 顾仪顿住脚步,打算闪到另一条道上去避开绝情帝王。 她转身往右转,脚底却忽然一滑,她往下一看,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个极其突兀的石头。 她下意识地往左闪避,可下落的姿势却并未减缓。 顾仪悲剧地头朝下地栽到了湖里,额头重重地磕到了湖边的怪石。 她的眼前又又又闪现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 服了! 顾仪再次睁开眼睛,恰巧看见替她撩开床帐的宫女桃夹。 “美人醒了?” 顾仪生无可恋,“今日是六月十五?” 桃夹点头,“回主子,正是六月十五?” 她停顿了片刻,“今日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顾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万念俱灰。 这真的是死亡循环吗……她要一直这么无限循环吗? 真的没有破解之法么? 传说中的蝴蝶效应不起作用么,每一个选择的岔路口,微小的抉择就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无论她怎么选,结局都是她死了,死于非命。 是哪一个地方选错了么…… 桃夹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是将将醒来,神思困倦,于是又重复道:“今日是六月十五,恰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第 4 章 第4章 身处六月十五生死时速的第一个选择岔路口,顾仪一个捶床,坐了起来,“打点!” 这一次要推翻从前,反其道而行之。 管她什么绝情帝王,死了就重来! 顾仪摸出了枕头下的香囊,摸了半天,才把那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花生摸了出来。 “送去给高贵公公。” 桃夹见她头发凌乱,目露凶光,不敢接,只颤微微地问:“真的么,美人?” 顾仪点头,“真的。” 桃夹这才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塞进腰包里。 顾仪梳洗毕,王贵人宫里的小宫婢来请她去吃早膳。 顾仪应下,出门前对桃夹说:“我不爱吃烧饼。” 桃夹很迷茫。 顾仪又毫无悬念地走了一遍早膳流程,吃罢,捧着王贵人赏给她的绸缎要去浣衣局,她催促桃夹道:“你去打点一二,不必跟着我去浣衣局了。” 桃夹腰包里揣着那一颗金花生,脚步匆匆地往御花园旁的角房而去。 依照顾美人的品级,桃夹自然见不到高公公,她能见到的是陆公公,高公公的徒弟,陆朝,平日里负责御花园分管,统领御花园内大小事务。 桃夹从前和他打过交道,算是个熟脸。 陆朝接过桃夹递来的金花生,笑眯眯道:“桃夹妹妹,跟了新进的美人,又想起咱家来了。” “陆哥哥乃是高公公身前第一得力人,桃夹如何能忘。” 陆朝掂了掂手中分量,不算沉,“看在桃夹妹妹的面子,咱家走这一遭罢。 不过师傅那里,咱家可说不上话。” 桃夹乖觉地福身,“谢过陆哥哥了。” 陆朝打发走了桃夹,在御花园里先转了一圈儿,检验完扫洒差事,就往前殿走去,他只犹豫了短短片刻,决定还是不私了这金花生。 这么小的物件,他不稀罕。 万一,顾美人真是个有大前程的人儿呢…… 今上虽不好风月,可新进的美人,其中说不定真出了个有福气的人儿呢…… 他猫着腰走到了天禄阁旁,绕过几根红漆柱子,探头往偏阁里瞧,刚刚撤下杯盏在此稍稍歇脚的侍从认出了他。 “小陆子来寻高公公?” 陆朝连忙打千,“正是,我师傅呢?” 那侍从眼风往右瞄,小心地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小动作,“高公公且忙呢,你在这里等等罢。” 陆朝称谢,在偏阁坐了下来。 天禄阁中凄厉的喊叫隐隐约约传来。 “皇上,饶命啊,冤枉……” 陆朝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聪耳不闻,如同老僧入定。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高贵公公跨进了偏阁。 高贵面白无须,年纪四十左右,身着蓝衣,大襟交领,下裳分幅。 在胸前、两肩都绣着龙首鱼尾的飞鱼。 从一品宦官,大幕朝独一份的殊荣。 陆朝立刻从凳子上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师傅,喝水,累了罢……” 高贵是真累,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干,连什么茶味都还没尝出来。 陆朝立刻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谄媚地给他捶肩。 至于,师傅为何这么累,这么渴,隔壁为何传来惨叫,这类事情,陆朝通通不问。 等看到高贵公公气顺了,陆朝才把兜里今天收到的物件摆了出来。 一块金元宝,几片金叶子,还有一颗小小的金花生。 高贵扫了一眼,“元宝还是宫贵人给的? 金叶子有谁? 王贵人,田贵人?” 陆朝:“师傅英明,元宝确实是宫贵人给的,金叶子是王贵人,田贵人,还有新进的周美人?” 高贵捻起那指甲盖大小的金花生,眉心蹙紧,“这是何人?” “是新进的顾美人,住在秀怡殿偏殿……听说是个美人……” 高贵看了陆朝一眼,“嗯”了一声,“今儿个皇上心情不好,这牌子翻不翻还不好说,若是今日不翻牌,就得到明日或者后日了。 王贵人近来一直没选上,咱家猜,下一回该是她了。” 陆朝点头称是,“师傅,若是没事,那我……” 高贵啧了一声,“知道你小子呆不住了,滚罢……” 陆朝立刻脚底抹油地跑了。 皇上今日心情不好,他可不敢多呆啊。 与天禄阁隔着重重青瓦屋檐的一角,便是浣衣局。 顾仪见到了赵婉。 这一次就不搞那么虚的了。 等到那白兔玉佩掉落在地的时候,顾仪先她一步地把玉佩捡了起来。 又是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顾仪双目圆睁若铜铃,眼神中竭力传达出不信,茫然,惊喜和震惊的种种情绪。 “这玉佩是你的……” 赵婉见她神色古怪,心中一沉,“是……是奴婢的。” 顾仪按照原剧本,读词:“你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婢为何会有此玉?” 赵婉轻咬红唇,嗫嚅道:“是……奴婢家中祖传之物,因而带入了宫中,求美人还给奴婢……” 顾仪把玩着那白兔玉佩,“原是这样……”顿了顿,又说,“如此美玉,容我赏玩几日。” 扇女主耳光,污蔑窃玉…… 她……真的做不出来。 只能迂回地完善剧情。 赵婉怔愣,“美人……” 顾仪:“你两日后,将绸缎捧来,我便将此玉还你。” 赵婉见她满脸郑重,有些摸不清虚实,只能蹲福道:“是,美人。” 顾仪将白玉收入腰间,“两日后,不可早也不可晚。” 说罢转身就走。 顾仪并没有直接回秀怡殿,她转过浣衣局,捡了一条石径穿过御花园,走得不快不慢,一路走,一路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剧情和思绪。 要怎么做才能活过三天…… 似乎总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她的存在清零,三日后清零。 她想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狭窄的石径上款款走来一个倩影。 宫贵人看见落单的顾美人,顿住了脚步。 选秀的时候,她跟着淑妃,见过这个新封的顾美人。 其父不过从五品知州,还不是京官,皇帝登基两年,权柄愈盛,封的美人大多是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出身。 见顾美人埋头走,不看前路,宫贵人身后的大丫鬟春芽轻咳了一声。 顾仪闻声抬头,看到一个着杏衣,水青襦裙的宫装丽人,柳眉丹凤眼,头上簪着杏花,六钿。 是个品级比她高的贵人。 她屈膝福身道:“问贵人安。” 宫贵人抬手,“起来吧,你是秀怡殿里的顾美人?” 顾仪点头,“正是……不知贵人是?” “摘芳殿宫月琴。” 顾仪细看了宫贵人一眼,柔美的摘芳殿殿主,推动男女主角感情线的工具人。 受宠过一段时间,却在女主崛起以后被绝情帝王抛之脑后。 为她点一个蜡。 “见过宫贵人。” 宫贵人问:“你的宫婢呢,为何只你一人?” 顾仪答:“我去浣衣局,便没带宫婢。” 一个美人跑去下等宫婢的浣衣局做什么? 宫贵人疑惑了半刻,想到秀怡殿王贵人的品格。 这个顾美人生得美,又住在秀怡殿里,戳了王秀的眼。 她想到这里,微笑起来,“原是这类小事,劳动顾美人了。” 她扭头看身后的宫婢,“将今日新得的绢花赏顾美人一朵。” 宫婢将捧着的一盒绢花递上前,宫贵人问:“顾美人喜欢哪一朵?” 这种突如其来的赏赐搞不好就是最后杀她的利器,比如烧饼,比如白菊。 可是,她不能推辞宫贵人的美意。 顾仪抬眼看那绢花,柔软的一小团,她就选了最小的那一团,“多谢贵人恩典。” 宫贵人领着一串侍婢走了。 顾仪把绢花放进了腰包。 宫贵人作为工具人,在书中推进了男女主角感情的升温。 风光一时,而结局却不好。 顾仪叹了一口气,同是书中工具人罢了,唉。 顾美人也是个工具人。 她最大的作用应该就是促成了男女主角第一次相遇。 等等,难道这就是她来来回回反复去世的根本原因? 顾仪瞬间醍醐灌顶,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皇帝第一次见到赵婉,是在秀怡殿。 那一天,天空下着大雨,赵婉被顾美人罚跪。 赵婉在雨中跪得凄婉,眼泪合着雨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滑落,苦苦哀求顾美人。 可惜顾美人无动于衷,还冷冷地呵斥。 这一切都恰恰被翻了秀怡殿王贵人牌子的皇帝窥见。 皇帝说宫中容不得她,顾美人就下线了。 那么,问题来了,男女主角如何才能在她不死的前提下相遇? 第 5 章 第5章 申时三刻,敬事房的总管武公公捧着玉牌等在天禄阁来。 高公公迈步出来,扫了一眼盘上的玉牌,打头的是端、敬、德、淑四妃,因宫中嫔位无人,也无婕妤,其后是宫贵人、田贵人、王贵人。 高公公公伸手,将王贵人的玉牌,移到了田贵人之前。 第二排便是新进的美人。 高公公将秀怡殿顾美人移到了第一位。 “行了,你进去罢。” 武公公低眉顺目地站着,一句话也不多说,捧着玉牌入阁。 不过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来。 他朝高公公摇了摇头。 果然,今天没有翻牌子。 高公公:“那你明日再来。” 隔天清晨,王贵人虽没有召二位美人去殿中用早膳,照规矩,两人用过早膳仍旧要去正殿给一殿之主的王贵人请安。 可惜,二位美人今天坐了冷板凳,等了一个时辰,宫婢才说王贵人不适,就不出来见了。 顾仪心里着急,本来想今日和王贵人寒暄几句,顺便想一想明天晚上到底该怎么办,可惜王贵人却没有出来见她。 顾仪走得心事重重,一张脸写满了焦虑, 回到西偏殿,静下心来,顾仪结合先前两回经验又细致地回顾了一遍剧情。 她第一次将绸缎托付给了一个小宫婢,女主因此没有到秀怡殿,因此没见到男主。 她第二次没有夺玉,女主提前来秀怡殿交差,因此没见到男主。 她第三次同样没有夺玉,光顾着刷好感度了,女主提前来秀怡殿交差,因此没见到男主。 这一次,若是女主如期来交差,她真的要站在瓢泼的大雨中才能见到皇帝吗? 若是皇帝来时,她派赵婉去正殿送绸缎,且不说赵婉能不能进去见到皇帝? 如果真进去了,这么一个大美人送皇帝面前,王贵人隔天也可能会把她弄死吧。 她好难啊,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能不能在别的地方遇上女主呢? 比如御花园? 她记得女主说过,她喜欢下职以后去那里闲逛,上一回皇帝也从花园穿过,虽然隔了湖,也不是不可能啊。 书里,男女主角不是偶遇了很多次吗! 想到这里,顾仪觉得自己又行了。 天色擦黑,她就又去了上一回围堵女主角的小道。 可是这一回她一直等到月明之时,女主角都未出现,四周徒留寂寥。 顾仪提着一盏白纸糊灯笼走到石径尽头,往宫门的方向遥遥可望。 要不她想个办法……跑吧?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就朝宫门的方向而去。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但这会儿先看一看方位,明天想想办法? 此刻夜已略沉,侍卫二三结伴而行,顾仪不敢走得太近。 算了,想想罢了。 出宫这一会儿应该是不可能的。 她正准备转身,却见宫门夹道前走来一个身影,侍卫纷纷避让。 画栋飞甍间是一条长长的夹道。 顾仪只见此一人寂寥地走来,身着湛蓝长袍,飞鱼补子。 大幕朝第一奸宦,高贵公公。 顾仪提着灯笼,躲在狭窄的宫道拐角处,身后就是通往花园的石径。 她不敢就这样唐突地去与高公公攀谈。 可是夜深宫禁,她得赶在宫正司落钥前回去。 要是这会儿不与他说话,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拼了!反正死了就重来! 顾仪原地站定,等在原处。 来人越走越近,头戴帷帽,黑纱遮挡了面目。 身形挺拔,步速不疾不徐,胸前飞鱼图腾,龙目圆瞪,威严慑人。 顾仪有点怂了,往后退了几步。 地上的枯枝被她踩住,发出噼啪声响,在惶惶寂夜中,格外清脆。 萧衍刚过拐角,循声望去,看见了花园拐角处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婢。 他抬眼扫过她的发簪,不是宫婢,可具体什么品级,他也想不起来。 顾仪慌忙地屈膝,“问高公公安。” 从一品,远在美人之上。 萧衍没有作声,这个女人他没见过,料想应该是新进的美人。 可画册与真人相差甚远,他还没见过宫中新进的美人,不知是圆是扁,姓张姓王。 顾仪见眼前的高公公没有作声,却停下了脚步,立刻又福身道:“我是秀怡殿的顾美人。” 等了片刻,小声补充道,“就是送金花生那个。” 萧衍素知高贵为人,听后暗自冷笑了一声。 送金花生的顾美人。 他抬脚就走。 从顾仪身前走过,她立刻又一蹲福,“恭送高公公!” 她跪得匆忙,灯笼随风一扬,当中的烛台歪斜,将外面罩着的箔纸烧了起来。 “啊……这……” 顾仪怕被火烧到,下意识地就把灯笼甩了出去。 火光飞溅,有一星火光与乌纱轻触,竟然点着了面前高贵公公的帷帽。 点背真的不能怨社会。 萧衍利落地摘下了帷帽,脚下皮靴狠踩了几下火星和一旁滚落的圆灯笼。 周遭骤然暗了下来。 但顾仪还是看清了眼前高贵公公的脸。 黑夜憧憧,他的双眸若两点飞星映人,眉目此刻微蹙,隐含凌厉。 大幕朝第一奸宦这么帅……这就有点离谱…… 顾仪只敢看他这么一眼,飞速埋低了头,“高……高公公,我不是故意的。 您没事吧?” 萧衍起了杀念。 他手中的短刀已经从袖口落到了他的掌中,遮掩在宽袍大袖之下。 顾仪埋着头抖抖索索低从袖中掏出一张白帕子,“高公公,你满脸黑灰,不辨面目,要不擦一下?” 萧衍思考瞬息,收回短刀,抬脚就走。 顾仪见他走远,腿一软就蹲到了地上,后背冷汗涔涔。 那个人绝对不是高贵。 书中的高贵是个中年人,面白无须,细长小眼睛。 方才那个人是个青年,眼睛是桃花眼,并且,他的额角有一道细长的浅色疤痕。 书中有一章写过萧衍扮作高贵杀人。 虽然不是开篇之处,但萧衍肯定是有扮作高贵的可能。 由此,顾仪猜那个人就是绝情帝王,萧衍。 顾仪蹲了一会儿,气才喘匀。 还是回家洗洗睡了吧。 第三日清晨,顾仪起了个大早。 天边的朝霞橙红艳丽,映红了半空。 顾仪照常去正殿王贵人处坐了一会儿冷板凳,然后就回到西偏殿,画表格。 桃夹立在一旁磨墨,见顾仪画了满纸的四四方方的格子,还填满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 “美人,这是在画什么?” 顾仪将袖口卷上,“随心随性小作。” 我这是在复盘。 她将这三天三十六个时辰,她已知的宫中人物,时间,地点一一对应起来。 将随机选择和必然事件标注出来。 比如第一天,桃夹会或者不会去打赏高公公的徒弟。 王贵人一定会赏她绸缎。 她在某个时间点一定会遇见女主角。 宫贵人一定会出现在花园某处。 第二天,女主角可能或者不可能来交差。 女主角不太可能经过花园。 皇帝会不会一定扮作高贵经过宫门御花园。 第三天,皇帝会经过湖畔,一定来到秀怡殿。 她要找一找这其中的因果逻辑。 可是她偏安秀怡殿小小一隅,再怎么神通,也不能保证男女主角一定会相见。 况且,保证男女主角相见,她就能活过三天,也是一个巨大的假设。 顾仪盯着这张简化的excel表,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午时正,敬事房总管武公公又硬着头皮端着玉牌来到了天禄阁前。 阁内传来皇帝的声音:“进来罢。” 武公公将手中托盘高举于顶,迈着小碎步,稳稳当当地将玉牌捧到了萧衍面前。 萧衍看向盘中的玉牌,端、敬、德妃牌在首位,淑妃紧随其后,照旧挂着红签。 然后是宫贵人,王贵人,田贵人。 萧衍问:“上次是谁?” 武公公:“上回是摘芳殿的宫贵人。” 该王家人了,萧衍手指伸向秀怡殿王贵人。 秀怡殿…… 他顿住了动作,目光扫向下一排新封的美人。 秀怡殿顾美人排在第二位。 她昨夜该是看清了自己的面目,却佯装没有。 虽有些蠢笨,但似乎蠢得有度。 “顾家,似乎是抚州知州?” 这个真不知道了…… 武公公求助的目光立刻望向立在一旁当柱桩的高公公。 高贵公公:“陛下好记性,顾美人的父亲是抚州知州,从五品……原是青州府衙通判,两年前才调任抚州。” 萧衍轻笑道:“是么……”他将秀怡殿顾美人的玉牌背面朝上翻了过来。 这个顾美人,是新进的美人中被翻牌的第一人。 武公公端着玉牌退了出来,即刻将秀怡殿顾美人的名号通报尚仪局。 未时正,秀怡殿西偏殿,尚仪局的宫婢和教养嬷嬷鱼贯而入。 顾仪懵了,桃夹喜道:“恭喜美人,贺喜美人。” 教养嬷嬷将托盘中的丝帛卷轴递给两个宫婢。 顾仪见宫婢一人执卷轴一头,一副惟妙惟肖的生理健康卫生图片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静默了半晌,教养嬷嬷脸上的微笑恰恰好,多一分媚俗,少一分清冷,“顾美人,看懂了么?” 顾仪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任由身边的两个宫婢把她脱得精光,在浴桶中洗了好几遍。 花瓣堆满了浴桶,顾仪被浓郁的花香熏得打了一个喷嚏。 皇帝这是翻了她的牌子? 为……为什么? 因为昨夜的偶遇? 那女主角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她这里见到皇帝。 桃夹见她出神,以为她是紧张,劝道:“主子,这是新封的美人里面的独一份,主子以后有大福气呢!” 顾仪看她雀跃的神色,不忍泼她冷水。 能活过今晚再说罢。 因为被翻了牌子,顾仪就没有吃晚膳,怕吃多了行状不雅。 她身披华服,空着肚子,只盼着女主角能够踩着点儿来。 第 6 章 第6章 戌时一刻,赵婉捧着洗好的水青色绸缎出了浣衣局的大门,几个浣衣局小宫婢望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听说前日里她得罪了新封的美人。” “可不是么,美人说让她今日去送锦缎,不定怎么切磨她呢!” 赵婉心中记挂着白兔玉佩,将这风言风语抛之脑后,脚下不停,却被从浣衣局追出来的季嬷嬷叫住:“阿婉,等等。” 季嬷嬷素来待她亲厚,赵婉立时定住脚步,“季嬷嬷何事?” 季嬷嬷见她手捧绸缎,“这是要去何处?” 赵婉:“去秀怡殿。” 季嬷嬷微微蹙眉,“秀怡殿的王贵人今日心情不甚好,已经罚了好几个尚膳的宫婢,你……小心些才是。” 赵婉:“是,我不过是去秀怡殿西偏殿处顾美人处,应是碰不上的。” 季嬷嬷颔首,“我叫住你是有一桩差事同你说。” “嬷嬷请说。” “司制司掌制二人,其中一人满二十五岁,出宫了,就缺了掌制一人,你善女红,有巧思,我便向司制司举荐了你。” 司制司掌制已是八品的女官了,比毫无官阶的浣衣局宫婢强上数倍。 赵婉福身道:“嬷嬷大恩。” 季嬷嬷知道赵婉在浣衣局屡屡遭人排挤,语重心长道:“你样貌好,心思敏捷,遭小人嫉妒,司制司是个好去处,我虽举荐了你,可过几日仍要按规制遴选,各司各院都有被举荐的,你这几日勤加练习才是。” 赵婉拜道:“赵婉谢过嬷嬷。” 天边滚过一道惊雷。 季嬷嬷抬手将赵婉扶起来,“你为人通透,嬷嬷信你将来定有大福气,快,起来,拿把伞速去秀怡殿,莫要误了顾美人的差事。” 轰隆隆几声雷响,大雨瓢泼而下。 顾仪紧张地站到窗边,透过三交六椀绸绢菱花纹看外面的雨影。 这雨下得真大。 有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的内味儿了。 求求女主角快来!信女愿意半年不喝奶茶!求求了! 桃夹见她离窗户太近,连声劝道:“主子,莫要沾了窗外雨污。 今日特意梳得流云髻配上这藕荷色对襟长衫,碧色罗裙甚美。” 说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同色团扇,“若是美人嫌落雨关窗,憋闷得很,可以用小扇,轻轻扇扇。” 顾仪接过团扇,轻轻扇了扇,今日层层叠叠确实穿了不少。 尤其里衣里还有一层薄纱。 曼妙是曼妙,可不透气啊…… 顾仪给自己打着扇,就听外面一声长喝:“皇上驾到。” 妈耶,他来了,他来了,绝情帝王他来了! 顾仪不禁腰背挺直,站如青松。 萧衍穿过雨帘,脚步极快,跟在他身后掌伞扇的宫侍一路小跑,唯恐雨落在皇帝身上。 萧衍走进秀怡殿西偏殿,顾仪领着宫婢跪了一地。 她以额贴地,是个五体投地的拜服大礼。 “起来吧。” 萧衍道。 他的声音意外的清朗,落地有声,不像顾仪想象中的阴冷。 顾仪一点一点地抬头仰望这个书中的绝情帝王。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明黄色常服,上列十二章。 顾仪数着日、月、星辰逐级往上,胸前描摹的是飞天金龙。 面前的帝王头戴金翼蝉冠,落下的几缕黑发如墨,眉如鸦羽,长睫下是一双桃花眼,暗褐色眼珠若琉璃剔透。 本应眼中风流,可他额角鬓角一道浅疤,目光更是殊无欢喜,无波无澜,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寻常物件。 昨夜暗中只觉他光芒照人,可今日在灯下细看,顾仪才真实地感受到这的确是一个无情的帝王。 他的气势沉沉如广厦将倾,生杀予夺,全在一个帝王的一念之间。 顾仪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冷汗,吞吞吐吐道:“问……问皇上金安!” 萧衍细看了眼前的顾美人一眼,她的脸色微白,气息因紧张而加快,她在怕他,可却在瞬也不瞬地看他。 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点墨,一动不动。 直视帝目,已是不敬。 顾家送来的也是个草包? 还是个只拿得出手一颗金花生的草包…… 他顿觉无趣,抬手道:“你起来。” 顾仪刚才太紧张了,即便皇帝叫起了也忘了要站起来。 她这会儿才终于站了起来。 高贵公公带着一众宫人退到了殿外。 殿中一时之间就只剩下了顾仪和萧衍二人。 女主角怎么还没到,是不是在来的路上? 顾仪分神去听窗外的动静。 天边又滚过一道惊雷,轰隆作响。 萧衍见顾仪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展开臂膀不悦道:“今日没有尚仪局的教养嬷嬷教过你?” 不是还送了一颗金花生,怎么这么不长眼? 顾仪闻言,见他手臂招展,旋即反应过来,“是……臣妾的疏忽……”又小声补充道,“今日嬷嬷来教过的。” 她伸手摘下了萧衍腰间玉带,替他脱下身上的常服。 肩膀处的绸缎触手冰凉,顾仪打算拖一拖时间,“陛下淋了雨,泡个热汤浴,会好受些,也防风寒。” 她踮起脚伸手取下了他头上的金翼蝉冠。 萧衍怔愣片刻,鼻尖闻到了她袖口处散开的熏香……仿佛杏花春雨的味道。 顾仪立刻将萧衍的沉默当作默认,到殿门口唤了宫婢进来备浴汤。 因为今夜下雨,宫人早早地就备下了热水。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萧衍就在隔间泡上了热汤。 顾仪等得心急如焚。 女主啊,你可要争气啊!快点来啊! 等到隔间水声渐歇,宫人为萧衍递上了换洗的衣物。 他只着素衣从屏风处转出来,因为刚沐浴过的缘故,脸颊有些粉扑扑的,大大削弱了凌厉的气势。 面目如玉,长发仅用青丝带绑住,青色纱裤紧贴腿部矫健的线条。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些微喧闹。 顾仪侧耳听到了女主角的声音。 妈耶,女主她来了,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顾仪不敢再看萧衍,只肃穆了神色,走到殿门口,拉开殿门,斥道:“何人喧闹?” 几个宫婢接连扑通跪下,“美人息怒,是浣衣局的宫婢来送绸缎,奴婢这就打发她回去!” 顾仪:“且慢!” 不能让她走! 她抬眼就看见赵婉撑着伞,站在雨中,左手将绸缎紧紧拢在怀里,她招手道:“你上来。” 几个宫婢面露难色,“美人,陛下尚在殿中……” 顾仪不闻不问,沉声对赵婉道:“你上来!” 赵婉只得疾步上前,她没有料到皇帝会在此处。 此时她的后背已满是泥污雨水。 如此面君,实在是不雅不敬。 并且,她还没有见阿衍的准备。 赵婉抬头却见顾美人笑得温婉:“你的衣物湿了,怀中绸缎却分毫未沾雨露,你来殿中,我着人予你一套新的宫服。” 赵婉急道:“奴婢何可面君……” 话音未落,眼前的顾美人伸手捉住了她的大袖,低头贴耳道,“你的玉佩还要不要了?” 转身朝偏殿而去。 赵婉只得跟上。 萧衍盘腿坐在殿中的矮塌之上,见到一个湿漉漉的宫婢被顾仪带进了殿中。 他眸光一闪,这个顾美人是何意? 顾仪看见萧衍的目光落在伏地跪下的赵婉身上。 此时的赵婉自雨中而来,玉面微湿,细白鹅颈低垂,更有我见犹怜之态。 顾仪脑海中如同万千烟火次第炸开,男女主角终于初遇了,撒花! 要是这把再不行,老子直播吃玉佩! 萧衍只看了赵婉一眼,却不叫起,扭头看向顾仪,慢悠悠道:“美人,这是何意?” 顾仪轻摇团扇,“臣妾是觉着此小宫娥忠心,将锦缎护得滴水不漏,遂将她引来,着人予她一套新宫服。” 萧衍:“美人,如此厚爱一个宫婢,倒是好性情!” 他暗褐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过来,顾仪顿觉无所遁形,心虚地又摇了摇手中团扇,“陛下英明!” 一个宫侍躬身而入,当真将一套簇新的浣衣局新衣摆到了赵婉身前。 赵婉拜道:“谢美人恩典……谢陛下恩典。” 萧衍心中冷笑,“此际既得了赏,便走罢!” 可……这就让女主走,真的好么? 没有对手戏么? 这么敷衍,她会不会又去世了啊…… 可顾仪听萧衍语调冷清,真的不敢插话。 赵婉闻言,心中沉沉一落。 阿衍没有认出她来…… 她胸中霎时又酸又涩,以额触地,“奴婢告退。” 顾婉看着女主角踉跄而出,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了雨中。 行吧,反正我已经尽力了这一回。 萧衍看眼前的顾美人满脸失望地看着那宫婢离去。 眉睫一眨,像一把小扇投下悲伤的暗影。 这个顾美人,甫入宫闱,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是真的如此简单若一张白纸,还是心思诡秘,百转难测…… 萧衍侧躺到矮塌之上,单手扶额,轻笑道:“美人,竟如此失望么?” 顾仪看他青丝如瀑,落在竹榻上,强行转开了眼神,“臣妾不失望。 只是有些害怕。” 萧衍“哦”了一声,“美人怕什么?” 顾仪信手拈来,“怕雨太大,被雷劈。” 她可以死于烧饼,死于白菊,死于坠湖。 被雷劈也不是不可能。 萧衍蹙眉,这个顾美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路数? “美人与朕在一起,不快活? 为何想着无稽之谈?” 顾仪见他表情微沉,立刻狗腿地上前,轻轻为他打扇,露齿一笑道:“臣妾见了陛下自然快活,只是快乐如此之巨,有些患得患失罢了。” 呕。 萧衍眉睫垂下,“难道教养嬷嬷今天没教你,笑不露齿么?” 顾仪立刻用团扇挡住了半张脸,“陛下教诲,臣妾记下了。” 第 7 章 第7章 啪。 殿中烛台忽然爆出灯花,仙鹤烛台头顶的烛火灭了。 殿内顿时暗了几分,周遭静得可闻针落,殿外一丝宫人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殿门和轩窗。 窗外方才还可看到的几道剪影消失不见。 最近的烛台就在矮塌之后,灯火将萧衍身前投下的人影照得绵长,盖住了顾仪眼前的亮光。 顾仪局促地从矮塌上站了起来,“臣妾去……去挑灯芯。” 随着她起身,萧衍也站了起来。 “不劳美人费心。” 顾仪面前风过,转眼萧衍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脸颊紧紧挨着他的颈窝,温热,带着些微沐浴后的水汽。 顾仪不自在地挪了挪,触到的是交领处光滑的丝缎。 顾仪后背落到床榻上时,心跳更是加快,喉头发紧,不禁咽了一口水。 “陛……陛下……” 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快…… 萧衍见她粉唇微张,眸色暗了暗,伸手去解她对襟长衫中间松松系着的丝带。 顾仪抖如筛糠,不禁闭上了眼睛。 萧衍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在害怕。 砰砰砰。 殿门被骤然敲响。 “求陛下去看看贵人,贵人……不好了……呜呜……”后面的话音渐低。 顾仪猛地睁开眼,而萧衍已经离开了床榻,走到殿门前,拉开了门。 秀怡殿正殿来的宫婢槐花,挣开身后宫侍的束缚,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求陛下去看看王贵人,贵人夜中忽然胸中疼痛,求陛下怜惜……” 萧衍心中冷笑,面上却说:“那朕就去看看王贵人。” 早有伶俐的宫侍见他衣衫单薄,给他递上备下的常服,几个宫婢替他穿上。 顾仪整理了有些皱的袖袍,还未来得及走到殿门口。 萧衍已经迈步去了王贵人的正殿。 桃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美人,陛下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顾仪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桃夹:“已过亥时。 二更鼓已经响过了。”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安全地度过了三天。 顾仪在殿门口来回踱步。 桃夹又问:“美人,现在怎么办啊? 是否要去正殿将陛下请回来?” 她摇头,“既然王贵人能将陛下请过去,那必然有手段能留住他,尊卑有序,我也不能贸然去正殿。” 更何况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此处!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 顾仪顿时睡意全无,“你将殿门合上,殿中烛火点亮,我在矮塌上坐一会儿。” 等待的时候,光阴总是漫长。 顾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让桃夹搬来小几,随手拿了字帖临摹。 写了几个字,心就渐渐静下来了。 铛,铛,铛。 三更鼓敲响。 顾仪手一抖,狼毫一偏,拉出个长长的一撇。 稳了么,这是? 喜悦来得如此突然, 我是真的熬过了剧情? 她放下笔,从矮塌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全须全尾。 是真稳了! 她笑道:“桃夹,上一杯酒来!” 庆祝一下! 桃夹劝了一句:“美人,夜这样深了,还是早些安寝罢。” 顾仪催促道:“快去,快去,喝了酒我这一觉睡得更好。” 桃夹还是给她倒了小半杯花酿,心中想道,美人或许是见陛下离去,有些伤情罢。 顾仪一饮而尽,脱了繁复的衣裳,倒头就睡。 卯时三刻,秀怡殿正殿里的王贵人仍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撩开轻纱,“黄鹂,陛下此际尚在?” 黄鹂应声答道:“回贵人,陛下卯时便往前殿去了。” 王贵人皱眉,“陛下是不是恼我了?” 黄鹂宽慰她道,“陛下抛下顾美人来瞧贵人,怎么会是恼了贵人。” “那他为何只来看我一眼,就去读什么奏疏?” 黄鹂:“贵人心口疼,陛下怜惜贵人,容贵人安睡。” 王贵人气恼地甩下轻纱床帐,“从前宫氏那个小贱人每次都爱使这招,可这招损人一千,自伤八百,有什么好用的!” 黄鹂:“陛下都来看您了,自然是把贵人放在了心上,贵人不就是想求这一分看重。” 王贵人扭过头,闷闷地说:“顾氏生得美,又住在我殿里,若是此时不压她一头,以后还不得翻上天去。” “贵人说得极是!” 天光透过窗棂照入,王贵人索性起身,“今日是不是该去淑妃那里坐一坐了?” 宫中无后,四妃协理后宫,并且淑妃的爹是自己爹的上峰。 黄鹂默数了日子,“贵人是有一阵子没去采薇殿了。” 天光已是大亮。 桃夹见顾仪仍旧没有要起的意思,无奈走到她的榻前,低声道:“美人,已近巳时了,再过一会儿,就误了早膳的时间了。” 顾仪睁开眼睛,“今天是什么日子?” 桃夹愣了片刻,“美人,今日是六月十八。” 稳了! 顾仪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从今天起,她就是脱离了剧情,崭新的顾美人。 在大幕朝后宫,做一个籍籍无名,低调行事的美人,就可以了。 等熬到男主为女主散尽六宫,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时,顾仪就可以出宫了。 出宫以后,买个小院,找几个忠仆,做一个快乐的富婆。 岂不美哉! 桃夹见顾仪坐起来后,又在发呆,以为她是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过几日,陛下兴许还会翻美人的牌子。” 昨夜尚还历历在目。 不会,萧衍应该不会再翻她牌子了。 他本就是一个孤高骄矜又绝情的帝王。 昨夜她的种种行为皆为怠慢,再者,顾家也不是什么制衡朝堂的大家世族。 萧衍不会再翻她牌子了。 顾仪和桃夹也说不清楚,“嗯”了一声,“快去提早膳罢。” 桃夹领命而去,回来的路上见到正殿门庭冷落,只稀稀拉拉站着两个守殿门的宫婢。 一问才知,王贵人去采薇殿了。 采薇殿内,此刻的淑妃身着蓝衣碧裙,袖口处金丝成线,发髻间簪十钿,生得一张芙蓉粉面,如同花开盛极时娇艳,丹凤眼旁有一颗泪痣。 她饮过一口茶,继续描桌上的丹青。 语调轻轻柔柔,“王贵人还等在花厅?” 一旁立着的玉壶答道:“贵人还在呢,喝了一壶茶,坐了一个时辰了。” 淑妃含笑,“再坐一个时辰,就打发她走罢。” 玉壶应下。 玉壶自小就跟着淑妃,感情比旁的宫婢深厚,她犹豫片刻,开口问:“娘娘先前不还说选官在即,要约王贵人来么? 为何今日王贵人来了,娘娘却不见呢?” 淑妃笑道:“为什么不见呢?” 她将手中狼毫搁入竹根雕笔洗,“因为她是个蠢人罢……前朝此番拔擢官吏,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么……这新封的美人,除开齐云姓齐,其他的都是些地方官出身,小门旁户,陛下不想用世家,这就是个姿态。 昨夜提点顾美人,那是要立靶子了,顾长通虽只是个从五品的知州,可与青州脱不开关系。 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伪朝,要立威,要用新人。 真是弃伪求正的,当要嘉奖,若是浑水摸鱼的,便要杀之。 王贵人呢,想得都是惯来争宠的那一套,本宫与她说再多,又有何用。” 玉壶歪头想了想,“王贵人于夜中将陛下从顾美人那里召走了,阖宫皆知,顾美人接下来的日子,定是不好过了……” 淑妃轻笑一声,“这宫里的日子,谁的就好过了……” 王贵人在花厅一直坐到日中,才被采薇殿的宫婢劝退。 “娘娘今日抄经无暇见贵人,贵人还是改日再来罢。” 王贵人憋了一肚子气,回了秀怡殿。 忍不住向黄鹂抱怨道:“淑妃又如何,平日里见了,总端着个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架子,给我甩脸子,今日更是连见都不见了!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姓齐,她再怎么厉害,可也不受宠啊,怎么不见陛下召她呢!” 黄鹂立在一旁当木桩,只点头不说话,王贵人是个急性子,正在气头上,撒过气了就好了,若是寻常宫妃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要编排淑妃,此时万万不能火上浇油! 王贵人自说了一通,渐觉无趣,灌下一杯凉茶,手中随意地摆弄着桌前的妆匣。 她盯着一支杏红钗环,怒道:“槐花呢? 这支钗,我不是让她送去司宝司重制,怎么还是半新不旧地躺在这里?” 黄鹂到殿外问过一圈,才晓得槐花一早就出了秀怡殿,说是要去找原先一起进宫的几个小姐妹叙叙旧,一定赶在王贵人回殿前回到秀怡殿里当差。 可是,直到这会儿都不见人影。 黄鹂只好差了另一个宫婢将钗环送到司宝司去。 