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剑仙》 第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人间四月,芳菲将尽,见空山的桃花却开的十分明艳。 见空山的桃花,开的比山下晚一些,却又更繁华了些。 其间,薄雾缭绕。 此时的见空山,被这满目的粉白装点成了人间仙境。 那粉白深处,隐约露出些许檐角,虽看不十分真切,却也能略微窥出主人家的气派来,那里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庄的闲鹤山庄。 少年行于此间,闲庭信步,被这人间绝色惹醉了。 背上有些困顿的女娃儿,生的如瓷娃娃般可爱,似乎也为这美景陶醉,变得精神了一些。 “默书哥哥,这里好美。” 少年点头,认同道:“大武朝风景秀丽之处不在少数,可见空山的桃花仙境也在前十之列。小花,救你的神医便在山中,等他将你的病医好,咱们来这桃花仙境玩捉迷藏,可好?” 女娃儿神色亮了几分,忽又黯淡了下去,道:“默书哥哥,小花想娘亲了。以前这时节,娘亲也经常带我去看桃花。也不知怎的,最近好像常常能看见娘亲。” 少年心中叹息,脸上却带着安慰地笑,指了指小花身后道:“小花的娘亲没有离开,她一直在小花身边守护着你呢。” 女娃儿眼前一亮,道:“默书哥哥说的是真的?” 少年和煦一笑道:“默书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娃儿笑笑,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双眼皮却已经开始打架,很快便沉沉睡去。 身后老仆牵着一匹黑骏马,一直默默跟随,见女娃儿睡去,才道:“小花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少年微微点头,叹息道:“希望吴春秋能妙手回春吧,这般可爱的小姑娘,不该撒手人寰。” 说话间,李默书已然穿越桃花林,拾阶而上,“天下第一庄”的巨大鎏金牌匾映入眼帘。 这牌匾乃是大武朝先皇御赐,天下无人不服。 当然,林家历代家主皆是武林泰斗级的人物,实力超群。 当代家主林清越,曾参与二十多年前的云山之巅论剑,仅以半招之差,输给了当世第一人傅青虹,被尊为天下第二。 但林清越却以此为耻,一怒之下闭了死关,再不问江湖之事。 林家护院看到有人上山,面露惊容,如临大敌,质问道:“你是何人,竟……竟闯过了桃花仙阵?” 李默书有些意外,歉然道:“这桃花林竟是一座阵法?在下属实不知,一边赏花,一边就上来了。我知吴春秋先生正在贵府,烦请通传他一声,就说李默书有事相求。” 护院见李默书态度温和,稍稍放松,但心中更是震惊万分。 家主可是说过,桃花仙阵便是傅青虹来了,也绝对闯不过。 此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就这么走上来了? 护院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传。 半山湖,观心亭,二翁对弈。 波光粼粼,却不知其中孕育着几分汹涌。 一人须发皆白,却神采奕奕,眉宇之间英姿勃发。 林清越今年八十有三,但面色红润,可称得上是鹤发童颜,显然是保养有方。 他手捻黑子,眉头紧锁,像是棋局陷入了危机,正苦思对策。 听到护院来报,“啪”地一声将黑子捏地粉碎,震惊道:“有人破了桃花仙阵?这不可能!那可是仙家阵法,岂是区区凡人可破?来者何人,莫非那傅老贼又进了一步?” 护院道:“并非傅青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说他叫李默书,是来找吴先生的。” 老人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一脸茫然道:“李默书,是谁?” 孰料,对面一直云淡风轻的老者霍然站起,惊喜道:“竟是李先生来了?快快有请!不不,我亲自出去迎他!” 能与林清越对弈,这执白老者自是那闻名天下的“医圣”吴春秋了。 林清越越听越迷糊,好奇道:“吴老儿,这李先生是何方神圣?” “嘿嘿,半年前有人一剑斩了王天逍,导致逍遥派土崩瓦解,轰动武林。傅青虹借天下盟之名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雄再登云山论剑,是为了谁?他不在江湖,整个江湖却为他而动。林老贼,你前几天不是还嚷嚷着,要约他一战吗?怎么,人都到了家门口,你却成了睁眼瞎?”吴春秋一边说着,一边身形已然飘远。 林清越浑身剧震,半晌才回过神来。 到了他这个年纪,这般阅历,能让他震动的人和事已经少之又少了。 但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却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蓦地,他身上气势迸发,伸手一招,喝道:“剑来!” 一道青芒自湖中一跃而起,林清越伸手一揽,执剑大笑道:“老伙计,寂寞很久了吧?今儿,让你尽兴而归!” 剑名,青羽。 云山一战,林清越手执青羽,横扫当世,却败给了傅青虹。 自此,林清越沉剑于半山湖,青羽再没有出鞘。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却愈发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护院们见到这一幕,一个个激动万分。 时隔二十三年,青羽终于要再次出鞘了吗? 大门外,闲鹤山庄的高手们一个个如临大敌。 李默书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庄,一品高手就有八位之多,二品高手更有二十六位!闲鹤山庄不是圣地,这底蕴却不比那几大圣地差了。” 武分九品,能达二品者,都是一方豪杰,可自立门户。 一座山庄之中,二品以上的强者就有三十多个,可见闲鹤山庄的实力之强。 一品之上,就是宗师之境,也称天人境。 当年云山之巅,就是十三位宗师之间的切磋,林清越以及逍遥宗宗主王天逍,就是其中之二。 半年前,李默书一剑斩了王天逍,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默书乃是诸侯陈国上将军李聪幼子,六岁习武,十四岁便带着老仆离家游历江湖,至今已过九载。 老仆是他的启蒙师父,于他亦师亦友,也担着护法之责,但不久之后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李默书仗剑万里,行侠仗义,在江湖上留下了“一剑”之名。 因为他杀人,从不出第二剑。 原本人们也只当他是一个后起之秀,但自从半年前,他一剑斩了王天逍,人们才意识到,世上有多了一个惊世高手。 可问题是,人们只知“一剑”之名,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傅青虹才借天下盟之名,广发英雄帖,邀请“一剑”赴云山论剑。 英雄帖自然是石沉大海,李默书根本无意于此。 他早已堪破天人,世间宗师又怎能让他提起兴趣? 他斩王天逍,是因为正好得知他以童男童女血祭修炼邪功,小花便是那时救下。 小花的父母为了保护她,在她掳走的时候被双双杀死,李默书也只好将她带在身边了。 半年来,李默书以内力为小花续命,为她奔走求医而不得。 正好最近得到消息,吴春秋在仙鹤山庄,这才有了此行。 一道身影飘然落下,身形洒脱,锋芒毕露,却是林清越先到了。 “铮!” 没有任何寒暄,青羽已然出鞘。 这一剑洗尽铅华,仿佛能荡涤这世间一切浑浊。 二十三年磨一剑,谁与争鸣? 这一剑本是留给傅青虹,却没想到世间又出了个“一剑”! 二十三年后,青羽再出,直奔李默书。 整个闲鹤山庄都在惊叹于这一剑! 吴春秋恰在此时赶到,见到这一剑面色大变,惊呼道:“林老贼,不可!” 然而下一刻,吴春秋石化当场。 这一剑去的快,回的更快! 青羽剑在李默书面前划过一道完美地抛物线,直接回归剑鞘! 李默书依旧背着小花,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啧啧,好剑!”李默书由衷赞叹了一句,除此之外,只剩下了微凉的山风呼啸而过。 第二章 借剑一用 天欲晚,满园的春意仿佛被关进了笼子,让山庄平添了几分寒意。 几只黑鸦在枝头休憩,仿佛黑夜在凝视着一切。 厢房内,吴春秋正在替小花诊断。 屋外,大家的目光都锁在李默书身上,依旧震惊于先前的一幕。 他们被吓到了。 林清越养剑二十余年,任谁也不敢轻忽这惊世一剑,可谁知道青羽剑出鞘了,锋芒未露便折戟归鞘了。 一切发生的太意外,让人始料未及。 更让人惊讶的是,“一剑”竟如此年轻。 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而立之年入一品,宗师可期。 而立之年入一品,只是先决条件。 大武王朝疆域广阔,人口众多,天才自也不在少数。即便能在而立之年入了一品,最终能一窥天人境的,也是寥寥无几。 李默书显然而立未到,但他的境界,恐怕比传闻中更加缥缈。 “李默书,老朽养剑二十三载,自问这一剑罕有敌手,何以青羽一出鞘,便折了锋芒?” 之前吴春秋只顾着和李默书寒暄,原来李默书于吴春秋有救命之恩。 林清越着急,却一直插不了话,见吴春秋进屋,他终于得空发问。 对于先前那一幕,他仍百思不得其解。 李默书心道这老头还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别人一言不合就开打,他是二话不说就出剑。 他也没有拿捏的意思,便道:“若是寻常宝剑,却也不会如此。正因为林老先生这一剑罕有敌手,它才会铩羽而归。” 林清越诧异道:“这是为何?” 李默书笑而不语,林清越疑惑更甚,却听仆人张三淡淡道:“宝剑通灵,它自是感知到危险才会归鞘。我家公子以剑入道,三年前便已窥破天人,别说你养剑二十年,就是养剑五十年又岂能伤他分毫?” “窥破天人!这……这不可能!自古以来,武道的尽头便是天人三境,从未有人能打破桎梏!便是那姚天人,也止步于天境,你不过一黄口小儿,怎么可能窥破天人?” 林清越差点跳了起来。 天人三境,人地天。 他们这些武林泰斗,包括傅青虹在内,也不过是地境。 而他口中的姚圣人,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那才是人间至尊,天境的绝世高手。 当年云山之巅的宗师们,苦苦追寻的,也不过是天境罢了。 “你说的是姚焜前辈吧,他的确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一手《大荒芜功》已然登峰造极。三年前,我在东海之滨与他偶遇,论道十天十夜,切磋百余次,才寻到了窥破天人的契机。”李默书道。 林清越心下骇然,世人只知云山十三宗师,却鲜少有人知道姚圣人的存在,更不要说他的名讳和功法了。 李默书一口道出,可见他所言恐怕并非信口开河。 内心里,林清越已然信了八分。 “可……天人之上究竟是个什么境界?”林清越忍不住问道。 李默书道:“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境界,总之就是与自然更加契合吧?就像你们的桃花阵,我并不知那是阵法,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还有自从进了山庄,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闲鹤山庄,怕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林清越再无怀疑,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已入了我等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境界!你说的不错,这一个多月来,闲鹤山庄怪事连连,不少人离奇死亡,就连我的孙儿林梧远,也染病在床。无奈之下,老夫才派人请了吴老儿前来,可他也束手无策。” “就是那位风灵剑客林梧远?”李默书有些意外道。 “没想到李先生竟听过这小子的名头。”林清越有些苦涩地笑道。 天下盟弄了个雏鹰榜,榜一正是李默书,而屈居第二的便是这林梧远了。 林梧远和李默书年龄相仿,已入了一品境界,他在江湖上走动并没有打着闲鹤山庄的旗号,这一身名头都是自己闯下来的。 除了跟闲鹤山庄渊源颇深的,极少有人知道林梧远的身世来历。 对这孙子,林清越原本自是极为满意的,但今日见到李默书,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李默书道:“林老先生久不在江湖走动,真论起名声来,恐怕还不如林兄响亮。他应该已经入了一品吧,这等身手竟也着了道?” 林清越点头道:“吴老儿说他是中了邪,老夫已经请了高人驱邪,明日便到。李先生既然和吴老儿是旧识,不妨在山庄小住几日吧。” 李默书想想小花的状况,应道:“那便叨扰林老先生了。不过恕在下直言,所谓镇鬼驱邪之辈,大多是江湖骗子,林老先生莫要上当才好。” 世人不知,李默书虽管江湖事,心思却不在江湖之中。 这些年他四方游历,追求的其实是长生大道。 只可惜仙道渺渺,他苦寻九载,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但那些所谓的世外高人,李默书却是接触不少,无一例外全都是花架子骗人的。 林清越哈哈一笑道:“李先生不必多虑,我请的这位可是真正的神仙中人,桃花仙阵便是出自他手。咳咳,李先生自是看不上的,但除了你,便是那傅青虹来了,也得困死在阵中。也是我林家祖上于他有恩,这才能请得动他。” 李默书的神色有些古怪,他真没觉得那桃花阵有什么厉害的,甚至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不过以林清越的阅历,一般的江湖神棍可骗不了他。 如果真是仙道中人,倒是自己的机缘了。 正在这时,吴春秋从厢房中走了出来,看向李默书的眼神满是歉意,道:“李先生,实在抱歉。小花生机已断,老夫无能为力了。” 李默书叹了口气道:“罢了,也许这就是小花的命数吧。” …… 夜凉如水。 四月已是晚春初夏,但见空山上的寒意却有些刺骨。 乌云遮住了上弦月,漆黑的闲鹤山庄并没有白日间的雄伟气派,反倒显得阴森恐怖。 榻下生了火,但熟睡中的小花依然冷的有些发抖,李默书渡了些内力过去,又帮她盖好棉被,才让她沉沉睡去。 看着小花稚嫩的脸庞,李默书微微叹息了一声。 他的境界几乎已经无敌于武林,但对生死一事上仍旧苍白无力。 这半年来,他竭尽所能想保住小花,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的小花已经睡多醒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李默书也只好留在闲鹤山庄,尽力让她人生这最后一段时光变得快乐一些了。 用拨灯棒挑了挑灯芯,油灯变得明亮了一些。 李默书从包裹中取出一本破旧的书籍,倚着昏黄的灯光小心翻阅起来。 书名叫《清微杂谈》,是李默书早几年游历江湖时,从一个旧货摊上淘来的。 这是一个叫清微的破落道士撰写的手记,里面记录了不少神鬼故事,也有一些人文地理,甚至还有一小段修仙口诀。 李默书当然练过,没用。 上面记录的地名,李默书也游历过不少,也没有遇上什么怪事。 当然,书上记录清微的时间是大武朝景华十七年,距离现今已经过去了百多年,即便有什么怪事,也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久了,他也只好当是一本杂书来看了。 可破了天人之后,他再看这本书,总觉有些许不凡,也就常常拿出来翻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现在几乎是倒背如流了。 类似的书他搜集了不少,可只有这本他觉得不一样。 但不一样在哪里,他到现在也说不上来。 破了天人,这种心血来潮的事情,李默书屡试不爽,当然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正咀嚼着书上的内容,屋内忽然卷起一阵阴风,油灯被刮得明灭不定。 李默书眉头微蹙,心中生出一丝警兆,可扫视了一遍屋内,却是空空如也。 他身上泛起一阵强大的气机,将这股阴风和小花隔绝开来。 以小花现在的状态,若是被阴风扫着,怕是会当场毙命。 虽然看不见,可李默书能感知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靠近,但被他的气机挡住了。 也没多少犹豫,他抬手将拨灯棒屈指一弹,小小的棒子瞬间化作利器破空而出。 砰! 一声巨响,大门化作齑粉,连带着那阵阴风也消散不见。 破了天人之后,李默书便不再用剑。 对他来说,寻常刀剑和一片树叶的杀伤力,相差不大。 虽然看不见,但他的心血来潮能感应到,有什么东西被他干掉了。 与此同时,几墙之外的林家内宅,传来阵阵哀怨的哭声。仔细分辨,原来是林梧远快不行了。 “护着小花,我去内宅看看。”李默书对闻风而来的张三吩咐一声,飘然而去。 老张当年护着李默书走江湖的时候,便已是人境强者,现如今在李默书的点拨下,早已入了地境。邪祟伤不了林清越,自然也无法伤到老张。 几个起落之间,李默书已然来到林梧远屋外。见是他来,林家的高手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超越天人的存在,这些人打心眼里有种敬畏感。 屋内,有妇人啜泣地声音。 林清越仍旧一脸威严,可李默书在他的眼神里读到了悲恸,这毕竟是他最看重的孙子,感情自不一般。 “林老先生,借青羽剑一用。”李默书道。 林清越一愣,旋即点头道:“剑已沉湖,我去取来。” “不必。” 李默书伸手一招,剑气纵横,自半山湖的方向冲天而起。 这道剑气在黑夜里极为醒目,仿佛能将夜空照亮。 方圆数里之内,都被这剑气笼罩。 那些一二品的高手,甚至想要将身体匍匐下去。 他们都是用剑者,在这道剑气面前,他们觉得自己渺小如同蝼蚁。 这一刻,林清越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天人之上。 和此时的李默书比起来,他二十年养的剑,简直就是孩童在耍剑。 这是李默书第一次在他面前出手,白天那一剑,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在玩。 那时他面对李默书的感觉,就像是面对一个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他给林清越的压力,甚至远不如仆人张三。 青羽来的极快,瞬息而至。 林清越甚至有种错觉,此时的青羽竟在欢呼雀跃。 李默书没有接剑,而是并指为剑,稍稍一引,青羽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林梧远的房中。 与此同时,房内一股煞气冲天而起。 煞气试图冲破剑气的封锁,但整片空间到处都充斥着剑气,它又能往哪走? 在李默书的操控下,青羽剑若隐若现,仿佛灵蛇一般游走,不停地绞杀着那股煞气。 青光闪烁,林清越有种错觉,青羽剑好像变成了无数把,将整个房间笼罩了进去,把这里变成了天罗地网。最可怕的是,在这狂暴的剑气之下,居然没有伤到林梧远分毫。 这等剑术,已然通神。 而且李默书看起来游刃有余,显然这并非他的全部实力。 煞气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呼吸之间,那股强烈地煞气就被绞杀地干干净净。 青羽发出一声争鸣,向半山湖的方向飞去,没入黑暗之中。 “李先生莫非已是神仙中人,竟能与此等邪祟斗法?”林清越最先回过神来,惊疑不定道。 李默书摇头道:“我看不见它。” 林清越一阵无语,看不见你就把它给灭了? “看不见,但是能感知到。刚才另一只邪祟想对小花不利,被我灭了。后来我又感知到这边的邪祟十分强大,为防万一,才借青羽一用。”李默书解释道。 寻常刀剑对李默书没用,但青羽剑有灵性加持,可以更好地承载他的剑意。 “远儿,你醒了,吓死为娘了!”正说话间,屋内传来妇人的啼哭声,想来是林梧远的命保住了。 这时,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凑了上来,对着李默书一揖到地,激动道:“多谢李神仙出手救吾儿一命!” 李默书打量了一番这个中年男人,他显得和周围的林家人有些格格不入。 林家是武林世家,族人尚武,服饰与江湖人相似,可这中年人倒像是个员外爷,发髻束地一丝不苟,衣饰也十分考究整洁。 他的岁数显然不小了,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 “这是犬子林煜堂,远儿的生父。”林清越解释道。 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李默书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愠怒。 似乎对这个儿子,林清越十分不满。 联想到林梧远在林家的地位,李默书一瞬间读懂了很多内容,眼前这个员外爷模样的林煜堂,怕是父凭子贵。 所以林梧远醒来,他才会激动到有些乱了分寸,在这个时候插话。 这当然有对儿子的关心,只是掺杂了其他的感情在里面。 当然,这是林家自己的事,李默书自然不会点破,只是笑道:“我不是神仙,举手之劳罢了,前辈不必挂怀。对了林老先生,适才对付邪祟时毁了厢房,怕是要劳烦给我们另换一间了。” 林清越道:“这个好说。不过今日之事,闲鹤山庄欠李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我知李先生已是神仙中人,但若是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情,只管吩咐。” 第三章 舐犊情深 注定是无眠之夜,漫长且又煎熬。 无论是看不见的邪祟,还是剑气纵横的李默书,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令他们惊惧不已。 鸡鸣三声,朝阳微露,山庄的人们才长长松了口气,好在新的一天又如期而至。 林家人一早就忙碌了起来,杀鸡宰羊,显然是有贵客临门。 林清越匆匆过来打了个招呼,便带人下山去了,说是要迎接那位老神仙。 一时间,厢房这边倒显得有些冷清。 倒不是林家怠慢,李默书不喜人多,早吩咐了不让人过来打扰。 日上枝头,阳光洒下,暖意将阴霾一扫而空。 小花伸了个懒腰,睁开了惺忪地睡眼看向李默书,李默书报以微笑。 “默书哥哥,我又梦到娘亲了,她带我去桃花林里玩捉迷藏。”小花揉了揉眼睛,分享自己的梦境。 看上去,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李默书笑道:“那一会,默书哥哥带你去桃花林玩捉迷藏,可好?” 小花却摇头道:“不要,捉迷藏我已经和娘亲玩过了,默书哥哥,这里好像很热闹,我们一起去看热闹吧。” 李默书一愣,才知道这小丫头是看到自己刚才心神不宁的样子了。 毕竟林清越说的天花乱坠,李默书求仙已久,对那位老神仙自然上心。 但小花对他颇为依赖,每天醒来看不到他会大哭不已,李默书也不忍心将她丢在这边,只好等她醒来。 揉了揉小花的脑袋,李默书笑道:“好,那我们就去看热闹。” 倒是赶巧,李默书三人过来时,作法刚刚开始,一个道骨仙风、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一手舞动桃木剑,一手摇着铜铃,口中念念有词,脚踏七星步法。 看到老道士舞剑,李默书眼前一亮。 剑法看似温吞简单,却暗合大道,颇有些玄奥,比之武林中所谓的上乘武学高明不少。 再看那步法,虽也是脚踏七星方位,但似乎与武林中的步法又有所不同,竟给李默书一种莫测之感。 他心中有些诧异,莫非这老道真能引动星辰之力? 若真是如此,那这真的是仙家手段了。 忽地,老道士将桃木剑一引,指向香案上的罗盘,罗盘的指针竟自己动了起来。 老道士面色一沉,看向林清越道:“小林子,你最近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了,山庄里怎么有这么多恶鬼游荡?” 林老爷子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被称“小林子”却丝毫不生气,反倒在老道面前露出了些许憨态,显然对他极为敬重。 见老道发问,林老爷子苦着脸道:“真人可冤枉我了,江湖人都知道我二十多年没出过山了,怎会闯祸?恶……恶鬼很厉害吗?” “枉死之人怨气冲天,化作恶鬼,以生人阳气为食,进而为厉鬼。山庄里这么多武人,阳气极盛,对厉鬼来说是大补之物。厉鬼再进阶便是鬼将,那可是媲美仙人的强大存在!你这山庄至少有七八只恶鬼,应是有人在此刻意养鬼。照这么下去,不出三个月这里将会化作鬼域!”老道解释道。 林清越听得脸色发青,汗毛倒竖,同时也十分费解。 闲鹤山庄极少在外走动,怎么会得罪这等厉害的存在,让对方下如此狠手? “还请真人救我林家!”林老爷子央求道。 老道捻了捻白髯,傲然道:“区区几只恶鬼而已,看把你吓得。恶鬼厉害,只是对你们凡人而言。别说是几只恶鬼,便是鬼将在此本真人也是手到擒来!不过小林子,你也知道本真人的规矩……” 林老爷子一听大喜过望,连忙道:“真人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 老道一听,立马笑逐颜开。 他也不含糊,桃木剑一挑,串起一道符箓。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五雷咒法,成!” 老道口中念着咒法,桃木剑脱手而出,竟悬在罗盘之上。 数道电芒自罗盘蔓延而出,向四周游走。 一道电蛇钻入林梧远的房内,很快,房内发出轻微地爆破声,一缕黑烟逸散而出。 李默书感应到,这黑烟分明是昨夜与他相斗的那个邪祟。本以为干掉他了,没想到居然还躲在屋内。 他心中了然,若是邪祟收敛气息,不露出敌意,他是感应不到的。 但从他现在的气息强弱看,显然是被自己重创了。 “嘿,哪里逃?给我收!” 老道冷笑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铜壶。只见他拔开壶盖,口中念念有词,那缕黑烟就这样被他收了进去。 李默书看得眼前一亮,心中不由激动起来。 寻觅九载,踏遍河山,终于让他有缘一窥仙家手段。 此时此刻,他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跟老道士攀谈了,这机会可不能放过。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道电蛇竟向他们这个方向疾驰而来,目标竟是小花。 李默书心中诧异,却也来不及多想,移步挡在小花身前,只是拂袖一挥,那奔袭而来的电蛇便烟消云散。 但罗盘中的电蛇似乎无穷无尽,一道电蛇被灭,又是一道袭来。 李默书无奈,只好继续灭雷。 老道刚刚捉鬼完毕,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直了。 他召唤出来的可是罡雷,对鬼物固然极为克制,但凡人也是触之即死,这年轻人一挥袖就没了? 这年轻人身上并无仙元波动,显然只是个普通武人,竟能做到这一步。 “你是何人,竟敢阻挠本真人降妖除魔?”老道质问道。 李默书也是一头雾水,一边灭雷一边道:“还请道长停止施法,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老道不耐道:“本真人一旦施法,罗盘会自动辨识鬼物,从未失手过,怎可能是误会?” 李默书无奈道:“可若我不挡,这雷便要击中小花。” 老道蹙眉看向小花,一个瓷娃儿般的小姑娘,惹人怜爱,也不像是鬼物的样子。 但他的雷法不可能无的放矢,这其中肯定有缘由。 老道有些肉疼地取出一张符箓,一口吞了下去,大喝一声道:“天眼,开!” 随着这一声大喝,老道眉心印堂处竟是发出些许光亮。 开了天眼,便可视超凡之物。 只是这开眼符炼制十分艰难,老道颇为不舍。 这下,老道看清楚了,原来李默书身后居然还有一道虚影,那是一个鬼魂,雷法显然是冲着她去的。 鬼魂是个村妇模样,她此时张开手臂,将小花死死护在身后,神情十分紧张,显然这雷法令她十分惊惧。 村妇似乎知道老道能看见她了,直接跪了下去,央求道:“道长,求求你收了神通吧。我是小花的娘亲,我只是想在她身边保护她,陪着她,我并没有害人。” 老道打量着村妇,奇道:“你明明是怨气所化,却能保有神智,看来你临死前执念并无恶意,本真人信你。” 言罢,老道默念法诀,撤去了五雷咒法。 李默书也收了神通,淡定自若,看得老道一阵郁闷,心道这怪胎哪里来的? 村妇满是感激,对着老道又是一通磕头。 老道收起桃木剑,对村妇道:“起来吧。你身上虽没有戾气,但你这样的孤魂野鬼变成恶鬼是迟早的事,既然遇上了,本真人可不能不管。待本真人离开之时,便送你去本地城隍报到。” 村妇转头看向小花,目光中尽是不舍。 可突然,她又跪了下去,说道:“我跟您走!还望老神仙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小花,她还是个孩子啊。” 她脸上尽是决然之色,一边说话一边流泪,这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倔强。 老道看向小花,轻轻叹了口气,仰天闭上眼睛微微摇头道:“抱歉,我办不到。” 村妇眼中尽是绝望,这位法力通天的老神仙都办不到,那小花真的没救了。 “神仙爷爷,你在和谁说话?”小花一脸好奇道。 老道沉默片刻,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小花,终于还是开口道:“她说是你娘亲。” 小花眼睛一亮,四处张望了一下,惊喜道:“啊!默书哥哥没有骗我,原来不是做梦,娘亲真的在这里!神仙爷爷,小花好想娘亲啊,您能让我也见见她吗?” 李默书也是一阵诧异,先前他确是安慰之语,谁料一语成谶,小花的娘亲竟真的化作鬼魂伴在左右? 走到近前,小花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老道的道袍。 老道嘴角一抽,恨不得甩自己两大耳刮子。有心拒绝,可小花那无辜和希冀地眼神,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但开眼符这种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真的是用一张少一张啊。 似是看出了老道的纠结,小花并没有继续央求,而是对着空气说道:“娘亲,你在吗?小花好想好想好想你啊!小花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你知道吗,小花当时被坏人抓走,真的好害怕。他们还用奇怪的虫子咬我,小花好疼。” “后来默书哥哥来了,娘亲你看,他就是默书哥哥。他好厉害,一个人就把坏人打败了。他救了小花,还像娘亲一样天天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他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小花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小花现在每天都过的很开心,你不用担心的。” 小花笑得很开心,极力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周围的大人们却听得十分心酸。 尤其是村妇,早已泪流满面。 她拼命想抱住小花,可却是水中挽月,根本无法触及。 “娘亲知道的,娘亲什么都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老道,老道面部的肌肉几乎扭在了一起,他一跺脚,道:“罢了罢了,本真人岂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小娃娃,你且过来,本真人这就给你开眼!” 老道士咬着牙,慢腾腾从袖口又掏出了一张黄色符箓。 小花惊喜莫名,向老道奔了过去,道:“真的吗,神仙爷爷?” “哼!神仙会骗人吗?”老道佯怒道。 然而就在这时,小院内竟凭空生起一阵邪风,将正在奔跑过来的小花卷飞了起来。 这阵风来的既突兀又迅捷,眨眼之间小花便被卷上了屋檐。 李默书来不及救援,不假思索地发出一道凌厉剑气。 可邪风卷过,竟是将他这道剑气直接湮灭。 “小花!”村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绝望倒地。 第四章 风云 阴风萧萧,明明骄阳高悬,山庄却好似坠入冰窖,刹那之间换了天地。 老道看清檐上那物,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面容狰狞的恶鬼,青面獠牙,浑身上下散发出极其凶戾地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也不用老道多做赘述,山庄里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恐怖。 “快跑,鬼将……这是鬼将!”老道声线颤抖,挣扎着想要逃跑,可他竟脚下发软起不了身。 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哪还有半分神仙风采? 林老爷子连忙将他扶起,带着一丝期盼问道:“您老方才不是说,鬼将也手到擒来吗?” 老道捶胸顿足道:“你懂个屁!那是夸张!夸张知不知道?我不过是个炼气士,距离真正的仙人还差十万八千里,可那鬼将的实力已经可以媲美真正的仙人了!你这混账,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啊!唉,吾命休矣!” 老道夸张的表情十分滑稽,可在当下,没人能笑得出来,反而是绝望的情绪迅速蔓延。 恶鬼抓了小花,一双凶目便冷冷注视着下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掐着小花的脖子,将她提在半空。小花拼命挣扎,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但很快,她的挣扎就弱了下来。 小花本就虚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李默书神色凝重,对老道说道:“道长,可否帮我开天眼?” 老道看了一眼手中还没用出的开眼符,没好气道:“你一介凡夫,即便开了天眼又能如何?你以为破了我的五雷咒法,就能与鬼将抗衡了?” 话没说完,他的桃木剑变戏法似的落在了李默书手里,并且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人命关天,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你死了,要这符还有何用?”李默书急道。 老道的五雷咒法让李默书大开眼界,但也仅仅只是开了眼界而已,那咒法的威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李默书憧憬仙道,还想从他这里打听更多的消息,自然不愿意得罪老道,才故意留了手。 但此时小花命在旦夕,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见识了这许多超凡之事,以及老道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李默书对自己和仙道的实力也约莫有了一个判断。 老道的道法看起来的确不同凡响,但对李默书来说杀伤力远远不够,若真刀真枪的厮杀,不过是土鸡瓦狗。 那鬼将的确厉害,但他自忖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天眼不开,他看不见鬼将,出手不好拿捏分寸,怕误伤了小花。 老道无奈,只得念咒准备替李默书开眼。 他心知李默书厉害,但也不认为一介凡人能与鬼神相斗,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戾气冲天而起。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一道黑影便狂风一般扑向了鬼将。 老道叹息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世间英雄辈出,可又有几人能及得上这小小村妇?” 李默书虽然看不见,却也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便在这时,老道帮李默书开了眼,世间的一切似乎变得不同起来。 仿佛是……多了一丝灵韵之气,似乎就连那摇摆的树叶,都变得愈发绿意盎然起来。 檐上,小花的娘亲像是一个护犊的母猫,歇斯底里地扑上去撕咬鬼将。 和先前柔弱模样不同,这时的她戾气冲天,竟不比昨夜那邪祟弱多少,可见女儿危在旦夕,令她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 然而,这并不够。 实力的巨大差距,并不是靠爆发潜能就可以弥补的。 她不要命地冲上去,鬼将只是一巴掌便拍了回来。只这一会的功夫,小花娘亲已然遍体鳞伤。 但她仿佛不知疲倦和疼痛,仍然疯了般地扑上去,只想夺回小花。 她的身形越来越黯淡,可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 也许生死于她来说,早已无足轻重。 无论生前还是现在,她唯一的执念便是女儿能好好活下去。 老道扭过头去,偷偷拭了把泪。 感动人的,未必都是纵横天地的传奇故事。 小人物,亦有大感动。 李默书正要救人,天边一团黑雾翻滚而来,速度极快。 忽地,黑雾中探出一条黑色长鞭,隔空抽了一鞭,不偏不倚地落在小花娘亲身上。 小花娘一声惨呼,被抽落下来。 也就在这时,李默书动了。 老道只觉眼前一花,李默书在他眼中竟化作了一团白影。白影似乎随风而动,轻灵飘逸到了极点,竟比那黑雾还要快上不少。 也只在刹那之间,白影飘然而过,鬼将连惨呼都来不及,便魂飞魄散了。 黑白两团擦身而过,黑雾却是扑了个空。 这一剑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老道心下骇然,喃喃道:“道法自然!他这竟是以武入道,羽化登仙了?” 林清越更是目瞪口呆,如果说昨夜的驭剑之术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刚才这一剑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认知了。 他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李默书的踪迹。 就好像瞬移一般,李默书前一刻还在地上,下一刻已经落在屋顶,手中还抱着昏迷的小花。 而那股令人战栗的气息,已经消散无踪。 显然,被李默书灭了。 看着只剩剑柄的桃木剑,李默书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桃木剑比之青羽还要不凡,竟也承受不住他的剑气,化作齑粉了。 于这人间,他还是第一次全力出手,颇有些酣畅淋漓。 破天人之后,李默书在游历之时悟了三招剑意。 于原野之上,观风卷云舒,悟轻灵之剑,取名风云; 于苍山之巅,观劲松孤悬,悟不屈之剑,取名苍松; 于澜江之畔,观惊涛拍岸,悟浩然之剑,取名大河。 秒鬼将那一剑,便是风云。 三式剑意各有千秋,风云以快见长,将身法融入剑法,轻灵飘逸,不拘一格,凭风御剑,难以捉摸。 此三招,才是他的最强手段,只可惜世俗凡剑,根本无法承受他的剑意。 这百年桃木剑灵韵充实,却也只能承受一剑。 当然,今日之前能让他全力出手的,还没遇上过。 黑雾扑了个空,落于屋顶,一名身着黑裙的女子现身而出,她的手边还牵着一个木讷男童。 李默书眉头微皱,这男童已经没了生机,显然是一具尸体。 黑裙女子盯着李默书,杀机四溢。 李默书没有理她,身形飘然而下,落到小花娘身旁,将小花送了过去。 小花娘的魂体已经十分淡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表示感谢,却虚弱到无力开口。 李默书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小花。 小花娘会意,伸手轻抚小花的脸颊,露出了难舍的笑容。这个动作颇为艰难,让她魂体的消散明显更快了一些。 依旧触不可及,人说咫尺天涯,大抵如此。 她是在笑的,笑容里满是慈祥,却泪不自禁。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花娘艰难启齿道:“好……好……活下去……” 清风拂过,声音与魂体一起,随风消散。 李默书有些哽噎,他虽初涉鬼神之事,却也知道这是魂飞魄散,连轮回也没得入了。 游历九载,他自以为早见惯了生死,此时才知那不过是麻木罢了。 总有些人,总有些事,可以震撼灵魂深处。 只是小花娘的临终愿望,又如何帮她实现呢? 第五章 凡人之剑 黑裙女子似乎对这些并不关心,她旁若无人地拿出一只判官笔,开始在男童脸上作画。 她的“画技”显然极为纯熟,只片刻的功夫,男童竟变换了一副容貌。 他不再木讷,他在笑,笑得栩栩如生。 这一幕,众人看得头皮发麻。 作画完毕,黑裙女子默念咒法,只见一道影子从老道的铜壶里呼啸飞出,钻入男童身体。 黑裙女子掌心托起,将一团明黄色的光团送入男童口中。 下一刻,男童竟活了过来。 “娘亲,是他!就是他打的我!娘亲,你快帮我报仇,我想喝他的血,吞他的魂!”男童手指李默书,神态与活人无异,但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黑裙女子脸上有几道疤痕,配合一张惨白的脸,看上去阴森可怖,但听了男童的话,她脸上竟露出柔和之色。 她亲昵地蹭了蹭男童的脸,温柔道:“念儿放心,娘亲这就把他抓过来,让你饱餐一顿。” 说完,她掌心一翻,手中多了一杆白幡。 白幡一现,众人只觉耳边到处都是凄厉地嘶吼之声,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也只有一品以上的高手,才能够勉强站定。 老道见到白幡,脸色刷白,惊恐道:“百鬼幡!画皮术!鬼仙!她是鬼仙!原来这些鬼,都是她养的!” 李默书倒显得很淡定,他已经大致理解了自己的实力,比鬼将高了七层楼不止。 老道之前说过,鬼将的实力堪比仙人,那他口中的仙人也就那样了。 黑裙女子并非魂体,而是活生生的人,老道既然称之为“鬼仙”,大约便是仙人之流了。 观其手段,该是倚仗养鬼、御鬼之类的法门,自身的战斗力几何却不好说,但料想是不太行的。 自身强大的人,并不会太过依赖外物。 当然,即便她真的很强,李默书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战斗这种事,不打过又怎么知道呢? 未战先怯,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李默书。 黑裙女子发出一声厉笑道:“老牛鼻子,还算你有些见识。你既然敢收我儿,应该也做好被本仙扒皮炼魂的准备了吧?” 老道一听,脸色更白,却听李默书问道:“她刚才手中的光团是什么?” 老道面现不忍之色,道:“那是精魄,用魂体提炼出的最精纯的能量,对鬼魂之流是大补之物。想来,便是由刚才那个孩童的魂魄提炼而出。炼其魂,占其身。唉,他还那么小。” 李默书听得眉头微蹙,觉得这鬼仙行事太过残忍。 黑裙女子大笑:“卑贱的蝼蚁,成为念儿的食物,是他的荣光。别急,今天这里一个都跑不了。” 她将手中的白幡一扬,狂风平地而起,烈日骄阳竟被一团黑暗遮蔽,整个闲鹤山庄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囚笼之中。 无数鬼魂从白幡里钻出,见了这许多生人,他们似乎兴奋无比。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李默书扫了一眼,只刚才那种鬼将级别的鬼魂,就有十余只之多。 他再次看向老道,老道嘴角微抽,不过还是解释道:“这是鬼域之术,百鬼幡中饲养的厉鬼,在鬼域中实力倍增,但生人在鬼域之中,生气受到压制,实力却要大打折扣。”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李默书道:“你……” 李默书淡淡道:“完全没有感觉。” 老道无语。 眼前这鬼仙的确厉害,可都在他的认知之中,李默书却是个怪胎,究竟有多强他也无从判断。 也许,今天这并非死局? 老道自然明白,破局的唯一希望就在李默书身上。 山庄之中,凄厉地嘶吼不绝于耳,厉鬼们仿佛野兽一般,疯狂地扑向生人,撕扯着他们。不过片刻功夫,实力稍弱者已经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十余只鬼将疯狂扑来,李默书周身剑气狂涌,鬼将竟不能近身。 他将小花交与老道,看向黑裙女子的眼神已然带着杀意。 于江湖行事,李默书胸中自有一杆标尺。他虽强,但从不凌弱,也不轻易判人生死。 可黑裙女子所作所为,已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李默书剑指并起,身上剑意轰然迸发。左近几只厉鬼在这狂暴的剑意之下,直接灰飞烟灭。 林家剑客们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地脱手而飞;远处,半山湖中,青羽再次破湖而出;闲鹤山庄的剑,有一把算一把,在这剑意引领之下,悉数飞出。 高空之上,无数飞剑聚拢而来,蔚为壮观。黑暗的牢笼在这冲天剑意之下,竟似要破裂一般。 感受到这宛如实质地惊天剑意,黑裙女子脸色狂变。 但她是仙,怎会被一介凡人吓到? “有些本事,可凭凡人之剑,岂能伤仙?” 黑裙女子冷笑一声,手中打神鞭骤然向虚空抽出。强大的仙元波动,竟让虚空震颤,满天的飞剑竟是被全部震碎。 无数剑屑碎裂,化作点点星光,竟将这暗夜装点的十分美丽。 做完这些,黑裙女子嘴角翘起,颇为自得,示威般地看向李默书,山庄众人却是面如死灰。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下方,李默书却不为所动,剑指下按,淡然开口道:“大河!” 满天的剑屑竟星河倒挂,如澜江之水倾泻而下,席卷了整座山庄。那些凶神恶煞的厉鬼们,被这剑屑一绞,登时魂飞魄散。 神奇的是,仿佛无处不在的剑屑竟似长了眼睛一般,不伤生人分毫。 众人看得神魂颠倒,好似徜徉在漫天星河之中。分明是一个剑意凛冽地修罗场,可他们竟觉得美轮美奂。 “星河”璀璨,将这片黑暗撕得粉碎。 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山庄重回人间,林家众人正自庆幸着劫后余生,李默书却发出一声轻咦。 黑裙女子匍匐在地上,身上鲜血淋漓,已经没了气息。 李默书惊讶的是,她竟没有逃,而是用身体将那鬼童护在了身下。 在他看来,这些鬼魂应该只是鬼仙祭炼的兵器,工具一般的存在,死不足惜。对于手段残忍的鬼仙来说,当是不带丝毫感情的。 可临危之际,鬼仙的本能竟不是逃走,而是以身相护,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莫非这鬼童竟是她的亲子? 鬼童逃过一劫,正在黑裙女子身下瑟瑟发抖,显是被吓得不轻。 “道长,这鬼童该如何处置?”李默书转身问道。 老道正要开口,忽地面色大变,惊呼道:“小心!” 其实不用他提醒,李默书已经飘然而起。但这异变竟不是冲他,而是与他背道而驰,冲进了林家人群之中。 李默书暗呼大意,他于这鬼神之道,到底还是太稚嫩了。 便在这时,林家人群之中发出一声惨呼。李默书看去,却见黑裙女子抓了一个人质。 人质一副富家翁打扮,和周围的林家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李默书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林煜堂。 黑裙女子现在是魂体状态,但她却生生从林煜堂脖颈上咬下一块肉来,满嘴是血,场面极其残忍血腥。 李默书原以为这只是为了警告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他万万没想到,黑裙女子竟就这么和鬼童一起,将林煜堂活生生咬死了。 这变化太过突兀,以至于李默书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相公!”林煜堂妻子一声惨呼,几乎晕厥过去。 便在这时,林煜堂的魂魄从残破不堪的身体里浮了出来,他脸上依旧带着茫然和痛楚,仿佛刚才那修罗般的感觉仍没有挥去。 看到黑裙女子,他面露惊惧之色,本能地想要逃走。黑裙女子哪里肯依,只是隔空一摄,便将林煜堂定住。 “林煜堂,看着我!”黑裙女子一拂袖,满身的血迹消失无踪。 她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林煜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黑裙女子,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你莫非是……珺儿?”林煜堂震惊道。 一些早已深埋的记忆,从林煜堂内心深处翻涌而出。 只是他无法将那个温柔婉约,仿佛从画中走来的奇女子,与眼前这个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鬼仙联系到一起。 对方的容貌气质都发生了极大变化,若不是棱角之中还有一丝当年的影子,他也认不出来。 听到“珺儿”二字,黑裙女子眼神里的复杂一闪而逝。 “难为你了,林郎,竟还记得我!”黑裙女子冷笑道。 “刻骨铭心,岂能忘怀?”林煜堂信誓旦旦道。 “好一个刻骨铭心!”黑裙女子闻言厉笑不止道,“林煜堂,今天我们娘俩索命来了!本想将你收入百鬼幡,日夜受百鬼撕咬之痛,只是没想到林家竟请来这等高手!也罢,今日你我便在此同归于尽吧!” 黑裙女子显是狠辣,压根就没有听林煜堂辩解的意思,大袖一卷,鬼童化作一阵狂风被送走。与此同时,她一掌按向林煜堂。 她显然早就戒备了李默书,这个距离他就算发动风云也来不及。 忽地,一道青光闪过,黑裙女子这一掌没拍下去,竟是被直接钉在了地上,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 李默书眼前一花,被黑裙女子送走的鬼童竟又去而复返,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仔细看去,将黑裙女子钉在地上的,竟是一小截树枝。 李默书啧啧称奇,以树枝杀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将一个魂体钉在地上,这就不是他能办到的了。 “明心,打酒。”树梢上躺着一名男子,他朝老道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说道。 第六章 往事已暮,前程未卜 那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败灰衣,发髻凌乱,满脸胡茬,丝毫不修边幅。他背着一把破剑,懒洋洋地躺在树枝上,翘着二郎腿,使劲地用酒葫芦往嘴里倒酒。 只是酒葫芦已干,哪有酒出来? 他不死心,又使劲摇晃了几下。一滴残液滴下,他连忙张嘴接住。 细品了一下,才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 老道见到这破落剑客,大喜过望,将小花塞回给李默书,连蹦带跳地来到树下,仰脖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破落剑客轻轻一跃落了地,直接将酒葫芦扔给老道,说道:“当然是找酒。” 李默书一个恍惚,破落剑客竟已到了眼前。 他用奇怪的眼神审视了一番李默书,说道:“波涛汹涌,大气磅礴,取大江大河之意,刚才那一剑有点儿意思。你救了我这不成器的徒弟,我可以送你一桩机缘,说吧。” 只刚才那一手,李默书就明白,眼前这破落剑客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这便是他寻觅已久的仙缘,此时遇上,怎能错过? 但看了看怀中的小花,李默书还是道:“请仙长救她。” “好说。”破落剑客在小花眉心一点,她的印堂现出一个浅黄色光团,光团若隐若现,泛起层层光晕涤荡全身,小花的脸色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李默书能感知到,小花的生命力渐渐旺盛,便也放下心来。 他想,也许是小花娘的执着,感动了上天吧。 收了仙元,破落剑客道:“这女娃你不说我也会救她,所以不算,你再说一个。” 李默书眉毛一挑,意外道:“请仙长教我成仙之法。” 破落剑客摇头道:“我教不了你。” 李默书露出费解之色,却听破落剑客继续道:“你以武入道,实力已比寻常炼气修士强出不少。但很可惜,你没有仙缘。看到刚才那个光团了吗?那叫仙种。仙种藏于泥丸宫,引气入体,淬炼仙元全赖它,可十万凡人中难有一个仙种。想要修仙,须有仙种,而你没有。明心有仙种,但太弱,成不了真正的修士,他此生只能做一名炼气士。” 他看了眼小花,说道:“至于这女娃娃,她的天赋万里挑一。我刚才只是帮她激活了仙种,她已经在自行吸纳天地元气了。也就是说,她此时已是一名炼气士。” 李默书难掩失落,寻道多年,他自诩天赋过人,缺的只是一个契机,谁知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原以为今日终于觅得仙道门径,却不料这扇门永远朝他关上了。 真所谓人生如戏,世事难料。 “原来如此,多谢仙长解惑。不知仙长可有天眼常开之法?”李默书收拾心情,朝破落剑客拱手谢道。 他感受到老道的法力似乎正在消退,显然他的开天眼是有时限的。 既然无法修仙,把天眼打开至少能让他看清这个世界,不至断了联系。 “这个好说。”破落剑客在他眉心一点,李默书的视线重新变得真切起来。 破落剑客看向李默书的神情显然十分意外,失落自是难免的,可他并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到太多的颓丧。 相反,他竟从李默书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和斗志。 破落剑客有些唏嘘,这等悟性和心性,却无法修仙,仿佛老天爷开了个玩笑,委实可惜。 以他的眼界,也觉适才那剑十分惊艳。 以凡人之躯戮仙,古来又有几人? 只是这份坚定和斗志,终归要被时间消磨殆尽。 命运这东西,不是说你去抗争,就会有奇迹发生的。 它就像是泥潭,你越挣扎,陷得越深。直到最后你会发现挣扎只是徒劳,于是会变得麻木,最后选择认命。 凡人如此,仙道亦如是。 遥想当年,自己何尝不是意气风发,誓要与天争命? 终不过是一场梦。 凡人匆匆百年,转眼即逝。于漫漫仙路而言,弹指一瞬罢了。 这种苦恼,无非是庸人自扰。 相较起来,眼前这少年是幸福的,毕竟他不用在漫长的岁月中蹉跎绝望。 破落剑客来到鬼童面前,缓缓解下背后长剑,黑裙女子露出惊恐的表情,厉声道:“你要干什么?不许你动念儿!” 任凭她如何叫喊,破落剑客却不理她,抽剑指向鬼童眉心。 剑身泛起一层白光,鬼童身上的戾气在白光的洗涤之下,很快便烟消云散。 鬼童脸上再无邪气,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般地轻松。 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娘亲。”纯净悦耳的声音传来。 “念……念儿。”听到这久违的声音,黑裙女子心中一颤。 “娘亲,念儿好像要走了。以后念儿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鬼童道。 黑裙女子泪流满面,挣扎道:“不,念儿,你不要走!狗贼,我要杀了你!” 鬼童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说道:“娘亲,不怪仙长的。这些年,念儿真的好辛苦啊,今天总算是解脱了。念儿不想杀人,也不想看娘亲杀人。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所以念儿不想您活在痛苦和仇恨当中。” “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 鬼童走上去,帮黑裙女子拭去泪水,笑道:“娘亲,念儿知道您非常非常爱我,所以不想我离开。念儿也不想离开您,也想和您一起,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他的身形渐渐淡薄,和之前的小花娘如出一辙。 黑裙女子拼命想抓住他,但根本做不到。 “娘亲,我好久好久没看到你笑了。念儿马上就要走了,你笑一个好不好?” 鬼童的身影愈发黯淡,黑裙女子拼命地想笑,笑给孩子看,可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怎么笑。 终于,她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娘亲笑起来真好看。” 笑容中,鬼童露出满足地向她挥手拜别,身形渐渐消散在天地间。 黑裙女子泪崩。 破落剑客收剑,淡淡道:“孩子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如果你不把他炼成鬼傀,他早就转世轮回去了,也不至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你们大人间的恩怨,却让孩子来承受恶果,真是可笑。” 黑裙女子只是哭泣,哭得痛彻心扉,林煜堂在一旁无语凝噎。 说完,破落剑客脚下一踩,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凭空出现。 那人先是一脸茫然,见到背剑的破落剑客连忙俯身施礼道:“本地城隍张功业拜见上仙。” 破落剑客嗯了一声,说道:“这二人你带走吧。那女子修成仙魄,已属散仙之流,照理不归你管。但她罪业深重,我便做主让她在地府受刑了。至于如何定罪,你们自行斟酌便是。” “是!”张功业十分恭敬地应道。 眼前这位能随意将他拘来,可不是一般人物。 城隍老爷锁了二人,押着他们离去,闲鹤山庄今日这桩凶险才算落幕。 …… 上弦月,月光清幽孤冷,总带着些淡淡的愁绪。 月下,有人独酌。 李默书举杯望月,一饮而尽,稍显落寞。 脚步声窸窣,打破了这份独处的意境。 林清越带着孙子林梧远,前来道谢。 明心道人央求破落剑客出手,将林梧远救了回来。 但说起来,李默书才是林家的救命恩人,林清越自不会失了礼数。 看得出来林梧远有些神伤,显然家中之事对他打击颇大。 道了谢,林清越让他离去,才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若非李先生出手,林家今日便从江湖上除名了。” 这一叹,那个纵横江湖数十载,却依旧不服老的林清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李默书沉默,知道他有话要说。 “那女子,名唤程墨珺,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家中遭了难,便成了风月场中的清倌人。堂儿生性风流,处处留情,却唯独对这女子情有独钟。” “二人私定终生,珠胎暗结,便来求我成全。嘿,我林家可是江湖名门,哪容得下风月女子进门?她若进了门,老夫这张老脸往哪搁?于是当年,老夫便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了他们。” “许是老夫太过强势,才让堂儿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他便也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后来老夫让他娶了江南徐家的姑娘,也就是远儿的生母。一家人和和睦睦,也就这么过来了。” “可谁知,这件事让远儿的母亲知道了。她生性善妒,便暗中遣徐家的高手,杀了这对母子。老夫得知此事时,却已经晚了。当时以为程墨珺已死,却不想多年之后,她竟成了鬼仙来索命。嘿嘿……让李先生见笑了,老夫讨杯酒喝。” “请便。”李默书道。 林清越的笑声颇多自嘲,显然对当年之事悔恨不已。 他是林家的山,这满腹的苦涩无人诉说。吴春秋可以,但老友之间有些话难以启齿,他便来找李默书这个陌生人来倾诉一二了。 可李默书明白,人就是这样。 若时间倒回二十多年前,林清越肯定还会做同样的抉择。 世俗的偏见,又有几人能够超脱? 李默书忽然道:“林老先生以为,李某无法修仙,该当如何?” 林清越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李默书突然提起这个。 在他想来,这是李默书的禁忌,必然讳莫如深。 “李先生天纵奇才,怎甘平凡?说不得,要与老天争一争这命!”林清越想了想,道。 李默书笑道:“老天是谁?我为何要与他争命?我又如何与他争命?” “这……”林清越被问住了。 李默书自饮一杯,说道:“林老先生不必忌讳,李某寻道数载,今日方知原是门外看客,心中失落自是难免。放弃当然不会,可要说争命如何,却也太过虚无缥缈。何为命运,恐怕那位仙长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林清越完全没想到,李默书年纪轻轻,竟如此潇洒,一时竟忘了伤感。 他自问年事渐高,于大多事情早已看开,但若是毕生执着之事,总归无法释然的,否则也不会在半月湖中养剑二十余年了。 “哦?李先生是何打算?”林清越好奇道。 “呵,哪有那许多打算,继续上路便是。李某十四岁离家,一路行走,一路超越自己,才有了今日实力。原以为叩开仙门,可以踏入另一个世界。既然仙门不开,那我便继续前行。往事已暮,前程未卜。一个如云烟散去,一个似缥缈无踪。既然都抓不住,又何须纠结?” 李默书一饮而尽,幽幽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我能把握的,也只有当下。这杯酒,与君共勉。” 良久,李默书早已离去,林清越才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举杯道:“共勉!” 第七章 聚散终有时 昨夜雨疏风骤,似要将人间这最后一丝春意带走。 桃花依旧,许是在笑春风它不解风情。 山中细雨缠绵,生出淡淡云烟,与那袅袅炊烟交错升起,让这春日的清晨徘徊于虚实之间,更显神秘。 小花这一睡,便是三日。 醉剑仙在床榻前来回踱步,兴奋到有些手舞足蹈,痴笑着念道:“满了!满了!嘿嘿……” 醉剑仙就是破落剑客,这是他的自号,倒也形象。 不过这三日他却滴酒不沾,一直守在小花床前,倒让李默书显得像是外人了。 醉剑仙有收徒之念,明眼人都知道。 李默书也明白他为何如此兴奋,毕竟显摆过多回了。 照他所说,小花现在的状态叫初沥。 第一次激活仙种之人,犹如久旱逢甘霖,对天地元气有鲸吞之势,可轻松将其淬成自身仙元。 这是修仙最容易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初沥时间越久,吸纳的仙元越多,往往标志着此人的天赋越高。 小花这三日积蓄的仙元,已然破境,达到炼气修士的水准,与程墨珺一般无二。 炼气士与炼气修士一字之差,却是量与质的区别。 炼气士需要经历漫长时间的苦修积累,才可成为真正的炼气修士。而达到这一境界,便是人们口中的“仙”。 资质平平者,需十年苦功;天赋过人者,也需一至三年。 至于明心道人……呃,不提也罢。 早年间,他因酿得一手好酒,才让醉剑仙另眼相看,收为记名弟子。 小花初沥三日成炼气,可见其天赋之高。 李默书自是替小花高兴的,但心中也为彼此的境遇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三天前还命悬一线的小姑娘,如今已是神仙中人。自己求索数年,却成了门外看客,怎不叹天意弄人? “乖徒儿,你醒啦?”醉剑仙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试图在小花面前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 小花悠悠转醒,忽见一张猥琐大脸怼在眼前,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她于睡梦中破境,显然无法控制体内仙元,这一哭仙元暴走,直震得房梁都颤抖起来。 “娘亲、默书哥哥,你们在哪,快来救我。” 恍惚间,她见到不远处的李默书,“嗖”地一声便钻进他怀中,只留下尬在当场的醉剑仙。 李默书抚着她的小脑瓜,失笑道:“小花莫哭,这位仙长不是坏人,他只是……长得有点凶。事实上,是他救了你,你已经痊愈了。” 小花果然止哭,看了看醉剑仙,有些狐疑道:“真的?” 李默书笑:“默书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花重新审视自己,发现好像一点也不难受了。不仅如此,身体中好像还多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让她有种想要一拳打出去的冲动。 “好像是真的!仙长,谢谢你救了我!等小花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你的!”小花开心道。 醉剑仙脸上的尴尬一扫而空,笑道:“哈哈,不谢不……” 话未说完,小花却已转过头去。比起道谢,她显然有更关心的事。 小花一脸期盼地问李默书道:“默书哥哥,我娘亲呢?她在这里,对不对?你能不能帮我求求那个神仙爷爷,让我见见娘亲?” 李默书神色一黯,肃然道:“小花已经是个小大人,懂事了对不对?” 小花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默书继续道:“所以有些事情,你要学会自己去面对了。哥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你的娘亲,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隐瞒,将小花娘舍命救人的壮举,一五一十告诉了小花。 小花年龄虽小,却已经历过家破人亡和生死考验,比寻常孩童懂事太多。她身上早没了孩子的娇气,多的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善解人意。 李默书可以编造一万个谎言,但骗不了她。 小花会装作很开心地接受他的谎言,却在背地里独自舔舐伤口,那样于她更加残忍。 况且李默书觉得,小花娘的壮举不应埋没于谎言之中,那是对她的亵渎。 小花应该将这份爱铭心刻骨,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一旁,醉剑仙听得眉头暗皱。 他是中道来的,恰巧见识了李默书的惊天一剑,却不曾见小花娘舍身救女。 将这种事告诉一个六岁孩童,未免太过残忍,他怕小花承受不住。毕竟内心里,他已视小花为爱徒。 可让他惊奇的是,明明泪水早已在眼眶中打转,小花竟一声未哭。 醉剑仙这才明白,与李默书比起来,自己才是局外人。 李默书讲完,房内陷入了长久的缄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花忽地抹去泪水,露出笑容道:“小花最听娘亲的话了,她让小花好好活下去,小花就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泪珠擦了,又掉下来,她又伸手去擦,如此反复。 但李默书明白,这个坚强的小姑娘选择了坦然面对。 也许拘囿于年龄,很多事情她不甚明了,但内心深处却已意会。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她会连母亲那一份坚强活下去的。 有些道理,并非言语能够明述。 懂了,便懂了。 李默书也笑,他替这个小妹妹开心。 苦尽甘来,她会迎来一个崭新而灿烂的人生。 小花拉起李默书的手道:“默书哥哥,以后小花就当你的小丫鬟,陪你一起好不好?” “那可不行!”醉剑仙一听坏了,连忙出声道,“我醉剑仙的弟子,怎可当人丫鬟!徐小花,你可是要当本仙徒弟的。” “我不要!要当,我也当默书哥哥的徒弟!”小花立刻拒绝。 醉剑仙没好气道:“丫头,为师乃上仙,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无所不能!这小子,为师一根指头就能收拾他!” 小花不爽道:“骗人!默书哥哥天下第一,你才打不过他!” 醉剑仙心中憋屈,却又不好发作。 若这时将李默书揪出来揍一顿,彰显自己的武力值,这徒儿说什么也收不成了。 孰料,这却让小花误会了,得意道:“看,我就说你骗人吧?” 李默书笑道:“仙长没有骗你,他的确比我厉害许多。你不但已经痊愈,体内的力量,已经感受到了吧?那个神仙爷爷,已经打不过你了。其实,小花现在已经是仙人了,这些都是拜仙长所赐。” 小花震惊道:“真的?” 李默书点头。 小花却道:“那我也不拜师,小花不想当仙人,小花只想跟着默书哥哥。” 醉剑仙正自得意,听了这话差点一头栽倒。 …… 乱红尽飞去,繁花似锦的春日终究留不住。 见空山的桃花早已化作春泥,滋养回护着这片桃林。 越过浅夏,日光渐毒,转眼已过月余,纵有万般不舍,终是到了离别时。 小花还是决定跟醉剑仙离开,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这月余时间,醉剑仙极尽仙道手段,用以打动小花。 御剑飞行,御水术,穿墙术等等等等,花样百出,令人目眩神迷。 就连李默书在一旁也是眼界大开,对仙家手段有了非常直观的了解。 而小花的修仙天赋,也的确令人咋舌。无论多难的仙术,到她这里都上手极快,也难怪醉剑仙对她百般宠溺了。 一开始,小花对拜师这件事十分抵触。直到半月前,她忽然一改初衷,竟答应下来。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直磨叽不肯离开。 对于拜师一事,李默书并没有插手,全看小花自己。这是她的仙缘,李默书无权干涉。 但对这乖巧懂事的小丫头,内里他早已将其视做亲妹妹一般。 李默书喜静,往日里练功悟道,哪怕疼痛难忍,她也从不出言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甚至疼晕过去。 李默书让她不必如此,她却执拗地紧,下次依旧。 聚散终有时,离合总关情。 醉剑仙脸上焦虑日盛,却始终不言离开,对小花的宠溺可见一斑。 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李默书也知到了离别之时,便向小花提了三年之约。 他承诺小花,三年之后前去探望,小花欣然应允,这才肯随醉剑仙离开。 十里相送,出了桃林,众人约好在此分手,各奔西东。 小花泪眼婆娑,依依不舍道:“默书哥哥,我们可是拉过勾的,三年后你一定要来看我!” “一定!”李默书晃了晃手中的木牌,笑道。 那是醉剑仙给的信物,说是凭此才能入仙门。 一剑绝尘,醉剑仙带着小花御剑飞行,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李默书收敛心中的惆怅,与林清越、吴春秋道了别,才对张三道:“老张,你回去吧。今后的路,我一人走。” 张三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才施礼道:“是,公子保重。” 别了众人,李默书骑上黑马,独自前行。 忽地天边出现一个黑点,瞬息而至,竟是醉剑仙和小花去而复返。 再见李默书,小花自是喜不自胜。 李默书心中疑惑,却见醉剑仙翻手取出一把剑和一册书,交了过来。 他神色复杂道:“这是一本剑谱和一把灵剑。我知你无称手兵器,人间剑已无法承载你之剑意,这把剑可以。这本剑谱是我早年所得,思虑良久,我还是决定把它给你。不过你记住,长河悠悠,世上并非只你一个天才。天命之下,皆是蝼蚁,莫要逆天而行!切记!切记!” 目送二人再次远去,李默书将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剑意透体,它竟似一匹脱缰野马般,难以驯服。 黑马一声嘶鸣,狂奔而去。 下一刻剑意纵横,将四周的草木石块切成了无数碎屑,漫天飞舞。 收了剑意,李默书心中欢喜,从今而后又可以用剑了。 仔细把玩一番,发现剑柄下方刻着两个小字——“景元”,想是剑名了。 剑谱无名,李默书翻开扉页,几行狂草入目,只觉全身剑意再次不受控制,狂涌而出,周身竟发出阵阵轻鸣之声。 那是两种剑意的共鸣。 阖上剑谱,李默书惊叹道:“好惊人的剑意,难怪醉剑仙那般说。只是这剑意之中,似透着太多不甘,倒是走得有些偏了。” 三尺剑,兵中君子,杀而不戮,宜中正平和,戒骄戒躁。 李默书修剑,亦修心,才有今日之成就。 也正因此,得知自己没有仙种,他也能坦然接受。 倘若戾气重了,或能提升杀伐之威,但于长远来看,并无益处。 收好二物,唤回黑马,一人一马乘着落日余晖,渐行渐远。 第八章 风雪山神遇故人 乌云压顶,北风萧萧,卷着鹅毛大雪在山间肆虐。鸟兽早已绝迹,青绿难觅影踪,枯藤在风中摇曳,忽地碎落一地,又被风雪悄悄掩埋。 八百里岏山,只余茫茫,一如这风雨飘摇的大武王朝。 漫漫大雪封山,本应人迹渺渺,可一片灰暗中,竟有数道人影踏雪而上。 雪深没过膝盖,行路自是颇为艰难,但这几人却只留下浅浅脚印,身手必然不凡。 为首是一名四旬壮汉,穿着一身粗布青衣,腰背别着一把寒铁长刀,目中精光四溢,片雪不沾身,踏雪而无痕。 “连赶了三日路,大家都累了,前方里许有座山神庙,我们进去歇歇脚。有了这场大雪,傅青虹那厮想追杀我等怕也不易。此处已是燕国地界,有林老前辈坐镇,想来傅狗也不敢太过放肆。”壮汉道。 “有劳司马宗师!”人群中有人应道。 里许之地对几人来说,不过呼吸之间便到了。 可来到近前,见到山神庙中隐约有火光闪烁,众人不由神色一紧。 “司马宗师……” 壮汉摆摆手,径直上前推开庙门,就见一书生头戴纶巾,身披大氅,正围炉夜读,颇有滋味。 柴火上架着一口铜壶,壶里烹煮之物已沸,飘来阵阵酒香。 司马宗师抱拳道:“先生这厢有礼,外面风雪甚大,我等欲借此地修整一晚,还望先生勿怪。” 书生回礼道:“请便。” 司马宗师微微招手,众人鱼贯而入。 山神庙本不大,十余人一齐进来,便稍显逼仄了一些。 不过一众壮汉还是腾出一片空地,让那个怀抱婴孩的美妇独自休憩。 有意无意间,壮汉们将书生与那母子二人隔开,显是有所戒备。 风雪之夜,荒山野岭,一介书生竟在此地煮酒夜读,自是惹来不少关注,众人目光不由聚拢而来。 书生不以为意,端起铜壶给自己斟了一盏,一饮而尽,十分美哉。 众人见此,腹中馋虫大动,忍不住吞咽口水。 书生不是别人,正是李默书。 自见空山出来,一人一马相伴天涯,一路走走停停,转眼已是大半年光景。 十年一梦,游子归巢,李默书打算穿越八百里岏山,入陈国境。 正巧遇上这等大雪,他便青梅煮酒,赏赏雪景,倒也惬意。 庙内一众江湖人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个个龙精虎猛,气息悠长,显然都是高手。 从服饰打扮来看,倒像是一群走镖的汉子。 只是坐拥如此多高手的镖局并不多见,想来只有天鹰、双叶以及千金三家了。 倒是那佩刀壮汉实力不容小觑,怕早已入了宗师境界。 这般顶尖搭配只为护送一对母子,这母子身份自然非同寻常。 不过即便是宗师之流,也入不得他眼。真正让李默书在意的,是那对母子身旁的老仆。 老仆看似普通,也只作些端茶倒水的活计。 但李默书开了天眼,修为更是日益精进,对一些玄妙之事十分敏锐。 直觉告诉他,这老仆……应该不是人。 虽看不透他的真身,但应是妖邪之流。他藏身于一众江湖高手之中,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门外,司马衡轻声道:“就一普通书生,家境应该颇为殷实,出现在此地应是偶然。为防万一,你再去套套话。临了,别泄了行踪才好。” 李默书猜的不错,这群镖师正是来自千金镖局。与司马衡说话之人,是前进镖局的二当家左明丘,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一品高手。 左明丘应了一声,转身入内。 凑近李默书坐下,左明丘笑道:“小先生,天寒地冻的,可否讨杯酒吃?” 李默书道:“只一杯,酒少,可经不起这多人分。” “哈哈,只一杯,只一杯。” 左明丘笑着接过,仰脖便干,可馋坏了其他人。 他伸手一抹,咂巴两下,脸上露出十分陶醉的神情,半晌才讶然道:“竟是和月楼的玉堂春!小先生,这碗酒可价值不菲啊!” 和月楼是燕都第一楼,玉堂春更是名满天下,一杯难求。 当年左明丘跟着大当家段千帆排了整整三天,才尝了一壶,至今回味无穷,却不想在这荒郊野岭再次喝到。 众镖师一听玉堂春大名,更是个个两眼放光。 李默书笑道:“前些时日路过燕都,顺道买了些,却是不多了。” 左明丘不禁再次打量起李默书来,玉堂春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寻常客人即便排到,也只售一壶,绝不多卖,更别说带走了。 当年他为了多尝一口,差点与大当家翻脸。 一杯酒,勾起了陈年往事,左明丘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复又黯然神伤。 斯人已逝,世上再无千金镖局! 到底是老江湖,左明丘很快收敛心神,目光却是落在李默书身后的长剑上,笑问道:“小先生会武艺?” 李默书笑道:“略懂一二。” “左某也是用剑之人,小先生的剑,可否借来一观?”左明丘道。 李默书点头道:“请便。” 剑,自然是景元剑。 景元出鞘,寒光映照,金鸣激荡,众人不自觉吸了口冷气。 “好剑!”左明丘侵淫剑道数十年,阅剑无数,此时也忍不住赞道。 自进庙起,老仆仿佛是个局外人,古井不波,但此时目中的讶异却一闪而逝,原本佝偻的身体竟是绷直起来。 李默书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道破,笑道:“左兄喜欢,却不能相送。” 还剑入鞘,左明丘哈哈一笑道:“小先生说笑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左某虽是粗人,但道理还是懂的。况且,这把剑虽好,却及不上司马宗师的叶寒刀。” 李默书早已将这野马收服,敛去了刃上锋芒。若在半年前,左明丘只一拔剑,便已是死人。 在场能看出景元不凡的,唯老仆一人。 李默书看向司马衡,抱拳道:“原来是天下第七司马衡先生,失敬失敬。” 司马衡回礼道:“哪里,都是虚名。想不到小先生对江湖之事,竟也如此通晓。” 数月之前,第二次云山论剑。 司马衡一柄叶寒刀,从第十二杀至第七,为人津津乐道。 闲鹤山庄发生那等事,林清越早没了心气,一心只在培养林梧远上,便也懒得参加了。 另有王天逍被杀,自有新人取而代之。 除此之外,又有数位地境宗师杀出,云山十三宗师大洗牌。 不过这第一,仍是傅青虹。 只是江湖都在等“一剑”现身,却最终没有等到,自然为人诟病。 于是李默书,被人骂成了缩头乌龟。 与王天逍之战,也被议论成了投机取巧,胜之不武。 李默书只是笑笑,自不会理会。 说来也巧,他竟在这小小山神庙中,与司马衡偶遇。也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七,竟会现身保护一对妇孺。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既在江湖,又怎能不知江湖事?”李默书笑道。 “呵呵,小先生果真妙人妙语,不知小先生名讳?”司马衡笑道。 “李默书。” “在下司马衡,久仰久仰。”司马衡拱手道。 他心中思虑良久,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愈发觉得,自己怕是看走眼了。 这江湖上听到“叶寒刀”三个字,还能如此淡定打招呼的,怕是找不出几个。 就连左明丘这个一品高手,初见时也诚惶诚恐。 若李默书真只是一介书生,不问江湖事,倒也罢了,可偏偏他知道。 方才左明丘与李默书交谈之时,他一直在注视李默书。谈及叶寒刀时,李默书只是稍显意外,却无半分惧意,自始至终都是谈笑风生,这就不简单了。 可问题是,他观察良久,李默书身上并无半点内力波动,完全就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的倚仗究竟是什么? 如此反差,给司马衡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 杀了?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无法遏制。显然,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傅青虹穷追不舍,面对天下第一,他不敢有丝毫轻忽。 可就在这时,司马衡面色骤变,手按刀柄,气势在瞬间拔至巅峰,喝问道:“来者何人?” 庙门外,风雪依旧凛冽。 庙门内,紧张到令人窒息。 能让司马衡如此戒备,来人必然厉害非常。 “姚焜。”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二字。 山,仿佛塌了。 左明丘看到了,司马衡按着刀柄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额头竟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拔至巅峰的气势,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哪怕与傅青虹一战,他也没见过司马衡如此紧张失态。 显然这两个字对司马衡来说,有千钧之重。 一时间,庙内外陷入了诡异地沉默,只余寒风在击打着屋檐。 左明丘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如果可以,他想掉头便走。 “你不出来,我便进来了。” 吱呀一声,庙门缓缓推开,一个白发白衣的老者施施然走了进来。 也就在这时,司马衡用尽毕生的功力,砍出了这一刀。 刀芒闪现,仿若长河落日,势不可挡。 但,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炸裂的景象,老者不疾不徐伸出二指,迎上了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叶寒刀。 顷刻间,刀势崩散。 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白发老者只用两根手指,将叶寒刀夹住。 “心已乱,却还有勇气向老夫出刀,后生可畏。”老者淡淡出声,对司马衡这一刀品评道。 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之中,庙内一角,年轻书生却漫不经心地倒酒。 一杯入喉,回味无穷。 原本云淡风轻的老者气息一窒,心中诧异万分。 小小山神庙,他自以为尽在掌握,进来之前却想不到还有这等存在。 待看清书生样貌,他不由苦笑摇头道:“看来,这一趟老夫不该来。” 李默书在对面摆了杯子,拎起铜壶朝老者晃了晃,笑道:“和月楼的玉堂春,玉福记的极品青梅,兄长来共饮一杯?” 老者松开叶寒刀,越过司马衡,径自来到李默书对面席地而坐,举杯笑道:“求之不得。” 第九章 武道尽头是为仙 柴火快要燃尽,火势小了些,李默书随手扔进去几根木柴,干柴遇烈火,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裂声,火势复又旺了起来。 山神庙内,众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好似一松口便是犯错。 不必问及身份,这世上能用二指接司马衡一刀的,自是可怕到了极点。 但更令他们震惊的是,眼前这文弱书生,竟与这等存在谈笑风生。 他是谁? 二人对饮三杯,酒香逸出,飘满小庙,众人却对此再无兴致。 “东海一别,四年有余,不知贤弟如今是否堪破那道天堑?”姚焜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默书笑道:“与兄长别后不久便破了。” 姚焜这杯酒刚到嘴边,听了这话不由一顿,片刻之后,他又仰脖倒入口中。 说也奇怪,适才那杯酒香四溢,唇齿留香,这杯怎的如此索然无味? 小庙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我以为兄长早已超然物外,不问世事了。”这次打破沉默的是李默书。 “于这江湖之中,哪能真做到超然物外?晋室与我有些渊源,不过既然贤弟在此,此事作罢便是。”姚焜有些意兴阑珊道。 李默书摇头道:“我与他们萍水相逢,只是在此偶遇。” 姚焜讶然望来,这未免也太巧了。 司马衡那边听了这话,立时又紧绷起来。虽然他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可奇怪的是,他此时竟好奇李默书的身份更多一些。 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与姚圣人这般说话,而且对方还如此年轻。 “不过我还是奉劝兄长一句,这浑水不蹚也罢。”顿了一下,李默书悠悠道。 姚焜心中讶异更甚。 他曾与李默书战了十天十夜,自问对这妖孽还是了解一些的。此人一心求仙,身在江湖却不问江湖事。 他说偶遇,那就是偶遇。 既是偶遇,又为何让自己别蹚浑水? 姚焜道:“这不重要,既然贤弟在此,老夫自不会搅了你的雅兴。只是再见面,你给老夫的感觉有些奇怪,就像是……” 李默书不经意笑道:“普通人?” 姚焜点头道:“不错!我在你身上,竟感受不到任何内力波动,莫非……” “兄长不必猜测,我已将一身内力悉数散去。”李默书知他想歪,随意解释道。 此话一出,不止是姚焜,庙内所有武人都惊讶不已。 内力是武人立身之本,可这书生竟将毕生内力散去,这不是自毁根基吗? 能让姚圣人如此敬畏之人,必是惊世骇俗的强者。可这等强者,竟自折羽翼,当真匪夷所思。 “贤弟,这是为何?”姚焜不解道。 “内力太强,愈发影响悟道,于是便散了。”李默书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件与他无关之事。 众人惊呆。 汝听,人言否?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世上竟有人嫌弃自己内力太强。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居然有这等天大魄力,散去一身修为! 武人视内力如生命,失去内力比杀了他们还可怕。 此事缘起,还在醉剑仙给他的那本剑谱上。 与其说是剑谱,倒更像一本自传。 那剑客运笔为剑,将毕生感悟之剑意,留在了字里行间。 纸张何等轻薄,那剑客藏剑意于其中,却不损纸张分毫,可见对方实力之深厚。 与那时的李默书相比,他走得更远。 只是李默书后来才知道,那剑客是走到了武道尽头。是以李默书感受到的,多是悲愤与不甘。 武道尽头是为仙! 可没有仙种,如何成仙? 那剑客感受到了仙,却无法成仙,如此憾事,怎不让人积郁难当? 剑谱末尾,他留言欲强纳天地灵气入体。 虽没有结局,但李默书从醉剑仙的态度里,也能窥得一二。 有了前人之鉴,两相印证之下,李默书的修为一日千里。他距武道尽头本没有多远,离开见空山之后不多久,便到了。 所谓仙,是他凭自身武道意境,朦胧地感应到了天地灵气。 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 可感应到了,却无法淬成仙元为己用。 仙凡隔着一道天堑,仙种便是跨越天堑的桥。没有桥,只能望仙兴叹。 相较于那剑客的悲愤与不甘,李默书的心境要平和许多。 既然感应到了,说明此路可行,那便继续前行好了。 但这条路显然不那么好走,不过多久,他就察觉到了巨大的阻力,意境的感悟完全停滞了。 那时的李默书有些理解那位前辈了,能走到武道尽头,谁人不是惊才绝艳? 可当一切停滞下来,你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眼前有一座无形且巨大的门,用尽一切手段也无法打开,那种无力和愤懑难以言表。 李默书自是不信邪的,遇上问题,便解决问题好了。 愤懑有用,前人早就将这条路走通了。 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修行之路,将武道与仙道相互印证,仔细梳理,终究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是幸运的。 醉剑仙为了讨好小花,施展了许多仙法,也仔细讲解过,李默书虽感应不到其中奥妙,却也受益匪浅。 武人修内力,同样是通过呼吸吐纳汲取天地精华,但为何成不了仙? 李默书思忖良久,觉得或许是看世界的角度出了问题。 若天地精华只是天地灵气的一部分,武人看世界从一开始便是坐井观天。 内力愈深,武人愈发深信自己看到的那片“天”,是真正的天。到了李默书这个境界,“天”看完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可看了。 最无助的是,哪怕你知道自己身在井中,又如何跳出去看到真正的天呢? 苦思不得其解,李默书便游历数月,他于人间放空自己,看着芸芸众生,他悟了。 既然内力限制了他的视角,散了便是! 他也是这芸芸众生的一员,也是天地自然的一份子。既如此,他与自然便有相通之处。人与自然相通,他便能感应天地灵气。 李默书没有仙种,那便以自身为仙种。 或许难,但总比束手无策强。比起强纳天地灵气入体,散功显然也安全许多。 大不了,再修回来便是。 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散功的结果也没让他失望,原本紧闭的大门,终于向他露出了一丝缝隙。 姚焜看着李默书,神色复杂道:“不知贤弟可再战否?” “兄长相邀,自当奉陪。这里施展不开,我们出去?”李默书随手捡起一根枯枝,起身道。 姚焜看向景元道:“不用它?” 李默书摇头道:“用景元,兄长接不住。” 虽心知李默书不会妄语,姚焜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在毫无内力的情形下,又如何施展出可与他匹敌的剑技来? 他想象不出。 但无论如何,这一战于他来说极为重要,姑且试之吧。 籍着庙里透来的微弱火光,司马衡看向风雪中二人的轮廓,内心颇不平静。他何曾想到,会与这位传说之人正面交锋? 在他看来,李默书只是个笑话。 散功之人,凭一枯枝与姚圣人对战? “司马宗师,那老者是何人,竟如此可怕?”左明丘终究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问道。 “当世第一人!”见到左明丘更加疑惑的眼神,司马衡解释道,“姚圣人成名之时,傅青虹还在娘胎里呢。许多年前,他便已不在江湖走动。数十年来,宗师起起落落,生生死死,不知换了几茬,但可称圣人者,唯他一人!你为一品,当知天人分人地天三境,姚圣人便是当世唯一天境强者。且他五十年前,便已入了天境!” 众人震惊不已,他们才知道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存在,也难怪司马衡先前那般表现了。 左丘明道:“可那书生又是何人,竟与姚圣人兄弟相称?他这般年纪,总不至于也是天境强者吧?” 司马衡摇头道:“不知道,名字也耳生的很。但即便是天境强者,以枯枝对姚圣人,未免也太托大了些。” 雪落,影动。 《大荒芜功》发动,姚焜化作数道残影,卷起漫天雪花向李默书袭来,一出手便声势骇人。 反观李默书,轻轻挥动手中枯枝,毫无花哨,格、刺、截、挂、搅等等,皆是最基础的剑技。 两人交手,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姚焜不愧是天境强者,一招一式劲气四溢,势若惊雷,意境悠长,令人咋舌不已,绝对大师风范,便是司马衡这等强者,也自惭形秽。 而李默书身上,真就是毫无内力波动,好似一个普通人在舞剑。 司马衡有种错觉,自己一巴掌便能拍死他。 可诡异的是,李默书那看似弱不禁风的招式,居然将姚焜的进攻一一化解。 这情形,完全颠覆了他们对武道的认知。 唯有那老仆,目中精芒四射,袖中五指不自觉地捏紧。 风雪中,二人你来我往,一时竟难分胜负。 百十招后,二人一触即分,姚焜在李默书对面站定,黑暗中看不清面庞。 “多谢贤弟赐教,老夫已有所得。倒是老夫坐井观天了,不过四年光景,老夫已看不见贤弟的背影了。可否多问一句,贤弟如今境界几何?”姚焜言语之间,难言复杂。 虽然东海一别,姚焜便隐隐有所预感,但李默书这短短四年间的进步,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百十招,李默书完全是在点拨他。 这种事,多少年未曾发生过了? 李默书道:“兄长不必客气,当年我能堪破天人,多赖兄长之功,如今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至于境界……大约是武道之尽头吧。” 他说的轻巧,可闻着却字字惊雷。 堪破天人已足够骇人,武道尽头简直闻所未闻。 司马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这世上居然有人敢说,他走到了武道尽头! 简直是笑话! 也就在这时,姚焜开口道:“贤弟是否介意,让老夫见识一下这武道尽头?” “小事。”李默书微一抬手,景元剑遥遥感应,一声争鸣,脱鞘而出。 手握景元剑,李默书气势扶摇而上,顷刻间剑意纵横,再不似先前文弱模样。也不见如何华丽剑技,李默书就这么平平一斩,斩向夜空。 风停! 雪歇! 仿若时间停止,这疾风劲雪,竟被拦腰斩断! 刹那芳华,最是撩动人心。 谁言抽刀断水水更流,我只一剑断风雪! 司马衡的呼吸,不自觉粗重起来,按住刀柄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一剑,他永生难忘。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起,雪落,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但那一剑的风情,却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里。 第十章 一饭之恩 拂晓,风雪渐歇,入眼处尽是白皑皑一片。苍茫大山上,偶有不畏严寒的动物穿梭其间,似在觅食,给这单调的雪景平添了几分生气。 庙内余烬犹在,只是已挡不住雪后寒意的侵袭。 彻夜未眠的人们并没有多少睡意,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个闭目养神的书生身上,不曾离开。 左明丘见时候不早,起身来到妇人身旁,恭敬施礼道:“夫人,天色不早,我们该上路了。” 妇人微微点头,却把手中婴孩交给老仆,施施然来到李默书面前,道了个万福,又拔下头上玉簪,献到李默书眼前,说道:“昨夜多谢先生出手相救,贱妾身无长物,只这玉簪是先夫所赠,还值些银钱。我知先生是神仙中人,看不上这些腌臜之物,贱妾只想表些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李默书自幼在将军府中长大,见识自是不凡,一眼便知这玉簪不是便宜之物。 妇人并不美艳,但眉眼轮廓十分雍容,举止端庄大方。于这落难之时,也不见丝毫慌乱,出身恐怕不凡。 这等人物,身边却有妖魔相随,倒是勾起了李默书的好奇心。 李默书接过玉簪道:“夫人的心意,李某收下便是。敢问夫人一行打算去往何处?” 左明丘一惊,正待阻止,却听妇人直接道:“先夫遭奸人陷害,我们孤儿寡母亦被人追杀。无奈之下,我等欲借道陈国,南下允国投亲。” 李默书笑道:“巧了,李某也去陈国,不如我们同行如何?” 妇人道:“先生愿与我等同行,自是贱妾的荣幸。” 就这样,李默书加入了这一行,并把黑马让给妇人骑行。 山路崎岖,又加上积雪深厚,行路自是难上加难。纵是武林高手,也不可能时时以轻身功法行路,所以行进速度十分缓慢。 李默书踏雪而行,却不留痕迹,看得司马衡等人心中啧啧称奇。 午后小憩,李默书于树下打坐。不消片刻,竟有几只松鼠从雪白中探出脑袋,跳落李默书肩头,在他身上盘桓不去。 左明丘诧异道:“李先生明明在那,可为何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他便是这山间树木,林中深雪。松鼠最是畏人,竟与他如此亲近!” 司马衡道:“我等武人修己身,但听说仙家修道法,道法自然,与天地最是契合。李先生既至武道尽头,恐怕已入了仙家门径。嘿,常说这世上有仙,却太过缥缈,没想到我等竟能亲见,也算是一段缘法了。你我自恃武艺超群,却不及凌夫人万一。李先生若想对我们不利,便是百十个司马衡在此,又有何用?” 左明丘深以为然。 消了戒心,如此行了两日,大家渐渐熟稔起来。 司马衡等人慢慢发现,除了那一身恐怖修为令人敬畏,李默书还真就如书生般儒雅随和,毫无架子。有人壮着胆子向他请教武学,他也一一解答,并无半点不耐。 而李默书也将这群人的来龙去脉,摸了个七七八八。 凌夫人是武朝镇国大将军凌云的续弦,月前,武朝隆逸皇帝一道诏书,以万寿节之名将凌云从边疆召回。谁知庆典之上,隆逸皇帝突发杀机,以通敌之名将凌云拿下。 与此同时,数千禁军将镇国将军府围个水泄不通。一场屠杀,镇国将军府血流成河。除了眼前这三人,将军府上下四百余口无一生还。 说起这镇国大将军凌云,那也是传奇人物。 十五岁入行伍,随其父镇守北疆,抵御北方蛮族,立下无数功勋,三十二岁便封了镇国大将军,统领三十万大军。 当然,代价是巨大的,其父其兄以及原配妻子皆死于阵上。便是他自己,也是数次死里逃生,可以说是满门忠烈。 凌云不仅在军中,在百姓之中也有巨大威望。在这风雨飘摇的大武朝中,他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而今诸侯并起,晋室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忌惮凌云的三十万大军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凌云一去,晋室再无顾忌,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且说老仆护着凌夫人来到千金镖局,大当家段千帆想也不想便接下此镖。段千帆也是一方豪杰,哪里不知这是最后一镖,于是连夜遣散了千金镖局,只留数十精锐高手护镖。三大镖局之一的千金镖局,一夜消散。 只可惜,段千帆还是低估了晋室的决心。他没想到前来追杀这孤儿寡母的,竟是天下第一的傅青虹。 段千帆亦是宗师高手,但哪里是傅青虹的对手?好在关键时刻,司马衡杀到,才保下这孤儿寡母。 与云山论剑的其他宗师不同,司马衡出身行伍,但天赋异禀,于杀敌之时自悟秋风刀法,修为一日千里,不到二十五岁便入了一品。 他与凌云年龄相仿,惺惺相惜,对他最是敬重。 知道凌云遭逢大难,司马衡自不会袖手旁观。 奈何傅青虹修为日益精进,距离天境已经不远,司马衡虽能勉力支撑,却也不是对手。 于是段千帆当机立断,带领千金镖局二十多名高手舍命断后,才让司马衡一行逃了出来。 李默书听了也是敬佩不已,江湖儿女多豪情,千金镖局取一诺千金之意,段千帆及镖局众人舍身取义,只为守护自己心中的道义。 据左明丘说,段千帆只取了一个铜板,大笑道,没有凌将军这些年在塞外浴血奋战,哪有他们在江湖上肆意快活,但生意归生意,他也得向兄弟们交代,这枚铜板就当报酬了。 这些时日只顾逃亡,连兄弟之情也来不及追忆。此时说起,左明丘忍不住潸然泪下。 司马衡敬道:“段兄是条汉子,待我刀法大成,必斩傅狗狗头,祭奠段兄!” 李默书没有接话,他的立场眼界与司马衡等人不同,不会参与进去。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留下剑谱的前辈为了道,引天地灵气入体而死;自己为了证道,散去多年苦修内力,皆是如此。 他虽敬佩段千帆,但不至于替他报仇。 只要他愿意,去金銮殿上斩了隆逸皇帝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又如何? 斩了隆逸,还有隆二、隆三,天下依旧会大乱。 天下事,让天下人去解决。他已超脱,不必为此烦恼。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是那个老仆。 凌家遭受灭门之灾,他们三人却能逃出生天,这本就不寻常。 却在这时,老仆佝偻着身子走了过来。 他朝李默书一揖到地,说道:“老朽有些话,想与先生单独谈谈,可否请先生移步一叙?” 李默书倒是有些意外,便与老仆来到无人处。 二人都没有开口,而是相互打量起来。显然这一路上,二人早已心照不宣。 终于,老仆缓缓开口道:“老朽雪寐,是一只犬妖。敢问先生同行,是否为了老朽?” 李默书笑道:“也不全是,李某确实要去陈国。” “先生既要斩妖除魔,却为何迟迟不动手?”老仆问道。 李默书道:“因为我不确定你的目的,你若真要害人,想必不至于等到现在。所以,我在等你来找我。” 老仆目中精芒一闪而过,怅然道:“先生那夜一剑断风雪,原来也是给老朽看的。不过先生与别的仙人,的确不同。” 李默书好奇道:“哦?有何不同?” “老朽以往遇见仙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喊着斩妖除魔。也幸得老朽有些逃命手段,否则早成了剑下亡魂。”老仆道。 李默书道:“我对妖怪并无偏见。与妖怪相比,也许人心险恶的多。可你将这些凡人卷进来,又作何解释?” 老仆一声叹息,忽地摇身一变,竟是化作一只一人长的巨犬。巨犬身上伤痕累累,看上去随时就要倒下。 有不知年月的老伤,也有狰狞可怖的新伤。 这巨犬显然就是老仆的本体,只是他化成人形时,以障眼法掩去了伤势。 李默书意外道:“这是怎么回事?” 巨犬口吐人言道:“那夜最惨烈一战,其实发生在我这边。将军幼子是九世善人,身具大缘法,妖魔食之可增千年修为。世人皆以为凌云之死是晋室操控,其实是妖人看上将军幼子了。那夜我勉强护着夫人离开,身受重伤,实在无力再送她出城,只得找到千金镖局。司马衡的出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李默书想不到还有这般缘由,只是想让他相信,自不会这般容易,便问道:“将军幼子既是九世善人,你近水楼台,竟就此放过?” 巨犬道:“五世前,我还是一条土狗。也是前几日那般大雪之夜,我饥寒交迫,差点冻死街头,是他给了我一碗肉饭,才让我活了过来,并给我赐名雪寐。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修炼有成,化成人形,第一件事便是来报恩。他许我一饭之恩,我护他三生三世。这一世,便是第三世。这一世之后,他便可脱去凡胎,自证为仙!” 李默书沉默下来,他口中说着对妖怪并无偏见,但一直以来读的杂谈之中,对妖魔鬼怪之流大多贬低,印象其实不太好的。 却没想到,第一次碰上妖怪,竟这般忠肝义胆。 一饭之恩,守护三世! 便是人类,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他游历江湖,见多了以怨报德,农夫与蛇的故事,却不想这等温情一幕竟发生在妖怪身上,着实令人唏嘘。 只是这终究是一面之词,李默书自不会全信。 巨犬似是知他所想,开口道:“我知这是一面之词,难以取信。先生若要斩我,在此斩了便是。我只求先生能护凌家母子一行,至死难忘。” 李默书笑道:“你也不必激我,李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杀人时也从不手软。你之言辞虽不可尽信,却也有可信之处。若如你所说,那妖邪定不会罢休,此一路山高水长,等他来便是。” 第十一章 叩命 冰雪消融,雪水和着泥土向山下涓涓流淌,渐渐汇成磅礴之势,化作飞瀑落入山涧。 还有几日便是立春,这应是春日前的最后一场雪了。立春一过,便又是一年伊始。 春虽未至,春日的气息却已扑面袭来。在这八百里岏山中,它实在无处躲藏。在这雪水的滋润下,小绿新芽争相破土而出,些许暗香浮动,前几日还杳无踪迹的动物们,此时已蠢蠢欲动。 一群糙汉自不会关心这些,只顾埋头赶路。李默书流连其间,却别有一番感受。 自入了天人境,李默书的剑意便多悟于自然。风云、苍松、大河皆是如此。俯仰天地之间,人如寄生蜉蝣,取一瓢饮便受益终生。 红尘练心,山水悟道。 此时四季转换,润物无声,是体察天地之道的好时节,李默书当然不会错过。 行了半月,此处已近陈国,烟火气便多了起来,林间隐隐有歌声传来,惊起飞鸟一片。 辗转来到近前,见一樵夫正在砍柴,口中唱着洪亮歌声。 “……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司马衡等人自无心与樵夫攀谈,可一转身却没了李默书的身影。 回头寻去,却见他在一株枯木前发呆。 左明丘正要上前叫喊,却被司马衡一把挡住。司马衡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不要打扰。 “兄台,为何不砍此树?”李默书忽地问道。 樵夫哈哈一笑道:“先生说笑了,我等山夫靠山吃山,砍柴砍的都是枯树死木。这枯木上长出新芽,向死而生,又逢一春,砍了不是可惜?” 众人闻言仔细看去,果然见那枯木上,一缕绿油油的新芽竟破壁而出,顽强地迎接新生。 李默书刚才,就是对着它发呆。 “枯木逢春,向死而生……”李默书口中喃喃重复道。 樵夫笑道:“是啊,一冬就是一场洗礼,留下无数枯木,这也是大山对我等山夫的馈赠。只是天无绝人之路,严冬之后,总有些顽强的枯木能在绝境之后重生。” “天无绝人之路……”李默书看着新芽,口中喃喃自语,周身竟泛起丝丝氤氲之气。 这一幕,看得司马衡等人目瞪口呆。 若说先前他们看李默书,还觉得是与他们一样的凡人之躯,那此时便是真正的神仙中人了。 那是生命层次的跃迁升华,极其醒目。 老仆更是瞠目结舌,他没有醉剑仙那等修为,看不出李默书没有仙种,只以为李默书以武入道,已然激发了仙种。 可李默书于此时得道,却无仙种气息,让他确信李默书只是凡人之躯,并无仙种! 没有仙种,竟叩开了仙门,这太过骇人听闻。 只是他很好奇,李默书在没有仙种的情况下,又如何贮存仙元。 李默书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一簇光团悬浮其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天地灵气,并将其淬炼成一缕仙元。 在这之前,他能与天地灵气产生共鸣,并粗略地运用,一剑断风雪便是如此。 这次,他的感触非常直观。 以我为媒,感悟天地,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 心念一动,马背上挂着的景元缓缓飞出,盘桓于李默书周身。同时那一缕仙元也缓缓飞起,随着景元游走起来。 李默书闭上双目,剑意如游丝般蔓延而出。 渐渐地,人、剑、仙元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剑意为桥,那一簇仙元忽地没入景元剑中,景元剑泛起层层光晕。 李默书心中一喜,如法炮制,周身的氤氲之气在他的操控之下,化作一缕缕仙元没入剑中。 片刻后,景元剑似承载不了太多仙元,开始逸散。 李默书以剑意将那一缕仙元引入体内,运转完一个周天后,复又转入景元之中。 如此反复,三者之间再次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老仆张大了嘴巴,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修炼数百载,对仙道自问了解也颇深,却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竟有人以剑为媒充当仙种,在身体之外建立了一个循环。 仙种是修行之桥,这是修仙常识。 但此刻,李默书显然打破了这个常识! 如果这样也可以成仙,那岂不是人人都可成仙? 但想了想,心中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位李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在武道上的成就数百年也难得一见。 人生匆匆百年,能走到武道尽头的太过寥寥。 收剑而立,李默书早已古井不波的心却禁不住欢喜起来。因为自这一刻起,他算是真正踏入了仙门。仙元入体,不停滋养他的肉身。李默书知道,长生可期。 “叩开命运之门,这一境便称为叩命吧。”李默书心道。 跨出这一步,殊为不易。 确实,他的意境感悟远超境界,否则也不能以武戮仙,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但李默书心里明白,他的际遇不是旁人可比。 因小花入闲鹤山庄,因明心道长遇醉剑仙,那位前辈剑客含恨而终的警示,甚至于没有景元剑,他也无法走出这一步。 这其中若是少了一个环节,纵然他天资过人,怕也是饮恨收场。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他感触最深。 樵夫早停下了手中的斧头,看得吃惊不已。 见李默书望来,他连忙拜道:“想不到先生竟是神仙,小的失礼了。” 李默书也是一揖到底,由衷道:“多谢兄台教我。” 樵夫连忙摆手,慌乱道:“哪里哪里,我那是瞎说的。” 李默书笑道:“兄台在这山中,却比很多人活的通透,可不是瞎说。倒是你刚才所唱歌谣十分不凡,莫非是你自己所作?” 樵夫摇头道:“我哪有那本事。多年前,一位老先生路过此地,是他教我的。” “哦?兄台真是好福气。”李默书笑道。 樵夫似是明白了什么,诧异道:“莫非那位老先生,竟也是一位神仙?” 李默书点头道:“八成是位得道高人。那歌谣韵律暗含呼吸吐纳之法,虽不是什么高深法门,却有颐神养气的功效,于你大有裨益。” 樵夫讶然道:“难怪我每日吟唱之后,都觉整个人精神焕发,毫无疲惫感觉。” 李默书摘下一片树叶,将一缕剑意灌注其中,赠与樵夫道:“兄台引我入道,李某无以为报,便将这片树叶相赠。兄台可随身携带,若遇危险它或可保你性命。” 樵夫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拜谢道:“多谢先生。” 李默书又回到枯木嫩芽前,脑海中忆起醉剑仙教小花的一桩小法术,运转仙元,掌心托起一团云雾,轻轻送出。 云雾在嫩芽头顶放大,渐渐变成一小朵雨云。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灌溉嫩芽,众人就见嫩芽迅速生长,以肉眼可见地长成了茂密的枝干。原本枯萎的树干,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神仙手段,一个个惊若天人。 这小法术名为沐雨术,只是以仙力催动生长,算不得高深法门。 当初小花让一株幼苗开出鲜花,兴奋的手舞足蹈,李默书当时也只有在一旁羡慕的份。 现如今,他也能做到了。 “你送我一场造化,我助你重获新生,希望你我今后都能各自安好吧,有缘再会。”李默书笑着对枯木说道。 来到众人面前,凌夫人领着司马衡等人纷纷道贺。 他们并不懂得仙凡之隔,却也明白李默书已经完成了蜕变,真正踏上了仙途。 亲眼见证一名仙人的诞生,他们觉得与有荣焉,同时也激发了斗志。 武道尽头是为仙! 凡人眼中,仙道渺渺。哪怕到了司马衡这等境界,依旧缥缈无踪。可眼前却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怎不让人心动? 李默书自然知道众人心中所想,却没有点破。 希望幻灭,心气没了,他们的武道就走到尽头了。 只是成仙且不论,单单走到武道尽头,世上又能有几人? 在李默书看来,走到武道尽头或许比成仙更难! 武道本就在一个低维度的世界里,当修炼到天人境之后,再前进半步都是千难万难。 姚焜也是人中龙凤,可五十年过去了连天人都破不了,更不要说武道尽头,其难度可见一斑。 若是这些人真能走到武道尽头,他再点拨一二也不迟。 况且他走的路并无前人走过,他自己也须慢慢摸索。 “兄台保重,我等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待李默书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樵夫却放下了手中斧头,坐在树桩上仔细端详起那片树叶,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寒风中,他的身形慢慢淡化,再淡化,最终消失无踪。 …… 别了樵夫,登上前方山岭,极目远眺,便有一道雄关隐约落入眼底。 天龙关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蜿蜒山道可通,是大武朝数得上的险关,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再见天龙关,一番回忆袭上李默书心头。他与老张、黑马便是从这里出关,入晋国,开始游历江湖,至今已十年有余。 李默书是家中老幺,向来得宠。当年大哥、二哥百里相送,一直送出天龙关也不肯罢休。二人千叮万嘱,江湖险恶不比家中,万事小心。回想起来,言犹在耳,似在昨日。 不过他人虽漂泊在外,和家中一直有书信往来,知道家中境况。 陈国虽小,只有三郡之地,但依天龙关天险而守,晋国数十万兵马也是一筹莫展。所以上将军府这些年来,倒也安稳。 “过了天龙关便是陈国境内,我等算是彻底脱身了。在陈国修整一番,我们便向允国出发。”司马衡道。 李默书与老仆相视一眼,算是无声的交流。 只有他们知道,越是接近陈国,越是危险。 一行人下了山岭,行不多时,就见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 巨石上卧着一人,穿着青白道袍,头戴通天冠,乍看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他眼角上翘,眯成了一条线,嘴尖如勾,一副奸人面相,给人的感觉颇不舒服。 道人看向老仆,似笑非笑道:“老狗,你终于来了,贫道在此等候多时了。” 第十二章 小试牛刀 凌夫人翻身下马,抱着婴孩来到众人前列,缓缓道:“凌家上下四百余口,如今只剩我母子二人,国师又何必赶尽杀绝?” 眼前这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武朝的国师,隆逸皇帝最宠信的近臣皓阳真人。 大武王朝早已日薄西山,但皓阳真人在朝堂上却是呼风唤雨,惹下无数腥风血雨。江湖上谈及此人,都恨得咬牙切齿。 皓阳真人一声尖笑,说道:“夫人可以走,留下孩儿便可。” 左明丘暴怒道:“夫人与这奸贼有什么好说的?若不是这狗贼祸乱朝纲,武朝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今日正好遇上,待我等砍了他的狗头,祭奠凌将军!” 皓阳真人连和他说话都兴致缺缺,一双眯眯眼只盯着老仆。 左明丘还待再说,老仆却已拦住,缓缓道:“姬皓,你来得晚了些,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留不住我。” 皓阳真人哂笑道:“老狗,你真以为那夜能逃出来,是凭自己的本事?你看看,这是什么?” 只见他掌心一翻,手中多了一捆网绳。网绳也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上面竟隐隐透出不凡的气息。 老仆脸色大变,惊呼道:“天罗地网!” 皓阳真人悠悠道:“老狗,你我斗了一百多年,你那点小伎俩我焉能不知?那夜若不是我故意放水,你以为你能逃走?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今日我还是多带了些帮手过来。” 周围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数道黑影落在林中,将一行人包围。 老仆见了,不由露出绝望之色。 他原本以为,凭他和李默书联手,对付姬皓应该不难。 但他没想到,姬皓手上竟有仙器天罗地网,更有这么多化形期的帮手。 妖族的化形期,大约相当于人族的炼气修士。他和姬皓都是化形后期,但姬皓比他多了几十年修为,实力也比他强出一筹。 “是不是很绝望?”姬皓脸上露出一抹快意,得意道,“这百多年,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要不是你,我早就凝结内丹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如今已转九世,道缘可比之前强了一大截,兴许我这次直接突破到内丹中期也未可知。若真如此,老狗,贫道会给你烧纸钱的,哈哈……” 老仆咬牙道:“你休想!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此时的姬皓像是享受猫捉老鼠般的乐趣,并不急于动手。实在是这些年,他气急败坏的时候太多。好几次差点得手,都被雪寐破坏了。 雪寐越是愤怒,他越是开心。 “嘿嘿,再告诉你一件事!能够这么快找到灵童,还要多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潜入凌家,我们要找到他,还要多费些功夫的。”姬皓阴笑道。 雪寐脸色剧变,惊道:“不可能!就凭你,不可能找到我!” 姬皓得意道:“我当然找不到,但娘娘能找到。你那点粗浅手段,在娘娘面前不值一提。你学了秘法,遮掩灵童的道缘气息,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殊不知我们根本就没想过找他。你有天赋神通,可以找到转世之人,我们只要盯着你,自然就找到了灵童。” 雪寐彻底崩溃了,一想到百多年的努力扔不能让灵童逃过一劫,他不由悲从中来,对着凌夫人手中的婴孩痛哭道:“小旻,都是雪寐自作聪明害了你啊!” 苏旻,是雪寐初遇他时的名字。 三世守护,不知经历了多少厮杀,雪寐伤痕累累,只为小旻能安然渡劫,却不想功败垂成。 小旻在凌夫人怀中咿咿呀呀,似是在安慰雪寐。这无声的交流,更让雪寐老泪纵横。 姬皓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禁地咧开,显然对这一幕颇为享受。 李默书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言打扰。他本打算出手,但听姬皓说的起劲,便也不着急了。 他对妖魔之事了解有限,不介意多听一些。 至于担心,是完全没有的。 他在闲鹤山庄时武道尚未圆满,便已能轻松抹杀程墨珺。如今入了仙门,剑技威力比当初强了不知多少倍。对付眼前这些,想是不在话下的。 果然这一听,也是有些收获的。 这一世之前,姬皓应该是单打独斗,所以他的实力虽比雪寐强,却也屡次未能得手。 灵童第八世转世期间,他显然投靠了更强的存在,才能将雪寐玩弄于鼓掌之间。 姬皓称呼对方为娘娘,他自己又是国师,那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他身后之人,应是藏于深宫之中。 乱世之时妖魔辈出,果真不假。 只是李默书有些好奇,那些隐世仙人都不管的吗? “娘娘”显然精于谋划,李默书有些好奇,放这对母子出来又是为何,于是便开口问道:“敢问国师,你放凌家母子出来,所图为何?” 姬皓正自享受,被人打断颇为不爽,斥道:“闭嘴!区区炼气士,也配问本国师?” 虽入了叩命境界,李默书身上的仙元波动并不强,也就是高阶炼气士的水平。 姬皓早就发现了,但根本没放在眼里。 “哦,是吗?”李默书淡淡应了一声,身上剑意翛然而起。 大河剑意发动,好似平地起惊雷,滚滚江水轰然爆发,惊涛拍岸,卷起层层浪花。 景元化作一道长虹,呼啸间穿梭于林中。 片刻之后,剑意消散,林中已经没了那几道黑影的气息,显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一剑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众人反应过来时,杀戮已经完成。 姬皓后知后觉,再看向李默书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化形数百年,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意! 那几个家伙都是娘娘派来的,身手皆是不凡,可连招架都没来得及,就一命呜呼了。 在他眼中,李默书和那几个武林人士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强一些的蚂蚁罢了。 可这一剑过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只蚂蚁。 李默书一脸平静,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此时再开口道:“现在呢,配吗?” 雪寐止住哭声,诧异望来。 他刚才只顾悲恸,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几道黑影就被干掉了。 可回想起来,他刚才好像置身于无尽的怒涛之中,仿佛随时都会被拍死,不由得一阵后怕。 雪寐这时才明白,原来山神庙上一剑断风雪,只不过是李默书随意挥出一剑。 刚才那一剑,才是真正的杀招! 姬皓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蓦然将手中的天罗地网扔了出去。 “小心!”雪寐惊呼一声,却已经来不及,天罗地网迎头便罩向了李默书。 天罗地网乃是仙器,仙道中人常用它来捕捉妖物。它一旦发动,可以连空间都锁住,根本无处可逃。 同时,天罗地网上还挂着尖刺,抓住猎物之后会封锁对方仙元。 雪寐每次能逃出生天,就因为他领悟了一门空间神通。但在天罗地网面前,根本不够看。 “去死吧!哈哈……” 姬皓正自狂笑,忽地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一丝寒气在他脖颈之间游荡。 李默书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今的风云,几乎无法捕捉。 姬皓一副见鬼的表情,惊叫道:“这不可能!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默书自然不会回答他,一脸淡然道:“需要我再问一遍吗?” 感受到森然的剑气,姬皓连连道:“不要杀我!我说!我说!放他们母子出来,他们一定会去允国。到时候,晋王就有了借口南下灭陈!” 听了这话,众人皆是色变,晋王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要对诸国动手了。 而晋王要扫平诸国,第一个要拿下的便是陈国。 陈国虽小,却是咽喉要道,东进可以攻燕,南下可以灭允,往西可以扫吴。即便攻打不成,仗着天龙关天险,晋国也无后顾之忧。 晋国虽得大武朝三分之一的疆域,是诸侯之中最强,但要问鼎天下,第一件事就是拿下天龙关! 陈国居于四大诸侯的夹缝之中,多年来却安然无恙,也是因为天龙关。 至于凌夫人母子的生死,到了这时已经不重要了。 诸侯之争,要的不过是个借口。 他们母子是逆臣,晋王挟天子之名讨逆,仅此而已。 李默书眉头微蹙,语气稍重了些道:“晋国何时南下?” 姬皓道:“他们母子二人一出场,晋国十万大军便已开拔,三日前便已到达天龙关。此时,想必陈国已经平了!” 李默书沉声道:“天龙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别说三日,便是三年也攻打不下,你为何如此笃定?” 姬皓道:“晋王为了这一天,已经筹划多年。天龙关内,有晋王安排的内应。大军一到,内应便会杀了天龙关守将,里应外合拿下天龙关。” 噗! 血光飞溅,姬皓已经身首异处。 他一死,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耗子精。 李默书却来不及管这些,直接踏上景元剑,御空飞行而去。 初时他还不得要领,在空中有些踉跄,险些坠落下去,但他很快便稳住身形,化作一道长虹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 司马衡等人不明就里,一个个面面相觑。 忽地,左明丘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先生姓李,又对陈国如此紧张,莫非他出身陈国上将军府?” 走镖靠的是五湖四海的朋友,而不是靠武力。左明丘身为千金镖局的二当家,对江湖上各方势力,诸侯各国的重要人物自是烂熟于心。 江湖上混到他这般地位的,个个都是人精。李默书的异常表现,让他很快猜到了真相。 第十三章 请虎帅看剑 天龙关建于两座山岭之间,前后只有一条狭长蜿蜒的山道可以通行,从上空看,宛如长龙盘旋其间,那两座山岭便是龙角,天龙关因此得名。 两座山岭十分陡峭,崖壁上常年长满了青苔,湿滑异常。漫说是人,便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鸟兽们,也难驻留其上。加之山道狭窄,大军极难铺陈开来,天龙关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也正因为如此,天龙关历次告破都是从内部打开。 城楼上一片安静,并没有惨烈的厮杀声,只有残破的战旗和硝烟在随风飘扬。 忽地,尸体被翻开,一个满脸胡腮的将军从尸堆中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看了看。 见没有动静,他挣扎起身,从敌人身上将卷了刃的长刀拔出,一刀将插在左胸的羽箭砍断。也是他命大,这箭离心脏只差毫厘。 他小心褪去上衣,又从内袍撕下几片衣角,用力系紧,结成绳状。 一咬牙,将身上的羽箭拔出。钻心的疼痛让他表情扭曲,差点痛晕过去。可他顾不上疼痛,连忙将伤口包扎、勒紧。 做完这些,他踉跄着爬起身,来到一个战友尸体旁。尸体被敌人从肩砍到腹,几乎断成两截。 这一刀是替他挡的! 他将尸体拖到净处,整理好遗容,才开口道:“小毛头,你帮老子挡刀,老子为你娘送终!从今以后,你娘就是我娘!” 说完这句话,他冲着荒凉的城楼吼道:“小崽子们,还有能动的吗?能动的,给老子爬起来!” 过了片刻,终于有了反应。几个人晃晃悠悠,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将军一脚踢在最近一人的屁股上,骂骂咧咧道:“狗崽子,给老子装死!” 挨了一脚,那小兵嬉皮笑脸道:“实在是没力气了。将军你看,我刀刃都卷没了!” 点了兵,连将军自己还能动的只有十七个人了。 这群人聚在屋檐下,觅了些食物和水,大口吞食起来。水足饭饱,他们才算是恢复了些力气,闲聊起来。 “妈了个巴子的!李长福那狗东西居然是晋国的细作,他跟了老子九年了啊!真是瞎了老子的狗眼!富贵,你说说,老子对他咋样?”将军怒骂道。 名叫富贵的小兵笑道:“将军对李长福那可没的说!有段时间你们俩天天同床共枕,我们还以为将军有龙阳之好呢,哈哈哈……” “去你娘的!他救过老子的命,老子跟他喝几顿酒怎么了?这话让你嫂子听见,不得扒了你的皮!”将军笑骂道。 “那可不一定!嫂子要是知道了,会扒了你的皮。”富贵道。 众人哄笑。 这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李默书的二哥李默文。李默书那般激动,当然也是因为他。 李默文成为天龙关守将已经五年有余,天龙关破,他必亡。 天下纷争与他无关,但亲哥若死,这天下必因此而震颤。 不过姬皓显然也没料到,只有两千守军的天龙关,竟然撑了三天还没破。 别看李默文此时与士兵们说笑,他平时治军十分严谨,颇有乃父之风。但他身上又多了些江湖豪气,是员虎将,私底下常与军士们打成一片。 只是李默文没想到,他身边最亲信的偏将,居然是晋军的细作。 前夜,李长福领人大开城门,幸亏李默文及时发现,竟带着两千守军生生将晋军杀了回去,重新堵上了城门。 当然,代价也是惨重的。 那一战后,两千守军只剩了不到五百。这两日他便带着五百军士,抵御晋军的疯狂攻城。晋军几度爬上城头,都被他们用命填了回去。 刚刚打退了一波敌人,李默文身边只剩下了这寥寥十数人。 “富贵,你也老大不小了。等这次回去,老子给你说媒!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跟你说,平都的妹子那叫一个水灵,嘿嘿。”李默文道。 富贵摇头道:“再水灵也比不上我家春妞!” “拉倒吧,你家春妞肯定早嫁人了,这时候估计娃都满地跑了。” “嘿,许老七,你这是嫉妒!春妞早就答应我,这辈子非我不嫁!这仗打完,老子就回去娶了她!唉,这说起来,老子还真有些想她了。将军,你是不是也想嫂子了?” “放你娘的屁,女人有什么好想的?我想……我三弟了!这混账小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不吃的好,睡得香不香。唔……也不知道给我找弟妹了没有。” “将军还有三弟?” “嘿,我们三兄弟,我这三弟才是最厉害的!他十四岁就入了一品,现在铁定是个宗师高手了!” “这么厉害?” 对这些军士来说,宗师是已经能够想象的极限了。 一番调侃,众人恢复了一些力气,李默文拍拍屁股起身道:“都歇得差不多了,去打扫一下战场,把还能用的檑木、石块、箭矢都给我准备好,晋狗们随时会再攻上来的!等援军一到,我们把这帮狗崽子全埋在山里。” 一声令下,一众军士拖着沉重的伤势,又开始忙碌起来。 至于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或许只有老天爷知道了,但他们知道这口气不能卸,卸了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将军你看,有人在天上飞!难道是仙人下凡,来救我们了?”富贵忽然喊了一声。 李默文抬头一看,哪还有人? 抬起一脚踹在富贵屁股上,骂道:“你这夯货,哪来的仙人?” 富贵苦笑道:“将军,刚才我真看见了,嗖一下就过去了,好像落入晋军大营了。” “滚!再胡说八道,老子一刀砍了你!” …… 李默书本是含怒而来,说不得这次要杀他个血流成河了。却不想在空中惊鸿一瞥,发现二哥竟然没死,心中一颗大石才算落了地。 十年未见,二哥早已褪去青涩,成了个粗犷汉子,但李默书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忆起幼时他将自己扛在肩头戏耍,自己闯祸二哥背锅然后被爹暴打,练剑被虐气急败坏的模样,李默书不自觉嘴角上扬。 往事一幕幕,皆是美好与温馨。 二哥安好,李默书自也不必动怒,可这场战事还是要结束的,毕竟都打到家门口来了。 他御剑直奔晋军大营,落于中军大帐前,这番动作自然引来一阵哗然。 “敌袭!放箭!快放箭!” 晋军显然是百战之师,纪律严明,弓箭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摆好了阵仗。 一轮齐射,无数羽箭仿佛蝗虫般密密麻麻落下。李默书却没有理会那些羽箭,不疾不徐向中军大帐走去。 羽箭落下,在李默书身前直接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这种程度的箭矢,李默书甚至连防御都不需要,他的剑意会自发感应并将其破坏。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数量是没用的。 士兵们何曾见过这等手段,一个个呆若木鸡,弓箭手甚至都忘了放箭。 “发什么呆,给我射!耗死他!”军官虽然惊惧,但还是下达了命令。 当然,一切都是徒劳。 箭雨中,李默书缓步来到帐前,一排士兵举起缨枪,畏畏缩缩地指向他。看得出来他们很害怕,但没人后退。 “我想见见你们的大帅。”李默书很随和地说道,仿佛是来找大帅聊天的一般。 帐帘拉开,身穿银白铠甲的老将军,在众人的簇拥下按剑走出。他步履沉着,气势如山,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惧意。 见大帅如此淡定,士兵们慌乱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前排士兵自动分开,给大帅让出一条路。 老将军径直来到李默书面前,声如洪钟道:“本帅白忠,乃是三军统帅,阁下找我何事?” 李默书打量着老帅,老帅目光如炬,也在审视着李默书。 他显然已经知道李默书的实力,却能做到如此地步,显然非常人可及。 李默书倒是很随性,他不需要用什么气势来震慑对方,轻笑道:“原来是虎帅,我知道你。” 或者说,大武朝不知道“虎帅”之名的,很少。与他比起来,镇国大将军凌云只是后起之秀。这数十年间诸侯混战,晋国如今的疆域大半是他打下来的。 父亲李聪说过,他一生只敬佩三人。其一陈国国主孟旭,其二当世大儒张焯清,第三便是眼前这位,虎帅白忠。 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白忠淡然道:“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李默书道:“在下此来,是想请虎帅看一样东西。虎帅看完之后,可以决定撤军,还是继续前进。” 白忠目中精芒一闪而过,沉声道:“不知阁下想请白某看的,是什么?” 李默书淡淡一笑,回身便是一剑。寒光乍现,瞬息间没入远方山岭。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李默书这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刻,巨响传来。隆隆声愈来愈盛,众人这才惊惧不已,只见远处天龙岭上巨峰,竟是缓缓滑落。 巨峰,被李默书一剑斩断! 轰! 巨峰坠落山谷,发出震天巨响,引发一阵地动山摇,不少士兵摇摇晃晃竟是站立不住。 饶是白忠一声戎马,见过无数惊心动魄的场景,也不曾见过如此逆天手段,脸色不由一阵发白。江湖高手决计不会有这等手段,那眼前这个年轻人,便只能是神仙中人了。 若说先前心中还有一丝侥幸,此时再无幸理。 高手再高,也不敢在大军中放肆,因为人力有穷尽之时。而事实上,军中也不乏高品级的强者。武林高手真来了,就是一顿砍瓜切菜。 但神仙下凡,何人可挡?刚才那一剑如果斩在军中,不知要死多少人。 白忠知道李默书这不是在示威,他只是在讲述一个简单的道理:我能杀你,只是我现在不屑杀人。 “传令下去,班师回朝!”白忠脸色铁青地说出这八个字。 李默书朝白忠拱了拱手,笑道:“多谢虎帅成全。另外在下想请虎帅给晋王带句话,若有下次,在下会去玉京城找他当面聊聊。” 说完,李默书转身而去,一步百丈,眨眼间便出了大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大帅,想不到陈国竟有仙人庇护,这可如何是好?”白忠身后,一个将领皱眉道。 白忠神色复杂道:“世上多有仙人传说,却从未有人见过,没想到竟让我等遇上。只是老夫想,世上既然真有仙人,却从未有仙人过问世俗之事,想来是有所顾忌。这位仙人既已出手,恐怕也是犯了忌讳。罢了,这等存在已不是我等凡俗可以抗衡,且退去再说。” 说完,转身走进大帐。 回帐,卸去盔甲,白忠才发现全身都已汗透。 …… 巨响传来,大地剧烈颤抖,将天龙关城楼上的屋檐都震塌了。 “妈了个巴子的,真……真有仙人?乖乖,这剑气也太吓人了!富贵,你刚才真见着仙人了?”震惊半晌,李默文才回过神来,骂骂咧咧一句。 富贵吞了吞口水,点头道:“真见着了!那位仙人去的方向,好像是晋军大营。” 李默文皱眉道:“去晋军大营做什么?这一剑……总不至于是来救我们的?”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跃上城头。 众人面色一变,本能地弯弓搭箭射出。 “嗤!” 羽箭还未靠近,就被剑气绞成齑粉。 李默文看向负手而来的年轻人,整个人愣在那里。 这一幕,有些梦幻。 他刚才口中还念叨着三弟,以为今生再无法相见。没想到一转眼,他竟然出现了! “杀!” 身后喊杀声响起,富贵和一众士兵,挥舞着手中的刀就冲了上去。 李默文这才猛然醒悟,连忙喊道:“住手!” 富贵愣住,回头看向李默文,迎来的却是他的一脚。 “他娘的,我下命令了吗,你就砍人?等你伤好了,给老子领五十军棍去!” 说完,他大笑一声,和对面的年轻人死死抱在一起。 似乎还不过瘾,他又将李默书抱起来转了几圈,开怀大笑道:“混账小子,长大了啊,二哥都抱不动了!哈哈哈……” 李默书也不反抗,只是看着二哥笑得像个孩子。 第十四章 “缚”字敕令 鏖战三天三夜,李默文身先士卒,每战必冲锋在前,身上深浅不一的刀伤便不下二三十处,伤势极为严重。之前全凭一口气强撑,得知晋军已退,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富贵等人自是一阵慌乱,连忙将他扶住。 “让我来。” 李默书抽出景元剑,口中默念法诀,天龙关两侧崖壁上的植物发出点点绿色光芒,向剑尖聚拢,形成一个脸盆大小的圆球。 他将景元剑一抖,圆球分裂成十几个,向众人身上飞去。 一阵清凉的感觉袭来,富贵觉得如沐春风,浑身吃了蜜般舒爽,那些伤口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简单的治愈术,引生之力治愈外伤,算不得玄奇。仙元通天地万法,有诸般妙用,这只是沧海一粟。不过这治愈术倒是小花当初点名要学,李默书也不知为何,倒是在一旁学了个明白。 不过在富贵等人的眼里,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仙凡两隔,莫说是炼气修士,便是普通炼气士的手段,也足以让凡人顶礼膜拜。 众军士对着李默书连连磕头,他一挥手,一股力量溢出,将众人抬起。 “你们与我二哥并肩作战,是他生死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不必如此。”李默书道。 众人连道不敢,但见李默书如此平易,却也放松了许多。 兄弟重逢,少不得一些嘘寒问暖,却并没有促膝长谈。李默文醒来后便又乘着夜色上了城楼,与一众兄弟归拢战友们的遗骸。 城春草木深,故旧今何在? 初春的夜风寒冷刺骨,却及不上幸存者内心的悲伤。 朝夕相处的两千军士,如今只剩下了这十几人,任谁心里也不好过。 路过其中一个草席,二哥指着它自嘲笑道:“他叫毛二桥,我们叫他小毛头。嘿嘿,要不是他今儿替我挡了一刀,现在躺在那的就是你二哥了。” 李默书看了眼只露出一双脚的草席,没有说话,只等着二哥继续诉说。 二哥在草席旁坐了下来,似是陷入了回忆,幽幽道:“他爹也是当兵的,死在战场上了。他娘那时候已经有了二桥,听到这个消息受不了打击,早产了,母子俩差点都过去。最后母子俩虽然都活下来,但都落下了病根,是毛大桥把这家给撑下来了。” “大桥一边照顾他娘,一边照顾二桥。二桥没奶,大桥就用米汤一口一口喂,总算是把他拉扯大了。其实他家有地,日子虽然有些紧巴,但还过得去。只是大桥一边要养家,一边要照顾俩药罐子,这些年吃了太多苦,连娶媳妇都没顾上。他娘心里过意不去,好几次寻死都被大桥给救回来了。最后兄弟俩跪在老娘跟前,老娘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年我带人去征兵,原本他家是要征大桥,这小子偷偷跑去顶替他哥。验兵的一看,这病秧子哪打的了仗,便要退人。这小子死活不肯,只一个劲对验兵的磕头。正好大桥也知道这件事,过来拉这小子回去,他还是不肯走。” “事儿闹大了,给我知道了。我过来一瞧见这小子,就想起你来了。嘿嘿,那年他跟你走时一般大,那倔强的眼神,跟你与爹娘吵架时一模一样,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小子!我当时就跟大桥说,你安心在家照顾老娘,本将军一定把这小子给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虽有草席掩盖,但李默书能“看见”这一刀很深,“完完整整”这个词,此时略显讽刺。 李默书无言,这时候也只适合无言。劝慰的话有时是苍白的,因为你不是他,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一句“我理解”,多少有些可笑。 李默书也知道二哥不需要安慰,多愁善感者当不了将军,那是文人骚客们的专利。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倾诉对象,李默书很合适。所以,他安安静静地当个倾听者便好。 二哥看好小毛头,小毛头也没有辜负二哥的期望。这些年他付出了太多汗水,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好战士了。 对于军士们的后事,李默文安排的很仔细。用他的话说,阵亡的将士们都是英雄,因为他们守护了身后万千人的平安,应该被铭记。 李默书便坐在城门楼上,默默看着二哥忙碌。相逢的喜悦,被这萧瑟的情景冲淡了不少。 李默书明白,他与二哥相聚之日还多,可这是二哥与战友们最后一次道别。 他眼中的光景,与二哥又有不同。战场上忙碌的不止有这十几道人影,还有一大批鬼差。一场战事有成千上万阴魂产生,自然需要鬼差来清理战场。 天龙关两侧分属陈国天龙州和晋国长松州,这场大战早已惊动了二州城隍。 “天龙州城隍张牧,见过仙上。” “长松州城隍许应明,见过仙上。” 见李默书闲下,两位城隍才上前见礼。 其实李默书御剑进入晋军大营时,他们就发现了,起初并未放在心上,毕竟李默书的仙元波动并不强,但见了那一剑后,他们便知道这位大佬惹不起。 仙鬼两道并不统属,但见了人家手段还兀自傲慢,那就纯属脑袋有坑了。 李默书也不轻慢,起身还礼道:“在下李默书,惊扰二位办差了。” 二人连道不敢。 “仙上在此逗留,是否有需要小神效劳之事?”张牧道。 李默书笑道:“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二位城隍大人。” 二人神色一窒,他们本是客气一番,没想到对方还真当回事了。只是话已出口,却不好收回了。 “仙上请说。” “李某向二位讨个人,名叫毛二桥。当然,李某也不白承二位的人情,有薄礼相送。” 李默书轻轻跃上山岭,抽剑断木,木屑纷飞。 剑意轻涌,将木块切成手牌状。接着,他提起景元剑在手牌上铭刻着什么。 张牧见了脸色微变,惊道:“这是……敕令?” 许应明目瞪口呆道:“敕令常以朱砂、符纸为媒,封法咒于其中。仙上以剑意强行在木牌上写敕令,闻所未闻!只是……能成吗?” 敕令是修仙界常用的便携式法咒,常是长辈给晚辈的底牌法宝,用来保命的。 因为敕令需要保存,便于携带,自然需要媒介,符纸和朱砂必不可少。 如李默书这般,随便找棵树制成木牌写敕令,未免太过儿戏。 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符道大师挥笔之间便是天地万法。万物皆有灵,莫说是木牌,便是石头、米粒也能写下敕令。 就说当初醉剑仙轻轻一跺脚,便拘来了城隍,那也是一种高等级的敕令。 到了醉剑仙那等境界,些许仙法已能收发由心,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当然,李默书也不知道。 他对修仙界的认知并不多,对于仙法的了解仅限于醉剑仙为小花演示。 不过这写敕令的手段,却是来自《清微杂谈》上的记载。以前无聊时他写过,早已烂熟。但那时他尚在仙门之外,不通仙元,自然没什么效果。 如今再写,大不相同。 李默书修行最是举一反三,诸般条条框框于他而言并不存在。所以哪怕当年无人指引,他亦入了天人之上。叩命境界虽有侥幸,却也同样如此。 这剑意刻写之法,李默书的灵感还是来自那位剑客前辈。他能将剑意写入寻常纸张,李默书自然也能写入木牌。 不过,写敕令与写字又有不同。 李默书正自书写,只听“啪”地一声,木牌化作漫天碎屑。 张、许二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虽表面上不敢嗤笑,内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 李默书倒没有这许多想法,沉思片刻之后,再次举剑铭刻。 无论朱砂或是什么,发动咒法的根源还是仙元,所以李默书是要以剑意将仙元“钉入”木牌。想法固然好,分寸却难拿捏。 如此失败几次之后,李默书渐渐摸到些窍门,将剑意和敕令的写法渐渐融通。 这时,一个灵化的半人高的大字“缚”,出现在张、许二人眼前。 “缚字符……”许应明喃喃道,言语之间满是失望。 李默书这一手写敕令,的确令他们大开眼界,可敕令的等级未免太低了一些。 缚字符是最低等的敕令,往往是炼气士用来困住敌人的小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便是明心道人的开眼符,也比它繁复不少。 他们贵为一州城隍,实力堪比炼气修士,哪里看得上这般低等的敕令符箓? 李默书却不知这许多,他心中早有推演,以自己的意境融入敕令,威力应该不弱,否则也不会拿来献丑。 此时,灵化的“缚”字渐渐缩小,最终化作一点光芒摄入木牌之中。 李默书拿起木牌,随手扔向远处一块巨石。巨石有一座房屋大小,重逾千钧。 李默书口中默念一声“缚”,只见灵光显现,“缚”字化作万条丝绦,将巨石捆住。 砰! 一声巨响,巨石在巨大的缚力之下,竟是崩成无数碎块。 李默书微微颔首,对缚字符的威力感到满意。他心中明白,自己境界不高,可对道的感悟却远胜同阶。以此为媒引发的敕令,威力自然不弱。 张、许二人瞠目结舌的看向四处崩飞的巨石,惊到不能言语。 这缚力,未免太强了些吧? 或许不及白日那一剑,却也差不了许多了。 若是得到这个敕令,绝对是他们手中的一大杀器! 虽说城隍受万民香火,却也需承其之重,守护一方百姓。寻常时候自不必说,可若是碰上厉害的鬼物,少不得一番生死相搏。城隍为此殒命的,也不在少数。 这敕令于他们而言,自是难得的宝物。 “我送你们一人三道缚字符,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李默书道。 二人虎躯一震,意外于李默书的大方。 如此高阶的敕令,一送就是三道? 张、许二人唯恐李默书反悔,连忙施礼道:“仙上有命,岂敢不从。既如此,我二人就却之不恭了。谢过仙上!” 第十五章 向阳而生 得了“缚”字敕令,二位城隍心中自是窃喜。命令传下去,很快便有鬼差将毛二桥带了过来。 一个干净清爽的半大小伙,脸上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见了李默书虽有些拘谨,却也坦然。 带着怨念而死,魂魄会保持临死前的模样,战场上自少不了这种残缺不全的魂魄,但毛二桥似乎并没有。 李默书问出心中疑惑,却见毛二桥笑道:“我这一生虽短,但多是感动与感激,何来怨恨?娘亲生我,哥哥养我,长官护我,若再心生怨念,与猪狗何异?” 李默书有些意外,毛二桥天生体弱,不能劳作,想必自幼少不了被人说三道四,可他却能以赤诚之心待人接物,实属难得。 一念佛,一念魔。 若他自叹命运不公,怨天尤人,甚至歪曲旁人的善意,想必又是另外一番结局。 在张、许二人惊诧的目光中,李默书对毛二桥深深一揖,道:“多谢贤弟舍身救我二哥,默书感激不尽。” 毛二桥是见过城隍大人对李默书态度的,知道他非常人。 突然受了一拜,他受宠若惊,不知所措道:“仙长请起,在下受不起,受不起啊!不知仙长二哥是?” 李默书目光看向远处忙碌的二哥,道:“李默文。” 毛二桥惊讶道:“仙长便是将军口中时常念叨的小弟?您……您居然是仙人!” 李默书起身笑道:“仙人亦是人,亦有生老病死,爱恨情仇。” 张、许二人再次吃惊,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仙人不是人,是超脱的存在,凌驾于众生之上。 他们见过的仙人中,也没有将自身与凡人平等相待的。那种俯瞰众生的态度似乎理所应当,仙人自己如此,凡人亦不觉有碍。至于对凡人躬身作揖,更是闻所未闻。 李默书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追求的是长生大道,而不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快感。 他于红尘中悟道,却又看轻红尘,是何道理? 毛二桥虽还有些慌乱,却对李默书亲近了不少,他连忙道:“仙长不必如此,这些年将军对我们极好,救他我是心甘情愿的,虽死无憾。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家将军却与旁人不同,他惜兵如子,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呢。就算不是我,旁人也会救他。” 李默书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二哥能守住天龙关了,他带的这支军队是有魂的。 他与白忠打过照面,虎帅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面对这等强敌,城破了还能杀回去,靠的恐怕不仅仅是勇武了。 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 得知能够回乡看望母亲与大哥,毛二桥喜不自胜。但看着将军与袍泽收拾战场,心中又颇不是滋味。 援军是黎明时分到的,来得迟了些,李默文等人却并无怨言。晋军谋划数年之局,哪是那么容易破的。西线战事同样吃紧,兵马调动不易。 不过有了援军,打扫战场自然快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司马衡等人也到了。 见识了姬皓的手段,他们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允国便是安全之地。寻到这里,托庇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李默书没有推脱,九世善人当得起他的庇护。行一善易,行百善难,更遑论九世为善。 行走江湖时他便多行仗义之事,总不至如今却没了胆气。 李默书让凌夫人等人先去平都,等二哥安排好天龙关事宜,才带着小毛头的骨灰,与他一同策马入关去了。 陈国不大,拢共只有昌云、武顺、太平三郡之地。 天龙关位于昌云郡,小毛头的家乡毛家村则位于武顺郡内。二人一路快马扬鞭,行了一日一夜才到。 二哥下了马,抱起骨灰坛,进屋便直接跪在毛母面前。 得知二桥死讯,毛母与大桥自是悲恸万分,却对二哥并无怨恨。 毛母将骨灰坛放在桌上,颤巍巍扶起二哥,说道:“将军莫要如此,我们虽是乡民,却也是晓理的。二桥来信常说将军关照,也说关外多白骨,守关是为了我和大桥。如今兵荒马乱的,我们能有口饭吃已是不易。将军能亲自来,足见二桥说的不错。去平都之事还是算了,我有大桥送终便够了。” 李默文再三坚持,毛母却坚决不从,只好作罢。 李默书则冒充医官,治好了毛母的顽疾。 二桥从军之后,常寄些军饷回来,大桥也能放开手脚,毛家再不似先前困窘。言谈之中,又得知大桥与邻村一家女子已经说好了媒,开了春便完婚。 毛二桥旁观一切,露出会心一笑,向毛母和大桥磕头拜别。 便在这时,李默书发现毛二桥的阴魂竟泛起淡淡黄光。初春的屋内,竟生出一丝暖意,就连毛母与大桥也察觉到了。 “大桥,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到二桥了。”毛母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道。 毛大桥道:“我好像也看到了!二桥,是……是你吗?” 毛二桥诧异地看向李默书,问道:“仙长,我这是……” 李默书笑道:“念头通达阳气生!想不到,你竟有这等机缘!你们没有看错,二桥的确在这里,他在向你们拜别。” 《清微杂谈》中有云,阴魂若念头通达,可向阳而生,阴魂之中滋生阳气,步入仙神行列。再修炼有成,可达至阳神,纵横天地之间再无拘束。 只是想要触发,似乎条件颇为苛刻,书中也无详尽描述。李默书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 不过,毛二桥虽向阳而生,充其量也只相当于初入炼气士,算是入了修行的门槛,想要达到恣意遨游的阳神境界还是差了太多。 毛母闻言,老泪纵横,毛大桥亦是泪流满襟。 李默书也没料到这般变故,索性替二人开了眼,让他们一家团圆。一家人在一起,相拥而泣。 他本意并不打算让他们见面,徒增离愁。让毛二桥归家道别,勉强也算圆了二哥当初诺言。只是事已至此,他再阻挠便是不通人情了。 听了小弟解释,李默文才知他做了这许多。昨夜山上巨响,他只当是李默书修炼,并未在意。毕竟小弟已经成仙,见怪不怪。 不过兄弟之间,哪用许多客套,记在心里便是。 阴阳相聚,自有万语千言要说,李默书兄弟不便打扰,就在存在等了一夜。次日清晨时分,才见一道淡淡黄影飘然而来。 “仙长。”毛二桥躬身施礼。 李默书微微颔首,说道:“我本打算待你见了家人,便送你去城隍,消了你的罪业,让你投胎转世去,却不想你心中圆满,竟得了这份机缘。今后何去何从,你可自行判断。” 毛二桥显然早有决断,抱拳道:“投胎转世,便是斩断此生一切,二桥割舍不下这份亲情,也割舍不下与将军的兄弟之情。况且仙神之道谁不向往?还请仙长教我。” 李默书并不意外,却是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是初涉修仙界,并无法门教你。你若想问道,不如暂时跟随我,待我寻了法门,自会教你。” 这番话,惹来李默文一顿鄙夷眼神。 “啥都不懂,也配成仙?你不会在忽悠我吧?”二哥狐疑道。 李默书略显尴尬,却不理他,倒是毛二桥十分欢喜道:“多谢仙长。”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上元灯会,大武王朝举国欢腾,平都也不例外。纵然王朝早不复当年气象,百姓们参与节日的热情却并没有消减多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期盼着新的一年能少些战事,多些风调雨顺。 今日的上将军府格外热闹些,家丁丫鬟们自清晨便忙碌起来,听说游历在外的四公子要归来了。 十年一梦,家丁丫鬟们早已换了又换,有的自立门户,有的嫁人生子,能忆起这位四公子的已经不多。但府中的老人们都知道,四公子是家里最得宠的一位。 李聪早早换上崭新的常服,在花园中佯做赏花,与路过的下人们点头示意,眼光却不时扫向府门方向。见门外久久没有动静,有些颓然地回到内堂。 “夫人,再帮我看看衣领歪了没有。”李聪有些局促地问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闺名蔺芳华,于李聪微末之时便跟了他,与上将军相濡以沫数十载。平日里,将军夫人自是端庄大气,将一座将军府打理地仅仅有条。 听到丈夫的要求,不知为何她也觉得歪了一些,便再次帮丈夫拾掇了一下衣衫,才道:“这下正了。你看我气色如何,是不是老了许多?” 李聪笑道:“不老不老,夫人永远年轻漂亮。” 将军夫人却不满意,嗔道:“你太敷衍!这都十年了,铁定是老了,也不知道小树儿还认不认得我。” 李聪脸色一板道:“他敢!要是认不得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你敢!” …… 春之苑是大公子李默武一家的居所,他虽已官拜太宰,执政陈国,但并没有搬离上将军府自立门户。 李默武今日早早下了朝会,于书房中正襟危坐,手执一本泛黄的旧书,似是看得入神。 夫人洛凝霜推门而入,收拾碗盘,见茶点丝毫未动,便看了一眼李默武,忍不住掩口笑道:“相公今日读的什么书?” 李默武一愣,道:“骆大儒的《清坪集》,有何不妥?” 洛凝霜笑道:“半个时辰前我进来时,你便是这一页,如今还是这页,莫不是这页如此晦涩,竟连相公这当朝太宰也读不懂?” 李默武干咳一声,道:“这页,嗯……确实值得咀嚼。” 洛凝霜笑道:“既想念小树儿,便学父亲大人去门口转转,兴许便来了呢?” 李默武板起脸道:“幼弟归家,自当来拜见大哥,哪有大哥亲迎的道理?父亲此举,太不成体统!” 洛凝霜摇头叹道:“你呀,明明茶不思饭不想,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却还偏要嘴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想哪家姑娘,哎……” 李默武不悦,起身冷哼道:“胡言乱语!今日房中怎如此烦闷,我去外面透透气。” …… 薄云之上,五个年轻男女正御空而行,时隐时现,似在搜寻着什么。 五人中三男两女,都穿着制式的白衫长袍,胸口绣着一朵霜花,女子则身披轻纱,十分飘逸出尘。若是他们站在常人面前,那人必会惊叹一句,仙人莫不如是。 “杜师兄,那城隍老儿莫不是在欺瞒我等,这都搜寻大半日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其中一名女子道。 她口中的杜师兄便是领头之人,闻言淡淡道:“柳师妹,师父常教导我们,修仙最重修心。不过匆匆半日,你便不耐烦了吗?” 柳师妹被训斥,脸上却无不耐之色,倒似是吃了蜜一般甜甜笑道:“大师兄说的是,小妹知错。” 杜师兄又道:“我凌华派在诸多仙山中声名赫赫,小小城隍岂敢诓骗我等?只是这散修实力不弱,遇上时诸位师弟师妹还需小心。” 柳师妹不屑道:“区区凡俗散修,再强能强到哪里去?前些日子与天门派切磋,杜师兄可是大放异彩。论年轻一辈的修行者,谁能出其右?那散修若识相还好,若是不肯就范,便废了他一身修为,让他重新做回凡人便是。” 不得不说,柳师妹挠到了杜师兄的痒处。背人处,他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想起了月前的一场交流比试。 杜师兄名为杜玉衡。那场比试两派有上百名弟子参与,杜玉衡一路过关斩将,得了第三,声名大噪。回山之后,自也少不了被长辈夸赞,说他是宗门未来栋梁。 初时他还记得“修仙最重修心”,可夸着夸着,便将此言抛诸脑后了。 正搜寻间,杜玉衡见到两匹快马正自驰骋,其中一人身上散发出仙元波动,看衣着正是张牧描述的模样。 “有了,在那边。”杜玉衡纵身落了下去。 五道身影飞身而下,拦住李默书的去路。 杜玉衡悬于上方,居高临下,淡淡开口道:“你就是李默书?” 这还是除了醉剑仙外,李默书第一次遇上修仙者。只是看模样,似乎来者不善。 想来,是因为自己对晋国大军出手了。 世间罕有仙迹,便是姬皓这等妖孽,做事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可见修仙者出手是有一定忌讳的。 否则区区天龙关,在姬皓这化形妖怪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李默书心中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在下正是李默书,不知仙友是?”李默书抱拳道。 “谁与你是仙友?一介散修炼气士,也配与我等为友?真是笑话!李默书,你可知罪?”杜玉衡傲然道。 看得出来,这几个青年涉世未深,且自视甚高,或许宗派之人看不起散修也是常态。对方言语无状,李默书倒没有生气,只觉有些可笑。 “在下不知,还请兄台明示。”李默书道。 杜玉衡冷哼道:“你身为散仙,竟敢干涉凡俗之事,此乃大罪!识相的,弃剑自缚,与我等入山受罚。若不识相……哼哼!” 李默书笑道:“你也说了,我乃一介散修,又无人告知我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我又怎知不能干涉凡俗之事?况且你说大罪,这罪行是何人所定,又是何人执法,能否拿出个凭据来?总不能你说一句,我便引颈就戮吧?” 杜玉衡被这话噎住了,竟无法反驳。 修仙界向来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凭据是什么? 修仙者不得干涉凡俗之事,这算是修仙界默认的规矩。他们来拿人,也只是因为天龙关距凌华派较近,仅此而已。 只是往常散仙见了他们,都是点头哈腰,自己认罚,没想到今日却碰到个犟驴。 杜玉衡冷哼一声,愠怒道:“强词夺理!修仙者超然物外,挥手之间便能毁山填海,若对凡人出手定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等简单道理,你不懂吗?” 李默书耸耸肩,仍笑道:“我不过出了一剑,可曾伤人?况且按你所说,我一剑退了大军,保了一方安宁,避免了许多杀戮,难道不是有功无过?” “放肆!”杜玉衡终于忍不住怒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就范,要我亲自动手了?” 李默书翻身下马,抽出景元剑,杜玉衡五人立刻戒备起来。 一道大河剑意注入景元,景元竟化作数十柄长剑悬立空中,将李默文、毛二桥以及黑马团团围住。 见二哥担忧的眼神,李默书笑道:“放心,我自有计较。” 这几人显然都是仙道正统,李默书自也不会轻视,但修仙者之间交手太过强大,必会波及李默文,所以他先要护住二哥。 但这举动落入杜玉衡眼中,就是赤裸裸地瞧不起了。 “呵,小小炼气士,竟敢如此轻侮我等,今日定叫你好看!洞明幻心剑法!” 两派比试上,杜玉衡正是凭借这套剑法大杀四方。此时已是恼火万分,一出手便是最强招式。 一柄长剑化身万千,漫天皆是剑光。 李默文见了这一幕,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便是仙人斗法! 李默书看着这漫天长剑,眼中露出一抹赞赏,不愧是仙家正统,果然不凡。 这剑光看似漫天,其实虚实有之,真正的杀机只有三道,藏在无数剑雨中真假难辨。 这一剑,练心! 李默书只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玄机。 倒不是因为这剑法不行,而是用剑法的人不行。 事实上,李默书能够感觉到,这剑法的真意远在自己的三道剑意之上。若是真正的强者施展出来,虚实难辨,防不胜防,只可惜杜玉衡的火候显然未到。 “灭!” 杜玉衡一声冷喝,无数剑雨落下,编织出一张梦幻般的大网,将李默书网入其中。在柳师妹等人的眼中,李默书已是死人。 李默书却并没有闪躲的意思,只是身上剑意涌动,那些剑雨落在他周身便自动消散了。这些幻剑比军营中的箭矢也强不了几分。偶有一道剑光划过,他只是微微闪身,便轻松躲过。 一些余波落向李默文处,便被景元剑轻松弹开。 杜玉衡心下骇然,因为李默书躲过的剑光,全是他的实攻! 那岂不是说,自己的剑法已经被完全看穿? 这剑法可是门中一位大能所留,极为高深,门中等闲弟子难以悟得剑意,可修行者极少。 他能领悟这套剑法,颇为自得,可一眼便被对方看穿,未免太受打击。 杜玉衡兀自不信,卷动长剑再次猛攻,可无一例外全部落空。 柳师妹瞪大了眼睛,满是震惊,她可是亲眼见过杜师兄凭借此招大杀四方,怎地到了这炼气士面前,竟好似小孩过家家一般? 小小炼气士,居然这般强大? 杜玉衡一出手,李默书便摸清了他的实力,起先的担忧倒是去了七分,却也留下三分小心。到底是仙门正统的弟子,有些底牌手段十分正常。 但这样与修仙者切磋的机会并不多,李默书也不想错过。 这套洞明幻心剑法十分精妙,杜玉衡虽发挥不出它的威力,却不妨碍李默书与自家剑意参考印证。 杜玉衡也不是傻子,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李默书却还轻描淡写,这实力差距太大了。对方迟迟不破,好似在将他的衣衫一件件扒开,着实辱人! “还等什么,一起上,结虚云剑阵!”杜玉衡一声冷喝,另四人才如梦方醒,纷纷出手。 实在是他们太惊讶了。 剑阵一开,五道剑影穿插交错,李默书顿觉压力大了许多,风云不自觉间便已启动。 名为虚云剑阵,五人施展开来便好似踏入云中,竟有种云深不知归处的感觉。几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不知下一刻会从何处出现。 但李默书脚踏风云,更有虚无缥缈之感。 一切源自“道”的领悟,凌华五子悟的是他人之道,李默书悟的却是自己的道。 这般交手,李默书仍是技高一筹。 明灭不定之间,李默书已然将一切看透。 总之这一战,获益良多。 李默书脚下轻点,一闪便来到杜玉衡身后,杜玉衡暗道不妙,却已晚了。只听身后之人淡淡吐出一个“缚”字,他全身一紧,已被束死,“噗通”一声摔落地上。 没了杜玉衡,剑阵失了支点,再无作用。李默书如法炮制,将另外三人用“缚”字符锁死,只剩一个柳师妹。 柳师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眨眼之间几位师兄师姐束手就擒,她吓得花容失色,掉头便跑,转眼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李默书轻轻一笑,也不追赶,回身撤了景元剑。 二哥看向李默书,好似不认识了一般。 这真是自己小弟? 仙家剑法荡气回肠,他刚才好似置身无尽修罗之中。若不是景元剑,他早已被斩成肉泥了。 可自家小弟对付这些仙人,居然如此轻松。 这十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再看李默书,二哥感觉好像变得陌生了。先前他还不觉如何,可经历了刚才一战,他忽然有些明了。李默书不是长大了,而是去到一个他们无法触及的世界了。 “缚”字符出奇的好用,杜玉衡全身被捆成了麻花,像一只虫子般在地上蠕动。 “李默书,快放开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们是凌华派的人!你敢动凌华派的人,死期不远了!柳师妹已经逃走了,你等着吧,待师父他老人家来了,看你怎么死!”杜玉衡怒吼道。 李默书笑道:“要打的是你们,打不过又把师父和宗门搬出来了?你该不会以为,你家柳师妹是凭本事逃走的吧?” 杜玉衡闻言一窒,忽而冷静下来,不做声了。 第十七章 四大圣地 柳如烟去得快,回得也快,来时脸上泪痕还未干透。她还带回个长髯老者,想必便是众人师父了。 长髯老者穿一身粗布麻衣,纶巾和鞋子也十分老旧,与一众徒弟倒是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先在杜玉衡等人身上扫过,见他们并没有受伤,心中担忧稍去。同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因为困住他们的竟是最浅显的“缚”字敕令。 按理说这等浅显手段,杜玉衡他们轻松便能挣脱,却被束缚地动弹不得,可见眼前这青年手段非同一般。 能轻松收拾杜玉衡几人,却又只有炼气士的修为,这让他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稍微观察一番,他便得出结论:此子神秘,不可为敌。 当然,他本也没有动手的打算,人家只缚了他弟子,又放了柳如烟回来报信,显然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若在蹬鼻子上脸,那便是结下死仇了。 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树死敌这种事,轻易做不得。 至于杜玉衡他们,虽修炼了二十余年,却也只是半大孩子,涉世未深,哪里懂得这些。相比之下,李默书行事老辣,颇有些老江湖的味道。 “老夫凌华派秦剑,管教无方,以至弟子们冲撞了仙友,在这里赔不是了。” 李默书见来了个明事的,心中稍松,回礼道:“哪里哪里,是李某初涉仙道,先坏了修仙界的规矩。只是李某解释,几位高徒却听不进去,只好先将他们缚了。” 李默书自己倒无所谓,可他身后还有家族,真与一大宗派死磕,后果不堪设想。他可不信,这些修仙者真会遵守什么不对凡人出手的约定。 寻常武林人士想要灭门,还要杀个三进三出,可对修仙者来说,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说话间,李默书解了“缚”字敕令,杜玉衡等人灰头土脸来到秦剑身后,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秦剑笑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是个不成文的默契罢了。晋国阮氏与我派有些渊源,才有此行,不想冲撞了仙友。不过仙友放心,待老夫回去,自会处理此事。” 李默书心道这阮氏还真有些底蕴,请动不问世事的姚焜也就算了,居然与修仙门派也有关联,着实不简单。 “原来如此,那就有劳秦仙友了。” 秦剑正要再说什么,却瞥见李默书别在腰间的一块木牌,不由瞳孔微缩。 “李仙友,木牌可否借老夫一观?”秦剑的语气忽然变得客气了许多。 李默书摘下腰间木牌,递给对方。 这木牌自是醉剑仙所留,李默书也研究过,似乎并无特别之处,上面除了一些精巧地雕刻图画,就是一座山的标志,倒是和杜玉衡等人衣衫上的霜花有些类似,不过带在身上却有提神静气的作用。 秦剑仔细翻看木牌,越看越是激动,忽地双手奉起木牌,直接向李默书跪了下去。 杜玉衡大吃一惊,连忙道:“师父,这是为何?” “闭嘴!还不给为师跪下!”秦剑呵斥道。 五人虽不甘愿,却也不敢违背师命,只好跪下。 “秦某有眼无珠,冲撞了昆仑上仙,罪该万死!”秦剑声音颤抖道。 李默书有些惊讶于秦剑的反应,接过令牌解释道:“秦仙友误会了,这令牌只是一位前辈所赠,我并非你口中的昆仑上仙。” 秦剑却道:“昆仑令并非一般弟子所有,赠你令牌那位前辈必是昆仑大能之辈。我等犯下大错,还请上仙惩戒。” 李默书知道醉剑仙来历不凡,却没想到一块令牌能把秦剑吓成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小花是真的拜入了名门大派。 李默书收起昆仑令,托起秦剑笑道:“我不过一介散修,与昆仑并无瓜葛,秦仙友不必如此。” 秦剑这才诚惶诚恐起身,至于有几分是表演的,大家心知肚明。 他早看出李默书心性豁达,不是那等嗜杀之人,也明白李默书什么都明白,但态度是要做出来的,毕竟昆仑的名头放在那。 李默书也没有狐假虎威,真以昆仑之名压人,将来却不好说道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只有杜玉衡五人瑟瑟发抖,把此事当了真。 昆仑的名头,实在吓人。 既然化干戈为玉帛,众人便寻一处空地坐下,闲聊起来。李默书这才知道,修仙界以昆仑、蜀山、蓬莱、太玄四大圣地为尊。 相较于这四大圣地,凌华派不值一提,也难怪秦剑等人如此惶恐。 凌华派就隐于八百里岏山之中,只是门派多隐于结界之中,凡人才难觅仙踪。 言语之间,秦剑颇为诧异,李默书似是对修仙界一无所知,还真是如散修一般。 只是那位大能既赠了令牌,显是垂青于他,却又为何不将他带入昆仑? 秦剑问出心中疑惑,李默书苦笑道:“见了那位前辈,李某才知并无仙种。好在机缘巧合,也算是踏入了仙途。” “什么!你……你竟然没有仙种?”秦剑大骇道。 李默书笑笑,运转了一遍仙元,说道:“李某一身修为都在这柄剑上,借着他才入了仙门。” 秦剑六人目瞪口呆地看向李默书,实在震惊到无以复加。 李默书这是开创了新的修仙之法,若是这条路能走通,他便是受人万世敬仰的祖师爷! 但秦剑转念一想,这条路太难太难了。如今的李默书,不过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没有借鉴,没有参考,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这是一条孤勇之路! “李贤弟,老夫有个不情之请。”秦剑忽然道。 “请说。”李默书道。 “我凌华派虽不敢比昆仑,但在这中原腹地也是小有名气。贤弟若看得起,不妨成为我凌华派的客卿长老如何?贤弟放心,担任客卿长老并无什么约束,你若有空时来坐坐,与我等煮茶论道;或是有妖魔作祟,贤弟有兴趣也可出手除之。”秦剑道。 李默书想了想,笑道:“李某却之不恭。” 秦剑大喜道:“秦某这就回去,让他们赶制好客卿令牌,便差人送来。” 李默书笑道:“秦兄不必着急,今日乃是人间上元佳节,诸位既然下山,不如与我走一遭,感受一下人间热闹。” 秦剑哈哈一笑道:“老夫就不凑热闹了,让这几个小家伙跟你去吧。你们几个都好好听长老的话,惹出了乱子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第十八章 此心安处 初春的傍晚来得依旧很早,远山上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丝边角,照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 华灯初上,老仆却依旧在翘首以盼。 张三自寅时便来平都城外等候,可到现在也没见到小少爷的身影,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余晖下,几道人影从远处走来,老仆一眼便见到了李默书。宗师境的身法展开,眨眼便迎了上去。 一别不过四季,张三却觉如地老天荒。一路相随,见证他从江湖懵懂的少年郎,到超越天人的无敌剑客,其间倾注了太多的感情。 再相见,老泪已纵横。 可他发现,李默书身上的气质,似乎与先前大有不同了。这并非感知,而是太过熟悉的缘故。 “少爷莫非……”老仆惊道。 李默书颔首而笑道:“勉强算是踏入了仙门。” “太好了!”老仆挥舞拳头,激动莫名,好似他自己成仙一般。 一旁几位青年心中暗自腹诽,你这都是勉强入仙门,那我们二十多年的苦修算什么?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几人都换了便装,看上去入初涉江湖的少侠一般,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二哥,你先带几位少侠去吃些美食,逛逛灯会,我与张叔先回家拜见爹娘去了。”李默书道。 二哥不爽道:“凭什么?我也好几年没见到爹娘了!关键是,你二嫂还在家等我!” 李默书道:“那要不,我们换换?” 二哥一窒,连连摆手道:“还是算了吧,爹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李默书笑笑,对杜玉衡等人歉然道:“几位,李某外出游历十年未归,今日家宴已备下,却不好拂了父母心意。我二哥自小便是平都城中一霸,有他指引,你们必有所获。” 柳如烟倒是兴致勃勃,杜玉衡却似乎并不感兴趣,说道:“既然李长老要归家,我等同去便好。” 李默书笑道:“几位长于仙山,不食人间烟火,却不知人间有人间的好,仙家有仙家的妙。仙有仙道,人有人道,方寸之间皆是道理。令师不来,是因他早已尝过人间烟火,他让你们来,自也是让你们感受一番。今日上元,烟火气息最是浓重,从中仔细体悟一番,有所收获也未必。” 杜玉衡这才恍然,心中感慨师父用心之深。又念及李默书一身修为,皆是于人间悟得,便收了小觑之心。 他躬身施礼道:“玉衡受教了。” 李默书坦然受之,点头道:“看得出来秦兄对你十分看重,你那剑法重心不重形,江湖以远固能涤荡心灵,可不入红尘纷扰,你又怎知自己道心坚固?你且看好。” 李默书单手一挥,景元剑立时便幻化无数,一如当初杜玉衡施展的洞明幻心剑法。 杜玉衡等人看傻了,因为他根本辨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这……李长老莫非修习过洞明幻心剑法?”杜玉衡震惊道。 收了神通,李默书道:“徒有其形罢了。不过一法通,万法通,模仿一二还是能做到的。嘿,幻心,幻心,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杜玉衡拜服道:“玉衡明白了!” 他这才知道,与李默书的差距有多大。也才明白,为什么师父让他们跟来了。 李默书是吃亏在没有仙种,否则已是一方大能! 看着李默文带杜玉衡等人离去,张三激动到浑身颤抖。 “少爷,终于得偿所愿了!” 李默书笑道:“千里之行,刚刚迈出第一步罢了。你也知道,我的路与旁人不同。” 老仆道:“少爷想做的事,必能做到!” …… 夜色渐浓,上将军府已是灯火通明。 李聪等了一天,却没有丝毫不耐,终于等到张三来报,他与蔺芳华便迫不及待迎至大门前,却也遇上了自春之苑赶来的李默武夫妇。 火光稍显昏黄,但夜色中那道轮廓却渐渐清晰。 李默书正要拜见,却被李聪一把扶住,激动道:“让为父好好看看。” 李默书一副儒生打扮,眉眼比幼时多了几分棱角,却仍显柔和。面容俊俏,又不失男儿刚强,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我儿长大了!这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吧?”李聪欢喜道。 李默书笑道:“有张叔跟着,并未吃苦。” “看你都瘦成这样了,还说没有吃苦!娘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清蒸澜江鲈鱼、红烧肉……”李母心疼道。 久未归家,李默书却没有多少陌生感。看着父母二人嘘寒问暖,心中暖意流淌,好似回到幼年时候。 无论自己成就多高,回到这里便是父母的孩儿。 此心安处是吾乡,可能让李默书心安的,只有这座上将军府。 一个温情的家,才能让他内心安定,一心寻道。 只是十年过去,父母华发已生,李默书心中不由得感慨时光无情。 十年又是一场轮回,心意通达,李默书感觉到自己的境界似乎有所松动。 好容易从父母手中挣脱,李默书才向大哥一拜:“大哥。” 李默武却没有父母那般热情,板起脸道:“嗯,回来就好,入内用膳吧。” 李默书微笑应是,大哥还是那般古板高冷。只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李默武心中是十分高兴的。换做旁人让他等了一天,早发飙了。 李默书知道,大哥虽然古板,却并不迂腐,迂腐之人无法执掌一国。且他虽然年轻,却已是当世大儒,在整个大武朝也赫赫有名。 众人正要入内,却见一群士兵护着一顶轿子走了过来。 李默书见了,不由一阵头皮发麻。 要说从小到大他最怵的人,便是这三姐了。 轿停,下来一对男女,身着华服。 男子道:“回去吧,今夜我与夫人便住在上将军府了。” 众人应是,抬着轿子离开。 女子下轿之后,一脸温顺贤良。可待下人们一走,她一把掐住男子的耳朵,怒道:“孟子辰,长本事了啊!在宫里我使眼色让你快点走,你居然不理我!” 男子吃痛,叫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今日上元节,全家人都在,我们提前离场实在不妥啊!” “我管你!哼!今儿看在我小弟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一次!” 说完,她转向李默书,狂风一般奔了过来,一把抱住李默书,怼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狂亲。 一边亲,一边口中道:“我的小弟,可想死姐姐了!你这没良心的,居然只给爹娘写信,不给姐姐写,姐白疼你了!”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还是大哥发话,李墨香才肯罢手。 李家四子,大哥李默武,父亲本是指望他继承衣钵,却不想他成了当世大儒;二哥李默文,却是成了一员悍将;三姐李墨香,李聪是想她身具书香之气,做个有涵养的女子,却……一言难尽。 一家人总算团聚,宴席将开,却见二哥急匆匆跑了进来。 众人正要招呼他入座,却见他气喘吁吁对李默书道:“小弟,大事不好,杜少侠他们失踪了!” 第十九章 我却偏偏恋凡尘 却说五位少侠初涉红尘,还真被这眼花缭乱的人世间给晃着了。 花样繁多的灯谜,唇齿留香的美食,火树银花的烟火,让这一群“土包子”流连忘返,眨眼之间与二哥成了至交好友。 少男少女们在花灯前各展神通,杜少侠、柳女侠等人也被激起了好胜心,斗得面红耳赤。 斗到酣时,一个身姿婉约的女子从他们身旁走过,五人同时警醒。 有妖气!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悄摸摸跟了上去。 “几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跟小弟知会一声?”二哥有些不放心,忍不住道。 “等知会了李长老,这妖孽不知逃到哪去了。斩妖除魔乃是我辈分内之事!既已碰上,自然要除之而后快。二哥你且回去知会李长老,请他来支援我等。”杜玉衡正色道。 二哥还待再劝,那妖人忽然加快了速度,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们。杜玉衡几人自然也加快了身法,转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可怜李默文虽是二品高手,却哪里跟得上一群仙人? 无奈之下,只好回去报信。 几人远远缀着那女子,不料女子竟是往城外而去。 来到一处无人之地,那女子骤然停了下来,浅浅道:“几位仙上,小女子虽是妖类,却不曾害过人,又何必穷追不舍?” 几人现身,将女子包围其中,杜玉衡冷哼道:“罪犯都说自己没有犯罪,你说没害过人就没害过人了?废话少说,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我等动手?” 女子盈盈一拜,道:“恕小女子无法从命。” 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化作一道幻影飞出。杜玉衡早有准备,哪里会让她逃走,已然驭剑将她前路拦死。 女子显然没想到,这几人年纪轻轻,实力竟如此强悍,竟被逼得倒退而回。 女子也是化形期的妖怪,实力不弱,奈何杜玉衡五人联手,她哪里是对手,没多久便落入下风,受了几处剑伤。 杜玉衡心中暗喜,今日在李默书身上吃了瘪,总算能找回点场子了。 实在是李默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 乐极生悲,这词用在此时最是恰当不过。 女子已然受了不轻的伤势,杜玉衡眼看便要将她拿下,却有一道青影杀入战局。 只见剑影纵横,杜玉衡五人的剑招竟被悉数荡开。 再看时,女子身前已多了一个青衫男子。 杜玉衡脸色大变,因为这青衫男子竟是一个修仙者! “你是何人,竟敢袒护妖物,可知是何罪过?”杜玉衡厉声道。 青衫男子却不理他,叹息一声道:“你不该瞒我。” 女子侧颜,似是知错,幽幽道:“我……不想将你牵连进来。” 青衫男子道:“你我之间,还分彼此?” 女子隐隐有泪,说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为了你,纵然与全世界为敌又如何?我的心意,你该明白。你若死,我于这世间独活,又岂会快活?”青衫男子轻笑道。 女子擦去泪痕,起身道:“芸儿明白了。” 杜玉衡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件事他是明白的,这青衫男子与妖物竟是一对恋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修仙者,竟沦落到与妖物为伴!修仙者的脸,真是让你给丢尽了!”杜玉衡怒斥道。 青衫男子却不恼火,反而笑道:“凌华派的小娃娃,修仙者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人人都道神仙好,我却偏偏恋凡尘。呵呵,若我们只是一介凡人,该多好。” 这番说辞,杜玉衡只当胡说八道。 凡人好? 呵呵,凡人都想成仙,仙人又想得道。这是一条攀登之路,谁不向往? 但见对方一口道出自己来历,他知道今日无法善了。 只刚才那一招,他就明白双方差距太大了。 “分开逃!回去请李长老!” 杜玉衡大喝一声,纵身便逃。其余四人会意,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逃去。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道:“有些果敢,只可惜你遇上了我。” 谈笑间,青衫男子竟一化为五,化作五道青虹,眨眼间便追上了五人。 杜玉衡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在他的感知中,这五个竟都是真身! “洞明幻心剑法!” 杜玉衡再不留手,直接祭出杀招。 青衫男子却是淡淡一笑道:“洞明幻心,呵呵,你骗的了自己,却骗不了别人。小娃娃,你心境太浅,用这招和小孩过家家一般,太弱了!” 杜玉衡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被人嘲笑了,但他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的心境的确太浅了。因为这一招,对青衫男子完全没用。 只见青衫男子纵身一跃,轻松躲过杀机。 杜玉衡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已然到了面前。 太快了! 青衫男子只用剑背轻轻一点,杜玉衡便绵软倒地。 另外四人更弱,下场自不用多说。 五道分身将五人抓回来堆在一起,便又合成一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青衫男子问道。 芸儿一脸茫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做。她的任务是送死,可现在他来了,对方全完蛋了。 青衫男子微微点头,轻描淡写道:“既然不知道怎么做,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们找个地方重新开始。至于这几个小家伙,便都杀了吧。” 说完,他举剑刺下。 杜玉衡一脸绝望,他忽然明白,自己真的太弱了。以往的骄傲,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在这里,没人会怜惜他的生命。 说到底,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罢了。 就这么完了…… 就在他认命的那一刻,瞳孔中忽地映出一道寒芒。 寒芒似从天外而来,跨过无尽虚空,瞬息而至。 铛! 一声清脆地金铁交鸣声,青衫男子的身形倒退出去数百丈。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远方,惊讶于刚才这一剑的强大。十里之外的一道剑气,他竟用了六成功力去抵挡! 平都城中,竟有如此强者? 远方,那道身影明灭不定,眨眼便至跟前。 待看清来人,青衫男子一脸错愕,惊讶道:“李默书?” 李默书见到青衫男子,同样惊讶不已,喊道:“你是……青阳哥?” 第二十章 苍松剑意 眼前这个青衫男子名叫徐青阳,是平都有名的剑客。李默书幼年时常与城中闻名的高手切磋剑技,因此结识了徐青阳,与他颇为熟悉。 可李默书没想到,徐青阳居然是修仙者,而他的妻子季芸,却是妖类。 真是世事难料! 他寻仙问道十年不得,却不想高人竟在自己身边。 徐青阳同样震惊莫名,说道:“当年我与你切磋时帮你检查过,你并无仙种,没想到你竟能踏入仙道!” “机缘巧合罢了,倒是青阳哥你藏的好深啊!”李默书意味深长道。 徐青阳叹道:“我与芸儿只是隐居在此,想着如凡人一样生活,谁料终是一场空。我早说过你不是池中之物,却不想十年未见,你的剑法竟已如此强悍。” 李默书笑道:“谁又能想到,青阳哥竟是紫府境界的强者。” 炼气之上,辟紫府。 紫府修士多有百年功力,实力十分深厚。杜玉衡他们在徐青阳面前,直如小儿学步一般。 徐青阳笑笑,指着杜玉衡道:“看样子,你就是他们口中的李长老了?” 李默书点头道:“算是,我答应了他们师父,成为凌华派的客卿长老。” 徐青阳道:“那你是否如他们一般,要斩妖除魔?” 李默书摇头道:“我与你们相识已久,仔细回想,平都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离奇之事。既然你们没有作恶,又何须斩妖除魔?不瞒你说,我家中此时还住着一只狗妖。” 司马衡一行带着妇孺,不着急赶路的情况下走的并不快,昨日才到府上。 李默文早早便修书回家,让家里安顿好这一行人。 此话一出,徐青阳和杜玉衡都是一阵愕然。 杜玉衡愕然的是,凌华派长老怎可与妖为伍? 徐青阳却是怅然一笑,道:“想不到小树儿你年纪不大,看得却比这世间大多数人要通透。也难怪,你幼时我便觉得你远比同龄人成熟,有如今的成就虽然意外,倒也算情理之中了。怎么样,既然遇上,再比一场?” 李默书笑道:“自然。” 二人站定,杜玉衡等人自觉退开。这二人的斗法,可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只是不知道李默书对上紫府修士,还能不能那般强悍了。 “你看上去只有高阶炼气士的境界,却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剑技,着实令人惊讶。看来这十年,你真是每一日都在进步啊!”徐青阳感慨道。 遥想当年,他还默默叹息,这小子天赋惊人,却没有成仙的机会,着实可惜。谁料时过境迁,他竟真的成仙而来。 李默书点头道:“心负期望,自然要为之努力。” 徐青阳目光一闪,赞道:“好一个心负期望!我来了!” 只见他长剑一横,一身化九!李默书细细感知,这九个分身竟全都是真身,不由感叹仙法玄奇,他不过领悟了皮毛。 “此法名为九剑问天,九道法身都是真身,却比一人之力强出数倍。小树儿,你可要小心了。”徐青阳道。 李默书同样举剑,注入一道仙元,一剑化九! “剑意,大河!” 徐青阳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因为这九把剑竟也都是真身! 他为了修炼九道真身,可是花费了数十年的苦功,才有所成就,李默书这修行才几年? 他却不知,大河剑意取磅礴之意,一剑化九还是一剑化千只在李默书一念之间。 重意,而不重形。 “小心了!” 徐青阳冷喝一声,九道法身同时发动。 紫府修士出手,端的是快若闪电,九道法身纵横交错,令人眼花缭乱。杜玉衡暗自震惊,徐青阳刚才和他们交手时,怕是连一成功力都没使出来。 “剑意,风云!” 李默书不敢怠慢,风云剑意与大河剑意同时发动。 呼吸之间,二人不知交了多少剑,只听到叮叮当当的交鸣声。 李默书凭着风云剑意,在九道法身之间辗转腾挪,同时控制九把剑与对方交手,简直妙到毫巅。 他仙元太弱,与徐青阳根本不是一个层次,完全是凭借意境的强大,才堪堪抹平了差距。 李默书自出道以来,战斗无数,向来只一剑杀人,极少有出第二剑的。 但今天这一战,他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殊不知徐青阳越打越是心惊,漫说李默书只有炼气士修为,便是同阶修士想要对抗他九道法身也是痴心妄想,可李默书居然与他斗得旗鼓相当。 他控制的九把景元磅礴如海,好似有万千巨浪将他包围,同时他的身法轻灵飘逸,好似柔弱无骨,根本追之不上。 这架,还怎么打? 柳如烟使劲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吃痛。 实在是这二人的交手太快了,快到她的眼睛已经跟不上,只觉得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剑影弥漫。就连李默书,也好像变成了好几道身影在穿梭不定。 “杜师兄,李长老也太……太强了吧?如果他到了紫府境,是不是能跟掌门一战了?”柳如烟忍不住道。 杜玉衡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好道:“掌门一身修为通天彻地,想来……李长老应该不是对手。” 这话,他说的有些不自信。 掌门固然强,可炼气士对紫府,这种事在修仙界本就是天方夜谭。 仔细算来,炼气士可是连修仙者都算不上! 鬼知道李默书到了紫府境,实力会恐怖到什么程度? 二人激斗正酣,城中忽然传来强烈波动。 李默书神色微变,因为这波动正是来自上将军府的方向,他心中暗道不好,口中急急喊道:“青阳哥,上将军府出事了,我们就此罢手。” 徐青阳没有回应,手中剑法反倒是加重了几分。 若说刚才只是切磋比试,此时竟已是上升为生死相斗了。 原本对于季芸的任务,徐青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城中动静一起,他就明白了。 调虎离山! 季芸的任务不是吸引杜玉衡他们几个,而是把李默书引出来! 嘿,真是好算计,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吗?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绝对不能让李默书回去。 李默书心急如焚,怒道:“青阳哥,你真要分出生死?” 徐青阳大笑:“心负期望!心负期望啊!小树儿,我怎敢不努力?你休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今天,我不能让你走!” 但下一刻,李默书的身影骤然消失在战圈之中。再看之时,已在十丈之外。 徐青阳哪里会让他走,九道法身疯狂杀至。 李默书心如止水,抬手挥剑:“苍松!” 剑意狂涌,带着不屈之意似要将这苍穹捅破,徐青阳的一道法身应声而灭。 八身合一,徐青阳口中鲜血狂吐。季芸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 李默书没有言语,风云催动到极致,往上将军府的方向赶去。 杜玉衡等人也知道发生了大事,管不了什么斩妖除魔了,连忙跟了上去。 看着李默书消失的方向,徐青阳感慨道:“好强的剑意!只凭这三道剑意,他足以称为一代宗师了!幸亏他手下留情,否则我已殒命!