第 8 章 第8章 顾仪用过早膳,齐美人就差了宫婢来找她,说家里给她寄了东西,请她去挑一挑。 齐美人和她同住秀怡殿偏殿,平日里也互相照拂。 顾仪整理了衣妆,就去了东偏殿。 齐美人见到顾仪笑容满面而来,心里疑惑,听闻昨夜皇上将她抛下去瞧王贵人,原本想安慰她两句。 可看她目前的模样,仿佛不需要安慰。 齐美人素来寡言,此刻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将物件在长几上一一摊开,“你挑,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齐父是京官,吏部右侍郎,正三品,是新封美人中家世最高。 有门路能送些东西进宫。 桌上的确都是些把玩的玉坠,团扇等物。 这几天天热,顾仪伸手去拿了团扇。 不料,团扇下竟然还压着薄薄的一本书册,上书锦屏记三个大字。 她刚“咦”了一声,齐美人眼疾手快地将那薄薄的书本收走了。 什么锦屏记,难道是小黄书? 顾仪看齐美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双颊通红。 因为齐美人比原身顾美人长半岁,顾仪笑得眉眼弯弯,“齐姐姐,锦屏记是什么?” 齐美人将书册藏在身后,一脸窘迫,“没什么,就是市面上买到的话本。” 顾仪:“让我也看看,我最爱看话本了。 平日里也爱写!” 齐美人惊道:“你真的写话本?” 顾仪点头,“当然!” 刚穿来的前三天,她天真地以为她可以靠在后宫写话本广结善缘,消磨时光。 谁想到是穿成了炮灰,好气哦。 齐美人:“你若把你写的话本给我看,这锦屏记就借给你。” 顾仪让桃夹回去拿来了她写的手稿。 齐美人见到一挞手稿,眼睛一亮,两人换过书册以后。 各坐一角,静静地读了起来。 锦屏记是一个平淡的故事,就是香闺少女做的一场梦,梦里遇到了一个书生,后来她醒了遇见这个书生,就故意扔下手帕,最终嫁给了这个书生。 顾仪后悔将自己写的话本给齐美人看了。 齐美人翻完了手中的话本,抬头愣愣地看向顾仪,脸上似乎有些发白。 可能三观冲击太大…… 顾仪努力挽回,“齐姐姐,其实……这只是初稿……还可以再……” 齐美人打断她的话,急道:“后续呢,那慕容仙君真的恋慕那个什么劳什子刘小姐了么,那……那依依怎么办?” 俨然女主粉了。 柳依依,话本女主角,为了师傅慕容仙君,自封灵根,牺牲自己清白解了他身上的情蛊,没想到,慕容仙君转脸不认人去和刘小姐缠绵。 狗血虐恋。 顾仪:“还没写完,这两日诸事繁杂。” 齐美人焦急道:“顾妹妹,有何难处可与我说? 这仙侠奇缘一定要写下去啊。” 收获了一枚书粉的顾仪告别了齐美人。 写话本什么的,本来打发时间罢了。 美人月俸按不算多,平日里上下打点,也就花了。 唯一的金花生也发出去保命了。 写话本赚点钱? 顾仪一面想一面下意识地去摸她的腰包,摸到了白兔形制的玉佩。 对了,女主角的玉佩还在她手上。 作为推动剧情的重要道具,她得适时地把玉佩还回去。 这么一想,为免夜长梦多,顾仪就差桃夹马不停蹄地去浣衣局把赵婉叫来。 赵婉很快就来了秀怡殿西偏殿,只是人看上去比昨夜还憔悴了不少,福身道:“问美人安。” 顾仪将白兔玉佩递给了她,“我赏玩过了就还给你罢。” 赵婉面露惊讶,她原本以为她是拿不回玉佩了,昨日顾美人将她召进殿中,没有将玉佩给她,料想是拿不回来,可今日却又给她了,那让她昨夜进殿来面君是为羞辱她? 可为何又赐她新衣? 赵婉犹犹豫豫道:“多谢美人……只是奴婢不懂,美人昨夜为何召奴婢进殿。” 害,都是为了保命呗。 顾仪:“我看你容貌不凡,又有忠心,顺水推舟送你一程罢了。” 赵婉叩首道:“谢美人,美人若是不弃,奴婢愿意来秀怡殿伺候美人。” 此言一出,顾仪愣了片刻,才缓缓说:“我这里实非好去处,昨夜陛下弃我而去,想必就不会再来了。 你还是好好准备月末的司制司遴选。” 书中赵婉在遴选中一鸣惊人,被选为掌制,开启了后宫升职之路,可别再和她这个卒于第三章的小人物混了。 赵婉心中更感诧异,顾美人如何得知她要参与司制司的遴选,她在后宫已经这般手眼通天了么……这个顾美人是何出身? 顾仪再劝:“明珠蒙尘,终有闪耀的一日,大浪淘沙,是金子也会发光!我相信你一定有更大的前程!” 妹子,干了这碗鸡汤,日后能不能出宫做快乐的富婆全仰仗你了! 赵婉一时无言,不知如何是好,这个顾美人不愿留她,只能拜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顾仪鼓励地又看了赵婉一眼,“你去罢。” 赵婉走后,桃夹气得脸红红道:“幸而主子没有收下那等攀高枝儿的小人,看她那样子就是想借主子再去勾引陛下!” 顾仪安慰她道:“我这不是没留下她么……”说话间,她就仰躺到了软垫上,“再说,陛下昨夜走了,她即便是要攀高枝儿,找个贵人的去处不是更好。” 桃夹为难道:“陛下昨夜虽是走了,可主子要不等下一次翻牌,奴婢再使银子去打点打点?” 顾仪叹了一口气,摊手道:“没银子了。”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片刻。 桃夹自我催眠道:“兴许美人料错了呢,万一陛下昨夜舍美人而去,想着补偿美人,又来了呢,或许在御花园也能碰上呢。” 顾仪欣赏桃夹的乐观,不忍说破无情的剧情,于是转了话头道:“嗯,你说得对。 这会儿就不必胡思乱想了,天这么热,殿中的冰也快用完了,你今日就去司计司再领些冰回来。” 桃夹称是,带了两个小宫婢就往司计司去。 路上正巧碰上了田贵人派来的宫婢碧珠。 桃夹退了一步,让碧珠先领。 司计司的掌计按照贵人规制给碧珠派发了冰。 轮到桃夹的时候,掌计却说:“来得不巧,今日的冰恰好发完了。 改日再来罢。” 桃夹不是第一天在皇宫混了,这有没有冰,几时有,几时无,她清清楚楚,桃夹不是吃素的,“司计司如今也见人下菜碟儿了? 凭什么她们领得,我们美人就领不得?” 掌计算作正八品,有些官威,“秀怡殿顾美人就是这般教养奴仆的? 怪不得,怪不得……”一边说,还一边轻轻摇头。 她的话虽未说尽,但是桃夹还是体会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 她是在说怪不得美人留不住陛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桃夹既跟了顾美人,那忠心就是向着顾美人的。 她拍案而去,就去扯掌计的头花。 掌计哪里见过这阵仗,人就往后退。 桃夹扑将上去。 两人扭作一团。 司计司的女官跑了出来,将两人拉开。 桃夹还在蹬腿,“都别拦着我,我八岁进宫,打架到现在都没输过!” 掌计:…… 其余认识桃夹的女官,劝道:“桃夹妹妹,莫嚷了,若是司计听见了,这事就不能善了了!” 掌计一听,立刻转身进到屋中向司计告状。 司计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妇人,二十五岁放出宫后,又进宫来做了司计。 桃夹一看来人,立刻哭丧了脸道:“胡嬷嬷,掌计克扣我们美人!” 司计认识桃夹,她八岁进宫的时候,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做御花园扫洒小宫婢。 掌计一看,心道不妙。 司计问道:“掌计为何不给秀怡殿顾美人派冰?” 掌计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司计开口道:“去给秀怡殿顾美人取冰来。 掌计扣一月月晌。” 桃夹甜甜一笑:“胡嬷嬷。” 却听司计又道:“桃夹在宫闱打架斗殴,罚三月月俸,并告知秀怡殿顾美人,另行责罚。” 桃夹又哭了。 司计不是玩笑,领着桃夹和送冰的宫娥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顾仪见到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面露惊讶。 司计蹲福道:“问美人安,臣妇乃司计司司计,胡显。” 顾仪立刻扶她起来,“胡司计快请起,到殿中来所为何事?” 胡司计便将桃夹斗殴一事如此这般地说了说。 万万没想到…… 顾仪震惊地望向桃夹,而桃夹只好埋低了头。 胡司计轻咳一声,“臣妇虽罚了桃夹月俸,还请美人督促桃夹手抄宫规,温故而知新。” 顾仪连忙点头,“司计所言极是。” 胡司计理了理袖袍,“那臣妇告退了,只是还有一言肺腑斗胆说予美人听。” 顾仪:“司计请说。” 胡司计:“桃夹护主,是个忠心,可是她能在司计司撒野,无非是仗着臣妇,要做个样子,秀怡殿顾美人,不是任人欺凌的,可宫闱之中,不只司计司一处有捧高踩低的小人,更何况宫中贵人嫔妃众多,美人也得有低头的时候,要想过得舒坦些,后宫大多仰仗的皆是一个宠字。 美人莫要怪臣妇鲁莽直言。” 顾仪笑道:“司计肺腑之言,我知晓了。” 胡司计淡笑了一声,又瞪了桃夹一眼,才转身离殿。 桃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美人宽恕。” 顾仪心中很是感动,可仍旧语重心长地说:“你忠心可嘉,只是莫要再有下一次了,若是犯到别处,胡司计护不住你,而我也护不住你!快,起来吧,去手抄宫规吧。” 桃夹抬头,苦哈哈地说:“真要抄啊?” 顾仪点头,“对啊。” 桃夹啜泣两声,站了起来,去抄宫规了。 顾仪默默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好像当咸鱼也不太行。 怎么着都要熬到男女主角he,她才能出宫啊! 眼下,她还是得苟个中流,才能过得舒心。 先得解一解缺钱的燃眉之急。 第 9 章 第9章 是夜,秀怡殿西偏殿笔耕不辍,桃夹抄宫规,顾仪写话本。 待到三更过后,顾仪甩了甩酸麻的手臂,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很满意,而身旁的桃夹鸡啄米似得,早就打起了瞌睡。 顾仪把桃夹叫醒,“别在这里睡了,回榻上去睡,明天一早我得去找齐美人。” 桃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辰时刚到,顾仪就被几道大力的拍门声惊醒。 “王贵人请秀怡殿顾美人往正殿去!” 王贵人? 找我? 顾仪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桃夹急忙去开殿门,“王贵人请美人所为何事?” 正殿来的宫婢脸色青白,着实难看,“请美人速去!” 顾仪匆忙梳洗罢,还是有点摸不清火门,这王贵人这么急吼吼地要找她,不太可能是用早膳。 难道是为炫耀? 毕竟皇帝舍她而去之后,两人还没打过照面。 秀怡殿正殿里,哭声断断续续。 顾仪心中一沉,咋回事? 王贵人凝眉斥道:“别哭了,再哭就不许进殿来。” 二等宫婢桂花止住了哭声,“求贵人给槐花做主啊,她死得太惨了,若非巡逻的侍卫发现,槐花不知要在井里泡多久……” 听到这里,顾仪拼命回想,槐花是谁? 小说里仿佛没这号人啊! 王贵人怒瞪顾仪,“顾美人有何要说的么?” 顾仪屈膝拜道:“问贵人安,只是槐花是谁?” 跪在地上的宫婢桂花立时惊道:“顾美人还是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当夜贵人心口痛,去秀怡殿西偏殿请陛下的宫婢就是槐花!” 顾仪挑眉,“哦,是她,我与她半句话都未说过,自然不知道她是槐花。” 王贵人冷叱一声:“你还狡辩!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人,槐花不过是替我跑腿,竟被你记恨如此!谋她性命,何等阴毒!” 顾仪:“且慢!” 这个锅我不能背!“槐花是几时遇害,落到哪口井里,被哪个侍卫发现,是自尽,他杀,还是意外? 贵人不把这桩桩件件查清,就把罪名扣在我的头上,妾身也太冤了!从前夜到今夜,我都与桃夹相伴,昨日早晨起后,见过齐美人,后又见过司计司的胡司计,之后便在殿里督促桃夹手抄宫规,哪里来的时间去谋害一个不知姓名的宫婢?” 王贵人直起身子,“好一副伶牙俐齿,你自不必亲自动手,买凶伤人也可!” 顾仪叹气:“贵人,可是妾身并无钱财买凶啊!” 桃夹立刻佐证:“正是!美人捉襟见肘,连赏钱都不曾有!” 顾仪更了片刻,看了桃夹一眼,虽然你是好意,但能不能委婉一点点。 王贵人没料到顾美人这么不顾颜面,她默然了片刻,只听下首跪着的桂花又道:“贵人不可轻信顾美人一面之词啊,槐花伺候贵人多年,可不能白白死了!” 顾仪的目光落到了这个宫婢身上,“你又是谁,为何在此煽风点火,你当真忠心? 还是要看王贵人与妾身相争?” 王贵人的目光也落到了桂花身上。 桂花见状,立刻磕头道:“贵人,莫要听她的谗言,奴婢与槐花同寝同宿,感情深厚,不忍见她死得不明不白!” 顾仪:“如此甚好,不若将此事交由宫正司秉公查办,若是到头来此小宫婢是有意污蔑我,交由宫正司查办便是。” 王贵人没料到顾美人竟然这般气盛,莫非真是冤了她? “既如此,便报了宫正司罢。” 桂花大急道:“贵人!” 顾仪微笑道:“贵人英明,不若再查一查这个小宫婢,这殿里最忌讳的就是有人两面三刀,侍二主,受了他人的指使,要搅得秀怡殿鸡犬不宁!” 桂花惊道:“你好歹毒!” 王贵人怒道:“闭嘴!” 接下来,就是王贵人的家事了,顾仪拜道:“既交由宫正司,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回到西偏殿,桃夹附耳道:“美人,真觉得那宫婢是在挑唆贵人与美人?” 顾仪:“是也不是,待宫正司查办。 我说得不算。” 桃夹皱眉道:“美人,不怕宫正司假公济私? 宫里宫婢投井可大可小,若真是自戕,全族都要受牵连,若非自戕,有心人颠倒黑白,害了美人怎么办?” 槐花,似乎颇受王贵人信重,按理说自戕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意外和他杀,要靠证据,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大事方可奏闻,一个宫婢的身亡,于宫正司而言不过区区小事,若真是有人有心踩她…… 顾仪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剧情在搞她,亡她之心不是,非要弄掉她这个炮灰,又想起胡司计的话,这后宫说到底仰仗的就是一个宠字。 宫斗小说的主题真是顽强啊…… 顾仪只好问:“下一次翻牌是什么日子?” 桃夹算了算,“该是明日。 按例,陛下每隔五日翻牌,上一次定下的时日是十五,下一次便是二十,即便当日不翻牌,也会顺延到隔日。” 顾仪默默叹了一口气,为了以后快乐的富婆之路,还是先狗头保命罢。 她将写好的话本稿整理好,去东偏殿找话不多,爱看书的齐美人。 齐美人看顾仪进殿,手持一挞手稿,眼睛一亮道:“顾妹妹,是写完了么?” 顾仪将手稿递给她,“写完了,先拿给齐姐姐看看。” 齐美人一口气读罢,大叹道:“真乃奇文也!” 又鼓励地看向顾仪,“妹妹要接着写!” 顾仪有点害羞,什么奇文,都是套路! 她叹了一口气,“姐姐谬赞了!” 齐美人疑道:“为何叹气?” 顾仪缓缓道:“其实,妹妹今日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姐姐出出主意?” 齐美人点头,示意她说。 顾仪:“我因囊中羞涩,想要将此手稿卖掉,做些贴补,化名出个话本,姐姐可有门路?” 齐美人一听,立刻道:“好主意!我有几个闺中密友,皆可托付!着人誊写,万不会让人看出是出自你之手……”说话间,就摸出桩匣里一片金叶子,“若是信我,此乃定金。” 顾仪知道齐家势大,此事不难,但没想到齐美人如此痛快。 她接过金叶子,谢道:“齐姐姐大恩!卖书所得,皆可分齐姐姐三成。” 齐美人摇摇头,“我不缺这些,不必挂怀。” 顿了顿,又问,“你想化作何名号?” 顾仪:“京城笑笑生。” 既然是同类型刊物,还是要以前辈为榜样! 告别齐美人,顾仪怀揣着金叶子回到西偏殿,裁了半张宣纸画了个雏形,对桃夹道:“你去司计司取一些棉布,无需华丽,碎布也行,找木匠按照这个形制,做两个手柄……”只是金叶子,不一定能在高贵公公那里排上号,她还得走心备上别的礼物。 桃夹接过图一看,“美人,这分明是个棒槌?” 什么棒槌!又来侮辱我的画技! 顾仪只得细细给桃夹讲了一遍形制,才放她出门。 桃夹回来的很快。 顾仪看着那两节木制手柄,倒是不差,“木匠做得这样快?” 桃夹笑道:“不是现打的,奴婢照美人的意思一说。 木匠师傅就将旧几卸了两个腿,圆球木头也是现成的。 在按照图纸,合上就行。 不过本人这是要做什么?” 顾仪接过布料,摸了摸,也很厚实,“将布料层叠裹在原木上缝好,我们要做两个捶脚的物件,高公公站的时间颇长,这个物件捶捶腿,放松放松也是好的!另一个,你也可以给陆朝公公!” 就是个简单的捶腿器。 桃夹一听就说,“美人这个好!甚是贴心!” 顾仪笑道:“若是做得好,回头我们再多做两个给自己用。” 隔天一早,桃夹就怀揣着两个做好的捶腿棒和一片金叶子送去给陆朝。 陆朝正要往御花园走,看见桃夹过来,顿足了脚步,要往回走。 桃夹立刻迎了上去:“陆哥哥!” 陆朝不好再退,转回身打千道:“原来是桃夹妹妹,方才眼拙,没认出来。” 桃夹倒不计较,只递出两把捶腿棒和一片金叶子,“望陆哥哥笑纳。” 陛下上次舍了顾美人而去,分明是不喜欢她,陆朝不去接,只问:“这物件是什么?” 桃夹立刻捶腿演示,“这是捶腿的物件,我们美人说,公公每日总是站桩,轻轻捶打,可以松快松快。” 说着,又递给陆朝,“喏,陆哥哥试一试。” 陆朝好奇地接了过来,用裹着厚厚碎布的那一头,轻轻敲了敲腿部,似乎是用着不错…… 桃夹笑眯眯道:“美人特意做了两个,一个给陆哥哥,一个给高公公。” 陆朝听到这里,内心微动,却道:“陛下心思,我们做奴才的可捉摸不透。 顾美人有没有承宠的命可不好说。” 桃夹将金叶子塞进他手里,“望陆哥哥美言几句。 即便这次不行,我下次还来!” 陆朝点头,“那行,看在这棒槌的份上,你先去吧。” 桃夹:“陆哥哥大恩!” 转身正要走,“你等等。” 又被陆朝叫住。 陆朝压低了声音,附耳道:“槐花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桃夹当即变了脸色,后退一大步,“陆哥哥莫要来冤我!” 陆朝摩挲起手里的金叶子,笑了笑,“行了,行了,你去吧……” 第 10 章 第10章 桃夹走后,陆朝将一个捶腿棒收进屋中,才理了理袍角去前殿找高贵公公。 高贵公公正在天禄阁偏殿歇脚,陆朝进殿,拜道,“师傅!” 高贵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你手里是个什么玩意?” 陆朝撸起袖子,半蹲下,轻轻地敲打高贵的小腿,“怎么样师傅,这用着不错罢?” 高贵感受了一下,似乎是比玉捶舒坦些,“嗯……尚可。” 陆朝笑道:“这是秀怡殿顾美人给的,连奴才都给了一个。 说是惦记师傅久站,腿脚可以松快松快。” 高贵挑眉道:“秀怡殿顾美人就给了这个?” 就这个棒槌? 陆朝赶忙掏出荷包里的金叶子,“还有这个。” 高贵心道,顾美人长得是不错,可是留不住人啊。 陆朝看他神色,就知道师傅不看好秀怡殿顾美人,于是当下也不敢多话。 高贵又问:“宫正司的差事是不是有一件办到秀怡殿了?” 陆朝不敢瞒他,一五一十道:“听说秀怡殿王贵人的二等宫婢槐花落井死了,王贵人将此事报到宫正司查办。” 高贵“嗯”了一声。 看来,这个顾美人是着急找靠山呐。 “行了,你去吧。” 陆朝躬身一福,就从天禄阁偏殿退了出来。 出门就碰上端着托盘来的武公公,陆朝弯腰拜了拜,武公公笑着寒暄道:“来见你师傅啊。” 陆朝笑了笑,“是啊,说了几句话就不打扰武公公正事了。” 武公公颔首,举着托盘,走到了天禄阁前。 高贵公公先出来看了看托盘,将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挪到了第三行首位。 “进去吧。” 萧衍望着托盘里的玉盘,心中想的仍旧是近来官员拔擢之事,他本想随便点个新进的美人,却看见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竟然排在首位。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高贵。 高贵心领神会,斟酌道:“陛下上次夜中忽然去了王贵人处,是不是要弥补一下顾美人?” 顾美人,萧衍一想到她,率先想起来的竟然是她瞬也不瞬看着他的双眼。 高贵把她放在首位,难道是她又给高贵打点了金花生? 上次是第二位,这一次应该是打赏了更贵重的东西…… 一个抚州知州的女儿,出手如此阔绰?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牌,将背面翻了过来。 高贵一惊,其实没真指望陛下会翻了顾美人的牌子。 按陛下往日的习惯,雨露均沾,新进的美人还有七个都没见过呢! 顾仪再次见到尚仪局的嬷嬷,虽有准备,心中仍不免惊讶。 她也是真的没料到皇帝还会再翻她的牌子。 高贵公公,果然手眼通天! 桃夹欢欣鼓舞,围着她转,“美人,快看,今日新来的香膏,与上日的颜色不同,这个更显肤白!这黛色的褙子美极!” 顾仪任由尚仪局的女官伺候她梳洗,心里却在排演,一会儿见到萧衍,她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既然他又翻了自己的牌子,那在旁人看来,她就是有宠之人,捧高踩低应该就踩不到她头上来吧。 酉时刚过,传膳太监就来了秀怡殿西偏殿说陛下要来此用膳。 一时之间,殿中更是兵荒马乱,好在膳食单子是早已定下的,那传膳太监还是象征性地问顾仪道:“美人,可有何菜肴想要添上?” 顾仪看了一眼那单子,已有足足二十四道,她摇头道:“不必了。” 半个时辰过后,伴随高扬的唱声:“皇上驾到。” 萧衍迈进了西偏殿,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黛色长袍,上纹五爪金龙,腰缠玉带。 顾仪埋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褙子。 有点尴尬,撞色了。 顾仪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萧衍:“平身罢。” 宫人鱼贯而入,摆好了案几和菜肴。 顾仪见萧衍撩袍坐下,按照宫规,她作为美人,品级不够。 只能侧立一旁做一个假笑女孩。 萧衍举箸,看她木讷地杵在一旁,圆眼睛眨了眨,唇角还带着假笑。 这个顾美人不会争宠也就罢了,连服侍也不会,“你……坐下。” 顾仪闻言,惊讶地看了萧衍一眼,立刻蹲福道:“谢陛下恩典。” 萧衍果然就见她坐下了,提起竹箸,与他的视线相碰,就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脆皮鸭肉,“陛下,尝尝这个,夏天吃着清爽。” 说完,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萧衍彻底没脾气了,这个顾美人给高贵屡次送金银争宠,到头来就这样……质朴…… 扶不上墙。 他暗笑两声,也不管她了。 顾仪吃了几筷子,抬眼就见萧衍举箸端盏,一容一止,皆是矜贵。 她不敢吃太多,但在萧衍停筷前,也不敢停筷,于是就夹自己面前的一小盘绿油油的青菜吃。 等到寂静的用膳过去,宫人撤下杯盏,接连退出殿外。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来,顾仪这次主动而乖觉伺候他更衣,先摘下玉带,又去摘他头上的乌纱翼蝉帽,不忘奉承,说:“皇上脸小,戴这翼蝉帽好看,不然脸肥嘟嘟的就不好看!” 萧衍:…… 宫人早在台前备下了齿梳,顾仪捏着齿梳,“陛下的发髻散了,臣妾帮陛下束发。” 萧衍怔愣片刻,“不必,拆了发髻,绑上绸带即可。” 顾仪依言行事,一面梳,一面默默感叹,萧衍的头发真好啊,黑亮,并且柔软,像狗狗毛一样。 萧衍闭目养神,察觉到身后的动作轻柔。 平日里近身伺候的多是宦官,说起来后宫找还没有嫔妃为他梳发。 记忆中,仿佛只有幼时才有女子为他梳过发。 一念至此,萧衍蹙眉冷声道:“停下。” 顾仪不明所以,“是弄疼陛下了么?” 不过也绑好了就是了。 萧衍没有回话,自顾自地翻起了案头的几卷奏疏。 顾仪懂了,这是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转到屏风后面,将书案留给了萧衍,自己在屏风后面的矮塌下棋。 她无聊时候画的大富豪棋。 一人分饰两角,也可以玩。 桃夹给她找的骰子是玉骰子,扔起来咕噜噜转,手感很好。 萧衍读着奏疏,耳边不时听到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起身去看,这个顾美人究竟是在故弄什么玄虚! 他转过屏风,就看顾仪趴在软榻上,一手托腮,正在对着一张鬼画淘符般的宣纸扔骰子。 一对碧玉的骰子落到瓷盘上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 “你在作甚?” 顾仪扭头看见萧衍站在屏风旁,眉目微眯,立刻坐了起来,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此乃大富豪,陛下要玩吗?” 大富豪? 萧衍走近一步,看宣纸上放着两枚花钿,一枚银钿,一枚金钿。 宣纸上画着环形的通道,每隔几格,似乎画着不同的亭台楼阁。 她的手旁还叠着一挞裁下来的方框宣纸,上书五十,一百等等。 “这大富豪怎么玩?” 顾仪看他别别扭扭,眼神分明想玩,却又要不苟言笑地维持高冷,贴心解释道:“就是陛下执一钿,臣妾执一钿,依骰子走步数,路过场所,皆可购买,若是之后臣妾走到陛下买过的场所便要缴租,谁先输光银钱,谁就算输了。” 买卖租赁的棋戏,萧衍坐到了榻上,“那朕就陪你玩一把。” 顾仪高兴道:“好,那陛下执金,臣妾执银,各有五百两起步。” 萧衍先扔骰子,走到一格,上面似乎画了一个橘子? 顾仪解释说:“这是酒馆,陛下可以买下!” 萧衍皱眉,“酒馆为何要画一个橘子?” 顾仪:“臣妾画的是杯子……” 萧衍:…… 又走了几步,萧衍走到一处画有几根竖条的地方,“这又是什么?” 顾仪犹犹豫豫:“陛下,这是大牢,所以陛下这局轮空,不能执骰子,臣妾执两轮。” 果然,萧衍抬眼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大胆!天子何可入狱!” 顾仪咽了一口水,“陛下,游戏是游戏,陛下是不是想耍赖?” 萧衍冷哼一声,“你继续走便是!” 两人一盘棋一直下到亥时。 顾仪赢了。 她既胆怯又骄傲,但毕竟是屠新手,胆怯还是多于骄傲。 果然,她就见萧衍卷起了她的大富豪宣纸,似乎是要没收。 顾仪:“陛下……”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输不起,但我其实也可以再画。 萧衍冷声道:“你的画技着实堪忧,朕命人重新制作此大富豪。” 顾仪立刻狗腿道:“陛下英明!” 萧衍望着她的眼睛,“这大富豪是从何处而来?” 顾仪瞎掰:“乡野趣闻。” 萧衍轻笑,目光流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商贾何可称大富豪,这乡野趣闻着实有趣!” 顾仪听得头皮发麻,她可不想卷入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对立辩论,只好“哈哈”一笑道:“陛下圣明!因此,此乃无稽之谈,故此只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游戏罢了!” 萧衍面色稍霁,神思却不禁飘向今日奏疏上的“计亩征银,折办于官”,田赋征收,以银为税。 顾仪见他出神,独自起身去把寝殿的烛火点燃。 窗外的月色召进殿内,照得木榻之上白晃晃一片。 不知道今夜王贵人还会不会遣人来。 她刚把烛火拨亮,萧衍就进了寝殿。 两两对望,换了地点,气氛霎时旖旎了起来。 顾仪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但她也明白既然已经是皇帝的美人,那么迟早都要有这么一天。 萧衍的面目在烛火掩映下,更见清朗,他暗褐色的瞳仁光彩熠熠。 没有半句废话,萧衍抱着她就上了榻。 第 11 章 第11章 卯时正,高贵公公的声音由殿外传来,“皇上,该起了。” 萧衍醒过来,微微失神,昨夜竟然一夜无梦。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随着他起身,丝背滑落肩头,露出锦缎一般玉白的肌肤。 他看过一眼,就转开了眼神,撩开床帐而去。 两个宫人低眉顺目,悄无声息地替他擦身,更衣。 不过半刻,萧衍身着明黄朝服,头戴金冠,往前殿而去,天子临朝。 辰时,顾仪挣扎着睁开眼睛,浑身都疼。 桃夹立在帐外,轻声问:“美人,醒了么?” “醒了。” 她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我杀萧衍! 桃夹立刻让宫婢把药碗端进来,“这是陛下赐的安神止痛的良药,美人若是醒了,快快服下,就会好受些。” 顾仪摸到了被褥中自己的小衣,胡乱套上,坐了起来。 桃夹掀帘,将药碗递到顾仪身前。 白瓷碗里的褐色药汁业已温凉。 桃夹一勺又一勺地喂顾仪喝药。 喵的,好苦! 我杀萧衍! “不必喂了,我自己喝罢。” 顾仪霸气地接过药碗,胡乱吹了吹,仰头一饮而尽。 喝过药,桃夹欢天喜地地伺候她梳洗。 “美人,下一次翻牌的时候,再打点些什么呢?” 顾仪摇头,且不说现在没钱,再说,她既然有宠了,还是美人中的第一人,就没必要再去搞小动作,“待我将养几日再说。” 桃夹点头,替她梳发,“美人辛苦了。” 顾仪用过早膳,正殿王贵人就差人来唤她过去。 顾仪慢吞吞地走。 哎,真的好想睡会儿回笼觉。 到了正殿,见到齐美人也在,她松了一口气。 王贵人轻轻拨弄自己的缠枝甲套,“顾美人矜贵了,倒让我们好等!” 顾仪屈膝道:“请贵人恕罪。” 王贵人见她眼底青黑,脂粉都盖不住,更是气煞,“你不过刚刚承宠,就无法无天了么!” 顾仪再拜:“请贵人恕罪。” 王贵人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你今日姗姗来迟,不恭不敬,罚你手抄宫规十卷!” 顾仪宠辱不惊,就当练字,“是,贵人。” 王贵人拂袖而去。 齐美人上前安慰道:“无事,十卷抄起来也不过一两日。” 顾仪点头,并不放在心上,区区抄经,不算什么大事。 两人并肩往外走。 齐美人不爱说话,顾仪困倦,提不起精神说话,就沉默地一起走,直到在岔口处东西分别。 齐美人憋出一句:“保重身体。” 顾仪:…… 是不是在内涵我。 顾仪回到偏殿,倒头大睡。 午后,烈日高照,寝殿热了起来,把顾仪生生热醒。 她让桃夹命人将冰山摆在屋角,一丝丝凉气才逐渐蔓延开来。 顾仪起床,站到桌前抄宫规,桃夹给她打扇,缓缓说:“美人,今日我从司制司过,她们在遴选掌制,你猜谁中了?” 哦,剧情。 顾仪肯定道:“浣衣局阿婉。” 桃夹:“美人神机妙算,就是那个小人!来攀附美人不成,却做了司制司掌制!” 剧情果然一直在线。 顾仪觉得自己有必要劝劝桃夹不要随随便便和女主作对,“你以后若是见着她,也要客气些,晓得吗?” 桃夹嘟嘴,“奴婢自然晓得。” 日头更盛,司制司门口站着的两个女官皆是汗流浃背,她们在此处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烈日当头,层层叠叠的官服着实闷人。 她们互望了一眼,只见赵婉领了新的掌制宫服,从司制司大门出来。 两个女官旋即蹲福道:“掌制。” 赵婉看着二人通红的脸颊,“方才的过错可是反省了?” “奴婢知道错了,不该信口雌黄,污蔑掌制。” “掌制匠心独运,非寻常襦裙,奴婢不该说掌制的襦裙乃是抄袭前人之作。” 赵婉凭借一袭月华裙在掌制遴选中拔得头筹,月华裙,裙若其名,腰间的褶裥细密,选秋香色绸缎为底,裙幅共十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风动若月华,皎皎耀目。 可此二人却是不服,今日是她升为掌制的第一天,若是不灭二人心气,她难掌司制司。 况且,其上还有典制,司制二职,若是下不能服众,上焉能尽忠。 她的眼神扫过二位女官,“你二人若是诚心悔过,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回去罢。” “谢掌制!” 二位女官蹲福后,立刻进了阴凉的楼阁。 赵婉回到内间换上了掌制的宫服,本欲去浣衣局向季嬷嬷道谢,却见周典制进入房中。 她蹲福道:“见过典制。” 周典制微胖,大热天里额头上已是一层薄汗,“阿婉不必多礼。 我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新近的绸缎如何制衣。” 赵婉方才已是看过入库的册子,“典制是说宫贵人送来的几匹绸缎?” 周典制点头,“正是,我瞧着都是素色,月白色那一匹就由你制一条月华裙给宫贵人。” 赵婉原本打算将月华裙进献给德妃,可宫贵人虽不在妃位,在后宫之中也算得上得宠之人,每月里皇帝也总会去摘芳殿。 也有机会。 赵婉应声:“阿婉依典制之言行事。” * 顾仪抄了三天宫规,总算抄完了十卷。 她派桃夹去正殿给王贵人。 桃夹前脚刚走,宫正司的女官就来了。 女官着青色官服,腰悬红色宫令,年纪四十上下。 顾仪笑道:“是宫正司的哪位姑姑?” 女官拜道:“问美人安,臣妇姓沈。” 顾仪:“原是沈姑姑,沈姑姑请坐。 可是为了槐花一事而来?” 女官颔首,“臣妇身上还有差事,就不坐了。 槐花一案已经了结,特来告知美人一声。” 顾仪心中微动,“哦? 是如何了结?” “槐花该是因落雨之后,泥路湿滑,失足跌落水井而亡。” 顾仪:“原来如此……是何人佐证此乃意外?” 女官微笑道:“当日发现槐花尸首的恰是禁军统领,齐闯。 他在井边只看到了槐花一人的足印。” 顾仪点点头,“谢沈姑姑告知。” 女官转身离殿。 齐闯,顾仪知道这个名号,书中的男二齐闯最是刚正不阿,那么看来槐花落井,确实是个意外。 顾仪略微放下心来,人刚坐下,喝了一口茶,殿门就又进来一个脸生的青年宦官,着雀茶色官服,腰缠素色带子,是御前伺候的宦官。 他手捧一个半臂长的托盘,上覆红布,躬身道:“问美人安,陛下将此物件赐予美人。” 顾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书中萧衍给宫妃送人头的情节,膝盖一软,蹲福到:“谢陛下隆恩。” 宦官将托盘轻轻放到案几上,“美人,可掀开来看看。” 应该不是人头吧,顾家只是个小门小户,祖上应该没有什么贪官污吏……吧…… 要是人头的话,人干事! 顾仪鼓起勇气,转开脸掀开了红布。 红布下是一个木制的圆盘,打磨光滑,环形一圈印刻格子,格子里雕刻着立体的亭台楼榭。 顾仪惊喜道:“是大富豪!” 高配版! 她俯身去看那格子里伫立的酒馆,青瓦白墙,斜插的旌旗竟然真是红底黑边的绸布,绣的是个“酒”字。 往后几格的监狱处雕刻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鸟笼。 盘中放置的棋子,是木雕的两个小人,一个着襦裙梳髻,一个着长衫戴翼蝉帽。 皇会玩! 那宦官见顾仪面色,心中喜道,这差事办得好!美人定有赏赐。 他于是多站了一会儿。 顾仪抬头和那宦官面面相觑,见他还不挪步,于是笑道:“多谢公公。” 就没了? 宦官尴尬一笑,“那奴才告退了。” 等到桃夹从正殿回来,顾仪就拉着她迫不及待地要玩。 桃夹抵死不从,“奴婢不敢用那木棋,美人还是等陛下来吧……如果要玩,奴婢……奴婢还是用花钿!” 好吧。 顾仪给了桃夹一枚银钿。 两人兴致勃勃地玩大富豪。 青年宦官两手空空地回到前殿,有些丧气,早知道就不抢这活计了。 陛下鲜少赏赐后宫,原以为顾美人肯定能给赏。 哎。 高贵公公远远地就见他慢悠悠地往回走,不禁蹙眉,这个小李子,怎么回事? 还等着他回话呢!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才见小李子抬头。 一看是高贵公公等在殿外,小李子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去。 “高公公,是有事使唤小的?” 高贵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等你回话呢,进去罢。” 小李子万万没想到,皇上还要回话,登时抖了抖袖袍,躬身而入。 他垂首跪在玉阶前,激动得声音发颤:“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萧衍看了一眼小李子,“起来回话。” 小李子垂首站立,耳边却听玉阶上的皇上问:“顾美人可有说什么?” 小李子默默深吸一口气,捋直了舌头,添油加醋说:“顾美人欢喜极了,谢陛下隆恩,还仔细看了那木盘许久,还把两个木制小人儿放在手中把玩!” “是么……” 小李子觉察出皇上言语中的笑意,却不敢抬头去看。 “这差事你办得不错,赏你五十两,去罢。” 小李子心喜如狂,接过高公公递来的元宝,五十两虽不是大数目,可是皇上亲赏的! “谢陛下隆恩!” 第 12 章 第12章 小李子退出殿外,一旁立着的高贵公公给萧衍换了一杯热茶,见他继续去翻奏疏,却看了好一阵,也不翻页。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几道女音。 “这是我们主子特地给陛下熬的羹汤,劳公公通融。” 萧衍放下手中书册。 这个顾美人好像也不是太蠢。 懂得顺势而上,知恩图报。 他沉声道:“宣进殿。” 殿外走进来两道身影,宫婢春芽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白瓷盅。 宫贵人随之进殿,步履缓慢,裙摆摇曳,流转若盈盈月华。 她含笑拜道:“陛下金安。” 耳边静了片刻,才听见皇帝叫起:“平身。” 