芸儿,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现在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我们走,离开这里。” 第二十一章 不屈之意 夜空中,李默书将风云身法催动到极致,同时意境运转,疯狂掠夺着四周的天地灵气。 他的三道剑意之中,论威力苍松剑意最强,损耗自然也最大。 与紫府修士对敌,他的仙元厚度到底是有些捉襟见肘的。好在以剑为媒,他这种体外运转的模式似乎恢复仙元的速度极快。 还在半途,他的仙元便已恢复近半。 李默书此时心思全系在家人身上,浑然不知景元剑发出淡淡的光芒,自发吸收着天地灵气,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 待回到上将军府时,他的仙元已然补满,且并没有停下的趋势。 感知扫过全府,见家人无恙,李默书这才安下心来。 不是冲自己来的? 李默书如是想道,自己成为修仙者时日尚短,并没有结下什么仇怨,要说唯一可能结怨的便是……九世灵童? 遭了! 李默书身形飘落,落于冬之苑中,司马衡一行人便安顿在此。 厅堂中,李家众人齐集于此,空地上躺着一只体格硕大的黄狗,气息微弱。司马衡、左明丘等人一脸悲恸之色,却不见了凌夫人的身影。 李默书踏入厅堂,见黄狗口中仍汨汨流着鲜血。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显得十分刺眼和狰狞。 伤痕是丑陋的,甚至让人厌恶,却写满了他对诺言的执着与坚守。美与丑,善与恶,有时真的难以明辨。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可面对无数明枪暗箭,他却从来没有退缩过,直到生命尽头。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二百年孤勇,只为那夜一饭之恩。 李默书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似是察觉到李默书进来,黄狗口中吐出一道细微的悲鸣。也许他吊着一口气,只为等待此刻。 “对……不……起……”雪寐声音时断时续,轻到细不可闻,却已用尽全力。 李默书没有接话,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求求……你,救……救他。”说完,雪寐便再也开不了口。 李默书依旧沉默。 今夜之事显然没那么简单,徐青阳和季芸费了这么大力气,显然就是为了把自己引开,杜玉衡他们还不够格。可雪寐他们昨天便已到了,如果那位娘娘要抢灵童,昨天就可以,何必多此一举? 如此大费周章,对方显然是要警告自己。 对方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也许她对付不了李默书,但想要对付他的家人轻而易举! 但其实,这位娘娘能量如此之大,能让徐青阳这样的紫府修士为之所用,绝不是易与之辈。只是她行事应该有诸多限制,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发出警告。 且徐青阳与季芸在平都生活多年,并无逾矩之处。 今日徐青阳种种表现,亦颇不寻常。 一切梳理下来,李默书觉得那位娘娘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看不见的庞大组织! 既然对方并没有下死手,显然此时退出是最明智的选择。再深入下去,恐怕会卷入无尽旋涡之中,一不留神便会将全家置于险境。 雪寐第一句便说对不起,便是觉得将李默书一家拖入险境十分抱歉。 刀枪剑雨他自不惧,可赌上家人的性命,李默书做不到。 修仙界不同江湖,有张三一人坐镇,便是那傅青虹来了也不惧。可修仙者的力量,不是凡人可挡,敌暗我明,他又怎能时时提防? 只是这次若退,李默书的修仙之路怕也要就此终结了。 两难之时,景元剑上的光芒忽然时明时暗起来,正在提升的境界竟有崩溃的迹象。 “啪!” 李默书后脑勺吃痛,却是三姐给了他一巴掌。 就见李墨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出去混了十年,回来倒变成窝囊废了?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在怕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李家没有孬种!” 李聪端坐主位,气度沉稳,早没了慈父模样,俨然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杀伐果断。 见李墨香开口,他接过话头道:“你三姐说的不错,李家没有孬种!老四,你记住,我们不是你的累赘,而是你最坚强的后盾。纵然你踏上凌霄,回到这里你依旧是家里的老幺!” 李默文来信时只说李默书归来,并未提及他成仙之事,本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却不想成了惊吓。 只是李家众人没有傻子,哪里不知道当前的形势? 或是幸运,或是忌惮,总之他们明白李家今夜是逃过了一场灭门之祸。 人家在警告李默书呢! 可李聪一生戎马,未战先惧这种事,在他的字典里不存在。 他且不说,二哥面对十万大军,血战三天三夜一步未退,战至十余兵卒,将堂堂虎帅拒于关外,这是二哥的血性,亦是李家的家教。 李默书骨子里是倔强的,否则也悟不了苍松剑意。可他对家人太过在意,才会踟蹰不前。 但他忘了一点,他在意家人,家人更在意他!正是这份难以割舍的亲情,伴着他走到如今这一步。 景元剑上的光芒重新绽放,李默书看向雪寐,雪寐疲惫的目光一直看着他。 “好!” 李默书只平静吐出一字,雪寐却似得了千金之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闭上眼睛溘然长逝。 李默书微微叹息一声,却也顾不上惆怅。他闭上双目,仔细感受境界的变化,直到稳固下来。 并没有质的飞跃,还是叩命境,但此时的仙元厚度,已经可以媲美炼气修士了。与此同时,父亲和三姐的话让他内心产生一丝明悟,让他的苍松剑意更进一步。 李默书还发现,景元剑在贮存了更多仙元之后,似是变得虚幻了一些,竟有些介于虚实之间了。 这个变化让他有些意外,之前他一直在思考,局限他境界的是什么。如今看来,却是落在这在景元剑上了。 也在这时,五位少侠匆匆赶到。 杜玉衡吃惊于李默书的变化,讶然道:“你……你突破了?” 他们已经知道,李默书踏入仙门不过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刚才离开时还好好的,转个身的功夫,就突破了? 什么时候,修仙破境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了? “我……我是不是修了个假仙?”杜玉衡备受打击道。 李默书却不理会他的颓败,问道:“你们来的正好,谁有多余的灵剑?” 几人都是仙门正统,身上好宝贝自然不少。 杜玉衡等人取出三把灵剑,李默书握住一把在手,令人心悸的剑意一闪而逝,没入灵剑之中。 柳如烟心中惊讶,小声道:“杜师兄,这剑意好像比先前的更强了!” 杜玉衡木讷点头,内心苦涩。 他觉得是不是该回山了,再跟李长老待下去,以后怕是再没有动力修仙了。 李默书将三把灵剑都封入了苍松剑意,交给二哥道:“你命人将这三把剑悬于梁上,我有些事要办,去去就来。” 说完,李默书身形一闪,消失于夜色当中。 第二十二章 我这一剑,你要接好 陈国边境,荒郊野村早已人迹寥寥,只有满地杂草在诉说着悲凉。简陋的茅屋里偶有微光透出,原是亡命之人在此逗留。 逃至这里,徐青阳伤势爆发,不停咳血,却是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季芸口中吐出一颗猩红珠子,悬于徐青阳胸口替他疗伤。那是她本命内丹,如此治疗消耗的是她妖道根基和本源,是以命换命的手法。 收回内丹,季芸脸色苍白,几无血色。 徐青阳兀自昏迷,口中喃喃唤着季芸的名字。 季芸轻抚他的脸颊,目中簌簌落下泪珠,歉疚道:“对不起青阳,我不能遵守与你的誓言了。愿来生,我们还能相遇。” 说完,季芸似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出了茅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徐青阳悠悠转醒,看着空空荡荡的茅草屋,先是一阵茫然,接着发出惨厉凄凉的笑声。或许只有历经沧桑浮沉之人,才能读懂他笑声中的复杂意味吧。 笑声渐歇,徐青阳又吐一口血,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既然来了,还躲着作甚?” 一袭黑衣从门外转出,淡淡道:“看你投入,不忍打扰。” 徐青阳冷笑:“杀人灭口还需如此?” 黑衣人道:“仪式感还是要的。你既已有了觉悟,那便送你上路了。” 便在这时,徐青阳忽然暴起,一身化五,长剑入毒蛇一般刺向黑衣人。但黑衣人显然早有准备,掌心化开,鬼魅般地击在那五道分身上。 徐青阳狂吐鲜血,倒飞出去。 “没用的,你若全盛时,或可在我手上走几招。此时重伤未愈,等死便可。”黑衣人不带丝毫情感,平静道。 李默书那一剑太强,纵然季芸耗费本源替他疗伤,也只是暂时压制了伤势,却驱除不了残留的苍松剑意。徐青阳只有觅地静养,慢慢驱除剑意,才可痊愈。 只可惜,黑衣人不会给他机会。 黑衣人看着徐青阳不甘的眼神,淡淡道:“这眼神不错,只可惜你还是太弱了。娘娘说你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初时我还不信,却不想果真如此。一个紫府修士,居然败给了炼气士,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人。不过那小子得了警告,想来也不敢再插手我等之事了。娘娘还说,季芸为了保你性命,一定会选择回归。娘娘运筹帷幄之中,将一切算尽,着实厉害。” 这一番计划执行下来,黑衣人对深宫那位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她所言之事,就没有不中的。 甚至连徐青阳与李默书的实力,都判断的非常准确。他最先是不信的,炼气士怎么可能赢紫府修士? 但见到徐青阳的惨样,他不得不佩服那位。 “是吗?那她有没有算到,我会追到这里来呢?”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黑衣人瞳孔微缩,就见一青年缓步走入,不是李默书又是谁? 黑衣人惊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李默书却没有答他,反问道:“雪寐是你杀的?” 黑衣人一愣,道:“你是说那条土狗?呵呵,你是为他报仇来的?” 李默书道:“我是来找徐青阳的,在这里碰到你,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既然遇上了,那便也应了那句老话,报仇不过夜。” 黑衣人蹙眉道:“你与那条土狗应该只是萍水相逢吧?今夜之事只是警告,你真想搅进这浑水里来?可有想过后果?” 李默书看向黑衣人,忽而笑道:“我与雪寐的确是萍水相逢,只是我再怎么解释,想来你也不会懂,情义二字的含义,所以就不说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们的警告我收到了,很不错,很有效果,确实惊了我一身冷汗。不过可惜,你们用错了方法。不是我没有想过后果,而是那位娘娘可能没算到,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说到这里,李默书缓缓抽剑。 黑衣人却笑了:“年轻人,真是不自量力,你以为我是徐青阳这种废物?一个紫府修士,居然败给了炼气士!也罢,既然遇上,我便替娘娘除了你这后患,也省了许多麻烦。” 李默书笑道:“那你家娘娘有没有算到,就在我与徐青阳一战过后,又突破了呢?希望你不是徐青阳这样的废物,我这一剑,你可要接好了。” 黑衣人神色一窒,这才发现李默书身上的仙元波动,居然已经达到炼气修士了! 李默书伫立原地,黑衣人忽地产生一丝错觉,对方像是变成了一棵挺拔的苍松,带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向他拔剑。 黑衣人惊讶莫名,才知李默书道行之深,几可以意化形! 他再不敢托大,内丹隐隐浮现于胸前,抬手便是一掌。 一掌打出,亦幻亦真,竟是不断变大,好似一座山岳向李默书拍来。 李默书巍然不动,苍松剑意悍然祭出。他这一夜憋了一口气,正无处发泄,却不想在这遇上黑衣人,总算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剑气凌云,崩塌山岳! 一团血雨落下,黑衣人死得不能再死。 徐青阳远远避开,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感觉有些无法呼吸。 前后一个时辰不到,李默书的实力便已提升到这般地步? 从黑衣人刚才爆发的实力来看,应该是内丹中期,堪比紫府中期的修士。且那巨掌绝不下万钧之重,便是他全盛时期也绝对接不下。 可在李默书一剑之下,竟连全尸都留不下! 他只知道这黑衣人是个妖怪,至于本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也不重要了。 荒村已然消失,只余一堆废墟。 见李默书走近,徐青阳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他道:“小树儿,若你之前全力出手,为兄怕是早已殒命,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李默书冷笑道:“徐青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今夜李家有一人伤了,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先前留手,只是为了保存实力,回府与那妖物一战。你身上剑意未除,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诛于剑下!” 李默书能追到这里,也是源自对剑意的感应。 徐青阳脸上尽是尴尬。 在他的印象中,李默书虽是个剑客,却温文尔雅,不喜争斗。以前在切磋时,他还指点过李默书不少,往往以大哥自居。他以为李默书是看在过去交情的份上,才手下留情,却不想只是一厢情愿。 徐青阳歉然道:“小……李默书,今夜都是我的错,为兄向你道歉。只是……” “只是你越拼命想抓住的东西,往往越抓不住,是吗?你以为拖住我,就能把季芸留在身边,就能得到幸福,是吗?你想要你的幸福,便要牺牲别人的幸福,是吗?所以,季芸人呢?” 李默书字字如刀,剜在徐青阳心头,让他痛不欲生。 季芸的离开,是对他人生最大的讽刺。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即便他如愿以偿,与季芸双宿双飞,而今夜上将军府血流成河,他也不会内疚,因为他是自私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青阳才冷静下来,用艰涩的声音开口道:“要我做什么?” 李默书道:“季芸的组织,你知道多少?” 徐青阳摇头。 李默书没有说什么,徐青阳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撒谎,因为他也想找回季芸。 “去玉京吧。”李默书道。 “好。”徐青阳没有犹豫,轻声应下。 第二十三章 去形捉意 上将军府的会客厅自然是气派的,高堂之上镶着一副泼墨山水画,大气磅礴。檐角的镂空也是精细雕琢,颇有大家风范。就连客人品茗的茶具,也是仔细挑选过的。 仙人来访,自不能怠慢。 秦剑接到李默书的邀请,第一时间便亲自赶来,足见重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老者,名叫霍庭言。 霍庭言也是凌华派长老,还是符道宗师,在凌华派地位颇高。说服他来人间走一遭,秦剑可花了不少心思。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 符道宗师在修仙者中也不常见,主要是有天赋之人太少,用处却大。真正的符道大师可不似明心道人那般,用个开眼符也肉疼。一符可开山,一符可镇海,尽显道之威能。 既是稀缺资源,傲慢些似乎也属正常。 李默书与秦剑交谈,他也不参与,只默默将茶叶倒掉,换了自己带来的重新沏上,才细细品尝起来,时不时还皱眉摇头,显然对茶水不甚满意,没有高山灵泉那般入味。 仙人嘛,口味高洁一些同样正常。 李默书这几日种种,杜玉衡已经通过宗门令牌告知秦剑。他在震惊之余,不由暗自庆幸当初的决定。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邀请李默书成为客卿长老虽算不上雪中送炭,却也算是他微末之时。这不,李默书求上门来了。 他不怕李默书开口,就怕他不开口。人情是交往的基础,若双方都无欲无求,又何谈交情? 天天这般品茗闲谈,能谈出感情吗?也许可以,但时间成本太高昂了。 毕竟朋友易得,知音难觅。 “贤弟,你要的灵剑我给你带来了,一共是一百三十一吧。不过品质上,我却不敢保证。”秦剑道。 品质好的灵剑,对宗门来说也是战略物资,自然不可轻易许人。不过李默书只是封存剑意,灵剑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好赖自然也无所谓了。 李默书抱拳道:“多谢秦兄!” 秦剑摆手道:“灵剑算不上稀罕物什,贤弟不必挂怀。只是为兄不得不劝你一句,历来祸乱朝纲的都是大妖,实力非同一般,贤弟与这等妖物结怨,实属不智啊!” 话里话外,凌华派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显然对玉京大妖,秦剑及身后的凌华派也颇为忌惮。 当然,自家事李默书也没有托庇他人的想法。况且故土难离,真要家人割舍世俗的一切,他们也做不到。 毕竟以李家在陈国的地位,各种关系也是盘根错节,想要一并斩断哪有那般容易? 他不过初入凌华派,连山门都没进过,秦剑却将灵剑和这位霍先生带来,已是难得。 这人情,他自是记下的。 至于秦剑的想法,李默书也心知肚明,不过人之常情。 仙道不是江湖,仙道亦是江湖。 “秦兄好意,默书明白。奈何我辈修仙一为长生,二为自在。若被人吓上一吓便躲入龟壳,还修的什么仙?道心不畅,又何谈精进?”李默书道。 秦剑汗颜,他修仙日久,多的是权衡利弊,却不似李默书这般傲娇洒脱。 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果真不假。 他知李默书道心坚定,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便不再多劝,转而介绍霍庭言道:“霍兄在符道上的造诣,在中原诸派中也是闻名遐迩,想来不负贤弟所托。” 霍庭言这才开口,抚须道:“秦长老说你要跟我学符,属实有些可笑。有话说十年悟道,百年学符。悟道十年,总能悟些东西出来,可学符讲究的是善假于物,假借符咒沟通天地万物,与修道又大相径庭,十年才可入门,百年方成大道!你要求些符箓为家人防身,我这倒是有些,都是同门,这点面子本长老还是给的,可要学符,呵呵……” 他虽傲,但不傻,李默书是修仙天才,前途无量,面子是要给的。可在符道上,没人比他更有发言权,旦夕之间想要学符,纯属扯淡。也不知这小子哪来的心思,要学这个。 李默书笑道:“霍长老所言甚是,不过李某自学过一些粗浅的符箓敕令之术,还是略微有些根基的。” 霍庭言有些意外道:“哦?且准备些纸笔,让我看看你有几分道行。” 李默书取出之前制作的“缚”字敕令,置于霍庭言面前,道:“李某一介散修,自是接触不上符箓大道,以前在一些乡野杂谈中见过一些记载,便依样画葫芦学了一些。前些时日入了仙门,便尝试着以剑意撰写,刻入木牌之中,却不想成了。霍长老是大师,还请指摘其中不足。嗯?霍长老,霍长老?” 霍庭言双目死死盯着木牌,对李默书的喊声充耳不闻。 秦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推了推霍庭言,忍不住问道:“霍长老,有何不妥?” 霍庭言猛然惊醒,见鬼般的看向李默书道:“这是你做的?” 李默书点头道:“自然,不敢欺骗霍长老。” 砰! 霍庭言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将茶几拍成了齑粉。木屑纷飞,他却浑然不觉。 只见他盯着李默书,激动道:“天才!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符道想要登堂入室,最重要的便是去形捉意!庸才画符百年,也难明其意,临了也就是个画符师,世间符师大多如此。天才画符十年,可明其意,再二十年可去形,再三十年可捉意,这才算是登堂入室!你初入符道,便抵了旁人一甲子苦修!真他娘的是个天才!不,天才已经不足以形容了,你就是天生的符师!” 霍庭言十分激动,引来不少下人围观。初时还以为打架,却见这老头对着自家少爷一顿猛夸,不由十分惊奇。 李默书也是一脸茫然,他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有了这看似天马行空的想法,却不想这般厉害? “霍长老,这不过是最简单的‘缚’字符,你是否弄错了?”李默书也不确定道。 霍庭言两眼一瞪,不悦道:“你在质疑老夫?嘿,简单又如何?有符师一生只修一字!一个‘缚’字,修到深处可锁日月星辰,可让怒海静默!一个‘杀’字,弹指灭百万修士,让一域化为焦土。一切,只看你修为深不深!” 李默书凛然,才知万道皆不可轻侮。 第二十四章 “疾”之一字 这几日学符,霍庭言说的最多的便是“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这让杜玉衡等人颇为吃味,一向高冷的霍师叔,怎变得这般接地气? 霍庭言的传道授业也的确让李默书有茅塞顿开之感,时常感叹霍长老符法高超,讲解深入浅出。 这却让霍长老时常冷笑,说他那帮弟子都蠢笨如猪,明明为师讲解这般明白浅显,为何你们都当做天书来听? 他确实吃惊于李默书的天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学符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若弟子都似这般,他要少受多少腌臜气! 李默书倒没觉自己天赋多高,只是他对道的领悟比旁人高一筹罢了。 他是以武入道,本身便是道大于境,所以他的剑技对仙元的要求在其次,这才是他能够越阶而战的主因。而寻常修仙者是先入境,再以自身境界开发仙术,这其中差别不言而喻。 李默书因为站得高,所以看得远。霍长老诸般讲解,都在他的认知框架内,哪怕以前从未接触,只稍作点拨便能融会贯通。 当然,这中间自也少不了一丢丢天赋的。 这一日,李默书拿着新制的“缚”字符找秦剑试手——杜玉衡几人实力太差,李默书怕伤着他们——秦剑好一通手忙脚乱,才勉强挣脱了束缚,不由心下骇然。 好家伙! 短短月余,一个简单的“缚”字符威力竟提升了一阶! “贤弟,再过几日你不用出剑,单凭这一张符纸便可轻松败我了!”秦剑苦笑道。 李默书摇头,却对“缚”字符的威力不甚满意,说道:“还是弱了些,秦兄,若那娘娘派的是妖将境界的大妖来此,又当如何?” 妖将对应人族元神修士,已是一些仙家门派的掌门级别。这等强者一旦出手,可非同凡响。 秦剑失笑道:“贤弟多虑了!妖将已属大妖行列,于凡间出手有诸多限制。仙人不得干涉俗世,虽只是约定俗成,却也并非玩笑。妖将一旦出手,势必会惊动一些大能之辈,与作死无异。那娘娘派大妖来只为杀一群凡人,得不偿失不说,还会危及自身。除非你将她逼到死境,否则不会如此鱼死网破。” 听秦剑如是说,李默书也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家人安危,他却不敢轻忽,该上的手段还是要上。 秦剑带来的一百三十一把灵剑,李默书全都封入了苍松剑意,将李家角角落落都布置到了,不留死角。 只要感应到仙元波动,苍松剑意就会被触发,暴起杀人。 杜玉衡等人在李家小心翼翼,半点仙元也不敢外泄,生怕一不小心引发了杀机。每日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寻着二哥在外游荡,美其名曰潇洒人间。 李家亲近之人身上,李默书每天都会为他们更新“缚”字符,威力自然是越来越大的。 待到“缚”字符的威力无法再提升时,李默书才将目光转向其他。 按照霍庭言的话说,李默书在符道上的造诣虽才登堂入室,但他制作出的敕令符箓,威力却已不弱于他了。因为李默书在“道”上的领悟,远胜于他。 说到底,符箓的威力还是取决于制作者本身的实力。 这一日,霍庭言正在城外李家一座别院中品茗,他对此道还是颇为享受的。一口苦味入喉,韵出淡淡回甘,苦尽甘来,端的是回味无穷。兴许人生大义,便在这唇齿之间吧。 李默书来到近前,将《清微杂谈》翻到某一页,放在他面前。这一页,是“疾”字敕令。 霍庭言看了一眼,奇道:“以你如今掌握的符道,‘疾’字符你自己便可制作,不用我来教了吧?” 李默书却道:“我有些想法,还请霍长老教我。” 霍庭言一听来了兴致,道:“哦?且说说看!” 李默书提剑刻符,比起用笔,他还是用剑更自在些。很快,一个大写的“疾”字成形,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可就在这时,李默书身上风云剑意涌动,竟是要强行融入“疾”字之中。 砰! “疾”字幻灭,木刻炸裂,随风消散。 霍庭言眼前一亮,讶然道:“你想将自身剑意,融入敕令之中?” 李默书点头道:“我有三道剑意,其中风云剑意与‘疾’字颇为契合,只是想要融入其中似乎并不简单。” 霍庭言嘿嘿一笑,道:“你也太小觑单字敕令了!所谓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的敕令符箓,结构越是严谨。一字,便是一道!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意!意境到了,天地不过一念间!这也是为什么我说,‘缚’字敕令修到深处,可锁日月星辰,可让怒海静默!‘缚’字好写,可想写‘好’,却是千难万难!” 李默书沉默,细细品味,只觉十分有理。好与“好”,确是一条漫长之路。 就如书法一般,“一”字好写,写好却难。越是简单的字,越是难写。 只听霍庭言继续悠悠道:“‘疾’字代表迅捷,代表速度,与你的剑意确有重合之处。但增速的敕令符箓很多,‘疾’字最难!画符师只能看见一字,日行百里;符师只能看见冰山一角,日行万里;真正的大师只口吐一‘疾’,便能瞬息万里!或有更甚者,只心念一动便跨越万水千山!为何?因为纯粹!你的剑意太过驳杂,与‘疾’字并不相融,自然无法成书。” 不得不说,大师就是大师。霍庭言在符道上的见解,的确精辟。 “如此说来,此法太过荒谬?”李默书问道。 霍庭言大笑道:“不,这想法太过天才!‘疾’代表速度,可速度并非‘疾’之一字能够概括!风行万里是为快,大鹏展翅亦是快,剑意纵横同样是快!同样是快,内涵却不相同。若能将两‘疾’合为一‘疾’,或可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不过要做到这一点,你需要摈弃驳杂之意,只留剑意中的‘疾’,明白了吗?” 李默书恍然,不由重新期待起来。 只是想要做到霍庭言所说,只留剑意中的“疾”字,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不管怎样,总算有了一个方向。接下来的日子,便又忙碌起来。 说来简单,可摈弃驳杂之意,本就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想要做到谈何容易? 但李默书在剑之一道上的妖孽,着实亮瞎了霍庭言的眼睛。 花了月余时间,他与李默书废寝忘食地在一起钻研,不断修正融合之事,还真让他们捣鼓出来了。 看见成品,霍庭言看着李默书无语道:“你这家伙……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李默书:“……” 似乎除了这句,霍长老便不知如何夸人了。 这一日,李默书叫来杜玉衡试符,杜玉衡神色古怪道:“二位长老,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李默书给了个和煦的笑容,道:“放心,‘疾’字符能有什么危险?” 杜玉衡这才放下心来,毕竟“疾”字符是用来赶路和逃命的,不是用来捆人的。 他拿着敕令,微微注入仙元,“嗖”地一声便消失不见。 李默书与霍庭言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霍长老,这……” 霍长老淡淡道:“不要问我,我只负责协助你,鬼知道这新符什么作用?” 第二十五章 人生苦短,不如寻仙问道 阳春三月,微暖。 园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好一番醉人春光。 午后暖阳照在身上,惹人微醺沉醉。 亭中石桌上,仙茗的香味随微风飘出,吸一口便能让人飘飘欲仙。霍庭言与李默书推杯换盏,闲聊人生,竟已有些饱腹。 “茶都换三盅了,不会真出事吧?”李默书有些担忧道。 “不就是个‘疾’字符,能出什么事?”霍庭言不以为然道。 “可是……” “稍安勿躁,试符而已,死个把人很正常。” “……” 这时,一人进园,却是秦剑到了。 见二人如此惬意,秦剑不满道:“你二人在此逍遥快活,却把老夫晾在一边,岂有此理!” 说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只玉杯,自顾自满上,呷上一口,皱眉道:“怎的都淡出鸟来了?这茶,你们泡了多少回了?” 李默书道:“茶叶换了三次,这一次泡了十来遍吧。” 秦剑一愣,道:“你们不是天天钻研符道吗,怎么今日这般无聊?” 霍庭言道:“还不是等你那宝贝徒儿,请他试个符,这都几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人不经念叨,正说着,杜玉衡一瘸一拐进来了。仔细一看,他衣衫破烂,脸上还有不少淤青,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秦剑见只是些外伤,才放下心来,不由奇道:“你这是去打架了?” 杜玉衡委屈道:“师父,徒儿好惨!李长老的‘疾’字符太快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到处横冲直撞,也不知撞碎了多少大石,多少树木。我记得有山上一棵三人粗的大树,生生被我撞穿了。初时我还能用仙元护体,后来仙元耗尽,我只能凭肉身硬抗,便……成这样了。” 秦剑讶然道:“这么夸张!有多快?” 杜玉衡摇头道:“我也不知有多快,反正比师父你快多了,有可能……已经破了紫府修士的极限。” 啪! 杜玉衡脑门挨了一记,就见秦剑黑着脸道:“师父不要面子的吗?” “啊!徒儿知错!”杜玉衡这才醒悟,连忙认错。 秦剑冷哼一声,却是好奇道:“真有这么快?” 杜玉衡使劲点头。 秦剑眼前一亮,转向李默书道:“李长老,你也太能鼓捣了!一个‘疾’字符,居然被你玩出花来了!先说好,必须给我留十张!不,二十张!” 破了紫府修士的极限,这对他来说也是保命的底牌啊!时光悠悠,谁又能保证自己不遇上元神修士? 只这一手,便值回那一百三十一把灵剑了。 这笔投资,实在划算! 李默书微微点头,算是应下,却对霍庭言道:“霍长老,若我将这‘疾’字符贴在那些灵剑上,百剑齐发,能不能伤到元神修士?” 霍庭言三人闻言皆是一窒,这个李长老,简直就是魔鬼! 别人见了元神修士都是退避三舍,他倒好,殚精竭虑要干掉对方。 思忖片刻,霍庭言道:“你的剑意足够强,‘疾’字符也足够快。若无防备,或可击杀!不过元神修士的手段,非你我能够想象。能开宗立派之人,想必你也知道其中的分量。” 李默书自然不会小觑了元神修士,只是为了家人安全考虑,以防万一。 在这件事上,他做再多再细也不嫌麻烦。 又花了些时日,在霍庭言的指点下,李默书将“疾”字符做了些改进,让它可控一些。 李家人可不是杜玉衡,这般撞法会死人的。 随后,他又制作了一些“甲”字符,主防御。 如此一来,李家人身上各自配备了“缚”、“甲”、“疾”三字敕令符箓,遇仙元波动便会自动激发。寻常紫府修士若有歹念,在这三道敕令之下能囫囵离开便已是侥幸。 待一切安排停当,已是初夏时节。一家人于别院中小聚,享受难得的欢乐时光。 李默书自归家以来,忙忙碌碌三月有余,竟未能抽出时间与家人闲话家常。 小七晃晃悠悠立在景元剑上,悬于空中,既紧张又兴奋。 “太棒了!小叔,我想飞!”小七得寸进尺道。 李默书微微一笑,指尖一挑,景元便带着小七飞上屋檐,绕着别院飞行起来。 小七名叫李玄忆,是大哥长子,已有十二岁了。因生在初七,乳名便叫初七,大家都唤他小七。他还有一双弟妹,是对龙凤胎,还在牙牙学语,却及不上大哥这般幸福了。 小七在天上快活,大嫂洛凝霜却吓得花容失色,急道:“慢些!慢些!小心摔着!” 李默武却十分淡定道:“慈母多败儿!小弟什么手段,岂会让小七摔着?男子汉,连这点胆气也无,将来怎堪大用?” 一旁,二哥家的李玄恪却不高兴了,噘着嘴道:“小叔偏心!冬儿也是男子汉,不比大哥差,为何让他先飞?” 二哥抬手便是一掴,不爽道:“刚才是哪个混账说舞枪弄棒制于人,男儿要读书治天下人的?怎么着,这会见大哥玩的开心,又想上去了?还埋怨起你小叔来了!这小王八羔子!” 李玄恪满脸委屈,李默书笑道:“冬儿当然也是男子汉,那咱们追大哥去好不好?” 李玄恪一听,连连点头。 李默书掌心一托,李玄恪竟是凭空飞起。刚才那点矜持,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好男儿自是要翱翔长空。 两小只在空中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待孩子们玩得累了,自去一边休憩,大人们才闲聊起来。 “小树儿,就不能多待几天吗?唉,你这趟回来虽有三个月,似这般戏耍玩乐才第一次。你也瞧见了,孩子们喜欢你的紧呢!”蔺芳华不舍道。 李聪冷哼一声,道:“妇人之见!好男儿志在四方,窝在家中与孩童戏耍,算个什么事?” 李默书叹了口气道:“原本这次回来,是打算多待些时日的,却不想出了这等事。多留几日自然可以,只是我怕夜长梦多。凌夫人一夜白头,雪寐临终所托,我却做不到置之不理。这件事,终是要给他们个交代的。” 那夜凌夫人见灵童被夺走,当场昏迷了过去。 夫君惨死,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如今这希望也没了,她一夜之间便白了头发。虽才短短三月,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说起凌夫人,蔺芳华也是露出不忍之色。 这些时日她常去照看凌夫人,看着她日日憔悴,也十分无奈。 那是个刚强的女人,却也经不起这连番打击。 “唉,去吧去吧!只是玉京城水深,你此去可千万小心!”蔺芳华道。 李默书点头道:“自然省的。此去只为灵童,若灵童活着,我便想法救出。若灵童已死……那便只能将来替他报仇了。” 他有种感觉,灵童并未死去。 他感受过灵童的道缘,十分玄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李默书觉得,那位娘娘花这么大力气得到灵童,应该不是为了吃他。 当然,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任何佐证。 沉默片刻,李默书忽然抬头看向李聪道:“人生匆匆百年,如白驹过隙,终究是一抔黄土。我游历十年,只为寻长生之法。而今已然觅得,却不想将来与家人阴阳两隔。父亲,你有没有想过放弃人间荣华,觅道长生?” 李聪目光一闪,却是沉思起来。在场众人的呼吸,也因李默书一句话变得急促起来。 人间多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长生仙道,自在逍遥,谁不神往? 良久,李聪才郑重道:“默书,你有你的志向,为父亦有为父的志向!我起于微末,受国主隆恩,此生之志便是助他定鼎天下!天下将变,大争之世已至,此时退出,我心难安。不过,为父之志不会绑着你们兄弟。你大哥、二哥、三姐他们若有此愿,你可助他们。” 李默书笑道:“父亲多虑了。仙道渺渺,岂是这般容易成功?我已查探过,李家并无人适合修仙。此去之前,我会留法于你们。你们日日修习,将来或有成仙之日。” 醉剑仙说过,十万人中难有一人拥有仙种,果然不假。 李默书早就查探过了,李家上下没人有仙种,想要成仙,便只能走他的路。 以他现在的眼界,引导父亲和二哥踏入天人之境不难。至于再往后的,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无论如何,他是不想与家人分离的。 李聪这才释然道:“若真如此,为父定当日日勤修!” 第二十六章 定风古渡 白云千载空悠悠,人间繁华一场梦。 澜江水亘古东流到海,见证了多少王朝兴盛,又亲历了多少哀鸿遍野,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将大武朝分割南北,老天爷泼墨挥毫总是不拘一格,江之南烟雨蒙蒙,如诗般隽永;江之北却风萧萧兮,多了一丝沧桑与沉淀。 伫立潮头,顾盼烟波浩渺,便好似看见了那金戈铁马的古战场。大武朝立国之战,便是自这里打响。拿下定风渡口,武朝大军便横扫江南,再无阻碍。 弹指八百年,大武朝再无当初气吞万象的豪情,定风古渡也早已荒凉,人迹罕至。 故地重游,李默书观感又有不同。 那日雨疾风骤,李默书于此观潮,心有所感,悟得大河剑意。 今日风平浪静,只见澜江雄壮,却不似那日汹涌,少了几许波澜壮阔之意。 离家数日,李默书与司马衡、左明丘三人快马行至此地,却被大江拦住去路。 此去,左明丘要为义兄收尸,司马衡要做未竟之事,李默书知这二人信义,自也不好阻拦。生命固然可贵,但有些信仰他们看得比生命更重。这二人与那段千帆是一类人,如此做派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带着他们二人就不好御剑飞行了,只得快马加鞭,寻了这人少的定风古渡过江。 “先生,那边有船。”左明丘指着江面道。 李默书目力极好,早已看见江上停着一只小舟,舟上坐着一个穿蓑笠的老翁。老翁拿着鱼竿,在湍急的江水中独钓。 这画面,颇有些诗情画意。 三人来到近前,就见老翁猛一提竿,一尾肥美的鳜鱼竟被他钓了上来。 李默书惊奇道:“老丈好生厉害!江水如此湍急,竟能钓到如此大鱼!” 老翁却是宠辱不惊,不疾不徐下了鱼,随手一抛便又扔回江里,发出“噗通”一声,溅起一滩水花。 左明丘讶然道:“老丈这是为何?” 老翁笑道:“老头子在此钓了几日,便只这尾鱼咬了钩,想必是与我有缘。既是有缘,老头子又怎忍心吃它?” 司马衡与左明丘十分不解,钓鱼不就是为了吃嘛,还分有缘无缘这一说? 李默书看这老翁倒是颇有些仙气,但仔细打量,却只是凡人一个。不过这江湖上奇人颇多,或这老翁是什么隐居的大儒也说不定,说话才故作高深。 澜江九曲十八弯,这定风古渡落差甚大,水流湍急,本不是钓鱼之地,老翁却在此钓鱼,若不是一窍不通,便真是钓术高超了。 渔翁,未必就是渔翁。 李默书笑道:“老丈好雅兴!” 渔翁抚须而笑道:“老头子就是闲着无聊,来此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钓着了,呵呵。” 李默书冲渔翁微微一拜,道:“我等三人被大江阻拦,可否借老丈的小舟一用,渡我们过河?老丈放心,银钱我们自会给足。” 老翁似也是个热心人,点头道:“好说。” 小舟不大,三人都是骑马,一人一马刚好满了,却要渡三次才行。 老翁解了绳索,载着左明丘先过江。 司马衡讶然道:“这老丈好娴熟的船技,水流如此湍急,他却划得如此平稳,当真厉害!” 走江湖的见识自然不浅,划船也有划船的门道,在这江水中能把小舟划得如此平稳,可见功力。司马衡也是会划船的,他凭着一身武功,渡江自是不难。但要如此平稳,决然做不到。 李默书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再到司马衡自己登舟,心中讶异更甚。这老翁也太稳了,他竟感受不到多少晃动。 到李默书时,老翁笑道:“小伙子,上来吧,就剩你了。” “有劳老丈了。”李默书牵着黑马登舟,老翁开始划桨。 让他诧异的是,左明丘和司马衡过江时十分平稳,他这时却在江上打起转来。 “老丈,这是何故?”李默书问道。 老翁嘿嘿一笑道:“小伙子,见识浅了吧?你不在江上讨生活,不知这暗涡的厉害!别看水面上平静,下面可是暗流涌动呢!他们过去时运气好没碰上,你却刚好赶上了。也就是老头子我,在这江上划了几十年,换别人早翻船葬身鱼腹了!” 李默书倒没想到还有这等说法,闭上眼睛仔细感应,心神沉入江底,果见无数旋涡在水底涌动,互相摩擦,也不知搅向何方。 他从未想过,水底竟有如此奇观,不由觉得大开眼界,渐渐沉浸进去。 老翁见他入定,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手中船桨依旧平稳摇动。 细细感受,李默书才发觉这股力量汹涌澎湃,竟不比他悟道那日的巨浪力道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这两股力量虽是同源,形成的效果却完全不同。 一个巨浪滔天,以力碾压;一个暗流汹涌,绵延不绝! 李默书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此时才觉得,那日所悟之道,未免太过片面了。大河之意并非只有大气磅礴,巨力滔天,亦有这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内心产生一丝明悟,一种玄妙的感觉袭来,他的境界再次松动。鞘中景元引动仙元,又变得虚无了一些。 仙元水涨船高,李默书的叩命境界又提升了一截。不过他并没有感受到瓶颈,显然距离下一境界还早。但这次悟道,他的确受益良多。 大河剑意再出,怕是有些吓人了。 再睁眼时,小舟已经快到对岸,遥遥可见左丘明与司马衡在谈论着什么。 及至岸上,李默书回身对着老翁深深一拜,道:“多谢老丈!” 老翁连连摆手道:“当不得,当不得!老头子我天天在这水上摆弄,别的本事没有,渡人是有一手的,却当不得如此大礼。” 李默书笑道:“老丈当得!” 他们所言,自不是一回事。 三人策马前行,消失在尽头,老翁的目光兀自远眺,似是能看透远山。 却见他抚须而笑,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道:“砍柴的果非妄语,此子有些意思!只是不知,他能否走到那一步呢!姑且观之!” 良久,老翁回身登舟,摇桨而去,竟渐渐没了影踪。 第二十七章 一剑堂 过了定风古渡,沿着陇羊道往北又行数日,一座雍容大气的王道之城渐渐呈现在三人眼前。 武朝八百年王兴之地,一砖,一瓦,一间角楼,一座石雕都尽显帝王之气,倾尽了无数工匠的才华。古来多少英雄豪杰,在这座帝王之城的面前,亦要俯首。 琥珀色的黄昏下,三人牵着马,踏着青石路,缓缓步入玉京城。 与别处不同,傍晚的玉京城并没有安宁休憩的迹象,仍旧是车马隆隆,人声鼎沸。破败与萧条似与这座城池绝缘,在这里,你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武朝岌岌可危的紧迫感。 三人一路疾行数千里,路上吃食自是囫囵,便寻了一处别致酒楼,饱一饱口腹之欲。 修为渐深,李默书已然辟谷,不过一日三餐他还是照旧。他从来不觉仙凡有别,如果有,那也只是力量层次上的差距。仙也好,凡也好,美好的事物不应该被摈弃。修仙本就清冷孤独,若再负了人间美食,实在不美。 酒楼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正值饭点,酒楼生意颇好,从食客们脸上表情就能看出,菜式味道极佳。 地儿是左明丘找的,他在玉京城多年,早吃腻了珍馐,对这市井小店却是别有一番研究。 三人入座,却见一青年带着些许娇羞凑了过来。 “那个……三位前辈,你们看这里都满了,在下能不能与你们凑一桌?” 青年说话扭扭捏捏,好似大姑娘一般。不过他身上配着剑,一身内力也是不弱,却不知为何如此。 其实这青年已跟了他们一路,以三人的修为自然早就发现,见他没有逾越举动,便也没有理睬,却不想进了这酒楼,他竟壮着胆子要来同坐。 一张八仙桌,四人同坐倒是正好。 左明丘十分不耐,正要赶他走,却听李默书笑道:“无妨,一起便是。” 青年闻言大喜,欣然坐下,目光便再没从李默书身上离开过。 “小兄弟,你似乎对在下颇感兴趣?”李默书也有些好奇道。 他这一路倒没有什么奇怪举止,只是一直在打量自己,显然与左明丘、司马衡无关。只是他很少在人前露面,这青年是个江湖人士,应该关注他俩才对。 青年搓了搓手,羞赧笑道:“那个……你……您就是‘一剑’吧?” 此话一出,三人都是十分惊讶。 左明丘失笑道:“小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先生怎么可能是‘一剑’?” 司马衡点头道:“‘一剑’十分神秘,不过他能一剑斩了王天逍,实力怕是不在傅青虹之下!不过,先生不可能是‘一剑’,你认错人了。” 青年决然摇头,笃定道:“我不可能认错,他就是‘一剑’!” 李默书确实十分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认出来,虽然对这个绰号他并没有认领的意思。 见他如此笃定,李默书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一剑’?” 青年嘿嘿一笑,骄傲道:“因为我是一剑堂的人!” “一剑堂?” “咳咳。”青年干咳两声,正色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屿,是一剑堂的副堂主。三年前,我们六个青年剑客因为仰慕‘一剑’,组建了一剑堂!经过三年的发展,一剑堂如今已有二十一人,都是四品以上的高手。这几年,我们除了在一起切磋剑术,便是行侠仗义,锄奸扶弱,向‘一剑’看齐。” 赵屿指了指自己胸前,上面绣着一把青色小剑,显然这就是一剑堂的标志了。 李默书一脸讶然,才知江湖上出现了这么一个组织。 不过若一剑堂真能做到这些,倒也不错。江湖之人武力强大,多不服管束,祸乱一方也是常有之事。如今世道纷乱,政务崩坏,浑水摸鱼之人更多。司马衡、左明丘这样的侠义之士,毕竟少有。 强武不凌弱,位高不忘卑,才是侠义本色。 赵屿这些人,在如今这世道里,倒是一股清流了。 “十年前,您在清水县一剑枭了狗县令王德昌的脑袋,开仓放粮,活人无数;同样是十年前,您一人一剑闯了丹霞山黑风寨,斩了三百七十八个山贼;六年前……” 赵屿如数家珍,将“一剑”的过往事无巨细一一罗列,听得左明丘与司马衡也暗暗佩服。他们听说“一剑”多行仗义之事,却不知他竟默默做了这么多。有些事赵屿不说,连李默书自己也记不起了。 “好些地方我们都去过,还找到不少事主,打听您的样貌与习性,一一比对,才做了这几张画像。只是您的身边,少了一个老仆,我才确认了好久。不过这匹大黑马,绝对错不了!” 赵屿取出几张画像,上面画的样貌果然与自己有八分相似。 至于大黑马,简直一模一样! 就连老张的样貌,也画的十分接近。可见一剑堂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左明丘和司马衡见了画像,一双眼瞪得滚圆,不敢置信地看向李默书道:“先生你……竟真的是‘一剑’?” 李默书笑道:“我倒没认过这绰号,不过你们要这么叫,我也不反对就是了。” 司马衡哭笑不得道:“先生,您为何不早说?” 李默书一脸无辜道:“你们也没问过啊。” 二人苦笑,心想还真是如此。 以先生的心性手段,区区“一剑”之名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自然更不会主动向他们提起。他们自山神庙见了先生,只以为他是神仙中人,哪里会将他和江湖上的“一剑”联系在一起? 毕竟在世人的印象中,“一剑”虽强,却还没到李默书这种程度。 去年云山一战,司马衡还颇为遗憾,没能与“一剑”交手。 现在想来,先生哪屑与自己这些“低手”论道? 得到李默书亲自确认,赵屿亢奋地脸色潮红,激动道:“您真是‘一剑’!太好了!那些家伙若知我遇上了您,不知要如何羡慕我了!先生,不知您能否在这张画像上署个名?好教他们知道,您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一剑”的存在与否,在江湖上一直有争议。有些人甚至猜测,是那些江湖名宿假借“一剑”之名做的。直到他一剑斩了王天逍,才算真正确认了身份。 因为那些名宿,做不到。 李默书摆手道:“署名就算了,真实与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你们行侠义之事,是因为仰慕我,还是因为心有此愿?” 赵屿一愣,道:“有什么区别吗?” 李默书笑道:“自然是有区别的。若是因为仰慕我,来日我若多造杀孽,你是打算追随我,还是要来杀我?” 赵屿一脸茫然道:“‘一剑’怎会做这种事?” 左明丘与司马衡皆是微笑不语,果真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啊。世事难料,谁不想做世人敬仰的大侠,只是最终能如愿者,又有几人? 心智不坚,将来被这浊世污染,不过时间罢了。 李默书笑道:“回去好好想想,若想明白了,今夜子时来明月客栈找我。” 第二十八章 魅 月明星稀,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染了一层白霜,多了些清冷寂寥之意。 月下人影稀疏,宿夜的人们刚刚入睡,也不知谁从院墙下经过,惹来一阵犬吠鸡鸣。 没等到赵屿,倒让李默书有些意外。不过萍水相逢,他也不好强求。 遥望紫禁城,依旧气象万千,却似巨龙少了爪牙,徒有其表。 李默书闲庭信步,脚踏月光而来,飘然便入了内城。夜的紫禁城守卫依旧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只是李默书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多在打盹。当然,就算不打盹,他们也发现不了一个仙人从身旁走过。 本想先见一见徐青阳,看他这三月可探到什么消息,却不想这家伙竟消失了。之前约定好的暗号,竟无人回应,八成是出事了。 既然如此,李默书干脆亲自来看看,这巍巍紫禁城中究竟有何猫腻。 只是这一路走来,他除了看到武朝的武备荒废,似乎并无什么离奇之处。 穿过几道垣墙,便是皇宫内院,帝王就寝之所。修仙者耳聪目明,加之夜深人静,内院的一切动静李默书都了若指掌。都说隆逸皇帝荒淫无度,果然不假。只是不知那位娘娘,是否在隆逸的寝宫之中。 便在这时,李默书警兆突生,蓦然回首,却见一雍容华贵的女子立在不远处,朝他款款一拜,浅声道:“公子来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用来形容这女子最是恰当。她往那一站,百花也失了颜色,一颦一笑皆是风景,惹人沉醉,端的是一副祸国殃民之相,也难怪隆逸皇帝对她如此宠幸。 只是…… 女子似知李默书所想,淡淡道:“不过一替身尔。” 李默书恍然,一尊大妖岂容凡人亵渎? 他微微回了一礼,道:“在下李默书。” 女子微微点头道:“上将军府四公子,妾身自然知道。妾身,叶知秋。” 李默书两眼微眯,杀意毕现。 叶知秋则是浅浅一笑道:“我知你在家中布下重重手段,寻常内丹妖修难以靠近,自不会让手下再去送死,你且放宽心。” 叶知秋抬头望月,侧颜更显婉约风姿。月下美人本是风雅,李默书却无心欣赏。 她忽地叹息一声道:“世局如棋,你我皆是棋子,又何必相互为难?我知你厉害,并不想与你为敌。但九世灵童我志在必得,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李默书蹙眉道:“实在抱歉,在下的目标也是九世灵童。” 叶知秋笑道:“你虽厉害,如今想要胜我却难。若不是我有要事在身,不宜暴露身份,又何须如此算计?灵童不能还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他还活着。除了不能与母亲团聚,其他一切都好。他不在玉京城,你即便杀了我也找不回他。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待时机成熟,兴许他们母子可以团圆。” 证实心中猜测,李默书却没有喜悦之感。 若这些妖物只为了增长修为,倒还好相与一些,不过一群散兵游勇罢了。可他们得了灵童而不杀,显然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叶知秋说世事如棋,他们都是棋子。她身为大妖尚且身不由己,可见这背后酝酿的事情,已不是他能解决了。 叶知秋见他沉默,又是款款一拜,道:“用你家人威胁,的确是我失算,我在这向你赔罪。我本意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却不想触了你的逆鳞。黑瞳是我手下大将,被你一剑斩了,算他活该,但我也是损兵折将。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李默书看向这美到令人窒息的女子,忽地笑道:“你好像,有些怕我?” 叶知秋笑道:“若我们必成死敌,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扑杀你!凌华派与你交好,不也是看中你的潜力吗?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成为敌人,甚至若有可能,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叶知秋笑得很真诚,仿佛他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李默书道:“既是朋友,可否告知你们的名字?” 叶知秋缓缓吐出一字:“魅。” 李默书默默记下,又问道:“徐青阳呢?” 叶知秋道:“已经加入我们,不过他想和季芸团聚,怕是很难。” 李默书微微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算太意外。徐青阳此人没有底线,为了季芸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让徐青阳来此,便是利用他这一点。被“魅”看上,怕也是因为这一点。 当李默书的身影远远消失,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黑衣人。 “他发现我了。” 叶知秋道:“他的道,比你我都高。都说修仙易,悟道难。可在他身上,却截然相反。难以想象,世上竟有这等奇才。适才,你看清楚了?” 黑衣人点头道:“看清楚了,是景元剑!” 叶知秋深吸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景元剑竟真的再出世了!” 黑衣人道:“想来醉剑仙便是惜他之才,才会给他留下景元。只是醉剑仙临走之时怕也没想到,此子竟真的凭逆天悟性入了仙门!嘿,他们再见之日,不知醉剑仙会何等惊讶。当年我遇上程墨珺,正值她丧子之时,万念俱灰。我觉得她是鬼修天才,便随手教了些法门,她二十年便入了炼气,也算争气。本想着待她了了凡间俗事,便带入‘魅’中好好栽培。谁料想,她对上一介凡夫,竟被一剑灭了肉身!” 李默书怕是也想不到,这黑衣人竟是程墨珺的师父。程墨珺当年只是凡女,能得鬼修传承,自也是有了一番奇遇。 说来也巧,李默书先是一剑灭了程墨珺肉身,后又一剑斩了姬皓,却与“魅”结下了不小的仇怨。 从姬皓身上,叶知秋便断定李默书颇为棘手,便定下了警告的策略,却不想惹急了李默书,又一剑斩了黑瞳。 也就在这时,黑衣人找到程墨珺,才知事情始末,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知秋看了他一眼,道:“程墨珺带回来了?” 黑衣人点头道:“小小城隍,自不敢阻拦。好在醉剑仙当初并没有吐露身份,以他的身份也不会盯着这点小事,无碍。” 叶知秋目中现出后怕之色,说道:“昆仑七剑,醉剑居其三,是可怕到极点的人物。若不是你去寻回程墨珺,阴差阳错之下,怕是要惹出大事!” 第二十九章 决战紫禁之巅 晋王府有一个别称——小朝廷,因为如今武朝的政令,多出自这里。比起那个紫禁城,似乎这里才是大武朝的中枢之地。 这些年晋王府的规模,也是一扩再扩,一些建制早已突破了王爷的规格。 晋王府一角,一进颇为简陋的院落里,有着当世武道第一人之称的傅青虹,正有节奏地挥动着锄头,十分仔细地清理菜畦里的杂草。 “榜发出去了?”傅青虹漫不经心地问身后一个中年剑客。 中年剑客是傅青虹的大弟子,名叫朱琰,他还有一个身份,天下盟盟主。朱琰也是宗师身份,可在傅青虹面前依旧谦卑。 见师父问起,朱琰陪着小心道:“禀师父,已发出。‘一剑’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傅青虹放下锄头,从朱琰手里接过毛巾,微微擦了擦手扔到一边,淡淡道:“‘一剑’那边,为师亲自去说。” 朱琰诧异道:“师父,何须屈尊?” 傅青虹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愿,道:“为师自有道理。那杨明道,来了吗?” 朱琰道:“来了,在院外候着。” “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朱琰的引领下,来到傅青虹面前。见了当世第一人,他连头也不敢抬,卑微如同下人。 傅青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便是杨明道?” 杨明道诚惶诚恐道:“小人杨明道,拜见傅宗师!” 朱琰在一旁淡淡道:“傅宗师已是过往,如今要叫傅圣人了!” 杨明道浑身一震,第一次抬头看向上首的那位老人,灰须短髯,荣光焕发,不怒自威,给他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啪啪! 杨明道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两边脸颊立刻红透,他却浑不在意道:“明道无知,还请傅圣人责罚!” 傅青虹道:“责罚你作甚?你立了大功,自是要赏的。以后,就跟着朱盟主做事吧。” 杨明道纳头便拜,大喜过望道:“多谢傅圣人!小的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悔!” 傅青虹“嗯”了一声,又道:“江湖的未来,是你们这帮年轻人的。世人都知道,我喜欢提携年轻后辈。与你一起的赵屿也是个人才,他想的如何了?” “这……”杨明道迟疑片刻,说道,“这小子倔强的狠,到现在还没松口。” 傅青虹不以为意,淡淡道:“给你三天时间,若不能归顺天下盟,便送他一程吧。此事,便交给你了。” 杨明道又是一震,不过很快便道:“是,小的一定办妥!” 傅青虹挥挥手,杨明道道声告退,直退到院门口,才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傅青虹现身明月客栈,在正饮茶的李默书面前坐了下来。他一坐下,立刻进来一帮人,将客人清空。偌大的大厅里,便只剩傅青虹与李默书等四人。 “一剑小友,老夫可否讨杯茶喝?”傅青虹笑着说道。 此时的傅青虹与先前判若两人,仿佛慈祥的长辈一般,和颜悦色。 对于傅青虹一口道破自己身份,李默书微微有些意外,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难怪赵屿昨夜没来,却是被傅青虹绑了。看来那个所谓的“一剑堂”里,也有傅青虹的人。 也不奇怪,天下盟的存在,目的就是方便掌控江湖。云山论剑看似论道,其实同样是晋室为了掌控江湖的戏码。 当年林清越在江湖上威望极高,闲鹤山庄高手众多,是武林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云山论剑上,傅青虹却强压林清越一头,气得他从此不出江湖。 自此,江湖之事便是天下盟说了算。 “一剑堂”虽不起眼,却也有不少二三品的年轻剑客。这些年轻剑客年纪不大,潜力极强,这样的组织,天下盟显然不会任其发展,安插眼线是最起码的手段。 事实也是如此。 朱琰将杨明道发展成眼线,初时也只为了便于掌控。至于“一剑”之名,那时还没有如此响亮。再到李默书一剑斩了王天逍,名声大噪,杨明道的重要性显然提升了许多。 朱琰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无心插柳的举动,竟真的找到了“一剑”。 毕竟,“一剑”太过神龙见首不见尾。 李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傅青虹哈哈一笑,给自己倒上一杯,端起嗅了一下,竟让他有些飘飘然,似是醉了一般。 傅青虹心中讶异万分,这茶也太香了! 霍庭言的茶,自然是好茶。 轻呷一口,傅青虹只觉腹中暖意涌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似是内力也变得浑厚了一些。 “好茶!”傅青虹情不自禁道。 他看向李默书,又道:“难怪年纪轻轻有如此成就,‘一剑’果然不凡!王天逍的尸体我看过,你已入了天境吧?小小年纪便入了天境,不错,很不错!若我猜得不错,你是姚圣人的弟子吧?姚圣人,如今可好?” 左明丘和司马衡很想笑,但他们拼命忍住。毕竟宗师高手,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他们当然知道傅青虹来这做什么,今天一早,天下盟便四处张榜,傅青虹与“一剑”于月圆之夜,也就是半个月后,决战于紫禁之巅! 傅青虹既然找到这里,显然是知道了李默书的身份。 但傅青虹哪里知道,他要约战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居然还跑到这里装腔作势,一副长辈姿态,着实可笑。 不过看样子,傅青虹显然不知道,那夜姚焜在山神庙现身之事。 从此也能看出,姚焜在晋室面前,依旧是超然的存在。相比之下,傅青虹只是门客罢了。 李默书显然没有回答他的兴趣,反问道:“赵屿呢?” 傅青虹笑道:“赵屿是谁?” 李默书笑笑:“你四处张榜,又怎知我一定会去?” 傅青虹也笑:“你会去的,是吧?” 李默书点头:“如你所愿。” 二人打着机锋,便将这“巅峰”之战约定下来。茶太香太浓,傅青虹竟似有些上头,大笑而去。 李默书的回复显然出乎左明丘二人的意料,待傅青虹离开,左明丘忍不住问道:“先生真要与傅狗一战?” 李默书笑道:“他既如此渴望,便成全他又如何?” 司马衡蹙眉道:“先生是在担心赵屿?” 李默书道:“倒也没有,既知道是傅青虹所为,找他不难。这件事于他来说,许是一件好事。你们知道,他为何约我一战?” “为何?”司马衡好奇道。 “他入了天境。”李默书道。 二人大为惊讶,世上多宗师,但天境难觅。云山论剑之所以吸引人,便是为这天境! 实在是,天境太难! 李默书幽幽道:“他入天境,以为凭几十年的深厚积累,必然立于不败之地。只是紫禁之巅这地点,却是有些意思了。奉天殿是皇帝早朝问政之地,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他要在紫禁之巅昭告天下,他是天下第一。这固然是他的野心,更是晋室取武朝而代之的野心。他赢了,便是晋室赢了。” 李默书嘿嘿一笑,继续道:“他入了天境,正愁没有对手,正好在这时,‘一剑’这个天境出现了,正中他的下怀。既然他将一切都计算好了,不妨陪他玩玩好了。” 司马衡咬牙道:“先生的意思是,晋室要露出獠牙了?” 李默书微微点头道:“事实上,若不是我正好赶到天龙关,晋室已经将天下掌在手中了。” 司马衡一锤桌子,怒道:“阮氏怎敢!” 李默书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道使然。难不成大武王朝,还真能千秋万代不成?” 司马衡出身行伍,是大武朝的兵,对武朝有着极深的情感。武朝亡,道理他是懂的,但内心里接受不了。 这时,左明丘突然道:“可先生去,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李默书卖了关子,笑道:“到时你们便知道了。” 第三十章 第四道剑意 时值六月,盛夏的雨总显得十分暴躁,倾盆大雨下了半夜,模糊了视线。 一座偏僻的小仓库里,昔日兄弟已然决裂,正生死相向。 杨明道擦拭着手中的剑,慢悠悠道:“屿子,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潘林城的采花大盗张三刀,三品的顶尖高手。那时我们都才四品巅峰,却不约而同选择了惩奸除恶。嘿,那一战你我联手才险胜一招,却都重伤收场,一个月都下不了地。不过见方家感恩戴德的模样,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赵屿没有回应他,也早没了愤怒,只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那日见了李默书,赵屿便兴冲冲地找到正巧也在玉京城的杨明道,与这位至交好友分享心中的喜悦。他不知道的是,杨明道来玉京城,是向朱琰汇报“一剑堂”最近的动向。 杨明道听到这个消息,便偷偷在他的茶水里放了化劲散,转头便把他卖了。 待赵屿醒来,已被绑在此地。 他服了化劲散,一身内力提不起来,只能任人宰割。 初时赵屿愤怒到极点,可杨明道劝了三天,他却慢慢冷静下来,想起了李默书临别时的话。 随心,还是随人? 毫无疑问,杨明道最初与他是志同道合的,因为仰慕“一剑”而行侠仗义。 但现在,他变了,变成了一条狗。 显然,杨明道的志向变了,他现在追随的是天下第一的傅青虹。 杨明道放下布帛,扬了扬手中的剑,笑道:“前年的时候了,飞龙帮霸着安东城的漕运码头,横征暴敛,欺压良善,往来客商怨声载道,连官府也不敢过问。我为他们出头,将飞龙帮大当家石坚斩于剑下。谁知,那石坚竟是胡清宗师的舅老爷!他的大弟子亲自出手,将我擒下,吊在码头暴晒了七天七夜!” “嘿嘿,你知道吗,正是那些客商,用臭鸡蛋,用菜叶扔我,甚至还有人端来一盆粪便,泼在我身上!三伏天呐,你知道那种滋味吗?不过身上的痛苦没什么,我的心才是真正的寒了!我明明是为民除害,我明明是在帮那些客商!那个时候,正义在哪里?我们的‘一剑’又在哪里?” “飞龙帮本欲将我凌迟,朱盟主只说了一句话,他们便将我放了。呵呵,那时候我才明白,什么狗屁行侠仗义,什么侠之大者,全是狗屁!只有无敌的实力,强大的权力,你才能掌控一切!” “赵屿,别幼稚了!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什么大侠!根本不需要什么‘一剑’!你看着好了,月圆之夜,他将会成为傅宗师登临巅峰的踏脚石!到我这边来吧,我们兄弟依旧可以一起打江山!我们还年轻,江湖的未来是我们的!” 赵屿看着几近癫狂的杨明道,忽地笑了。 他并不知道对方还有这样的经历,易地而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信仰。 但此时,显然到了考验他的时候了。 面对生死,这三天他不是没有动摇过。但一想到今后像条狗一样的活着,他就心中作呕。 就在杨明道说出他的经历时,赵屿也在回忆过往种种,内心产生一丝明悟。 赞美与掌声,似乎也让自己迷失过,但他仔细回味,真正让自己满足的,是来自内心的成就感。 “动手吧。”赵屿话语中竟带着些释然。 “赵屿,你别逼我!”杨明道沉声道。 赵屿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都到了这时,你却下不了手了?” 杨明道目光一寒,手中长剑猛然捅了出去。 赵屿本是闭目待死,可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上化劲散的药力竟全部消失,内力瞬间涌遍全身。 来不及震惊,赵屿内力全开,猛然挣脱束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剑。 杨明道面色微变道:“你诈我?” 赵屿道:“就当我诈你好了,今夜,你死我活!” …… 左明丘不愧是地头蛇,只一日便找到了落脚之地,是间四合院,走入其中便将外面的喧闹隔绝,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味道。 老天像是破了道口子,雨滴连成一条线,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李默书的目光锁在屋檐下的一块青石上,青石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生满了青苔,青苔之中却有一处凹槽,似是圆润之物打磨出来的。 起先并没有在意,此时雨落成线,他才明白这竟是水滴而成。 水滴石穿,常言如此,但亲见还是第一回,他不由惊讶于区区水珠的力量。 闭上眼,世界变得格外分明起来,只剩下雨落之声。 滴答滴答,极有韵律。 石块似被磨掉一些,又被磨掉一些,虽然极其细微,却是实实在在的。 若剑意之中融入水滴之意,何坚不摧? 念头一起,雨滴在意念的引导下,下落的速度明显加快,力量似乎也更重了一些。 嗒嗒嗒…… 这一刻,时间似被慢放,水滴却快到无影,疯狂地打磨着青石。 强烈的反差,给人一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不远处,叶知秋与黑衣人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屋顶,任凭雨势如何大,却沾不到分毫。 从这里看去,四合院像是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只有雨和剑的世界。 而李默书,便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 此时的四合院中有种独特的韵味,那是道的意境,正是这股意境,惊动了叶知秋二人。 当然,四周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气息,城中显然还有其他修仙者也被惊动了。 “我道是谁在此悟道,原来竟是李默书!此子未免太过逆天!一场落雨便悟一道剑意,简直匪夷所思!若像他这么悟下去,将来还不把天捅个窟窿?”黑衣人惊叹道。 叶知秋目光炯炯,一直注视着四合院,缓缓道:“你且看仔细了,这道剑意之中,似带着时间之意!” 黑衣人仔细一感受,还真有种强烈的错觉,好像一眼便过了数百年一般。 “这……这是什么鬼剑意,竟带着些许时间之意!该死的,你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家伙?”黑衣人有些郁闷道。 李默书的悟道,带给他的感官冲击太过强烈。 正如叶知秋那天所说,这样的对手要么直接杀死,要么永远也不要与他为敌。 杀李默书,显然不那么容易,黑瞳的下场就是明证。 叶知秋绝美的容颜上,极不美观地抽搐了两下,却是没有回怼。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道:“能让醉剑仙留下景元给他,这李默书显然非常人。只是没想到,他的天赋竟如此可怕。往后,我会尽量修复与他的关系便是。前日给他的消息,虽不是什么大事,也算是示好了。” 她口中的消息,便是赵屿的藏匿之地。 以李默书的手段,找到赵屿并不难,只是费些手脚。傅青虹前脚刚走,叶知秋便派人将消息送来了,倒省了不少麻烦。 与此同时,身在四合院中的司马衡与左明丘却并不好受。 他们有股气似被压抑在胸中,让他们极为不适。 终于,二人一前一后冲出四合院,司马衡仰天一声长啸,叶寒刀对着虚空一刀斩出。 刀势如虹,雨水竟是被这一刀斩断了片刻! 胸中之意迸发出来,司马衡说不出的快意。但他很快便醒悟过来,震惊地看向手中的叶寒刀,不敢置信道:“我……我这是破境了?” 这一幕自是落在叶知秋眼里,她失笑道:“这二人跟着李默书,倒是鸡犬升天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他对着空处淡淡道:“在下偶有所得,于此地悟道,惊扰了各位,还望海涵。” 悟道之时,他灵台格外清明,四周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自然发现不少人觊觎这里。听到这一声,那些气息便渐渐消散,显是离去。 当然,于这闹市中悟道,不惊扰别人是不可能的。 只是闹市之中悟道,古往今来在修仙者中可不常见,这也是众仙惊讶之所在。 李默书看着已经虚化到极点的景元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瓶颈。 显然,叩命境已经到头了,再下个境界,却不知该从何处入手了。 “水滴石穿,便叫你滴水剑意吧。”李默书收起景元,喃喃道。 忽地,他心念一动,身形飘然而出。 一道身影自雨中走来,有些踉跄。 赵屿身上依旧流着血,和着雨水被冲到地上,再被洗刷干净。 他提着剑,来到李默书面前,跪了下去。 “请先生赐我一死!”赵屿举着剑送了上去。 李默书笑道:“一品了,不错!看来你对自己的心迹,已经明了。” 赵屿道:“不瞒先生,赵屿这几日经历了许多,已然明了!只是,先生与傅青虹一战,皆因赵屿而起,请先生赐我一死!” 李默书笑道:“小事。先进来吧,已为你准备好吃食,先洗个澡,换身衣裳。” 第三十一章 圣人之道 雨下了一整夜,让这酷夏的暑意消减了许多,难得清凉了一些。 天稍放亮,雨势渐止,国都的百姓们便已为生计忙碌了起来。从形单影只,到三三两两,再到熙熙攘攘,这便是玉京城新的一天的开始。 “哟,李公子来了,快请坐。” “许老板,照旧。” 面对老板的热情,李默书颔首示意,便在摊前坐了下来。摊主熟练地去木桶里打了碗热腾腾的咸豆花,又盛了两根油条,送到李默书面前。 这是鸡鸣巷口的一家早食摊,味道不错,李默书已是连续第三天来了,与这叫做许石宽的敦厚摊主已然相熟。 说他敦厚,自是有缘由的。 初来时,李默书觉得味道不错,便留了十个铜板,许石宽说什么也不肯要,最终也只收了两个铜板。他说小本生意,童叟无欺,给少了他自不乐意,可给多了他心里却过不去。若李默书觉着不错,常来照顾生意便好。 李默书说铜板留下,他每日来吃便好,许石宽依旧不肯。他说李默书一看就是外地人,不会在玉京逗留太久,说不定哪天便走了,来一次付一次便好。 李默书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双方互通了姓名,许石宽称他李公子,他叫许石宽许老板。 许石宽说他只是个小摊主,当不得老板之称,李默书却道门中有品,当得。许石宽只憨憨一笑,算是应下。 一夜沉淀,滴水剑意李默书已经略有心得。 他悟剑重意不重形,就如大河剑意,可化漫天剑雨,无处不在;也可一剑化九,锋芒毕露。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条路,他在入宗师境的时候便确立了。 滴水剑意取的是锲而不舍之意,将剑气意化水滴,攻其一点,无坚而不摧。但水滴石穿是个水磨工夫,战斗时瞬息万变,自不会让你轻易达成,滴水剑意里融入了时间之意,一切才水到渠成。 李默书正细品着入口即化的咸豆花,一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是个穿着紫衫的年轻剑客,他将手上的紫剑撂在桌上,对许石宽道:“店家,来碗馄饨。” “好嘞,客观稍等,这就来!”许石宽应了一声。 紫衫青年看向李默书,自报家门道:“在下蜀山余一鸣。” 他说话之时,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已然撑开,外人是听不到的。 李默书有些意外地看向紫衫青年,四大圣地的弟子竟会出现在这里。蜀山与昆仑齐名,自是非同寻常。只是按秦剑所说,四大圣地超然物外,极少见到踪迹,却没想到让自己碰上了。 只看了一眼,余一鸣便给他一种惊艳之感。这种惊艳感来自道的共鸣,显然对方实力深厚。李默书心想,四大圣地果然不凡。 李默书放下筷子,抱拳道:“在下李默书,一介散修。余兄找我,莫不是因在下昨夜悟剑?” 余一鸣目中闪过一丝讶然,点头笑道:“李兄昨夜悟剑,可是惊艳了整个玉京城!余某也没想到,来凡俗走一遭,竟能遇上李兄这样的奇人。” 他还以为李默书和他一样,是某个圣地出来历练的弟子,却不想是个散修。 纵观修仙界,还是以门派体系为主,散修自也不少,但大多实力不强。大道茫茫,想要凭一己之力参悟天道,实在太难。 毫无疑问,站在巨人的肩上,在前人留下的宝库里徜徉,才是登仙的捷径。 李默书苦笑道:“余兄过奖了。以往悟剑,都在山林之间,自我陶醉一番便了。却不想,这次竟在闹市中有所动静,惊扰了各位仙友,实在抱歉的紧。” 余一鸣闻言一窒,问道:“似这般悟剑,李兄以前还有过?” 李默书奇道:“自然有过,不过说来惭愧,上次悟剑已是三年前了。” 他游历十年,入宗师,破天人用了两年,其间五年悟了三道剑意,才觉得这第四道剑意来的迟了些。不过李默书也知道,这种悟道只能随缘,并不能强求。 余一鸣有种拔剑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住,却又忍不住问道:“那李兄……悟了几道剑意?” 李默书道:“算上这次,四道。余兄修为深厚,悟道自也不少,何故如此惊讶?” 他是真的奇怪,修仙不就是在悟道的路上吗? 不悟道,怎么修仙? 与秦剑、霍庭言相处多了些,却极少往这方面聊,所以李默书也不明白,余一鸣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 余一鸣强忍掀桌子的冲动,郁闷道:“悟道与悟道,大有不同。就如这凡间,圣人立言,儒生学之,大悟,如醍醐灌顶。可儒生所悟,不过圣人所悟之一角罢了。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便因他们自悟大道,阐述成文,供凡俗学之。让凡俗悟大道,何其之难?” “李兄昨夜所悟,便是圣人之道,才会惊动四方。而我等所悟之道,不过圣人所留。能全圣人之意,已是超凡脱俗,比不得李兄所悟!悟圣人之道,百年能得一次已属难得。然李兄却说,这般圣人悟道竟有四次,实在有些打击人了。” 李默书却不知还有这般说道,他倒不觉自己悟道有多厉害,一直以来只认为各有各的好,适合自己的才最重要。 学他人之法,自然是省时省力。若是传承足够强,上限自然也足够高。 相比之下,他自己悟道局限性反而更大了些。 悟了,不代表就强了。 一道剑意,还需要不断开发,不断衍变,才能真正走向强大。 而且一种意境,阶段不同,威力自然也不同。就如大河剑意,他在定风古渡再悟之后,威力自然也提升了一大截。 这条路,自然是艰辛且耗时的。 其中优劣,李默书自是斟酌过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悟。 他还以为圣地来的弟子,对他的“乡野”之法多嗤之以鼻,却不想余一鸣反应竟这般大。 “啊这……李某多有冒犯,还望余兄海涵。”李默书歉然道。 余一鸣笑着摆手道:“哈哈,冒犯倒不至于,不过李兄的确让我惊讶。我虽只是庸人之资,却也出身名门,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今日来找李兄,也是昨日见你悟道,一时技痒,想与你切磋一二,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李默书抱拳道:“敢不从命。” 余一鸣大喜,这时许石宽端上热腾腾的馄饨,他狼吞虎咽般下了肚。 李默书吃完,又打包了些吃食带回。 说来也怪,赵屿满身是伤,睡得迟些也就罢了。左明丘和司马衡功力深厚,竟也睡到日上三竿,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第三十二章 剑意成形 白云悠悠,时而如龙腾万里,时而如碧波万顷。其间偶有惊鸿穿过,将它精心摆弄的画面搅出些许瑕疵。 李默书和余一鸣御剑并排而行,直奔东海。 余一鸣看似气定神闲,负手前行,却有苦自家知道,他已将御剑之术催到极致,才堪堪与李默书并行。 “李兄这御剑之术颇有些修为,不知李兄从何处学来?”余一鸣假装不经意问道。 修仙者飞行自不必说,会御剑之术的却比普通飞行快上许多,而御剑之术又有高低之分。似杜玉衡的御剑之术,在李默书面前就不够看了。 所以见余一鸣如此之快,李默书心道圣地门徒果然不简单。 李默书笑道:“还未入仙门之时,见一位前辈使过。后来入了仙门,便依样画葫芦,学了一些,勉强可以飞行。” 余一鸣嘴角微抽,又有拔剑冲动。你这都叫勉强飞行,我这算啥? 醉剑仙展示给小花看的,也只是昆仑御剑术的入门心法。虽然品阶不比余一鸣的低,却没有后续的法门。 现在李默书的御剑术,有许多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在其中融入了风云剑意,与昆仑御剑术又大不相同了。否则以余一鸣的眼力,自然一眼可以认出。 李默书只觉自己胡乱折腾,自然比不得仙家正统,但如今与余一鸣一比,也觉效果还不错。 他却不知,这御剑术可并非粗浅法门,想要修到余一鸣这般境界并不容易。 无论蜀山、昆仑,一身修为也都在剑上,讲究的是心剑合一。御剑术是入门级的仙术不错,但易学难精,随着身心与剑越来越契合,速度才会越来越快。 总而言之,是要下苦功的! 余一鸣常以此自傲,却不想今天败给了一个散修。但表面上,他是不会认输的,否则岂不是说蜀山御剑术技不如人? “呵呵,李兄果真天才。同门之中,能跟上余某速度的可不多。”余一鸣傲然道。 “哦?那不如我们将御剑术催到极致,先比一局如何?”李默书也是来了兴致,跃跃欲试道。 “那倒不必了,待会还要比剑,徒耗这些心神又何必?既然比剑,自然要以全盛之力,否则还有什么意义?”余一鸣淡淡道。 李默书有些遗憾,还是点头道:“好吧,就依余兄所言。” 余一鸣暗呼侥幸,心道小觑了天下英雄,回去之后定要加倍苦练御剑术,别到时出来又丢了蜀山的脸面。 …… 天公作美,大海少有地收起了咆哮的姿态,变得如温顺地小媳妇般。一片蔚蓝承包了所有,甚至海天相接处,也分不那么明晰了。 二人悬停海上,闭目养神,气机逐渐攀升,遥相碰撞。海水微澜,似是被人撩拨了一般,溅起一汪水花,打破了似乎静止的画面。 远处,几道人影飞掠而至,互不相关,却都默默注视着这里。 一人是罕露踪迹的圣地弟子,一人是自悟圣道的妖孽散修,这二人的约战自是备受关注。 在修仙界,类似约斗多有观摩者,一为见证,二为悟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气势渐起,微澜的海水渐渐汹涌,竟搅成巨龙形状相互碰撞。 砰! 一声闷响,巨龙溃散。 可后浪又至,一浪叠加一浪,愈来愈是疯狂。 蓦地,二人睁眼。 刹那间,剑气纵横,搅起无尽风波,将这片平静海面彻底打破。千丈海面上,剑气卷起的波涛狂涌,形成百丈高的巨浪,席卷而来。 两道巨浪撞击在一起,溅起无数水花,纷纷落下。 余一鸣脚踩七星,剑尖星辰之力涌动,激起的剑意如金刚石般凌厉,摧枯拉朽! 北斗剑诀! 这是蜀山的上乘剑法,引星辰之力激发剑气,无往而不利。 从摇光到天枢,身法转换,可有千般变化,端的是变幻莫测,防不胜防。 李默书心中惊叹,他还以为凭他如今实力,遇上紫府修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却不想余一鸣的剑法竟如此玄妙。 不愧是名门出身,一出手便彰显不凡。 见这剑法,李默书不由忆起明心道人,同样是引七星之力,却不可同日而语。比起这个,明心那连皮毛都算不上。 不过这样的对手,才是最好的试金石。滴水剑意初成,用他来试剑最是合适不过。 剑意迸发,李默书卷起无数水滴,迎上了余一鸣的剑意。 针尖对麦芒! 这无数水滴剑气,疯狂地消减着余一鸣的北斗剑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剑气旋涡,复又卷起了滔天巨浪。 远方几人目中异彩连连,显然这场战斗带给他们的震撼十分强烈。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身后背着长剑的老者感慨道:“后生可畏啊!蜀山来的弟子厉害,在意料之中。可这年轻后生竟以小博大,毫不逊色。” 一个书生摇着扇子,笑道:“屈老头,见识浅薄了吧?那蜀山弟子的北斗剑诀,可是蜀山第三代掌门太微真人所创,他曾凭此剑法,斩了天妖皇陆伤,留下无数传说!这年轻弟子功力虽还浅显,却已得北斗剑诀精髓,想来应是蜀山的精英弟子。真正厉害的却是那年轻后生,他昨夜悟道,剑意尚未成形,这是在以那蜀山弟子磨剑呢!虽只这样,却斗得旗鼓相当,嘿嘿……” 屈老头讶然道:“原来这便是北斗剑诀!早闻此剑凌厉,今日一见,果然骇人!如此说来,那后生所悟剑意,岂非比肩太微真人?” 书生一收折扇,笑道:“哈哈,那我可不敢说。毕竟你我境界在太微真人面前,如蝼蚁一般。但你也知道,圣人之道上限极高,往后成就几何,还要看他如何开发剑意。且这后生有些意思,你怕是看不出,他没有仙种!” 此话一出,观战几人尽皆震撼。 “妙书生,这玩笑可开不得!”屈老头道。 妙书生笑道:“我的天通眼你们是知道的,怎会开这种玩笑?他的仙元运转基于手上之剑,也就是说,那把剑便是他的仙种!莫看他境界不高,仙元的恢复速度却是你我的数倍!这等修炼之法,当真神奇,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远处,一个宫装女子出言道:“那岂不是说,凡人也可修炼?” 妙书生摆手道:“如玉仙子想多了,这法子只有他能用。他的道法修为还在你我之上,如此逆天的悟性,才能破茧成蝶,踏入仙门。愚钝之人,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当然,我等虽是元神修士,可与这后生比起来,同样是愚钝之人呐。” 妙书生自嘲一笑,如玉仙子和屈老头都是露出遗憾之色。 这三人都是极厉害的散修,元神境界的大修士。散修的圈子并不算大,他们私下里自也是相识的。 如今玉京城风云聚会,才将他们集在一起,却不想见到李默书庭中悟道,不由大为惊讶。 对散修来说,苦的是无修炼之法。 所以他们见李默书自己悟道,自是羡慕到了极点。 不过这三人能修到元神境界,自不是一般散修可比,也各自有压箱底的神通。便如这妙书生,一双天通眼能见微知著,看破虚妄,十分玄奇。 这边厢,余一鸣越打越是心惊,因为他发现李默书的剑意愈发圆融起来。北斗剑意似是陷入了泥潭之中,难以自拔。 传导到他这边,自是压力越来越大。再不动用压箱底的绝技,他快罩不住了。 但这只是切磋,又不是生死相搏,自不至于动用杀招。 一旦动杀招,便是分生死了。 而且四周有修士在观战,一旦拼尽全力,便是不留后路了,后果可不好说。 人心隔肚皮,哪能不留一手? 蜀山的招牌大不错,但也难保有铤而走险之人。 一念及此,余一鸣立即喊道:“李兄,就此打住,如何?” “正合我意。”李默书应道。 双方收剑,雨落纷纷,这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余一鸣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李默书道:“余兄稍等,李某刚才若有所悟,且沉淀片刻。” 说完,便自顾自打坐起来。 余一鸣一窒,你……又有所悟? 你这悟道,未免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了。 昨天悟了吗?悟了! 今天悟了吗?悟了! 不过刚才一战打得酣畅淋漓,让他对北斗剑意似也有了若有若无的体会。只是这种体会一闪即逝,还需苦练才能捕捉,此时沉淀也是无用。 扰人悟道,犹如杀人父母,余一鸣自不会干这种蠢事。 远方众人也默默看着这边,看李默书有何领悟。 …… 海上生明月,明月映照在海面上,让这海上的夜美到不可方物。好似往前迈上一步,便入了月宫。 还只半月,却已明亮如炬。 修仙之人极有耐性,等待半日算不得什么。妙书生三人在远处闲聊着什么,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余一鸣也入定体悟,看能否抓到那一缕机缘。 只是半日过去,仍旧空空如也。 便在这时,李默书提剑缓缓起身,众人的心也随之一紧,颇为期待地看向他。 只见李默书高高跃起,平平向海面一刺。 轰! 水花溅起,却并没有炸裂的景象。 众人目瞪口呆中,海面被这一剑捅出了一个大洞,深不见底! 剑意凝而不散,直过了十几个呼吸,大洞才渐渐收敛,回归平静。 良久,余一鸣将呆滞地目光收回,看向李默书,无语道:“剑意……这就成形了?” 李默书笑着拱手道:“多谢余兄了。” 余一鸣郁闷道:“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悟个几天的。” 第三十三章 替身术 意之一字,玄之又玄,不可捉摸。 正因此,自悟剑意的门槛才极高,需要莫大的机缘和悟性。 然而以意化形,又是一番水磨功夫,极为消耗心力,不可一蹴而就,便是耗个三年五载也属常态。 李默书一日成形,着实有些气人了。 “余兄,这是何意?”李默书纳闷道。 “咳咳,没什么,只是李兄的天赋太高,难免让人心生嫉妒,哈哈。”余一鸣笑道。 说出来的嫉妒,自然便不是嫉妒了。 当然,小小吃味还是有些的。 李默书失笑道:“余兄这是取笑在下了,你这等圣地弟子,才真是让人羡慕。哪像我等草莽之辈,连个正经的修炼法门都没有,一切都靠自己摸索。” 便在这时,妙书生三人远远飞了过来,与李默书见礼。 “老朽屈不平。” “在下妙书生。” “妾身南宫如玉。” 李默书回礼道:“在下李默书。” “小友得悟大道,可喜可贺呀。”屈不平道。 余一鸣摆手道:“屈前辈,没啥可恭贺的,连着这一次,这家伙已悟了四道剑意,早就习以为常了。” 三人震惊,看向李默书的眼神像是看怪物一般,一如早上的余一鸣。 半晌,他们才回过神来,屈不平苦笑道:“看来我散修界,要出一尊大修士了!” 李默书连道不敢。 这时,余一鸣忽地收敛了玩笑之色,正色道:“李兄,其实余某这次出来,是带着任务的,到时三位前辈也会帮忙,不知你可有兴趣参与进来?” 李默书见三人过来,就知道这次切磋怕是没那么简单,果然如此。 “余兄且说说看。” 余一鸣道:“岭南魔窟最近有所异动,蜀山命余某前去查探,结果发现魔窟封印有所松动,不少妖物逃了出来,肆虐附近百姓。余某收拾了这些小妖,又加固了封印。” “只是在这过程中,余某发现封印中有大妖逃出,这才来玉京寻屈前辈三人帮忙。三位前辈各有神通,在追踪封印上颇有建树,是能帮上大忙的。” “岭南魔窟?”李默书一脸茫然道。 余一鸣诧异道:“你连这都不知道?世间有三十六座魔窟,里面封禁了无数大妖。四大圣地,便镇压了其中最厉害的四道魔窟,传说其中有天妖皇级别的存在。” 这在修仙界是常识,但很显然,李默书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 他沉吟片刻道:“余兄相邀,自不敢推辞。只是那玉京城中便有两尊大妖,余兄为何不管?” 余一鸣笑道:“你说的是叶知秋和庄齐吧?原来你已经和他们打过照面。李兄有所不知,一些大妖有圣地的敕封,是可以在世间行走的。便如那叶知秋,乃是一片树叶得道成精,一路修行并无多少劣迹,便拿到了昆仑的敕封。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屠戮凡人,我们不会对他们出手。甚至许多时候,这些敕封的大妖还会帮我们捉拿妖物,功德不浅。” 李默书皱眉道:“可她身处深宫之中,祸乱宫闱,也造了不少杀孽吧?” 余一鸣道:“天下将乱,她想分一杯羹也是情理之中。武朝八百年王道之气,还是让不少修仙者垂涎的。屈前辈他们云集在此,自也是为了它。至于宫廷内斗,天下纷争,却是她以人间法则行事,倒不归我等管束了。” 李默书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说道。难怪叶知秋等人如此明目张胆,却又处处受限,原来如此。 “你刚才说的王道之气,又是什么?”李默书好奇道。 屈不平接过话头道:“王朝兴,聚紫薇帝星之气于王都,便是王道之气。王朝崩,帝星之气溃散,但这对于修士来说却是大补之物。吸了王道之气,数年内修行速度倍增不说,还可改变部分命理或有大机缘也说不定。武朝集聚了八百年王道之气,十分磅礴,对我等来说自是极有吸引力。” 妙书生笑道:“武朝崩塌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是以玉京城内目前鱼龙混杂,修仙者、妖魔皆有之。寻常时候,我等却不会聚在此地的。” 李默书这才恍然,他还有些奇怪,平时见修仙者很难,怎么来玉京城一下子遇上这么多。 此间事了,自是要打道回府,李默书对余一鸣道:“余兄,回玉京城却不用比剑,不如我们切磋一下御剑之术?” 余一鸣哈哈一笑道:“李兄,不是余某托大,蜀山御剑术天下闻名,你想胜我却难!只是余某想起,去岭南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办,暂且就不回玉京了。余某先走一步,来日再见。” 说完,朝李默书等人一拱手,直接御剑朝南方去了。 …… 六月十五,月圆之夜。 明月挂长空,洒下银色光芒,将整个紫禁城照耀地如同白昼。 月光下,奉天殿庄严肃穆,将皇权的伟岸体现地淋漓尽致。这里是紫禁之巅,是皇城最高的地方,皇权便在此俯瞰人间。 可是今夜,有人要将这皇权踩在脚下。 只是谁都没想到,隆逸皇帝听说了这件事,竟拍手称快,并且下了一个极为荒唐的圣旨。月圆之夜,宫门大开,江湖高手可随意进入皇宫观战! 奉天殿下聚集了数千人,几乎都是江湖上高高低低的武林人士。 他们知道这是巅峰之战,自然不会错过。 至于闹事,还真没人有这个胆子,毕竟二十万禁军可不是摆设。 晋王府,傅青虹正自闭目养神,将状态调至巅峰。一旁的朱琰有些担忧,忍不住道:“师父,杨明道已死,赵屿逃走,他会不会不敢去了?” 傅青虹淡淡道:“他会去的!虽只见了一面,我非常确定,他与我是同一类人,都在追寻武道至高!他答应我,不是因为赵屿。他对这一战,同样渴望!” 对于傅青虹的自信,朱琰自是不理解的,但他知道,师父没有错过。 傅青虹如今不过六十一,比起当年的姚焜来,也并不逊色多少。 今天这一战之后,天下英雄莫不俯首! “王爷驾到!” 便在这时,晋王到了。 朱琰连忙迎出,傅青虹却没有任何动作,兀自闭目。 阮朝如今不过四十出头,身材壮硕,龙精虎猛,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 他倒没有什么架子,转进幽阁中,见了傅青虹便爽朗大笑道:“傅先生气定神闲,精神内敛,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傅青虹淡淡道:“王爷放心,付某一生从未败过,这次自然也不会败。王爷只管去做,付某自会助您龙腾九天。” “哈哈哈,好!待本王登九五之尊,傅先生便是护国大法师!”阮朝大笑道。 傅青虹笑道:“王爷知道,傅某志不在朝堂。那样东西,借傅某一观便可。” “好说!那,本王就去了!” 傅青虹微微颔首示意,阮朝出了阁门,便带人直奔皇宫而去。 阮朝走后不久,傅青虹缓缓起身,如一阵风般出了幽阁,如幻影般掠向奉天殿。 鸡鸣巷的四合院里,赵屿三人六目,正好奇地盯着李默书。 只见李默书缓缓抽剑,在面前的一截木头上轻轻一点,光芒流转,木头竟化作一人,与李默书一般无二。 赵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默书”,结巴道:“这……这……这……” 他实在组织不出语言,来形容此时内心的震撼。 司马衡二人虽心知李默书身份,但对这等玄奇手段同样震撼莫名。 “哈哈,赵屿这几天提心吊胆,我们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现在却是傻眼了。”左明丘大笑道。 李默书没说,他们自不会吐露他的身份,只让赵屿不用担心。只是面对天下第一,任谁也无法平静。 此时见了李默书手段,却是顾不上担心了。 李默书笑道:“这几日闭关,倒也没顾上你们,却不想都破境了,不错。” 说完,他转向“李默书”,说道:“去吧。” “李默书”微微点头,转身轻轻一跃,便出了四合院。 正巧这时,余一鸣来到四合院门口,见了“李默书”便打招呼道:“李兄,这是去哪?” “李默书”没有理他,径直离去。余一鸣一脸懵逼,正要追上,却听屋内传来李默书的声音:“余兄,请进。” 余一鸣一脸愕然,这才反应过来,那竟是替身术。 进屋见了李默书,余一鸣苦笑道:“李兄,你不要告诉我,这替身术也是你瞎鼓捣出来的?” 李默书点头道:“也是那位前辈所授,你也知道我最近悟了滴水剑意,水有塑型之效,我便尝试了一下,效果似乎不错。” 余一鸣:“……” 也太逼真了! 他刚才,居然一时之间没有察觉! 替身术这种小把戏,偏偏凡人还行,同阶修士一眼便可看穿。谁料刚才,自己竟被李默书骗过,实在丢人。 “李兄这时弄个替身出去作甚?”余一鸣好奇道。 李默书将比武之事说了,余一鸣苦笑道:“也亏你有这闲心,居然与一凡人去比武。不过也是好笑,待他发现用尽全力却赢不了一截木头,不知会作何感想,哈哈哈……” 说到后来,余一鸣也觉很有意思,忍不住大笑起来,道:“还愣着作甚,一起去观战啊!” 第三十四章 月夜之变 紫禁之巅,凉风习习,轻轻掀起衣角。月下剪影,衣袂飘飘,如遗世独立,怎一个仙字了得? 他是武林至尊,剪影中看不清面容,只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高深感。 他的强,是毋庸置疑的那种。 十六岁崭露头角,败众多武林名宿。不到四十岁,便于云山之巅败尽天下高手。出道至今,他未尝一败! 武林第一人的名誉,是他用一场场胜利打下来的。 傅青虹,便是武林活着的传说! 清风拂过,一道白影随风而至,轻轻落于奉天殿顶,与那位活着的传说遥遥相对。 人群一阵骚动,这位朦胧剑客终于在人前现身了! 白衣胜雪,潇洒倜傥,剪影下虽看不清真容,但显然年纪不大,这不由惹来一阵惊叹。 剑斩王天逍的神秘剑客,竟这般年轻! 一边是独占鳌头数十载的武林至尊,一边是剑斩地境宗师的年轻翘楚,究竟谁能更胜一筹,这一战的期待值在此时被拉满。 “你能来,勇气可嘉。”傅青虹首次睁开双眼,淡淡道。 李默书笑道:“其实,你勇气更嘉。” 傅青虹也笑,道:“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却不对了。” 人群中,余一鸣已然到了,听了上面的对话,拼了命忍住笑,结果全身发抖,仿佛抽搐一般。李默书对此兴趣缺缺,便自己留在家中闭关了。 旁边一位年轻剑客神色古怪地看向余一鸣,道:“朋友何故发笑?” “啊?抱歉,我笑点低。”余一鸣笑道。 不多时,妙书生三人也到了,却是余一鸣觉得有趣,给三人传了讯息。 妙书生目中闪过一道异芒,讶然道:“替身术?” 余一鸣笑道:“不错,替身术。嘿,妙前辈竟要施展天通眼才能分辨。” 三人讶异,实在是这替身术太过逼真。 待余一鸣解释了此战因果,三人又都露出古怪神色,有些怜悯地看向傅青虹。 屈不平失笑道:“这等对决,在修仙界也算奇谈了。怕也只有李默书这样以武入道的修仙者,才会结下这般因果。不过,属实有趣,哈哈哈。” 撇开双方实力不谈,傅青虹确是一代高手风范。可他愈是认真,愈是以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态与一尊替身对话,便愈发显得可笑。 这就像是一只蚂蚁指着一头狮子说,年轻人你有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却不对了。 这份快乐,目前也只有修仙者能够体会。 至于其他人,在两大高手云淡风轻的交谈中,愈发亢奋起来。 傅青虹的气势,在一瞬间拔至巅峰。微一伸手,下方一名弟子背着的长剑自动出鞘,落入傅青虹手中。 剑名,涟漪! 二十四年前,他正是凭借此剑,力压武林泰斗林清越,成为武林至尊。 林清越养剑二十余载,谁又知道如今的涟漪有多强呢? 去年的云山论剑,傅青虹可是连剑都没出! 此时奉天殿前有数千武人,自少不了一些名宿泰斗。见了这等气势,这些人脸色狂变。 “天境!这是天境!傅青虹,竟入了天境!” “想不到姚圣人之后数十年,竟有人再次踏入天境!” 一传十,十传百,人群中掀起巨大骚动。实在是几十年来,再无人踏足过这一境界,人们的震撼可想而知。 傅青虹手握涟漪剑,淡笑道:“你也许觉得自己早入天境,实力比我更胜一筹,却不知我十年前便可踏入此境!为了走的更远,我沉淀十年,才一举破境!现在,你还那般自信吗?” 李默书看了看涟漪,笑道:“剑不错。” 确实不错,李默书观之还在林清越的青羽之上,灵性比之明心的百年桃木还略强一些,这在凡间已属罕见。 “我赢了,它归我,如何?”李默书竟打起了涟漪剑的主意。 对于李默书这奇怪的关注点,傅青虹有些无语道:“老夫生平未尝一败,你若真赢了,归你又如何?只是你若败了,又当如何?” 李默书笑道:“我不会败。” 又是一阵喧闹,“一剑”竟也是天境,武林中竟一下子出现两位天境高手! 这场巅峰之战,越发有意思了! “哼!无知,无畏!” 傅青虹冷哼一声,涟漪剑终于出手。 …… 乾清宫,与奉天殿一墙之隔,却是观战的最佳地点之一。 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将乾清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兵士严阵以待。 隆逸皇帝百无聊赖地吃着冰镇瓜果,衣衫不整地躺在“叶知秋”怀里。 百官亦有坐席,正自饮酒赏月。 好一个荒唐筵席! 月下,奉天殿顶两道人影忽地飞掠交错,剑鸣声声,隆逸一下便来了精神,拍手称快道:“打起来了!终于打起来了!好剑!厉害!不愧是巅峰之战,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哈哈哈,来人,取朕佩剑来!” 一个小太监连忙取了佩剑,跪地奉上。 隆逸接过佩剑,便跟着那两道人影舞动起来,口中还对那小太监嚷嚷道:“朕的剑法如何?” “陛下剑法自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比!”小太监连忙应道。 隆逸的剑法自不堪入目,好几次险些割伤自己。他常年泡在深宫,不问朝政,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还有力气舞剑? 隆逸大笑:“赏!” “谢陛下!” 众臣露出鄙夷之色。 便在这时,一队人马分开禁军,径直走了过来。为首之人一身甲胄,单手按在腰间剑柄之上,气势如山,不是晋王阮朝,又是何人? “王爷……”小太监还没报完,便被亲兵一把推开。 对于晋王的无礼,隆逸显然不在乎,反而凑上前去笑道:“晋王来的正好,朕正在向两位武林高手学剑,你来点评点评。” 晋王默不作声,便这么看着他舞剑,临了,才冒出一句:“屁都不是!” 隆逸一愣,旋即大笑道:“哈哈哈,晋王果是耿直之臣,朕的剑法,怎比得上这等武林高手?你这奸佞,又用谎言欺瞒于朕,该死!” 手起剑落,那递剑的小太监捂着喉咙瞪大眼睛,临死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的死,自无人关心。在场大人小人,甚至都没人正眼看过他。 晋王直视隆逸,忽地笑道:“陛下,您在位已经十六年了吧?” 隆逸笑道:“晋王何有此问?今年是平阳十六年,朕登基自然也就是十六年了。” 晋王道:“陛下在位颇久,是否该考虑禅位了?” 隆逸一窒,纳闷道:“朕并无子嗣,禅位于谁?” 晋王笑而不语,隆逸恍然大笑道:“哈哈哈,晋王德才兼备,加冕乃是众望所归,倒是朕糊涂了!来人,备墨,朕这就拟诏,禅位于晋王!” 众臣愕然,这也太顺利了。 虽然这结局,早已注定。 …… 奉天殿顶,一灰一白两道身影如天外飞仙,从屋顶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屋顶,纵横交错,难解难分。 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对武人来说,今夜之战是一场饕餮盛宴,百年难得一遇。这一战,也注定载入江湖史册。 余一鸣却觉有些无聊道:“这家伙也太配合了,这般打法,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这都看得犯困了。” 妙书生笑道:“李默书心思玲珑,这般做自有深意。你们发现没有,今夜王道之气有些不寻常!恐怕,今夜有大变局!” 听妙书生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现,原本一直在溃散的王道之气,竟有重新凝聚的迹象。 王道之气是国运的象征,重新凝聚便意味着武朝国运并未断绝。 余一鸣看得犯困,傅青虹却越打越是精神。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遇上一个好对手太难了! 他多少年,没有碰上过这样能让他过瘾的对手了。 他的气势不断攀升,不断攀升,整个人达到从未有过的巅峰! 傅青虹有感觉,此战过后他必会功力大进。再过十年,也许姚焜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哈哈哈,难得!年轻人,你真的很难得!说实话,你的实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要感谢老天爷,将你这样的对手送到我面前。你是一块非常不错的磨刀石,今夜之后,我,傅青虹,无敌天下!” 余一鸣忽又精神起来,笑眯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看傅青虹一本正经地宣示。妙书生三人听了,也是乐不可支。 此时的傅青虹豪情顿生,睥睨天下,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他瞥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晋王的进展似乎很顺利,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这一战对傅青虹来说,酣畅淋漓,他原以为突破了天境,实力短时间内很难再进一步。但此时,他似乎又要突破了。 事实上,那天找了李默书回来之后,他便有种要突破的感觉。 此时,激战之下,仙茶的威力被完全释放了出来,让他再攀高峰! 傅青虹眸中精芒四射,下一剑出,李默书必败! 涟漪动,月华下拉出一道银白色的匹练,带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这一剑,风华绝代! 可惜李默书剑尖一引,轻轻松松便将这绝世杀招消弭于无形。 傅青虹满脸的不敢置信,李默书原先与他实力不相伯仲,可为什么他突破之后的全力一剑,还能被对方轻松接下? 于是,他再出一剑,两剑……,可无论他如何出剑,李默书总能接下。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傅青虹觉得他的剑越来越软,越来越力不从心。 因为他的巅峰来自于仙茶的力量,这股力量并不是他能掌控。所以巅峰之后,便是衰弱。 …… 隆逸拾起诏书,小心吹干墨迹,再命人取来传国玉玺,在上面加盖了印章,便喜滋滋地亲自交给晋王。 晋王接过诏书,读着读着眉头便舒展开来。但独到最后一字时,他面色微变,因为“传位于晋王”的王字,竟通了个头。 正要发怒,阮朝警兆突生,一把软剑毒蛇一般向他心脏刺了过来,竟是隆逸! 隆逸脸上哪还有半点玩世不恭之色,取而代之的是阴鸷与狠辣。见他出剑,众人皆露出极其震撼的神色。 谁能想到,无能昏聩到极点的隆逸,竟是一品的高手? 晋王身边自有其他高手保护,且是一位地境宗师。只是隆逸与晋王相距太近,他便是出手也来不及了。然而在他出手的瞬间,人群中一位老太监忽然暴起,与他斗在了一起,竟也是一位地境高手! 阮朝同是一品高手,但隆逸蛰伏数十年的一剑,又哪是那般容易避开? 他堪堪闪过咽喉要害,这一剑深深刺进了他胸口。 隆逸顺势一绞,拔出软剑,鲜血狂飙。阮朝两眼一黑,差点痛晕过去,但强烈地求生欲和本能,驱动他顺势一个驴打滚,又险险避过了第二剑。 隆逸穷追不舍,剑如雨出,顷刻间出了数十剑,渐渐狠辣夺命。 阮朝的亲兵们悍不畏死,疯狂地扑上来堵剑。但即便如此,阮朝还是被刺中十多剑。尤其是先前那一剑,距离心脏只差毫厘,又被隆逸绞杀,导致他现在重伤垂死。 “杀!杀!杀!给我杀了他!”阮朝口喷鲜血,怒吼道。 他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师,其中不乏高手,隆逸再强,终究只是一人。禁军们杵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片刻之后,隆逸身中数十处刀枪伤势,倒在血泊之中。 他看向阮朝,口中喷着鲜血兀自狂笑道:“阮朝,没想到吧?你给我武朝的耻辱,今天全还给你!你想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做梦去吧!乱臣贼子的名声,你给朕背上一生!可惜!可惜啊!没能杀了你!哈哈哈……” 亲兵们一拥而上,将重伤的隆逸剁成了肉酱。 百官们满脸惊骇地看向隆逸,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十六年帝王生涯,他就像是一滩烂泥,任由晋王摆布。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便是这样一滩烂泥,居然差点杀了晋王! 只是他们想不透,整个皇宫都处在晋王的严密监视之下,隆逸身边全是晋王的人,他是怎么做到偷梁换柱的? “回府!回……府!”阮朝喊出这一声,便昏了过去。 …… 紫禁之巅,人们都看出傅青虹已是强弩之末了。只是他不愿认输,仍旧疯狂出剑。 李默书瞥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笑道:“陪你演了一晚上,也该收场了。” 言罢,剑出如虹,点在傅青虹手上。傅青虹吃痛,涟漪脱手而出。 李默书轻轻卷起涟漪,淡淡道:“涟漪剑,我收下了。” 他背负双剑,身形飘然而下,落入人群当中,走向一位老者,递上涟漪剑,笑道:“林老前辈,弄坏了你的青羽,这把涟漪便送你了。我想,傅青虹今后应该用不上了。另外,恭喜您入了天境。”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多年未出江湖的林清越。 众人哗然,又是一个天境! 原本的天下第二林清越,竟也入了天境! 傅青虹生平未尝一败,失败的滋味,果然很不好受。他是骄傲的,忍受不了这种耻辱式的失败。 见所有人都在关注李默书,他悄然起身,向这边掠了过来。 但就在这时,一道刀芒冲天而起,直奔傅青虹。傅青虹大惊,想不到人群中竟还有这等高手。 又是一个天境! 他在空中无处借力,面对如此惊世的一刀,只能举臂。 噗! 血溅,傅青虹的右臂被这一刀斩断。 司马衡收刀而立,淡淡道:“什么狗屁武林至尊,不过是个卑鄙小人,呸!” 第三十五章 墨尘 人间多少繁华落尽,明月依旧。 喧嚣散去,偌大的紫禁城空余孤冷与萧条。 杨昭乾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禁军早已归营,鬼差正拿着锁链,将一个个鬼魂拉走。他发现褪去了帝王外衣,自己和他们并无二致。什么九五之尊,天命所归,全是扯淡。 月下美人款款而来,叶知秋同样褪去了华贵的妃子装束,一袭白裙飘飘衬着修长身段,直如九天仙女下凡尘。 杨昭乾神色变幻,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忽地抱拳道:“这些年,多谢仙子照拂。” 他并不知叶知秋身份,但此时回想起来,好几次差点露馅都有惊无险地渡过,却是有贵人相助的。那时他不知是谁,如今这副状况再见叶知秋,不是她又能是谁? 叶知秋道:“无需言谢。你本聪慧之人,当明白我有所图。” 杨昭乾道:“那又如何?我这残生便只为这一剑而生,那一剑刺中,我心中已无憾。” 叶知秋看向杨昭乾,微微叹道:“你本雄主之资,奈何生错了时代,却是可惜了。” 杨昭乾之前,五年换了八个皇帝,全是阮朝一言而决。 武朝早就大势已去,宫中和百官几乎全是阮朝的人。若非如此,今夜的结局还真不好说。 杨昭乾也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志向在继位前已然确立,便是杀了阮朝!旁人都道隆逸荒淫,其实他每夜应付完妃子们,都在寝宫的暗格中苦练剑术。其中凶险与酸楚,不足为外人道。 阮氏带给杨氏的耻辱,需要用血来洗刷。 这十六年,他把自己活成了另外一人,瞒过了天下人,只为今夜一剑。忍常人所不能忍,又天资聪颖,叶知秋才说他有雄主之资。 杨昭乾却是豁达一笑道:“十六年,我早已想开了。天下浩浩如澜江之水,终要奔赴东海。大武朝千秋万代,哪有这般好事?只是我身为杨氏子弟,实咽不下这口气!哪怕武朝亡了,我也不想它落入阮氏之手!” 叶知秋颔首道:“确实,你这一剑平添了不少变数,加上李默书又添了把火,今夜阮氏气数大折,天下如何演变却不好说了。” 杨昭乾道:“李默书?便是与傅青虹对决那人?他好生厉害,竟败了天下第一!” 对于这个结果,杨昭乾十分意外。 叶知秋笑道:“那人何止是厉害!与傅青虹对决的,不过是一截木头罢了。那傅青虹,如今怕已沦为武林笑柄了。” 杨昭乾只觉匪夷所思,一截木头击败了天下第一? 叶知秋今夜同样大开眼界,在不使用仙元的前提下,用替身术击败天境高手,她做不到。李默书的替身术,显然不一般。 “你既有了觉悟,随我离开?”叶知秋道。 杨昭乾微微点头,跟着叶知秋,生平第一次离开了这座是非之城。 …… 鸡鸣巷的四合院今夜十分热闹,林清越、吴春秋这两位老熟人,竟都来了玉京城。 “一年不见,想不到李先生竟真的入了仙门!”林清越感慨道。 还记得醉剑仙断言李默书无法修仙,谁料才过了一年,李默书已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李默书瞪了余一鸣一眼,不满道:“你这夯货,非要画蛇添足作甚?” 余一鸣笑道:“那什么天下第一,我看他十分不爽,便让他明白自己有多卑微。嘿,神仙也是有脾气的!” 原来李默书邀了林清越二人做客,正要归家,余一鸣却施了仙术,让李默书的替身术现了原形。人们才知与傅青虹战了一夜的,竟只是块木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在整个武林都在议论这件事,傅青虹已成了笑柄。 至于李默书,已然成为传说。 这神秘到极点的朦胧剑客今夜现身了,但好像又没现身。 武林中人这才知道,李默书不去云山与害怕无关,唯不屑尔。 且林清越与司马衡都入了天境,那傅青虹这个天境,便似乎也没那么厉害了。 李默书没好气道:“三位前辈都去吸王道之气了,你怎的不去?” 余一鸣道:“我堂堂蜀山弟子,哪好与他们争抢这些?” 他说的含蓄,李默书却听明白了,余一鸣压根就不需要这个来辅助修炼。比天地灵气,比气运,谁能比得过蜀山? 散修资源稀少,才对此趋之若鹜。 今夜隆逸皇帝薨,八百年的大武朝算彻底结束,原本有凝聚之象的王道之气轰然崩塌。此时玉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仙妖在吸取这王道之气。 至于李默书自己,对这倒是兴趣不大。 他的修炼方式与旁人不同,旁人是容器太大,水盛不满;他是容器太小,水盛不满。 王道之气于他来说,毫无用处。 忽地,余一鸣皱起眉头道:“说到王道之气,我怎么觉得这四合院中,积聚十分浓厚?莫非这里除了你我,竟还有其他修仙者?” 余一鸣这一说,李默书也觉奇怪。 抬头看去,却见这四合院上空一团紫气极其浓厚,这团紫气竟形成了一个气旋,不断掠夺四周的王道之气。显然,这是有人在附近汲取王道之气。 “怎么可能?便是有大妖在附近,也逃不过你我的感知吧?”李默书道。 也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不满道:“李贤弟,你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玉京城的王道之气,都快被你一人吸过来了。” 话没说完,妙书生三人的身形便出现在屋内。 林清越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一夜之间见了这么多神仙,他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压力实在太大了! 妙书生一进来,见了李默书和余一鸣不由一愣,因为这二人并没有在吸王道之气,奇道:“奇了怪了,你二人并未吸收,为何王道之气全都跑这来了?” 他们刚才都在紫禁城中吸收王道之气,可吸着吸着,大团大团的紫气忽然被卷跑了。 跟着紫气一通追踪,结果居然追到四合院来了。 他们还以为这俩小子不厚道,在这里截胡,结果发现并不是这样。 忽地,后院马厩里传来一声嘶鸣。 余一鸣脸上露出古怪之色,道:“不会吧?” 便在这时,一个黑衫男子缓缓步入大厅,对着李默书躬身施礼道:“墨尘,拜见公子。” 第三十六章 风起岭南 “是你!”妙书生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喊出。 三大元神修士,居然卷不过一个刚刚化形的小妖,这让三人震惊之余,脸上有些挂不住。 但看模样,这小妖似乎与李默书关系匪浅。 李默书看向这黑衫青年,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跟了他十年的黑马。墨尘,是他初游江湖时给黑马取的名字。 “你真是墨尘?” 青年笑道:“墨尘跟随公子十年有余,公子悟道之时我皆在侧,受益匪浅,是以早早便开了灵智,只是横骨一直未曾炼化。今日王道之气逸散,却是墨尘的机缘,便借机冲破关隘,一举化形。” “十年化形……”妙书生有些无语道。 妖与人不同,从灵智初开至化形成功,最少也要百年光景。 似那雪寐,在灵童四世之时开启灵智,直到第六世才化形成功。许是沾染了灵童的灵气,这已算快的了。便是人类炼气士,也需数十年之功才能进阶炼气。这马妖只用了十年便化形成功,实在妖孽。 这还不说,化形之时掠夺王道之气,居然连他们这些元神修士都抢不过,这就有些过分了。 余一鸣又有些吃味道:“如此说来,他四悟剑道,你都随侍一旁了?” 墨尘道:“正是。” 余一鸣叹道:“你这真是天大的机缘了!身上沾染了这么多大道法则,也难怪妙前辈他们都抢不过你了。不过也好,如此多的王道之气你也消化不了,就便宜三位前辈了。” 原本紫禁城上空王道之气最是浓郁,可眼下中心却在这四合院。他们能感觉到,已经有不少气息凑了过来。 墨尘对妙书生三人拱手道:“三位前辈恕罪。” 妙书生打了个哈哈道:“你也不是有心,恕什么罪?不说了,我等去吸王道之气了。” 说完,三人各自找了一间屋子去了。 李默书则是目光炯炯打量墨尘,他回想起来,黑马无论怎么走也不会丢,初时还感叹此马聪慧,没想到竟已是开了灵智。 一马一人一老仆,十年相伴,李默书对他们的感情自不一般。 墨尘化形,李默书也替他高兴,忽又想起一事,苦笑道:“你今日化形,做兄长的该备些礼物,只是你这兄长身无长物,还真给不了你什么。余兄,你是大户,可拔一毛乎?” 余一鸣翻了个白眼,袖袍一抖,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便凭空出现。 “你随李兄悟道化形,想来也是用剑。此剑剑名恨别,是余某一师兄所留。他当年奉师门之命去除一大妖,力战身死。你虽是妖类,却受李兄大恩,赠你此剑,希望你惩恶扬善,莫要辜负了它。”余一鸣少有地郑重道。 “多谢余兄赠剑!” 墨尘接过恨别剑,剑身通体漆黑,并无光泽,却散发着摄人的气息。 剑一入手,便给墨尘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好似与这把剑相识多年一般。黑色的剑身竟发出淡淡的光晕,这让余一鸣脸色微变。 “恨别竟认你为主了?师兄之后,它再不认主,没想到竟与你有缘!” 神剑有灵,认主与不认主,威力自不相同。心与剑契合,一样的招式可以威力倍增。只是人与剑的缘分,很多时候就像大姑娘看小伙,一旦看对眼便误了终身。 李默书笑道:“墨尘属黑,或许这便是他们的缘分吧。” 墨尘赧然。 …… 人生总是不断相遇与告别,与林、吴二人匆匆一面,又要各奔东西。 玉京城的变故正在不断发酵,慢慢影响着天下的局势。只是凡间剧变于修仙者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不过李默书那夜出手,却是有些小私心的。 傅青虹的势与晋室的势是相辅相成的,李默书引他至巅峰又挫败他,对晋室的打击便沉重了一分。晋室受挫,陈国的机会便大一些。 当然,他能做的也只这些了。 到了如今境界,李默书已能看清天下大势并不决于武力,而在人心。 武朝亡,亡在人心,而非晋室。 他可以出手扫平一切,却扫不平人心所向。即便陈王登了帝位,也坐不稳。 天下纷乱,战事四起,也是人心积累的过程。待明主将人心积累至巅峰,帝位自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李默书游历十年,见惯了乱世人心,对陈国却是十分看好。 陈国虽小,但百姓安居乐业,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而这,也是毛二桥他们当初舍生忘死,坚守天龙关的内因。 守着一份安宁,不易! 乱世中守着一份安宁,尤其不易! 想要荡平乱世,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自也少不了流血牺牲。命是自己挣的,李默书越俎代庖,只会适得其反。 当然,顺水推舟一下,无伤大雅。 林清越说林家已然稳定,他打算云游四方,或许耄耋之龄也可有番作为。 吴春秋说天下将乱,他会深入百姓之间行医,或可多活些人,也算功德无量。 赵屿已认清内心,今后之路会更加坚定。 司马衡说他要去北方,监视蛮族动向。左明丘已无处可去,干脆随了司马衡一起。 身在江湖,心忧天下。这群人别了李默书,各奔前程去了。 李默书则与余一鸣等人御剑飞行,直奔岭南魔窟。众人就着墨尘,速度自是慢了些,可也朝发夕至。 只是墨尘速度着实不慢,在化形妖类中,当属顶尖。 岭南多烟瘴,山林中人迹渺渺,却有仙门隐于密林深处。此间枯藤老树,溪水潺潺,怪石嶙峋,与中原名山相较又别有一番景致。 仙门名为有仙派,按余一鸣的说法,是蜀山分支,在此地监视岭南魔窟的动向。 此外,山中多精怪,有仙派在此也是对他们加以约束管理。 林尽水源,得一山口,入了山口便换了天地,其间百花芬芳,落英缤纷,鸟兽齐鸣,气候不寒不暖,哪有半点盛夏模样? 李默书生平第一次入结界,见了这等反气候的奇景,也不由得一阵陶醉。 “嘿,瞧你这眼睛都直了,土包子了吧?这才哪到哪,若要去了蜀山,怕你再不愿入凡俗了。”余一鸣难得逮到机会,嘲讽一番。 李默书却笑道:“此处虽好,却少了烟火气息。人间冷暖,四季寒暑,皆是天道。不历冬寒,哪知春暖;不经风雨,哪得彩虹?在这等景象中悟道,悟的又是什么道?此地四季如春,那春便也不稀罕了。” 余一鸣等人不由得一窒,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话语。细品一番,却觉李默书说的有理。 “我道自己无法领悟圣人之道,莫非是人间去的少了?”余一鸣鼓囊道。 李默书笑道:“大约如此。” 仙门气象,比之凡间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处处不惹尘埃。比起凡间想象,却又仙了许多。 入了结界,便有弟子相引,一路行至大殿,有仙派掌门及一众长老已在等候。 互相见了礼,余一鸣做了介绍,便算是认识了。 掌门名为佟有堂,也是一元神修士。以凡人之龄观之,不过四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寒暄完毕,佟有堂面露愁容道:“大妖逃脱已是铁定,这些时日他四处残虐百姓,已屠了七个城镇近十万人,手段极其残忍!只是这家伙行踪诡秘,难以追踪。林师弟在外追踪半月,却连影子都没摸到。” 余一鸣怒道:“这大妖竟敢如此张狂!” 佟有堂道:“岂止!这些时日我派人在外巡逻,已有不少弟子遭了毒手。唉,弄得我现在进退两难,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寻常弟子面对大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是若不派弟子巡逻,大妖则更加肆无忌惮。 余一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皱眉道:“这不太对劲。大妖从封印中逃脱,已是侥天之幸,按理说该收敛些才是。即便是好杀之徒,这般狂妄杀人,也是取死之道。除非……” 说到这里,余一鸣闭口不言,目中现出担忧之色。 佟有堂对弟子招了招手,弟子会意,抬上来一具尸体。众人看去,就见尸体干瘪如枯槁,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干了。 “嘶……,好残忍的手段!这是血炼之术,莫非那大妖受了重伤,想以血炼之术恢复实力?若如此,他的实力很可能不止妖将境界。”屈不平沉声道。 血炼之术是妖族的恢复手段,十分阴狠毒辣,但见效却非常快。 遇上不知轻重的妖类,人族的城镇常会遭受无妄之灾。 佟有堂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厮隐匿手段十分高明,想要找出很难。人力有限,我们也不可能每个城镇都派人驻守,实在头疼。” 余一鸣摇头道:“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一直沉默的李默书忽然开口道:“佟掌门,不知被屠城的是哪几座城镇?” 佟有堂道:“五节、长新、泗仓、河源、崮城、千阳、云崇七座城镇。” “有没有岭南地图?”李默书道。 佟有堂命人取来地图,李默书在上面找到了这七座城镇。思忖片刻,他将这七座城镇用笔连起,又补充了一些线条,起笔与落笔重合,竟成了一个十二芒星形状。而其中七个星角,正是那七座城镇。 众人见了,尽皆色变! “血炼……十二芒星……血炼十二芒星大阵!这……这大妖想做什么?”余一鸣猛然惊醒,震惊道。 李默书又用笔点在十二芒星的中心位置,那里赫然是岭南魔窟所在之地。 这一点,余一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要用血炼十二芒星大阵来破除魔窟封印!”余一鸣倒吸一口冷气。 李默书点头道:“不出意外,应该便是这个目的了。他选的城镇十分精巧,表面上十分杂乱,应该是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不过既然知道他的目的,下一步行动应该也可以预测了。” 第三十七章 血魔 岭南的小镇颇有些异域风情,服饰打扮与中原迥异。武朝对这里的控制力十分薄弱,这边大多是领主自治,以族群的架构繁衍生息着。 李默书走进这座名叫祁水的小镇,倒不算太过显眼。小镇里有中原来的行脚商人,店铺也大多是中原人开的。当然,也有武朝派过来的官吏,只是他们这官当的无甚滋味就是了。 还剩五座小镇,李默书五人一人负责一个,佟有堂暂且跟在余一鸣那边。主要是大家推测之后,觉得他们所在的雨斋镇,妖物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岭南各地相对独立,消息也更闭塞一些。远方小镇被屠的消息,显然还没传到这里,人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 已值黄昏,夜色尚早。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或在门前躺椅上摇着蒲扇小憩片刻,或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孩童们三五成群嬉闹玩耍,脸上洋溢着烂漫的笑容。 一派祥和景象。 闲适未必弄墨人。比起中原百姓的行色匆匆,他们身上多了一些慢生活的悠然自得,山南隐士也不过如此。 李默书不由想起那七座小镇,人若还在,此时也似这般吧? 他忽然觉得,比起江湖风雨,修仙界更残酷了许多,力量使然。超脱是超脱了,但他觉得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 不是悲天悯人,修仙界代代相传,也是这么做的。或许这就是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吧。 余一鸣也好,有仙派也好,亦或是余一鸣那位不知名姓的师兄,他们都走在这条路上,前赴后继。 不是岁月静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祁水镇不大,只一间客栈,生意却有些萧条,实在是外来人不多。见客上门,掌柜的自是殷勤,以中原人的身份与李默书攀谈许久。 要了间上房,又让掌柜弄了些酒菜,便在大堂自斟自饮起来。 今夜若是没什么情况,他是打算先住下来的。 酒菜尚可,掌柜自己酿的酒,虽有些粗糙,却很醇正。小菜也是家常小炒,普通却精致。 将将吃完,夜幕开始缓缓下沉。李默书别了掌柜,说要去溜达一番。 祁水镇不过三五条街,走一遍也不过半个时辰。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李默书便打算回客栈。可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他也没有声张,径自往人少处去,渐渐出了小镇。