宫贵人心中一喜,这月华裙果然妙极!怪不得陛下都看呆了去! 抬眼却见皇帝表情无波无澜。 宫贵人知道皇帝的性子,软声道:“臣妾见陛下日夜操劳政务,遂煮了羹汤,安神滋补,望陛下尝尝。” 萧衍“嗯”了一声,“贵人有心。” 又唤了一声,“高贵。” 高贵公公从春芽手中稳稳地接住了托盘。 宫贵人今日好不容易见到皇帝,不肯就此离去,柔声道:“臣妾今日新着彩裙,陛下可是喜欢?” 萧衍觉得那裙子确实有些晃眼,就“嗯”了一声。 宫贵人喜道:“此乃月华裙,是司制司新制,臣妾得了一条,恰恰暗合了臣妾的闺名。” 声音渐低似呢喃。 高贵公公连同周围的宦官都不禁埋低了头。 闺名? 萧衍不知道宫贵人的闺名是什么,只记得她爹的名号。 想了片刻,就此作罢。 这几日,宫正海在官吏拔擢上多是‘臣附议’,萧衍便也耐着性子对宫贵人道:“朕尚还有公务,你先退下罢,改日朕再去看你。” 宫贵人闻言喜极,笑意盈盈地告了退。 “臣妾恭候陛下!” 高贵公公见时机尚好,正准备唤敬事房的武公公进殿,却见皇帝的脸色似乎不好了…… 他于是闭上了嘴。 皇上翻着奏疏,殿内霎时针落可闻。 等了一会儿,殿外扬声道:“敬事房总管到。” 萧衍:“宣。” 武公公托着玉盘入殿。 萧衍迈步走下玉阶,只见盘内玉牌三行排列齐整。 他的目光径直落到第三行,打头的是“春雨阁周美人”,第二位是“连澍殿陈美人”,他依次看过去,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落在最末。 怎么? 这个顾美人没钱了? 还是没有上进心了? 原以为她有待栽培,或可为地方官魁的恩宠之兆,恰如宫贵人之于新党。 萧衍轻声一笑,说:“去!” 这就是今日又不翻牌的意思了。 武公公头痛,皇帝即位两年,宫中无嗣,连个小公主都没有。 翻牌子也是五日才翻,还总有那么一两次“去”。 宫中无皇后,妃嫔不争气。 有些老臣已经颇有微词。 可陛下却不当回事。 武公公心中发急,他作为敬事房总管,也会是文官口诛笔伐的对象。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更何况,宫里连个能劝一劝的太后都没有! 他壮着胆子,打算劝一劝,刚说了半句:“陛下……这……” 萧衍却转身回了上座。 武公公只好中途变哑,捧着托盘退出了殿外。 * 秀怡殿后的小花园里,墙角摆着一个火盆,一小簇猩红火苗飘飘摇摇。 王贵人将手中纸钱撒尽,“槐花啊,下辈子投个好胎,别生来就做奴才。” 她说罢就扶着黄鹂的手站了起来,朝殿内走去。 身后的宫婢待火光燃尽,收走了那小小的火盆。 王贵人问:“敬事房可传来了消息?” 黄鹂:“说是叫‘去’。” 王贵人冷哼一声,“宫贵人又白费心思了呢,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何,送羹汤又如何,陛下还不是不翻她牌子。 我看呐,那月华裙说得再好,也搏不了宠爱。 陛下既然叫去,就去罢。 谁都讨不到好,公平!” 而摘芳殿宫贵人听说叫“去”,也没放在心上,陛下既说了要来看她,今天不来,五日后也会来! 然而,这一‘去’竟然就连‘去’了大半月。 顾仪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的事情了。 她慌了。 顾仪这天一起床,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又浮现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的残影。 这铁定不是贫血,肯定是剧情搞我! 她急匆匆地派桃夹出门打探消息,才得知皇帝竟然已经快一个月没踏足后宫了。 “美人,今日又是翻牌的日子,要不要打点一二?” 顾仪稳了稳心神,“宫贵人处有没有新进的宫婢?” 桃夹歪头,不明所以,“没听说啊,怎么了美人?” 妈蛋!明明是宫贵人那个工具人没有尽职尽责,为什么是我又要不好了! “那司制司的赵婉还在当差?” 桃夹笑了,“说得是呢,美人还不知道罢,她制了一条月华裙,奉给宫贵人,宫贵人原以为可以讨陛下欢喜,可陛下这么久都未去看她,宫贵人没给赵婉好脸色呢,罚她半月间做了好些活计。” 果然,剧情偏离了啊。 按照原书剧情,宫贵人因为月华裙承宠,宫贵人因此将赵婉收入摘芳殿作贴身宫婢。 赵婉得以见到萧衍。 两人眉来眼去几回,萧衍就记住了赵婉这个宫婢。 顾仪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怎么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摸出了枕头下的香囊,里面有齐美人给她的一锭元宝,卖话本的钱。 她咬牙给了桃夹,“去寻陆朝公公。” 她思索片刻,又说,“然后去司制司问一问有没有做好的月华裙,领一条来。” 桃夹喜道:“是,美人!” 这大半个月劝了美人数回,今日终于成了! 桃夹走后,顾仪在殿中走来走去。 萧衍大概是由于近日拔擢官吏之事才不来后宫。 新党,旧党,政权更迭,新帝要让新人上位。 前朝估计此刻也是一团乱麻。 只是,如果萧衍不来后宫,不能记住赵婉,主线偏离,她是不是又要重新来过? 这白光有没有时限,是不是死亡警告? 还是她想多了? 从前不都是直接鲨她吗? 难道这次是提醒她剧情或可转圜? 顾仪只觉死神的镰刀高悬,白光残影犹如催命符,一颗心七上八下,念头几起几落,在殿中来回踱步。 后宫之中的其余诸人自然也在今日卯足了劲。 有门路的家中纷纷送来信函,妄图在官吏拔擢时节吹一吹枕边风。 王贵人给了黄鹂两锭金元宝,“你去了之后,问一问宫月琴打点的什么,定要压过她去,若还是不够,回到殿中,我再予你!万不能让那小人翻身,以为殿前穿个破裙子,送碗汤就能勾引陛下!” 黄鹂收好金元宝,匆匆去寻高贵公公。 采薇殿中,玉壶为难道:“娘娘今日还要挂红签?” 淑妃对镜描眉,“挂与不挂,在皇帝那里无甚区别。” 玉壶咬唇,说:“虽说如此,但娘娘……丞相大人不是让娘娘劝慰陛下……” 淑妃叹气,“本宫劝他,他能听得进去? 哪个世家之女不是背负了家门荣耀,一族荣光,如何盘算,他能不清楚?” 淑妃冷笑数声,眼中泪光转瞬即逝,“可大伯怎么就不懂了,萧衡死了……姓齐的,翻不了身了!” 玉壶扑通跪地,“娘娘息怒。” 淑妃默然地瞄着眉,临了,苦涩地一笑,“算了,让他们今日撤了红签罢。” 巳时刚过,陆朝已经送走三拨人了。 桃夹匆匆而来,“陆哥哥忙着呢?” 陆朝苦笑,“桃夹妹妹也忙?” 桃夹不说废话,将金元宝塞到陆朝怀里,“我们美人,陆哥哥是知道的,上次陛下就点了我们美人,还望陆哥哥美言!” 陆朝心道,皇上不知道是不是铁了心地要避嫌,才在选官期间不入后宫,谁美言都没用。 武公公急得嘴里都起泡了,还不是没用! 桃夹观他神色,不再多言,深深一福道:“劳烦陆哥哥了!” 从御花园出来,桃夹顺道就去了司制司,赵婉恰在当值。 桃夹笑嘻嘻地问:“掌制,我们美人差奴婢来问可还有制好的月华裙?” 赵婉脸上一僵,这顾美人也是来羞辱她么? 宫贵人邀宠无果,这月华裙也跟着受了怪罪。 “顾美人想要这月华裙?” 桃夹点头,“美人喜欢这裙子,倾慕已久,烦劳掌制匀一条给我们美人。” 顾美人,上一次皇帝翻得就是顾美人的牌子。 赵婉回身看了一眼各宫的记笺,挑出了一条香色为底的月华裙给她。 “此裙该合尺寸。” 桃夹道完谢,捧着裙子就走。 午时刚过,敬事房的副总管陶公公就顶着烈日来到了殿前。 武公公因口舌生疮,面君不雅,他就领了这差事。 高贵公公率先出殿,看到淑妃牌子上打眼的红签没了,有些惊讶。 然后伸手,将秀怡殿王贵人摆在了第二行首位,摘芳殿宫贵人排在了第二行第二位。 第三行首位排上春雨阁周美人,他思索片刻,还是将只给了一锭金元宝的秀怡殿顾美人摆在了第二位。 齐活。 “你进去吧。” 萧衍看见淑妃的玉牌,笑了一声。 齐家这是按捺不住了。 他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到了第二排,宫中的几个贵人皆是新党,许久未踏入后宫,今夜便是他的姿态。 他看了一眼宫贵人的玉牌排在第二位。 他微微蹙眉,将排在首位的玉牌背面翻了过来。 陶公公心中大石落地,唱道:“秀怡殿……” 高贵心道果然。 陶公公一口气接上:“王贵人!” 高贵:…… 圣心难测! 第 13 章 第13章 不过半刻,阖宫皆知。 皇帝久未踏足后宫,今日翻得竟然是秀怡殿王贵人的玉牌。 摘芳殿宫贵人苦等多日,闻言,立时抄起手边的玉如意,摔个粉碎,“贱人!” 春芽连声劝道:“贵人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又劝,“下个月的中秋宫宴才是真真最紧要的,贵人不是说能不能升上分位,中秋可见分晓!” 宫贵人冷笑两声,“我看她还能蹦跶多久!” 中秋宫宴,她才是赢家! 而秀怡殿正殿顿时一片热闹,顾仪临窗一瞧,见到宫人成串,就明白了过来。 不愧是王贵人……他爹! 新官拔擢,肯定是摸准了萧衍的心思! 那她怎么办? 顾父据说身在抚州,是个地方官,这种前朝拔擢,连火门都摸不到! 拼爹不行! 桃夹捧着月华裙回来,恰逢秀怡殿正殿盛况,安慰她,说:“美人,我们静待五日再作打算!” 顾仪苦笑一声,不晓得她还能不能再挺过五天…… 如若不行,桃夹,让我们六月十五再相逢! 桃夹见她面露苦笑,乖觉地转了话题,将手中月华裙献宝似的递给顾仪,“美人试试这裙子,穿在美人身上定是好看!” 顾仪细细一看,裙摆褶皱处多色渐变,摇曳起来,果是光华流转。 她左右无事,穿上身试了试。 铜镜虽然照得并不清晰,但能分辨出月华裙的光影。 顾仪走了几步,桃夹惊叹道:“美人美极!” 若是陛下能看见就好了! 桃夹眼睛一转,“待会儿奴婢去打探打探,等陛下来时,美人去巧遇一番?” 顾仪想了想,摇头道:“尊卑有别,若是贸然前去,王贵人肯定会想法子整治我们。 我们……还是再等五日。” 暑热正盛,殿中冰山送来丝丝凉意,王贵人兴致勃勃地容宫人打扮过后,就坐在殿中不动。 她踌躇满志,心里将待会儿要说的紧要话反反复复念叨。 一直坐到戌时三刻,皇帝终于来了。 “皇上驾到。” 一声高唱隔窗而来。 顾仪临窗而立,看到了萧衍的影子。 她顿时开始头疼了。 桃夹见顾仪面色越来越差,以为她是心中难过,讨她欢心,提议道:“美人,奴婢陪你玩大富豪!还是写写字? 奴婢替你研墨?” 顾仪按住剧痛的太阳穴,倒抽了口气。 “我去榻上躺躺!你沏壶热茶来。” 躺到榻上,那疼痛仿佛轻了些又仿佛没有。 顾仪一闭上眼睛,那过于熟悉的白光残影闪现,吓得她睁大了眼。 桃夹扶着她的脖子,喂她喝了一口茶,见她脸色愈白,焦急说:“美人,是不是不舒服? 奴婢去请医政?” 顾仪摇头,“容我先缓缓。” 要真是剧情归零,再世华佗都无力回天! 顾仪躺在榻上,开始深呼吸放松。 桃夹忧心忡忡地守在塌边。 * 王贵人原本想替皇帝宽衣,可见他入殿之后已经自己摘了头冠,坐在书房案几前翻起了奏疏。 她只得柔声问道:“陛下渴不渴,臣妾殿里新来的竹叶茶喝着不错,要不尝尝?” 萧衍一目十行地读奏疏,只“嗯”了一声。 王贵人亲自去煮了茶,又端到他手边。 “陛下请用。” 隔着氤氲茶烟,王贵人眼露热切。 萧衍问道:“你伯父少子如今出仕?” 王贵人没想到皇帝如此开门见山,忙将自家爹信中的内容缓缓道出:“堂弟子伯尚未出仕,虽曾考过礼围,但因先帝驾崩,未曾廷科。” 萧衍又问:“今年三月王子伯为何不考?” 王贵人并未见过王子伯,靠回忆书信,答说:“堂弟子伯体弱,去年冬生了一场大病,延医问药多时,因此才误了今岁三月廷科……不过堂弟子伯素有才名,陛下若是有意,可令子伯亲策于廷,查观一番……”一番话说完,王贵人自觉信中要点皆是说尽,霎时如释重负。 萧衍“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难得地浅笑道:“好茶。” 复又去看手中卷轴。 王贵人喜上眉梢,“若是陛下不弃,臣妾可在侧抚琴,陪伴陛下。” 萧衍侧头看书房中的琴台,“在殿中抚琴亦可。” 宫人便把琴台挪到书房外的正殿中,由王贵人抚琴。 焚香过后,王贵人指尖轻抚琴弦。 琴音婉转,隔了一段距离,倒是不吵。 萧衍手执朱笔批注奏疏,这一拨新进官员皆是从五品,六部员外郎。 他不想全权任用翰林出身,这么些年来翰林院中的从学士到庶吉士,齐,柳,吴姓氏居多,若非这三姓,也与这三族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这样的进士,同进士,可用,但不可皆用。 王贵人抚琴好几曲,手指头都酸了。 可皇帝仍旧没有停笔的意思。 报时的太监附耳高贵道:“高公公,亥时过半了。” 高贵公公点头,示意殿中宫人出来,伸手合上了殿门。 王贵人适才从琴台处起身,正欲说‘陛下该安寝了’。 殿门外却传来极快的脚步声,“咚”一声响后,又是几声拍门的重响。 “求陛下去看看我们美人,顾美人……她不好了……呜呜……”说到后来,嘴巴像是被人捂住了。 王贵人霎时柳眉倒竖,小贱人! 她正要出去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却见皇帝从书房转了出来。 她急忙蹲福,“陛下,怪臣妾没有调/教好殿中之人,惊扰陛下了。” 萧衍充耳不闻似的,拉开殿门。 桃夹见到皇帝,眼中含泪,“求陛下去看看美人,美人突发头疾,求陛下怜惜!” 她说罢,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难道顾美人是真不好了? 萧衍见她神色怆然,抬脚往顾美人所在的西偏殿而去。 高贵公公紧随其后,不忘赞许地看了一眼桃夹,是个人才! 演得真真的! 顾仪头疼欲裂,她即使不闭眼,也觉得那一道白光就近在眼前。 她疼得死死拽紧了床帐垂下的丝缕飘带,手背上青筋尽显,疼得她恨不能即刻原地去世重刷! 耳边脚步声渐近,步伐轻而快,随着来人越来越近,她的头疼似乎奇迹般地缓解了一些。 顾仪这才有些力气扭头看是谁。 萧衍微微蹙眉,看她的脸色比上次见白了许多,犹疑道:“你真的头疼?” 顾仪趴在榻上,虚弱地象征性地拜了拜,“问陛下安。” 萧衍坐到木榻之上,伸手碰触她的额头,摸到了一层冷汗。 “传医政。” 高贵公公立刻转身差人去办。 这顾美人是真病了? 还是……真真是个狠角色? 身体贴近了萧衍,顾仪的头疼仿佛又好了些。 她脑中灵光一闪,断断续续,开口说:“陛下……能来看臣妾,臣妾实在欣喜……只是如此病容被陛下看见,臣妾实在无颜面君……幸而,幸而容装尚算齐整。” 她握住了萧衍的一只手,微凉。 萧衍一僵,似乎要撒手,她紧紧捏住不放,放柔声音道:“所幸,今日臣妾新装,陛下,你看,这臣妾身上的月华裙,陛下喜欢吗?” 顾仪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萧衍。 萧衍看她目光若水,盈满了期盼,却又胆怯。 他看了一眼那裙子,“甚好。” 顾仪再接再厉,“陛下喜欢!臣妾心中实在欢喜!明日……若是臣妾头疾好了,臣妾定要去赏那司制司的掌制赵婉,是她特意为臣妾做了此月华裙!” 赵婉,萧衍从前并未听过此名号。 赏就赏罢。 顾仪忽而脑中一轻,头疼消失了。 妈耶! 顾仪肩膀落下,人顺势倒回了木榻,长舒了一口气,刺激! 萧衍看她露出会心一笑,这是真的欢喜? 顾仪握着萧衍的手晃了晃,胜利的握手式的。 感谢你,剧情没有鲨到我! 这是在撒娇? 她病中情态与往日似乎不大相同,萧衍低声劝慰道:“医政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灰袍中年人背着药箱就进到了西偏殿,“微臣叩见皇上。” 萧衍起身,让出了塌边的位置,“顾美人突发头疾,不知是何缘故。” 医政垂首,将丝帕盖在顾仪手腕上,细细把脉。 顾仪有点心虚。 医政把了半晌,才转头对萧衍道:“顾美人这是气血有亏,才突发头疾,臣可开一副安神补气血的方子,假以时日,定能补气养血。” 萧衍颔首。 医政便提笔刷刷地写起了方子。 顾仪:行吧。 医政走后,高贵公公带着宫人也退到了殿外。 萧衍见顾仪面色似乎好转了不少,“你的头还疼吗?” 顾仪摇头,“只是微疼,尚能忍受。” 其实不疼了。 萧衍叹了一口气,“安寝罢。” 顾仪见他脱下明黄常服,犹豫道:“陛下……不回王贵人处?” 萧衍笑了,“你这是在拈酸吃醋?” 顾仪赶紧摇头,“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头疾……”怕体力跟不上啊。 萧衍:“朕也累了。” 第 14 章 第14章 殿外人声渐消,烛火燃尽,殿中漆黑一片。 顾仪先前惊心动魄了一场,现在反而睡不着了,闭着眼睛假寐。 萧衍睡不着,翻了个身,正对顾仪的侧脸,见她的睫毛微颤。 顾仪本打算继续假寐,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耳朵好痒! “睡不着就睁眼。” 萧衍没好气地说。 顾仪睁开眼睛,干笑了一声,扭头看他,“陛下也睡不着啊。” 伸手揉了揉发痒的耳垂。 萧衍在暗中看见她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心中想起她今日特意穿了月华裙,继而联想到当日宫贵人也穿过此裙,还说是暗合了她的闺名,于是问顾仪道:“你的闺名叫什么?” 莫非也是暗合了此裙? 鬼知道顾美人的闺名叫什么啊!书上又没有写! 顾仪权衡片刻,模棱两可地说:“陛下可以叫我小仪。” 萧衍:“小怡?” 欸,外甥! 顾仪暗笑。 萧衍:“你在笑什么? 是哪个怡字? 怡然的怡么?” 顾仪一笔一划在空中写,“令仪令色的仪。 不是秀怡殿的怡。” 萧衍闻言低声一笑,“令仪令色……顾长通是寄如此厚望予你么……” 顾仪心虚地不说话了。 萧衍以为她是害羞。 等了片刻,却听她开口问:“陛下,既然不是秀怡殿的怡,那臣妾可以不住在秀怡殿了么?” 萧衍挑眉,“哦,为何?” 借着窗外的月华,顾仪定睛细看了一眼萧衍,见他眉目清朗,不似有怒,大胆说:“臣妾有些惧怕王贵人,怕她明日又让臣妾抄宫规。” 虽然,她很想跟齐美人住得近些,但王贵人的宫斗脑她确实有些顶不住了,要是能单独有个住处,就好了! 萧衍看她果然拈酸吃醋为表,还是有些上进心。 这是在暗示,她不愿屈居王贵人殿中。 “那朕……升你为贵人,给你指一处空着的寝殿?” 真的假的? 顾仪直起了身子,“陛下说真的?” 萧衍:“天子一言,自然当真。” 顾仪高兴地磕了个头,只是床榻狭窄,额头磕到了萧衍硬邦邦的胸膛上。 “谢陛下隆恩!” 涨月俸了! 萧衍把她的脑袋按回了枕头。 “你想要个什么封号。 柔嘉维则。 令仪令色。 柔? 嘉? 维?” 顾仪忙道:“贵人何来封号,就称顾贵人!” 必须让他马上忘掉小仪,若是顾家人进京述职,名字一对,不对!她就露馅了! 好在萧衍没再继续追问。 刚被口头升了职的顾仪心中激荡了一会儿,又扭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萧衍一眼。 月光照进帐中,他的眉睫暗如鸦羽,鬓如刀削,而白玉微瑕之处就是他额角横卧的一道浅疤。 不能聊这个,还是聊别的。 关心领导的起居最保险。 顾仪:“臣妾看陛下眼底有些青黑,近日来可是政务繁忙,还是要注意休憩,多多安睡。” 萧衍冷笑一声,“官官相护,朕如何安睡!” 说得自然是选官之事,新旧两党的风波。 顾仪决定给他灌碗鸡汤,“陛下亲万机,励精为治,雷霆手段,然也有徐徐图之之时,陛下天资聪颖,孜孜不倦,假以时日,朝堂尽在天子之手,如陛下之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放心,书里安排得明明白白,虽是绝情帝王,但也是一代帝王! 萧衍看她说个不停,嘴唇一张一合,皓齿朱唇。 顾仪还在即兴发挥,萧衍却忽然伸手,食指腹覆住她的嘴巴,沉声道:“噤声,溜须拍马之辈。” 行吧。 顾仪好想翻白眼,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卯时正,萧衍起身去上朝。 顾仪迷迷糊糊地醒了片刻,又翻了个身睡了一个回笼觉。 一觉醒来,顾仪就被正式升职成了顾贵人,特赐河洛殿偏殿,但因为主殿无人,整个河洛殿只有她一个顾贵人。 枕边风真的有效,诚不欺我! 桃夹领着宫人欢天喜地筹备搬殿事宜。 今日就搬,马上搬! 顾仪不想跟王贵人正面交锋,麻利地先去了河洛殿,又嘱托桃夹转告齐美人她可以随时来河洛殿找自己! 顾美人一夜之间变成了顾贵人。 摘芳殿宫贵人听了侍婢的传话,大笑道:“王秀啊王秀,一报还一报啊,当日假装有疾骗得陛下舍顾贵人而去,如今顾贵人称头疾,又引陛下舍下王秀,到底还是顾贵人厉害,转眼就成了贵人,还搬进了无主的河洛殿,真是一出好戏!” 春芽:“奴婢还听说,昨夜太医院的医政确实去了秀怡殿西偏殿替顾贵人诊脉,或许顾贵人是真犯了头疾。” 宫贵人浅浅一笑,“既如此,我便备些薄礼去河洛殿探访这个新封的顾贵人。” 而秀怡殿正殿里的王贵人则是连声冷笑,“小贱人,看她能蹦跶几时?” 按照往日王贵人的品性,该是怒火冲天地杀上了河洛殿,如今人却还在秀怡殿里好端端地坐着,黄鹂不解道:“贵人,不去河洛殿理论理论?” 王贵人已是按照家书举荐王子伯,这件大事办了,因此她不是特别气恼,再说,顾贵人只是个贵人,顾家又在抚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贵人就顶天了!而自己呢,中秋宫宴过后就该升位了,还是要压她一头。 “河洛殿那种地方,也配我去!” * 河洛殿无主,顾仪的寝殿在东偏殿,书房,花厅就都设在了正殿。 河洛殿后有一方小花园,花木扶疏,草木尽处是石砌的圆池子,其中养了几条金色鲤鱼。 殿内宫人忙进忙出,顾仪怕杵在殿里碍手碍脚,便站在花园里喂鱼。 那金鲤鱼不过巴掌大小,吃食的时候一拥而上,很是凶悍。 顾仪赏了一会儿鱼,桃夹就来报:“贵人,宫贵人来河洛殿了。” 宫贵人,来得正好!她正愁如何将剧情拉回主线! 宫贵人没有收赵婉做贴身宫婢,其后的许多剧情都无法实现。 顾仪思索片刻,问:“那个梨花衣裳木架此际在何处,已经搬到寝殿了么?” 桃夹:“还没有,放在正殿花厅里呢。” “嗯,你将昨日那条月华裙挂上。 再引宫贵人去花厅饮茶。” 桃夹领命而去。 顾仪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才缓步去了花厅。 一进花厅,果见宫贵人的目光落到了梨花木架上。 顾仪笑道:“宫姐姐来了,今日新迁此殿,事物杂乱,姐姐见笑了。” 宫贵人淡笑,“无妨,听说顾妹妹病了,我便来看看。” “谢姐姐挂心,昨夜忽发头疾,照着医政的方子,喝了药,已是好些了。” 宫贵人颔首,“那就好。” 宫贵人身后站着的春芽拜道:“问顾贵人安。” 顾仪摆手,“起来罢。” 坐下后,又问宫贵人,“姐姐可喜欢这花茶?” 宫贵人放下茶杯,“茶好。” 她转而看向木架上的香色月华裙,“可我看此裙更好。” 顾仪笑道:“姐姐眼光甚好,陛下也夸此裙呢!因此夸赞,我今日还赏了司制司的掌制。” “哦? 是么?” 宫贵人转回视线。 “司制司掌制,匠心独运,确实不可多得。” 顾仪又是一笑,“姐姐说得极是,我打算改日就将她召进河洛殿,专司衣裙女红,一等贴身宫婢,论品级与掌制相比,也是不差。” 宫贵人颔首,转了话题。 两人不痛不痒地又聊了一会儿,宫贵人便带着春芽匆匆而去。 桃夹欲言又止,一脸不情愿,顾仪开口,说:“我是盼着宫贵人能将赵婉收入摘芳殿。” 桃夹:“为何?” 顾仪笑笑,“惜才。” 宫贵人走得急,春芽紧随身后,“贵人是想去司制司?” 宫贵人:“捷足先登罢了。” 春芽皱眉:“只是奴婢觉得顾贵人好生刻意。” 宫贵人笑了一声,“她刻意也好,无心也好,赵婉说起来,的确是个可用之人。” 过了几日,果然听说赵婉进了摘芳殿做一等宫婢。 顾仪心中大石落地。 此刻正值午后,昨夜下了一场微雨,不算太热,清风送凉,顾仪就想去喂鱼。 还没等到桃夹把鱼食拿来,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顾仪看萧衍穿着朝服走进殿来,立刻拜道:“皇上金安。” “平身。” 萧衍看她穿了皮靴,问:“你要出门?” 顾仪老实道:“臣妾要去园子里赏鱼。” 萧衍下朝后,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河洛殿。 “那朕也去看看,这河洛殿还未来过。” 顾仪立刻吹捧起来,“陛下隆恩,将河洛殿赐予臣妾,此殿甚伟!又有花园池塘,听说藤架上的葡萄下月就会结果,若是好吃,臣妾定会献给陛下。” 萧衍看她笑靥如花,“嗯”了一声。 果是溜须拍马之辈。 桃夹拿了鱼食回来,浩浩荡荡一行人就到花园里去观鱼。 平日里,一两个人围着池塘,游刃有余。 如今顾仪,萧衍,再加上桃夹,高贵和四五个随行宫人,这一方园地就挤了。 萧衍一看,池塘中的金色鲤鱼也不过数条,已是露出几分不耐,而身旁的顾仪还在兴致勃勃地投食。 高贵公公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见到皇帝脸色,即刻提议道:“皇上,不若去御花园中赏鱼,听说新近了百条鲤鱼,若是贵人喜欢赏鱼,不是更妙,再者,桃园里也结果儿了,夏日最是可口,赏赏景,不也有趣儿!” 萧衍看顾仪停住动作看他,“那……亦可。” 宫人唱道:“移驾御花园。” 第 15 章 第15章 御花园偌大的池子,顾仪记忆犹新。 高贵公公引着她走进湖边亭台观鱼。 顾仪迎风撒了一把鱼食,伸头看那大湖中数百条鲤鱼争先恐后。 食少鱼多,阵仗有点可怕。 她喂光一掌的鱼食就拍了拍手,“陛下,我们还是去逛桃园罢。” 御花园桃园,自然又是一处书中男女主角邂逅的地方。 园中果树都挂了果,粉红交错,顾仪兴奋地接过宫人递来的竹篮,开始摘桃。 萧衍身上穿着朝服,有些不便,只是跟着顾仪往林中深处走。 见她踮着脚尖摘桃,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可惜,蜜桃悬于枝桠顶端,她够不到。 若是宫中的其他美人,自是仪态万千,容止妥帖,若是够不到枝上的桃,料想会回头楚楚可怜地望他一眼。 萧衍等着她的欣欣作态,可顾仪并没有回头看他,旱地拔葱似地,猛摇了摇那棵桃树,摇得枝叶哗哗作响,高处的桃果扑簌簌落下。 她“啊”得一声,欣喜地用竹篮去接。 这时候,她仿佛才想起回身看他一眼,炫耀似的把竹篮往前一递,“陛下,你看!” 萧衍:…… 高贵公公干笑,“贵人果然喜欢摘桃,呵。” 一行人复又往前行了片刻,耳边只听一阵清脆明朗的歌声,透过桃林传来: “园有桃,其实之肴。 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唱的是《园有桃》,小调婉转,歌声绵绵,是个女音。 萧衍顿住脚步,望向顾仪的背影,只见她摘桃的动作一僵。 她来了,她来了,女主她果然来了! 顾仪立在原地,怎么办,是朝前走,还是等女主过来? 高贵公公见皇帝不由蹙眉,心道,晦气,好好地和贵人出来赏园,竟来了这么个不长眼的攀高枝儿的! 高贵立刻差了两个宫人往前行,对皇帝躬身道:“奴才这就使人前去驱赶。” 顾仪闻言当即朝前走。 男女主角必须要在此桃园相见! 不料,她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萧衍的声音:“顾仪,回来。” 顾仪虎躯一震,不是说好叫小仪吗! 小仪。 萧衍叫不出口。 顾仪,正好。 歌声戛然而止,赵婉听见人声,从林中转了出来。 她手中提着竹篮,脸颊薄粉,恰应了身上的薄粉上衣,一袭月华裙在日光中摇曳身姿。 她与正面走来的顾仪面面相觑,惊慌拜道:“拜见贵人。” 遇上了! 顾仪露出个微笑,而萧衍也大步走上前来,停在一旁,与赵婉面对面。 赵婉垂首,瞥见了明黄的朝服袍角,心跳如鼓,再拜道:“参见皇上。” 顾仪心中一喜。 书中男女主角于宫廷桃园再次邂逅。 接下来男主就该问女主,你为何要唱园有桃? 女主就叭叭叭,讲一讲唱歌是应景啊,并非忧时伤世啊云云,然后再缓缓抬起头来,惊若天人!男主久久不能忘怀! 萧衍立在身旁,看向嘴角微翘的顾仪,开口道:“朕叫你回来,你为何故作不闻?” 顾仪更住。 能不能照剧情走,求求了!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被歌声吸引,不由得想看一看这歌者究竟是何人?” 萧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歌女,是个面生的宫婢。 扫兴。 他转头对顾仪道:“既然摘了桃,此际回殿罢。 朕亦要回天禄阁。” 就……这…… 顾仪见萧衍转身真欲走,不及多想,伸手捉住了他的大袖,“陛下,且等等。” 萧衍看她五指拽住自己袖袍,急欲挽留,挑眉道:“怎么?” 顾仪硬着头皮给自己加戏,沉声对赵婉道:“你为何要在这宫中唱园有桃? 你可知这是忧时伤世之作?” 萧衍看顾仪神色肃穆,觉得甚是有趣,索性停下脚步,看她又要故弄什么玄虚。 赵婉心跳如擂,再次叩拜,“奴婢并无他意,只是这桃园中结果,奴婢……应景唱和罢了……并非有忧时伤世之意……” 顾仪眼角余光瞥见萧衍戏谑的表情,心中叹气,再尬也要把剧情补下去! “你抬起头来,容我看看是何大胆之人竟然在宫中唱园有桃!” 赵婉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不禁投向皇帝。 阿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盼他能认出自己来,还是期盼他永远想不起来。 四周霎时静了静。 螓首蛾眉,明眸朱唇。 高贵公公暗叹,真是个瓷作的美人儿,只是命不好,若是今日圣上独自一人游园,遇见她,或许能留个念想。 可惜。 顾仪立刻侧头看萧衍,惊艳的神色倒是没有,却见他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展眉一笑,“陛下,臣妾认识此宫婢。 她原是司制司的掌制,如今是摘芳殿里的宫婢。” 又干笑一声,“想来是个误会,臣妾想岔了。” 就这样吧,她尽力了! 萧衍冷笑一声,不再看顾仪,对跪着的赵婉道:“既是顾贵人误会你了,你走罢……只是这桃园,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阿衍没有认出她来。 赵婉心中酸涩一片,只低声道:“奴婢遵旨。” 顾仪目睹了这一切。 扎心!感觉剧情是补上了,可又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心里苦! 萧衍领着宫人转身就走。 高贵公公落后半步,似乎有话要说。 顾仪快步上前,“高公公。” 高贵公公压低声,在她耳旁说:“贵人的心意,奴才都知道,那宫婢依奴才看来,成不了气候!贵人且放心!” 顾仪:世人误会我太深! “嗯,公公慢走。” * 赵婉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摘芳殿的,她脑中混混沌沌,手足发颤,她握紧双手,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阿衍厌恶她了,不许她再踏足桃园。 顾美人……今日是故意的? 她原以为来到摘芳殿,她总能有机会见到阿衍,可是他如今已经厌恶她了,方才乍见的欣喜荡然无存。 日后,她若是再见到阿衍,又该以何种面目自处。 “阿婉,回来了啊。” 隔着一道门帘,春芽的声音传来。 赵婉擦了擦眼角,应声道:“回来了。” 春芽掀帘进了花厅,见到竹篮中的蜜桃,喜道:“果是结桃了,你去洗几个来,供贵人解解暑。” 赵婉转身欲走,又被春芽叫住,“那霓裳舞衣,可按时缝制了?” 赵婉点头,“日夜赶制,定能在中秋宫宴前成衣。” “嗯,甚好,去罢。” 打发完赵婉,春芽就去书房寻宫贵人回话。 宫贵人见到来人,问:“差事都办了么?” 春芽点头,“梅花桩都依照贵人的意思搭好了,这几日阿婉也连夜缝制贵人的霓裳舞裙,贵人的飞天舞定能在中秋宫宴上,艳惊四座!” 宫贵人含笑道:“其余人做什么都打听了么?” 春芽细细数过:“四妃协理宫宴,各司其职,大抵就不进才艺了,王贵人听说还是老一套抚琴,田贵人献字,周美人,陈美人听说也要献舞……” 宫贵人:“顾贵人呢?” 春芽:“说来奇怪,河洛殿近来也不见动作,仿佛没有才艺献给陛下……” 宫贵人柳眉微蹙,“盯紧些。 顾贵人似乎总是出其不意。” * 而这厢被批“出其不意”的顾贵人捏着烫金的红笺,疑惑道:“中秋宫宴,并非各宫都要献艺吧?” 桃夹点头,“话虽如此,但妃位以下的贵人,美人都指着中秋宫宴邀宠,美人新进宫中,或许不知,每年中秋宫宴后,按例,得宠的嫔妃份位都要抬一抬……” 顾仪打断道:“可我才升贵人,应该不会再抬份位吧。” 桃夹:“话虽如此,可陛下肯定也希冀贵人献艺。” 顾仪摇摇头,按照剧情,中秋宫宴肯定是女主角大放异彩之时,她就不去凑热闹了,“不必了吧,我也无才啊,还是看众姐姐妹妹献艺,一饱眼福为好。” 桃夹呆立原处,想了片刻,“难道贵人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争就是争?” 你开心就好。 顾仪颇为深沉地对桃夹点了点头。 桃夹不再执着,换了话头,“中秋就快到了,后宫可递信还家,贵人可要给顾大人寄封书信,聊表秋思?” 写信回家,是不是有点冒险? 万一顾长通认出她字迹不同,怎么办? 但若是不寄,是不是也有点奇怪? 顾仪思考片刻,“好主意!这宫中可有制好的中秋字笺? 我挑一挑,寄回抚州。” 桃夹:“奴婢这就去问问!” 最终,顾仪挑了一张玉兔报月的字笺,小楷拓印月圆中秋,她只是动手盖上了河洛殿顾贵人的小印。 桃夹:“美人不提笔写几句?” 顾仪叹气,“不了,怕徒惹伤怀。” 第 16 章 第16章 后宫妃嫔的中秋字笺送出宫外,在京有官职的,由司记司掌执文书的女官送予各府。 京外谋官的,由快马传递至各驿站。 抚州知州府收到信笺时,已临中秋。 顾长通下职,兴高采烈地回到顾府,连声唤顾夫人,“夫人,快来,快来,大姑娘给家里寄信了!” 顾夫人迎出来,一脸喜色,“真的么!不过老爷不该叫大姑娘了,要唤贵人!” 顾长通拍拍头顶的乌纱帽,“瞧我,都忘了,是河洛殿顾贵人来信了!” 顾夫人接过字笺来看,短短一行小楷,细细看了半晌才道:“来人,将此字笺锁进我屋中床头的方角柜,细细收好!” 顾长通脱下官帽,落座,喟叹道:“自小仪进京备选秀女,都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宫里好不好?” 顾夫人满肚子的话,终于迎来了契机,“老爷说得极是,许久不见……我最近也常常梦见她,前些日子还做了个噩梦,梦见……梦见小仪她……”顾夫人脸色变了变,“晦气!不说也罢!但是老爷在抚州已为官两载,考满三年一期,若是明年考满,老爷若能为称,是不是可以入京谋官?” 顾长通一声长叹,“进京哪有这么容易,九年通考,通计三考所书,以定升降,上次考满,我只是平常,虽上上一次是个称,若是明年也为称,能不能进京都难说,从五品的京官即便品级不升,也是升迁!” 况且,他身上还有污点,虽然两年前他自请从青州府调离,但难保新帝不疑。 不过……小仪既能升位,是不是就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他是不是可以在明年考满前,搏上一搏…… 顾夫人念女心切,“小仪性子素来骄纵,进宫后不知是否收敛了些,我委实放心不下,若是老爷能进京,我也好有个念想,等她升了嫔位,我或许还能递帖子进宫瞧瞧她……要不……老爷走一走吏部的门路? 先递封书信探探吏部口风?” 顾长通将户部适宜人选,在脑中过了过,“沈郎中与我同年礼围,有些旧交,趁此中秋,我便给他去书一封罢……” * 八月十五当日,自巳时起,摘芳殿宫贵人就站在殿后立起的梅花桩上排练飞天舞。 飞天舞,顾名思义,舞者踩着三尺高的梅花桩起舞,霓裳飘然,恍若飞天。 宫贵人排练月余,动作已是烂熟于心,她步伐轻盈,游走于九支梅花桩之上。 赵婉捧着霓裳步入庭院,看见的就是宫贵人曼妙的舞姿。 美则美矣。 宫贵人一曲舞罢,抬眉望见赵婉手中的衣裙,惊喜道:“阿婉,过来,容我细细看一看这霓裳。” 赵婉快步上前,在宫贵人面前展开霓裳。 交领丝缕长裙,腰悬飘带,裙摆数层菱纱,锦缎光华流转照人。 “美极!” 宫贵人伸手轻柔拂过霓裳,“容我穿上试一试。” 片刻过后,宫贵人身着霓裳,立于梅花桩上。 黄鹂叹道:“贵人美极,真若谪仙!” 宫贵人轻笑,脚尖一点,旋舞飞天。 孰料,只是略行了数步,脚下的一支梅花桩却忽而断裂,宫贵人大惊失色,脚下不稳,自桩上跌落。 黄鹂大惊:“贵人!” 宫贵人跌落在地,只觉脚踝剧痛,黄鹂带着宫婢急忙将她抱起。 宫贵人看了一眼从中断裂的梅花桩,冷笑道:“何人如此歹毒!” 这梅花桩练习大半月都是好好的,怎会就在宫宴前出了差错! 殿后站着的宫婢皆惊,默不作声。 黄鹂低声道:“贵人脚踝肿了,奴婢去请医政!” 宫贵人脑中飞快闪过,“且慢!今日中秋宫宴,岂能让小人得志!” 两个宫婢将她轻轻放到殿中榻上,用棉布蘸了清水替她擦拭。 宫贵人:“将脚踝缠上白纱,再用罗袜遮住。” 缠好后,宫贵人扶着黄鹂的手试着站立,走了两步,脚边就是一痛。 她咬着牙又走了两步,才坐回了软榻。 走路尚可,可飞天舞是不行了。 黄鹂满脸煞白:“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宫贵人目光于众人间扫过,落到身量与她相仿的赵婉身上。 “阿婉,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赵婉站定,见宫贵人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看到尾,“今夜就由你头戴青纱替我舞一曲。 你愿是不愿?” 赵婉心中一惊。 飞天舞不易,她若是献舞,只有几个时辰的光阴排练。 她轻咬朱唇,盈盈一拜,“奴婢愿意。” * 月圆中秋。 桃夹特意替顾仪挑选了鸦青色交领上杉,袖口领口绣印月影。 梳坠马髻,簪银钿。 “贵人今夜定能艳惊四座。” 害,那是你还没见到女主角跳飞天舞。 顾仪:“呵呵。” 桃夹想起方才齐美人的宫婢团圆来过,“对了,贵人,齐美人差人来说,今夜想见你一面。” 