而这似乎也正合对方之意,出了小镇后肆无忌惮起来,杀意渐浓。 李默书转身,见一黑袍男子正望着他狞笑。 “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黑袍男子脸上露出报复的快意,说道。 李默书觉得好像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有些茫然道:“我们认识?” 黑袍男子一窒,冷笑道:“装!你继续装!我是王天逍,你记起来了吗?” 李默书恍然大悟,难怪有些眼熟,这人竟是逍遥宗宗主王天逍。虽然“一剑”之名因他而扬,可李默书还真没多少印象。 一剑就能解决的对象,能有多少印象? 况且那逍遥宗的基调就是阴暗邪恶,视线十分不好,李默书杀人之时并没有关注太多。 他怒了,抬手一剑便杀了。 回想起来,逍遥宗距离岭南的确不算太远。 若放在以前,李默书少不得一番惊讶,死人竟能复生。而今入了仙门,自是见怪不怪了。当初只觉王天逍功法邪魅,却不想竟能死而复生。 只是王天逍出现在这里,让李默书不得不多想了一些。 “喔,王宗主啊,好久不见。”李默书笑道。 这笑容,让王天逍有些恶心,他怒道:“嘿,好个威风的一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老天有眼,将你送到祁水镇来,倒是省却了我不少手脚啊!哈哈哈……” 因为怕惊走了大妖,这次出来众人都敛去了仙元气息。所以在王天逍眼里,李默书就是个普通人。 嗯,厉害些的普通人。 毕竟当初那一剑太过惊艳,他没来得及反应,就死了。 “所以,王宗主这是要报仇了?”李默书笑道。 王天逍目光一寒,气势陡然爆发,向李默书掠了过来。还未近身,李默书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气味道,令人作恶。 李默书微微有些诧异,不过短短两年时间,王天逍的实力竟不比普通炼气修士弱了。 当然,李默书没有还手的意思。 噗! 剑意自发启动,王天逍爆成一团血雾。 让李默书惊讶的是,血雾竟没有落地,反是凝成一团,重新聚成了王天逍的模样,飞速逃遁而去。不过他此时的气息比起先前,却是大有不如了。 “嘿,你不是要报仇吗,跑什么?”李默书失笑道。 这家伙也是光棍,见势不对马上便逃,可李默书岂能让他如意?风云微动,便已拦住去路。 王天逍一脸惊惧道:“你……你成仙了?这不可能!这才短短两年,你就算成仙,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强!我明白了,你也是魔道中人!哈,哈哈,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既是同道中人,‘一剑’大人能否饶小的一命?” 李默书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这家伙也太光棍了,而且脑洞清奇。 修炼快,就是魔道中人吗? “我问,你答。”李默书敛去了笑容,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许多。 王天逍肃容,连连点头。 他知道李默书的风格,当初在逍遥派一句话也不说,见面一剑便把自己砍了。 “你当时应该死了,是怎么活过来的?”李默书道。 王天逍道:“我是死了,但被人炼成了血魔,拥有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李默书就当是个笑话了,懒得理他,又问道:“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和血炼有关?” 王天逍脸色微变,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收到命令,来祁水镇安排一些阵法相关。至于阵法是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 能一口气吸干万人精血的手段,自不一般,看来要做一些准备。有仙派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显然是有心人刻意抹去了。 干这脏活累活的,应该就是王天逍这样的喽啰。 而且看样子,去每个小镇做事的人都不一样,即便抓到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缜密的手段! “将你炼制成血魔的是谁?”李默书问道。 王天逍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李默书拔剑,王天逍哭诉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从来没展露过真容。这两年我都被关在一个幽暗之地修炼,也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才被放出来。” 得,一问三不知。 李默书想了想,祭出一道“缚”字符,将王天逍捆住带回了客栈。 他问不出来,不代表余一鸣他们问不出来。妙书生三人见多识广,总归有些手段的。 本以为大妖从封印中逃脱只是偶然事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原以为那大妖出手,最有可能在雨斋镇,因为那边看起来与十二芒星最不相靠。可看样子,自己运气好撞上了。 夜色渐浓,多数人已沉入梦乡,一丝诡异的气息却在小镇蔓延。 李默书透过窗棂,看见小镇上方的天空竟渐渐变成了血红色。而血红色之外却有一道屏障,遮住了这片红芒,将整座小镇笼罩其中。 他身形一掠,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见李默书离开,王天逍露出一丝喜色,身形再次爆成一团血雾。可惜的是,“缚”字符将这团血雾锁死,连一丝血气都无法逃出。 恢复原身,王天逍脸色惨白,气息又弱了一大截,显然消耗巨大。 “这狗贼,随手一个敕令都这么强!”王天逍郁闷道。 …… 夜幕下,一道黑影双掌向天,吐出巨大的血腥力量,将阵法缓缓催动。 蓦地,一道寒芒呼啸而至,在这黑夜之中极其醒目。 黑影反应也是极快,身形变得模糊起来,竟让这一剑落空。但这一剑,却让大阵戛然而止,血红色消散于夜色当中。 “什么人,敢坏我好事!”黑影怒道。 一袭白衣的李默书提剑走出,看向这个黑衣男子。他刚才身上的波动与王天逍一般无二,只是强了许多,竟也是个血魔。 “是你将王天逍炼成血魔的?”李默书问道。 “王天逍是什么玩意?敢打扰你倪昆大爷施法,找死!” 黑影暴怒,猛然一掌拍来。李默书提剑迎上,一股不屈之意骤然爆发。 嗤! 这一剑毫无窒碍,将黑影斩成了一团血雾。 血雨飘洒,沾上了景元剑,李默书身法微动,飘然避开。再看时,景元剑剑身竟沾染了一些血污,挥之不去。 毫无意外,那团血雾再次凝聚成黑影模样。但与王天逍不同,倪昆身上的气息并没有亏欠多少。 倪昆讶然道:“好凌厉的剑气!你这小子境界不高,想不到剑法竟如此厉害!再吃我一招!” 身影交错,李默书将倪昆又斩成血雾,但对方很快便恢复如初。 王天逍说不死之身,还真不是吹的,这是个难缠角色。只是对方招式粗糙,压根挡不住李默书剑招。 又过几招,结果不出意外。 然而便在这时,李默书提起仙元时竟有所滞涩,发挥不出剑招来,不由眉头微蹙。 倪昆见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无知小儿,刚刚入世不久吧?寻常修仙者见了血魔掉头便走,你却敢与我厮杀!让你砍,你还真的砍!笑死你倪昆大爷了,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血魔的血可以污浊仙元,并且随着你的仙元运转,侵蚀你的仙种!小子,现在是不是感觉浑身使不出力气来了?嘿,你的剑法的确不错,可惜太蠢了!见过送死的,没见过你这么送……死的!” 正说着,倪昆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因为他看到,景元剑上泛起淡淡的光芒,竟是变得虚化起来。而那些血污也在虚化之后,被涤荡干净。 李默书的气息,也在瞬间重回巅峰。 “不好意思,我没有仙种。”李默书含蓄一笑道。 第三十八章 从长计议 “没……没有仙种?”倪昆显然有些宕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修仙者凭仙种入仙门,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没有仙种,你这仙元从哪来的? 但李默书显然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愿,景元剑已然挥动起来,一股浩然剑意席卷四方,将这一片空间都笼罩进去。 大河剑意! “这剑意也忒吓人了!我脑子是不是抽了,居然惹上这么个恐怖的家伙?血魔前辈你一定要挺住啊,我的小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客栈里,王天逍感受到这股浩瀚如星海般的剑意,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对付他时,李默书甚至都没主动发出剑意。此时感受到李默书的真正实力,王天逍肠子都悔青了。他自以为入了魔,对付一个普通人还不手到擒来,哪知却踢到铁板了。 这如山如海般的澎湃剑意,让倪昆脸色大变。 “血焰滔天!” 来不及多想,他的身躯骤然化作漫天血雾,与大河剑意融在了一起。 倪昆见了大河剑意也暗自心惊,与苍松剑意的锋芒毕露不同,大河剑意构筑了一道剑意樊篱。他内心竟生出恐惧情绪,这让他意识到在这樊篱之中,他真的会死! 只有冲破这剑意樊篱,他才能逃出生天。 可惜,他还是异想天开了。 如今的大河剑意,不但表面上汹涌澎湃,其中更多了无数涡旋剑意的绞杀。内外合力,简直就是一座修罗场。任你血焰滔天,也休想逸出去分毫。想要从大河剑意之中冲出去,比登天还难。 这纯粹到极点的剑意下,倪昆的血污根本毫无作用。 便是再生,也被剑意立刻绞杀。 血魔极其难缠,这是修仙界的共识。可倪昆太倒霉,刚从封印之中逃出,便遇上更难缠的李默书。 渐渐地,原本极为浓重的血色渐渐黯淡,变得十分稀薄。 李默书收剑而立,稀薄的血雾重新凝聚成倪昆,重重地摔落在地,已是气若游丝。 都说血魔不死,可若不是李默书留他一口气,倪昆已然毙命。 随手打出一道“缚”字符,将倪昆缚住,便带着他往客栈掠去。 客栈中,王天逍面如土色道:“完了完了,这么厉害的血魔前辈都挂了,我这次怕不是死定了!” ……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厢房,与油灯的昏黄辉映在一起,平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余一鸣与佟有堂相对而饮,却享受不了此刻的安宁。尤其是佟有堂,他的愁容都写在了脸上。 “还在担心林嵩长老?他吉人天相,自会逢凶化吉的。况且要对付一名元神修士,也并不容易。”余一鸣劝慰道。 佟有堂叹了口气道:“许是关心则乱吧!我与林师弟前后脚入门,至今已有数百年。嘿,这么些年下来,与家人无异了。不说他了,倒是你,怎的想起住客栈了?” 修仙者风餐露宿皆是修行,极少有人入世住客栈的。按照佟有堂的打算,今夜寻一僻静之地,打坐一晚便也过去了,算不得什么事。谁料余一鸣却提出要住一住客栈,倒让他有些意外。 余一鸣撇嘴道:“我也不知,就是脑子一抽。不过这灯黄酒绿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我觉着,自己的心境倒是提升了不少。往后再有任务,还要这般!” 佟有堂一脸茫然,这样就能提升心境? 为何咱一点感觉都没有? 嗯,不愧是蜀山弟子,比不了啊! “对了,你那位朋友李默书独自一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虽知你找来的人必有一技之长,可他的境界到底低了些。这次遇上的妖物十分难缠,否则林师弟也不至于到现在没有音信了。虽说那妖物去祁水镇的可能性很低,但万一去了,怕结果不好收场。不如,我过去看看?”佟有堂道。 余一鸣一饮而尽,失笑道:“佟师兄多虑了。比起这儿,我倒希望那妖物去祁水镇呢。有他在,我怕头疼的是那妖物。” 佟有堂讶然道:“你对他如此看好?” 余一鸣笑道:“那家伙本身就是个怪物,不可以常理度之!怪物见了他,也得犯愁!” 说曹操,曹操到。 月下一道白影御剑而来,不是李默书又是谁? 他手上还牵着两个“粽子”,晃晃悠悠地吊在下方。 “呵呵,我说什么来着?走,过去看看。”余一鸣笑着飞出窗外。 佟有堂见李默书竟缚了二人前来,心中震惊不已,连忙跟上。 来到近前,余一鸣的笑容僵在脸上,惊呼道:“血魔!血魔号称不死不灭,你……你居然把血魔虐成这样?” 看着倪昆的凄惨模样,余一鸣不由一阵无语,这是被李默书揍到没脾气了。 但血魔的厉害,在修仙界是出了名的。结果遇上李默书,直接被虐到没脾气。虽说他刚才还在吹捧李默书,见了这一幕也着实震撼。 佟有堂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李默书,震惊道:“这可是魔将级别的血魔,虽相当于元神修士,却难缠之极,元神修士见了也要退避三舍,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默书道:“许是我的剑意有些克他吧。” 二人一阵无语,这解释未免随意了些。 震惊过后,佟有堂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原以为从魔窟中逃出来的是大妖,没想到竟是这等魔物!说,林师弟这些时日一直在追踪你,你见过没有?” “前些时日杀了一个元神修士,不……不知道是不是他。”倪昆弱弱道。 佟有堂脸色刷地惨白,怒不可遏道:“我杀了你!” 李默书身形一闪,退开来去,说道:“佟掌门先请息怒,此事背后另有玄机,还需留他性命仔细审上一审。” 余一鸣拦住佟有堂,问道:“李兄何出此言?” 李默书指了指王天逍,说道:“此人是我亲手所杀,他在死后却被人炼成血魔,至今已有两年。今夜的血炼阵法,也是他潜入祁水镇提前布置,但操控阵法的却是另一人,且他们之间互不相识。所以我猜测,此事有人在幕后操控,甚至魔窟的封印,也是背后之人破坏。此人用心极深,布局恐已有许久,不得不防。” 这番说辞,却是让佟有堂冷静下来,二人暗暗心惊。 若真是如此,这次封印破坏便不是偶然事件,影响自也不同。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这后患若不去了,类似事件迟早还会发生。 佟有堂看向倪昆的目光已是恨极,却也知此事干系重大,便只好压制心中怒火,先回有仙派从长计议。 第三十九章 反目 此间绿水青山,芳草茵茵,啼鸟阵阵,百瀑涓涓流下,于涧底相汇。俨然一幅美轮美奂的山水画卷,让人难以释手。 一块块青石碑上,镌刻着一段段凄凉悲壮的过往。酒不醉人人自醉,新立的墓碑旁,有人提壶牛饮,已是半醉。 谁言神仙难醉?或许未到伤心时。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林嵩终究还是仙去了,尸骨无存。元神修士的血肉,对血魔来说是大补之物,倪昆自是不会放过。根据倪昆的供述,佟有堂寻到了林嵩的遗物,才立了这个衣冠冢。 佟有堂靠在青石碑上,与墓中那人徐徐聊着过往,时哭时笑时而怒骂。 瀑布而上,二人立于水畔,远眺此景。余一鸣一声叹息,目光回溯,似想起曾经种种。 “我倒没想到,镇守一处封印竟要付出如此代价。”李默书感慨道。 余一鸣道:“封印受潮汐影响,有强有弱,每一甲子,潮汐之力会达到巅峰,也是封印最弱之时,会有大批妖物从魔窟逃脱,甚至有妖将级别大妖。四大圣地镇守的魔窟,则会有更强的妖物逃出。千年之前,昆仑封印暴动,差点被一众大妖冲破,一场血战死伤无数。” 提到昆仑,李默书不由心中一动,隐隐替小花担心起来。 “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李默书道。 余一鸣摇头道:“强大的妖魔难以杀死,就如那血魔,拥有不死之身和血污之力,极是难缠,需三五元神修士一起合力,才能慢慢耗尽他的力量。若是寻常妖将,林师兄也不至于如此。这才只是魔将,境界更高的妖魔,往往都有极厉害的神通,对付起来极是麻烦。否则以昆仑之强,当年也不会那般惨烈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默书。 若这次倪昆去了其他小镇,又一场遗憾怕是免不了的。孤身对上血魔,胜算太小。也只有这个没有仙种,且战力极强的家伙,才能将倪昆折腾成那般模样。 “南宫前辈那边怎么说?”李默书又问道。 余一鸣道:“你猜的不错,确是人为!我对封印之术不甚精通,先前倒是没有察觉。不过那人做的十分巧妙,只是引潮汐之力让封印松动,再以召唤术将倪昆召唤而出。南宫前辈精通封印之术,才看出了些门道。” 李默书皱眉道:“看样子,此人的针对性极强了,他是看中了倪昆血魔的能力。你说,会不会他召唤的不止一人?” 余一鸣摇头道:“屈前辈精通追踪之术,除了倪昆他并未发现其他妖魔踪迹。” 李默书不再言语,心中却暗暗留心。倒不是不信任屈不平,只是那人做事极其小心,想来不会留下太多痕迹。至于倪昆的踪迹,说不定是那人故意留下。 忽地,一道虹光由远及近,速度极快,落在李默书面前。墨尘有些狼狈仓皇,还负了些伤,这让二人十分惊讶。 “怎么了?”李默书问道。 墨尘还未开口,一道道虹光掠来,竟都是有仙派弟子,个个面红耳赤,激愤难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了这妖物!” “说不定这马妖和那血魔就是一伙的,不然来的这么巧?林师叔那么好一人,居然惨死妖魔之手,尸骨无存!” “还有他那什么大哥,堂堂人族修士竟与妖类称兄道弟,必是祸害!” “啰嗦这么多作甚,杀了他们替林师叔报仇!” …… 李默书听明白了,林嵩殒落,这些有仙派弟子是迁怒在墨尘身上了。这些人也不问青红皂白,连他一并给骂进去了。 这两日墨尘都是留在有仙派修炼,李默书也叮嘱他不要招惹是非,却不想还是惹下麻烦了。修仙界对妖族的印象并不好,似叶知秋那般拿到敕封的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时候,修仙者见了妖族便要灭杀。 之前因为李默书是余一鸣的朋友,大家才相安无事。此时林嵩死了,这些人将怒火发泄在墨尘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李默书这几日心思没放在这上面,却不想来得如此突然。 有仙派弟子说着说着,按捺不住愤怒的情绪,竟是齐齐出手,上百道刀光剑影漫天而来,声势极其骇人。 剑光一闪而没,李默书挥手一剑,便将那刀光剑影尽数斩灭。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 捉倪昆的事,还来不及宣扬。这些弟子并不知道,是李默书一己之力将其擒下。在他们看来,李默书不过是个炼气修士,能有多厉害? 但这一剑,给他们当头浇了盆水。 余一鸣大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人群中走出一人,对余一鸣拱了拱手。这人余一鸣认识,是林嵩的大弟子,名叫周子威。 “余师叔,我辈修士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可笑的是,这马妖竟堂而皇之的在有仙派走动,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各方仙友笑掉大牙?况且妖魔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奸细?”周子威义愤填膺道。 余一鸣沉声道:“墨尘本是李兄坐骑,与他相伴十年!他化形之时,我也在场,绝非异类!你们如此胡搅蛮缠,把有仙派的脸都丢尽了!” 周子威却不依不饶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类多暴戾之徒,师叔又怎敢担保,他将来不会作恶?总之,留他不得!” 余一鸣气得脸色通红,他境界虽不及佟有堂,却与他同辈。这些后辈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正要开口解释倪昆之事,却被李默书打断道:“余兄,算了。墨尘,我们走。” 李默书正要御剑离开,周子威却是不依,带着一众师兄弟将李默书二人团团围住。 周子威盯着李默书,道:“你走可以,他不能走!” 李默书看向他,道:“哦?若我非要带他走呢?” 周子威冷笑道:“我知你厉害,有本事你将我有仙派上下全屠了!看你以后,还能否在修仙界立足!” 李默书笑道:“要走,也未必要将你们屠了。凭你们,拦不住我。” 随手一剑,劲气四溢,将前方阻拦之人振开。 “墨尘,我们走。” 李默书带着墨尘,从缺口飞走。 周子威等人没了顾忌,剑招玩了命似的祭出。 李默书再出一剑,大河剑意狂涌。只是与绞杀倪昆时不同,李默书没下狠手,只以劲气将他们击飞。 一剑出,数百人仿佛被狂浪击中,拍飞了出去,其中还有好些紫府境界的长老。 李默书再不理会他们,与墨尘御剑离去。 地上哀嚎一片,众人气息翻涌,十分难受。可他们起身之后却发现,竟无一人受伤,不由各自惊叹于李默书的实力。他对剑意的掌控,已然妙到毫巅。 余一鸣飞身而下,落在佟有堂身旁,怒斥道:“师兄,刚才你为何不阻拦?” 佟有堂醉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他们没错,为何要制止?妖魔,都该死!我没出手,已是仁至义尽!余师弟,你去劝劝你这位好友,让他莫要再与妖魔为伍,以免自误!” “你!”余一鸣一阵气结。 这件事佟有堂自始至终都知道,现在却是这个态度,让他十分恼火。 余一鸣虽然理解,但对佟有堂的做法很不认同。 他气得一跺脚,追着李默书的身影去了。 …… 却说李默书二人御剑,在祁水镇外落下,缓缓走入小镇。 “公子,对不起。”墨尘歉然道。 李默书道:“杀人了吗?” 墨尘摇头道:“未曾杀人,只伤了几人,才逃了出来。他们十几人找我理论,我再三退让,他们依旧不依不饶,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实在无法,才不得不还手,没想到引发众怒,才惹得数百人追杀。墨尘随公子悟道,不会滥杀无辜。他们失了亲人才会如此,墨尘能够理解。” 墨尘虽刚刚化形,一身实力却是不弱,比起寻常炼气修士要强出许多。有仙派弟子虽是仙家正统,却不是墨尘对手。 李默书笑道:“你我兄弟一场,道歉就不必了。此事你受了委屈,我却不好帮你出气的,该是我向你道歉。” 墨尘连忙道:“公子言重了。” 李默书道:“此事他们有些上头,许是林嵩在门中人缘极好的缘故。不过有仙派这些人守卫一方,前赴后继,是一群值得敬重的人,我却不好因此事发难了。” 二人来到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又让掌柜的备了些酒菜送至房间。 坐下之后,李默书端起酒杯才道:“既已来了,躲着作甚?” 余一鸣飘然而入,正要说话,却听李默书道:“先喝一杯。” 余一鸣一饮而尽。 李默书笑道:“妖魔鬼怪,哪分的那么清楚?人心不古,与妖魔无异;妖魔纯良,胜过人间无数。我入仙门时间虽短,却见过妖类一饭之恩,三世守护,终是为此丢了性命。换做人类,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是非曲直只在我心,旁人想法,与我何干?我不会因此憎恨,更不会因此对你有什么偏见。” 余一鸣叹了口气,又饮了一杯,满怀惆怅道:“李兄果非常人,你能这般想便好。林师兄待人是极好的,便是一些寻常弟子,他也悉心教导,一点架子也没有。他在有仙派威望很高,有时甚至还要超过佟师兄。还记得那年他和佟师兄去蜀山交流,在我们千流峰住了许久,也教了我和师兄很多。时过境迁,他与师兄却都不在了。” 李默书道:“修仙者岁月悠长,感情或许更深沉一些。说是超脱,事到临头却更沉重了。” 余一鸣叹道:“谁说不是?此间事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李默书道:“先住下吧,我总有种感觉,这事还没完。” 第四十章 牛长空 今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暗黑的昆石山更显萧杀。 怪石嶙峋之地便是有仙派结界入口,十分隐秘,寻常人自是难以抵达这里。空间散发出淡淡的波纹,几道黑影从结界走出。 其中一人身高马大,头上长着一对犄角,满脸的络腮胡子,给人一种乖张暴戾的感觉。他抖落两下,将满身的血迹清干,溅得周围血雨纷飞。 “嘿,老倪你也太逊了,居然被一群弱鸡虐成这般模样!以后出去,可别说认识我牛长空!”那长着犄角的大汉说道。 而他身边十分虚弱的汉子,不是血魔倪昆又是谁? 见牛长空嘲笑,倪昆冷笑道:“少在这说风凉话!抓我的那小贼今日不在,否则你以为会如此顺利?” 牛长空大笑道:“看你这衰样,居然被一个人族修士吓破了胆,真是给我等魔族丢脸!待老牛遇上那小子,一巴掌把他拍成肉泥给你看!” 倪昆不屑道:“别以为自己皮糙肉厚就无敌了,人族有句话叫一山还比一山高!” 话一出口,倪昆也觉有些不对味,这种怂包话怎么会从我口中说出?难道,真被那小子给吓破胆了? 可一想到在大河剑意中,那种死去活来的滋味,倪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很确定,不是被吓破胆了,那小子的确太厉害了。 牛长空大笑不已,却是懒得跟他再辨,忽道:“老倪,救咱们出来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家伙神秘的紧,但又好像知道很多事,居然连有仙派的结界入口都知道。” 倪昆看了他一眼道:“管他呢,总之你我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先跟着他做事便是!若真能冲开岭南魔窟封印,对我等也是好事!少废话了,我现在虚弱的很,若是那小子回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先离开这里,去找濛月。” 牛长空看了一眼王天逍,道:“你打算把这废物也带上?” 倪昆道:“总要有个跑腿的,带上吧。” 王天逍大喜过望道:“二位大人放心,小的别的不行,跑腿绝对在行!” 三道人影腾空而去,消失在夜色当中。 …… 等待的时光是悠闲自在的,这些时日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每日里领略岭南风土人情,见群山高远,品人间百味,别有一番情致。 剑意即人生。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李默书所悟之剑意看似偶然,实则水到渠成。他在游历江湖,也在体察人生百态,洞彻世间道理。 道理明了,遇着契机便是升华之时。 人与自然从来不是悖论,只是体悟其中奥妙,需要一颗玲珑之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言简意深,可会而不可传。 世人修仙,往往为了脱俗。可在李默书看来,终是要落在一个“人”字上。 只是这般悠闲时光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半月后,余一鸣等人便找上门来,拖着重伤的身躯。 李默书诧异,一问才知,那夜有一牛魔闯入有仙派大杀四方,以一敌六竟将他们全部打伤,有仙派弟子死伤无数,倪昆和王天逍也被救走。 那牛魔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根本无法匹敌。 六人合力竟被他一拳轰散! 有仙派除了佟有堂,还有一个元神后期的老前辈,那夜也被惊动出手。激战之下被那牛魔用拳头生生砸死,形神俱灭。 李默书本能觉得事情未完,却不想后果竟如此严重。 再见李默书,佟有堂面现愧色,也是百感交集。那夜若李默书在场,或许战局大有不同。 有仙派遭到血洗,也让佟有堂冷静下来。 在这件事上,李默书是有大功劳的。若不是李默书,岭南魔窟或许要出大纰漏,他也会成为千古罪人。纵然对墨尘有些许不满,也不该对李默书如此冷漠。 弟子们冲动些也就罢了,他这一派之主也如此枉顾事实,实在蠢笨。 “李贤弟……”佟有堂一脸愧色道。 李默书道:“佟掌门痛失师弟,心情李某能理解,各位稍候片刻。” 他缓缓闭目,若有若无的剑意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片刻后,李默书缓缓起身道:“各位先回有仙派吧,我去去就来。” 说完,李默书直接御剑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佟有堂好奇道:“他做什么去了?” 余一鸣神色古怪道:“神神叨叨的,不至于去找他们报仇去了吧?” 佟有堂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那夜一战,牛魔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就是……无敌! 至少元神境界,想要破开他的防御都极难,更不要说斩杀了。 …… 红叶山,因满山红叶而得名,风景十分怡人。倪昆三人逃出封印之后,便将此地作为临时洞府。 一道人影停在半空,剑意肆意弥漫。 洞府之中,牛长空怒极而笑道:“什么玩意,敢在牛爷面前如此放肆!” 倪昆神色微变道:“是他!” 牛长空会意,意味深长地笑道:“有些门道,居然能找到这里来。这小子知道我屠了有仙派,居然还敢这么嚣张,倒是有些胆量。哈哈哈,待我去会会他,是否真如你说的那般厉害。” 牛长空腾空而起,与李默书遥遥相对。 李默书见了这粗犷大汉,正如余一鸣等人描述,又生了一对犄角,显然是牛魔无疑了。他缓缓开口道:“那夜有仙派,是你所为?” 牛长空大笑:“正是你牛爷所为,你能奈我何?” 大笑声中,风云已然发动,李默书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 牛长空瞳孔微缩,笑声戛然而止,暗道一声好快,他竟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影,全身肌肉在第一时间紧绷起来。 铛! 一声脆响,两道身影一触即分,各自心惊。 李默书惊得是,这牛魔果然皮糙肉厚,防御力甚至比余一鸣他们说的更强一些,竟用肉身硬抗他的剑意。他一剑风云,居然只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牛长空惊得同样是这道印痕,对面这书生轻飘飘一剑,居然在他身上割出了一道浅痕,让他产生了火辣辣的刺痛感! 他天生神力,一身皮肉更是强悍到令人发指。至少同等境界交手,他从没吃过亏,不想眼前这个年轻修士,竟有这般能耐。 倪昆倒是没有吹嘘,这小子的确有些厉害。 “嘿,就这点能耐,也想替他们报仇?看看你牛爷手段!” 牛长空一声爆喝,斗大般的铁拳悍然轰出。这一拳打在空处,却让整片空间都在震动,左近的山石都在崩塌之中,让李默书有种避无可避之感。 好强的力量! 没有丝毫犹豫,大河剑意狂涌,与这一拳对上。 两股极强的力量在虚空互相较劲,互相撕扯,针锋相对!终于,这两道力量互相消磨殆尽,最终消散于无形。 牛长空瞳孔微缩,他那晚用这一拳将那元神后期轰成了渣,居然破不了这小子的防! “这就是你的手段?不过如此!”李默书还以颜色道。 第四十一章 海市蜃楼 微风拂过山岗,吹着红叶轻曳,仿佛一片火的海洋,漾起一片红色涟漪,美不胜收。只是这火红美景却无人欣赏,山谷里回荡的都是剑拔弩张的氛围,让围观者有些窒息。 绿衫女子抬首看向上空,有些讶然道:“极少看到老牛这般慎重,看来你上次栽了并非偶然。” 倪昆脸色变了又变,不爽道:“跟你们说了多少次,这小子厉害,你们偏是不信。” 濛月笑道:“只是我看他,终究破不了老牛的防御。想要破他的防,只有返虚修士才能做到,这是无数战斗验证过的。” 倪昆目光闪烁,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老牛的确皮糙肉厚到了极点。” 李默书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仗剑而立,身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风云再动,恍惚间已然到了牛长空面前。 这一刻,牛长空头皮发麻,一股危险到极点的感觉袭上心头,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侧开了硕大的身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李默书这一剑。 轰! 一声巨响在身后炸起,他余光瞥见身后红浪被炸出了一个细长的孔洞。不大,却深不见底。 牛长空只觉全身汗毛倒竖,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 惊醒过来,他才明白刚才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李默书有些意外道:“你身材魁梧,想不到身法竟也相当出众,倒是小瞧你了。” 刚才一个闪身,足见牛长空功力。 只是牛长空战斗之时,极少使用辗转腾挪的身法,绝大多数都是硬抗。他皮糙肉厚,些许攻击根本不在乎。 方才风云一剑能斩出浅浅伤痕,已是极少数情况。他哪里想到李默书第二剑,就是要他命的剑? 滴水剑意与苍松剑意各有千秋,到不好说孰强孰弱。苍松剑意取的是一股不屈之意,瞬间而发,攻击力最强,却稍显分散;滴水剑意却是攻其一点,力道极其集中,又融合了时间之意,用来破甲最合适不过。 同样的力量,如何运用也是一门大学问。濛月说破老牛防御只能返虚修士,却是以偏概全了。 再强的防御,若只攻击一点,破防也是早迟的事。 很显然,滴水剑意将此道运用到了极致。 但他们显然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也没见过老牛如此仓皇狼狈。 倪昆惊掉了下巴,喃喃道:“这小子太邪性了,攻击力居然这么强!” 濛月同样震撼莫名道:“老牛被吓傻了!刚才那下若中了,他怕是已经没了。别愣着了,去帮忙!” 倪昆二人飞身而上,呈品字形将李默书围住。 牛长空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此子不可敌! 再托大,是要命的! “濛月!” 牛长空大喝一声,身形已然发动。 李默书正要发动风云,忽地感到周边空间忽地落下蒙蒙细雨,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身法变得缓慢无比。 很快,细雨变成了红雨,李默书视线慢慢模糊,眼前尽是朦胧的红光,旁的一概不见。血腥气蔓延,他的嗅觉也被遮掩。 红光中,一拳乍现! 三人显然极有默契,这一套像是演练过无数遍,时间配合地恰到好处,不给李默书一丝喘息之机。 轰! 那一团血色空间发出强烈地震颤,终是在牛长空一拳之下崩溃。 血水飘洒,已分不清是倪昆制造,还是李默书的血。 牛长空长长呼了口气,惊惧道:“好在这小子有些托大,不然今天老牛我算是栽了。哈哈,哈哈哈……” 刚才那一下,他从未感觉离死亡如此之近。 此时解决对手,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 被牛长空感染,经历过一次死亡的倪昆同样大笑起来。 “这小子可算是死了!他不死,我这血魔都要产生心魔了!” 濛月默默看着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她目光飘向远方,瞳孔骤缩。 一道人影凌立红叶之上,默默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群傻子。 “别笑了!他没死!”濛月的话语里,带着不敢置信。 她的感知一直锁定李默书,她非常确信对方一直陷在她制造的丝雨空间里! 可这家伙,什么时候逃走的? 笑声戛然而止,顺着濛月的目光,牛长空二人果见李默书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好似从来没动过一般。 牛长空一双牛眼瞪得滚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道:“这不可能!你……你刚才明明……” 李默书淡淡道:“一道镜像而已,不过你们杀的这么认真,倒是让我看清了你们的手段。那两人负责模糊五感六识,限制行动,你负责袭杀吗?确实厉害,若正面受了这一击,我怕是已经殒命。” 三人一脸不可思议,合着他们忙活了半天,居然只灭了一个分身? 这招名为海市蜃楼,是风云剑意的化形之一。 李默书最早领悟的便是风云剑意,对它的认知自然也最为深刻。风云剑意虽不以力见长,但风云多变,诸般妙用无穷。 李默书入仙门之后,考虑最多的便是如何开发剑意。他与旁人不同,并没有系统的修炼法门,各种剑意招式当然是自己开发。一种剑意便是一座宝山,入宝山空手而归,当然不是李默书的作风。 忆起东海之滨时见过的海市蜃楼,便开发出了这镜像之术,无论气息波动与本体一般无二,几可以假乱真。并且本体可以通过风云剑意完美隐藏形体,极难发现。 三人合围之前,李默书便已悄然发动海市蜃楼,自不会轻易陷入敌人的包围圈。 果然,三人无法识破,一通狂轰滥炸也让李默书见识了对方手段。 生死相搏,拼的是底牌手段,招式用老是大忌。三人合杀威力了得,可若有防备便不好轻易得手了。 李默书看向三人,淡淡道:“你三人先屠凡人十余万,又毁有仙派山门,今日便在此地将你等正法,还岭南个朗朗乾坤。” 言罢,风云动! 李默书提剑掠向濛月,身形快到连成一片残影。 “濛月,丝雨空间!”牛长空一声大喝,与倪昆一道杀向李默书。 濛月会意,纤手弄巧,丝雨空间瞬间再次发动。 但就在这时,牛长空和倪昆在空中突然转向,以极快地速度掠向濛月身后。濛月的丝雨空间并非束缚迎面而来的李默书,而是在她身后发动。 轰! 嗤! 一声巨响,一道长剑刺破肌肤的微声,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濛月!”牛长空和倪昆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喊道。 濛月口中汨汨流血,胸襟染红了一大片,再也无法维持身形,软软向下掉落。牛长空身形一闪,将濛月抱住。 “该死!该死啊!”牛长空怒吼道。 李默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毫无波动。 还是海市蜃楼,不过这次正面来的是本体,偷袭的暗影才是镜像。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自然小心应对。与前次不同,这次要偷袭就必然会露出杀意。 三人无用过多交流,只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可惜李默书早料到他们所想,便来个假戏真做,造了个暗影镜像让他们扑杀,本体却正大光明地刺向濛月。 三人之中,濛月至关重要。 她的丝雨空间十分神妙,可以让空间产生紊乱,极大的限制身法。李默书猜测,这应该是他们应对强敌时,才会用的合杀之术。毕竟面对元神修士,他们三人实在用不着这样的合杀。返虚修士虽厉害,可一旦陷入丝雨空间也会受到极大束缚。 虽说一力降十会,可战斗时意外太多,谁又敢保证返虚修士对上元神修士,就一定胜出呢? 李默书没有啰嗦的习惯,也不会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一招得手后,风云再次发动,这次是滴水剑意! “老倪,带着濛月快逃,我来拦住他!”牛长空轻轻一送,将濛月抛给了倪昆。 倪昆二话不说,掉头便跑。 却在这时,大河剑意骤然降临! 还是熟悉的味道,濛月在这里会被绞成肉酱,倪昆不假思索,直接将濛月扔了出去。一团血雾将濛月托着,缓缓送至地面。 李默书竟一心二用,同时发动两大剑意! 与先前不同,李默书如今的仙元浑厚了许多,不似叩命初期那般捉襟见肘。 这边厢,李默书凭着风云身法与牛长空缠斗,不时一道滴水剑意递出,牛长空身上便是一道血窟窿。 牛长空身法虽也不弱,可与李默书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筹。若非如此,也不需濛月的丝雨空间相助。所以他此时,也只有挨打的份。 他虽皮糙肉厚,可终究是血肉之身,血窟窿多了,战力也渐渐衰减下来。 再看那边,倪昆又被磨灭地只剩下一团薄雾。 咚! 牛长空硕大的身躯砸在地面,溅起一团灰尘。李默书提剑站在身侧,淡淡道:“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说出你们的幕后之人!是谁,将你们从魔窟封印放出来的?” 牛长空身上全是血水,但这次是他自己的。闻言,他大笑道:“你们人族修士说话和放屁一般,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李默书颇有些意外道:“哦?这么说,你还真知道是谁放你出来的?” 牛长空脸色大变,摇头道:“我……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与他,连面都没见过!” 李默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无妨。我不行,我相信蜀山一定行。大不了,让余一鸣带你们去蜀山,总会有办法让你们开口的。” 第四十二章 幕后之人 再回有仙派,李默书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花残柳败,断壁残垣,山门破碎,忠魂谷里又多了许多冤魂。 牛长空并非那等计算之人,是凭着强悍肉身一路打将上去的。这一路到处都是破碎的痕迹,不少地方还有未打扫干净的殷殷血迹,触目惊心。 一目扫去,尽是压抑到极点的氛围。 幸存的弟子还在忙碌着修复山门,忽见有人拖着三个奄奄一息的魔头,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凑上来看热闹。见到浑身血洞的牛长空,弟子们露出恨极的表情,与大仇得报的快意。 在有仙派杀个三进三出的牛长空,竟被李默书戳成这般模样! 再看李默书时,弟子们眼中尽是震撼与悔恨。 “佟掌门他们呢?”李默书问道。 “他们刚回来不久,还在大殿议事。”有弟子答道。 李默书道了声谢,御剑径上大殿,留下一众弟子议论纷纷。不少人握紧了拳头,这些天积在胸中的郁结之气,一下子释放了许多。 “那牛魔如此凶悍,竟也不是这位李先生的对手!且他以一敌三,毫发无伤不说,居然将三个魔头都揍到半死!当真解气!当真解气啊!” “我那日真是猪油蒙了心,为何要与你们一起赶走李先生?唉,若他还在山门,哪容这厮在山门撒野!” “嘿,那日就你与周师兄他们闹得最凶!一开始去找茬的,应该就有你一份吧?也亏得墨尘手下留情,否则你现在是否有命还两说!” “快别说了!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 佟有堂众人见了李默书,同样惊得半晌无语。 牛魔的凶悍,他们可是深有体会。他轰杀那位元老一幕,至今还历历在目,太过深入人心。如今见了他这般凄惨模样,众人颇有些不真实之感。 “李兄,你这……真是太让我惊讶了!”憋了半晌,余一鸣才道。 “李贤弟,你是怎么做到的?此三魔可是极其凶悍,你居然……以一敌三?”佟有堂道。 李默书道:“刚好有些克他们。” 余一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是这套说辞。克一个就算了,克三个怎么回事? 不过想想也是,李默书总不能说:这几个太弱,不经打吧? 人家谦虚! 不管怎样,前后不过两三个时辰,李默书还真是报仇不过夜了。将这三魔擒下,他们胸中一口恶气也算是出了。 “这牛魔似乎知晓幕后之人,你们有没有办法让他开口?”李默书道。 余一鸣道:“这牛魔皮糙肉厚,寻常手段对他或许无用。” 李默书却道:“不必对他用刑,牛魔与血魔对这女子似乎颇为看重,有什么手段在使在她身上便是。大家都是魔头,想来她也不会轻易死掉。” 牛长空原本早已蔫吧,一听这话勃然大怒道:“无耻小儿,有什么手段尽管用在你家牛爷身上,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李默书淡淡道:“她可不是普通女人。再说了,你们弹指间便要了十数万人的性命,受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权当是,为那些冤死的百姓和有仙派弟子讨些利息了!你也不必急着开口,受的罪轻了,我还不情愿呢。” “凡人不过蝼蚁!区区性命算得了什么?”牛长空怒吼道。 李默书目光锐利道:“那在我眼中,你们也不过蝼蚁罢了。区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妙书生笑道:“李贤弟放心,此事交给我来。” 李默书道:“有劳妙前辈了。” …… 夜,沉静如水。 夏风簌簌,寒蝉鸣泣,长亭孤冷。 修仙者无需睡眠,但借月华之力入定静心,却是常态。 许是前些时日门内太过压抑,今夜的有仙派格外有些静谧。 后山的禁制牢房还没有完全修复,由于抓了三个魔头,佟有堂午后带人赶着修复了不少,用来临时关押他们。 夜色下,一道黑影轻松穿过各种禁制,放倒守卫,来到牢房深处。 牛长空猛然惊醒,看着黑影道:“你来了!” 黑影默然,转头看向牢房一角,有人抱着剑静静坐在那里。 见黑影看来,抱剑人缓缓道:“你来了。” 黑影目光闪烁,用低沉的话语开口道:“原来白日里,你们是在合伙演戏?” 这抱剑人自不是别人,正是李默书。 “倒也不是。我赢了他们,便是演戏。我若输了,自然一切休谈。若真是演戏,哪里瞒得过你的法眼?牛长空真真假假的一句话,才能让你入局啊,你说是不是,林——掌——门!”李默书一字一顿道。 黑影瞳孔剧缩,语气却平静地出奇,道:“林掌门是谁?小友,你认错人了。” 李默书叹了一声,道:“我也不希望是你啊!毕竟在大家眼里,你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人,不是吗?怕是你自己,也想有个完美的谢幕吧?否则那场假死,便没了意义。” 黑影轻轻呼了口气,整个人似是变得松弛下来,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你我素未谋面,怎么知道就是我?”黑影道。 李默书道:“是啊,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大好人!且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你都是个大大的好人,连蜀山派的余一鸣都对你赞不绝口!再三,你又死了,怎么可能是岭南事件的幕后主谋?许是旁观者清吧,当我听说牛魔袭击有仙派,第一个怀疑的人居然是你,林嵩!” 倪昆听到这个名字,目光中露出讶然之色。他完全没想到,救他们出来的竟是这个被他杀了的人族修士,有仙派的副掌门! 前些时日他被关在这里,许多弟子跑来说要给林掌门报仇,可见他人缘之好。 林嵩蹙眉道:“仙门结界入口,并非绝密。又有不少有仙派弟子死于倪昆之手,泄密也在情理之中吧?” 李默书笑道:“倪昆杀有仙派弟子时,应该没想过会落在有仙派手中吧?毕竟那个时候他气焰嚣张,区区几个人族修士根本不看在眼里。问这个,不显多余吗?况且牛长空的实力脾性,盛怒之下屠光了有仙派也属正常,可他并没有,怕也是你的叮嘱吧?可见,你对有仙派还是有些感情的。” “再回溯一下,你精于阵法封印之术,岭南魔窟的日常维护也多是你领衔,对魔窟封印了若指掌!能用出血炼十二芒星大阵,肯定对岭南之地如此了若指掌,并且精通阵法之道。你还精于隐匿、追踪之术,所以倪昆出现后你自告奋勇去追踪他!其实你早便准备好了,在那时死遁的吧?毕竟余一鸣不是傻子,迟早会怀疑到你身上的。其实那时我也有过疑惑,你未免死的太巧合了些,只是在旁人口中,你口碑极好,我便也没多想了。” “这么多线索合在一起,我实在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幕后主谋了。不过若你不派牛长空去劫倪昆,我还真想不到你身上去,毕竟你已经死了。牛长空知道结界入口,我便想谁会是内应呢?那时便突发奇想,若你没死会如何,竟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李默书说到这里,林嵩苦笑摇头,多少显得有些无奈。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头来却坏在了李默书手里,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如果不是李默书出现,倪昆自然不会被抓,更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李默书看着林嵩,继续道:“我猜想以牛长空三人性子,绝不会轻易受制于人,想来是被你控制。又想你肯定一路监视,便以镜像潜入他们洞府中留言。若他们败,只需留下一言,我会留他们一命。你善于算计,越是模棱两可的话越会起疑,今夜必会来此杀人灭口。嗯,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牛长空三人早听傻眼了,暗忖这小子心思未免太细腻了些。 初时见了留言,牛长空三人只当笑话。可现实给了他们暴击,李默书以一敌三,真有杀死他们的实力。 临死之际,牛长空才想起这事,假装说漏了嘴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李默书说的不错,林嵩多疑,若牛长空说的笃定,他还真不一定相信,可牛长空好似说漏了嘴,真假难辨,他便多心起来。 他与三人接触颇多,虽然小心,若真留下马脚引起疑心也未必。 思忖再三,他还是决定今夜杀人灭口。 谁料这一来,便再也藏不住了。 “好一个心思玲珑的小子,难怪能有这般实力。林某布局多年,想不到竟有你这个意外出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林嵩感慨道。 他缓缓摘下黑色斗篷,露出了一张让人颇为舒服的脸庞。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便有一张和善的脸,给人感官极佳。可人心隔肚皮,实在难料。 人不可貌相,实属箴言。 他看向李默书,忽而笑道:“只是这点,不知你有没有算到?” 林嵩身上散出一团黑雾,气息暴涨,很快便越过了元神,达到了返虚境界! 牛长空三人见了,尽皆色变。 第四十三章 第二境,灵台 返虚境界,一切入虚无之中,一切圆明,返本归根,明心见性。 其实无论炼气、紫府、元神,亦或是返虚境界,都是成“仙”的准备阶段。虽说已踏上修仙之路,却并未脱离肉身凡胎的束缚。 但到了返虚境界,毫无疑问是这个准备阶段的高级阶段。 后天为浊,先天为虚。踏入返虚境界,便是由后天入先天,回归本源,是一种质的飞升。 所以返虚境界比起前三境界来,要强大的多。 只是林嵩的状态,与“虚”之一字显然无甚相关,仅仅是气息勉强达到返虚之境。但即便如此,他引发的动静也不容小觑,整个山门都被惊动了。 佟有堂在震惊之余,第一时间便下了命令,所有弟子撤出结界! 李默书倒没有太过惊讶,而是笑道:“林掌门,你路走歪了。” 林嵩目光一凝,道:“你这种天才,永远都不懂我等庸人的痛苦!我终其一生,也无法凭自己的能力踏入返虚,入不了返虚,终究逃不过一场老死!修仙得不了长生,与凡人何异?” 李默书道:“所以你便以十万凡人之血为祭,以往昔同门之血为石,来给自己的仙路铺路吗?” “是啊,凡人之血何其卑贱,同门之血与我何干?凡间都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我为何不可?守着岭南之地,连寿终正寝都是一种奢望啊!这种日子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尽头,想想都觉得可怕。” 林嵩只是娓娓而谈,并没有愤怒或者不甘的负面情绪。可正因为如此,更显苍凉与笃定。 或许他曾与佟有堂一样,也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但如今,他已非他。 这种转变平淡如水,是多年外因与内因杂糅作用的结果,不可逆转。 数道身影呼啸而至,却是佟有堂等人到了。佟有堂和余一鸣见了林嵩,勃然变色。这气息极其陌生,可眼前之人又那般熟悉,这让他们一时间恍惚不已。 “林师弟?”佟有堂试探着问道。 林嵩笑道:“师兄不必怀疑,是我。呵呵,你们这次真是找了个好帮手啊!我本打算假死之后,便藏在幕后不再现身,没想到却被他给揪出来了。” 以面观心,佟有堂此时心痛到了极点,这几乎令他窒息。 “为什么?”佟有堂浑身发抖,满脸不甘道。 林嵩看了看这半生至交,终是叹了口气道:“师兄就当这师弟死了吧。一路行来,你我多少同门便是如此,多一个……也不算多。” “我问你为什么!”佟有堂出离了愤怒。 若说这世上谁最不能接受林嵩的叛变,显然是佟有堂了。一派之主放下所有威严,在林嵩坟前或哭或笑,状似疯癫,可见他们感情之深。 林嵩又叹道:“师兄,算了吧。此时再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也从不后悔。如果你非要问我一句为什么,我只能说,我不想去忠魂谷。” 林嵩的平淡冷漠,让佟有堂再次恍惚。眼前这个林嵩,太过陌生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朝夕相处了数百年的师弟。 说到这里,林嵩转头看向李默书,笑道:“抱歉,闲话家常,耽误你的时间了。既然你费尽心机将我揪了出来,想必也做好觉悟了吧?” 李默书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想多问一句,你背后之人是谁?” 林嵩笑道:“你问这个,不显得愚蠢吗?” 李默书又笑道:“谢谢回答。”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林嵩回答了吗? 李默书将抱着的手松开,亮出剑鞘,景元剑缓缓飞出,剑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又变得虚幻了许多。 林嵩目光闪烁,本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暗暗戒备起来。 李默书笑着说道:“你刚才问我有没有算到,其实是算到的。因为你的存在,是我早就确信的事情。既然确信,自然不会不留手。我在玉京城悟道之时,便隐隐感觉要突破,只是那时对下一境界只有个模糊轮廓。这些时日我在岭南悟道,早已将境界确定下来,却一直压着没有突破,便是为了等你出现。” 说话声中,景元剑越来越小,最终化为半指长短的小剑,飞速遁入李默书眉心之中。 便在这一刻,他身上气势骤然爆发,仙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林嵩瞳孔骤缩,惊骇不已地看向李默书。他突破的方式与常人迥异,竟真的是没有仙种! 余一鸣等人更是惊讶不已,因为李默书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或许,会影响修仙界未来的格局! “灵剑化虚,入灵台,代仙种!这家伙,真是个妖孽!最关键的是,仙种真的可以被替代!”余一鸣深吸了口气,心中砰砰直跳。 仙种可以被替代,这意义太深远了! 或许在条件的允许下,一大批凡人也可以修仙。虽然这个条件极为苛刻,但不管怎么说,这条路被证明是可以走通的! 轰! 林嵩突兀地出了一剑,李默书所在之地被炸裂。 李默书风云早已发动,轻松避开此剑。 “没用的,我的突破与寻常修仙者不同,无需凝神静气寻觅时机,也不用刻意操控。水到,渠自然成。”李默书淡淡道。 旁人是寻一契机明悟天道,跨过那道门槛,可李默书的道远远超出境界,压根不需要这一步。 他的突破仅仅是拓宽容器,让盛放仙元的容器变大一些。 框架早已搭好,剩下的让它自己完成就好。 景元化虚入灵台,这就是框架,剩下的已不用李默书操心。当然,如何搭建框架,这才是对李默书来说最麻烦的事情。因为一步错,步步错,框架搭错了便断了修行之路。 从玉京城悟滴水剑意开始,李默书便一直在寻思如何走出这一步,反复推演了许久,才最终确定。 水到,渠成! 第二境,灵台,成!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前后也就是十几个呼吸的功夫。 只是李默书的仙元厚度,仍然没有达到紫府境,却比寻常炼气修士又强了一大截,距离紫府仍有一线之隔。似乎他的境界比之常规境界,总是差了一线。 不过仙元厚度只是一方面,境界的提升是质的提升,相当于李默书站上了更高一层的平台。 一直以来,制约他剑意威力的都是境界。入了灵台境,李默书剑法的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而这,才是他与返虚一战的底气所在! 李默书看向林嵩,淡淡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辨你我之道也无意义,生死相向吧!” 林嵩目光闪烁道:“正该如此!” 虚空之上,一青一黑两种剑气纵横无匹,交相辉映。初入灵台境的李默书,竟与返虚境的林嵩斗得旗鼓相当。 李默书发现林嵩的战力其实并不算强,加之他的境界很虚浮,所以并无太大压力。 一直以来,他在有仙派就不以武力见长。但林嵩常有诡异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李默书留着几分小心,却也没有出全力。 他的剑法从来都是以正制奇,不偏不倚,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势下,绝不会给对手半点机会。是以,林嵩的压力愈来愈大。 林嵩原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来去自如,今夜才会来此。谁料这李默书太过妖孽,竟然强悍至此。 他也知道再拖下去必死无疑,终于忍不住祭出杀手锏了。 “黑方印!” 林嵩长剑一挑,一团黑气化成无数不明文字,竟组成一道道黑色印记,从四面八方向李默书围拢而来。从外面看去,就像一个黑色盒子将李默书完完全全装了进去。 李默书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束缚之力,那些黑色符文像是蚂蚁一般,向自己蔓延而来,斩之不尽。从剑尖爬上身体,最终蔓延全身。 这是封印之术! 果然,林嵩还是最擅长此道。 以返虚境界施展这等封印之术,自是不容小觑。 众人见此,个个神情紧张起来。 佟有堂脸色变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黑方印奏效,林嵩大喜过望,大笑道:“天才又如何?绝对的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黑方印乃上古封印之术,以你的境界绝对不可能打破!” 嗤! 一股不屈之意冲天而起,一道无双剑气破壳而出,直逼苍穹! 苍松! 苍松之意,压迫越强,反抗越强! 区区封印怎能挡住这股不屈之意? 李默书身形快到极致,带着惊天的威势直刺林嵩! 林嵩脸色狂变,他身形被李默书的剑意牢牢锁定,一时间竟无法动弹。看着那道身影愈来愈近,他只觉死亡如此之近。 噗! 血光飞溅,抛洒苍穹。 第四十四章 再遇明心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一人一马自岭南而出,踽踽而行,至一诸侯瞿国,只见一路上十室九空,饿殍满地,哀鸿遍野。本是稻谷金黄之时,秋收满仓的季节,如今却只剩下满目荒凉,这让李默书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稍一打听,才知允国与瞿国已然开战。武朝各大诸侯国,已进入乱战时代。 而乱战之初,竟是因晋国奇袭燕国而起,这让李默书颇为诧异。因为阮朝重伤,不可能这么快就好,朝局也不可能这么快稳定下来,却不想他竟在此时发动突袭。 显然,燕国也没料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边陈国与西境吴国也已开战,不过陈国战事似乎颇为顺利,连番挫败吴国的进攻。 自玉京城出来入岭南,这一进一出不过三月有余,天下已然大变。诸侯国之间的平衡已然打破,战事四起。似允国这般大国,自要吞并周边小国,积蓄实力。 武朝在时,大家面上还维持着,而今再无必要。 斩了林嵩,李默书便辞了众人,独自上路。收尾事宜自有余一鸣等人安排,不需他来操心了。 林嵩的死毫无意外,在有仙派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佟有堂,久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事已至此,也只有时间来抚平众人心中的创伤了。 至于倪昆三人,余一鸣会带往蜀山,关进锁妖塔。 让李默书有些隐忧的,还是那个幕后之人。只是能搅动蜀山局势的存在,自不是他能干预的。不过李默书猜测,那人怕也是蜀山内鬼,只是想要找到那人与林嵩背后关联,并非易事。 蜀山屹立万年不倒,自不乏厉害之人,却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灵台修士操心了。 岭南山多,道路崎岖,一人一马也不急赶路,便走的慢了些,与往常行走江湖时一般无二,直走了月余才出岭南。入了瞿国地界,地势便平坦许多,又行半月,才至瞿国国都胤城。 走时还是盛夏,如今已是中秋。 入了城,倒是不见过多慌乱,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照旧,李默书找了间酒楼,与墨尘二人点了一桌酒菜,品尝起来。 墨尘道:“公子何以每到一地,便要先尝美食?” 李默书笑道:“谷类中有大地之精,日月之华,兽类以又以草木为食。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气候不同,条件各异,美食自也花样繁多,并不雷同。它是人与自然的勾连,人间的烟火气息尽在其中,细细品味,自有一番别样感受。” 墨尘露出受教之色,也学李默书细细品味起来。 二人坐在二楼靠窗,侧目便可将街上景色尽收眼底。酒楼对面是一大户人家,三进院落,十分阔气。 正吃着,对面一阵喧闹,原是一道人被人乱棍打了出来。李默书一看,竟是在见空山有过一面之缘的明心道人。 缘之一字,实是妙不可言。 明心拍了拍屁股爬起,暗道一声晦气。他有仙元护体,寻常棍棒自然伤不了他。 正要离开,却被一人挡住去路,就见李默书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拱手道:“明心兄,别来无恙否?” 明心见了李默书,一双眼瞪得滚圆,惊道:“你你你……” 李默书笑道:“明心兄,我在对面酒楼备了些吃食,你我叙上一叙?” 明心连连点头,目中依旧震惊。 待他落座,见了墨尘,慌乱道:“妖……妖怪?” 李默书介绍道:“他叫墨尘,便是原先跟着我的那匹黑马化形。” “那匹黑马……居然化形了?”明心道人被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李默书道,“这不可能!你没有仙种,是怎么踏入仙门的?” 李默书也没有隐瞒,将别后之事简略说了一些。只这些,便听得明心震惊连连。 听完后,他苦笑道:“若师父他老人家知晓这事,不知该作何感想。” 李默书笑道:“明心兄不是在燕国吗,怎的来了这里?” 明心道:“晋国奇袭燕国,燕军大败,已失了半壁江山。我那道观,也在战乱中被毁,我便一路南逃到了这里,谁料允国与瞿国也打了起来,唉!” 李默书问道:“明心兄,你刚才怎的被人打出来了?” 明心叹了口气道:“那柳家小姐得了怪病,昏迷已有三年,长睡不醒。柳家张了榜,谁能救柳家小姐便能得十根金条!我想着懂些仙术,便揭了榜,谁料我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使她苏醒。柳家说我是江湖骗子,便将我打出来了。” 李默书奇道:“昏睡三年?” 明心点头道:“说来奇怪,我仔细检查过,她魂魄完好无损,真的只是睡着了。可她睡着了,却又醒不过来。” 李默书也被勾起了兴趣,道:“竟有这种事?如此说来,此事怕是修仙者参与。” 明心道:“怕是如此。可怜那柳家小姐生的闭月羞花,却这般多灾多难。这是什么鸟酒,一点味道也无!来来来,喝我的!” 说罢,明心取下腰间葫芦,给李默书二人满上。 李默书眉毛一扬,笑道:“醉剑仙前辈倒舍得,这酒葫芦颇为不凡啊。” 明心笑道:“嘿,师父就好这口,我自然要给他备足,寻常葫芦哪盛得了那许多?尝尝!” 墨平好奇,一饮而尽,很快便脸色泛红,两眼迷离起来,竟已是醉了。 李默书心中讶异,浅浅尝了一口,酒味浓而不烈,香味在舌尖翻滚,久久不散,一股醍醐之气直冲天灵盖,忍不住赞道:“好酒!” 明心笑道:“嘿嘿,就靠这手功夫骗骗师父,传些法门于我。” 李默书赞叹道:“难怪醉剑仙前辈对你如此看重,这酒里的功夫可着实不浅。” 明心忽然神色一黯道:“我那师父喜新厌旧,得了徐小花那弟子之后,却再也没来找我。唉!” 李默书笑道:“我非嗜酒之人,喝了这酒也颇多想念,更不要说醉剑仙前辈了。等他酒虫动了,自会来找你。” 明心笑道:“也是,我那师父往常消失个几年也是常态。怎么,柳家的事,有兴趣?” 李默书点头道:“若是妖魔作恶,自不能放过,明日我便也揭榜前去。” 明心道:“以你现在的手段,直接进去一探究竟便是了。” 李默书笑骂道:“为老不尊!女子闺房,哪能随便去探?” 第四十五章 斩梦 柳家是商贾之家,颇为殷实,这从门庭的奢华可略窥一二。 柳小姐闺名柳茗香,是柳家独女。柳老爷生意做的很大,却膝下无儿,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姑娘,自是宠上了天去。 奈何人有旦夕祸福,柳茗香三年前沉沉睡去,至今也没醒来。 柳老爷悬赏十根金条,有些能耐的自是趋之若鹜,可惜至今无人能将这十根金条拿走。 初时柳家态度还好,可到了后来,招摇撞骗的人太多,柳家忍无可忍,动辄便乱棍打出。 今儿倒是热闹,门房里来了五个“奇人”,都说能治柳小姐的病。除了李默书之外,还有一僧一道一刀客一儒生。 一僧一道就不说了,都是凡人,那刀客与儒生竟都是炼气士,可见十根金条的诱惑力,还是不小的。 门房内僧侣入定,道人问卦,刀客假寐,儒生看书,似各有千秋。只有李默书闲极无聊,干脆欣赏起墙上那幅不知名的山水画。 他的感知已遍及柳家,并无妖邪气息,这不由让他也疑惑起来。 难不成柳家小姐,真是生了什么怪病不成? 不多时,柳家一小厮进来对众人道:“已准备好了,几位请跟我来。但有些丑话需说在前头,看不了便说看不了,切莫装神弄鬼,否则少不了一顿乱棍。” 五人跟着小厮辗转进来一间厢房,房内飘着淡淡的檀香味,外厅桌案上,一老者正在饮茶,脸色郁郁,想是柳老爷本人了。 里间的床榻放下了幔帐,柳家小姐应该就睡在里面。 见众人进来,柳老爷起身道:“诸位义士有甚本领,还请不要吝啬。若能救小女一命,报酬好说。” 说这话时,柳老爷兴致不高,显然对众人并没抱什么希望。 之所以还在坚持着,怕也是给自己留一份希望。 大和尚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自会尽力。” 儒生道:“烦劳柳老爷备些纸墨,小生写幅字,柳老爷挂在堂中,不消三日令爱定可醒来!” 道人道:“柳老爷,还请告知令爱生辰八字,老道给他算算,看是中了什么邪。” 刀客却没说话,对柳老爷拱了拱手道:“柳老爷,这病我看不了,告辞。” 说完,刀客径直出门去了。 众人一阵愕然,李默书却心知肚明,刀客以为有鬼怪作祟,一刀斩了便是,可房中并无蹊跷,他自也无从看起。 柳老爷看向李默书道:“不知这位先生,有何要求?” 李默书笑道:“没有要求,在下先看看。” 众人一脸鄙夷,心道这肯定又是个招摇撞骗的。柳老爷倒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小厮办事去了。 寒暄完毕,大和尚便在外厅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李默书微微有些讶异,这大和尚念的佛语竟有些玄奇,能干扰到他的心境,让他的心安静下来。就连柳老爷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大和尚虽未修行,却已入道! 再看那儒生,泼墨挥毫,字迹遒劲,力透纸背。李默书看去,却有点点道蕴流淌笔尖,这儒生竟是以字画入道。 “奇哉奇哉!今日卦象竟格外明朗!柳老爷,令爱这情况怕是遇了情劫啊!”道人摆弄了一番铜钱,忽地说道。 柳老爷蹙眉道:“小女待字闺中,也未见与男子交好,怎会遇上情劫?” 道人嘿嘿一笑道:“柳老爷,未见才是劫啊!” 柳老爷皱眉思索,却无所得。 便在这时,儒生的字已写好,写的是“奥究天庭运玄武,凶神恶煞空顿足”。 大和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可柳家小姐并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柳老爷见了,不由微微叹息一声。至于李默书,他是问也懒得问了。 他说看看,还真就看看了。在房中转悠了几圈,什么也没干,连看一眼柳茗香都没有。 “送客。”柳老爷吩咐小厮道。 “慢着。”李默书忽然道。 柳老爷有些不耐烦道:“你还有何事,莫不是想讨顿打?” 李默书笑笑,忽地手中出现了一把剑,正是景元。他抬手就是一剑斩向里间的床榻,剑光一闪而没,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柳老爷大惊失色,怒喝道:“女儿!你这歹人,究竟想作甚?我跟你拼了!” “爹?” 便在这时,帷幔之中传出一个悦耳却虚弱的声音。柳老爷正欲和李默书拼命,听了这声整个人呆立当场。 帷幔轻轻掀开,一个曼妙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儒生三人已是看傻了眼,这人一剑斩出去,人没死,反而活过来了?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合着他们忙活了半天,不如人家一剑来的实在! 先前众人还以为这小子来浑水摸鱼的,谁料人家才是有真本事的。 不过他们也惊醒过来,这是遇上真神仙了。 “香……香儿,你真的醒过来了?”柳老爷见了她,惊喜交加,老泪纵横。 柳茗香见了柳老爷,却不见亲昵,反倒显得有些茫然道:“爹?我怎的回家来了?我刚才明明……” 柳老爷哭道:“女儿你这是睡糊涂了?你本就在家里,从来没出去过啊!” 柳茗香黛眉微蹙道:“爹才是糊涂了吧?女儿明明都已经嫁人了,怎会在家?就在刚才,女儿还与相公在游玩,怎的片刻之间就回到家中了?” 柳老爷脸色微变道:“胡说八道!你嫁不嫁人,爹能不知道?你刚才,定是在做梦!没事没事,醒来就好!你若想嫁人,爹一定为你择一良偶。” 柳茗香忽觉有些头疼,扶额道:“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明明已经嫁人,我相公名叫伍天河。” 柳老爷还待再说,却被李默书打断道:“令爱这三年一直昏睡,其实是活在梦境之中。她将梦境当做了现实,已是分不清楚了。刚才这位道长说她遇了情劫,怕是言中了。那位伍天河,恐怕就是让令爱陷入梦境之人。” 景元剑自从完全虚化入灵台之后,便有了斩破虚妄的能力。他先前那一剑,便是斩破了柳茗香的梦境,才让她醒了过来。 进屋之后,景元剑便有了反应。 李默书一直在观察柳茗香,发现她虽然睡着,气息平稳,但这种状态显然不太正常。 他也没想到,景元剑会对虚妄之事如此敏锐。 又观察了一些时间,见柳茗香的情绪其实是微微有所波动的,这种状况明显是在梦境之中。 这施法之人显然是个中高手,在毫不影响柳茗香魂魄的前提下,让她坠入梦境,且一睡便是三年。 便是寻常修仙者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李默书轻轻一挥手,柳茗香便又沉沉睡去。 “令爱这种情况,还是让她先安睡一下,否则会陷入混乱,精神失常的。”李默书道。 柳老爷苦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李默书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让令爱认清现实,自然要找到这叫伍天河的人。令爱在昏睡之前,可曾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柳老爷想了想,道:“她去了趟兰因寺还愿,回家后便说倦了,谁知一睡便不起了。” “兰因寺……” 第四十六章 道的共鸣 从柳家出来,李默书身后多了三个跟班,一路尾随到客栈。大和尚他们想什么,李默书心知肚明。成道难,难于上青天,李默书深有体会,自不会加以阻拦。 回想醉剑仙赠书留剑,李默书有今日亦是他人提携。所谓传承,大约如此。 “都进来吧。” 听到李默书声音,三人大喜过望,带着几分小心与忐忑推门而入。 明心见了三人,讶然道:“怎的去了一趟,儒释道都被你网罗回来了?” 李默书一愣,再看三人,心道还真是如此。 李默书笑道:“他们三人也去柳家医人,见了我的手段便跟过来了。” 明心道:“所以,柳家小姐治好了?” 李默书道:“他被人困于梦境之中三年,被我一剑斩了梦,因此脱困。只是她长时间困于梦境,已分不清虚实,将梦境当成了真实,却是麻烦。” 明心讶然道:“一剑斩了梦……咳咳,我虽知你厉害,却也太离谱了些。救人救到底,那柳家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李默书道:“柳家小姐昏睡之前曾去过兰因寺,自是要去探一探的。大和尚,你也是佛门中人,可知这兰因寺深浅?” 大和尚道:“不瞒施主,贫僧是个苦行僧,三日前才到兰因寺挂单,并不觉得有何异样。寺中僧侣都十分和善有爱,对我这外来人也是照顾有加。主持觉音大师更是佛法高深,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默书微微点头,并没就此发表什么意见。是否有问题,还是亲眼见了才知道。 通了姓名,大和尚法号了禾,道人道号清淼,儒生名为汪别云。 三人身份倒并不复杂。了禾是个苦行僧,自需要一番毅力。可“毅力”二字说来简单,做来却难,这《静心咒》便成了他持之以恒的法宝,每日里诵念不断。 许多和尚念经,过口不过心,念了一辈子也是枉然。了禾却是个有心人,每次念诵时都尝试理解回味一番。凡事就怕认真二字,他念着念着,忽然有一天便开了窍。 清淼这人倒是有些天赋异禀了,他靠着师父留下来的半本小册子,还真琢磨出些东西来了。要知道,他师父可就是个神棍。初见这几人时,李默书觉得清淼多半也是江湖骗子,毕竟他见过许多,哪知他一卦便准了。 平日里,他在江湖上帮人算卦,从十卦十不准,到十卦九准,个中辛酸唯有自己知道。毕竟,大家对江湖骗子还是颇为痛恨的。 汪别云是个落第秀才,凭着写字画画的手艺糊口。不过他十分痴迷此道,写着写着竟发现笔下的字画竟活了起来,自此便入了道。 李默书替三人检查了一番,果然了禾与清淼都无仙种,但他们确是入了道的。这状况,倒与当初的李默书颇为相似了。 剑道是道,佛道是道,推衍天机是道,书画之道亦是道。但凡能入了道的,必是聪颖之人,在某一道上有着独特的天赋。 汪别云比那二人幸运许多,有了仙种便直接成了炼气士。可他也只算个散修,没有师父教导,步履维艰。 “我修剑道,你三人之道亦不相同,修炼的法门我是没有的。不过大道万千,殊途同归,我比你们先走一步,引领你们一二倒是可行。至于今后修行,还需靠你们自己。了禾大师,你再吟诵一遍《静心咒》。”李默书道。 了禾依言,再念《静心咒》。 意境一起,众人便觉心神再次安静下来。这咒言有凝神静气之效,先前清淼算卦如此顺畅,与了禾的咒言不无关系。 李默书闭上眼,细细体悟这佛道意境。剑随意动,他竟是在屋内挥起剑来。 剑法随着了禾的意境,不停地变换着节奏。 忽地,了禾觉得心头一震,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涌起。他觉得,自己吟诵的声音渐渐变大了起来,四周的景象纤毫毕现地映照在他脑海之中。 声音越来越高亢,范围越来越广。 他看见对面街巷中,有一对夫妻在家中吵架,吵着吵着,二人声音小了下来,然后相视一笑,温柔地相拥在一起。 他看见邻家书生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思绪却不知飘向哪里,谁知他看着看着,便渐渐入了神。 一副副众生相,因他的咒言而沉静下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佛法的威力。 所谓佛法渡人,便该是这副模样了。 清淼与汪别云早已看傻了,他们不明白,怎么随着李默书舞剑,大和尚咒言的威力越来越大,大的好像没了边! 但隐隐地,他们却有些期待起来。轮到自己时,必也是如此。 “这是道的共鸣!李默书以剑道为引,与了禾的佛道产生了共鸣,并将了禾今后的道都映照出来了。啧啧,这可不是随便来个仙人便能做到的,旁人是知其然,他是知其所以然。想不到他对道的领悟,竟已如此之深!”明心惊叹道。 他虽未成仙,可耳濡目染,知道的显然比那两小白多得多。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李默书这一手全凭着对道极深的领悟,信手为之,实在惊艳。 道之一字,看不见摸不着,可意会不可言传。 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 可李默书用这种方式,完全可以说是言传身教了。对修仙者而言,前路是一片黑暗和迷茫的。可对了禾而言,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迷茫了。 忽地,那一幅幅画面潮水般退去,了禾猛然惊醒,才知先前那些画面只是空中楼阁,竟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他十分明白,自己是得了大机缘了! 原本他对于道的认知十分模糊,对今后的路也极为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但现在,这种感觉一扫而空,他对今后的路极为坚定。 了禾连忙起身,对李默书施礼道:“多谢施主成全,贫僧感激不尽。” 李默书笑道:“佛法精深不可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你与清淼道长虽已入道,却无仙种,想要踏上仙路可效仿于我,寻一法器替代仙种。” 了禾再施礼道:“贫僧受教。” 如法炮制,李默书又帮清淼和汪别云感受了一番自己的道,三人获益匪浅。 一番体悟,自是需要时间消化,五人便约好,明日一早再去兰因寺一探究竟。 第四十七章 佛言镀身 胤城北郊鱼陵山,钟灵毓秀,风景这边独美,有胤都后花园的美称,兰因寺便坐落在此山中。 众生皆苦,人们反抗不了命运,便只能将希望寄于神佛。是以每到初一十五,兰因寺往来的香客川流不息,热闹非常。 寺庙并不奢华,前后大殿错落有致,给人一种层次之感。入了前殿,一座座形态各异的佛像映入眼帘,宝相庄严,栩栩如生。不时传来的木鱼声和敲钵声,给寺庙平添了几分庄严与肃穆。并没有僧侣维持秩序,香客们却有序地排队上香、拜佛、虔诚祈祷。 穿过前殿就是稍显陡峭的石阶,拾阶而上,来到大雄宝殿,这里的佛像又高大庄严了许多。似是被气氛感染,香客们似又虔诚了许多。 和尚们诵经念佛,竟是产生了阵阵佛音,显见他们修行都不浅。 游览一遍,再正常不过的寺庙,李默书还真没瞧见有何离奇之处。这不由让他心生疑窦,难道真的搞错了? “李施主,如何?”了禾问道。 李默书神色如常道:“先见见觉音大师吧,问问他关于伍天河的事情。” 了禾领着众人从侧门出去,转了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幽静之地。这里是僧侣吃斋念佛的居所,寻常香客却是不让进来的。果然,前方门前有一和尚拦住去路。 了禾双手合十道:“师兄,我是在寺中挂单的了禾,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想见见觉音师叔。” 觉音比了禾长一辈,是以了禾以师叔相称。 便在这时,景元剑在他灵台之中微微震颤起来,这让李默书微微有些讶异。他是开了天眼的,该能看破虚妄才对,为什么看这和尚竟无半点问题? “原来是了禾师弟,师父正在会友,待我去通传一下。”说完,那和尚便转身离开。 李默书问了禾道:“这人是谁,你可认得?” 了禾露出疑惑之色,道:“他叫了缘,是觉音大师座下弟子。我听说他佛法高深,甚得觉音师叔喜欢。怎么,他有问题?” 李默书沉吟道:“你们应当知道,我的剑能斩破虚妄。有意思的是,我的剑有了反应,但我开了天眼却看不出任何问题。” 明心讶然道:“我来之前特意开了天眼,也没发现半点问题啊!莫非这兰因寺中,真藏污纳垢不成?” 李默书笑道:“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尚早,先见见觉音大师,看他怎么说吧。” 过了盏茶功夫,了缘回来将李默书等人请了进去。 青松下,石桌旁,三人品茗论道,此景颇有些仙味。其中一个和尚穿着方丈袈裟,自是觉音大师无疑。另一人穿着天蓝色长衫,面相中年,谈吐举止儒雅随和。还一人身着灰色道袍,美髯及胸,手中握着拂尘,却是个道士。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李默书一目看去,却是三位仙道中人,且实力颇为深厚。 他不由更为惊讶,这等得道高僧身边怎会出现有问题的和尚,莫非那了缘和尚心怀不轨? 三人见了李默书也是一阵愣神,那道士抚须笑道:“原以为是凡尘俗事,却不想又来了个同道中人!小友,请坐。” 李默书拱手笑了笑,于空位处坐下。石桌四方,李默书坐下正好凑了一桌。 “在下李默书,这位想必是觉音大师了,另外二位前辈,却不知如何称呼?”李默书先开了话头。 道士执礼道:“贫道枯玄。” 长衫男子似有些骄傲,淡淡道:“钟九月。” 觉音一直沉默,只是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李默书,寒暄完毕,他才笑道:“二位还没看出来吧?这位小友,可不得了!” 二人一阵愕然,枯玄好奇道:“哦,怎么个不得了?” 觉音笑道:“李施主没有仙种,却紫府将成,这可是石破天惊之事!” 枯玄二人露出惊容,李默书只是笑笑,对此已是渐渐习惯。他这种状况在修仙界确实太过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异类,生人见了自会惊讶。 当然,他若不主动展露,能一眼看穿的还是少数。妙书生算一个,眼前的觉音也算一个。 妙书生是修了天通眼,这觉音给李默书的感觉,却是佛法极为高深而明心见性。 少不了一番震惊之语,李默书只说侥幸。寒暄完毕,觉音才道:“了缘说,李施主有事找老衲,不知所为何事?” 李默书道:“不知贵寺中,可有俗家名唤伍天河之人?” 觉音意外道:“了凡?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默书还以为会有些波折,没想到觉音竟一口道出,他也没有遮掩,将柳茗香的事情和盘托出,听得觉音三人皱眉连连。 听完,觉音叹了口气道:“这个了凡,我曾谆谆告诫他,情之一字最是难熬,才给他起名了凡。想不到他竟背着我,做下这等低贱勾当,污人清白!了缘,去将了凡叫来!” 待了缘离开,觉音又道:“了凡前身是一只貘,最是擅长控制梦境。他的手段十分隐秘且麻烦,连老衲见了都有些犯难,李施主竟能一剑将梦境斩断,救那柳家小姐脱困,着实令人惊艳!我说了凡这几日有些神伤,终日恹恹,原来竟是受了伤。” 枯玄也是讶然道:“李小友学的是何道法,竟有如此破妄之力?仙法之中多杀伐之术,可最麻烦的便是虚妄之事,手段甚少。想不到小友境界不高,手段却十分厉害。” 李默书摇手道:“就是个自己琢磨的小手段,哪能入得了几位前辈法眼?倒是这化形的妖怪,怎的入了兰因寺,还当起了和尚?我看那了缘……” 三人闻言,皆是大笑起来。 枯玄道:“李小友竟能看出端倪,果非常人!寻常修仙者,可看不出其中深浅。你却不知,这寺中除了觉音本人,其余和尚都是妖魔精怪之流。” 这下轮到李默书惊讶了,偌大一个兰因寺,竟只有觉音一个是人?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有些费解道:“我在大雄宝殿见僧人们诵经,却不曾看出异样。只到了这里,见了了缘,才发现些许端倪,这是为何?” 少言的钟九月却开口道:“他们久读佛法,以佛言镀身,遮蔽了自身气息,寻常修仙者是看不穿的。众僧诵经时,乃是佛言最强盛之时,漫说是小友你,便是我等不知就里,也难窥见端倪!小友境界不高,道行却是极深呐!” 第四十八章 梦中梦 言语之间虽未提及觉音,李默书却听出枯玄与钟九月对他十分敬佩。 枯玄笑道:“觉音大师曾发下宏愿,要渡尽世间妖魔,以佛法化解妖魔身上戾气,让他们成仙成佛!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满寺僧众都已佛法精深,虔诚向佛。当然,偶尔出些小纰漏,也是在所难免的。” 钟九月点头,认同道:“旁的不说,只说度化这些妖魔精怪,便救了世上多少人。觉音大师所做,功德无量。” 李默书走的是剑道,却也不主张杀伐。杀伐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觉音能度化这么多妖魔,的确是善莫大焉。 李默书笑道:“在下可不是来问罪的,只是寻这伍天河去救柳家小姐。觉音大师所作所为,李某也是佩服的很。” 觉音笑道:“老衲也没想到出了这等纰漏,甚是惭愧。看来,老衲的修行还是不够啊。” 正说着,了缘领着一人进来。 了凡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面相十分招人欢喜。只是他被李默书伤了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似是感受到一众逼人的目光,他有些畏畏缩缩。 见了李默书,他目光一凝,惊惧道:“是你!” 他昨日正在梦中与柳茗香相会,哪知天外竟来了一剑,将他构筑的梦境斩地稀碎。 那一剑太过凌厉,已深深刻入他心神之中,这种层次的感应更为敏锐,剑由人发,是以他一眼见了李默书便认出来了。 李默书道:“是我,你便是伍天河?” 听了这名字,了凡神情一窒,不由看了一眼觉音,整个人又萎靡了下去。 李默书有些奇怪,了凡对觉音似乎非常畏惧,甚至还要超过他。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了凡比了缘他们多了些生气。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可并非了无生趣。 仙人是人,出家人亦是人,从本质上说该是没什么区别的。大家都在修行路上,也都有人的七情六欲。 “出家人不打妄语,李施主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觉音缓缓开口道。 了凡神色变幻不定,最终放弃了挣扎,合十道:“是。” 李默书道:“说说你与柳茗香之事。” 了然也不敢隐瞒,将此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原来,柳老爷是兰因寺的香客,时常来寺中进香,动辄豪掷万金。所以柳家人的待遇比起普通香客来,自是不同。 柳家小姐来寺中上香,都有单独的厢房供她参禅礼佛,了凡便有了接触的机会。 柳茗香生的漂亮,正值豆蔻年华,温婉贤淑,并无大家小姐的恶习。这一来二去的,了凡竟动了凡心。 了凡原本也不敢张扬,只能将此事埋在心底。可柳茗香那次来还愿,却说她有了心仪的男子,希望佛祖能成全她的姻缘。 了凡听了此事,如遭雷亟。 所谓恶向胆边生,他当时便起了歹念,在柳茗香身上施了法。 李默书听了也是心头愠怒,道:“你与柳家小姐人妖殊途也就罢了,她既有了意中人,你却横加阻拦,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佛法渡人救世,你却为非作歹,玷污佛门!” 了凡诚惶诚恐道:“小僧知罪。” 李默书沉声道:“如今那柳茗香虚实难分,就要沦为疯癫,你待如何解决?” 了凡连忙道:“小僧愿去替她解梦,将功补过。” 觉音道:“了缘,你便与你了凡师弟走一遭,了了这桩孽缘。” 了缘合十道:“是,师父。” …… 三人径直来到柳家,又费了一番唇舌将此事说与柳老爷,听得他脸色一阵青白。 花钱礼佛,本是求个心安,怎知却惹出一桩孽缘。 他膝下无儿,只这一女,唯求她一生平安无忧。谁知女儿还未出阁,却遭了这般劫难,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前都是神仙妖邪之流,纵是埋怨他也不敢说出口,只得吞了这苦果。经商半生,他并非日日风光,其中苦涩唯有自己清楚。有些人有些事,是招惹不得的。 只要女儿能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结局了。 入了闺房,再见柳茗香,了凡有些难以自已,神情苦楚。眼神骗不了人,他对柳茗香的情意是真的,只是用错的了手段。 李默书不是老学究,他不觉得人妖殊途是障碍。事实上,人间流传的人妖相恋的故事不在少数。但他有些不理解,了凡为何要用这种偏激的手段。 他生的好看,若真向柳茗香表露心迹,也未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再若两情相悦,说动觉音大师放他还俗,也许还能成了一桩美谈。想来以觉音大师佛法之精深,当不至于做出棒打鸳鸯之事来。 二人只在这胤城中,鱼陵山脚下,只要了凡不为非作歹,与柳茗香厮守一生也是可期。 道虽难,却正,不至于成了一桩孽缘。 “师兄、李施主,我要施法进入香儿……柳姑娘梦中,你们且附一丝神念与我同入。”了凡道。 二人点头,附着一丝神念,随他一同入梦。李默书与了缘同来,自是为了监视他,一同入梦是必然。 李默书只觉眼前一花,便入了梦。 一个很俗却很美的梦,伍天河是个秀才,中状元,做大官,娶了柳茗香为妻,二人相濡以沫。对柳茗香来说,丈夫事业辉煌,知她宠她,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这梦很俗,却极为真实。便是李默书,也察觉不出多少异样。 可再美的梦也有破灭之时,当伍天河将一切相告,又表露身份,柳茗香几欲崩溃,竟是哭晕了过去。 伍天河抱着她,对李默书二人道:“师兄、李施主,事实已然相告,她醒来后梦境便会溃散,虽然仍会难过,却不会疯癫了。了凡对她情意是真,求二位让我再照顾她片刻。” 了缘看向李默书,李默书微微点头,算是应允。 厢房中,柳茗香虽在昏迷,却仍流泪。伍天河用毛巾拯干,替她擦泪,照顾地无微不至。 李默书却是眉头微蹙,因为一股力量正在试图拉扯他的神念。 他正要挥剑斩之,却听一个声音道:“李施主,我借香儿的梦境,又再造了一个梦境,想请您一会。我有话要说,求您不要反抗。” 李默书讶然,这自是要避开了缘。 此事已经明了,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不成?不过这了凡的手段,的确有些出乎李默书的意料,竟是梦中造梦! 李默书艺高人胆大,自然不惧了凡耍手段,便任他将自己拖入梦中了。 还在这厢房之内,却已没了了缘的身影。 了凡见了李默书,直接双膝跪地磕头,口中说道:“求李先生救我!” 李默书皱眉道:“你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还要我救你?你是觉音弟子,我不好发落,不然一剑便斩了你!” 了凡抬头,已是泪流满面,说道:“李先生,我借香儿造梦,并非是动了凡心,实在是逼不得已啊!我一直在等您这样的高人出现,在她梦中求救,谁知您剑法通神,竟一剑斩了我的梦!兰因寺根本不是什么佛门清净之地,而是深渊呐!求先生大发慈悲,救我出苦海!” 第四十九章 一剑破明王 面对了凡的控诉,李默书沉吟起来。 以正常的视角来看,这怎么都是了凡陷入绝境之后的颠倒黑白之言,当不得真。觉音佛法高深,身上并无邪气,度了满门妖邪,这是有大功德的。 至少李默书在兰因寺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在这种事情上,李默书还是十分谨慎的。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除魔卫道更要谨守本心,不迷信一人一事。李默书的剑道取“中正”二字,便决定了他的做事风格。 “你且说说。”李默书道。 了凡道:“我本昆仑山下一只小小貘妖,平日里在昆仑山左近城镇村庄出没,以人类梦境为食。李先生当知道,昆仑乃是四大圣地之一,我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作恶。我化形之时,食了伍姓人的梦,便为自己取名伍天河。直到十一年前,也不知觉音从哪听说了我,便过来将我抓到了兰因寺。” 按了凡所说,他一路上向觉音苦苦解释,可觉音根本不听。 觉音将他囚禁在兰因寺,让一群和尚没日没夜对着他诵经。伍天河初时只觉吵得厉害,可后来发现,那经文竟开始侵蚀他的意识,让他变得和其他人一般,只会念经。 好在他的能力颇有些不同,便强行封存了一半意识,进入自己的梦境之中。 等到那一半意识重新占据身体,伍天河发现另一半意识已经完全沦陷,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念经的行尸走肉!即便他还保留着一半意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念诵起来。 从那之后,他只敢在无人时,才敢重新占据身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一半封存的意识,竟也被渐渐蚕食。他想逃走,可在寺中稍有异动便会暴露。 直到三年前,他的意识已不足五分之一,他知道再不想办法,迟早变成和其他人一样。于是,才有了柳茗香之事。 伍天河选择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家境优渥,又得柳老爷欢喜,生了这“怪病”必会全力医治。凡人自是治不好的,若真有大能经过,出手相救,那伍天河的机会便来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竟有人能一剑斩梦! 这一剑,差点将他暴露出来。 觉音何等敏锐,见他终日恹恹便仔细查探,好在他这封存意识的手段不好破解,行为与旁人又无差别,才勉强蒙混了过去。 但今日李默书的出现,彻底将他暴露出来。 李默书听完,蹙眉道:“旁人且不说,只这了缘也不似你说的那般行尸走肉,只会念经。” 了凡道:“我说的行尸走肉并非没有知觉,只是将我们的性情尽数抹灭,无喜无悲,无嗔无怨。心中只有一佛,那便是觉音!” 李默书看向了凡道:“所以你仅凭一面之词,便要我与觉音大师斗法,救你出来?” 了凡道:“兰因寺刚刚抓了一个妖怪,这几天定会日夜诵经。李先生只要有心查探,必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哦?若真如此,倒是可以查探一番。你先随了缘回去,若我查明你所说属实,自会救你出来。”李默书道。 了凡神色微变,一想到回到那地方,浑身颤抖不已。 他已经暴露,这次肯定蒙混不过去了,也不知觉音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但眼前之人已是他的最后希望,他不敢拒绝。 从梦境退出,李默书发现了缘似乎一无所觉,也不由暗赞这伍天河控梦之术的厉害。三人从柳家出来,李默书便与了缘二人告别,回了客栈,打算晚间去兰因寺探探究竟。 明心四人已经归来,听闻此事了结,也十分欣慰。 李默书忽地发现,墨尘并不在自己房内,便问明心道:“墨尘去了哪里,好像我昨日从柳家回来,便没见着他。” 明心道:“你昨日去了柳家,他便与我说四处看看,好像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丢了不成?” 这话一出,李默书想起伍天河在梦中所说,不由脸色大变道:“不会这么巧吧?” 他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客栈就在柳家附近,是以了缘二人此时并未走远,刚出了城,便被李默书赶上。 了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李施主追来,可是忘了什么事?” 李默书目光锐利,问了缘道:“了凡说你们刚刚抓了一妖,是何妖怪?” 了缘平静道:“了缘愚钝,不明李施主所说,不如李施主随我等回寺,直接去问师父?” 见李默书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了凡目中露出希冀的光芒,这被劫走的妖怪,必定与李默书关系匪浅! 他立即抢白道:“是一只马妖,于昨日傍晚劫来!” 了缘目光闪动,看向了凡道:“了凡,你果真自甘堕落,背弃了佛祖。” 了凡冷笑道:“狗屁的佛祖!好好的经,都让觉音给念歪了!醒醒吧了缘,你是妖,不是佛!” 了缘合十道:“阿弥陀佛。你已堕落入魔,今日我便度了你。” 只见他一拳砸出,竟有力拔山兮的气势,强悍到了极点。实力之强,已是达到妖将境界。 这一拳下,了凡竟无处可躲,只觉四周的空间都被封锁了一般。 剑芒一闪即逝,拳影崩碎。 须臾之间,李默书已横在二人中间,轻描淡写地破了这一拳。 “李施主未到紫府,竟有元神实力,难怪师父说你是石破天惊的人物。既然李施主要护他,贫僧便不客气了。”了缘仍旧平静道。 至此,李默书已是信了了凡所说。 寻常人见了他这实力,多少也要惊讶一番,可了缘这番话说的古井无波,情绪没有半点波动。这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被泯灭了人性! 妖类与人类修仙之路虽不尽相同,可妖类第一境便是化形,可见喜怒哀乐与人类也是大抵相通的。 便真是得道的高僧,也不会如他这般无动于衷。那只能证明,了凡所言非虚。 李默书对佛道所知不多,但佛法度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度法!哪怕将妖魔羁押,施以重刑,也比不上这样泯灭人性的手段来的残忍! 况且墨尘并未作恶,觉音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捉来“度了”,真是岂有此理! 昔日行走江湖,李默书虽见过不少道貌岸然之辈,比起这觉音来却是差得远了。他这是以佛之名,行灭绝人性之事。 愠怒之下,李默书出手重了些,将了缘直接打回了原形,他的本体是一只巨猿。 了凡见了李默书手段,惊喜莫名。 原先见李默书境界不高,了凡还是有些打鼓的,但现在他已疑虑尽去。 苦等十一年,终于有人来救他出苦海了! “把他带上,与我一同去兰因寺。”李默书吩咐了凡道。 此时天色将晚,香客们早已散去,兰因寺更显出了几分神秘的味道。李默书带着了凡,径直飞往后山千佛殿,那里十分静谧,很适合参禅悟道。 只是李默书见了,却觉得讽刺。 远远地,便听见了诵经之声,遥遥看去,却见那诵经之声凝成五道法相。法相之中,一道紊乱气息四处乱撞,却破不了这法相。 “李先生,那是五大明王法相,他们当初就是用这个困住我,让我逃脱不了。合众僧之力凝成的法相十分强大,几乎达到返虚境界。我想李先生的朋友,便被困在那里了。”了凡见了这五大法相,也是目露惧色。 李默书微微点了点头,他已经感应到了墨尘的气息。 心念一动,景元剑已然在手。 月华初上,李默书凌立当空,挥手便是一道苍松剑意。 剑气划破夜空,如一道长虹瞬息而至,直奔那五大明王法相。 轰! 一声巨响,鱼陵山震荡,五大明王法相在这一剑之下,轰然崩塌。 第五十章 不动明王怒 五尊明王法相逾十数丈高,先是震动,再是龟裂,最后轰然崩塌,回归虚无。 了凡跟在李默书身后,亲眼见了这一幕,目中尽是炽热。 “剑仙当如是!”他忍不住呐喊道。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墨尘终于从笼中脱困。 “没事吧?”李默书问。 墨尘神情有些憔悴,这一日一夜的摧残显然并不好受,他摇头道:“无妨,他们诵念的经文有点邪门,好像能侵蚀我的意识。” 李默书微微点头,并不意外。 两道身影飘然而至,枯玄与钟九月见了李默书,有些愕然道:“李小友,适才那一剑竟是你所发?” 李默书点头道:“正是。” 二人露出惊容。五尊明王乃是五佛的教令轮身,专伏内外魔障,五尊法相镇守五方,有金刚不破之威!李默书竟然一剑,便让五尊法相回归虚无,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 白日里他们见李默书境界不到紫府,只以小辈看之,孰料此子竟如此强悍。 枯玄叹道:“李小友如此身手,却为何与妖魔为伍?此举,大大不妥。” 李默书笑道:“与妖魔为伍的是二位前辈,觉音假借佛法之名,以咒法蛊惑人心,泯灭人性,手段残酷,实为妖魔!” 枯玄道:“李小友这是信口开河了。觉音大师佛法高深,度尽世间妖魔乃是大宏愿,怎会是妖魔?” 李默书解释道:“他这度化并非引人向善,而是以咒言剥离人性,让这些妖魔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存在。这等残酷手法,怎的不是妖魔?” 枯玄目光灼灼道:“李小友这是狡辩之词,看样子是入魔已深。九月兄,你我将李小友擒下,交于觉音大师度化,如何?” 钟九月手中已是多了一把开山大斧,点头道:“正该如此。” 李默书眉头微蹙,心中有种不妙之感。这二人不似那等是非不分之人,恐怕已着了觉音的道。 钟九月却不啰嗦,开山大斧高高举过头顶,颇有些开天辟地的架势。仿佛这一斧头下去,便是天崩地裂。枯玄也不闲着,口中默念咒法,手中拂尘竟化作万条丝绦,向李默书卷了过来。 见了这等威势,了凡吓得面如土色。 却见李默书轻描淡写的一剑,大河剑意狂涌。怒涛之下,那万条丝绦被尽数剿灭,钟九月的巨斧似斩进了一团棉花之中。 大河剑意将二人包裹,二人似陷入泥潭之中。 便在这时,李默书景元化虚,凭空又斩一剑! 这一剑无声无息,好似只是虚晃一枪,了凡却是认得分明。斩梦那一剑,便如如此! 枯玄与钟九月浑身一震,大梦方醒一般。再看李默书时,不由露出惭愧之色。 李默书撤去剑意,说道:“二位前辈,还好吧?” 钟九月朝李默书拱手道:“还好,就是元神有些损伤。想不到这觉音如此歹毒,竟不知不觉间控制了我二人心神,着实该死!” 枯玄道:“实在惭愧。今日若不是李小友,贫道与九月兄便栽在这里了。李小友之剑能虚能实,能卷滔天剑意,能斩一切虚妄,令人惊叹。” 刚才那一剑,斩的便是迷惑他们心神的虚妄,既准且狠。 这等玄奇手法,便是在修仙界也极为少见。眼前这年轻人的剑法,已然到了通玄的地步,怎不惹人惊讶? 李默书道:“二位中招不深,只是心神受惑,驱之不难,可下方那些僧侣……” 枯玄二人默然。 那些僧侣虽是妖魔所化,但一身人性已被完全吞噬,可不是一剑便能斩掉的。李默书这破妄之剑若斩去,便直接灭了他们元神。 “阿弥陀佛!” 便在这时,千佛殿中传出一道佛音。 千佛殿不是一座大殿,而是一个佛殿群落,前前后后有上百座佛殿,蔚为壮观。尤其是山峰上那座大殿,占十数亩之地,高数十丈,十分雄壮。 这佛音,便是出自那里。 三人相视一眼,径直奔赴山顶那座大殿,大殿门上悬着三个大字——明王殿。待三人落下,明王殿那硕大的门便自动打开。 “三位施主,请进来一叙。”正是觉音的声音。 钟九月冷哼道:“我倒是要看看,这贼秃能耍出什么花招。” 入了明王殿,五尊明王泥塑高大如山,径直映入眼帘,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每一尊明王形态各不相同,却都怒目而视。 大殿中央,觉音身披方丈袈裟,双手合十,盘膝而坐。三百僧侣排成圆形,将他围在中间,大有拱卫之势。 觉音看向李默书,淡淡道:“李施主一身剑法了得,正该降妖伏魔,却怎的入了邪魔外道,竟与妖怪为伍?老衲原本觉得你有慧根,与佛有缘,想度化于你,却不想你堕落至此。” 李默书失笑道:“度我就算了,你没那个本事。” 刚才这番话语之中也带了佛音,只是到了近前便被景元绞灭。这佛音,影响不了他。 况且李默书剑心通明,纯粹到了极点,哪是三两句佛音能蛊惑的? 觉音道:“老衲济世度人,功德无量,李施主却横加阻挠,这是为何?” 李默书道:“你这哪是度人,你这是杀人!” 觉音指着周围僧侣道:“你看他们,每日虔诚诵经,一心向佛,再不沾染尘缘。佛门多了虔诚弟子,世间少了罪孽根源。老衲如此煞费苦心,李施主为何不能理解?” 他一脸真诚,不似作伪,从旁看去他便是一得道高僧,实在看不出有半点歹念。若非他所做所为太过歹毒,李默书也不愿相信这样一位敦厚长者,竟是泯灭人性的屠夫。 李默书见了忍不住叹息道:“觉音怕是连自己也骗进去了,他用自己理解的佛法,营造了一个伪善的佛法世界。在那里,他是真佛。他先是骗己,再骗人、骗佛,这觉音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钟九月二人听得头皮发麻,难怪他们与觉音交谈之时,感觉不到丝毫戾气。 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觉音闻言笑道:“如是我闻,佛言怎会骗人?李施主此言大谬!” 李默书摇头道:“佛言自然不错,只是你把经念歪了!罢了,我也懒得与你辩佛,你恶贯满盈,李某便送你一程吧。” 忽地,梵音阵阵,那些坐着的和尚开始念经,一股佛道意境凭空降临,凝结成了一道法相。这法相与大殿中间那尊佛像十分相像,竟是不动明王法相。 这尊法相比之前又大了许多,足足有近百丈之高,将大殿屋顶都撑破了。 觉音口中念着经文,身体缓缓飘起,悬在法相正中,俯瞰李默书。 “李施主,你已入魔道,今日我便请来不动明王,将你降服!” 言罢,他做出一个古怪动作,明王法相一只巨掌悍然拍下。 李默书神色微变,风云骤然发动。 轰! 一阵地动山摇,巨石纷飞,李默书所立之处被按出了一道巨掌。 见了这光景,李默书也是心头微震,这尊明王法相比之前五尊加起来还强! 不动明王乃是五大明王首尊,实力本就最强。觉音操控不动明王法身,实力飙涨。 先前的五尊法相,只是众僧吟唱凝成。无主,形散。 如今这尊法相,却是以觉音为轴,三百僧众的佛力加成凝聚而成,相当于李默书以一敌三百,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动明王一怒,万魔伏诛!李施主,觉悟吧!”觉音幽幽道。 第五十一章 自食其果 “不动明王印!”觉音一声低吟,又变了个怪异姿势,就见不动明王法相一掌印了过来。 暮色下,不动明王如山岳般的法相,带着令万魔颤抖的惊天威势。十丈长、五丈宽的巨掌印来,着实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这掌印自不是一掌之威,而是将一片空间都笼罩进去,根本没有地方闪避。 李默书脸色凝重,大河剑意再出,剑意绵绵,连消带打,才算是勉强将这一掌的威能抵消。即便如此,他也气血翻涌,十分难受。 再看枯玄与钟九月,直接被这一掌拍飞出去百丈之远,竟是被震得七窍流血。若非李默书在前边挡着,他们怕是直接被这一掌拍成肉泥。 觉音见李默书竟安然无恙,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不动明王印威能无边,可碾碎一切。李施主剑法如此精妙,却堕入魔道,实在可惜,可惜啊!李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便在这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觉音一脸惋惜道。 李默书一阵无语,这觉音言语之间极为真诚,他是真的视自己为魔,又真的是在惋惜。能将自欺欺人修炼到这般境界,觉音着实有些厉害。 不过他有些头疼,这不动明王厉害非常,正面硬碰怕不是对手。 他剑意虽强,却也不是没有极限。 李默书没有理会觉音,转身对枯玄二人道:“二位前辈且先退后,此处交给李某便可。” 枯玄二人点了点头,退到远处疗伤去了。他们也没料到,觉音的实力竟然这么强。 觉音见此,叹了口气道:“李施主如此执迷不悟,老衲也只好替天行道了。” 觉音双手合十,一股强悍的佛道意境蔓延开来,三百僧众的吟唱之声骤然变大许多。不动明王法相怒目缓缓闭上,双手也合了十,一下子安详了许多。 但正因如此,他更给人一种雷隐九天的感觉。 哪怕隔得极远,枯玄二人也感受到了这种可怕的威压。 “这……李小友能应付得来吗?”枯玄一脸凝重道。 钟九月摇头道:“李小友剑法通玄,当世罕有。可下一击的威能,远远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了吧?” 便在这时,不动明王法相泛起层层金光,觉音口中念念有词,道:“大日如来掌!” 一道金色巨掌从天而降,好似要将这尘世间的一切全部碾碎一般。 这一掌之下,李默书的身躯渺小地如同蝼蚁。 “阿弥陀佛!”觉音闭上眼睛,脸上竟现出痛苦之色。 这泰山压顶般的威势下,李默书缓缓祭出景元剑,化虚,一剑斩出! 这一剑并没有斩向觉音,也没有斩向从天而降的巨掌,而是斩向了空处。 剑鸣之声响起。 声音穿透夜幕,穿过千佛殿,在整个鱼陵山之间回荡。 山谷间,小溪中,枝丫上…… 到处都是剑鸣之声,正声音久久不散。 觉音睁眼,露出不解之色。 李默书这是在做什么,放弃挣扎了吗? 接着,他的瞳孔渐渐放大,再放大,露出惊恐之色。 那从天而降的巨掌在落下的同时,变淡,再变淡,最终在落到李默书头顶之时,完全消散于天地之间。 剑鸣之声还在回荡,似在嘲讽觉音。 而这,还没有结束,百丈长的不动明王法相,竟是在萎缩! “你……你做了什么?”觉音惊恐道。 枯玄二人早已傻了眼,目中尽是震撼之色。 他们实在想不通,李默书刚才那一剑有何玄机,明明斩在了空处,却能将那毁天灭地的大日如来掌击散,更是让不动明王法相萎缩! 忽地,觉音脸色骤变,看向他周身的三百僧众。 佛音渐弱,最终止歇。 三百僧众的脸上古井无波,依旧没有表情,但他们的脸颊上却都有两道泪线,竟是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诵念起来!都给我诵念起来!”觉音第一次露出的惊怒交加的表情,对着三百僧众吼道。 但,没有人搭理他,三百僧众只在默默流泪。 觉音慌了,惊恐道:“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李默书笑道:“没什么,只是斩断了枷锁而已。你以咒法禁锢他们,控制他们心神,我还他们自由。你的法相是借他们的力量而来,没有他们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说话间,不动明王法相的高度只剩下了四十余丈,缩减了一半还多。 觉音大怒道:“你这恶人,竟有如此诡谲手段!老衲是在拯救他们,你却要放虎归山?该杀!” 不动明王法相一掌按来,只是现在这一掌对李默书来说,威胁却没那么大了。 只轻描淡写的一剑,便破了。 李默书却不停歇,景元化虚,接着又是一剑,斩向了不动明王法相。 剑光一闪而没,剑鸣之声再起! 觉音神色微变,本能觉得不妙,仔细感受却又感受不出什么,只是他心头大怒,疯了一般地催动法相攻击李默书。 李默书风云发动,只是游走缠斗,并不还击。 正激斗间,觉音催动不动明王法相一掌击来,半途中,掌印连同法相一起竟消失不见。 觉音脸色大变,欲再召唤法相,竟是感应不到明王的存在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你这孽障,又对我做了什么?”觉音怒吼道。 李默书笑道:“出家人戒怒、戒嗔,觉音大师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觉音怒道:“遇上你这等孽障,佛也要怒!” 话音未落,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骤然降临,注入千佛殿之中。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千佛殿正中央的那尊不动明王泥塑竟然动了起来! 明王眼珠转动,怒目而视,竟是多了一丝神韵,好似个活人一般。 感受到这等恐怖气息,李默书也露出了惊容。 这不是法相,而是明王意志降临了!只一缕意志,竟有如此强大的气息! 觉音见了不动明王泥塑,忍不住大笑道:“你这孽障,是自作孽不可活,竟惹得明王殿下亲自降临!哈哈哈,你今日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了!” 大笑声中,那尊不动明王缓缓一掌按出。不快,但恐怖的气息立时便席卷了整个鱼陵山,好似要灭世一般,令人窒息。 但这一掌并不是冲着李默书去的,而是冲着觉音去的。 觉音的大笑声戛然而止,回身看向不动明王,目呲欲裂。 “明王殿下,这是为何?”觉音惊惧道。 没有人回答他,那一掌仍按了下来。觉音来不及多想,身形暴掠而出。 他快,明王更快! 那一掌越来越大,竟是遮天蔽日一般,在空中直接将觉音按了下来。 轰! 一声震天巨响,兰因寺被这一掌拍的支离破碎。觉音的气息,已经完全感应不到了。这一掌之下,恐怕连一丝血肉也难留存了。 枯玄震撼不已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头皮发麻。 “不动明王这是动了真怒了,竟降下一缕意志,将觉音抹杀。看样子,他是发现觉音欺瞒佛祖了。嘿,他这真是咎由自取了!”枯玄道。 钟九月道:“死得好!只是那不动明王,怎会知道人间之事,还降下一缕意志?” 枯玄指了指李默书道:“除了他还有谁?他那虚化之剑十分玄奇,怕不止是斩破虚妄那么简单。” 不动明王收回一只手掌,身上忽地散发出道道金光,照在三百僧众身上。 佛光普照下,三百僧众竟是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了天地之间,他们是被不动明王送入轮回去了。 伍天河在这佛光之下,觉得自己心灵得到了净化,意识竟回复如初。 佛光熄灭,不动明王眼珠一转,却是看向了李默书。 饶是李默书剑法通玄,被这等存在盯着,也觉得头皮发麻。 不动明王忽地再次抬起手掌,伸了过来,掌心有一个“卍”字印记。 李默书会意,便也伸出手掌,那个“卍”字印记便印在了他的掌心。 做完这些,不动明王双手合十,眼珠停滞,那恐怖的气息最终消散无踪。 轰! 不动明王意志离去之后,泥塑轰然崩塌。 第五十二章 言出法随 月是故乡明。 胤城的月和平都的月该是有不同的,可不同在哪里,又说不上来。说到底,月只是寄思之物,人赋其情罢了。 于李默书这样的旅人而言,中秋月明之夜,也是乡思最浓之时。彼时在江湖以远,赏月思乡,恨不能插翅飞回平都。而今他御剑千里已是等闲,却存下了这份思念。 男儿志在四方,倒不是他忙于成仙悟道,而是战乱已起,家人们正忙于大业,此时也在四处奔走。李默书便只好将这份思乡之情,寄存在那轮明月上了。 有明心的“神仙醉”,三五友人泛舟湖上,举杯邀月,倒也不算寂寞。 兰因寺的沦陷,不可避免在胤城掀起了波澜。不过昨夜大地剧震,人们也将其归于地龙翻身的结果了。当然,一些有心人的怀疑是免不了的,但兰因寺的倒塌倒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多的是给胤城百姓添了一些谈资。 不动明王留下的“卍”字印记,李默书也没察觉出有什么特殊作用。不过这等存在该不会无的放矢,也许自有其深意吧。 湖是杏湖,胤城围湖而建,有山有水,倒是一块宝地。 今日中秋佳节,不少画舫楼船泊在杏湖中央,才子佳人吟诗赏月,弹琴咏唱,颇具情致。丝竹声声从画舫中透出,十分悦耳。这里不是玉京城,但风雅或附庸风雅的却也不少。 李默书没那么阔绰,只租了一条乌篷船,与明心、墨尘二人饮酒赏月。 枯玄与钟九月伤势不轻,兰因寺事了便告辞离去了。了禾三人得了机缘,也于昨日各奔东西。李默书喜静,这倒称了他的心意。 只是这湖光山色,皓月当空的美景之下,李默书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看来今夜,不平静啊。”李默书感慨道。 明心二人不知所云,一脸茫然。但没过多久,便隐隐听到城中喊杀声四起。 明心讶异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允国大军打进来了?” 李默书摇头道:“允国和瞿国在南泾城对峙,应该不至于。即便打到胤城,破城也不会这般快。你看那艘画舫,已有百十武林高手潜过去了,估计上面有瞿国的重要人物。想来为今夜之事,已经布局良久了。” 话音未落,就见水下窜出上百黑衣人,个个凌波微步,身手矫捷,显然都是高手。瞬息之间,那艘画舫便火光冲天,将杏湖照耀得如同白昼。 李默书叹道:“乱世之中,连赏月也是奢求。罢了,今日到此为止吧。” 如此血光冲天,再美的景色也是索然无味了。 三人正要离开,却见湖上一叶扁舟驶将过来。船首立着一个儒衫青年,头戴纶巾,手摇羽扇,很有大家风范。 儒衫青年对这边拱了拱手,微笑说道:“三位好雅兴,相逢即是缘,不知在下可否讨杯水酒喝,与几位交个朋友?” 李默书笑道:“请。” 李默书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一位修仙者找上门来。 儒衫青年从船头踏出,就这样凌空走了过来。 四人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相互打量一番。墨尘正要端起酒壶斟酒,却被儒衫青年阻止道:“哪有让主人家倒酒之理?斟酒!” “斟酒”二字一出,酒水竟自动从壶口细细流出,流入几人酒杯之中。不多不少,正好斟满。 这一手,也是让李默书等人大开眼界。 明心讶然道:“言出法随?” 儒衫青年举杯笑道:“小手段罢了,算不得什么。在下东方羽,出自文渊阁,能结识几位仙友,三生有幸。这一杯,在下先干为敬。” 一杯下肚,东方羽眼前一亮,忍不住赞道:“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此酒,大妙!” 李默书有些无语,心道这人还真有些自来熟。 “在下李默书。敢问东方兄,文渊阁是何方仙门?”李默书好奇道。 东方羽闻言一窒,他自我介绍文渊阁时,是带着十分骄傲的。孰料,李默书居然不知道。 他有些不快道:“兄台这是故作不知?” 李默书无奈道:“抱歉,还真没听过。” 明心倒似个百晓生,解释道:“文渊阁乃是儒家仙门至高,汇集天下之文气,论地位甚至不逊于四大圣地。它也是与凡间联系最紧密的仙门之一,许多世间大儒都是文渊阁门下。王侯世家间流传着一句话,得文渊者得天下!武朝开国名相方博文,便是出自文渊阁。不过文渊阁有内阁外阁之分,外阁入世,内阁问道。这位先生竟修成了言出法随,想来是出自内阁了。” 对于明心的解释,东方羽甚是满意,笑道:“正是如此!我文渊阁不图虚名,但实力比起四大圣地,亦是不逞多让。” 李默书大致看出来了,这东方羽该是文渊阁派出来的行走,和余一鸣一般。只是这人未免太傲慢了一些,观感上比余一鸣差了太多。 同是圣地弟子,余一鸣显然谦恭随和了许多。按说读书之人,涵养该更甚几分,这般优渥的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所以,阁下来找我所为何事?”李默书淡淡道。 东方羽目光灼灼,看向李默书道:“兰因寺之事,是你做的吧?” 李默书笑了:“怎的,阁下这模样,莫非要替那觉音和尚报仇不成?” 他心里其实有些诧异,这文渊阁确实有些本事,只一天功夫便查到自己身上。 要知道他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想要查出其中首尾,怕是从柳家身上顺藤摸瓜而来。只是胤城颇大,每日里事情繁多,想要从其中捋出线头,还是颇为不易的。 刚才明心说,得文渊者得天下,怕是文渊阁已经选择站队了。很显然不是瞿国,否则东方羽不是在这里和自己谈笑风生,而是去那画舫上救人了。 如此推算,他们应该是站在今夜入侵者这一方了。 这一日时间,他们还未掌权,文渊阁却已将胤城摸了个通透,可见其厉害。 虽然城中有不少喊杀声,但并未造成大的骚乱,而是多点爆发,恐怕他们打算以最小的代价夺取胤城。 似乎一切都在文渊阁掌控之中! 这一番推算下来,李默书也是暗暗心惊,不知这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竟如此悄无声息地鸠占鹊巢。 东方羽本是打算以势逼人,可他发现此时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意思,李默书完全不受力。 “报仇倒不至于,只是奉劝李兄一句,今夜之事不要插手。否则……定!”以势压人不成,东方羽直接威逼了。 “定”字一出口,李默书便感到周身一股莫测的力量,向自己缠绕过来,试图将自己禁锢。明心道人和墨尘瞳孔微缩,竟已是不能动弹。 李默书剑意涌动,分分钟便破了这定身术。 言出法随虽然厉害,可也得看向谁施展。李默书“道”的境界极高,东方羽区区一个字便想将他定住,显然是无知者无畏了。 东方羽见三人定住,淡笑道:“我不管你与画舫那人是何关系,若是扰了文渊阁布局,便真真是作死了。当然,若你与画舫那人没有关系,自是最好。定身术一盏茶功夫便解,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东方羽起身准备离开。 “定!”李默书轻轻一声,剑意狂涌。 东方羽只起了一半,半蹲在那里,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动弹不得,模样甚是怪异。 他此时再无先前那般从容,看向李默书的目光尽是惊恐。 这个紫府不到的小修士,居然破了他的定身术?不但破了,还用定身术定住了自己? 李默书轻轻一挥手,墨尘二人的定身术便轻松解除。 “解!” 东方羽还能说话,试图解除定身术,可他发现完全没用,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李默书这定身术与东方羽看似相同,其实大有不同,这是他以大河剑意发出。于他来说,只是兴之所至,小施手段罢了。 至于用剑发出还是用口发出,不过是仙元的运用手法不同,算不得什么高深法门。 但力量,却足够。 东方羽不过元神修士,哪里挡得住李默书这剑意? 李默书三人缓缓起身,对东方羽道:“定身术一盏茶功夫便解了,今夜太聒噪,李某无心赏月,这便告辞了。你虽赞了这酒,却不请你喝了。对了,东方兄若有空,替我将这船还了,东岸的流清船坞。若觉得烦躁,便放在这里,我明日来还。” 说完,三人径自从湖上离开。 ps:进宫是不可能进宫的,卡文是真的卡,真没辙,作者太笨。扑街是早就注定的事,不过没关系,等上架收订比还过得去就能写。对起点还是有敬畏心的,开书本来就抱着新人心态,没太高的期待值。作者只想把故事写好,不敷衍大家就是了。 第五十三章 心剑 一夜梦醒,秋露微凉,城头已变幻了大王旗帜。 骚动必然是有一些的,却不大。这支自称白羽的军队,便这样兵不血刃地接管了胤城。 接管之后,白羽军又连发了十二道政令,内容大抵是秋毫无犯、减免税收一类,目的自是让不安的人心很快安定下来。 李默书对东方羽的初印象并不算好,但这不妨碍他惊叹于文渊阁的实力。得文渊者得天下,真不是无稽之谈。 至于东方羽的存在,该是为了杜绝人间以外的变数。 比如,李默书。 白羽军鸠占鹊巢的计划,想来筹划已久,巧在李默书此时正在胤城,又恰巧昨夜在杏湖赏月,才有了东方羽登船讨酒的一幕。 只是东方羽万万没想到,警告不成,反碰了一鼻子灰。 清晨的杏湖柳条蔓蔓,沾衣欲湿。湖中泛起薄雾,泊在湖边的画舫颇有烟雨朦胧之感。往日里,这是消愁之后最为空虚彷徨之时。有了昨日骚乱,今日显得平静许多。 闲庭信步的李默书来到清流船坞,寻着店家一问,知道东方羽昨夜果然将游船送了回来。其实早在他意料之中,文渊阁既然要助白羽军问鼎天下,自不会做这等扰民之事。 退了押金,从船坞出来,却迎面撞上了东方羽。 这一夜过去,东方羽没了昨日的意气风发,看上去有些颓废,想是昨夜之事对他打击不小。傲慢之人总会遇些打击,才会成熟起来的,修仙者也不例外。 见了李默书,东方羽神色颇为复杂,终是对着李默书作了一揖,道:“学生昨夜唐突,还请李先生莫怪。” 李默书笑,这态度便顺眼许多了。 “东方兄又找来,不知所为何事?”李默书道。 东方羽道:“家师听闻胤城有李先生这等存在,特命东方来请李先生过府一叙,还请李先生赏光。” 李默书微微点头道:“带路吧。” …… 国主府自是气派非常,雕栏玉砌,亭台楼阁样样不少。 后花园的月季花花开正当时,满是芬芳。穿过一片假山,前方传来幼童的朗朗读书声。再走几步,前面豁然开朗,一儒雅老者正在小亭中抚须点头,显是对那读书的幼童十分满意。 来到近前,还未做介绍,李默书见了幼童不由一阵愕然。 “凌寒!” 这幼童不过两岁左右,头戴儒帽,颇有些小大人的模样。寻常小孩这时才牙牙学语,他却已经能读书识字,实是早慧。且他身上有仙元波动,显然已初沥过,是个小小炼气士了。 李默书一眼便认出,这孩童正是九世灵童! 初见时他还在襁褓之中,如今不过八九个月,模样变化很大,可他身上的道蕴却十分醒目,李默书自不会认错。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兜兜转转数月,李默书没想到竟在这里偶遇九世灵童。 小凌寒放下手中书本,看向李默书道:“大哥哥怎知我姓名?” 李默书笑道:“你在襁褓中时,我们便见过了。” 凌寒讶然道:“那我与大哥哥真是有缘。” 李默书笑笑,转向儒雅老者拜道:“李默书见过老先生。” 老者颔首道:“老夫姓薛,小友叫我薛夫子便好。昨夜劣徒被人以剑意锁了身形,我便知他惹上不该惹的人了。不料今日一见,更是眼界大开。小友并无仙种,修为却将至紫府,想是开了一派先河,着实令人惊叹。” 薛夫子十分随和,与咄咄逼人的东方羽完全不同,看上去就和普通的老夫子一般无二。他目光深邃,有种洞明世事的睿智。只一眼,便看出了李默书深浅。 听了这话,东方羽愕然当场。这是他第一次出文渊阁,本想着大展一番拳脚,谁料一出道便碰了壁。 薛夫子的一番话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清楚。 除却修为,李默书已是一代宗师! 这没什么奇怪,一个没有仙种,却修炼至紫府境界的修仙者,其意味着什么自不用多说。 薛夫子看来,说道:“东方,我早便跟你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自轻,更别自傲。守着一份清明自省,才能成事。今日见了李小友,你当明白其中意思了吧?” 东方羽深深一拜,道:“学生明白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了,语气也变化了许多。 有些道理明白了,未必是真的明白了。纸上来的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薛夫子又看向李默书道:“想不到你与小徒有缘,你既知他身份,想必猜到许多了吧?” 李默书点头道:“镇国大将军这一手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可是将天下人都骗了过去。只是他以妻子为饵,令人不齿。” 凌寒出现在这里,那白羽军的神秘首脑便呼之欲出了。除了那位镇国大将军凌云,还能有谁? 世人都以为他被隆逸害死,但又没人亲见。 叶知秋需要灵童,凌云以此为筹码,得到“魅”的帮助,假死瞒过天下人还是很容易的。他全了忠义之名,又从诸侯争霸的泥潭中脱身。待诸侯们打死打活之时,他再坐收渔翁之利。这一番谋划,实在高明。 李默书猜测,这白羽军恐怕就是北方边军。能在阮朝眼皮子底下,将这么多心腹送到瞿国,凌云怕是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只是他若举兵反叛,便要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甚至可能成为诸侯公敌。 如今武朝已亡,凌云又取了瞿国,再徐徐图之,自是比反叛划算许多。 只是再看千金镖局和司马衡等人,以及雪寐之死,便显得可笑了许多。叶知秋根本不会杀凌寒母子,只是演戏罢了。 在这中间,凌寒都是凌云极重要的筹码。与叶知秋如是,与文渊阁亦如是。 凌寒拜入薛夫子门下,怕才是文渊阁助他的根本所在。 可叹千金镖局烟消云散,可惜雪寐护主横死,可怜凌夫人一夜白发。 一腔义气喂了狗,真是不值得。 最可怕的是,连凌夫人这个枕边人,竟都对凌云的心思完全不知,可见他心思何其深沉。 薛夫子道:“欲成帝王业,自要舍弃许多。都是人间之事,功过自有后人评述,你我便不去管他许多了。老夫此次出山,也只为凌寒而来。” 李默书意外道:“如此说来,昨夜谋国之举,并非出自薛夫子的手笔了?” 薛夫子笑道:“内阁问道,素来不过问凡俗之事。外阁入世,也多有谋天下之大贤,昨夜之事自是出自外阁之手。只是世间豪门多与修仙界有所关联,修仙者会参与其中也不是没有,才让东方过去看看,却不想冲撞了李小友,老夫替他赔个不是了。” 李默书了然道:“原来如此,夫子言重了。” 他对凌云为人十分不齿,但他有文渊阁之助,将来与陈国对上是迟早的事。虽说文渊阁很强,但李默书却不觉得自家人便输了他们。 也许将来,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薛夫子看向李默书道:“你身上,似有些故人气息。” 