顾仪心中大喜,齐姐姐是又要给她结算稿费了!立刻点头道:“待会儿宫宴,留意齐美人,她若中途离席,速速来报!” 戌时,月影初现。 中秋宫宴设在御花园中,园中有一处风亭,高数尺,称观月台。 观月台下,皇帝端坐于中,因宫中无后,旁侧留空。 他的下首处坐着的皆是内阁大臣。 稍远处便是端、敬、德、淑四妃,再往后一圈才是贵人,美人,才人之流。 大臣亲眷更次之。 众人环绕着园中搭起的圆形露台。 顾仪见那露台距离甚远,如此看来,就算赵婉假扮宫贵人,头戴青纱起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分辨不出来是谁! 剧情靠谱! 她喝了一口花酿,入口清甜,滑过喉咙,微辣。 她于是不敢再喝,吃了一小块豆沙馅月饼。 甜而不腻,好吃。 她嚼着月饼,视线去寻齐美人,幸而齐美人离她不算远,却低着头,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 顾仪调转目光转过后宫诸人。 宫中没有太后,只有几个太妃,可太妃们自请去了道观,宫里剩下的只有刘太妃。 可是,她没有看到年纪相仿,品级相当的宫装妇人,只好望向了不远处,头簪十钿的四妃。 端、敬二妃年纪最长,一个姓白,一个姓唐,并非显贵出身,都是萧衍登基之前王府里的旧人。 顾仪没有和她们打过交道,暂时分不清两个人影谁是谁。 可淑妃,顾仪能够一眼分辨得出,她刚穿来的时候,隔着教养嬷嬷的身影,见过高高在上的淑妃。 她定睛细看,果是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 不愧是大幕朝第一美人。 可惜……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哎。 离皇帝坐得最近的人是德妃,姓柳,名飘飘,是书里正儿八经的女二。 同淑妃张扬的美不同,柳飘飘则是小家碧玉,名门贵女,深爱男主而不得,最终也被女主角的光环压下。 在这里,也为她点一个蜡。 顾仪看过四妃,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萧衍身上,见他身穿明黄朝服,头竖黑冠,目光却不期然与她的眼神相撞。 说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未见萧衍了,自从上次桃园之后,萧衍忙于选官,这半月间也未曾踏足后宫。 顾仪露出个微笑。 今天也是个称职的假笑女孩。 萧衍漠然地转回了脸。 想起宫人所述,今夜河洛殿顾贵人无才艺可献。 扶不上墙。 咚咚咚。 几声鼓响之后,乐伶齐奏。 顾仪兴致盎然地开始看节目。 周美人献舞,陈美人也献舞。 都是高挑的人儿,一个穿绿,一个穿红。 跳得都不错。 萧衍却没有说,赏。 田贵人表演了现场书法,写意风流,萧衍还是没有赏。 王贵人身着青衣,抚琴献艺,弹得是高山流水。 末了,萧衍终于说:“赏。” 王贵人谢过恩,将将走到台下。 忽然起了微风,几缕云霞飘荡遮住了高悬头顶的月亮,斩断了月光。 微暗之时,王贵人看见头戴青纱的舞者上台。 宫贵人,还能跳舞!笑话! 且等她出丑呢! 咚,又是一声鼓响。 露台上立起九支梅花桩。 来了! 顾仪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只见圆台之上的人影翩然跃于木桩,足尖轻点,回旋起舞。 她身上的霓裳映着月色,光华流转。 露台下王贵人气得咬碎银牙,怎么回事? 宫月琴还能跳这劳什子的飞天舞! 台上舞者面覆青纱,轻盈窈窕。 艳惊四座,万般寂然。 高贵公公心中拜服,宫贵人技高一筹啊! 一曲舞罢,皇上果然,说了:“赏。” 赵婉匆匆下台,在黄鹂的指引下避过人群,走到一处假山之后,宫贵人早就等在此处,拿走了她头上的青纱,换上霓裳,匆匆回到席上。 徒留赵婉只着中衣默立原处。 黄鹂留给她一套宫服,“你待会儿悄悄再走。” 赵婉背心尚留余汗,只得呆立原处,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凄楚。 第 17 章 第17章 顾仪见身穿霓裳,头覆青纱的宫贵人脚步匆忙地回到宴席。 耳边果然听见王贵人开口道:“宫姐姐,舞姿翩然,妹妹好生佩服,改日定要讨教讨教!” 说话间,王贵人抬手去掀她面上所覆青纱。 宫贵人顿足,任由她掀开青纱。 眉目微挑,淡笑道:“王妹妹这般着急作甚,若是喜欢这飞天舞,改日教你便是!” 贱人!王贵人言语上吃了暗亏,气得坐回了原位。 顾仪端着茶水,作壁上观。 看样子,剧情在线!女主角已经和宫贵人换过了霓裳和头纱,此刻应该独自留在园中假山后落寂。 直等到宾客散去,她才会往摘芳殿而返。 然而,途中却恰恰碰上微醺的男主角。 两人就拉拉扯扯,耳鬓厮磨,酱酱酿酿。 顾仪放心地又吃了一口月饼。 歌舞升平,君臣同乐,推杯换盏。 不多时,一个御前青衣宦官,举着托盘,走到众贵人座处。 扬声道:“宫贵人舞技精益,特赐桂花芙蓉月饼,与贵人共赏。” 宫贵人盈盈一拜,“谢陛下赏赐。” 她是今夜萧衍第一个赏月饼的妃嫔,也是唯一一个妃嫔。 宫贵人得了御赐月饼,立刻小口地吃了起来。 王贵人的才艺虽得了‘赏’字,可她没有被赏宴。 她斜睨了宫贵人一眼:“宫姐姐今日一飞冲天,可喜可贺!” 顾仪隔得近,几乎能感觉到王贵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怨念。 王贵人见宫贵人笑笑,不搭理她,转而问顾仪道:“顾妹妹,说呢?” 说啥? 路人甲顾仪被忽然点到姓名,目光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萧衍的方向。 萧衍赏宫贵人,不单单是赏霓裳飞天舞,也是赏给座下的朝臣看得,他赏的是宫正海的女儿。 顾仪笑眯眯地,“王姐姐,说得极好!宫姐姐此飞天舞真乃神技,妹妹拜服!” 宫贵人吃完赏赐的月饼,抬头隔着王贵人,冲她笑道:“顾妹妹,谬赞了。” 王贵人脸色更暗了。 * 亥时,月正圆时。 乐伶弹奏起了最后一曲。 顾仪眼风瞄见齐美人终于起身离席了。 太好了! 她立刻也从几前起身,绕到人群之后,沿着园中石径走了数十步,才看见齐美人停在一棵树下等她。 顾仪快步而去,“齐姐姐!” 齐美人蹙眉,“贵人还是不要再唤我姐姐了,叫齐云便是!” “不,你永远是姐姐!” 金主姐姐! 齐美人淡笑,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借着朦胧月光,顾仪看清了封皮,京城笑笑生,仙侠奇缘。 她激动道:“这……这是成书?” 齐美人点头,“你收好。” 顾仪立刻将书册藏进了怀中。 齐美人摸出腰包里的一锭金元宝,递给顾仪。 顾仪心花怒放,“姐姐大恩!” 齐美人摇头,“你应得的。” 说罢,转身就走。 顾仪立在原处,将元宝仔细地收进腰间香囊。 “你在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 人声乍起,吓得顾仪一颤,她回身一看。 正是凝眉看她的萧衍。 她慌忙蹲福:“皇上……参见皇上!” 萧衍方才再席中,不堪左右丞相夹攻,不想再与他们就拔擢一事虚以委蛇下去,刚从酒宴上脱身出来,在暗处恰巧看见了顾仪从齐美人手中接过那一锭元宝。 莫非她也齐家有私? 抚州与齐家勾连? 萧衍想到这里,脸色暗了几分。 顾仪细细观他神色,见他眉睫漆黑,可一双桃花眼潋滟,小心翼翼道:“陛下,醉了?” 萧衍不说话。 顾仪试探说:“不若臣妾扶陛下回席?” 然后你就可以自己回前殿,途中偶遇女主角。 不料,萧衍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慢悠悠说:“扶朕上观月台……” 顾仪:……求你不要给自己加戏。 无奈,顾仪不得不从,她伸出一只胳膊,“臣妾遵命。” 萧衍只是微醺,却伸手扶住了顾仪的胳膊,半靠在顾仪身侧。 顾仪颤巍巍走了两步。 “陛下脚步虚浮,还是莫要上观月台了吧……” 萧衍侧目道:“你方才……与齐美人在一起?” 顾仪理所当然道:“对啊。 齐美人借我银钱周转一二。” 萧衍看她如此理直气壮,心中疑虑消散了些。 这么穷么? 他直起了身子,“穷,则独善其身。” 不要与齐家纠缠。 顾仪感觉身旁一轻。 闻言,侧脸去看萧衍,见他的表情郑重。 这……绝对是喝多了吧…… 萧衍调转目光,看向风亭,只说:“陪朕上观月台。” 两人拾级而上。 从观月台望月,的确美不胜收。 萧衍看顾仪目不转睛地眺望天边的月亮,眉睫微眨,眼中映着月华,如碎影光澜。 她……该不是口蜜腹剑的奸佞小人…… 萧衍于席中饮过两盏,此刻酒气上涌,鬓边太阳穴微微刺痛,他撩袍落座,斜靠于凭栏处。 眼中所见月华似乎更为飘渺。 月已升至中天。 顾仪看萧衍坐在风亭之中,双目轻合,仿佛不急着要走,只好又独自扛起了剧情的大旗! “陛下,夜已深,还是早日回去罢。” 萧衍没有理她。 这……不是睡着了吧。 顾仪略微俯身去看他的面目,见他闭着眼,眼尾却有些泛红。 这……不是真的醉了吧。 “陛下,醒醒!” 你还有剧情要走啊,醒醒! 顾仪只觉眼前风过,脑后忽然被一只大手覆住,用力把她朝前压了压。 她一时不防,往前栽倒,唇擦过萧衍的脸颊,微烫。 顾仪的脸落在他的颈窝处,腾地热起来,“陛下!” 萧狗子! 萧衍声音低沉,“不要吵……” 顾仪侧头去看,见他神色困倦,似乎真是累了。 然,剧情一定要保住! 顾仪挣扎着直起身,“陛下这样难受,不若臣妾叫人送一碗醒酒汤来?” 说罢,转身就欲去假山处找女主角! 她的裙角却被萧衍拽住。 萧衍睁开眼睛盯着顾仪。 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是少有的温柔,眼波如水。 薄唇微翕。 顾仪第一次在他微醺的脸上读到了懵懂的表情。 平日的萧衍是个层层包裹的冷面绝情帝王,可今日月夜下的萧衍却像是……萧狗子! 顾仪不禁失笑,探身往风亭外瞧。 东角那一处假山依稀可辨。 恰在此时,一道倩影缓步而出。 剧情诚不欺我! 顾仪深吸一口气,高声唤道:“宫婢留步!就是你,从假山里出来的那一个!去膳食间,端一碗醒酒汤来。” 随着她这一声叫喊,风亭下的高贵公公自然也听到了话音。 高贵定睛细看,假山处确有一个宫婢。 此时的赵婉心中一惊,抬眼看那风亭上立着一道人影。 顾贵人? 她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转眼就见一个穿蓝衣飞鱼补子的宦官向她走来。 她立时拜道:“参见高公公。” 高贵见她着一等宫婢服,开口问:“顾贵人的话都听清了么? 你速去前殿膳房,取一碗醒酒汤来,用圆盅,莫要迎风洒了!” 赵婉匆匆而去,猜出了亭中之人。 阿衍。 顾仪喊了一嗓子以后,见赵婉果真领命而去。 心中激荡,剧情竟然又被我补上了! 她高兴道:“陛下,待会儿醒酒汤来了,服下就能舒坦些。” 萧衍抬眼,看着她双颊薄粉,忽而笑出了声,“卿卿,如此记挂朕,朕该如何赏你才好?” 顾仪听他话中醉意,摇头道:“不敢不敢,心系陛下乃是臣妾本分。” 萧衍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指尖触动的皮肤发烫,“那你为何脸红?” 顾仪浑身一僵,顿觉无地自容。 我杀萧狗子! 萧衍看她哑然无措,展眉一笑。 高贵公公走到风亭台阶上,听到皇帝的笑声,顿时定住脚步。 身后的宫人来不及停下,撞到他背上,“高公公!” 高贵回身示意他噤声。 皇上许久没有醉过,也没有开怀笑过了。 过了小半刻,赵婉端着醒酒汤而来。 她稳稳地步上风亭,跪地,将托盘高举于顶,“陛下请用。” 高贵公公以银针先行试过,萧衍才接过一饮而尽。 顾仪见男女主角又又相见,放下心来。 此刻的萧衍确实醉了,见到此貌美宫婢,难免不生出一两分心思。 然后,就可以拉拉扯扯,酱酱酿酿。 萧衍饮过醒酒汤,却看立在一旁的顾仪神色游离,他对高贵道:“顾贵人困了,移驾河洛殿。” 顾仪:……也行吧。 河洛殿中的桃夹提前收到宫人的通传,在殿中备下了热水。 见到顾仪回殿,宫婢迅速伺候她沐浴。 顾仪梳洗罢,进到寝殿,萧衍已经更过衣坐在榻上。 他的眼中清明,醉意少了几分。 顾仪上榻,正想回顾一下今日飞天舞之惊艳以巩固剧情,却被萧衍扑倒。 * 卯时正,高贵公公准点报时。 “陛下,时辰到了。” 只听皇上“嗯”了一声。 宫人入得殿中,鼻尖尚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眼风却不敢乱瞟。 萧衍梳洗罢,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 顾仪眼底青黑,睁开眼睛,见桃夹已经立在了帐外。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近午时了。” 顾仪起身,“陛下可留了安神汤药?” 桃夹:“在火炉上温着呢,奴婢这就端来。” 顾仪套上中衣,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桃夹给她递上果脯,“陛下怜爱贵人,总会留下安神汤药。” 顾仪嚼着果脯,口中的苦味淡了些。 安神汤药,呵呵。 不过也好。 “备热水,我泡个澡。” 片刻过后,宫婢备好了热水。 顾仪起身,腿脚着实酸了一把。 我杀萧狗子! 第 18 章 第18章 午时过后,摘芳殿宫贵人,秀怡殿王贵人双双收到圣旨,擢升为宫婕妤,王婕妤。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宫婕妤大赏摘芳殿宫婢,特意将赵婉招来,“阿婉有大功,我自会记在心上。” 赵婉蹲福,“谢婕妤。” 宫婕妤将宝匣之中的一根素钗赏她,“你聪敏机警,不过一日就能将飞天舞跳得惟妙惟肖,往后的前程,可说不定呢。” 赵婉双手捧过那素钗,道:“婕妤谬赞了。” 世人皆有所求,宫婕妤从赵婉眼中看到的是她亦有所求。 宫婕妤朱唇微翘,“往后陛下驾临摘芳殿,阿婉便来近身伺候。” 赵婉心中一跳,垂首称“是”。 赵婉走后,春芽不解,“婕妤为何捧她?” 宫婕妤:“她有能耐,又有野心,早晚求仁得仁,我不过顺水推舟。” 春芽蹙眉,“婕妤,不怕陛下真看上她?” 宫婕妤低笑,“陛下可不曾看上谁,真看上的无非宫妃背后的家世罢了,我如是,王秀如是,淑妃娘娘,是命不好,姓了齐。” 秀怡殿自然也是一派喜气。 黄鹂将金叶子分给众婢,回身去寻王婕妤,“婕妤大喜!” 王婕妤“嗯”一声,“可惜,宫月琴也如愿了,不过……算了……来日方长,且看呢。” 黄鹂点头,“昨夜陛下虽宿在了河洛殿,可顾贵人也没讨得半点儿好!” 王婕妤冷哼,“一个玩物而已,份位能有多高,贵人,就顶天了。” 黄鹂一笑,压低声道:“臣妾方才自落英宫前经过,看见德妃娘娘的宫婢跪在前院呢。” 王婕妤先是叹气,再是低笑,“德妃娘娘想做贵妃,又是不成了,前朝柳家还在苦苦纠缠陛下,立柳氏为后呢,好笑极了。” 黄鹂附耳轻语:“来日后位定是娘娘的。” 王婕妤大笑一声,“好一张巧嘴,赏你顽罢。” 说着,从宝匣中摸了一支金钗给了黄鹂。 黄鹂蹲福:“谢娘娘。” 顾仪倒是不觉意外,毕竟都是剧情。 桃夹很是失落,却劝顾仪道:“贵人不必心急,来年中秋宫宴,定是婕妤,况且贵人宠冠六宫,旁人自是不能比的。” 顾仪吹了一口茶,“知道了。” 说到底,在萧衍的后宫,升位,主要靠爹,不靠宠。 顾长通官名不显,而她能从美人变贵人,实在是……侥幸。 王婕妤,宫婕妤,既然都是婕妤了,那么看来前朝官吏拔擢该是尘埃落定了。 * 八月末,拔擢名单公之于众,四品以上无一人,四品以下,六部员外郎补缺,共十二人,从五品,仅吏部,户部就有六人,众臣哗然。 左丞相齐若唐领诸臣谏议,劝天子再拟名单。 “这十二人中,六人皆非翰林出身,恐不能服众,且官员考满,田税改制在即,吏部,户部更是不容有差,求陛下三思!” 萧衍:“齐卿所言极是,官员考满,计亩征银皆是要事,此番拔擢官员恰是为此,望吏部,户部官员各司其职,来年方可见分晓。” 接下来数日,齐若唐每日都要领群臣劝谏一二。 皇帝便借口暑热,前去乌山别宫避暑。 九月,天气业已微凉,皇帝却偏偏要去乌山避暑。 大家明白,这是以退为进,不愿与齐相纠缠下去。 摘芳殿宫婕妤,河洛殿顾贵人,被点为伴驾,随皇帝前去乌山别宫。 顾仪有点懵,宫婕妤伴驾是剧情,因为宫正海选官有功。 她呢? 是为啥?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因为萧衍告诉了她。 “抚州知州顾长通此番自请在抚州推行计亩征银之策,为计策改制的几个州衙门表率。” 顾仪震惊了,这事儿书里没写啊。 顾爹竟然这么上进? 这是想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萧衍看顾仪满脸震惊,全然不知情。 顾长通走了吏部沈旭的门路,得知了此番官员变动,以及先行税改征银之策。 三年考满在即,他意在建功,于是上书自请。 看来,顾长通是想进京应卯了。 一直到顾仪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她都有点没回过神来。 不过,伴驾也好,乌山避暑有重要剧情,她可以在线维持剧情! 皇帝车辇比她贵人的车辇宽敞许多,但一路前行,仍旧时而颠簸。 顾仪晃了约莫三个时辰,脸色发白,有点想吐。 “陛下,臣妾还是回臣妾的车辇罢。” 萧衍见她脸色,将瓷罐里的酸梅给了她一颗。 顾仪含着酸梅,还是不舒服! 萧衍:“停车。” 车夫“吁”了一声,宝顶车架停下,长长的一条队伍旋即停下。 萧衍:“到车外走走。” 早有宫人撩开车幔。 顾仪扶着宫人的手,下了车。 胸闷仿佛好了一些。 队伍后面款款走来一个绿裙丽人,正是宫婕妤,扶着她的人正是赵婉。 女主角果然也来了! 待她们走到近处,顾仪拜道:“见过婕妤。” 宫婕妤见顾仪脸色煞白,“辛苦妹妹了。” 又转而向停住的车辇拜道:“参见陛下。” “妹妹下回若是独乘车辇,可提前服些安神药,在车中歇息就不会晕了。” 顾仪点头,“好主意。” 宫婕妤又道:“妹妹这样难受,不若回车中安睡。” 顾仪是真的想走,她转头问:“陛下,臣妾可以回去吗?” 萧衍听她语气可怜,隔着车帘道:“你去罢。” 顾仪如蒙大赦,方才和萧衍同乘,见他正襟危坐,自己也要注意行状,肯定没有独乘自在。 “谢陛下。 臣妾告退。” 宫婕妤心中一喜,“陛下,那臣妾可以陪陛下解解闷?” 耳边静了一会儿,才听到皇帝说:“上来吧。” 宫婕妤扶着赵婉的手上了车辇。 车幔拉开,赵婉窥见了车中萧衍,一袭青衣,头冠高竖,面目无波无澜,一双琉璃眼疏离地看来。 她的目光恰与他的相碰。 赵婉双颊一热,立刻调转了目光。 车幔复又缓缓落下。 萧衍道:“起驾。” 顾仪一进自己的车辇就瘫倒在软榻之上。 桃夹手捧一罐醋梅,“贵人,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乌山了。 且忍忍!要来一颗醋梅吗?” 顾仪摆手,她已经吃了不下十颗酸梅,嘴巴里又酸又涩。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顾仪取出丝帕盖住眼睛,晃着晃着,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桃夹小心翼翼地卷起车帘,探头向外望,队伍最前方是宫中禁军。 为首的人头戴银盔,竖白羽,正是禁军统领,齐闯。 桃夹复又轻轻放下车帘。 乌山别宫有四重宫庭,为首的轩宇阁最为巍峨,是天子起居会客之处。 其后有落霞,飞鸿,寻雪三殿。 三殿之后,有一清池,引山中温泉,四季常暖。 宫婕妤入住稍大的落霞殿,顾贵人入住寻雪殿。 顾仪被桃夹唤醒,才发现车辇已经停下了。 终于到了! 车外已是漆黑一片,山影憧憧,夜风吹过,更添萧索。 顾仪裹着锦缎披风下车,四个宫人提着灯笼,在前头开路,引着她前往寻雪殿。 殿中早已一扫如新,和河洛殿大小差不多,寝殿,书房,花厅皆俱全。 她头晕脑胀,浑身骨头散架似的。 “备水沐浴。” 桃夹眼珠一转,提议道:“贵人,这殿后有一温泉池子,去那里沐浴不是更好!” “不了。” 顾仪果断拒绝道。 那是重要的剧情地点,她不能随意去凑热闹。 万一,偏离了剧情主线,怎么办! 要是想泡温泉,明日白天去就行。 顾仪:“备热水,我乏得很。” 顾仪泡完澡以后,就裹在熏过的香喷喷的丝被里睡了。 落霞殿却仍旧点着灯火。 宫婕妤第一次伴驾,又与皇帝同乘一辇,她期盼着皇帝能来落霞殿,因此不愿早早睡去。 二更鼓敲过。 赵婉出声劝道:“婕妤舟车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宫婕妤叹气,颔首:“伺候我梳洗吧。” 待到宫婕妤入榻,已近三更。 赵婉提着水桶走到落霞殿外,往殿后的水井去。 山中本就清凉,入夜之后,山风猎猎,她手足俱是冰凉,裹紧了身上的棉布马甲。 车行一路,她的腿脚僵硬,只能缓缓地行走。 井中之水寒凉刺骨。 赵婉一碰,就缩回了手。 或许,放一放,就不那么凉了。 她提着水桶往杂役房中去,却见殿后林中一片白雾升腾,渺渺如烟。 是山中温泉? 赵婉好奇地朝那白烟处走去,走得越近,迎面就越是一股热浪。 她身上渐渐温暖了一些。 眼前出现了一方偌大的池子,白雾升腾,赵婉俯身去摸那池中水。 果是温暖。 此时此刻,黑夜深沉,四下无人,唯有山中鸱鸮偶尔啼鸣。 赵婉悄无声息地脱下了身上的衣裙,滑入了温泉水池。 温热的泉水霎时熨帖身心,赵婉不由得喟叹一声,在惶惶寂夜中,清晰可辨。 “谁在那里?” 一道男音乍起。 第 19 章 第19章 赵婉闻声一颤,立刻回头去望,只见林中转出一道人影,身披银甲,长身玉立。 她放在池边的宫灯照不到来人的面目,只觉那人脸黝黑一片,可那个人的一双眼睛正望向自己。 赵婉霎时伏低了身体。 阿殊…… 齐闯凝眉去看那温泉池中,拢在白雾中的人面。 可阿殊不该在这里…… 他不由得朝前又走了一步。 赵婉急道:“军士留步,我乃宫婕妤的贴身婢女阿婉,非是歹人!” 齐闯回过神来,连忙撇开视线,抱拳道:“原是婕妤宫中人,姑娘莫怪,在下方才多有冒犯!请姑娘见谅,齐某告辞!” 他走了两步,背过身去,“只是夜中更深露重,姑娘还是不要独自流连此间。” 赵婉双颊发热,“我片刻后就走!不劳军士挂心!” 齐闯闻言即走,大步朝轩宇阁的方向行去。 待到齐闯身影沉入黑夜,再看不见,赵婉不敢耽误,从水中起身,匆匆换上了衣裙。 齐闯趁夜而行,是去见皇帝。 禁军驻地在别宫之后,他今夜不当值,可萧衍要见他。 走到轩宇阁前,齐闯就见萧衍身披金甲,手持长剑,在等他。 萧衍肩头金甲已染霜花,泛着粼粼冷光,“齐闯。” 齐闯单膝跪地,“微臣参见皇上。” 萧衍手中长剑轻点他的肩甲,“来,与朕比一场。” 齐闯起身,拔剑,“微臣遵旨。” 刀剑出鞘,剑光凛然。 风声,铁器声呼啸而过,唯独没有人声。 萧衍最终一剑指向齐闯眉心,剑尖停在他额前毫厘之处。 齐闯将剑收入鞘中,“是臣输了。” 萧衍收回长剑,“齐统领,承让。” 齐闯跪地,“任陛下责罚。” 萧衍解下缠在手中的白纱,“朕不罚你,唤你来,无非是与你切磋一番,起来罢。” 齐闯默然起身,见萧衍旋身而去。 眼前的轩宇阁经年未变,飞檐反宇,黄琉璃瓦歇山顶下苍白宫灯摇曳。 萧衍隐入夜色,身影寂寥,仿佛与他记忆中的人影相仿。 阿衡。 隔天一早,顾仪醒来,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桃夹见她心情不错,提议道:“贵人好不容易来了乌山,今日可要去赏赏景?” 顾仪摇头,“将我昨日包裹好的衣服拿来!我要去泡温泉!” 桃夹将包裹拿来,贴心道:“那奴婢给贵人备些瓜果,泡累了,可用些。” 顾仪一面兴奋地换装,一面点头,“好主意。 再让膳房送些酥饼来!” 既然出宫了,不好好玩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她在衣裙下穿好了改良版肚兜和剪短了的纱裤。 两件式泳衣。 毕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她也不好在一堆宫人面前裸泳。 殿后的温泉池子冒着缕缕白烟,比她想象得还大。 虽然不是五十米泳道的那种池子,但是个直径怎么着也有十米的圆池子。 顾仪的头发梳成了单髻盘在头顶,她利落地脱下外衣和襦裙,扑通一声跳入池中。 温暖,舒适,爽! 顾仪游了一会儿,就趴到池子边上吃葡萄。 她仰头看立在一旁的桃夹,“要不你也下来泡一泡?” 桃夹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奴婢怕水!贵人饶了奴婢吧!” 顾仪埋头又扎进了池子里。 她得赶在皇帝和赵婉在温泉池子里酱酱酿酿前享用一下这池子,等他们酱酱酿酿以后,她才不来! 巳时三刻,高贵公公捧着快马连夜送来的奏疏进到轩宇阁。 皇上还在执笔书写。 “皇上歇歇吧,好不容易来了乌山,皇上不出去转转? 这山里景色秋日正美!” 高公公望向殿中书架上从宫中带来的木盘,又道:“若是皇上不想出门,不若唤人来下下棋,解解闷?” 萧衍搁下朱笔,问:“顾贵人现在何处?” 高贵一喜,答道:“顾贵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殿后的温泉池子,泡了一个多时辰呢,想来很是喜欢!” 萧衍蹙眉,“早晨泡温泉?” 高贵颔首,也觉得有点奇怪,揣测道:“许是昨夜太乏了,今早才去的。” 萧衍“哦”了一声,殿外传来传话宦官的声音:“宫婕妤求见。” 萧衍举目一望,见到宫婕妤带着宫婢提着食盒,站在殿外。 有人勤勉,有人却惫懒得厉害。 萧衍:“宣。” 宫婕妤含笑迈入阁中,拜道:“参加陛下,臣妾特地坐了些点心,献给陛下。” 她身后的赵婉眉睫低垂,也跟着一拜。 萧衍觉得那宫婢面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可一旁高贵公公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了赵婉,是那个桃园里的宫婢! 宫婕妤,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走过去接过那宫婢手里的食盒,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宫婕妤捏着丝帕,柔声说:“臣妾第一次来乌山,山中之景还没赏过呢,陛下赏面陪臣妾赏赏景吧。” 萧衍见阁外天光正好,颔首道:“高贵,着人备轿,待会儿婕妤走得累了,可以坐一坐。” 宫婕妤面上堆笑,还不及谢恩,却听萧衍又道:“叫上顾贵人。” 高贵公公差宫人去寻雪殿唤顾贵人的时候,顾仪正在和桃夹下五子棋。 桃夹已经赢了她两次了。 顾仪:“你确定你是第一次玩吗?” 感觉自己好弱!一点儿也不玛丽苏!好气哦! 桃夹笑嘻嘻地说:“奴婢确实第一次下这个什么五子棋,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会嬴贵人!奴婢下次不敢了!” 顾仪摆手,“你不必让我,我们再来便是!” 抬眼又见桃夹执棋的姿势十分熟稔,问道,“你从前是不是下过棋?” 桃夹一愣,“从前跟着别的主子的时候,看主子下过。” 顾仪“哦”了一声,行吧,你有天赋! 恰在此时,轩宇阁来的宫人进殿,拜道:“问贵人安,皇上有请,带贵人和婕妤去山中赏景。” 顾仪点点头,起身要走。 桃夹即刻撇下棋子,给她找来了一双适宜行路的皮靴。 顾仪换过鞋,“劳烦公公领路。” 走到轩宇阁外,萧衍和宫婕妤已经到了。 萧衍一袭黑衣,只有领口绣着龙纹。 宫婕妤身穿秋香色襦裙,梳着高髻,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得。 顾仪屈膝,“参见皇上,参见婕妤。” 萧衍看了她一眼,见她脚踏皮靴,身上还披了一件靛青斗篷,许是才泡过温泉,面颊红润,一双杏眼水洗过似的,黑白分明,含着笑意。 萧衍别过眼:“走罢。” 一行人沿着山中石径逐级往上。 领路的是三个带刀侍卫。 顾仪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那为首的侍卫,肤色古铜,头戴银盔,样貌堂堂。 她猜这个人就是禁军统领,齐闯。 男二,他终于出场了! 顾仪又看了一眼宫婕妤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黎衣宫婢,正是赵婉。 而萧衍就行在侍卫之后。 哦,这美丽的修罗场。 顾仪调转眼神,去看山中层林叠翠,听虫鸣鸟啼。 爬了一会儿山,宫婕妤按捺不住了。 顾仪本来和宫婕妤只差半步,却见宫婕妤忽而加快步伐,去追前头的皇帝。 赵婉与她擦肩而过,嗫嚅道:“参见贵人。” 顾仪微笑地颔首。 恰在此时,前方的宫婕妤“啊”地一声惊叫,整个人瞬间一晃,就朝山道下倒去。 此处山道甚险,往下是看不到头的数百长阶。 赵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宫婕妤,两人顺势一转,落到了山道旁侧,没有往下滚去。 剧情果然在线! 顾仪一看,赵婉用身体护住了宫婕妤,因此宫婕妤才没有摔到泥地里。 一行人因这乍变顿住脚步。 宫婕妤慌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仪。 这山路湿滑,臣妾大意了。” 她扶住宫人递来的手臂站了起来,裙角后已是沾上了泥泞。 萧衍不悦道:“既如此,你乘轿先下山去罢。” 宫婕妤面色发白,袖中五指紧紧握住,只能蹲福,道:“臣妾告退。” 她说罢,却见跌在地上的赵婉没有动。 赵婉握住脚踝,咬紧牙关,一脸煞白。 顾仪立刻去看萧衍。 书中的萧衍见赵婉因宫婕妤受伤,念她舍身救主,心中蓦地生出几分怜爱。 倾身查看她的伤势,然后两人眉来眼去。 恰在此时,齐闯跑出来说,臣背姑娘下山。 萧衍闻言与齐闯目光对视,两人眼中似有激烈火花! 啊,这该死的甜美的修罗场! 而此时此刻的萧衍,却和顾仪的目光刚好对上。 萧衍蹙眉,她的表情甚为奇怪,眼神在他与齐闯之间来回。 顾仪期盼地望着萧衍,等他说台词。 可等了半晌,萧衍终于开口道:“顾仪,过来。” 第 20 章 第20章 我就知道!剧情的大旗还是要自己扛! 顾仪走到萧衍身侧,扭头看向赵婉,语含焦急道:“阿婉,是不是伤到脚了? 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萧衍眼中疑惑一闪而过,看了一眼跌落在地的赵婉,终于认出了她来。 是她,当日桃园中的宫婢…… 他转而又看了一眼顾仪。 只是为何……顾仪总是对此宫婢格外在意…… 赵婉听见顾贵人的问话,嗫嚅道:“回贵人,奴婢脚踝伤了。” 她扶着泥地欲起,脚踝钝痛,无力地跌坐了回去。 “奴婢,确实站不起来了……” 避过萧衍审视的目光,顾仪低头叹道:“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萧衍心中古怪愈盛,望向为首的几个侍卫,目光落到齐闯身上。 齐闯会意,跪地,沉声道:“臣背姑娘下山。” 萧衍颔首。 齐闯数步跨过长阶,停在赵婉面前,伏低身体,“姑娘可攀住在下的肩膀。” 赵婉面颊微热,攀住齐闯的肩膀撑起身体,向萧衍拜道:“陛下隆恩。” 又对齐闯,道,“多谢齐军士。” 齐闯认出了她,是昨夜温泉池中见过的宫婢。 他避开眼,低声道:“姑娘不必多礼。” 赵婉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于是,顾仪就见宫贵人乘轿,齐闯背着赵婉,往山下走去。 这个剧情,怎么说呢。 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萧衍见顾仪神色复杂地望着一行人下山去,出声道:“走罢,往山上行去。” 顾仪仰头看那山顶似乎还有很远,试探道:“陛下,今日是要登顶吗?” 萧衍:“既然来了,当是如此。” 顾仪微笑:“陛下英明!” 好吧…… 萧衍的步速很快,顾仪勉力跟上。 她爬了一会儿,就把身上的靛青斗篷脱掉。 萧衍回头看她脸颊泛红,闷头爬山,问:“听说你朝时去那温泉池子了?” 顾仪抬头看他停住脚步,面色如常,似乎都没有出汗。 “回陛下,臣妾确实去了,那池子甚妙!” 她又想起了剧情,劝道,“陛下也该去泡泡,疏筋解乏极好的!” 萧衍“嗯”了一声。 两人在林道上站定,宫人递上了水袋。 顾仪喝过一口,只觉喉头清凉。 萧衍见她喘息稍定,又抬步往上走。 空中忽而传来一声鹰啼。 一只黑翅白头鹰翱翔而过。 顾仪抬头去看,只见那黑鹰俯冲而下,直朝萧衍而去。 她不禁叫道:“小心!” 而周围的宫人却没有动,只见那黑鹰临近地面时,盘旋了一圈,停在了离萧衍最近的树上枝头。 这时,顾仪才看清了它的鹰爪上绑着放置书信的竹筒。 萧衍伸手解下竹筒,将其中的书信收入怀中。 顾仪见那黑鹰振翅飞走了,而萧衍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发问。 可顾仪懂得,不该问的不要问。 她于是又做回了那一个尽职尽责的假笑女孩。 萧衍轻笑了一声,抬步往上走。 一路拾级而上,爬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登上了乌山之巅。 正午太阳的金光洒满山顶。 顾仪出了一身汗,神清气爽。 看山下浮云聚散,阳光投射林地,绿意深深浅浅。 不由叹道:“臣妾第一次来乌山别宫,没想到景致真如传闻,美不胜收!” 萧衍望见掩映在青山之中的红瓦屋檐。 乌山别宫。 他也是第一次来。 这里曾是太子衡的别院,他没有资格踏足。 成王败寇,输的人注定已是一抔黄土。 可赢的人到头来又如何。 顾仪本能地感受到萧衍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乖觉地闭上了嘴。 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都退到了数步之外,两人站在山崖前吹着山风,站了好一会儿。 高贵公公假咳一声,提着食盒,上前两步,躬身道:“皇上爬山也累了,要不用些点心?” 顾仪赞许地看了一眼高贵公公。 big胆! 高贵见皇帝回头看来,他于是笑着说:“这食盒里是宫婕妤做得桂花糕,陛下尝尝?” 高贵说完就看向了顾仪。 顾仪心领神会,“瞧着就好吃,陛下试试?” 萧衍捻起一块尝,“不错。” 他转向顾仪,“顾贵人也试试?” 顾仪大胆地伸手拿了一块,“谢陛下赏赐。” 真吃了起来。 萧衍见她吃得心安理得,有些不快,“顾贵人中秋宫宴便无才艺可献,来到别宫,也无功可表?” 顾仪咽下桂花糕,明白过来,这是到了同行竞争的关键时刻了。 “臣妾愚钝,陛下所言甚是,臣妾一定自省已过,明日,明日就陪陛下玩棋戏? 送羹汤? 陛下爱吃什么? 臣妾可以学。” 她来乌山的中途,自请从皇辇下车已是怠慢,如今更有宫婕妤这种对比人物在侧,更显得她懈怠懒惰了。 况且,萧衍的心情最近应该也不好吧…… 顾仪要在萧衍的后宫立足,看得还是他的脸色。 顾仪笑不露齿,大胆道:“要不臣妾今晚就学着做个点心?” 萧衍见她凑过来,眼中满是刻意的讨好。 他伸手摘下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碎叶,“不上进。” 顾仪赶紧一表决心,“臣妾定当谨记陛下教诲,往后一定常醒吾身!” 萧衍冷笑一声,往山下走去。 “下山吧。” 顾仪与高贵公公对视一眼,顿时有种惺惺惜惺惺之感。 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皇帝心情不好。 萧狗子心情不好。 下山比上山时快了许多。 赶在日落时分,众人回到了轩宇阁前。 萧衍没说让她退下,顾仪就只能跟着他进了轩宇阁。 她一眼就看见了书架上的大富豪,惊喜道:“陛下,把棋戏都带来了?” 萧衍看她目光一亮,提议道:“陪朕玩一把。” 顾仪点头,“臣妾遵命。” 说实话,和桃夹下五子棋,连输几把,有点伤自尊,还是来屠新手。 萧衍执起长衫戴翼蝉帽的小人儿,顾仪执起襦裙梳髻的小人儿。 岂料,萧衍赢得十分顺利。 不到半个时辰,顾仪输得身无分文。 顾仪:……扎心了! 萧衍面色稍霁,手指愉悦地敲击着木盘,“顾贵人,承让了。” 顾仪发现了,萧衍叫她顾贵人的时候,都是在不阴不阳地嘲讽她。 幼稚! 顾仪脸上笑嘻嘻:“臣妾受教了。” 萧衍拍拍手,提膳宫人进入阁中,开始摆膳。 顾仪乖觉地起身,打算立到一边伺候。 萧衍好笑道:“坐下吧。” 站起来也不会伺候,站起来做什么! 顾仪坐定,“谢陛下!” 落霞殿中,宫婕妤却没有用晚膳。 她今日在皇帝面前,丢了个大脸!原本好好的赏景,都被糟蹋了! 她气恼地躺在榻上,春芽轻轻地给她捶腿,“婕妤莫气了,今日是意外,陛下自然不会怪罪婕妤,且说,婕妤脚踝刚好,不该那么逞强的……” 宫婕妤翻了个身,“此时不争? 何时争? 宫里人多,还有四妃顶在头上,来到乌山,只有我与顾贵人两人,我父乃是四品大员,岂是小小抚州知州可比的!孰料!” 春芽再劝,“陛下这次没说来乌山避暑究竟是多长时间,婕妤莫要着急,往后时日,机会,多着呢!” 宫婕妤叹了叹,但愿如此。 她眼光扫过寝殿,没有看见赵婉,便问:“阿婉人呢?” 春芽:“方才齐都统送她回了殿后的小间,要奴婢去唤她么?” 宫婕妤摇头,想到今日所幸是她接住了自己,“不必了,今夜不用她当值。” 殿后小间里,赵婉独坐桌旁,用白纱层层裹住了自己肿胀的脚踝,看了一眼桌上留下的白玉瓷瓶。 齐闯方才留给她的伤药。 齐闯,齐威将军的少子,如今的禁军都统。 原是太子衡的伴读。 已经长成了内敛沉默的青年。 赵婉幼时见过他一面。 可惜,齐闯不记得了。 如同阿衍,似乎全然忘记了她。 赵婉苦涩地笑了。 扶着木桌,试着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明日还要当差,今夜或许能去泉中沐浴,好过刺骨的井水。 齐闯从落霞殿后出来,沿着朱漆宫墙,往宫后扎营的处所而去。 “齐闯哥哥。” 身后传来一道女音。 齐闯回头看,蹙眉道:“桃夹。” 桃夹迎上前去,笑道:“齐闯哥哥,许久不见,人仿佛又黑了些。” 齐闯:“在外驻守,自然如此。” 桃夹摸出袖口的丝帕,“喏,我乘车时无聊绣的,送给齐闯哥哥。” 齐闯看那丝帕上绣着碧莲,转过视线,“女儿家的东西,我不要。” 桃夹不满道:“从前你讹我的东西,不是女儿家的东西么,与这丝帕有何区别?” 齐闯有些赧颜,“过去年少无知。” 桃夹把丝帕收了回来,“你不要,我送给我们贵人!” 齐闯抬眼细看她,“你为何要跟着顾贵人,原来的司苑司不好么?” 桃夹歪头,道:“司苑司有什么好!整日花果蔬菜,无聊至极!我们贵人性子好,又受宠,才是好去处!” 齐闯垂下眉眼,静默片刻。 “你八岁进宫,如今已有十载,女官皆有品级,荣辱系于你自己身上,可跟了顾贵人,你的荣辱系于他人身上……” 他抬眼盯牢桃夹,缓缓地再问,“桃夹……你为何要跟着顾贵人?” 桃夹闻言,气恼地拍了拍他胸前的银甲,“齐闯哥哥凶我作甚!我不与你说了便是!” 说罢,转身就走。 第 21 章 第21章 月亮跃上枝头,淡淡的光芒随云掩云显。 顾仪抬头看了一眼书桌前看奏疏的皇帝,见他埋头,仍旧专注。 她于是又看轩宇阁中站桩的高公公,高公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顾仪伸指了指正在无聊得写书法的自己。 高贵公公会意,假咳一声,“陛下,已过亥时了。” 萧衍抬眼看了一眼顾仪,顾仪立刻端起杯盏,假装喝茶。 萧衍:“伺候梳洗罢。” 高贵公公见气氛正好,趁机提议道:“陛下今夜不若去试试那温泉池子?” 顾仪心中一惊,难道剧情点是在今晚! 萧衍目光流转,看向窗外的月色,颔首道:“顾贵人既然喜欢那池子,就去那里沐浴?” 他说着就去看顾仪。 顾仪咽下茶水,佯装冷静。 不是吧,万一女主角真的在池子里,她难道要站在那里原地围观他们酱酱酿酿吗? 这样真的好吗? 她太难了…… 萧衍看顾仪呆若木鸡,就不回话,索性道:“如此甚好。 就去温泉池子罢。” 顾仪决定挣扎一下,“臣妾还是在殿中泡热水浴,入夜以后,殿外山风清寒,臣妾担心……” “知音”高贵公公却没有会意,打断她道:“贵人不必忧心,自有宫人料理妥当。 山风吹不着贵人。” 好吧,顾仪:“那容臣妾让宫人去寻雪殿取一下臣妾的衣物?” 宫人领命,速去速回。 顾仪换上了自己的“泳衣”,再穿上衣裳,外罩斗篷,坐进了高贵公公命人备下的软轿。 本来,顾仪想到就当作是和萧衍去池子里游会儿泳,自觉已经云淡风轻了。 但是,上了软轿以后,她在轿中的扶手旁边,看到了一本生理健康卫生手册,图片详实,背景设置于水中。 顾仪如坐针毡,脸上火烧。 一想到,女主角也有可能会出现。 她觉得,现在,就此时此刻,让她重回六月十五,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情了。 来吧,就是现在! 可惜,那熟悉的白光却没有出现。 然而,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她下轿以后,宫人们就抬着软轿退远了。 萧衍黑发竖冠,已经进入了水池之中。 白雾缦绕,她能看清的只有他的脸,而他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顾仪紧张极了,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咚,似乎响在耳旁。 她四下一望,仿佛没有看到女主角的身影。 她眼一闭,牙一咬,脱下斗篷和外杉,穿着泳衣滑进了温泉。 竭力将身体泡进池子里,只露出个头颅在水面之上。 她坐在池子这一端,而萧衍坐在那一端。 顾仪岿然不动。 萧衍忽然就过来了。 水声乍响,白雾朦胧,随着他愈近,顾仪看清了他湿/漉/漉的胸膛和棱角分明的锁骨。 她努力做一个假笑女孩,“陛……陛下,这水温果然温暖,沁人心脾,解乏通络……哈……” 待到他行到身前咫尺之处,顾仪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萧衍看她瑟瑟发抖,几盏橘灯映照下,面颊若粉,双耳通红。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通红的耳尖。 顾仪又是一抖,睫毛微颤,仍旧紧紧闭着眼睛,却因为过于用力,鼻尖都皱了起来。 萧衍见状,朗声大笑,“朕不在这里动你。 收起你的歪心思!” 顾仪闻言,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咽下一口水,“陛下说话算话?” 难道是我自己内心阴暗,想当然地在搞颜色? 萧衍看她鹌鹑似的,就差把头颅都埋进了水里了,好笑道:“当然算话。” 顾仪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 寂夜沉沉,微风轻拂。 两人沉默地泡了一会儿温泉。 顾仪望向落霞殿的方向,不知道女主角会不会来? 若是来了,估计也不能走到近处罢。 那如此说来,今夜就不会是剧情点…… 这方温泉池就是书中赵婉初次承宠的地方,因为此乌山避暑之行,她变成了婉美人,回到皇宫。 是个巨大的剧情点。 顾仪毫不怀疑,要是赵婉没做成这婉美人,她肯定就得当场去世重来。 萧衍看顾仪盯着水面出神,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脖子上拴着的绸带。 细细的茜色绸带,映得她脖颈玉白无瑕。 萧衍调转了目光,沉声道:“走罢。” 他拍了拍手。 马上就有宫人端着衣服和斗篷疾步走来。 萧衍利落地从池中跃出。 原来他也穿了青色纱裤。 顾仪被几个宫婢捞出来,瞬时裹上了厚厚的斗篷。 她觉得弄这么大阵仗,却只泡了这么一会儿,还真的不如在殿里泡澡! 宫人将她送回了轩宇阁寝殿。 三更鼓响。 顾仪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萧衍近在咫尺的睡颜。 刚想翻身,却觉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杀萧狗子! 她伸手捶了捶腰,就听眼前的萧衍在睡梦中“嗯”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要醒了? 顾仪停下动作,不敢再动。 萧衍却没有醒。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睫毛颤抖,好像是在做梦? 一双剑眉之间,隐隐可见川字。 这梦做得像是个噩梦。 顾仪只见身体微颤,右手臂忽而扬起,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陛下,醒醒!” 萧衍神色未变,眉心蹙紧,嘴唇紧咬,一颗血珠从他的薄唇涌出。 顾仪凑近了些,大声道:“陛下!” 可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额头上细细密密地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顾仪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萧衍!” 萧衍眼前火光烈烈,耳边只听马声长嘶,刀剑相撞,破空声传来,一枚白羽银箭险险地擦着他的面颊飞过。 滔天火光中,女人疯狂的笑声传来。 男音狠戾决绝,言犹在耳,“塔珠!” 萧衍只觉胸中乍痛,悲伤,惊惧,愤怒,连同积年沉淀的滚滚恨意倾泻而出。 “萧衍!萧衍!萧衍!” 可有人在叫他。 顾仪看他的牙关愈是紧咬,唇上血珠连线似的滚落,她伸手去揉他的面颊,想要松开他的牙关。 “萧衍!” 醒醒! 萧衍仍旧如坠梦魇, 眼前的人脸上满是鲜血,一双暗褐色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她张口吐出了鲜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 他往下一望,才看见她的胸口处插了一把匕首,只有银柄露在衣外。 他慌忙地去接过她坠落的身体。 身后传来的男音愈发疯狂,“塔珠!” 女人闻言,睁大双眼,像是失去神智一般,拔出胸前的匕首,朝他刺来。 萧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好像怎么也醒不过来。 真是一场噩梦。 有谁,有谁来救他。 顾仪拍了怕萧衍的脸还是没有反应。 她不能再等了!于是手下用力,发狠地揪了他脸颊一把。 萧衍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眼望进顾仪瞪大的杏眼,瞳孔中是自己慌乱的神情。 顾仪惊道:“陛下做噩梦了吗? 嘴唇都咬破了!” 她用素白的袖子替他擦了擦,霎时染红了袖角。 “陛下,要喝水么?” 萧衍适才大梦初醒,“嗯”了一声。 顾仪裹了落在塌下的斗篷,去桌前替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陛下,要叫人进来么? 这茶水已经凉了。” 萧衍就着她的手,喝过一口水,“不必……现在什么时辰了?” 顾仪:“三更鼓刚敲过”。 见他喝过水,顾仪将空杯子又放回了木桌,回到榻上。 萧衍的眼尾泛红,嘴唇发白,脸颊上留有一道她掐过的红印。 顾仪心虚地看他手指拂过嘴唇,又看他摸了摸脸颊上被她揪出来的红印,眉头皱了起来。 “陛下!“她立刻出声道,“陛下!若是睡不着,臣妾给陛下讲个故事罢……说不定听完,陛下就可以安睡了!” 萧衍见她凑到他面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黑漆漆的瞳仁似有光,睫毛像小扇一样眨了眨。 “你讲罢。” 顾仪假咳一声:“话说从前有一只狮子王,有一天,他有了一个儿子,叫辛巴……” 萧衍挑眉,这是什么故事? 哄孩童么? 顾仪顶着他审视的目光,继续讲狮子王,“辛巴还有一个舅舅叫黑疤……” 她讲着讲着就自我投入了,声音抑扬顿挫,十分忘我,“岂料,黑疤生了谋逆之心,攫取狮子王朝,将年幼无助的辛巴赶出了家园……” 讲到一半,她还下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见萧衍单手撑着下巴,全程冷漠地注视着她,似乎没有一点睡意。 “最终,辛巴和它的好朋友们,推翻了黑疤的统治,回到了美丽富饶的家园。” 顾仪灌下一口茶,“陛下,臣妾讲完了。” 萧衍听罢,表情仍旧无动于衷,只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知所云。” 顾仪被他一点,顺势仰头,心道: 这不就是动物界的王子复仇记吗,萧狗子,辛巴和你不像吗? 看不出来,我是捧着一腔真心在鼓励你? 安慰你吗? 她没有忍住,生生翻了一个白眼。 萧衍被她过于直白的表情逗笑,“顾仪,你御前失仪了……” 顾仪能屈能伸,正视萧衍的目光,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妾不敢了。” 萧衍叹了一口气,忽而伸手把顾仪揽入怀中,“你太吵了,睡吧。” 她的头发落在颊边,微痒。 可他怀中的顾仪就像一蔟温热的小火炉,熨帖着他的胸腔。 仿佛,不那么空寂难受了。 顾仪僵了片刻,“陛下,方才做噩梦的时候,还抬手了,这会儿陛下抱着臣妾,能不能保证待会儿不动手?” 萧衍:…… 第 22 章 第22章 天光大亮。 没有了高贵公公的上朝准点报时,顾仪一觉睡到自然醒,已近午时。 她身旁榻上早已经不见萧衍的踪影。 她揉了揉眼睛,刚刚翻了个身,立在帐外的桃夹就道:“贵人醒了?” 顾仪“嗯”了一声,“穿好衣服,我们就回寻雪殿去。” 在堂堂轩宇阁睡懒觉,她也太大胆了! 桃夹点头,“奴婢已经备好了新衣,贵人喝完安神汤药,再换上。” 顾仪想到那苦味,恹恹道:“快些拿来,速战速诀!” 桃夹将煨着的药碗递给她,顾仪一口闷下,苦得她打了个激灵。 “走罢。” 桃夹亦步亦趋跟着顾仪回到寻雪殿中,开口问道:“贵人生辰就快到了,当日贵人想如何操办呢?” 生辰? 是哪天? 书里自然写不到炮灰顾美人的生辰是哪天。 顾仪眼珠一转,问桃夹:“你觉得呢?” 桃夹歪头,露齿一笑,“乌山别宫最是清幽,夜间观星赏月最妙,轩宇阁后有一露台,贵人若是提前知会高公公一声,说不定能邀陛下一起月下共饮,贺贵人生辰,甚美!” 萧衍昨日嫌她有所怠慢,三日后夜宴也不失为一个将功补过的好办法。 顾仪一念至此,吩咐桃夹道:“那你去与高贵公公说道说道?” 只是不知道此一行要在乌山待多久,重要剧情目前还没完成,闹心! 不过,萧衍究竟是哪一天晚上遇见赵婉的? 她想了半天,无果。 索性暂时不想了,要是早知有今日,她当初肯定全文背诵《绝情帝王爱上我》。 桃夹领命往轩宇阁去寻高贵公公,一路遇上几拨三三两两面生的宫婢,皆是乌山别宫中的侍婢。 奇怪的是,她们并没有梳寻常侍婢的双髻,而是学着顾贵人近来在温泉池子泡澡时梳的单髻。 顾贵人嫌沉,不爱插步摇,素来簪花。 这些个宫婢也簪花! 甚至,还有好些个宫婢都穿上了月华裙! 自来到乌山别宫以后,唯独顾贵人留宿于轩宇阁中。 这些宫婢就都动了心思。 桃夹调转目光,冷哼一声:“东施效颦!” 她加快步伐,走到轩宇阁外,看见了立在殿外的高贵。 “高公公!” 高贵认出来人是顾贵人身旁的桃夹,出声问道:“你们贵人回寻雪殿了?” 皇上晨起练剑,方才回来时,顾贵人就已经不在殿中了。 高贵心中暗道,她就这么走了? 竟是这么个争宠的路数? 还是欲擒故纵? 桃夹答道:“回公公,对,我们贵人回了殿更衣后,去温泉池子泡澡了。” 高贵‘呵呵’一笑,“贵人想来是爱极了那池子,啊……” 桃夹察觉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却想不通是为何,笑嘻嘻道:“高公公,说得是……不过我们贵人今日差遣奴婢来,是想问一问三日后陛下可否赏面来与贵人共用晚膳?” 三日后…… 高贵在脑中算了算日子,脸色顿时微白,三日后大抵是绝无可能…… 他压下胸中层层复杂心绪,挑眉问道:“哦,顾贵人为何要在三日后设宴?” 桃夹又是一笑,“公公有所不知,三日后是我们贵人的生辰,贵人希冀借着生辰之日能与陛下在轩宇阁后的露台之上于月下对饮。” 高贵闻言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桃夹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低了一些,说:“贵人最近银钱周转不灵,待回到宫中再给高公公补上一份。” 高贵笑了一声,“得嘞,贵人的意思老奴知道了。 你且去罢。” 桃夹笑着告退。 她走了没多久,宫婕妤身边的春芽就到了。 春芽将一条梨花木锦盒恭敬递上,“婕妤新绣了一条锦帕献给皇上,劳高公公转达。” 高贵扫了一眼那锦盒,“宫婕妤有心了。” 春芽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有劳高公公。” 高贵接过荷包,露出个笑容,“婕妤客气了。” 待到春芽走后,高贵抬头看了看天。 日悬于顶。 他转身走到檐下丹墀,振衣抖袍,伸手推开了殿门。 见皇帝坐在案几前,提笔写信。 高贵打了个千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萧衍抬头看见他手中的锦盒。 “你手中是何物?” 高贵公公快步上前,“宫婕妤特意给皇上绣的丝帕。” 昨日丢了大脸,今日不得往回找补找补。 他见萧衍抬眉,高贵公公就掀开了盒盖,里面躺着一方素色丝帕,绣着胭脂色酸枝子,寥寥一两株,甚有雅趣。 高贵公公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笑道:“婕妤的女红,瞧着是精进了呀。” 萧衍瞄了他一眼,“收起来吧。” 高贵公公复又盖上锦盒,试探说:“陛下,要不去落霞殿坐坐?” 萧衍沉吟片刻,“晚膳时,宣宫婕妤来轩宇阁。” “喳。” 高贵顿了顿,缓缓开口道,“说起晚膳,三日后听说是顾贵人的生辰,她遣了宫婢来问,皇上可否赏面与她在这轩宇阁后的露台月下独酌?” 三日后……顾仪生辰? 萧衍放下朱笔,面色冷然,“顾贵人还说什么了?” 高贵见他表情,低声答道:“别的倒没说什么……”他思量片刻,补充说,“顾贵人今日离了轩宇阁是又去那温泉池子泡澡了。” 这个人为何惯是在白日泡澡。 萧衍脑中忽而浮现出她雪白脖颈上的几抹茜色,他立时摇了摇头,换了念头,“阁后露台,差人摆一些天灯罢。” 既是生辰,成全她。 “朕就不去了……伺候好贵人便是……” 果然不行。 高贵公公点头称是,本想躬身退出阁外,可一咬牙,下定决心劝道:“陛下……顾贵人心思细腻,天性烂漫,若是陛下不肯陪她过生辰,岂不是……伤了贵人的心? 再者,生辰一年只有一回,顾贵人眼巴巴地求来,陛下何不陪她饮一杯,即便迟一些,也无妨。” 高贵脸上露出难得的祈求之意,“陛下也好松快松快……” 萧衍见他神色,怔愣片刻,终于道:“再说罢,待朕想想。” 高贵提着一颗心退到了轩宇阁外。 * 却说这头春芽送了锦帕,就匆匆地回到了落霞殿。 宫婕妤在等她,“见着陛下了么?” 春芽蹲福,“回婕妤,轩宇阁殿门紧闭,并未见到陛下,奴婢将锦盒给了高公公。” 宫婕妤焦急道:“那顾贵人可还在轩宇阁中?” 春芽摇头,“顾贵人虽是留宿了一夜,但听说早回了寻雪殿,宫婢还说看见她又去温泉池子里玩水了。” 宫婕妤轻咬粉唇,“看不出来她还真是个狐媚子!惯会卖乖!” 春芽:“这两日乌山别宫上下,好多人赶着去捧顾贵人呢,总是往寻雪殿前凑!” 宫婕妤冷哼一声,“这些人再怎么捧她,她也不可能带上她们回京!枉费心机!” 春芽点头,“说得正是。 顾贵人这会儿不过是新鲜,等这劲儿过了,谁还能想得起她来。 婕妤此番送的丝帕,技艺超群,定能搏个好印象。” 宫婕妤笑了笑,问:“阿婉的脚可还好些了?” “奴婢取丝帕时,见过阿婉,已是好些了。” 赵婉的腿脚确实比昨日好上了许多,多亏了齐闯留下的那一瓶伤药。 赵婉捏着还剩大半瓶的白瓷瓶,往外走去。 禁军驻扎似乎是在别宫之后。 赵婉徐徐而行,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着的是她今日早晨起来亲手做的桂花糕。 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三个巡逻的军士,为首之人正是齐闯。 赵婉出声道:“齐都统。” 齐闯见到她停住了脚步,对身后的侍卫,说:“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他看向赵婉,“阿婉姑娘,有何事?” 赵婉将手中白瓷瓶递还给他,“多谢齐都统的伤药。” 齐闯不接,“姑娘收着罢,不过是一瓶伤药。” 赵婉不勉强,朱唇微抿,“多谢。” 她把手中食盒往前递了递,“礼尚往来,这是我做得点心,聊表谢意,齐都统,莫要嫌弃。” 齐闯本不欲接,可听她口中‘嫌弃’二字,有些刺耳。 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上雪白,伸出的双手,颤巍巍的。 齐闯接过了食盒,“多谢姑娘。” 赵婉微笑,露出颊边梨涡,“阿婉告辞了。” 远处的顾仪停住脚步,看赵婉与齐闯分道扬镳。 女主和男二依依惜别。 剧情在线。 她方才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往回走,刚走不远,就遇上了眼前的这一幕。 她自然不能去打扰,只在原地站定。 身后跟着的一串宫婢也骤然停下了脚步。 待到赵婉往落霞殿的方向走远了,她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齐闯往轩宇阁的方向去,迎面而来,与她狭路相逢。 见到顾仪,抱拳拜道:“参见顾贵人。” 顾仪含笑,“齐都统,不必多礼。” 齐闯站定,待到她经过后才继续前行。 顾仪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虎背蜂腰,步伐矫健。 齐闯,你可要争气啊!往后的修罗场全靠你了! 虽然,有一说一,书中齐闯对赵婉的感情来得有那么点猝不及防,莫名其妙,但毕竟是女主角的光环。 靠着这三角关系,书中的赵婉左右为难了好几十章!进而推动了男女主角的爱情主线。 加油,齐闯! 第 23 章 第23章 顾仪将将转回眼,就瞥见了不远处的明黄身影。 萧衍看见顾仪裹着一袭檀色绸缎斗篷快步而来,额角的碎发犹带水雾,是刚从温泉池子里出来。 可方才,她驻足停步,是在看齐闯? “参见陛下!” 顾仪蹲福半刻,却不听皇帝叫起。 她稍稍抬眉,才听萧衍,说:“平身。” 顾仪看他身后跟着一串宫人,“陛下,是出来散步吗? 臣妾看山中已有枫叶红了,这景甚美!” 萧衍却说:“朕是要去落霞殿瞧瞧宫婕妤。” 顾仪笑说:“陛下仁厚,宫姐姐昨日摔了一跤,陛下体谅,去看看宫姐姐,她肯定高兴!” 关键是你还能看见女主角! 萧衍却再不看她,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心想,她虽面露微笑,可分明是在讥讽宫婕妤昨日御前失仪。 他暗笑一声。 宫婕妤听先行一步的宫人传报,皇帝半刻后要来落霞殿,立刻吩咐春芽,“快,将我的宝珠步摇拿来!” 春芽立刻去办,又捧来了几盒胭脂,“婕妤,莫不试一试这妃色香膏?” 宫婕妤接过,轻点唇珠,“颜色果是艳丽。” 她望了一眼铜镜,看到了身后来人。 宫婕妤转身笑道:“阿婉来得正好。” 赵婉看殿中宫人行事,已是明白了过来,“恭喜婕妤。” 宫婕妤淡笑,“今日你就留在殿中伺候茶水。” 赵婉心中微颤,蹲福道:“奴婢遵命。” 半刻之后,萧衍迈步进入落霞殿。 宫婕妤鹅颈低垂,“陛下金安。” 头上的步摇轻晃。 “平身。” 他撩袍落座,问,“婕妤昨日受惊了,今日可好些了?” 宫婕妤面露尴尬,“臣妾实在惶恐,昨日失仪,还望陛下饶恕!” 萧衍:“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婕妤不必惶恐。” 赵婉拖着茶盘走到萧衍身旁,心跳愈快,她屏住过于急促的呼吸,开口脆生生道:“陛下请用茶。” 萧衍目光自她脸上扫过,“你是昨日的那个宫婢?” 赵婉放下茶盏,跪拜道:“回皇上,正是奴婢。” 萧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脚踝,见罗袜下似乎仍旧缠了一圈白纱,“起来罢,你有功。” 他回身看向高贵,“赏她五十两。” 赵婉拜谢:“阿婉谢过陛下隆恩。” 萧衍细看她一眼,想起了旧事,挑眉道:“朕是否曾在秀怡殿见过你? 当日,有个宫婢曾给顾贵人送锦缎,也是你?” 宫婕妤注意到了这个“也”字,淡笑道:“陛下还在何处见过阿婉?” 赵婉心中一沉,叩拜道:“回禀陛下,婕妤,奴婢确是曾在浣衣局当值,曾给顾贵人送过锦缎,当夜大雨,顾贵人怜惜奴婢,赐给奴婢新衣,奴婢曾有幸在秀怡殿西偏殿中见过陛下。 后来……在桃园之中,奴婢无意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她以额贴地。 萧衍看她乌漆漆的头顶,琉璃眼眸光微转,“当日中秋宫宴后,也是你……为朕送来的醒酒汤?” 赵婉嗫嚅:“确是奴婢。” 萧衍心中冷笑,“你既是有功,将功抵过,起来罢。” 宫婕妤捏着一方绣帕,轻笑了两声,“看来,阿婉倒是与陛下很有些机缘。” 赵婉猜不透宫婕妤的心思,脸上微微一白,垂首而立。 萧衍顿觉无趣。 他饮过茶,起身道:“朕还有政务,婕妤好生将养罢。” 宫婕妤嘴唇微动,陛下,这么快就要走,不留下用膳了么? 她刚想开口,却听天边忽然滚过一声惊雷,轰隆巨响。 萧衍看殿外,黑云沉沉叠叠,大雨将倾。 “走罢。 赶在雨前回轩宇阁。” 宫婕妤不能再劝,她目光扫过赵婉,“阿婉,备伞,送一送陛下。” 高贵没有备伞,立刻道:“有劳姑娘。” 赵婉取了殿中的一柄鸦青油纸伞,跟着皇帝一行,往殿外而去。 刚走出殿外,豆大的雨滴成串砸下,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赵婉撑开纸伞,快步跟上萧衍,擎住手中油纸伞,替他挡雨。 雨势愈疾,大风卷地而起,雨丝斜刮,吹打人面。 赵婉见萧衍前襟已是沾上了雨滴,嗫嚅道:“陛下……恕罪,是奴婢愚钝。” 萧衍回身看了她一眼,见她全身沐浴雨中,细雨如织,汇作小股,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宛如落汤鸡。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楼阁。 “去寻雪殿避雨。” 说罢,脚步愈快。 赵婉拖着伤足,勉力跟上。 高贵公公疾步先行到寻雪殿,宣道:“皇上驾到。” 寻雪殿中,桃夹正在给顾仪擦头发,闻言一顿,“贵人,快,奴婢给贵人梳髻。” 顾仪看了一眼窗外雨影,“来不及了。” 她起身拿了殿中一把油纸伞,往外走。 一眼就看见萧衍阔步而来,头上已有身后宫婢撑起的油纸伞。 她定睛一看,执伞之人正是赵婉! 难怪,她就说,为何突然之间雨下得这么大! 原来如此! 萧衍一步跨上台阶,早有伶俐的宫人替上丝帕,他抬眼看顾仪捏着一把伞,立在檐下,呆愣地注视着他,“愣着干嘛,还不进殿!” 在这等风吹! 顾仪“哦”了一声,旋即跟上他的脚步,不忘吩咐宫人道:“劳驾给淋雨的宫婢,宫人备上擦身的布帕,再让人送些热茶来。” 赵婉接过宫人递来的布巾,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萧衍进殿的背影。 陛下对顾贵人,和面对宫贵人,似乎判若两人。 顾仪看萧衍脱下外杉坐下,用帕子擦脸,“陛下,头发湿了么,先把头冠摘下来罢。” 她说着,就走到萧衍身前,拔簪卸冠。 萧衍看她也未梳髻,黑发如瀑,柔顺地垂在背后,他不禁伸手轻抚了片刻。 发丝轻柔地落在他的掌中,隐有馥郁香气。 顾仪眼珠一转,瞄了一眼殿外的赵婉,“要不臣妾唤人进来,给陛下擦擦头发?” 萧衍将手中丝帕递给她,“你来。” 行吧。 顾仪乖觉地接过丝帕,转到他身后给他擦起了鬓边湿发。 天色渐暗,雷声不停,寻雪殿中的灯火次第点燃,华烛遍照。 雨下个不停,风吹进殿中,已是秋日寒凉。 顾仪眼见萧衍的头发擦干了,“陛下冷不冷? 喝口热茶,还是唤人上姜茶?” 萧衍扭头看她一眼,“上姜茶……”又说,“温泉池子虽好,可也不能每日都去。” 行吧。 顾仪:“谨遵陛下教诲。” 她转身走到殿门前,看赵婉身上的宫衣湿了,对寻雪殿的宫人道:“给阿婉找一件换洗衣物。” 又对赵婉道:“换过新衣,你就去膳房提一壶姜茶来。” 回到殿中,只见萧衍已经起身走到了桌前,看棋盘上的黑白残局。 萧衍蹙眉道:“这下得是什么棋?” 顾仪解释,说:“五子棋,谁先连成五子,谁就赢了。” 萧衍看那棋盘上已是连成五子的白子,问她道:“你执黑子?” 谢谢,有被冒犯到。 但顾仪还是老实说:“正是。” 萧衍一笑,“陪朕来一局。 还是你执黑子。” 顾仪狡黠道:“黑子先行。” 你等着! 毫不意外地,顾仪赢了第一局。 先执棋者,胜算较大。 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屠新手的快乐。 “陛下,承让了!” 她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小人得志。 萧衍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看向她,含着疏朗笑意,“再来。” 堪堪第二局,萧衍就赢了。 顾仪:…… 真的一点都不玛丽苏,好气哦! 赵婉端着托盘,等在殿外片刻,此时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出声道:“陛下,贵人,姜茶备好了。” 顾仪顺此台阶而下,“陛下,先饮茶。 陛下龙体紧要,这五子棋就不下了吧。” 又扭头对赵婉唤道:“进殿来!” 赵婉重新换过一件秋香色的宫服,下穿月华裙,动若皎皎明月。 她步履缓慢,尽管眉睫微垂,依旧殊色艳丽。 顾仪赶紧扭头看萧衍,妄图从他眼中看出惊艳的小火花。 可萧衍的目光却还执着地落在棋盘之上。 不忘点评她道:“你的心太急了,不懂瞻前顾后,因而,总是输。” 我谢谢你啊! 顾仪假咳一声:“陛下还是先饮茶吧,姜茶凉了就苦了。” 赵婉却看得心惊。 阿衍与宫妃相处,原来是这样…… 她沏好茶,将杯盏轻轻推到萧衍面前,“陛下请用茶。” 萧衍适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他转头看顾仪只端着杯盏,也不喝,目光径自投向那宫婢。 “顾贵人,姜茶趁热喝,凉了就苦了。” 萧狗子,你是不是又在嘲讽我! 顾仪呵呵一笑,饮了一口,有些回甘,她不禁望向赵婉,“怎么是甜的?” 赵婉蹲福,答道:“回贵人,煮姜茶的水中有桂花,甜枣,因而有些甜味。” 顾仪点头,“原是如此,你竟有此巧思。” 她转眼看萧衍,“陛下,是不是该赏?” 萧衍再看那宫婢一眼,心中蹊跷更盛。 宫婕妤将此婢推到他面前,是为谋宠。 而顾仪屡次三番又是为何? 是观她容貌,拈酸吃醋? 顾仪期盼地望着萧衍,而萧衍终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赵婉道:“就赏你五十两。 出殿后,去寻高贵。” 第 24 章 第24章 赵婉叩拜道:“谢陛下。” 之后便出了寻雪殿。 顾仪眼巴巴地望着萧衍,“陛下,什么时候也赏一赏臣妾就好了……” 五十两……这不是小数目,身为宫妃吃穿住行虽不花钱,但贵人的月俸也只有五两,此时此刻身无分文的顾仪有点嫉妒了。 出宫以后的富婆生活光靠存月俸,仍旧颇为勉强,希望萧衍散尽六宫的时候,有点同情心,给点抚恤金才好…… 果然是拈酸吃醋。 萧衍一笑,“不过是个宫婢,有何可在意?” 顾仪:? 临近傍晚,雨终于停了。 萧衍领着宫人回了轩宇阁。 桃夹不解道:“贵人,为何不留陛下用膳?” 当然不能留!萧衍在乌山别宫夜遇赵婉于温泉池中沐浴。 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晚上,当然不能随便留他! 要是封婉美人的主线剧情没了,她肯定分分钟重回六月十五。 顾仪摆手道:“三日后生辰夜宴,此时若是留他,反倒不美。” 桃夹想想,点头说:“贵人英明!那当日贵人可想好如何打扮了么? 此番带来的衣裙中有一条胭脂色的襦裙从前还未穿过,不如就挑那一条?” 顾仪点头,“行,你看着办。” 桃夹斗志满满,当天定要让这里那些不长眼的东施效颦的人好好瞧瞧! 夜渐渐深重,因下过一场大雨,山中浓雾渐起,飘渺如帐,轻覆住巍峨的乌山别宫。 暗夜愈沉。 高贵公公提灯立在轩宇阁后的檐下,看庭园中孤寂而冷清的身影练剑。 九月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皇帝进来愈发少眠,睡不着。 哎。 陛下过得太苦了。 白日里与众臣周旋,于朝堂杀伐果决,可到了夜深人静无人处,也无一人可诉离肠。 世人皆以为帝王无情,弑父杀兄,嗜杀成性,踩着亲人头颅,将士枯骨,登基上位。 可孰是孰非,是真是假,没人在乎。 陛下自幼受尽冷眼唾弃,一路走来,即便成了皇帝,也未必快活。 高贵公公眼中不由得涌起几分酸涩,立刻垂低了眼。 萧衍收起长剑,背心出了一层薄汗。 高贵快步上前替他披上檀色斗篷,见他仍面无倦意,提议道:“陛下,山中露重,不若去温泉池子里泡一泡,待会儿或许就会睡得好一些。” 萧衍想到昨夜顾仪在池中局促的模样,不禁轻声一笑,复又颔首。 高贵立刻备上换洗衣服,随意点了两个宫人,往温泉池子走去。 黑夜如墨,温泉池子边上,不知何人放了一盏晶莹宫灯,绫纱内的火烛散发玉白幽光,笼着白烟朦朦胧胧。 高贵正欲出声询问,却被皇帝止住,示意他噤声。 隔着一段距离,高贵公公细看了一眼池中的背影,观她所梳的发髻。 是顾贵人? 专程在这等陛下? 还是顾贵人就这么爱这池子,日夜都要来泡? 见皇帝脚步轻缓地朝前走去,高贵识相地顿住了脚步,挥手命令身后宫人一道停下。 萧衍越走越近,见那池中人影恍若未觉,只伸手拨弄粼粼水花。 他好笑道:“顾仪……”怎么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赵婉听见人声,即刻回眸。 乍见来人,她只觉一股热意涌上心头,立时服低了水中的身体,虽有白雾遮掩,她还是伸手护住了胸前。 “陛下恕罪,奴婢不知陛下来此,奴婢这就出去!” 萧衍蹙眉,又是她。 赵婉见萧衍停在池边数步开外,便往后退了一些。 “奴婢立刻就出去。 陛下恕罪。 奴婢惊扰了陛下。” 她说话间就已经退到了池边,退无可退。 可是她此刻不着寸缕,如何是好! 高贵公公看皇帝立在池边数尺之外,心中一沉。 不是顾贵人!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皇帝面无表情地旋身折返。 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陛下的雅兴! 高贵不及回头细看,只得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赵婉见萧衍面目冷然,转身离去,一个字也不吝与她。 脸上的热意霎时退去,只觉夜风吹打,凉意自心头丝丝蔓延。 阿衍果真是全然忘记她了。 他们一起度过的旧日时光,终是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 顾仪生辰这天,桃夹特意将寻雪殿布置了一番,将床帐上的飘带都换成了红绸,还特地给她绣了一张丝帕。 帕上绣着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寿”字。 感动是感动,但顾美人好像也就二十左右吧,真的担待得起这个“寿”字吗? 顾仪接过丝帕,收入袖中,“辛苦你了!” 桃夹露齿一笑,“贵人待桃夹好,桃夹都知道!但是贵人性子虽好,也不能不争!今日定要震慑住那些妄图仿效贵人的小人!” 仿效? 顾仪听得一头雾水,换了话题,“高贵公公昨夜是如何与你说得?” “高公公说轩宇阁后的露台已经着人布置了,虽说今日应该是个晴天,但为防有雨,便设了羽舆布帷,只是……”桃夹沉默了片刻,“只是高贵公公说,陛下可能会迟些来……不过贵人莫怕,露台上观星赏月,等着陛下亦可。” 顾仪点头,“好,晚些也无妨。” 送膳宫人进入殿中,桃夹端来面碗,“贵人,快尝尝,这是今日特意做的长寿面。” 顾仪吃过一口,唇齿留香。 桃夹立刻道:“贵人,这是一根面,象征长长久久之意,不断才是好兆头。” 顾仪举箸一捞,那面条起码有半米长。 如果不是桃夹一贯忠心,她都要怀疑这是剧情在搞她! 想要噎死她! 顾仪硬着头皮慢悠悠地吃面。 门外传来宦官高声的唱音:“皇上赏顾贵人,御赐,一对白玉鸳鸯海棠钗,赏,紫/阳花簪六朵。” 顾仪的这一根面条注定不能长长久久。 她停箸,起身走到殿门领赏,跪拜道:“谢陛下隆恩。” 宫人捧着锦盒进殿,将两个梨花木雕花方盒放于几上。 。 桃夹喜道:“陛下果然记挂贵人,想着贵人生辰呢!” 顾仪伸手去摸那盒中白玉钗,触手温凉,羽翼形制对称,左右两扇,小巧轻盈,坠于金钗顶端。 六朵紫/阳花簪,也不过指甲盖大小,紫黛色花瓣,花蕊镶嵌其中,是数颗细白宝珠。 “奴婢这就替贵人插上,晚膳时,皇上见了也高兴。” 顾仪点了点头。 轩宇阁宫人送完赏,回到阁前对高贵公公道:“高公公,寻雪殿的差事办了,可要与皇上回禀?”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面圣机会! 孰料,高贵公公摇头,“不必了,你们退下吧。”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虽是不甘,却也只能退下。 高贵公公也不是吝啬皇恩,几个区区别宫侍从,他全不放在眼里。 只是,实在是,皇上他不在轩宇阁中。 * 乌山之上,净空澄明,日光透过枝杈,如金剑坠地。 齐闯看着前头沉默地行路的皇帝,眉心微蹙。 只见他往山中行,疾步而行,皮靴踏过泥泞,沾湿了玄衣龙纹袍脚,污渍斑驳。 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侍卫,都是别宫里的侍卫。 齐闯在来乌山之前,并未见过。 萧衍脚步不停,却将后背留给了身后的侍卫。 于山中无人处,身后仅有禁军统领一人一刀。 此机可一不可再。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猛一咬牙,拔出腰间长刀直朝萧衍背心刺去。 齐闯大喝一声:“逆贼!” 萧衍回身,手中银光一闪。 侍卫脖劲处鲜血迸溅而出,瞬时染红了萧衍的半张面目。 他原本冷郁的神情,此刻看来,尤似修罗。 另一个侍卫只能殊死一搏,拔刀相向,“吾既为太子衡而死,也死而无憾了。” 萧衍放声大笑,“那你去死吧。” 他闪身避过长刀,手中银刀直插侍卫咽喉。 侍卫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像濒死的鱼,急促地呼吸了两口,发出“霍霍”声响。 两具尸体直挺挺倒在地上,如泥泞中飘落的秋叶。 齐闯收回腰间长剑,跪地道:“微臣护驾不力,陛下恕罪。” 萧衍抹了一把脸上滑腻腻的鲜血,低低笑了两声,“齐闯,难道你方才不想为太子衡报仇?” 齐闯胸中一紧,仿佛一块巨石顷刻坠下,隐晦的难以说清的愧疚,沉甸甸地压着他,“微臣绝无此心!” 萧衍抽出怀中的一张丝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上的半面血迹。 丝帕染红,被他弃如敝履,扔落泥泞,齐闯埋着头,看见了帕上红艳艳的血迹遮盖了原本酸枝子的纹路。 “你起来罢。” 齐闯起身,见萧衍拾级而上,往山顶行去。 林中跃出几道黑影,跪地道:“陛下,如何处置逆贼尸首?” “千刀万剐。” 齐闯心惊,这里早有萧衍的埋伏。 他若是方才起了半分歹念,也会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越往上行,山风愈烈。 高处不胜寒。 萧衍目之所至,眺望天边,浮云山峦相逐相伴。 塔珠曾说,她爱极了山间的清风,高悬的日月,可惜宫墙高深,鳞次栉比都看不到。 那如今呢,你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你的草原,是不是看到了宫墙外你爱的高空长川,山河日月…… 齐闯立在数步之外,看萧衍不言不语地迎风而立。 远处太阳渐渐落下天边,一轮朱红金漆似乎封存了偃仰啸歌的过去。 第 25 章 第25章 上弦月高悬。 顾仪由四个宫人提灯相引,来到了轩宇阁后的露台之上。 台上已摆上紫檀木长条案几,几上摆着一壶桃花酿,若干菜肴。 露台望去甚是宽敞,凭栏处俯观阁后亭台楼宇,仰观星辰日月。 十数盏白纸天灯,依次摆在凭栏下。 烛台下系着红绸,上压一方青瓦。 高贵公公笑道:“贵人今日生辰,这是陛下吩咐给贵人备上的天灯,待会儿笔墨送来,贵人可以在天灯上提笔许愿,放上天去,老天爷听到了,自会帮贵人心想事成。” 顾仪左右一望,“陛下呢? 陛下现在何处?” 高贵公公心中叫苦,面上却笑说:“陛下今日政务繁忙,贵人还是莫要等了,先用晚膳吧。” 顾仪颔首,“现在也才戌时过半,我等等罢,若是陛下实在太忙,也无妨。” 高贵公公应声,转身去让宫人上膳。 顾仪中午吃了半米长的长寿面,下午又提前吃了点心,到现在也不太饿。 桃夹给她倒了一杯桃花酿,“贵人喝一杯暖暖身。” 顾仪喝了一杯酒,抬头望天。 黑缎似的天幕镶嵌万千繁星,闪闪烁烁。 露台确是一个适宜观星赏月的好地方。 菜肴共十六道,荤素皆有。 顾仪举箸吃过几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一直等到顾仪喝过一壶酒,仰头看星星看到脖酸,宫人陆续撤下杯盏,萧衍还是没来。 疏星伴月,四下寂寥。 宫人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到近处,“贵人,笔墨来了。” 桃夹笑道:“贵人去凭栏处天灯下许愿吧。” 顾仪捏着狼毫,蘸了墨,起身走到凭栏下,左挑右捡,选了中间的一盏天灯。 她蹲下,落笔先写:快乐。 又翻过天灯的另一面,继续写道:富婆。 写罢,她伸手挪开青瓦,那天灯就飘飘摇摇地升了起来,逐渐升空,慢慢飞远。 待到天灯飞到再看不见,顾仪拍手道:“走罢,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寻雪殿。” 皇帝当真没来! 桃夹面色微僵,继而露出个笑容,哄她说:“贵人早些休息,明日早晨又可以去那温泉池子泡澡了!” 顾仪点头,“嗯”了一声,走下露台,身后垂坠的胭脂色的裙摆,缓缓扫过数级石阶。 她一面走,一面取下发髻上的白玉鸳鸯海棠钗,递到桃夹手里,“收起来罢。” 桃夹不敢多言,只把玉钗细细裹进丝帕,放入腰包。 顾仪走了几步路,脑袋被凉风一吹,酒气好像散了些。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日,她有什么可失望的! 再说,萧衍是皇帝,皇帝很忙不是很正常吗! 况且,她又不是女主! 难道是和萧狗子待在一起久了,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早晚有一天,她要开开心心地出宫去做她快快乐乐的富婆! 顾仪犹自深刻地自省,脚步不知不觉就按照平日的习惯,走到了温泉池子边上。 她定睛一看,池中竟然坐着一人。 萧衍头竖玄冠,一袭黑衣,靠在池边却闭着眼睛。 顾仪不禁瞪大了双眼。 身后的桃夹惊道:“是陛下!” 顾仪立刻转头吩咐道:“快,去寻高公公来!” 桃夹犹豫片刻,微咬嘴唇,目光紧紧盯着萧衍,人却没有动。 顾仪急道:“快去啊!” 桃夹适才像回过神来,小跑而去。 顾仪走到池边,出声唤道:“陛下!” 萧衍睁开眼睛,抬头望了她一眼,眼中波光潋滟。 顾仪蹲下身,细看他,“陛下醉了?” 他的衣服早就湿了,顾仪看到了他肩膀上干涸的血迹,惊道:“陛下受伤了?” 萧衍微微歪头看她,微笑道:“不是我的血。” 顾仪肩膀一松,略略放下心来,只是今夜的萧衍实在有些古怪。 “陛下起来罢,夜里风凉,不要再泡了。” 萧衍认出了她,“顾仪。” 忽而转身,正对她,从水中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了顾仪的右脚踝。 顾仪一顿,警觉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把她拉入了温泉池子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顾仪精心打扮的沉沉叠叠的衣服都泡了水,颇为滞重地粘在身上,如有百斤压在肩头。 她气道:“陛下,不要闹了!” 萧衍笑了一声,望进顾仪微恼的眼中。 可顾仪觉得他的眼睛却没有在笑。 他的眉睫眨了眨,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 萧狗子…… 哭了……吗…… 顾仪被这认知震撼了……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陛下……” 她脑中飞速地掠过书中剧情。 九月,乌山别宫,九月! 原来…… 原来就是今日吗…… 竟然和书中的炮灰生辰同一天! 塔珠的忌日…… 萧衍的生母,塔珠。 “萧衍……” 顾仪胸中收紧,眼眶微热,她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手指顺势划过他鬓边的浅疤。 “萧衍……”不难过了…… 萧衍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太吵了。” 顾仪看他长眉轻敛,一双桃花眼灼灼,潋滟。 分明就是哭过的! 还要装酷盖! 顾仪拨下覆住她嘴的手掌,“陛下……” 正欲说话,萧衍忽然倾身而至,吻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顾仪一怔,只觉唇上轻如鸿毛,温柔的,瑟瑟的触感,她心中不觉一痛,只得闭上了眼睛。 高公公带着一长串宫人,匆忙赶来。 见到此情此景,立时停在数步开外,回身低声叱道:“都低下头去。” 宫人连忙埋头不敢乱瞟。 高贵公公眼风一瞄,见两个人影分开,暗暗舒了一口气,才往前疾行数步,假咳一声道:“陛下,老奴带了斗篷来,更深露重,陛下和贵人还是早些回殿。” 萧衍看见高贵手中的斗篷,看了看顾仪。 高贵公公立刻道:“贵人先上来罢。” 顾仪拖着沉重的衣服被萧衍托举了一把,才爬上了岸,接过高贵递来的厚斗篷。 萧衍利落地上岸,也接过另一个宫人递来的斗篷。 两人宛如落汤鸡一般回到轩宇阁。 顾仪脱下湿衣服,又在浴桶里泡了一个热水浴,才换上了新衣。 回到阁中大殿之时,萧衍也已经妆容齐整,龙纹常服在身,立于玉阶前,眼中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清明。 顾仪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段剧情在书里一笔带过,说得是萧衍母亲忌日,他上乌山,斩杀太子衡别宫旧人。 顾仪想了片刻,觉得作为顾贵人,她不该知道此中缘由,正准备来一段‘陛下喝茶么’的寒暄,却听萧衍道:“随朕去露台上看看。” 她自然跟上。 萧衍看了一眼凭栏下留着的数盏天灯,问:“你已经许过愿了?” 顾仪点头,“嗯”了一声。 萧衍看案几上还摆着狼毫和墨砚,于是提笔轻点笔墨,走到凭栏下挑了一只天灯。 他提笔,怔愣片刻,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写,将空白的一只天灯升上了空。 仰望夜空,眸中光点,若缺若现。 顾仪看他清清冷冷的侧颜,心中微紧:“陛下……”可安慰的话,她想了半天都说不出口。 萧衍没有告诉她,今日是塔珠的忌日。 她自然不能提及。 顾仪在原地呆立,只能望了一会儿萧衍,再望了一会儿天。 黑夜空寂,微风轻拂,星空如宝石点缀锦缎。 她仰望星空,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徐徐问:“陛下,你看那天灯,飞入夜空,像不像一颗星星?” 萧衍侧目看她,却不答。 顾仪微笑道:“臣妾幼时听说过一个故事,说心中若是真挚思念的人,会化作天边的一颗星星,即便日夜轮回,不能常伴身侧,可是每每仰望星空之时,心中思念的人也在遥遥相望,盼你一生……平安喜乐。” 萧衍垂眉道:“顾仪……” 顾仪“嗯”了一声,静待下文,却听萧衍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顾仪:…… 萧衍见她呆住,轻笑一声,俯身又取了一盏天灯。 顾仪探身去看,见他一笔一划写下: 贺顾仪生辰。 翻过一面,又写:长命百岁。 四个大字。 顾仪笑道:“谢陛下隆恩。” 萧衍淡笑,挪开了压着绸带的青瓦。 写着长命百岁的天灯徐徐升空,烛火在空中半明半灭,越升越高,化作一颗飞星。 第 26 章 第26章 顾仪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光已是大亮。 她扭头一看,萧衍竟然还在榻上。 眉睫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有些稀奇。 顾仪望着他发了一会儿呆。 萧衍睁开眼睛,就看见脸上挂着苦笑的顾仪。 “顾贵人,有何思虑?” 一早上起来就在嘲讽我,昨夜眼含泪光的小可怜又是谁! 顾仪露出个微笑,“臣妾只是在想念陛下。 欣赏陛下的睡颜。” 萧衍:…… 萧衍翻身下榻。 宫人听见动静,鱼贯而入。 顾仪起身,看萧衍更衣,犹犹豫豫开口问道:“陛下,打算在乌山别宫,住到什么时候?” “三日后启程回京。” 还有三日。 婉美人的剧情,必须要在这三日内实现。 萧衍察觉到身后的沉默,扭头看了她一眼。 看她低头垂眼,凝眉不语。 “若是喜欢乌山,明年夏日再来便是。” 顾仪抬眼,“嗯”了一声,也起身下榻,任由宫人替她更衣。 怎么办? 萧衍昨夜之后,还会不会去那什么温泉池子? 他要是不去? 还封不封赵婉? 怎么办! 萧衍顾仪换上衣裙,脸上殊无欢喜。 真就这么喜欢乌山别宫? 还是在外面玩心大了,不想回宫? 萧衍斟酌片刻,“京城往西也有一处临山而建的园子,冬日赏雪,也是美的,等六部整饬一番,冬日里去园子里住上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 顾仪闻言,心中微动,萧衍以为她是心玩野了,可……这就是妥妥的跨服聊天。 我们的悲欢,在剧情的大旗下,不能与共。 顾仪勉力一笑,“臣妾先谢过陛下。” 有命再说罢! 待到早膳之后,顾仪回到寻雪殿,开始谋划她的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唤来桃夹,“你去落霞殿问问,说我想绣一张丝帕,差个得力的人来帮我瞧瞧,就挑阿婉!” 桃夹不解,“奴婢可以帮贵人瞧啊!为何要去寻落霞殿的人?” 顾仪:“赵婉出身司制司,犹善女红,我欲绣一张丝帕给陛下,马虎不得。” 桃夹点头,不甘道:“奴婢这就去……”旋身即走。 留得顾仪独自在殿中来回踱步。 原书中,赵婉在温泉池中承宠,虽有前文初遇,再遇的铺垫,但感觉像是萧衍见色起意,随性而为。 可她眼前的萧衍,顾仪觉得不像是书中描述的一般。 他不好风月,后宫恩宠与前朝休戚相关,雷霆雨露皆是谋算。 别宫已有宫妃在侧,他没必要去动一个宫婢。 这个宫婢还是宫婕妤的人。 怎么办! 她摩挲着腰间香囊,苦思无果。 * 落霞殿内,宫婕妤甚是心焦,居于别宫数日,皇帝除了来她殿里坐了坐,饮了一杯茶,就再也没来过,也未曾召她去轩宇阁。 她原以为伴驾乌山,能在众妃嫔中脱颖而出,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三日后就要回京了。 再也没有这样的时机了! 皇帝素来寡恩,在后宫立足如同前朝之争,汲汲营营,派系相护,若是无人可用,就只能落得为人所用的下场。 德,淑二妃乃是旧党,她攀附不了,也不能攀附。 端,敬二妃,更是摆设。 王秀虽也是新党出身,但是个草包。 余下的美人,才人之流,皇帝估计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而顾贵人,虽只是个地方官出身,可有宠在身,皇帝如今显是有意任用顾知州,往后顾家若是进京登堂入室,顾贵人就不只单单是个贵人了。 她此时此刻能拿捏住的,还是那些个身无倚仗,却或有前途之人。 宫婕妤目光不由得落在赵婉身上,见她临窗而立,亭亭春柳之姿。 春芽匆匆进殿,道:“顾贵人差人来问,要阿婉去寻雪殿中帮她看看绣像,婕妤,这可如何是好!” 宫婕妤柳眉微蹙。 顾贵人难道和她想到了一处? 她念头几转,对赵婉道:“阿婉,既是顾贵人有求,你便去罢,只是……速去速回。” 赵婉称‘是’,将欲行,又被宫婕妤叫住,“不过……阿婉……你记着谁才是你的主子。” 赵婉心中一沉,“是,婕妤。” * 顾仪捏着绣帕,细看了看,这绣帕她绣了两三日了,自从萧衍嫌她怠慢之时就在绣了。 依照她粗放的画技和女红,她勉强绣了一朵花,红花,绿叶,线条极简的那一种。 不知道女主角能不能救得回来。 赵婉进殿来,抬眼见顾仪斜靠在殿中花梨木椅上,一袭山吹色褙子,内衬藤色襦裙,面目微粉,一双杏眼明媚耀目。 见到是她,眉睫一弯,“阿婉来得正好!” 赵婉避过她的眼,蹲福道:“问顾贵人安。” 顾仪:“起来,快,到近前来,看一看我的这方绣帕。” 赵婉自问一直摸不透顾贵人为人,当日怂恿她进秀怡殿偏殿的是她,在桃园里斥责她的也是她。 如今又让她来绣丝帕,是与宫婕妤一般谋宠? 还是无端……折辱她? 又或是,在盛宠的顾贵人眼里,她只是个尚算有用的宫婢…… 顾仪见赵婉眉睫低垂,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丝帕,脸色似乎一僵。 赵婉低声问:“贵人是想绣个什么绣像?” 顾仪指点着绿叶红花上方的空白处,“就在这里绣两只蝴蝶……” 赵婉:“贵人想绣什么颜色的蝴蝶?” 顾仪:“你看着办吧。 就在寻雪殿中绣,今日晚些时候给我。” 赵婉不敢说不,只得留了下来。 * 夕阳西下,顾仪算着时辰,差桃夹去轩宇阁寻高贵公公。 “就说请陛下来用晚膳,下棋。” 桃夹领命,飞快地小跑而去。 高贵公公听过桃夹的传话,说:“你先站一站。” 旋即进殿。 不过片刻之后,迈步而出,满脸堆笑道:“皇上说贵人有心,戌时便去寻雪殿。” 桃夹笑道:“高公公大恩。” 寻雪殿的宫人们霎时忙碌起来,捧着烛台在殿中穿梭,脚步无声无息,步伐却是雀跃。 灯火通明,桂花熏香自紫檀炉中飘渺而出。 赵婉捏着绣好的丝帕,心中踌躇,这是皇帝要来了么…… 她应该继续留在殿中么…… 顾仪走进花厅,就看见赵婉坐在杌凳上发呆。 她出声问道:“丝帕绣好了么?” 赵婉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蹲福,道:“回贵人,已是绣好了。” 顾仪喜道:“我看看!” 赵婉将绣帕递上,顾仪接过来一看,嫩黄艾绿彩蝶翩飞,栩栩如生。 显得那红花绿叶更是呆板。 “好极了!” 她赞了一声,将绣帕收入怀中。 赵婉嗫嚅道:“那……奴婢告退了……” 顾仪点头,一笑,“你出来半日,宫姐姐该是心焦了。” 她不可操之过急。 赵婉从灯火辉煌的寻雪殿出来,秋夜的冷风吹打在脸上。 更冷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寻雪殿,暖融融的灯火中,不时传来宫人的笑闹,与漆黑的寒冷寂夜,若有天地之别。 她裹紧了宫服外套的绛紫棉背心,脚步愈快。 走了不多时,迎面八个宫人提灯走来。 灯火晃得她微微闭眼。 高贵公公的声音高扬,“前面何人?” 赵婉睁大眼睛,停住脚步,拜道:“参见陛下,奴婢乃是宫婕妤殿中的宫婢。” 萧衍身披竹青斗篷而来,长身玉立,看清了她低垂的面目。 又是这个宫婢。 他不禁问道:“你为何会从寻雪殿而来?” 赵婉轻呼一口气,“顾贵人今日吩咐奴婢去寻雪殿中绣一张丝帕,因而奴婢方才从寻雪殿出来……未曾想,竟冲撞了陛下……” 萧衍闻言,面色微沉。 又是这个阿婉,又是她。 顾仪吩咐宫婕妤的侍婢给她绣帕…… 这是拈酸吃醋……还是刻意为之…… 三番两次提携此宫婢,萧衍自觉已不能再用拈酸吃醋四字,揣测顾仪了。 恃宠而骄……和宫氏一般谋算,想以此婢女谋宠,弄权于后宫? 一念至此,萧衍的目光落在赵婉脸上,见她眼睑微微翕动,垂下的一双眼睛却眸光闪动。 他心中冷笑一声。 如此想来,那当夜他于温泉池边偶遇上这宫婢,真是巧合么? 难道顾仪与宫氏一般,认为他会为此宫婢的样貌所惑…… 萧衍面目愈冷,抬脚往寻雪殿而去。 顾仪听到宫人唱声,迎到殿门口,蹲福道:“参加陛下!” 萧衍目光落到她发间戴着的一对白玉鸳鸯海棠钗,沉声道:“起来。” 顾仪笑嘻嘻地开口道:“殿内熏了暖香,臣妾替陛下脱下斗篷。” 却见萧衍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顾仪摸摸脸,“臣妾是脸上有东西么?” 萧衍解下脖前的黑缎绸带,将脱下的斗篷顺势递到身后如影随形的高贵公公手中。 顾仪伸出的双手,接了个寂寞。 萧衍今天不对劲? 顾仪收回手,干笑了一声,“臣妾命人备下了酥饼,陛下要尝尝么?” 萧衍径直撩袍坐到方桌前,自己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好像是真不对劲…… 顾仪回首,探寻的目光望向高贵公公,而高公公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垂低了眼。 我……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 顾仪露齿一笑,缓步走到黄花梨方桌前坐下。 “朕让你坐了么?” 萧衍冷冷的声音回响在寻雪殿中,四周默立的宫人皆是气息一滞。 顾贵人惹恼了陛下! 顾仪脖后一凉,立刻站了起来,蹲福道:“臣妾知错了,陛下恕罪!”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殿内静若荒坟,可闻针落。 高贵公公使了一个眼色,宫人们鱼贯而出,退得悄无声息。 桃夹颇为忧愁地望了一眼顾仪,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殿。 顾仪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腿有点麻了。 萧衍抬眼看她不过才蹲了短短半刻,上身就虚晃了晃。 这就是蹲少了,才不知尊卑,不惜君恩,尽学一些后宫不入流的弄权手段…… 顾仪苦哈哈地斗胆抬头望了萧衍一眼,“陛下,臣妾脚麻了!” 恃宠而骄。 萧衍面无表情道:“起来吧。” 顾仪直起身,食指无措地摸了摸脸颊,“臣妾愚笨,不知道臣妾是哪里出了差错,还请陛下明示,臣妾一定洗心革面,自省已过!” 萧衍看她眼中迷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却不知她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他沉声道:“你寻那宫婕妤的婢女来是为何……是想学宫氏谋宠……”他盯牢了顾仪,“你以为……朕是什么人?” 顾仪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已经遇上了赵婉。 果然是打哪儿都能遇见的主角光环! 她今夜真不是故意让他们偶遇的! “臣妾绝无此心!” 顾仪语气坚定,“臣妾不过是见那宫婢出身司制司,犹善女红,才特意吩咐她来绣帕……”顾仪抬眼看萧衍仍旧面无表情,低声道,“臣妾给陛下绣了一张丝帕,绣了两三日,可……那绣像……” 萧衍:“那绣像怎么了?” 顾仪咬牙,“那绣像……实在不堪入目,臣妾就想找个绣功妥当的婢女,替臣妾找补一番……” 萧衍:“你绣的丝帕呢?” 顾仪摸出怀中丝帕,双手奉上。 萧衍接过,看那丝帕上一对彩蝶翩舞,活灵活现。 这是在骗他? 他刚想斥责,手中一动,才注意到彩蝶下还绣了一朵……花? 红花……绿叶…… 果真不堪入目。 萧衍面色稍霁,“朕还从未见过这般丑的绣像……顾仪,你当初是怎么选进宫作秀女的?” 顾仪不知道原身是怎么入选,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不要脸了,“臣妾猜想,臣妾是凭借长相入选的。” 萧衍:…… 胸中压抑的莫名怒气消散了些微,却仍旧沉重地压在心田。 夜风轻叩窗棂,哒哒作响。 轩窗被吹开了一条细缝。 冷风灌入,又添寒凉。 萧衍凝视顾仪略微惊慌的面容,徐徐说道:“你……不可恃宠而骄。” 顾仪正欲自证清白,却见萧衍独酌又饮一盏,耳边传来,他近乎无情的声音。 “宫正海,右佥都御史,正四品,新党魁首,往后官运通达……朕……诀不会让你压过宫氏去……” 他的一双暗褐色琉璃眼映着风中烛火,一字一句道:“顾仪,你太放肆了……朕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算计朕。” 正文大结局 正文大结局 京城隆冬已至,十一月过后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整夜,一早醒来,院中积雪约有尺厚。 顾昭从前生在南方,养在南方,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雪,起床之后,念完早课,就站在檐下长廊观雪。 白雪覆盖青瓦,垂花门上滴落的水滴凝结数条冰柱,晶莹剔透。 顾长通今日亦休沐在家,匆忙用过早膳,原本打算考一考顾昭近日以来的功课,可见雪景难得,便任由他赏了一会儿。 自从五月考满,顾长通晋升吏部侍郎之后,顾家就在京里置办了这一处宅子,是一处两进的院子,一道垂花门隔开前院,后院。 前院门楼,倒座房齐备,后院东西各有厢房,正房尚有游廊,比抚州的顾宅还要宽敞许多,位置也是极好,离吏部府衙不过两条长巷。 顾家自抚州将入京,囊中羞涩,本是置办不起这样位置的两进院子,可是吏部旧友沈旭顺水推舟送他人情,适逢他的老丈人辞官离京,就将此旧宅折价让予了他。 顾长通官场沉浮数年,晓得此间道理,他初来乍到没有推诿,只待往后寻得合适机缘还此人情。 等到东边日头升高了些,院中积雪渐消,顾长通正欲唤来顾昭,一同前去书房,却听门外马儿一声喷鼻声响。 不过片刻,一个腰缠乌角带,着礼部官服之人进得门来,口中唱道:“圣旨到。” 顾长通连同院中所有人立即齐齐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顾氏,乃吏部侍郎顾长通之女。 令仪令色,柔嘉成性,应正母仪于万国。 兹以册宝立为皇后。 加顾长通太师,正一品,受衔,尊顾氏夫人。 钦哉。” 顾长通以头触地,双手捧过卷轴:“叩谢陛下隆恩浩荡。” 待到传旨之人策马离去,顾长通适才如梦初醒,太师虽是赠官勋戚之臣的虚衔,却是正一品。 顾仪真成了皇后…… 顾夫人喜极而泣:“皇后娘娘定是要回京了!” 御驾亲征北上已有数月,如今传旨,待到回京,方可行封后大典。 一旁的顾昭见状,笑了起来:“到时候阿娘又可入宫觐见了。” 他心中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阿姊留给他的大幕水经集注图,是他想岔了。 * 顾仪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望了一眼漫天飞雪。 一股刺骨冷风透过细缝拂面,她赶紧又放下了车帘。 “北地的冬天果然冷一些。” 她抱紧了手炉对车中的萧衍道。 萧衍提起竹炉之上的茶壶,又给她添了新茶,“再行数日,就进京了。 回宫以后便舒坦些。” 在外舟车劳顿数月,顾仪着实有些想念宫中的安逸生活了,别的不说,在宫里头,她从来都是想睡多久睡多久。 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臣妾作了皇后之后,每天都会有人来请安么?” 萧衍笑看了她一眼,“朝中命妇大多只在年节入宫,皇后且放宽心。” 顾仪:“陛下所言甚是。” 如此说来,宫里面大概已是人去楼空了。 萧衍之前在裹城将养数日,发过几道旨意回京,其中就有她封后的圣旨。 放妾还家,六宫散尽。 他虽未言说,顾仪也能想到定非易事。 如今他们一行越过虎丘,返回了大幕境内,沿途乘车辇而行,眼下也是临近京城的地界了。 顾仪正襟危坐道:“臣妾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后。” 萧衍笑道:“朕将自己托付于你,自然信你。” 顾仪顿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 她算了算时辰:“待会儿车辇停下,陛下就该服药了。” 这些天,胡院判说他余毒已清,开了温补的方子,顾仪就时时叮嘱他服药。 等到胡院判将药碗送来,药汁已是温热。 顾仪如常地喂他服药。 她其实也看出来了,萧衍在她面前故作柔弱,但新婚燕尔,这些夫妻间的情趣,你侬我侬,有何不可。 只是苦了胡院判次次见了都要埋头,都要把头埋进地里了。 * 十二月初,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宫中。 顾仪一进河洛殿,多络带着一整殿的宫人连声拜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顾仪连声叫起,寒暄了数句之后,就寝殿之中泡了一个热水澡,蒙头大睡,补了一整天的觉。 醒来之后,她才听多络说:“赵氏来河洛殿,已来了数回,求见娘娘。” “赵氏?” 多络解释道:“宫里如今只余蒹葭殿的赵氏还未离宫,她传话说想在走之前,再见一见皇后娘娘。” 顾仪心中料到有此最终一会:“传她来吧。” 赵婉一入河洛殿,长拜道:“参见皇后娘娘,问皇后娘娘金安。” “平身。” 赵婉抬头,看过一眼顾仪,一袭茜色袄裙,脖间围着白裘,面目虽是瘦了些,气色却是甚好。 “娘娘大恩,阿婉特来谢恩。” 说罢,她又是一拜。 “起来罢。” 顾仪见她身上着青衣女官服,“你作了女官?” 赵婉露出个微笑:“陛下隆恩,特赐司籍司掌籍之职,允归沧郡赵氏旧宅,将赵桀夫子的文章编纂成册,传予后世。” 对于赵婉来说,这的确是她心中所求了。 顾仪轻叹道:“如此甚好。” 两人之间再无话说。 赵婉抬头再望了顾仪一眼:“娘娘保重,阿婉就此拜别。” “你也保重。” 见到赵婉的身影远去,顾仪心中的大石落下。 封后大典定于新年元旦。 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轮流往来河洛殿,多络因年龄较小,顾仪身边故此又来了两个年纪较大的女官,一个姓崔,一个姓史,协同筹备封后一事。 比起裹城之中的小打小闹,封后大典乃是国之大事。 顾仪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除却试吉服,定珠宝一类的小事,按照宫制,顾仪还要温故而知新,熟读皇后典仪,通晓朝中命妇名单品级,继而理清错综复杂的派别干系。 几日下来,她委实憔悴了不少。 萧衍比她更为忙碌,甫一回京,数月积压的政务以外,他亦要按照礼部的奏疏,补纳章程,准备大婚一事。 两人虽同在宫中,竟有数日未见其面。 今夜萧衍终于得了空。 “皇上驾到。” 河洛殿外传来唱声。 顾仪听到声音,迎到殿门前:“参见皇上。” “平身。” 萧衍看她面色微白,凝眉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顾仪摇摇头:“说不上辛苦,只是有些繁琐罢了。” 她仔细看了萧衍一眼,见他还穿着朝服,头戴金冠,显然也是才从前殿过来。 “陛下这几日定也是诸事繁杂。” 萧衍拉着她坐到桌旁:“待到封后大典后,想来就好了。” 殿中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顾仪左右一看,立刻凑近了些,亲了亲他的脸颊。 “臣妾甚是想念陛下。” 萧衍趁势扣住她的后脑勺不放,亲吻她的嘴唇。 “朕亦甚想你。” 顾仪眼中一亮:“陛下随我来,给你瞧个好东西。” “哦?” 萧衍眉梢轻动,任凭顾仪将他拉进了寝殿。 殿中华烛微照,暖香阵阵。 顾仪从锦盒里摸出了一叠她最近学习之余,摸鱼手绘的扑克牌,打算显摆一下。 回身却见,萧衍已经除冠拔簪,自脱去了朝服,扔在榻旁。 顾仪:“陛下不顽牌么?” 萧衍:“待会儿再顽。” 隔了两日,顾仪都忘了扑克牌的事了,工匠所忽然来人给她送来了一副竹牌,牌身用细而薄的竹片打磨,棱角磨得平平整整,上面的花案,瞧得出来是她的手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拓印竹片之上。 顾仪把玩了一会儿,立刻投桃报李,见缝插针地抽空又去膳房亲作了一碟子奶糖酥命人给萧衍送去。 * 大婚当日。 卯时刚过,顾仪就起了,来来回回容人捏扁搓圆地洗过三遍澡,终于穿上了沉沉叠叠的大红凤袍。 妆镜台前,典仪女官将她的乌发一丝一缕地挽起,描眉涂腮,唇上点脂。 两个女官合抬凤冠而来,冠上九条金龙,口衔水滴状玉白珠子,前后四只金凤,振翅而飞,冠身绕嵌红宝百颗,珍珠千余,旁侧十二花树钿。 女官小心翼翼地将凤冠戴在了她的头上,顾仪只觉头顶一痛,肩膀立时沉下,重得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好在她先前已经练习过数回,此时脖子不动,人随之稳稳地站了起来。 红墙黄瓦之上,东边旭日将升,金光照耀。 河洛殿外,停着朱轮金舆。 舆顶立着一只金凤,脊上簪花,四柱垂幕,舆前四马驱之,仪仗数十人,舆后宫人举着四扇两人高的红罗掌扇遮盖。 顾仪被宫人簇拥着登上车前小勾栏,继而进入舆中坐定。 舆中摆着制案和节案,鼓乐声响,四马不疾不徐地往前殿而行。 大殿之前,玉白石阶两侧立着群臣,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在其列。 金舆停在阶前百步之处,顾仪下了金舆,举目遥望,就见萧衍身着玄衣冕服,额前旒珠垂悬,立于殿前。 她目不斜视地缓步而行,走了约有一半路程,忽见萧衍脚步一动向她走来。 两人在半路汇合,顾仪嘴唇微动,小声说:“是错了么?” 按照流程,这段路是她要自己走完的,走到阶前,二人才能汇合。 萧衍低声一笑,执起她的手,复又往前徐行:“无错。” 礼部尚书见此情状,惊在原地,依旧面不改色地等到皇帝皇后立于阶前红毡之上,适才高声宣读道:“经国之道,正家为本。 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长长的唱词念罢,礼部官员手持托盘,将皇后册宝呈给顾仪。 顾仪接过册宝,鼓乐齐奏。 萧衍笑看她一眼,二人执手迈上石阶,拜谒天地祖宗。 三拜之后,朝臣命妇入宫阁贺见帝后。 一直待到日落西斜,顾仪才被送到了天禄阁中的新房。 她等了片刻,就见萧衍来了,两人东西对坐,女官执托盘,盛四盏金爵,斟满米酒,递上前来。 两人仰头喝干,终于完成了今日大婚典仪的最后一步。 待到女官退出去后,顾仪不由地舒了一口大气。 “终于过完了……” 萧衍也是难得一叹,伸手就摘下了头上的冕冠旒珠,又起身去摘顾仪的凤冠,入手便是一沉,不免惊讶道:“此冠竟如此沉。” 顾仪干笑两声。 你才知道啊。 她动了动脖子,双肩旋即放松了些。 顾仪起身,推开轩窗而望,宫中灯烛争华,烟火如轮,远近高低。 宝榭层楼处红灯笼高挂,次第排定,随风轻摇。 萧衍走到她身后:“今夜宫内宫外亦无宵禁,万街千巷,灯火达旦,共贺帝后。” 顾仪回头笑眯眯地看他:“陛下圣明。” 只见他的鬓角处不知何时沾染了些许金粉,她伸手去抹,发现抹不干净。 “臣妾取锦帕来。” 她旋身去取了紫檀木盆架上的锦帕,沾了盆中清水。 萧衍已是坐到了榻上,顾仪立在她身前,用帕子一抹,金粉擦掉了,锦帕上还有月白香粉的痕迹。 她笑道:“陛下今日也抹了粉?” 萧衍没好气道:“礼部的主意,都速速擦掉罢。” 顾仪仔仔细细地替他擦过脸,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他鬓边的浅疤,她慢慢地摸了摸那疤痕,月牙形制,颜色比他的寻常肤色浅了一度,伤痕处皮肉轻微凹陷。 她察觉到萧衍稍顿了顿,正欲开口劝解两句,只听他笑道:“朕面目有瑕,倒是委屈皇后了。” 顾仪扑哧一笑:“陛下天人之姿,有此细小瑕疵,才若食人间烟火,在臣妾看来,若无此瑕,陛下便是神仙玉骨,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萧衍抬眉,捉过她手中的锦帕往旁处随意一扔:“既如此,皇后娘娘此刻不必远观了。” 顾仪见他张开怀抱,立即心领神会地将他扑倒榻上,胡乱地去亲他的脸,最后柔柔地亲了亲他额前的浅印。 萧衍的气息陡然加快,却说:“大婚之夜,皇后娘娘就这般本事么?” 顾仪闻言抬头,一双杏目中若有两簇小火苗,幽幽点亮。 她粗暴地扯开了他脖前的雪襟交领,蜻蜓点水似地轻舔过他的喉头。 顾仪尚不及施展浑身解数,顷刻之间,已是天旋地转。 * 窗外乐声依旧鼎沸,金色烟火窜入夜空爆响。 今夜无风无雪,城中内外火烛遍照,阡陌纵横之处,朱红灯球半悬于空,百盏天灯缓缓而升。 永和四年元日,繁闹鼎盛,天下同贺,帝后大婚。 帝后同心,鹣鲽情深,此后经年,此心不变,此情不移,白首相依。 番外之婚后日常 番外之婚后日常 元旦刚过,帝后大婚第二日,虽是罢朝三日,胡院判依然踏着飞雪去太医院中应卯。 他擢升院判不过一年半载光阴,本是正六品的官衔,可前些时日皇帝又破格提了他从五品,须知太医院打头的唯一一位院使也只是个五品官衔。 故此胡院判踌躇满志,一扫去年东奔西走后的倦容。 迎着朝阳,大步入宫,先自太医院领了药箱,便去天禄阁外候见,为帝后请新年过后的平安脉。 他并未等上许久,巳时刚过,高贵公公笑吟吟地走出阁外:“院判,新年好啊。” 胡院判立刻也拜:“高公公,新年也好啊!” 高贵公公笑道:“陛下宣院判进殿。” 高台之上,皇帝和皇后并排而坐。 胡院判长拜过后,先行到皇帝身旁,替他把脉。 “陛下余毒业已肃清,龙体康健。” 见皇帝颔首后,他才踱步到皇后身侧,摸出一方丝帕盖在她右手腕上,四指覆于其上。 阁中鸦雀无声,胡院判心跳加快,但他不敢就此断言,只低眉垂首道:“娘娘可否换一只手?” 顾仪不疑有他,伸出左手,挽起袖口。 胡院判屏息凝神又抹了一遍脉象,数息之后,振衣抖袍,躬身长揖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皇后娘娘此乃喜脉,观此脉象,娘娘身孕已两月有余。” 顾仪呆坐原地。 两月有余,岂不是在回京的路上,不对,回京路上顾及萧衍身体…… 那就是在裹城的时候!那么也就是说裹城婚礼之时,就中了? 她目光一转,正碰上萧衍的目光。 他一双桃花眼亦是圆睁,惊讶至极,脸上露出茫茫然的神色来。 下一刻,顾仪却见他眉头紧蹙,他出声急问胡院判道:“此脉象可是平安? 朕……朕昨夜与皇后……” 顾仪好像知道了他要说些什么,脸上一热,只听胡院判出声道:“皇后娘娘脉象平稳,该无大碍,微臣待会儿就拟一张保胎方子,与众人商议一番,若是妥当,再亲去太医院取药来。” 萧衍颔首,依旧宛如梦中,“院判速去。” 高贵公公闻言大喜,立刻走上前来说了好一通吉祥话,才将胡院判送出天禄阁外。 顾仪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仍旧沉浸于震惊之中。 因这接连数月南北奔波,她的小日子一直就不准,她也没太在意。 回宫之后,更是成日里忙着封后大典。 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怀孕了。 自打上一回五月中未果,她心中一直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多半不可能怀孕。 即便平安苟过了终点线,她的心中朦朦胧胧地一直有一种不真切的,不踏实的感觉,唯恐自己哪天一醒来就发现周围物是人非了。 可是如今她真的怀孕了……就像是她尽力栽种的一株树苗终于在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悄然生了根。 她愣愣地看向萧衍,见他亦是怔愣地看着自己。 顾仪眼眶猛地一酸,眼泪还不及落下,却见萧衍颊边滚过一颗水滴。 她伸手去抹:“陛下……哭了。” 这一次,她真确定他是哭了。 萧衍原本毫无所觉,见到顾仪指尖湿润,他才惊觉自己流泪了。 “朕要做父皇了。” 他自言自语。 顾仪点头:“臣妾要做母后了。” 两人对望一眼,终于齐齐发笑。 “朕要做父皇了。” “臣妾要做母后了。” 巨大的欣喜转瞬代替了初时的惊诧。 萧衍用力地亲了亲顾仪的嘴唇,却只敢轻轻地环住她的腰身抱着她。 “朕往后一定当心些。” 语气中微含懊恼。 “臣妾也不是纸做得。” 顾仪好笑道。 皇后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不失为开年以后的第一件喜事。 太医院判定的产期是在七月。 自元月之后,顾仪身边就又多了四个年长的嬷嬷,殿中既有司药司的女官常来,亦有太医每日问询。 春日过后,她就愈发显怀了,之前觉得胎儿小,并不显,但到后来,她的肚子却像吹气球一样地迅速鼓了起来。 产期越来越近之时,顾仪不免有些害怕了,不敢大吃大喝,时常在廊前阴凉处走动走动。 萧衍每日都要宽慰她说,宫中万事齐备,可顾仪却感觉他甚至比她本人还要焦虑。 有好几次,顾仪自睡梦中醒来,都见到萧衍醒着,原本是在看她,见她一动,又佯装假寐。 今夜亦如是。 她醒来过后,轻轻“嗯”了一声。 萧衍立刻睁开眼问她:“怎么了?” 顾仪笑道:“陛下,为何还不安睡?” 萧衍:“朕也是将醒。” 顾仪不愿说破。 夏夜漫漫,寝殿中却没摆冰山,她也热得有些睡不着了,随口问道:“陛下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萧衍近来在看宗谱,要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命名。 萧衍望向她的眼睛,眸光愈发柔和。 “女儿。” 他说。 “为何?” 顾仪惊讶道。 “像你些,更好。” 顾仪眨眨眼:“陛下是在哄我?” 萧衍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是哄你。” 顾仪想多听些他口中的柔情蜜意:“如何才是像我?” 萧衍低声一笑:“如你一般温柔,聪慧,善解人意,亦有赤子之心。” 顾仪笑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自己笨重的身躯,将头枕着萧衍颈窝,闭上了眼睛,“知道了,臣妾一定平安生下个女儿,陛下且放宽心,也早些睡吧……” * 七月流火,皇后顺利诞下一女,大幕朝的长公主,乳名唤作珠珠,宫中皆称珠珠公主,及周岁抓周时,捉起了案上的一方卧龙玉玺,皇帝赐名宝瀚,立为皇太女。 顾仪自从升级为母后,日常就多了带小孩的任务。 虽然宫侍众多,阖宫之中众星捧月地只有这么一个小朋友。 她还是喜欢自己多带小孩,在保全宫制的前提下,尽量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毕竟这么萌的小朋友是她亲生的。 珠珠长得像她,七分像,一双眼睛却像足了萧衍。 整个人虽然小小的,可是时而沉思起来,脸上霎那之间会有一种她熟悉的兀傲之气。 顾仪觉得可萌了。 此刻的珠珠公主身穿月白金色袄裙,头上梳了一对双髻,正趴在她的大腿上,听她讲完了今日的睡前故事。 珠珠眨了眨眼,发问道:“为何三只小猪,不在最初的时候就一起修房子?” 顾仪:“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策略,务要先知道错误,方能纠正错误。” 珠珠又问:“可是小猪为何不找泥瓦匠修房,泥瓦匠不是能修得更好么?” 顾仪摇摇头:“不是每一只小猪生来都可以找到泥瓦匠,有一些小猪,并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故此只能自己动手修房屋。” 四岁,明日将满五岁的珠珠在她膝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眼中亮晶晶地望着她,睫毛扑闪扑闪,伸出一只小手握住她的两根手指头,轻轻摇道:“阿娘再给我讲讲狮子王的故事吧?” 自从萧衍某天给她讲过狮子王的故事之后,这无疑是她最喜欢的动物界的故事了。 顾仪看了一眼铜凤烛台上只余一半的烛火,料想时辰该是差不多了。 她于是翻身,先饮一口几上热茶,又喂珠珠喝了一口热水后,殿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珠珠脑袋一望,立刻又晃了晃她的手指:“母后,今夜珠珠可以留在寝殿里么?” 她补充道,“正殿的寝殿里。” 顾仪将要开口,萧衍已是进了殿门,一身常服,发间并未竖冠,显然已是梳洗过了。 珠珠从她膝上起身,先是乖巧一拜,然后张开双臂。 萧衍就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明日皇太女就五岁了,便是半个大人了。” 珠珠点点头。 “朕替你选了一匹草原新送来的小马驹,明日一早你在马厩里就能见到。” 珠珠惊喜道:“真的,多谢父皇!” 在他脸上熟练地吧唧了一口。 萧衍一笑:“明日既是生辰,又要早起策马,今夜珠珠早些安睡,天一亮,朕便带你去看马驹。” 珠珠又点了点头。 河洛殿偏殿的宫侍见到皇帝眼风一扫,立刻上前接过她。 珠珠被宫侍簇拥着,临走之前,飞快走到榻前,在顾仪脸颊上亲了亲:“母后,儿臣告退了。” 顾仪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既有明日得见小马驹的兴奋,又有哀哀几分可怜,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寝殿。 萧衍撩袍坐到塌边,脱去锦靴,顾仪侧目,眼含钦佩:“陛下可是严父啊。” 萧衍斜睨她一眼,除下外袍,将她揽入怀中。 “珠珠身边也是该进伴读的时候了。” 顾仪颔首:“我都知晓,她也不能再时时黏着我了。” 作为大幕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个皇太女,宝瀚的人生注定不是无风无浪。 “等生辰过了,齐家,王家,柳家,都会接连送人进来。 你见过之后再作定夺。” 顾仪“嗯”了一声,已在脑中将数个人名一一而过。 “几个女小公子进宫的时日亦可长一些,这样臣妾也能多看一看。” 萧衍轻抚她耳边的碎发:“等此事稍定下来,朕就带你去乌山游玩数日,过段时日,秋景正胜,最是出游的好时节。” 顾仪闻言一笑:“陛下英明!” 隔日,皇太女生辰,群臣来贺,于宝华厅中夜宴。 戌时未至,本朝唯一的慎王叔,提前得见皇太女一面。 萧律一身黛青官袍,头冠上斜插一柄玉簪,进到天禄阁中。 “臣弟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 珠珠一见来人就张开怀抱,咯咯笑道:“慎王叔。” 顾仪发现珠珠与萧律格外投缘,总是一见他就笑。 萧律先是转眼望了一眼萧衍,见他微微颔首,才伸手抱起了珠珠。 “珠珠又重了。” 萧律叹道,“皇叔今日,特意给你带了一件新奇的生辰贺礼。” “是何贺礼?” 萧律放下珠珠,身后的随侍将一个剔红锦盒呈了上来,在珠珠面前打开。 锦盒之中躺着一个做工精良的击鼓木俑,约有一掌长宽,面目带笑,两臂之间是一只木鼓,上覆锦布。 萧律见珠珠目不转睛地看来,便动手将木俑立在青砖上。 “珠珠瞧好了!” 说话间,他动手转过木俑背后的铜柄,那木俑就在砖上一步一步地小幅走动了起来,一边走,手臂一边上下垂悬击鼓。 鼓声咚咚,清悦可闻。 顾仪探头一看,猜想应该是个类似于发条的机关设置。 只见珠珠瞪大了眼睛,接连拍手,朝萧律甜甜一笑:“珠珠喜欢这个木俑!珠珠最喜欢慎王叔!” 萧律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时之间顿觉内心暖暖的,似有热流漫上心田,他的皇侄女甚是可爱! 隐隐之中却又有一丝不甘,为何萧衍这个狗东西拥有这么可爱的女儿! 番外之顾仪生辰 番外之顾仪生辰 九月眼看就快到了,高贵公公心中又多了一桩心事。 皇后娘娘的寿辰快到了,可这日子说巧不巧,着实令人有些为难,每年宫中都没有大肆庆祝,且照着皇后娘娘的性子,也不爱成天没事应酬人,是以年年皆是和皇帝两个人庆贺生辰,只是他不晓得今年皇帝心中是怎么个章程。 若是放个烟火,点个天灯,寻个戏班,或是像某一年一样弄个温泉池子……这种需要功夫的差事,他得着人提前早做准备。 想到这些,高贵公公按捺不住地找皇帝明示,可他没料到,今岁九月皇帝却要领着皇后南下青州,留得他在宫里照看皇太女。 高贵公公再次问道:“陛下,来返青州最快亦需得月余,若是要在青州府衙停留一段时日,轻易就是数月,老奴……老奴……”真的不能跟着去么? 真要留在宫里照看皇太女? 皇帝又道:“皇太女每日念学,宫中亦有伴读,少师,太师皆在宫中,你是我心腹之人,亦留心看顾她,若有急事,传信于朕。” 高贵公公心中虽爱皇太女,但不免仍有一丝落寞。 他跟着皇帝的岁月可比皇太女久多了,再说,青州府治下已不同以往,如今河清海晏,乃是巷道繁华,富庶之地。 即便入了秋,也是气候温润,景致可人。 若是能去瞧瞧,谁不愿去呢。 可照皇帝的意思,他确实不能跟去了。 哎。 三日之后,待到宫中诸事安排妥帖,皇帝便和皇后启程往青州行。 距离顾仪上次出远门,已是过了好几年,平日里虽然也常去西山,乌山的宅院别宫,可总是几日折返,如今南下青州,最快也要月余方能回京。 萧衍此去青州,乃是为了青州府衙之事,王子伯到任后,今年就满三年,本要进京考满,可青州又新开了银矿,委实是件大事。 计亩征银之策施行已过数年,充盈国库的效果甚佳,但遇到两年荒年,又有投机粮商,银价就出现了波动。 开银矿乃是其中缓解一策。 有此之行虽是因公出差,不算轻松,但顾仪也实在是……太高兴了! 在宫里头,她身为皇后兼家长,既被宫规绑着,又要为人表率,有时难免束手束脚。 但出了宫,那就不一样了。 空中的风都是那么的无拘无束。 他们南下走水路,船舶沿洛川而下,行过大半月,已是南地之景。 两岸烟柳含翠,疏疏的几处船坞,偶有画舫彩舟停靠。 顾仪立在船头,四下张望,兴致勃勃道:“听闻如今青州府内船坞繁华,歌舞升平,我想去瞧瞧。” 萧衍答道:“好啊,待到一入青州地界,便寻一处画舫用晚膳。” 他看向顾仪,又浅笑道,“我记得你素来就爱歌舞,从前你也爱看丹鞑州府的战舞。” 顾仪见他眼含戏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口中战舞说得是半裸男跳的舞。 她于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两声:“夫君好记性。” 说完便扭头佯装欣赏河上的一轮金黄落日。 萧衍但笑不语。 船舶到达青州府停靠之后,已是酉时过半。 此番南巡一切从简,萧衍一身黑袍,腰缠玉带,而顾仪着一袭雀茶褙子,里面是月白袄裙,皆扮作寻常商贾人家。 两人身后跟着三个侍从,下得船来,看过一圈,顾仪选了一处两层楼高的画舫。 舫上雕花轩窗半推,窗中人影晃动,飘飘渺渺的琴音飘散而出。 层楼处四角斜飞檐下挂着八盏琉璃花灯,灯扇上绘五彩山水。 夜风习习,花灯缓缓转动。 顾仪眼前被灯光一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舫上的五彩迪斯科。 这……是正经人该来的地方么…… 感觉有点刺激。 她刚侧眼瞄了一眼萧衍,就见一个打扮颇为妖娆的美妇人迎面款款而来。 她脸上涂脂抹粉,生得美艳,身上穿胭脂色的曳地长裙,绣着红梅缠枝,盈盈笑道:“二位贵客,今夜是来听曲还是观舞?” 顾仪眨眨眼:“听曲,观舞,也用膳。” 舫主没料到二人之中先开口的竟然是这个女子,她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见她清雅灵秀之姿,双眼明净清澈,耳上垂悬一对珠滴红玉,玉色纯然。 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料想该是旁边这位郎君的妻妾,而这位郎君丰姿隽爽,闻言却只是笑看过那女子一眼,并未说话。 舫主更觉惊奇,对她点头道:“二位请随我来。 二层尚留有一小间可供饮宴。” 随她登上木阶时,顾仪忍不住问道:“此舫内歌舞是何歌舞?” 舫主闻言一顿,既与家眷同来,她便道:“可听抚琴,琵琶清音,观柳枝曼舞。” 推开木门,二层小间狭窄,当中唯有一方矮塌,可并排坐两三人,榻前一张长木几,几前木板空地处,可容三,四人站立。 待到二人落座榻上,便有随从去取菜肴来,悄悄用银针试过之后,呈上几来。 顾仪喝过一口杯中美酒,左右一望,轩窗外正临河水,夜中波光倒影月与灯,粼粼地荡漾着。 等了不多一会儿,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乐伶进得屋中,身着青纱衣裙,葱白似的指尖弹拨琵琶,乐声婉转缠绵。 她情不自禁地侧头打量萧衍,却见他端端跪坐榻上,一容一止,若有正气。 迎着她的目光,疏朗一笑,却问:“此曲比之当日战舞如何?” 顾仪摇摇头,“自是不同。”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身上有些不便,欲去净室片刻。” 萧衍颔首,见顾仪起身离席后,便向那乐伶挥手道:“你此际退下罢。” 乐伶不敢多言,抱琴而走。 顾仪出门之后,径直去寻那舫主,说明了自己来意,舫主听后面上丝毫不见惊讶,习以为常道:“夫人想寻一身什么质地的衣裙?” 果然见多识广。 顾仪于是大胆地详细说了说。 果然刺激是要自己找寻的。 今夜良辰美景,她要表演个刺激的。 萧衍饮过一口杯中酒酿,眼前门扉轻响,忽而进来一个面覆白纱,一袭粉纱薄衣的舞姬。 他眉目骤敛,望向门外的两个侍从,却见侍从低眉垂首地飞快合上了木门。 萧衍又仔细地看了一眼那舞姬,认出了她的轮廓来。 顾仪走到灯下,脸上微微发烫,但仍旧舞动起来。 好不容易出宫了,当然要放飞自我。 她学这段舞,也学了一段时日了,想着某一天可以舞一曲,为平凡生活增添乐趣。 此景此地甚是风月,是个好地方! 她抬眉去看,榻上的萧衍却依然纹丝不动地跪坐着,目光冷肃地凝视着她。 怎么回事,大哥,给点反应啊!她虽然脸上蒙面,可站得这么近了,能认不出她来? 她朝前多跳了两步,隔着木几将窄袖上缠着的两股水色丝带,轻轻往前一抛。 “大胆。” 萧衍冷声斥道。 顾仪立刻回过神来,退后了半步,装模作样道:“郎君莫怪,我见郎君,一见倾心,故此失了分寸。” 萧衍似乎饶有兴致道:“哦? 此话当真?” 顾仪朝他一笑:“千真万确。 郎君风流倜傥,令人折腰。” 萧衍目光来回打量了她一番,又问:“你为何在此画舫?” 顾仪抹了抹眼边并不存在的泪:“我家中夫君甚是狠心,为了区区几个银钱,就将我卖到了此画舫之上。” 萧衍眉心一跳:“你家中夫君竟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顾仪生生憋住笑,叹了一口气:“说得是啊,可是我在此画舫之上,得遇郎君,我心甚慰,惟愿郎君怜惜,将我带回家中。” 她说罢直视他,却见萧衍摇头道:“恐不能如你所愿,我家中已有妻室,乃是我心中珍爱之人。” 他低声笑道,“故此,今夜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顾仪顿时有点演不下去了,她泄气地朝前走了两步,萧衍长臂突然朝前一揽,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伸手轻柔地拂过臂上的纱衣,继而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顾仪心跳加快,耳边却听他问道:“你不冷么?” 好气。 顾仪皱眉道:“臣妾难道没有魅力了么?” 萧衍朗声一笑:“我们回船去罢,此地亦无流连之处。” 顾仪不由得更为泄气:“容我先换过衣裙,再走罢。” 说罢就欲起身而去。 萧衍伸手紧紧地按住了她,双眸之中光华流转:“不急。 回船再说。” 说话间,已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走到一层,舫主迎上前来,看了二人一眼,正要开口,却被一个侍从拦住。 侍从给了她一锭金,舫主愣愣地接过,转眼再看,一行人已是匆匆离了画舫。 顾仪缩在萧衍怀中,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十分之快。 甫一回到船上,萧衍屏退众人,立刻将她扑倒榻上。 萧衍:“夫人今夜如此有心,为夫定不辜负。” 顾仪:…… 洛川之上明月高悬,夜潮生波,秋色愈美。 番外之皇门旧事 番外之皇门旧事 “你叫什么名字?” 塔珠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悠悠扫过。 可他手脚被缚,依旧没有理她。 马车疾驰过王都外的枯黄草地,飞雪吹得车帘飒飒作响,塔珠拢了一圈脖子上的银灰狐裘,见他身上银甲残破,唇色已是冻得发青。 她眨眨眼,一双暗褐色的眼睛隐含不屑:“你为何不说话?” 他的眉目分外凌厉,长眉如墨,冰冷冷的凤眼,迎着她的目光,黑瞳噬人一般。 塔珠看他嘴唇紧抿,又看了一眼手中哈木尔传来的信函,她新学大幕文字不久,不能认全,指尖指着“萧虢”的“虢”字,问萧虢道:“这个字念什么,是什么意思,是念虎么?” 虢者,诸侯封地,非王也。 可是萧虢不甘心。 他要立此军功,荣登大宝。 谋划多时,此丹鞑一战,准备奇袭粮草,若是战时马匹不济,丹鞑人不过尔尔。 可是没想到,却被丹鞑人的飞鹰识破了他的策略。 眼前的年轻女人就是丹鞑的饲鹰人。 他听见别人唤她塔珠。 塔珠等了片刻,本打算不了了之,可见他转过头来,目光掠过她的手指,缓缓念出了“虢”字。 声音清朗,并不粗粝,反而有些动听。 “萧虢。” 塔珠重复道,“听说你是大幕的皇子? 你是哪一个?” 大幕皇帝虽不像大君子嗣众多,可也有三个儿子。 萧虢排行最末,大皇子愚钝,二皇子奸恶,他自认他该是继承大位之人。 可是却被丹鞑人擒住了,实在可笑又可悲。 他再看一眼对面坐着的饲鹰人,她穿了一身红衣,乌发披散,额前坠着银饰,上嵌一颗红珠。 眼神淡漠,说话时语气却有几分天真,看上去不过是个无用的美人,可他竟然败在了她的手上,一个异人,一个女人。 塔珠见他不说话,神色倨傲,便转开了眼又将信笺读了一遍,上面写着:“禄王萧虢。” 读罢就将信笺塞入了怀中。 这个禄王萧虢,自此以后就是丹鞑的俘虏了。 哈木尔说她此一回立了大功,让她把俘虏速送往王宫,大君自有嘉奖。 塔珠于是马不停蹄地领着数十哈氏骑军,捆了萧虢朝王宫而去。 一进宫门,两个带刀的军士来到萧虢身侧,一左一右欲捉了他去。 塔珠笑道:“你们在做什么,这是我献给大君的礼物,自要我亲自带去。” 两个军士对看了,齐齐退后。 哈氏一族,乃是丹鞑贵族,手中有鹰又有刀,得罪不起。 塔珠的人,便领着萧虢,紧随塔珠朝大君处所而去。 萧虢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愈觉屈辱。 一见大君,塔珠双手交叠,短暂地拜了一拜。 大君见到她的模样,视线贪婪地上下打量。 萧虢见他目中流露出的神色,心中冷叱一声,这便是丹鞑大君。 “你就是禄王萧虢?” 大君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大幕的三皇子,哈哈哈。” 萧虢脸色青白,暗地里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塔珠扭头看了他一眼。 大君朝塔珠笑道:“能将此人捉来,哈氏有功,塔珠想要什么封赏?” 塔珠来时就想好了:“我要宫里的红玉银刀。” 大君笑了两声,“来人啊,去取来,赠予哈塔珠。” 红玉银刀素来都是赐给丹鞑勇士。 塔珠从来就想要一柄。 她接过侍从送来的刀,见到红玉闪闪发光,银刀尖更是雪亮,满意地比划起来。 萧虢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短刀,塔珠挑衅地望了回去,才将短刀收入刀鞘。 “多谢大君,若是无事,塔珠就走了。” 她不喜欢大君看她的目光,觉得像是一头狼在看一头羊。 她可不愿做一头羊。 大君面露挽留之意,未待他出声,塔珠转身就走。 萧虢被囚禁在了王都王宫。 塔珠又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半个月后的王都庆功席上。 萧虢被俘,大幕军队士气锐减,不日兵败如山倒,退出了垤城百里之外。 丹鞑人心鼓舞,王宫之中,歌舞震天,塔珠饮了两杯麦酒,就起身离席。 哈木尔见她一动,问道:“你又去哪儿? 今夜不是让你留下来与大君饮一杯?” 塔珠笑道:“陪大君饮酒,哥哥们去便是。” 说着,她转头,瞪了一眼哈代。 哈代立刻笑道:“女儿家今夜也有事情做,先前纳呼而的新王妃就在找塔珠呢。” 塔珠拍拍手:“我这就去。” 她走出宴席过后,自然没有去找纳呼而的新王妃。 王宫之后是一大片马场,因为入夜宫中高歌,马场之上也燃着篝火。 她朝火旁走了几步,看到了篝火旁立着的一个颀长的人来。 萧虢。 塔珠见他穿了一身大幕人穿的白长袍,外面披着黑裘,头上竖冠,脸上已不见血污,只是冷冰冰的眼珠子朝她望来。 塔珠一看,他身后不远处跟着数个侍从。 “萧虎。” 她叫了一声,走了过去。 面对手下败将,塔珠和颜悦色道:“今日于我族是幸事,于你是件哀事,真是可怜。” 萧虢眉头动了动,见她一张粉面映着火光,话语听在他耳中满是讥诮。 他冷笑了一声:“承蒙塔珠姑娘惦记。 听说丹鞑大君不日就要迎娶第十九妃,塔珠姑娘姿色过人,家族显赫,自是合意之选。” 他要刺人,便要刺到最痛之处。 塔珠烦躁了起来,不耐道:“与你何干!你一个俘虏有何颜面说我。 我不愿嫁就是不愿嫁,能有人奈何我么!” 萧虢看她年纪不过双十,摇摇头,侧目道:“姑娘未免太过天真。” 塔珠心里本就憋着这股火,被他一激,更是火光冲天:“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打烂你的嘴。 一个战俘而已。” 萧虢见她被激怒,转而笑道:“姑娘息怒。” 塔珠见他眼中含着嘲弄,不由更怒,伸手就朝他的脸刮去。 萧虢右手捏住她的手腕,却见塔珠一笑,扬起左手。 “啪”一声脆响,她狠狠地刮了他一巴掌。 萧虢左脸被她一扇,饶是皮糙肉厚,也火辣辣地疼起来了。 身后的侍卫见状一时间都不敢动,不知该不该上来劝住哈塔珠。 “哈塔珠。” 萧虢咬牙切齿道。 他自幼长在宫里,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更不防是个女人这么打过。 他的脸上青红交加,又气又惊。 塔珠顿觉身心舒畅:“劝你积些口德,下次若是再这么胡言乱语,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说完,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接连数声,银铃一般。 萧虢摸上了自己的左脸颊,难以置信道:“异人蛮夷这般不懂礼教么?” 他见过的哪一个女人不是知书达礼,端庄娴淑。 塔珠止住笑:“什么异人,什么蛮夷,你看我是异人,我看你也是异人.” 她撩拨头发:“说来可笑,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眼睛,都是人,偏要打得不可开交,照我说,干脆一起好好过。 年年打仗,马也没了,人也没了,连草都没了,甚是无趣。” 萧虢对她此番言论,大感惊诧。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个哈塔珠兴许就是这般离经叛道。 塔珠扇了他一巴掌后,原本的郁郁也就散了,索性在篝火前落座,摸出腰包里的竹哨,轻轻吹了起来。 不过片刻,傍晚的天边飞来了数只褐鹰。 萧虢一见鹰群,眸色骤暗,见火边的塔珠轻轻吹哨,那几只褐鹰就在空中盘旋。 “你在做什么? “萧虢撩袍坐下,问她道。 塔珠朝他笑笑:“和我的鹰顽啊,他们喜欢听我吹哨。 “ 他仰头又看了一眼鹰群,侧目看塔珠的脸被火光照得发红。 一双暗褐色的眼睛幽亮,长睫漆黑,望着鹰,神色却十分温柔,方才的狠厉再看不见。 萧虢转过眼望着火光。 * 丹鞑大君有心迎娶哈塔珠作第十九妃,哈氏有意促成此事。 大妃派人来接塔珠入王宫小住几日,哈木尔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 塔珠撩开车帘看哈木尔,恨恨地瞪他,不发一言。 哈木尔别过眼:“你且住几日。 “ 塔珠愤而摔下车帘。 数息过后,她听到了哈代的声音:“住几日不开心了,可飞鹰传信于我。” 塔珠复又撩开车帘:“看在族人面上,我可以去住几日,可让我嫁人,休想!” 哈代笑得憨厚:“此次入宫小住的还有其余各族的人,不一定瞧得上你。” 塔珠冷哼一声:“你快走罢!” 进宫以后,她才发现哈代说得没错,大君选妃,贵族姓氏都送了人进来。 为了一个第十九妃,至于如此么! 塔珠不屑,撇下园中的众人,独自往僻静处而去,她顺着小路走了几步,见到了一处不大的木屋,像是新建不久,尚有铜漆的味道。 门口站了四人把守。 她笑了笑,走过去问道:“此屋中人可在?” 把守的侍卫见来人是她,摇了摇头。 塔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望,见到四个侍卫守着萧虢而来。 她笑眯眯道:“萧虎。” 萧虢看她此际身在丹鞑王宫,眉心不由微蹙,没有理她,径自往木屋而去。 塔珠跟了上去,侍卫不敢拦她。 进到屋中,光线陡然暗了。 塔珠左右一望,没有灯烛,只见一张软榻,连个桌椅都没有。 不过对于俘虏来说,这陈设已是不错了。 萧虢见她跟进来,不快道:“寡男寡女,同处一室,你进得王宫来选妃,就是这样行事。” 塔珠眼也不错地看他:“与你何干!这王宫里我爱去哪里去哪里。” 萧虢冷笑道:“那你何不出宫。” 塔珠脸上一暗,朝前跨了一大步,两只手腕却突然被眼前的萧虢齐齐捏住。 “你已经打了我一次,还能让你打第二次。” 塔珠看他眼神清亮,用力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挣不开他的束缚。 萧虢的两只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没了鹰,你就只是个弱女子,懂了这个道理么?” 塔珠咬牙又是一拽,白皙的手腕被捏得通红,任凭她如何使劲,仍旧挣脱不得。 萧虢低笑了一声:“若是懂了这个道理,你就出宫去。” 塔珠眨了眨眼,忽而一笑,猛地抬膝踹向了他的下腹处。 萧虢被她踢中,浑身一僵,痛得立刻甩开了她的手腕,向后退了数步,倒在软榻上,面色发白道:“你……”痛得他再说不下去了。 塔珠揉了揉又麻又痛的手腕:“都跟你说了,若是胡言乱语,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居高临下地看他:“懂了这个道理么?” 萧虢咬紧牙关,深吸了几口大气,见她洋洋得意地站在原处。 顾盼流转,红衣似火,整个人鲜明得就像个烈烈火坑。 “你……”他终于缓过劲来,“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 “不懂。” 塔珠走到榻前,伏低身去看他,见他额头上都出了汗,不由惊奇道,“真的那么疼么?” 萧虢急促地吸了两口气,见她一脸好奇,苦苦压抑住胸中恶气:“我念在你无知,不与你计较……” 屋中光线昏暗,塔珠仔细地看了一眼萧虢。 眼神极其专注,睁大的深褐色眼睛有光一般,凑到他脸前,令萧虢心中一惊,却听她忽然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娘兮兮的秀气……” 萧虢的声音像是从牙关里蹦出来:“滚罢。” 塔珠却也不恼,不知为何,一见萧虢难受,她就高兴。 “那我走了。” 她笑眯眯道。 * 是夜,塔珠听到了屋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在王宫里,一直不敢睡得沉了。 她翻了个身,一手已是摸上了枕头下的短刀,这短刀是她藏在皮靴里带进宫来得,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窗外簌簌响了几声过后,塔珠见到好像有个人影一晃而过,片刻之后却再没了声响。 她睁着眼睛不敢再睡,萧虢的话她何尝不懂,可不是她想出去就能出去的了的。 塔珠烦躁地翻了几个身,一股热浪渐渐遍袭全身,像是几道暖流从肚子上朝外扩散,她摸了摸掌心和额头,热得发烫。 糟了! 她飞快地想了想今天都吃了些,喝了些什么。 用餐时与众人一般,难道是银器里动了手脚? 她来不及多想,只得翻身而起,披过狐裘,摸了银刀插在靴中。 她得出去,趁她还有力气的时候。 塔珠披上外袍,拉开门,听见拐角处脚步响动,她立刻朝反方向跑去。 身后脚步声和人的声音四起。 塔珠回头一看,灯烛火光闪闪烁烁。 她跑得愈快,沿着眼前的道路,跑到马场,或许可以…… 她脑子越来越混混沌沌,穿过花坛,跑到了白天来过的小道上,黑黢黢的暗处,撞来一个人。 两人俱是大惊。 塔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白袍上满是血淋淋的红色,脸上也溅满了血,一双凤目像是狼的眼睛,幽然发亮。 萧虢! 她伸头一看,身后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是看守他的侍卫。 她虽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脱的,但是…… “你要跑?” 萧虢手中捏着长刀,沉默须臾,像在犹豫。 塔珠悚然一惊,回头再看,身后紧追的灯火渐渐近了,她扯过萧虢的衣袖,口中急道:“随我去后面马场,我知道……”她的气息越发不稳了,“我知道出去的路。” 萧虢见她一张面目通红得诡异,身后又有追兵,拉过她就走:“你引路,马场的出口在哪里!” 他今夜逃奔谋划了月余,没曾想竟然遇到塔珠,节外生枝。 塔珠被他一扯,手腕被紧紧捏住,人接连踏过几具尸体,往马场的方向而去。 她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冰凉,而萧虢也察觉到了塔珠体温滚烫。 他蹙眉道:“你怎么了?” 塔珠喘息道:“我好像中了什么药。” 萧虢心中一沉,带着哈塔珠已是不便,若是…… 马场之上,只有几匹闲散马匹。 萧虢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塔珠手脚发软,踩着马镫,踩了几次都没有上马。 萧虢看着她的脸,犹豫了短短一息,才拉了她上马,将她固在身前。 她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 萧虢沉声问:“出口在何处?” 塔珠指了指方位:“上个月下了一个月的大雪,原上没有动物,就有几只野狼进了马场,围栏处似乎还没有修补过,从那里……”她喉头微动,呼吸愈快,“从那里可以出去,跑到草原上,沿着马道有个密林。” 萧虢再不多言,猛夹马腹,朝前飞奔。 疾奔大半刻,追兵渐渐被甩开了。 塔珠迷迷糊糊起来,人也快要坐不稳了,她于是侧身抱住萧虢的腰身。 感觉到他身形一僵,塔珠闭上眼睛,长而缓地呼吸着,像是幼时风寒发烧,可是又不像是生病一般难受,一股陌生的感觉在她身体里升腾。 “哈塔珠。” 萧虢仿佛叫了她一声。 她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哈塔珠。” 萧虢见她眼睛半合,又唤了她一声。 塔珠似乎被他悦耳的声音蛊惑,凭借最后一丝力气,凑到他耳边说:“萧虎,我好像知道我中的什么药了,以前我听纳呼而玩笑话,说宫中……”她深吸一口气,“说宫中有种秘药,可以使人……欢好……” 她见萧虢凤目微眯,凌厉地朝她看来。 塔珠热得受不了,凭着本能死死地抱住他,脸凑到他胸前,像动物一样地吸了吸鼻子。 鼻尖闻到血的味道,但血的味道下面,朦朦胧胧还有一种她难以抗拒的香味,就像是……就像是……早晨草原上……闻到的第一缕暖阳的味道。 眼前已是郁郁葱葱的密林,萧虢只觉胸前一凉,塔珠动手扒开了他的衣襟,将她热得通红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继而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口中呼出的热气愈是滚烫。 此时此地,实不该生出这样的旖念。 可萧虢只是看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眼波荡漾,粉唇微张,轻轻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回头一看,早已不见追兵的身影。 他捏紧了缰绳,指骨轻响,四下而顾,见到密林之中有一矮丘,丘下枯叶遮蔽处竟有一处黑洞。 萧虢翻身下马,将塔珠抱了下来。 他取下马鞍上栓着的水袋,发狠地一拍马臀,见那奔马朝矮丘之上而去。 塔珠浑身软绵绵地,只管捧着他的脸,又亲又啃。 萧虢费力地将她扛在背上,取了火石,先点了一支火把,拨开枯叶,往洞中一照,不是兽穴。 他在洞中深处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堆。 萧虢脱下塔珠身上的狐裘,铺在洞穴石地上,扫开杂乱荒草,他尽力温柔地将塔珠放在狐裘之上。 “哈塔珠。” 塔珠睁着眼睛看他:“萧虎。” 萧虢伸手按住她,狠狠地一按。 塔珠胸前乍痛:“你作什么?” “塔珠……你知道我们要作什么么?” 他的眸色愈发漆黑,却在问她。 塔珠咬唇,点点头:“知道。” 又再点点头,“我太难受了。” 她扯着他胸前已经散开的衣襟,“我愿意!” 萧虢再也无话。 他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鼻子,脸颊,最后落在嘴唇上辗转。 这一吻十分漫长。 塔珠只觉愈发难耐,来回扭动,忍不住张嘴咬了咬他,催促他道:“萧虎,我难受。” 萧虢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等等,马上就好了。” 他低声又笑道,“幸好,今日你没有把我踢坏。” 塔珠只觉身上顿时一凉,骤然贴上了另一具滚烫的身躯。 火光烈烈,将交叠人影投照在石壁之上,火苗扑簌轻响,壁上形影相追。 * 塔珠醒来的时候,石洞中的火堆仍旧点着,似乎是新添了柴。 石洞之中已经没有人了。 萧虢走了。 塔珠看了一眼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外面还裹了狐裘。 她从地上爬起来,围着火堆,发了一会儿呆。 洞外又传来了声响,枯叶沙沙一动,半点天光透了进来。 她扭头一看来人,惊讶道:“你没走?” 萧虢没想到她醒得这么快,他将水袋递给她:“我去丘旁的浅溪寻了些水来。” 塔珠沉默地接过,垂眼看他黑袍上的斑驳血迹。 萧虢不能再呆了。 “我走了。” 他说。 塔珠“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外面天光微亮,萧虢回头看了一眼塔珠,正欲说话,空中忽而传来一声鹰啼。 萧虢仰头一看,是几只盘旋的黑鹰,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塔珠:“是你的鹰?” 塔珠见他脸上悲色一闪而过,只得别过眼,依旧口干舌燥:“不能放你走。 你若走了,就又要打仗了。” 萧虢大笑了两声:“哈塔珠,你的忠心不二。” 塔珠登时越发难受起来,她其实很想问他,你刚才怎么不走。 萧虢却再不看她一眼,疾步朝密林而逃。 “你此时已是走不掉了。” 塔珠在他身后说。 追寻鹰踪,侍卫在密林里捉到了萧虢。 日头升得很高了。 哈代策马而来,见到了等在密林外的塔珠。 她满头的草屑凌乱,双颊发白,看到他来,一声不吭,脸色实在说不上来是好。 他一把将她拉上马。 塔珠埋头说:“我想回家,不想回王宫。” * 哈木尔杀气腾腾地等着他们进门,见到塔珠,手中长鞭一挥,险险擦过她的手臂。 哈代抢了一步上前,扯过鞭子,赔笑道:“大哥这是在做什么,萧虢不是已经捉回来了么!” 哈木尔挥开哈代,对塔珠道:“你速同我去向大君请罪。” 塔珠硬声道:“我不去!” 哈木尔面色愈暗:“你昨夜私放萧虢,险些酿下大错,你还不去请罪!” 塔珠怒目而视:“我没罪!我做得没错!都是那个王宫里的老色鬼的错!” 哈木尔怒极,抬起右手,似乎要打她一巴掌。 塔珠却立在原地,梗着脖子,纹丝不动。 哈代惊道:“塔珠!” 连忙伸手把她扯到一边,又对哈木尔道:“我和哥哥去请罪,塔珠在外奔波了一夜,能够擒获萧虢实属不易,容她先去歇息!” 哈木尔冷哼一声,拂袖朝门外大步走去。 哈代推了塔珠一把:“快去洗洗就休息了。” 说罢,便要出门去追哈木尔。 塔珠叫住他,犹犹豫豫道:“萧虢……萧虢不会死吧……” 哈代飞快地摆了摆手:“死不了,留着才有用呢。” 塔珠点点头,心神不宁地沐浴更衣。 身上尚有昨夜留下的痕迹,她再瞥一眼被她扔到榻下的水袋,愈发烦躁地套上衣裙,蒙头大睡。 * 过了两月有余,塔珠心中煎熬,实在是等不了了,只得寻来哈代,开门见山道:“我想去见萧虢。” 哈代吃了一惊:“你见他做什么?” 顿了顿,又说,“他现在囚在牢里,岂是想见就能见到。” 塔珠不便明言,只捉紧了哈代的衣袖:“我想见见他。 若是当日没有他挟我出宫,说不定我就不能回家了,说起来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就想去看他好不好。” 哈代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当夜的来龙去脉,但心中仍有一丝狐疑:“你说得是实话?” 塔珠点头,如同以往一般,撒娇地笑了笑:“求求哥哥了。” 哈代应了下来。 大牢就在王都城中,他若要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塔珠又等了五天,终于扮成了哈代的随护,跟着他一同进了大牢。 她从前没来过此地,着实吓了一跳。 大牢石窖阴暗狭仄,脚下偶有几只老鼠飞快窜过,血腥气味浓郁刺鼻,闻得她胃中翻搅,好不容易才憋住了一声干呕。 萧虢被囚在最末的一间石室,不见天光,唯有铁栅前有一盏昏黄烛灯。 萧虢手脚上俱是戴着镣铐,拳头粗的铁索黑乎乎的,他身上似乎是一件灰白长袍,但鞭伤累累,混着血迹,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塔珠咬咬牙,推开铁栏进去。 哈代事前打点过狱卒,换来这半刻的时机,他眉头皱得很深,对塔珠道:“你快些。” 塔珠却说:“哥哥能不能在外面等我。” 哈代不愿意:“为何? 你与他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塔珠祈求地看他,眼睛里似有泪光,哈代心叫不对,立刻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塔珠坚持道:“哥哥,出去等我,我半刻说完就出去。” 哈代站了数息,终是妥协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萧虢方才在听到人声之时,就知道是她了。 见哈代走后,她才走到他身前,蹲下,叫道:“萧虎。” 萧虢适才抬头,望了她一眼,目光冰冷至极:“你又有何指教?” 塔珠迎着他的目光,瑟缩地抖了一下:“你……还好么?” 萧虢冷声道:“我看着,像好么?” 塔珠摇摇头:“不好。” 萧虢不由更怒:“你来作什么,就是来瞧瞧我的不好?” 塔珠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擦掉了他颊上的些微血迹,心中想说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我……从前听说过一个笑话,你想听么?” 萧虢气得笑了:“不想。” 塔珠四下环顾,兀自说道:“是说一个俘虏的故事,他生了怪病,左手长了疮,便只能被砍了左手,俘虏说,因为思念故土,他想把左手寄回故里,于是狱卒就允了,将他的左手用飞鹰送了回去,没过多久,他的右手又生了疮……” 萧虢出声打断她:“你是何意?” 塔珠复又道:“他的右手也被砍去,由飞鹰送回故里……等到他的右腿也生了疮,想用飞鹰传信,狱卒却不允了,只对这个俘虏道,你此为脱身之计,是也不是……” 萧虢怔愣一息,凝眉瞧她。 塔珠凑到他脸边轻声说:“我可以用飞鹰帮你传信,让你脱身。” 萧虢眉目骤敛:“为何?” 他沉吟片刻,大怒道,“又是何计?” 塔珠暗吸了一口气:“萧虎,我有孕了……” 见萧虢惊愕地浑身一震,手上镣铐随之哗哗一响,她极快地按住他的手腕说:“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可是在王都,决计活不下来,你的人若是来救你,可以将我一起带走么?” 萧虢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他一时分辨不出是喜悦,还是震惊,抑或是迷茫。 他只听自己惶然地开口问道:“你……心悦于我么?” 刚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此一问,他从来没有这般求问于人。 塔珠闻言扑哧一笑,脸上的愁容顷刻消散:“萧虎,若非如此,最初我的鹰也不会穷追不舍。” 番外之皇门旧事中 番外之皇门旧事中 萧虢的信要给的人是身在丹鞑的齐威。 自萧虢被俘之后,齐威并未随退兵离开丹鞑,反而一直留在垤城以北。 王都守备森严,又有鹰哨,要救萧虢不容易。 萧虢上一回本欲从王宫脱逃,到垤城与齐威汇合,可惜没有逃脱成功,此一回塔珠将王都大牢的方位布置悉数告予齐威。 劫狱的日子是在月余之后,塔珠当夜避开众人,先离了城。 齐威救下萧虢,王都大牢火光冲天,一行人策马行到城楼十余里处,见到她,脸上不由震惊。 萧虢一身血污,坐在马上,拉了塔珠上马。 她一身红衣,腰间虽栓着嵌着红珠的锦带,可若是细察,已然略有起伏。 萧虢将她抱到马前,说:“你别怕。” 塔珠轻摇头:“我不怕。” 他们一路往南疾驰,身后追兵不绝,空中鹰啼长啸,塔珠仰头吹了一声竹哨。 她的鹰破空而至,与和别的鹰打作一团。 齐威骑行跟在马后,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深。 一行人在草原上终于甩开了追兵,可是丹鞑边境戒备森严,往来盘查密集,他们出不了丹鞑。 迂回而行三月有余,齐威终于领着他们一行先到了垤城以北的藏匿处所。 塔珠不能再这么彻夜赶路了,她已经见了血。 萧虢不再往南走了,喂塔珠服过安胎药,等到她睡下,他才走出了放有软榻的内室,走到屋外。 齐威在这里的藏身处是一处马堡,此马堡经营多年,往来丹鞑、大幕两地贩马,同时亦是机密军情搜集之处。 齐威忐忑问道:“你这样把人带来,可是妥当?” 萧虢:“既是我的人,自然妥当。” 齐威见他眉目暗沉沉,压低声问:“你真要把她带回大幕? 高王妃可是知晓? 衡儿又正是多思的年纪……” 齐威教萧衡习武已有多年,感情深厚,萧衡是禄王世子。 禄王萧虢及冠之年便被皇帝赐婚,隔年禄王妃诞下萧衡,萧虢常年混迹军中,北征数次,不在京中,子嗣单薄,禄王府一直以来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哈塔珠是丹鞑人,就算诞下子嗣,也不可能纳入禄王府,若是以后……萧虢真成了皇帝,她更不可能入宫。 “信函不通,禄王府未曾知晓。” 萧虢直视齐威道,“我自要带塔珠回去。” 他的声音愈低:“即便……即便不能给她名分,她也是我的人,总要留在我身边。” 齐威心头大震,萧虢素来寡情,虽与禄王妃相敬如宾,可从未在流露出多少情难自已。 可是如今对着这个丹鞑人,齐威才瞧出了些许不同来。 齐威转念又想到她腹中的孩儿,若也是个男孩,衡儿会不会被取而代之…… 正当他脑子里乱糟糟地胡思乱想之时,却见萧虢忽然转过身去,脸上顿时一暗。 齐威一看,塔珠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站在木门前凝望二人。 此时天气已热,可塔珠怕冷,她披着萧虢的黑斗篷,立在那里,几盏白灯笼往她身上一照,腹部高耸,脸色却也像白纸糊的灯笼。 萧虢还未向塔珠说起禄王府,说起禄王妃,也从未提过萧衡。 一路行来,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他想,等到进了大幕的地界,再说不迟。 偶有二人独处之时,他本可以吐露实情,但脑中隐约有个念头,若是说了,塔珠兴许就不会和他走了。 然而,此刻塔珠却被他人道破,萧虢只觉双脚滞重,将他贯在原地,塔珠的一双眼睛凝视着他,幽幽暗暗。 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我欲寻些热水,不想打扰了二位。” 她说罢,转身又走了回去。 萧虢适才如梦初醒,急追了上去。 塔珠捧着肚子躺回了软榻,萧虢将她的脸扳过来朝向自己,见她脸上并没有流泪。 他松了一口气:“我本欲过几日与你细说此事,我……”他言语艰涩,“我确已有一妻一子……” 塔珠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他。 等了数息,“我知晓了。” 她低笑了一声,叹道,“怪我自己没有想到……是我错了。” 听到她口中的“错”字,萧虢胸中一沉,慌忙握住了她的手:“即便如此,你同我回了大幕,我也可保你一生荣华。” 却听塔珠大笑了两声,她这才抬头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目中满含讥诮:“萧虢,我从来就不求一生荣华,若是委身于人以求荣华,我何不作那什么第十九妃,也是一生荣华。” 萧虢紧握住她的手:“你如何将我与那淫邪之人相提并论,你心悦于我,发乎于情,如何是委身于人?” 塔珠挣脱了他的手:“我不会同你回大幕,此番出逃,不过是想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你若是寻得时机回你的大幕,你走便是,我们相逢一场,也是缘分,到此为止罢。” 萧虢长眉骤敛:“荒唐,我的骨肉怎能流落在外。” 他咬牙切齿道,“你既先招惹了我,便不是你想到此为止,就能到此为止!” 塔珠摸着肚子,怒极反笑:“我本就是丹鞑人,生是丹鞑人,死是丹鞑鬼,绝不会同你去什么大幕。 这腹中之子,虽是你的骨肉,可你已经有儿子了,不愁多一个少一个,此孩儿,我要自己留着。” 闻此一言,萧虢横眉冷眼道:“哈塔珠,你口中究竟几句真,几句假? 当日大牢之中所言,可是真话? 你我育有一子,如何还有分离的道理?” 塔珠气得头脑发昏,不想再同他多言,抱着肚子,翻了个身,再不说话。 萧虢满腔怒意无处发泄,可是眼前之人有孕在身,惊动不得。 他坐在塌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见塔珠一动不动,冷声道:“再过一段时间,等边境戒备松懈,我便带你南下。” 塔珠没有回答。 * 数月之间,丹鞑边界戒备不松反而日渐森严。 若是仅齐威,萧虢二人带骑兵闯关,犹有胜算,可加上身子沉重的塔珠,绝无可能。 这一天空中乌云蔽日,大雨将倾。 塔珠走到屋外,仰头一望,见沉沉叠叠的云影中,似有飞鹰而过。 萧虢随之望去,凝神细看,一只白头黑鹰忽而俯冲而来,发出一声尖利的鹰啸。 “是你的鹰?” 他瞪向塔珠,“这又是你的计谋?” 塔珠见他眼神锐利,发笑道:“你不信我?” 她顿觉一切索然无味:“我难再信你,你也难再信我。” 她仰头一望,又见数只黑鹰盘旋:“这是我哥哥的鹰,你要是想走,现在就得走了,再晚半刻,你就走不了了。” 一旁的齐威大惊道:“三皇子,事不宜迟,我们走罢!” 萧虢拉住塔珠:“走,随我走,上马去。” 塔珠的肚子隆得像口倒扣的大锅,她的脚肿了好些时日,根本不能策马疾行,更莫提冲破关隘。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萧虢,坚决道:“萧虢,我不会和你走得,带上我,你也走不了,来得人既是我哥哥,便不会为难我,你自己走罢!” 空中闪过一道青雷,远处马蹄声如雨。 齐威扯过萧虢:“三皇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扫过一眼,原地立着的塔珠,又劝,“来日方长,总有相见之日。” 塔珠又看了一眼萧虢:“你快走罢!再不走,若是再被抓住,少不得要掉一层皮。” 她说完,自顾自地转身要进屋,“要下雨了,我再睡一会儿。” 萧虢急切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人扯得转过半圈,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你等我,过段时日,我回来接你!” 塔珠哈哈大笑:“好啊,萧虎。” 萧虢见她笑容刺目,心知她根本不信,可是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细说了。 “你等我。” 他只能重复道。 马蹄声愈近,萧虢翻身上马,见塔珠人已经走回了屋中,再望不见。 策马往垤城关隘疾行,他和齐威,加上二十骑兵,雨幕渐大,厮杀而过。 * 哈代赶到马堡之时,见到人去楼空,在屋中寻过一圈,才找到榻上昏睡的塔珠。 她躺着的那一块白布床单,已满是猩红血迹,吓得他心胆俱寒,连忙上前,拍她的脸,大叫道:“塔珠!塔珠!妹妹!” 塔珠腹中剧痛,宛如一把弯刀从中捅开,她睁开眼,看到哈代,不由地长舒了一口,强忍腹痛,断断续续道:“哥哥……求你,保住这个孩儿……” 哈代抱她起来:“这就带你去寻大夫……” 塔珠像小的时候一样,扯着他耳边的辫子,急道:“就算是我死了,哥哥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哈代喝道:“你省些力气,不要尽说胡话!” 塔珠想笑一笑,可突然见到他辫子下的火红印记,她立刻拨开头发去看,疼得哈代“嘶”一声叫。 “哥哥这奴印,什么时候来得?” 她恍然大悟道,“是因为我才有的奴印么?” 塔珠传信大幕将军,劫狱救下萧虢,通敌叛/国,哈氏一族,罪无可恕。 哈代带兵来寻萧虢,未尝不是想将功补过。 可此刻哈代却说:“这有什么,不是大事!如今我先带你去垤城,寻个大夫!” 塔珠泪如雨下,腹中锐痛令她更是喘不过气来。 大雨倾盆而落,哈代带着塔珠,终于在垤城找到了一间医馆。 腹中胎儿早已足月,已经到了不得不生下来的时候了,若是还生不下来,胎死腹中,就是一尸两命。 哈代着急地等在门外,屋中的塔珠疼得撕心裂肺,他来来回回踱步,汗流了一背。 苦苦捱过一整个日夜,塔珠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婴,只是瘦弱得很,不能轻举妄动。 哈代抱着婴孩细看,看不出红皮猴子的面目,可这就是他的外甥。 哈代领着塔珠在垤城隐匿了月余,容她将养。 婴孩的面目也逐渐由红转白,粉嫩嫩的,身体也健壮了些。 哈代说:“眼睛长得像我们。” 塔珠每日看他,却觉得他越长越像萧虢。 哈代终于问她:“如今你想怎么办? 这个婴孩怎么办?” 塔珠想了数月,已是想好了,“我不能再回王都了,这个婴孩也不能回王都。 我带着他寻个别的藏身之处,隐姓埋名,才能活下去。” 哈代正要开口,木门外却传来人声响动。 他捉过腰间短刀,示意塔珠噤声。 塔珠一手抱起婴孩,一手也摸出了红玉银刀。 垤城守卫领着王都的侍卫而来。 门外密密麻麻地站了数十卫兵。 为首的一人,手中提着烧红的烙铁。 塔珠和哈代两人,寡不敌众,一个不慎,就被四人合击,抢去了手中婴孩,递给为首的侍卫。 “此为哈氏逃奴,自要打上奴印。”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烙铁按向婴孩的鬓角,婴孩发出凄厉的啼哭声来。 塔珠双目赤红,猛地一跃,银刀往前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四溅,她将婴孩抱回了手中。 好在及时,他的鬓角的红印并未太深。 哈代见状,立刻冲破人群,扯了门外的两匹马,齐齐翻身上马往东飞奔。 东边林道,最易脱身。 身后的侍卫紧追而来。 塔珠将婴孩用布裹住,系在身前。 两人不知疲惫地奔波了数个时辰,身后的侍卫也未停下马来。 婴孩受不住长时间的颠簸,嚎啕大哭了起来,哈代面露难色,回头望了一眼。 恰在此时,道旁的密林之中,羽箭齐发,朝身后的侍卫而去,数十人接二连三地落下奔马。 塔珠一惊,望向道旁,影影绰绰,似是马影,又有人影。 她不敢停下,只能往前继续行路。 耳畔忽听一声马嘶,一匹黑马从林中跃出,她才看清了马上的人,一袭黑袍,冠发高竖。 “萧虢!” 哈代惊道。 塔珠猛地勒住了缰绳,立在黑马之前。 “萧虢……”她皱眉打量他,见他面目如旧,只是人仿佛又瘦了些。 她猛然回神,左右一望,见到数十大幕骑兵从林中现身,马群之后还有一辆四马驱策的马车。 “你怎会在此地?” 萧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转眼去看她身前的布包。 他压抑住胸中翻涌的万般情绪,缓缓说道:“我前些时日才探听到你在垤城,今日本欲去垤城寻你,未曾想半路遇上了。” 塔珠内心大震,她万万没想到,萧虢真又跑了回来。 “你不是回大幕了么?” 萧虢:“我回到漠南大营,重振骑军,点了精兵强将,才能来寻你。” 塔珠见他目光看向婴孩,立刻伸手按住布包,警惕道:“此婴孩你不能带走。” 萧虢苦笑道:“我能看看他么?” 塔珠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婴孩递给了他。 萧虢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怀里一看,目光掠过他额前的红印,凤目微澜,等了许久,却说了一句:“长得像你。” 塔珠看他抱了好一会儿,不放心道:“你既看过了,就还给我罢。” 萧虢真就把婴孩还给了她。 塔珠摸不清萧虢究竟要做什么,只听萧虢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哈代横眉倒竖:“为何?” 塔珠想了片刻,点头道:“好。” 萧虢翻身下马,将塔珠也拉了下来。 二人,连同婴孩进了马车。 一行复又朝东而行。 哈代策马车旁,恨不能多长一只耳朵,听一下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塔珠进得车中,竟然见到了一方供婴孩安睡的木摇篮。 她心中惊疑更甚:“你有什么话要说?” 萧虢凝视眼前之人,见她因策马疾行,面色绯红,黛蓝衣襟上满是血点,是与人厮杀留下的痕迹。 她后来是如何诞下婴孩,躲过追兵,其中艰辛自不必言。 萧虢只顾看向她的眉眼,沉声道:“你随我南下去大幕。” 塔珠摇头:“早说了不去。” 萧虢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婴孩:“他额头上是什么? 是你们丹鞑的奴印么?” 塔珠不由一震,硬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萧虢笑了一声:“哈塔珠,你忍心看他一辈子留在丹鞑为奴,抬不起头来,认人唾弃么?” 塔珠被说中心事,脸上一暗:“我自有办法。” 萧虢又说:“无论如何,他是我的骨肉,自要留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你也要留在我身边。” 塔珠一笑:“凭什么!” 萧虢凝视她的眼睛,徐徐说:“你说你心悦于我,又说你不求一生荣华,我便想,你到底求什么? 后来我便想明白了,你求得是真心?” 塔珠怔愣一息,萧虢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你随我回大幕,我许你一生荣华,也……许你真心,我会真心待你的,一心一意,绝不负你。” 塔珠眸光微闪:“你说得是真话?” 萧虢笑了半声:“自是真话。” 塔珠认认真真道:“那你发个誓。” 萧虢举起三指,说道:“我萧虢一生绝不辜负哈塔珠,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塔珠无声无息地凝望他的眼睛。 她最喜欢萧虢的眼睛,凤目微澜时似有无边风情。 她第一次见的时候,就爱他的眼睛,当他柔情而望时,犹甚。 “好。” 塔珠说道。 * 林道密林外往南便是漠南漠北,此番南下乃是归京,萧虢领着骑兵往东而行,经裹城跃过虎丘南下回京。 在裹城的最后一夜,哈代来与塔珠辞别。 “你想好了么?” 虽然此问,一路行来,他问过无数遍,今夜却仍要再问一遍。 塔珠点头道:“想好了。” 哈代叹了一口气:“阿衍在大幕确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萧虢将此婴孩取名为萧衍。 塔珠笑道:“哥哥若是南下,记得来看我。” 哈代笑了一声:“好啊。” 二人皆知此事谈何容易,但在今夜离别之际,无人说破。 哈代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走了。” 塔珠笑了笑,不敢轻易点头,唯恐眼泪掉下来。 永嘉二十年,冬,这是塔珠最后一次见到哈代。 永嘉二十一年,秋,三皇子萧虢率军再次北上,大胜而归。 永嘉二十一年,冬,皇帝驾崩,传位于三皇子萧虢,改元永佑元年。 萧虢称帝,立原禄王妃高氏为后,皇长子萧衡为太子。 塔珠住进了宫中西苑的屏翠宫。 她没有正式的封号名头,屏翠宫中的人都称呼她为主子。 高皇后,连同后宫中的其他人,都与皇帝一般称她“塔珠”。 塔珠在萧虢登基前就见过高皇后,彼时,她住在京中的私宅里,并未住进禄王府。 萧虢去打仗前,每天都和她在一起。 萧虢再次北上以后,她就见到了高氏。 高氏是一个端庄的大幕女人,在塔珠看来。 她面上总是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娴淑优雅。 难怪萧虢从前没被人打过,她想。 高氏言语客气:“你就是丹鞑来的塔珠?” 塔珠点头。 高氏笑道:“果是好颜色的妹妹。” 塔珠虽然不喜欢这一声“妹妹”,但从年纪上来说,她确实是妹妹。 塔珠微微笑了笑。 高氏又说:“听说衍儿住在此处? 这里不比禄王府齐备,王爷不在京,我便想着接他回府,也好照料。” 塔珠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拒绝道:“多谢,但我的孩儿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无需费心!” 奇怪的是高氏并没有坚持,喝过一盏茶,便走了。 进宫以后,塔珠也避免和高皇后打交道,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屏翠宫中。 直到萧虢登基后的第二个月里,萧虢将刚满周岁的萧衍送到了高皇后膝下抚养。 一觉醒来,她殿中的婴儿就不见了踪影,萧虢也已去上朝。 塔珠宛如一只炸开了毛的猫,捏着她的红玉银刀,匆匆往前殿而去,行到半路就撞见了前殿来的侍从:“主子息怒,陛下说待会儿下朝,就会去屏翠宫。” “阿衍呢?” 她问道。 “回主子,二皇子此际就在皇后娘娘宫里,几个惯常照料的嬷嬷,宫人皆在。” 塔珠掉头往高皇后的蒹葭殿而去,却连宫门都没进去,就被宫中禁军拦下。 “皇后娘娘自己有儿子,凭什么要我的儿子!” 蒹葭殿宫门紧闭,门中悄无声息。 抬眼见到日光大盛,塔珠一咬牙转身回到屏翠宫,等待萧虢。 萧虢下朝迈步进了屏翠宫中,身上明黄朝服金龙盘桓,塔珠捏着短刀迎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萧虢见她手中短刀,面露不快道:“入宫也有月余了,这里的规矩你还没学会么? 把刀放下,成何体统,” 塔珠只说:“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萧虢走到她身前,取下她手中的银刀,额前冰冷的旒珠撞到了塔珠的眼睛。 她不耐地一挥手,萧虢笑过一声,自取下了冕冠。 他拉着塔珠到屏翠宫中坐下:“此举乃是为他着想。” 塔珠皱眉:“这是什么狗屁……” 萧虢按住她的嘴,打断道:“休要胡言。” 又劝她,“养在蒹葭殿里,你也可以日日去看,伺候阿衍的总归是旧人,平日里御花园玩耍,往后宫中念学,你皆可以前去看他,同他养在屏翠宫无甚区别。” 塔珠眉目皱得更紧:“他才一岁,为何不能养在我身边?” 萧虢不愿说破,塔珠异人出身,于萧衍而言,若是不养在皇后膝下,他往后只怕愈遭此非议。 “少时便要磨练心性,玉不琢不成器,他若是不经打磨,日后如何立身。” 塔珠瞪向萧虢:“我想何时见他就能何时见他?” 萧虢颔首:“自是如此。” 塔珠心中何尝不懂,她的出身对于萧衍并非一桩好事。 “好。 那我日日都去看他。” 蒹葭殿的大门诚如萧虢所言,从此为她打开。 塔珠在蒹葭殿里第一次见到了刘嫔。 她看过萧衍之后,行到前殿,见到了一个穿水葱色衣裙的女人,面目姣好,头上戴了一支金色的蝴蝶钗环,闪了她的眼。 高皇后招呼道:“今日人齐,留下来用些点心。” 萧虢充盈后宫,并未瞒着塔珠,他告诉塔珠,只真心待她一人,塔珠信他。 在此之前。 高皇后命人送来的点心是酸枣糕,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吃得酸枣糕酸得要命。 塔珠吃了半口,只得放下了。 对面的刘嫔却吃了好几块,她无言地看她,心想,大幕的女人口味这么重。 高皇后举着一方金丝蝶恋花绣纹丝帕,遮住嘴角笑道:“刘嫔若是喜欢,本宫差人往你宫中多送一些。” 刘嫔咽下口中酸枣糕,饮过一口茶,笑道:“多谢皇后娘娘,这几日害喜得厉害,这酸枣糕正合口味。” 塔珠只觉脑中嗡一声响,嗓子又干又痒,心中似被一块突如其来的大石压得粉碎。 她再也抑住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旁的宫婢见状立时轻拍她的背心。 高皇后面露焦急道:“塔珠,可是无碍?” 塔珠生憋住咳嗽,抹了抹眼角:“我宫中尚有事,先告退了。” 她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蒹葭殿。 脑中浑浑噩噩,有些不辨东西,她走了好几圈远路,才终于找到了回屏翠宫的宫道。 伺候的宫人迎上前来,见到她的脸色,登时大惊道:“主子怎么了? 怎么哭成这样?” 塔珠抹了一把脸,才发现她泪流满面,泪水落在指尖,早已冰凉。 她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宫人俱是惊诧,连忙扶她到殿中坐下,沏了一壶热茶来。 萧虢赶来的时候,日光已经落尽,屏翠宫中却唯有一尊仙鹤烛台的光亮着。 他一进朱漆宫门就见宫人都站在殿外,他心中愈沉,抬步走进殿中。 塔珠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旁,看到他,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虢先前便从宫人口中得知了今日蒹葭殿中之事,刘嫔有孕,本就是他有意为之,也不打算瞒住她。 塔珠虽无份位,却有一子,恩宠不绝,难保不成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宫闱之间人心叵测,塔珠自不知晓。 他初登大位,难免有疏漏之时。 刘嫔出身不显,心思不深。 有了刘嫔,又有一子,塔珠才能不那么扎眼,而萧衍也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他嘴唇轻动,本欲开口,可她眼眶发红,双目灰败,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塔珠见他走近,扶着紫檀木长桌站了起来。 她右拳松了又紧,她用尽此刻全身仅余的力气,朝他挥去。 萧虢没有躲,右脸上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啪一声大响,殿门外站着的成串宫人埋低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塔珠犹不解恨,又是一巴掌挥去,却被萧虢伸手挡住,她再换左手,也被挡住。 “你此计不管用了。” 萧虢开口道。 塔珠挣脱他的手臂,原以为哭够了,哭不出来了,可此刻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随之滚落。 “你许我的,你都忘了?” “朕待你,从来都是真心。” 塔珠闻言大笑:“真心? 这就是你的真心?” 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只觉可笑:“我的儿子送给别人养,而你跑去和别的女人生儿子,这就是你的真心,哈哈哈,萧虢,这就是你的真心。” 她再也抑住不住地大笑起来。 萧虢听她言语声声刺耳,愠怒道:“你呢? 你待我便是真心么?” 塔珠顿住笑,不可思议道:“我如何不真心? 我难道去和别的男人生儿子了么?” 萧虢冷叱道:“放肆。” 他眉目愈沉,“今岁秋日,北伐丹鞑,哈代带了一万五千军,侥幸脱逃,是你飞鹰传信于他,将埋伏之地,提前透露给他。 难道不是你?” 塔珠心中一跳,萧虢北伐归来之后从未提前此事,她原以为他并不知晓。 见她哑然失色,萧虢又道:“你可曾想过,若是他得此机要,并非用以自保,反而设计埋伏,那么此一役,我便要埋骨丹鞑,永无归期,你可曾想过?” 塔珠后来确有想到此事,有些后怕,见到萧虢平安归来之日,才算大石落地。 此刻被他无情戳穿,她也知再无可辨,神色哀戚道:“那你要让我如何,袖手旁观,看我哥哥,我族人通通去死么?” 无论如何粉饰太平,如何旖旎缱绻,塔珠终究是个丹鞑人,是丹鞑的饲鹰人。 萧虢摇头:“我知你心意,从未想过追究此事。” 他沉默了数息,“我待你真心,即便如此,依旧真心。” 塔珠闻此一言,想到刘嫔,想到她腹中之子,如鲠在喉,心绪难平。 “你许我的不只这个,你许我的,还有一心一意? 你难道忘了么?” 萧虢缓缓垂下眼帘:“事已至此……”他再抬眼,只见塔珠暗褐色的瞳孔,寸寸如灰。 他心中一惊,捉住她的手,又道,“从今往后,朕便许你一心一意。” 塔珠豁然甩开他的手,自嘲地一笑:“这许是我的报应,高皇后当日定然也如我一般如鲠在喉。” 萧虢皱眉:“你我二人与高氏何干。” 高氏与他有多少情意,他心知肚明。 高氏想要的后位,她也得到了。 塔珠闻言又笑:“或许陛下以后再遇见什么人,也会同她说,你我二人与塔珠何干。” 萧虢听她越说越无稽,心知她还在气头上,他缓声道:“那你要朕如何?” 塔珠颓然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走罢。” 萧虢走了,他想,过几日,塔珠定能明白过来。 可是一连数月,塔珠都再不愿见他。 番外之最后的彩蛋 番外之最后的彩蛋 “hello,宿主。” “你好,宿主。” “顾仪,你好。” 顾仪凝视眼前偌大的白幕,皱眉问道:“你就是剧情系统?” “你好,我就是为你服务的宫斗攻略剧情系统6015,目前已升级至最新款国际版。” “为我服务?” 气得顾仪接连大笑了两声,质问道,“你什么时候为我服务过?” 它的声音干巴巴:“宿主,6015一直竭诚为你服务,时常在攻略任务偏移时,为你提前以白光预警啊!也在恪尽职守地维护原剧情呢。” 顾仪“呵呵”一笑,视线从白色屏幕移开,环顾四周,雾茫茫一片,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然而,她记得就在刚才,她明明和萧衍躺在榻上,正欲入睡。 她回过神来:“我这是死了?” 白屏之上爆出了一朵烟火:“恭喜宿主于睡梦中寿终正寝,与绝情男主萧衍达成白头偕老,死生契阔的重大成就!” “白头偕老。 死生契阔。” 顾仪重复了一遍白幕上忽然出现的两枚勋章上的字样。 “萧衍在《绝情帝王爱上我》剧情时间终点线前与宿主许下同生共死的爱情诺言,并与宿主恩爱情深,相伴到老。 宿主自此摘得两项成就,再次恭喜宿主!” 她仔细一看,大惑不解,先问了第一个关键问题:“我以为攻略目标是维持主线剧情?” 白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笑脸古早表情包:“宿主冰雪聪明,猜得没错,宿主是要在保证原剧情主线不变的前提条件下,完成攻略目标。” 顾仪:“所以攻略目标是……” 它激动道:“达成真爱!摘得勋章!所以,宿主的攻略目标是……”它十分戏剧性地停顿了好几秒,白屏幕上霍然跃出了一只鼓,鼓槌咚咚咚敲了好一会儿。 顾仪翻了一个白眼,才听它一字一句道:“所以,攻略目标是……绝、情、帝、王、爱、上、我。” 我勒个去! 顾仪:“等等,那为何我一开始就死了三回? “ “关键剧情白兔玉佩情节难以开启,宿主也没有与绝情男主萧衍产生交集,攻略自然失败。 “ “骊山茶园又是?” “暗线剧情超越主线,危及萧衍性命,宿主自我选择了牺牲保护绝情男主萧衍。” 顾仪望着那两枚勋章,问出了下一个关键问题:“萧衍呢,萧衍如今在何处?” 白幕沉默了一段时间:“男主萧衍意识在攻略中觉醒,是6015没有料到的,但npc就是npc,这个觉醒的bug已经被6015清除了。” 顾仪立即道:“我要回去见他,送我回去!” “可是……宿主已经达成了攻略成就。” “不,我要回去找萧衍。” 顾仪又道。 “宿主是否要再考虑一下,npc觉醒已被修正,即便再回去,男主萧衍看宿主就是一个陌生人,并且宿主与6015的对话记忆也会因系统保密协议被清零。” 顾仪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才问:“我还能有之前的记忆吗?” “宿主的攻略记忆自然有。” 顾仪:“好,送我去见萧衍。” “宿主想好了么?” 顾仪:“想好了。” “由于宿主已经圆满达成攻略任务,此一回体验是本系统酌情赠送,宿主虽不再受系统任务支配,但一旦死亡,也回不到攻略点原点了。” 机械音冷冰冰地提示道,“即便如此,宿主还愿意回到绝情男主萧衍身边么?” 顾仪点了点头。 眼前一道熟悉的白光乍现。 * 一觉醒来,窗外鸟语花香,蝉声忽长忽短,又是闷热的夏日清晨。 顾仪抬手,月白的中衣大袖顺着手臂滑落。 皱眉奇迹般地消失了…… 一夜青回,身强体壮,她又可以了! 顾仪抬眼一看,依旧是秀怡殿西偏殿的木榻,榻顶竹青纱帐缦绕。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在耳畔:“主子醒了么?” 顾仪扭头一看,一个着浅粉宫服,圆脸的宫婢撩开了床帐。 不是桃夹! 她心中顿时发虚,语音犹颤:“今日是六月十五?” 圆脸宫婢点头答道:“回主子,正是六月十五。” 顾仪犹犹豫豫问道:“你叫什么?” 宫婢嘻嘻一笑:“主子忘了么? 奴婢三日前来时就说过,奴婢唤作葡萄。” 葡萄? 你是哪里来的小葡萄? 桃夹呢! 顾仪稳了稳心神,桃夹不是书里提过的人物,或许是支线剧情变动? 她静默地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下文,只好自己问葡萄道:“今日是打点翻牌的日子么?” 孰料,葡萄一脸愕然道:“打点谁,翻何牌?” 顾仪猛地翻身而起:“自然是打点高贵公公啊,翻牌自然是陛下翻后宫的牌啊。” 葡萄笑眯眯地答道:“美人是从何处听来的? 高贵公公胸怀坦荡,怎么可能私授金银? 陛下素来勤于政务,眼下还没翻过牌子。” 喵的,怎么回事! 高贵公公人设崩了? 她穿了一本盗版的《绝情帝王爱上我》么? 但是话说回来,上一回翻牌子的事情,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过也没这么大的变化啊! 要是剧情线全变了,不就完球了么! 顾仪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葡萄端了白瓷水盆来:“奴婢伺候美人梳洗罢。” 顾仪叹了一口气,忐忐忑忑地洗漱更衣。 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梳洗罢,却顾仪没有等到秀怡殿的王贵人派人来传话,请她去用早膳,而送膳的宫人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口,将食盒中的早膳碟盏次第摆上了木桌。 顾仪狐疑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葡萄答道:“已过巳时了。” 顾仪再顾不得许多,快速地用过膳,便往浣衣局去了。 路过秀怡殿正殿之时,方见四扇朱漆殿门紧闭,石阶之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碎叶,檐下的数盏宫灯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落灰。 秀怡殿宫人如此怠慢? 王贵人都不管么? 顾仪脚步不停地往浣衣局而去。 绕过郁郁葱葱的御花园,她一眼就望见园中偌大的莲湖畔竟堆砌了半人高的石台,光润的细小鹅卵石层层叠叠,堆作白石栅栏,将莲湖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往外一圈栽种疏密有致的竹林。 湖面吹皱细波,莲花含苞待放,石台折射日光。 景致说美也美,但感觉就是怪怪的。 顾仪压下心中古怪,一路疾奔到浣衣局外。 她等来等去,眼前往来宫婢如云,一波接一波,可她却始终没有等来赵婉。 完了个球啊! 这个剧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葡萄看她面露焦急,劝解道:“美人来此究竟是为何事? 若是寻常浣衣差事,往后奴婢前来便是。” 顾仪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好随意点了个浣衣局宫婢,犹不死心地问道:“浣衣局里有个赵婉,你可认识?” 那小宫婢老实巴交地摇摇头道:“奴婢不认识。” 顾仪只好往秀怡殿折返,不忘吩咐葡萄道:“你回头去司制司问问,有没有一个叫赵婉的女官?” 难保不是剧情线提前了…… 葡萄应下,自去问了。 顾仪本打算再去摘芳殿拜会宫贵人,看女主是不是已经到她身边了,可她白日里在浣衣局实在耗了太长时间,如今天色已是晚了。 余晖尚未落尽,秀怡殿西偏殿中已是点起了火烛,桌上一小尊青凤铜炉中点点火星闪烁,青烟渺渺,果香飘散。 顾仪实在是坐立难安,脑中一团乱麻,因而忽略了这过于熟悉的果香。 她思来想去,最终提了一盏灯笼,往外走去。 葡萄恰巧回来,开口问道:“美人要去何处?” 顾仪答道:“去御花园里转一转。” 葡萄点头,却并未出言阻拦,也没跟上来的意思。 顾仪问:“可去司制司问了,有没有赵婉这个人。” 葡萄摇头:“奴婢去问了,没有这个人。” 顾仪心头一阵乱跳,提着灯笼缓步走到殿外,举目四望,秀怡殿正殿黑漆漆一片,连盏灯都没点。 她满头问号,全然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仪不由得更加忐忑,迈步出了秀怡殿的宫门。 自秀怡殿往御花园,是一条深长的宫道,两面朱墙青瓦,人声寂寥。 白日里的暑气散尽,傍晚的微风轻拂,尚有一丝凉意。 顾仪停下脚步,垂首系紧了胸前藕荷色褙子前的几缕丝带,再抬起头来,远远地唯见灯火飘摇,仿佛是一人寂寥地提着一盏白灯笼迎面而来。 昏黄落日下,灯影人影俱是悠长。 乍见朦胧轮廓,她的心就跳快了几分。 她呆立原地,再不敢动。 他今夜也未竖冠,黑绸绑着头发,身上一袭朱红常服,寥寥金丝勾勒龙纹,领口压雪襟,玄色窄袖,腰缠玉带。 她其实已经有点不记得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了,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面前的帝王行到近处,她方见他额前落了几缕乌发,漆黑长眉下的桃花眼,依旧光芒照人。 顾仪鼻头一酸,慌忙埋头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耳边却没听到叫起的声音,她斗胆抬头一望,见他一双眼若两点疏星映人,目光凝视着她,似乎也在细致地看她。 顾仪先是疑惑地蹙眉,继而惊觉,恍然大悟。 此柔情目光,无论是何年岁,流转经年,始终未变。 萧狗子。 顾仪悄然落泪。 萧衍淡笑一声:“顾仪,今日就是你入宫之年的六月十五。” 他叹了长长地一口气,肩膀微落,“朕等这一日,已是等了许久了……” 顾仪闻言,立在原地,嚎啕大哭,萧衍朗笑一声,揽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