李默书一愣,旋即想起了昆仑令,便拿了出来。 薛夫子讶异道:“昆仑令?想不到李小友竟是昆仑弟子!” 李默书道:“李某并非昆仑弟子,这只是一位昆仑派的前辈所赠。” 薛夫子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说的故人气息,却不是此物。想来李小友身上,还有其他物件。” 李默书想来想去,也只有景元剑了。他意识一动,景元剑自灵台飞出,化作普通长剑模样。薛夫子见了这番举动,也是神情微动。 “竟是景元!”薛夫子脱口道,“那赠你昆仑令的,当是醉剑那厮了!” 李默书道:“夫子竟认得醉剑仙前辈?” 薛夫子笑道:“嘿,昆仑七剑,醉剑居其三,天下谁人不识?只是没想到,他竟舍得将景元剑交与你,实在出乎意料!” 李默书意外道:“怎么,这景元剑莫非还大有来头?” 他用景元剑时间已经不短,并未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顶多是更厉害些的灵剑罢了。当然,这与他见识浅薄也有关系。毕竟修仙界的名剑,他连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醉剑仙的剑或许不凡,但他从未出鞘,李默书自也无从得见。 薛夫子笑道:“刚才说昆仑七剑,醉剑居其三,心剑居其七,心剑宋青山的佩剑便是景元剑,你说是不是大有来头?” 李默书讶然,他原以为醉剑仙只是随手赠剑,让他有个称手兵器,不想来头竟这么大。 与醉剑仙并肩而列,这心剑宋青山必然厉害非常。 “黄承舟那厮既将景元赠你,想必是在你身上见到了宋青山的影子,对你寄予厚望啊。只是你这般天赋,他竟不收你入门墙,倒是稀奇。”薛夫子道。 李默书这时才知醉剑仙本名,听了薛夫子所言,笑道:“醉剑仙前辈赠剑之时,我还未踏入仙门,后来也是借着景元剑,我才有此机缘。” 薛夫子恍然道:“哈哈,他怕是醉糊涂了,居然看走了眼。” 李默书道:“听夫子所言,那心剑宋青山……” 薛夫子点头道:“千年前便去了。那年昆仑浩劫,无数大妖冲破封印,心剑力战身死,剑灵破碎。心剑与醉剑相交甚笃,后来景元便由醉剑保存。这把景元剑,也是昆仑七剑中唯一诞生剑灵的,威力无穷。只是剑灵泯灭之后,景元剑也元气大伤,与寻常灵剑无异了。看这模样,它在你手中似又重新焕发了光彩。黄承舟那厮误打误撞,倒是给景元找了个好主人。” “宋青山好读书,儒雅方正,倒是颇有些我们文渊阁的脾性,是以与老夫交好。他也是我文渊阁的常客,常与老夫论道。他去了之后,老夫也少了一至交好友。没想到今日有缘,竟见了他的传人。” 第五十四章 一眼入画 秋燕在枝头徘徊,伴着阵阵秋风,吹落满庭枯黄落叶。故人已去,薛夫子见了他的传人,聊兴颇高,言语之间多是亲切,时间不知不觉已至晌午。 看得出来,他确是将心剑引为挚友。 小凌寒早忘了读书,趴着脑袋四处乱看,对大人们所谈之事显然不关心,却又不敢离开,到底还脱不了稚童的性子。 发觉时间不早,薛夫子笑道:“人老了,话也就多了,李小友莫怪。” 李默书连道不敢。 薛夫子往袖中掏了掏,取出一副画卷,说道:“你虽得了景元剑,一身修为却与昆仑毫无关系。心剑曾在我这里留了这幅《万里悲秋图》,说是他将大自在剑诀完全画入其中。画,老夫欣赏得,这剑诀老夫却是看不透的。你既是景元传人,老夫便将它送你吧,兴许对你有所帮助也未必。” 他虽道行高深,但走的乃是儒道,而非剑道。这画他留着,也就是做个念想。 李默书谢过薛夫子,接过画卷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水墨山水画,山石立意,墨韵悠长。浓、淡、焦、干、湿运用的相得益彰,便是不懂画之人见了,也觉有大家风采。 山水写意,这画作自是立意隽永,气韵生动。但李默书自幼习武,书画之类虽有涉猎,却不擅长,自也看不懂画中深意。 可同样的景,不同的人看,得出的结果必然也不尽相同。 剑修是通过手中剑,来看世界的。 许是因为景元的关系,李默书见了这画脑袋便放空了,不自觉进入空冥之境,与画作产生了微妙的共鸣。画中笔锋线条不再死板,仿佛活过来一般,向他阐述着作者的悠远意境。 大自在剑诀! 心自在,常自在! 寥寥几笔,便将修仙者的人生勾勒出来。 修仙者朝游北海暮苍梧,自在逍遥,天地任遨游,是大自在。可画中意境却不止如此,人生哪有真正的自在,修仙者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入了另一个囚笼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这幅图名为《万里悲秋图》。 画中意境有些秋的悲凉,却并不哀鸣,反是有种要跳脱囚笼,寻求真正大自在的决心。 是以,“心”才是这幅画的灵魂。 见李默书秒入顿悟之境,就连薛夫子也是一阵愕然,道:“我先前也将此画与不少剑修看过,却无一人能够入门,他只看了一眼,竟已入画!” 这画并非剑诀本身,而是将意境融入其中。想要领悟剑诀,首先便要入画,也就是意识进入创作者构造的意境世界。 只这一步,便难倒无数人,谁想李默书竟一眼入画。 东方羽的表情微微有些抽搐,他素来自负,自觉天赋顶尖,不输任何人。可眼前这一幕,让他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接受不了别人天赋高,但这般巨大的差距,未免让人有些无力。 “该是因为他得了景元剑吧?”东方羽忍不住道。 薛夫子摇头道:“自有景元之助,但更看潜力!不是谁拿着景元剑,便能入画的,更何况他只看了一眼!再说景元乃是残破之剑,相当于已死之人,大自在意境对它已是前尘往事了。要说有多少帮助,却是不好说的。你已见了景元先前状态,已生了灵性,若他能走得更远,景元或许会超越心剑之时!” 薛夫子的眼力自不是东方羽可比,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内心更为震惊和欣慰。 心剑若在天有灵,想来也会会心一笑吧? 东方羽嘴角又抽了几下,他可是仙门正宗,自然清楚昆仑七剑的地位和实力。他虽自负,却也不觉得能超越昆仑七剑。但刚才在师父口中,却已经认证了李默书。 “如此说来,他领悟大自在剑诀也是迟早的事了?”东方羽道。 薛夫子欣慰一笑道:“想那宋青山初入山门时并不起眼,人都当他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许多师兄弟返虚境界时,他还在炼气。谁承想他一朝悟道,连破五境,直入合道,一举震惊了昆仑。这大自在剑诀乃是圣人之道,心剑只留意境在其中,自也是不想后来人被剑招束缚,但这也对后来人的天赋要求极高。是他的话,我想问题不大。” 话音未落,李默书的意识如潮水般从画中退了出来。 再看时,只见他眸中清亮了几分,显然在画中受益颇多。 却见他将画卷慢慢卷起,交还给薛夫子道:“多谢夫子授画,李某感激不尽。不过我想这画对夫子来说,也是朋友之义,我却不好强夺了。” 薛夫子愕然道:“你既与此画有缘,拿走便是!大自在剑意可是圣人之道,足够你参悟半生的!” 李默书笑道:“画中一游,李某已然获益良多。至于大自在剑意,李某是不打算修行的。” 饶是薛夫子活了一大把年纪,此时也被李默书弄得没了脾气。旁人见了这等瑰宝,谁不得千恩万谢,回家仔细琢磨? 谁料李默书看了一眼,便扔回来了! 疯了吧? 东方羽更是傻了眼,见过愣的,没见过这么愣的! 你要搞清楚你的身份,你可是散修! 散修差什么? 什么都差! 这幅画你看不懂也就罢了,你既入了画,明明可以修行,居然就这么扔了? 薛夫子看向李默书,一脸狐疑道:“你确定?” 李默书点头道:“我虽得了景元,却并非心剑,也不打算做他的传人。他的道很强大,与我却未必契合。李某之道早已确定,不会再走他人之路。画中一游,于我心境提升极大,想来突破也是迟早的事了。至于这画,却是不再需要。” 薛夫子赠画是好意,更是对晚辈的关爱,所以李默书也要解释清楚。 不过他说的突破,并非境界突破,而是意境! 他在画中感受大自在剑意,与他的道是有契合之处的,对他的心境提升极大。就相当于,拓宽了他的眼界。 心剑的境界当然不是李默书能比,大自在剑意也是极为渊博。可对李默书来说,那只是他山之石,他会从中汲取营养,来丰富自己。 这一番体悟,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李默书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秋风阵阵,白云悠悠,但好似不一样了! 那风,那云,与他以往的理解不一样了! 这一幕落入薛夫子眼中,只见他目中异光一闪,惊道:“你竟已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了!” 李默书眼前一亮,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薛夫子一言,让李某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原本只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觉,但薛夫子这一句话,让他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观风云,悟剑意,那山便是那山,那水便是那水。 如今再看,世间风云变幻莫测,好似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那山未必是那山,那水也未必是那水! 当然,李默书还没参透,只是有些朦胧的感觉,还未抓住。 想要迈出这一步,显然并不容易。 薛夫子道:“意境有三重境界: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许多合道修士穷其一生,也只在第一重境界。你年纪轻轻,修为还不到紫府,竟已快入了第二重!难怪,难怪你能踏入仙门了。看来,你早已悟了圣人之道,这画卷对你来说确实无用了。” 李默书恍然道:“原来如此!” 第五十五章 云梦小镇 在李默书看来,入道该是第一重境。 成仙日久,他对仙途亦有了更深的认识。入道未必成仙,成仙亦未必入道。 以炼气为分水岭,成仙更多的是在仙元厚度上水满自溢的过程,这个过程对仙种十分依赖。但入道不成,成就终究有限,那也就是所谓的瓶颈。 对寻常修仙者来说,道的境界便是他们瓶颈的由来。至于仙元的积累,反倒是其次了。 当然,修仙者有仙种辅助,入道并不难,但想要更进一步,却看自身资质了。这个资质仙种占一部分,先天的悟性也占一部分。无论哪个部分后劲不足,瓶颈到来也是迟早之事。 心剑一朝悟道,连破五境,完全没有瓶颈一说,大约就是入了道的第二重境界。 所以说,修仙最难的还是悟道,它决定了上限。 凡间亦有零星的入道者,毕竟普通人基数太大,总有些出类拔萃之辈。在没有仙种的情况下入道,都是有大智慧的。若是能够修炼仙元,他们的成就怕是比寻常修仙者大很多。 直到李默书告辞离开,东方羽的心情还久久无法平静。 他修仙之路顺遂,并未经历过什么挫折。可今日遇上李默书,对他打击颇大。 东方羽不是没见过天才,事实上以文渊阁在修仙界的地位,他见过不少天才,但从未觉得对方如何,甚至自己还优秀几分。 但面对李默书,他内心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他觉得穷其一生,怕是也无法追上对方了。 “师父,师兄好像要哭了。”小凌寒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薛夫子抚须笑道:“哭吧,哭出来好受一些。” 东方羽苦笑道:“师父,您就别挖苦徒儿了。” 薛夫子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你无法超越的。李默书尚且不说,你这师弟的天赋便强过你。我还听说醉剑新收了个女弟子,初沥便入了炼气境界。再撇开他们,你便有信心将来超过为师吗?又或是昆仑七剑?为师也有许多超越不了之人,譬如你那小师叔,是不是为师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修仙修的是心,在我看来,李默书最难能可贵的并非悟性,而是他的一颗纯粹剑心。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脚踏实地,心向大道。有今日之成就,一半要归在他的剑心上。遇上他是你的幸事,这一关你迟早要过的。或成你心魔,或助你成长,一切却看你自己了。” 听着薛夫子的谆谆教诲,东方羽陷入了沉思之中。 …… 花开花落又是一季,穿过凛冬,这缠绵悱恻的细雨昭示着又一个轮回。同样的季节里,却发生着迥异的故事,或许这便是生活的精彩之处吧。 自瞿国离开已过了数月,李默书别了明心,便又踏上了旅途。期间回过一次陈国,父兄却都不在家,仍在外打仗,据说战事颇为顺利。李默武倒是还在平都,却忙得脚不点地,归家的时间都没有,只匆匆见了一面,倒是和三姐絮叨的时间稍长一些。 与薛夫子分别之后,李默书便开始寻找破入第二境的契机,只是数月已过,却仍毫无头绪。 他倒不急,破境讲究一个缘字,急不来。在这期间充实自己,才是题中应有之意。 无事他又翻开《清微杂谈》,细品其中神鬼故事。如今细细想来,发现以前所游之地或许多有怪异之处,只是那时天眼未开,境界未到,察觉不到而已。 成仙之后倒是行色匆匆起来,如今闲下,李默书又回去看了几处,果见了一些非凡之事。不过他的目的地,还是眼前这座云梦小镇。 云梦小镇位于吴国以南的云梦国境内,云梦国疆域半数以上被云梦大泽覆盖,因此得名。云梦小镇是云梦大泽中为数不多的聚居之地,也是深入云梦大泽的必经之地。 李默书初来时还未破天人,当时就觉得小镇有许多不妥之处,可终究没发现什么异样。 而今故地重游,感官却大有不同,这小镇竟是仙、妖、人混居之地! 目光所及,街上竟到处都是化形的妖怪! 他们穿着普通民众的服饰,过着如普通人一般的生活,或在街上吆喝叫卖,维持生计;或在茶馆里吃茶听书,与人类交谈,形态各异,却都已完全融入了凡间的生活。 若不是那淡淡的妖气,李默书甚至怀疑,他们就是一群凡人。 《清微杂谈》上说,云梦小镇有妖怪聚居,多出自云梦泽深处,亦有迁徙而来者。妖怪与人类和平相处,其久远已不可考矣。 李默书来了只道清微骗人,如今再看却是自己浅薄了。 来到一间小酒馆,酒招旗上书“云梦小筑”。这是一家夫妻店,掌柜邬浩是个憨直的中年汉子,老板娘晴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大妇,掌着大堂。邬浩掌勺,一手湖鲜烹调颇有些火候,李默书离开这里后,也常忆起他家菜肴,食欲大动。如今再来,自要重温一番。 眼下还不到饭点,大堂里空无一人,夫妻二人正卿卿我我,见有人来了连忙分开,将衣衫理齐。 晴娘红脸颊微红迎了上来,一见李默书却是愣住。 “李……李先生?”晴娘有些不太确定道。 李默书拱了拱手,笑道:“一别经年,邬大哥与晴娘风采一如往昔。” 他当年哪里想到,这竟是一对妖将境界的大妖夫妇? 邬浩夫妇自然更不会想到,当初那个翩翩江湖少年郎,竟已成了仙。 往来食客之中,李默书是有些不同的,虽然年少,却不轻狂,颇有出尘之感,言语之间对仙途十分向往,夫妻二人观察之后却是摇头,只暗道可惜。 谁想这才过了几年,李默书已然入了紫府! 有无仙种尚且两说,只这修炼速度,便甩开那些名门弟子一大截了。 “李先生这……真是让晴娘惊讶!哎呀,站着作甚,来来来,快坐。”说着,晴娘掸去凳上灰尘,请李默书落座。 夫妇二人盯着李默书左看右看,好奇宝宝似的。以前碰上的还都有些矜持,这二人却是肆无忌惮。 李默书笑道:“二位打算就这么看着,生意也不做了?” 晴娘这才反应过来,抽了邬浩一巴掌,赶人道:“你这憨憨,还愣着作甚?把今早打的那条云梦鲤拐子,给李先生炖了,哦,还有那几匹云梦大闸蟹,都给做了!” 鲤拐子便是鲤鱼,加上云梦二字,自是与别处不同,肉质鲜美胜过普通鲤鱼数倍,加上邬浩的烹调,绝对算得上人间极品。 只是这云梦鲤拐子鬼精鬼精的,可不易捕捉。若是有一条漏到外边,能卖出天价。 邬浩憨憨一笑,进去忙活了。 晴娘盯着李默书一脸好奇,追问他如何入了仙门。那神情形态,便与寻常妇人一般无二,倒是和“妖”字不着边际。 李默书也没隐瞒,将叩命入仙门之事说与她听,自是引来啧啧惊叹。 正聊着,鱼汤上来了。 邬浩以秘法调制,汤碗是密封的。揭开密封的油纸,香味瞬间填满大堂,扑鼻而来。汤汁呈浓厚的乳白色,馥郁香浓。 李默书食欲大动,对墨尘道:“邬大哥这鱼汤可是一绝,快尝尝。” 晴娘这才注意到李默书旁边这黑衫青年,讶然道:“这位小兄弟是?”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李默书身上,以至于忽略了墨尘。当然,墨尘平日里一身黑衣站在那,极少说话,存在感的确不高。 李默书笑道:“你们不是见过?” 晴娘先是露出疑惑之色,旋即恍然道:“他莫不是……那匹黑骏马?” 李默书点头,他这一路自也不会亏待了墨尘,每来云梦小筑都让邬浩备些上好的草料。只是时过境迁,再让墨尘吃草料却不合适了。 晴娘与邬浩却都张大了口道:“算上你游历时间,也不过才十年吧?十年化形……咳咳,老邬啊,咱们回云梦泽修行去吧。” 邬浩憨笑道:“不去!云梦泽哪有这里自在?老邬这一生有你相伴,便是拿个天妖皇也不换!” 晴娘笑得眯了眼,口中却嗔怪道:“你这憨憨,最是不求上进!” 说起云梦泽,李默书好奇道:“云梦泽是个什么地方,这云梦小镇又是从何而来?上次乘舟欲进云梦泽,却不得其门而入,险些迷失其中。” 晴娘道:“那也是仙家施了法的,不然你可回不来了。云梦泽气象万千,乃是天然结界,其间妖兽众多,陆上的、湖里的,比比皆是,乃是弱肉强食之地,自古以来不知出了多少大妖。你如今也能看出云梦大泽的不凡了,这里灵气浓郁,法则厚重,是仙妖修行的天堂。” “至于这云梦小镇,时间已不可考了。许多云梦泽中的妖不喜争斗,便逃出那里,据说给外界带来不少骚乱。后来仙家出手镇压,却留了几分情面,让大家生活在这里,但不得对凡人出手。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模样。我与老邬是青龟化形,寿元悠久,也懒得修行,倒是觉着自己是人类了。其实留在这里的,大多也不觉得自己是妖了。” 李默书恍然,若说灵山大川有聚气之效,这云梦大泽便是一片洼地。久而久之,积淀深厚,便成了一块物华天宝之地。 第五十六章 行舟悟道 一口鱼汤下肚,腹中暖意流淌到四肢百骸,李默书觉着全身的毛孔也舒张开来。 “公子,这鱼汤太好喝了!”惜字如金的墨尘也忍不住赞道。 晴娘笑道:“好喝你就多喝点,这云梦鲤可不是随时能吃到的,你是有口福了。” 墨尘连连点头,又盛了一碗。 二人你来我往,不消片刻,一锅鱼汤便见了底。 眼见着到了饭点,云梦小筑也开始上客,食客们三三两两进来落座,邬浩夫妇便开始忙碌起来。手艺好,生意自然也好,只一会功夫便已坐满。 食客们见李默书这桌竟吃了云梦鲤,个个投来艳羡目光。 “李贤弟?还真是你!” 店内忽地响起一个声音,李默书循声看去,原来是屈不平以及妙书生和南宫如玉三位老熟人。 不过他们身旁还多了两人,其中一人脸色苍白,脚下虚浮,显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岭南一别,没想到又在这里不期而遇。 李默书邀请几人落座,四方桌坐了七人,稍显拥挤了些。 见面自少不了一番寒暄,经屈不平介绍,受伤之人叫张舸,另一人也是他们好友,名为罗轻舟。这几人都是元神修士,实力不俗。 妙书生一双天通眼闪烁不定,在李默书身上打量,有些讶然道:“莫非是我的错觉?几月不见,李贤弟竟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与那时相比,李默书境界增长倒不大,但却给他一种更缥缈和捉摸不定之感。这种感觉,他只在一些合道大能身上见过。 对李默书的心境提升极大,经过这几个月的沉淀,他距离道的第二境已经越来越近,突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相较于境界,显然道的境界给人的感觉更加玄妙,妙书生才有这种感觉。 李默书笑道:“总要有些收获的,不然岂非蹉跎了岁月?几位兄长不也是功力大进,怕是距离返虚也不远了吧?” 屈不平笑道:“我们几个是吸了王道之气,才略快了一些。贤弟你,可是连王道之气也不屑的。” 张舸二人露出异色,王道之气可是罕见之物,这人居然不屑? 看他模样,也就是刚刚破了紫府境,真有这般厉害? 修行界是一境一世界,实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朋友之间相互往来,也很少与低境界的这般客套。妙书生三人的反应,倒是让他们十分疑惑起来。 南宫如玉道:“李贤弟便是入了返虚,我也不会惊讶。呵呵,在他身上发生之事,再离奇也十分正常。” 妙书生和屈不平二人听了连连点头,确实没什么好惊讶的。 “张舸日前斩妖之时受了重伤,需以碧灵果入药疗伤。我等此行进入云梦泽,便是为了它。不过碧灵果周边有上古巨猿守护,难以接近,我等才邀了妙书生他们几人前来助拳。没想到在此碰上李贤弟,实在太好了,不知贤弟可愿出手相助?”屈不平道。 李默书道:“我正有意去云梦泽一游,正好同去。” 屈不平欢喜道:“有李贤弟出手,便是探囊取物了。” ……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几人乘着事先准备好的小舟,驶往云梦泽深处。 碧波万顷,水天相接,晨曦的光照在湖水之上,泛起层层波光,大有“涵虚混太清”之感。水气蒸腾直上云霄,将云梦泽衬托地神秘而又美丽。 白鹭在青天翱翔,猛然一个俯冲扎进湖里,叼住一只小鱼飞起,最后竟是停在李默书肩头。 李默书立在船头,颇有些心旷神怡,感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再临云梦泽,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里到处都充裕着“道”的气息,让修仙者流连忘返。 不知不觉间,他觉得这方世界愈发不真实起来。 妙书生讶然道:“你们有没有感觉,李贤弟明明站在那里,却好像融进了虚空之中,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不是世界不真实,而是李默书自己变得不真实! 几人都是元神高手,对“道”的感知再迟钝,此时也不会没有反应。 一见之下,真是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那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就像是他们凡人之时,看仙人那般。 “你们看,水里的鱼!”南宫如玉忽然道。 几人往湖里看去,发现有许多鱼聚拢过来,吻着船底。而且,越来越多的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眼前竟成了一片鱼的海洋! 妙书生等人互相对视,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这不是李默书施展了什么仙术,而是他身上道的气息,让鱼鸟本能地有种亲近感。 可以说,现在的李默书,便是道! “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道的第二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难怪有种朦胧感,应该是他身上道的气息,已经与虚空相融!这太匪夷所思了!”张舸道。 罗轻舟讶然道:“道的第二境?他不是才紫府吗?” 妙书生苦笑道:“罗老弟,你若觉得他是紫府而看轻他,便大错特错了。他这不是紫府境,而是灵台境。数月之前,我们三人可是亲眼见他斩了一尊返虚修士!” 罗轻舟与张舸瞬间石化。 妙书生三人对一个小小紫府修士如此谦卑,他们先前是不以为然的。就算对方有些出挑,或是什么天才,毕竟境界还浅。 但斩杀一尊返虚修士,感官便完全不同了。 再加上眼前这副场景,李默书竟给他们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道的第二境界,传说合道修士之中也只寥寥能够参悟,也还需要大机缘。这位李贤弟……未免太妖孽了一些吧?”张舸道。 妙书生点头道:“道的第二境是地仙的门槛,悟不透,此生别想成为真正的仙。旁人难以企及的境界,李贤弟在灵台境便已参悟,实在令人惊叹。哈,昨日还说发生什么也不奇怪,可今日见了这般情况,仍旧难以自已啊!”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入了云梦结界。那时摸不着门路,而今却十分简单。 李默书悟道对几人来说,同样大有裨益,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乃至到了石山,几人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出来。 云梦泽里大小岛屿星罗棋布,与湖水连在一起,美不胜收。 石山,便是其中一座。 众人上了岛,听见里面传来猿猴的啼鸣声,便暗自戒备起来。 第五十七章 微醺看世界 石山并非满山石头,相反它植被茂密,入眼处尽是郁郁葱葱。 甫一踏上陆地,罗轻舟等人就觉得有许多双眼睛在暗处凝视着自己,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碧灵果林在山顶,上古巨猿有上古血脉,虽未化形,却也有妖将境界的实力,甚至可能有妖帅境界的头领存在。这些巨猿十分凶悍,一双铁掌更是刀剑难伤,同阶修士很难对敌,大家小心一些。李贤弟,你脚程快,实力强,一旦开战我们几个拖住巨猿,你去抢了碧灵果便走。”屈不平提醒道。 李默书神色古怪道:“不必了吧,他们已经来了。而且……” 话音未落,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道黑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数量竟不下一百。 巨猿通体漆黑,个头有两人高,个个入铁塔一般,浑身散发着狂暴的气息,让人心生畏惧。 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猿群分开,一只个头更大的白色巨猿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气息比其他巨猿强出一大截,赫然是妖帅境界的大妖! 见了这一幕,妙书生等人脸色发青,头皮发麻,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站立起来。 吓得! “嗯,数量很多。”李默书说出了先前没说完的话。 只是此刻,已无人有心情调侃了。 被如此多的巨猿团团包围,恐怕没人能淡定下来。只这压迫感,便让人喘息不过来。 “怎么会?我们乘舟而来,连仙元都不曾放过,怎么这满山的巨猿都来了?”屈不平一脸费解道。 李默书无奈道:“恐怕,他们是被我吸引过来的。” 众人神色一窒,只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李默书现在正在悟道突破的关头,整个人走到哪就跟一盏明灯似的,不要太过醒目。那些鱼鸟只是本能地亲近自然,亲近道的气息。而这些巨猿身上都有上古血脉,对“道”的气息极为敏锐,哪能不被吸引过来? 这群人一路上随着李默书悟道,一时忘了这茬便登陆了,哪知这些巨猿早已等候在此了。 “逃吧!逃走一个是一个!”罗轻舟一口仙元提起,便要准备战斗。 李默书道:“不必惊慌,这些巨猿似乎并无恶意。” 吼! 白猿一声怒吼,响彻山林,震得湖水都荡起波纹。 罗轻舟脸色剧变,那一口仙元恨不得立马发泄出去,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接着,便有一头巨猿从猿群中走出,兜着一双铁掌,像是捧着什么东西。只是他太过高大,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那巨猿来到李默书面前,直接跪下,双掌奉了过来,态度竟十分虔诚。 妙书生等人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被这一幕惊到了,因为巨猿手里托着的,正是碧灵果! 李默书也是一愣,对白猿道:“送给我的?” 白猿点头,李默书也有些讶异,不过还是伸手接过道:“多谢白猿兄馈赠了,这情,李某承下了。” 碧灵果确实是宝物,只拿在手中便觉得灵气逼人。且白猿出手十分大方,一下就送了十颗。 众人见了这一幕,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来之前他们想过许多可能,唯独巨猿赠果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 对巨猿而言,碧灵果同样珍贵,他们不会轻易送人。修仙界留下的传闻,凡是涉及碧灵果的,几乎都伴随着惨烈的厮杀。 谁能料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白猿冲李默书摆了摆手,转身往山上走去,又回身冲李默书招了招手。 李默书会意,道:“他让我们跟上去。” “这……”罗轻舟有些发怵。 李默书笑道:“这些巨猿可比人类可信多了,他若要动手,自不必费这番手脚。” 罗轻舟自是清楚的,只是被这么多铁塔巨猿围着,他还是十分不自在。 众人随着猿群来到半山腰,在密林中寻到一个山洞。山洞很大,足够巨猿进出。白猿吩咐族人在山洞中挖掘,不多时便挖出好几个泥封的木桶。 妙书生瞳孔微缩,惊道:“这是……猴儿酒!难不成,竟是用碧灵果酿的猴儿酒?这可是真正的灵酒,一口抵上数年苦修,好东西啊!莫非……” 说着,他看向李默书。 这不难猜,白猿搞出这么大阵仗,总不至于将猴儿酒挖出来向他们几个炫耀吧? 最终,巨猿们挖出了十个桶,陈放在李默书面前,意思不言自明。 “这……我却受之有愧了。”李默书对白猿道。 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些巨猿初次见面,便送上这等大礼,他实在不好伸手。 白猿却是不理,径自揭开一个泥封,用葫芦瓢舀了一些猴儿酒,送到李默书面前。 这番动作,让酒香瞬间飘满山岗,便是阵阵湖风也吹不散。酒香沁入心脾,便是李默书也馋虫大动。 只闻这味道,便与他往常喝过的大不相同,明心的神仙醉也差之甚远。 他终究还是经不住诱惑,接过葫芦瓢喝了一口。 屈不平等人在一旁,看得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幻想着自己也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肚,着实有些惊艳。酒香在唇齿之间来回荡漾,回味无穷,灵酒入腹,他只觉有无穷的灵气,在肺腑之间来回冲刷,直让他有种飘飘欲仙之感,好似神游太虚去了。 只这一口,竟是有些醉了! 李默书心中有些诧异,这酒好生厉害! 他有些摇摇晃晃,竟是有些站立不稳,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屈不平吓了一跳,伸手要扶,却扑了个空,李默书竟凭空消失在原地。 “好酒!”李默书在半空道。 此时正好微醺,半梦半醒之间,李默书睁开有些迷离的双眼,发现这世界竟变得愈发真切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感觉,从识海深处涌起,渐渐放大。 须臾之间,这意识无限放大,似是占据了整个世界。 借着一口猴儿酒,他沉淀了数月的道之第二境,终于是破了! 第五十八章 云步、抚顶和袖里乾坤 曾几何时,离开家几里便是天涯,那便是我们的全世界。 及至长大,行远,我们才知世界在天涯以远,许是我们穷其一生也走不完的地方。 变的不是世界,是人心。 看世界的角度不同,世界便也不同。 修行者的世界同样如此,那便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迷离之中,世界朦胧却又无比清晰,让李默书重新认识了道。 于他来说,这便是行远。 这一刻,山鸟纷飞,雀跃环绕;花开四季,清风相随;鱼游浅底,竞相自由。 整个石山,都是李默书的世界。 妙书生等人眼里,李默书的“仙”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此人仿佛只应天上有。 他们这些所谓的仙人,竟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或许“缥缈”二字,可以形容李默书此时的状态。 “紫府便破了第二道境,这简直就是神迹!这李默书将来,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张舸感慨道。 妙书生叹道:“当年昆仑心剑一日连破五境,传为美谈。可惜李默书没有仙种,否则当不在心剑之下!不,他修行的时日,可比心剑短的多了。” 屈不平也叹道:“他这条路前无古人,最是崎岖难测,可难走多了!” 从道的玄妙之中脱出,李默书发现自己竟在空中踏着醉步,不由失笑起来。 他心念一动,一步风云踏出,竟是瞬间来到白猿面前,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好像太快了些。 屈不平等人就更是诧异不已了,他瞪大了眼珠道:“刚才这一步,莫非是瞬移?” 妙书生激动道:“是瞬移不错了!李贤弟,这……莫非是风云剑意?” 李默书点头道:“没想到破了道境,风云的威力也提升了许多。刚才这步法,便叫云步吧。” “云步……好名字!在低阶修士的战斗中,这云步简直就是大杀器!”妙书生感慨道。 他发现在李默书身上,惊喜永远不会麻木。当你认为习以为常的时候,他会适时地又给你一个暴击,让你怀疑人生。 云步可是空间仙术的范畴了,能涉猎到这个领域,道的境界已是到了极高层次。 云步的移动距离虽然不远,但确实强悍了许多。在战斗中运用得当,越阶杀敌只是等闲。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李默书十分满意。 这数月的沉淀,还是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进入第二境,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仿佛来到了一个新世界一般,有种周围一切尽在掌控的玄妙之感。 既然风云的威力提升了,想来滴水、苍松以及大河剑意的威力应该都有不小幅度的提升,这却要他以后慢慢摸索了。 能够顺利迈过这一线,猴儿酒起了很大的作用。这灵酒的功效可不止是碧灵果酒那么简单,该是巨猿们以秘法酿制,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碧灵果这等天地宝物,本就是天地之精华,蕴含大道至理。酿化成酒,又附带了许多功效。 李默书正要感谢白猿,却见他直接跪在了面前,将硕大的脑袋伸了过来,十分虔诚。 李默书不明其意,妙书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上古血脉强悍异常,他们天生强大。但也正因此,他们灵智难开,横骨难炼。白猿助你悟道,是想借你抚顶之力开灵智、炼横骨,那样他们便可自主修炼,速度会快上十倍百倍!” “抚顶?”李默书讶然道。 他还没听说过,竟有这般手段。当然,他的道境虽高,对修仙界的认知依旧寥寥。 “你将手按在他的脑袋上,很快便明白了。”妙书生道。 承了白猿这么大人情,这个忙他自是要帮的,于是将手按在白猿头顶。 轰! 一股极其凶悍的意识,冲进他的识海之中,似乎要将一切撕碎。 李默书吓了一跳,连忙运用第二道境的力量将其镇压。 他的道境十分强大,这意识在他的道境面前算不上厉害。很快,他就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困在了白猿的灵魂深处。 白猿这是彻底向他放开心神了,可以说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与其他黑猿相比,白猿的灵智显然更高一些,他决定接受抚顶之礼,怕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做了极大的赌注。 果不其然,接下来李默书便无师自通了。 他要以强大的道境力量,将白猿的灵智彻底唤醒。这于他来说,不难。 不消片刻,白猿的身体在迅速变小,最终变得如普通人一般。他的眼神,也变得清明了许多。 他对着李默书十分人性化的一拜,道:“猿罡谢过仙主抚顶之礼!” 李默书连忙摆手道:“猿罡前辈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你的猴儿酒,我也破不了第二道境。真要谢,也得我谢你才对。” 猿罡摇头道:“以仙主的天资,猴儿酒不过是个添头。最多不过三五天,仙主必能破境。可这抚顶之礼,老猿等了太久太久了。老猿请仙主不辞辛苦,帮孩儿们行抚顶之礼。” 李默书点头道:“正该如此。” 抚顶之礼倒不费多少力气,只是百多头巨猿,耗时自是长了些。 碧灵果已然得到,他们这群人倒是不着急离开了,花了两天时间,才将这些巨猿悉数抚顶。 做完抚顶之礼,猿罡将五桶猴儿酒送到李默书面前,道:“接受抚顶之礼,我等便奉仙主为主,这些猴儿酒就莫要推辞了。只是我等身形种族所限,恐怕不能随仙主去外界了。” 李默书笑道:“李某身无长物,东西都是随身携带,倒还未学习袖里乾坤之术。今儿为了这五桶猴儿酒,倒是要好好学学了。”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这袖里乾坤之术倒并不难学,李默书当日在醉剑仙眼皮底下也学过,只是粗浅的空间法门。 不过这一手谁来使,威力自是不一样的。大能力者,一挥袖便收了妖,逃也逃不走。 对于醉剑仙留下的小法门,李默书有不少都改良过,融入了自身剑意。 他找猿罡要了个酒葫芦,便闭目打坐起来,尝试着将大河剑意融入其中。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大河剑意虽不是在海中悟得,却取了水的包容之意。 半日之后,他对着酒葫芦施展了袖里乾坤之法,对着云梦泽尝试了一下。 哗! 无尽的湖水,被吸入酒葫芦之中。 没完没了! 石山底下的水位,竟都退了下去! 屈不平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连忙喊道:“快别吸了,再吸下去,云梦泽都要被你吸干了!你这……究竟对这葫芦做了啥?用袖里乾坤之术做个酒葫芦,也能吓死个人!” 李默书笑道:“好像挺能装的,哈哈,改天去大海里试试,总不能将海水装完吧?” 第五十九章 陆渊 湖底,水晶宫。 龙王居住之所,晶光闪闪,好似来到一片璀璨星河。 但此时,水晶宫里震荡不已,突如其来的湍急水流,像是陆上的强风一般,将水晶宫里的虾兵蟹将卷得飞了起来,不知冲到哪儿去了。 整个龙宫,乱糟糟一片。 “谁?谁敢在云梦泽兴风作浪,活的不耐烦了?待本王去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云梦龙王敖理震怒道。 见这乱象,他口中默念法诀,龙宫的水流很快便稳定下来。 这时,有手下来报道:“殿下,是几个外来人,好像是在施展袖里乾坤之术,吸云梦泽的湖水。” 敖理一听,讶然道:“袖里乾坤之术,居然引起这么大轰动?莫非,是真仙大能?” 手下道:“是个紫府境的人族修士,估计是得了什么法宝。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元神修士。” 敖理立刻变了脸,大怒道:“区区紫府境,居然敢在本王领地上撒野,立刻派人将那几个混账抓来,凌迟处死!” 手下迟疑道:“禀殿下,他们在石山。” 敖理的嚣张气焰瞬间消散无踪,摆手道:“那老猿不好惹,暂且放过他们,待他们出了内泽再下手。” 在云梦泽当龙王算不上风光,甚至有些憋屈。 这灵气汇聚之地,妖物众多,自也不乏一些大妖。敖理修为尚可,已是妖帅境界,但云梦泽与别处不同,其中有些存在,是他不能招惹的。 这种不能随心所欲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也养成了他欺软怕硬的性子。 敖理与猿罡境界相仿,他初时倒是不怕,与猿罡硬刚过一次,结果吃了大亏,便不敢再招惹他了。 但李默书的无心之举却触了他的霉头,他是不打算放过的。 区区几个人族修仙者,他还没放在眼里。 便在这时,龙宫又是一阵动荡,敖理大怒道:“怎么又来了?这混账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手下来报道:“殿下,他将水又放回来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 李默书对此全然不知,收了猴儿酒,与猿罡道了别,便与妙书生他们折回了云梦小镇。 目的达成,张舸等人各自有事,便就此分别。 李默书也不是吝啬之人,临行之前,他每人赠了一桶猴儿酒,转眼便去了一半,妙书生等人自是感激不尽。 这是猿罡近千年的积累,自是珍贵无比,喝一口便少一口了。 来到云梦小筑,李默书扔过去一条十斤重的云梦鲤,笑道:“邬大哥,有劳了。” 邬浩眼前一亮道:“哪来这么大的云梦鲤?” 李默书将酒葫芦之事与邬浩说了,笑道:“装了不少鱼,我就顺手牵了一条。” 邬浩道:“你且坐下,我去弄鱼。” 李默书也不客气,选了个座位坐下,拿起酒葫芦便给自己和墨尘斟上一杯。 “小兄弟,老夫能蹭杯酒喝吗?”旁边响起一个声音,把李默书吓了一跳。 以他的境界,居然没发现有人靠近! 眼前这老者五旬上下年纪,浑身上下有种返璞归真的脱俗感,李默书一眼看去,竟看不透深浅,就似寻常老者一般。 这让他颇为诧异! 以他如今的境界,便是合道修士也能一眼看穿,莫非这老者,竟是真仙之流? 但他这般姿态,显是没有什么恶意,李默书也不拘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老丈请。” 说完,他喊晴娘又拿了个杯子,给老者倒上。 老者也不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赞道:“嘿,那头老猿抠搜的紧,老夫向那他要了多次,他只肯给一壶,实在不够喝啊!天下美酒众多,喝来喝去还是这猴儿酒够味!再来一杯?” 李默书笑笑,又给他续上。 “老丈向猿罡要酒,他竟敢不给?”李默书有些诧异道。 老者又一饮而尽,道:“那头老猿可倔得很,他便是毁了也不会受人胁迫。再说,老夫也不做那强人所难之事,否则谁还愿意待在这云梦泽?都跑光了,老夫一个人岂不是寂寞的紧?” 李默书听这意思,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味道,莫非这老者竟是统御云梦泽的大能? 不出意外,便是最强者了。 老者放下酒杯,笑道:“这两杯酒,就当老夫帮你消去麻烦的报酬了。” 李默书疑惑道:“麻烦?” 老者笑道:“你弄这酒葫芦时,将水府龙宫搅得天翻地覆。那云梦龙王敖理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定是饶不了你的。” 李默书有些愕然,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事,无奈道:“此事是我不对,他来了我与他道个歉便是。” 老者笑道:“道个歉便能解决之事,老夫又岂会出面?” 李默书无语道:“那这云梦龙王,很厉害?” “你一剑便能斩了他。”老者笑了笑,继续道,“麻烦的不是他,而是他老子澜江龙王。他是澜江之主,也是内河龙王之首,可是正儿八经的妖皇。” 妖皇便是真仙之流了,实力自是非同凡响。 李默书也没料到,试一试袖里乾坤之术,竟能惹出这么大风波。 若那敖理真是无限作死,自己势必一剑斩之,那后果却不堪设想了。他虽有云步这等杀器,但面对妖皇强者能否逃掉,也是两说。 一念及此,眼前的老者确实帮了大忙,他拱手道:“那还真要多谢前辈,消解这麻烦了。两杯不够,再来三杯!” 老者大笑道:“哈哈,你这性子,老夫喜欢!老夫姓陆,单名一个渊字。你入了第二道境,也算与老夫是同道中人了,称呼老夫一声陆兄便可。” 李默书正要推辞,听陆渊这般说法,也不扭捏,便道了声“陆兄”。 陆渊点头,却是笑道:“其实两杯便够了,那澜江龙王来了,也不敢拿你如何。你手握景元剑,便是心剑传人,他敢动你,黄承舟那厮还不枭了他脑袋?哈哈哈……” 似是觉得这画面十分有趣,陆渊大笑不止。 李默书却有些诧异道:“醉剑仙前辈,竟这般厉害?” 陆渊道:“岂止是厉害!不过现在说与你听,你也不明白,等你入了真仙之门,便知道他有多强了。” 第六十章 双生 “鱼汤来喽!” 邬浩带着喜庆的嗓音,将鱼汤呈了上去。油纸揭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陆渊竟也忍不住垂涎起来。 “邬大哥,坐下一起喝一杯?”李默书特意没挑饭点来,便是打算邀请邬浩一起喝杯猴儿酒。 “好嘞!” 邬浩正要坐下,却被晴娘一把搂住胳膊,笑道:“呵呵,邬浩还要做几个菜,就不坐了。” “我哪有……”邬浩还没说完,直接被拉走了。 来到后厨,邬浩一头雾水,却听晴娘小声道:“作死啊!知道那人是谁吗?” 邬浩一脸茫然道:“不是李兄弟的朋友吗?” 晴娘白了他一眼道:“他说他叫陆渊!” “陆……陆渊?”邬浩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问晴娘道:“他怎么来云梦小筑了,还与李兄弟把酒言欢?” 晴娘无语道:“我哪知道!” 邬浩后怕连连道:“妈呀,我差点与云梦主宰坐下喝酒!李兄弟也太厉害了,竟与这等存在谈笑风生。” 李默书没想到,邬浩夫妇竟如此惧怕陆渊,看来他在云梦泽,是一个禁忌般的存在了。 也是,凡与仙,仙与真仙,这是两种生命层次的跃迁。 或者说,他现在经历的这些,便是为了蜕变成为真正的仙,也就是所谓真仙。 李默书已入了道之第二境,却依旧看不透陆渊的深浅,可见他在真仙一流中也是强大的存在。邬浩夫妇如此忌惮,也在情理之中了。 这也是为什么陆渊说,告诉他也无用。 陆渊也不客气,自顾自夹了一大块鱼肉,盛了碗鱼汤,一口鱼肉下肚,露出享受的表情,盛赞道:“许久没来云梦小镇,没想到我妖族竟出了这等手艺人。这鱼汤,当真一绝!若得闲暇,老夫再来品一品鱼汤,倒是可以指点这对小乌龟一二。” 他声音很大,显是说给邬浩夫妇听的。邬浩听了,不由得心花怒放。 李默书笑道:“喝汤可以,指点大可不必了,邬大哥夫妇对此并不上心。” 陆渊奇道:“哦?老夫可不是谁都指点的!敖胜那小泥鳅将儿子派到云梦泽来,就是想让老夫得空指点一二,老夫却懒得搭理。” 邬浩夫妇连忙窜了出来,接话道:“大人可千万别听李兄弟胡说八道,我等云梦妖修能得陆渊大人指点,那是无上荣光,哪有不上心一说?” 陆渊看了眼李默书,笑道:“值三杯否?” 李默书也笑道:“自然值得!” 说完,二人相视大笑,一旁的邬浩夫妇则是窘态毕露。 虽是有些调笑,但以陆渊的行事风格,这事便算是定下了,也是邬浩夫妇的一场造化。陆渊爱喝猴儿酒,却也不白占李默书的便宜。 十斤鱼肉吃了个底儿掉,二人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也到了饭点,陆渊便主动提出与李默书离开。 真正的高人,倒是十分平易近人。为陆渊关门,对邬浩夫妇来说也无甚损失,但这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陆渊却不想给他们添这些麻烦了。 租了艘小舟,墨尘划船,三人泛舟湖上,自有一番宁静祥和。 或许,这才是人人追求的神仙生活。 “老夫极少出岛,却发现有人类在云梦泽中悟道破第二境,一时好奇才出来看看。原以为是哪个修仙大派的合道修士,谁料竟是个连仙种也没有的小子。嘿,老夫一时好奇,便跟了过来。当然,也为了猴儿酒。”陆渊笑道。 李默书道:“李某也是胡乱摸索,倒是让陆兄见笑了。” 陆渊大笑道:“你这若是胡乱摸索,那天底下一大批修仙者可以自戕了。以景元剑替代仙种,也亏你想的出来!且你道境如此之高,却并未急于求成,显然是在夯实根基。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你如今这状态,下一步又打算如何走呢?毕竟你没有开辟紫府,无法培育元神,更不要说将来借助元神之力返虚了。” 李默书笑道:“可以的,而且……” 便在这时,李默书的气息突然暴涨,大肆吞噬着周围的灵气。 陆渊瞳孔微缩,一脸讶然地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 说突破就突破? 实在有些气人,大家聊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突破了? 而且这突破,未免也太随意了一些,居然连入定也不需要。 李默书的仙元厚度水涨船高,竟直接超越了紫府中期,十分突兀且生硬,完全不讲道理。 陆渊这等大能,见过的突破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但眼前这一幕,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有些被晃了眼的感觉。 总不至于李默书走的这条路,叫随时突破吧? 当暴涨的仙元停下,李默书从灵台中取出虚无的景元剑,心念一动,景元剑上竟出现两个虚幻的小人。 其中一人与李默书一般无二,另一个却还未成形,只有一个雏形。 陆渊瞳孔微缩,惊道:“元神!剑灵!你这……” 陆渊觉得有些凌乱。 他从未见过,能在紫府境孕育剑灵的! 而且,李默书居然在紫府境直接用景元剑培育元神! 哪怕到了真仙境界,剑灵的诞生也极其偶然。但毫无疑问,有剑灵之助,人与剑之间的沟通更加顺畅,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李默书收起景元剑,笑道:“我这并非紫府境,而是灵台境。景元剑化虚,便有了破虚之力。那时我便尝试着以景元剑孕育元神,果然可行,但过程其实很慢。只是我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孕育成了剑灵,景元剑本身也再次飞跃,我的境界才大幅提升。” 其实在见过薛夫子,听说心剑孕育出剑灵之时,李默书便动了这个念头。 既然剑能孕育剑灵,说明他对魂魄有孕育之效。 而且经过兰因寺一战,李默书也知道景元剑有破虚破妄之力,直接孕育元神便有了可行性。 那时,他便开始在景元剑中培育元神。所以来到云梦泽时,他的仙元已经悄悄达到紫府境了。 但刚才剑灵孕育而出,显然让景元剑更进一步,这才有了破境的感觉。 总而言之,他的境界是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 第六十一章 渔与樵 陆渊看着眼前这个小怪物,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言语才对。 李默书说的轻巧,但剑乃锋利之物,杀伐之器,魂魄却极为脆弱。将孱弱的魂魄放在剑中蕴养,这般做法与自杀何异? 敢走出这一步,能走出这一步,无疑是拥有大智慧与大勇气之人。 胆大,心细,加上天赋过人,此子未必不能蹚出一条路来! “越过紫府,以剑蕴神,着实是大胆至极的想法。真仙之前,目的是孕化精气神三道,并将之归一。辟紫府只是手段,确实不是必经之路。若是可行,便是将魂魄放在一块石头中蕴养又如何?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嘿,千年万年修仙路,人们的思维早已固化,却不及你看得清了。了不起!”陆渊赞道。 李默书道:“陆兄谬赞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既然走上仙路,便只能一路向前了。” 陆渊笑道:“黄承舟赠剑之时,怕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却又有惜才之心,也算是无心插柳了。你将来之成就,必然不在心剑之下。又或者,开一派先河也未可知。你这条路若走通了,实是天下入道之人的福音。” 李默书笑笑,却不接话。 太过久远之事非他能够左右,做好当下便是。 他挥动衣袖,一桶猴儿酒便出现在船头。 “陆兄既然好这口猴儿酒,这桶酒便送你了。”李默书道。 陆渊大笑道:“你且收好便是,老夫哪日嘴馋了,便去找你讨几杯喝。老夫喝这酒,只是贪杯,于修行却无益处。你眼下正在蕴养元神,这猴儿酒对你大有裨益,老夫便不夺人所好了。” 陆渊坚辞不受,李默书无法,便只好收起。 二人在船头道了别,各自离去。 …… 水波淡淡生云烟,氤氲水气之中,有座岛屿若隐若现,仙气袅袅。 盼星岛是云梦泽的禁地,任你境界多高,实力多强,也不敢接近这座岛屿。因为它的主人,名字叫做陆渊。 半山之上,泉水穿过松林,将石块打磨地如同鹅卵一般。 松下有个石墩,其上纵横交错,原是一个棋盘。清脆地落子声传来,竟含着道的韵味在其中。 棋盘两侧对弈之人,一人身后背着斧头,穿着短袖粗布麻衣;一人身披蓑笠,身旁放着一根鱼竿。若李默书在这里,定会十分惊讶,这不正是他在岏山与定风古渡遇见的樵夫与渔夫吗? 渔夫落下黑子,棋盘竟孕生出龙腾万里之气象,将对面的白子生生压了下去。这显然已不是普通对弈,而是大道之争! 渔夫大笑道:“砍柴的,你又输了。” 樵夫扔掉手中白子,不爽道:“你这山野村夫,又耍诈!” 渔夫却不以为然,一阵得意道:“兵不厌诈!下棋便是看谁布局高妙,你看不透其中深意,自是要输的!哈哈哈……” 樵夫大怒,拔出身后斧头道:“来来来,与你这山野村夫大战三百回合!” 渔夫不屑道:“你这莽夫,成天便知道打打杀杀。”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从林中走出,二人便收起了争执,好似刚才从未拌嘴一般。 岛主人叫陆渊,来人自不会是别人。 “呵呵,二位这就又斗上了?我这小岛,可经不起您二位拆。”陆渊笑道。 渔夫笑道:“这莽夫输了棋,回回如此,就是这般没品,老夫自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樵夫这次却没与他争辩,而是一脸好奇道:“见了那小子,如何?” 陆渊做了个请的手势,与二人在石墩旁落座。随手一挥,一套茶具凭空出现。 他给二人各自沏了一杯,才缓缓道:“二位说的不错,此子经天纬地之才,或许……真可担当大任!” 他将先前李默书突破之事道来,听得二人也是啧啧称奇。 渔夫讶然道:“以剑蕴神,真亏这小子能想得出来!乍一听,觉着太过疯狂冒险,可他说的没错,既然剑能孕生剑灵,那蕴神自也可行。嘿,我等修行万年,却不及一少年郎通透啊!” 陆渊点头道:“李默书在修行一道上不拘一格,已然跳出修仙者的思维,确实难得。但陆某觉得,他更难得的是心性。这般少年,陆某夸赞之时,他心神竟毫无波动。” 樵夫笑道:“嘿,他在江湖之时,便已破了天人之境,无敌于江湖。那时他便已入道,一剑可斩炼气修士。这等实力,在看不到仙路的情况下,却自散毕生内功,这等气魄,岂是凡俗?他于岏山悟道,我只稍微点拨一下,他便想到以剑为媒,沟通天地灵气,以此入仙门。” “嘿嘿,那时老夫只是胡诌几句,道理自是对的,可如何入仙门却毫无头绪。只这一点,我便不如他远矣!初时我说与这山野村夫知道,他还不信。自己跑到定风古渡去钓鱼,也只三言两语,那小子便再进一步,可是把他给乐坏了。哈哈哈……” 想起渔夫当时惊讶表情,樵夫忍不住大笑起来。 渔夫也笑道:“老夫见过悟性最高之人,便是秀才。这砍柴的却说,世上有人比秀才悟性还高,老夫自是不信的,自然要去看看。这一见面,还真是吃了一惊。那小子简直随时随地,都可悟道。” 陆渊点头,深以为然。 谈笑过后,陆渊忽然严肃起来,问道:“那位……还好吧?” 此话一出,樵夫和渔夫神色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樵夫叹息一声,有些沉重道:“一日不如一日了。” 陆渊也叹道:“这也是没办法之事。只恨我等实力低微,无法替他老人家分忧。” 渔夫黯然道:“老夫花了万载时光,也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资质也仅限于此了。对你我来说,那一步实在太难太难。只希望老夫做不到的事情,李默书能做到吧。” 樵夫默然。 陆渊道:“李默书的话,或许真可以迈出那一步也未可知!你们想想,谁能在他这年纪时,便能入了第二道境?嘿,道境可不比仙元,不是你资质好就能破的。” 听了这话,樵夫和渔夫眼神中也燃起一丝希望。 第六十二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春雨绵绵,泥土的腥味与腐朽的尸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泥泞的道路上,一队不知番号的兵丁正在狼狈逃命,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偶尔一两个兵丁掉队,倒在泥水里,却无人过问,很快便没了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部队早已走的没了影踪,已没了气息的尸体却有慢慢爬了起来,目光呆滞,漫无目的地往前行进。 “将军,前面有个村落!”一个士兵惊喜地叫了起来。 已丢了头盔,发髻凌乱的将军大喜道:“走,吃顿饱的!” 于是他们冲进村落,将村民家翻了个底朝天。有阻挡的,挥刀便砍。 “你们这些天杀的,我跟你们拼了!”有老人不忿,抡起锄头便冲了上去,却被将军一刀砍翻。 “老子在外面拼命打仗保护你们,让你们拿些吃食出来都不肯!你们这帮刁民,实在气人!”将军怒道。 “这几年税赋年年涨,又征兵打仗,青壮都死在外乡了,许多村子都易子而食了,我们哪儿还有吃的啊。将军,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村民道。 “刁民!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粮食来!”将军一刀将其砍翻,大声吩咐道。 村子里一片混乱,一些屋子里还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以及兵丁们粗重的喘息声。灰蒙蒙的雨云久久不散,让这大地显得十分压抑。 在这一片混乱中,一道青色身影鬼魅般的落入人群中。 寒光一闪,见血封喉,将军的喉间飙血,从战马上歪倒下去。 那青色身影武功极高,辗转腾挪之间,便有十数兵丁倒地,算上将军已死,那些士兵哪还敢停留,一窝蜂逃命去了。 但青色身影显然没放过他们的意思,脚点在泥水之中,不沾分毫,转眼便追了上去,直杀得那帮兵丁没了踪影才折了回来。 看着满村狼藉,青衣男子也是默然无语。 没有人向他道谢,村子里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眼神没了光彩,仿佛死人一般。 是的,他们获救了,但以后的日子却更黯淡无光。 “老丈,叫些人将尸体运走吧,生活虽然艰难,可至少还有孩子们呐。”青衣男子劝道。 老丈的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看了看畏缩在大人身后的孩子们,微微点了点头,开始召集村里人将这些尸体处理掉。青衣男子却也没什么高人架子,与村民们一起搬运。 血水混着雨水,让空气中的腥味愈发浓重起来。 待一切安置妥当,天已经黑了。 “壮士,今日多谢援手。天色已晚,不嫌弃的话,就在老朽家中将就一晚吧。”名叫周景泰的老丈对青衣男子道。 青衣男子也不客气,道:“叨扰老丈了。” 进了周家,周景泰道:“你就睡里屋吧,那是我儿子的房间。” 青衣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向老丈施了一礼,便住进去了。 躺在土炕上,青衣男子抬头看着茅草屋顶,听着门外风雨声和屋内漏雨的滴答声,感慨颇多。 他没问老丈的儿子去哪了,八成是被抓了壮丁。 这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一般。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些人生活下去的希望。 现实面前,一切劝慰都是苍白的。 他还没有麻木,只想在这乱世之中,出自己的一份力。他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但有些事总要人去做的。如果大家都变得麻木不仁,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 青衣男子名叫慕容苏,若在江湖之中,这名字是如雷贯耳的,因为他是新一代的云山十三宗师之一。 两年前的云山论剑,他力挫一众宗师高手,最终位列第十二位,是最年轻的十三宗师,年仅二十七岁。当时便有许多江湖人预言,不出十年他可能会冲击第一的宝座,与傅青虹掰一掰手腕。 只是两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慕容苏的实力倒是精进不少,但傅青虹却已惨败收场,去向不知。 他握了握手中的红蝉剑,目光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夜色渐深,屋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风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睡意朦胧之时,慕容苏猛然惊醒,身形一动便掠了出去。 地境高手虽不能夜视如白昼,却也能模糊分辨一些。村外,一些黑影正在步履蹒跚着向村落靠近。这些黑影,竟都是白日里他杀死的那些兵丁,还有被兵丁杀死的村民! 黑夜下,那些尸体显得极为瘆人,慕容苏只觉头皮发麻。 本能地想要离开,但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身后的村庄便会被血洗。 似是察觉到生人的气息,那些尸体猛然向慕容苏扑了过来,动作极为迅捷。 慕容苏再不犹豫,红蝉剑卷起雨水刺了出去。 叮! 红蝉在尸体上溅出一道火光,竟无法刺透。 慕容苏心下骇然,这尸体竟如此强悍,以他的实力连防御都无法破开。 那兵丁猛然一拳砸来,慕容苏连忙回剑抵挡。 叮! 慕容苏的身形被震出去老远。 “好强的力量!”慕容苏震惊不已。 他身法矫捷,但尸体的速度同样不慢。面对上百头这样的尸体,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便在这时,两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入尸群之中。 慕容苏大喜,连忙提醒道:“二位小心,这些尸体坚硬非常,力大无穷,不可力敌!” 刷! 寒芒闪过,上百头尸变的尸体轰然倒地。四周,便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慕容苏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撼地看着眼前一幕。 “好强!”他喃喃道。 他拼尽全力也破不了防的尸体,对方只一剑便全灭了! 这等实力,未免太过恐怖! 他原以为自己在江湖之中已是顶尖,却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余兄,这是第三波了,查探出什么没有?”雨夜中,一人说道。 “真是见了鬼!看这模样,也不像是人为操控啊,可这些尸体莫名其妙便生出尸气来了。”另一人说道。 “所以,你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要不,再去请妙书生他们来帮忙?” “你少看不起人!” 这时,其中一人忽然看了过来,讶然道:“你是……慕容兄?” ------题外话------ 你们说话啊,投票啊,不然我好害怕。。。。。 第六十三章 帝陵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呵呵,想不到一别十年,你我竟在此地偶遇。慕容兄,别来无恙?”李默书笑道。 待走到近前,慕容苏才看清李默书的容貌,只觉有些眼熟。 他忽地想起十年前,二人在桃李下共饮一杯酒,各道分别的情景。那时二人刚刚出道,亦都是一品高手,惺惺相惜。 是志同道合之人,不需太多言语,一杯酒足矣。 江湖上有许多相逢,也有许多离别,来来往往皆是缘分。 “你……是李默书,李贤弟?”慕容苏讶然道。 “正是在下。”李默书道。 慕容苏震惊不语,方才那一剑,实在太过惊艳。十年不见,当年那个实力相仿的好友,竟已到了他无法企及的境界吗? 他本以为自己这十年进步极大,已在天下顶尖高手之列。可与眼前的李默书一比,完全不够看。 “想不到十年不见,李贤弟的武功竟已臻至化境!既然如此,云山论剑之时为何没见你的身影?”慕容苏感慨道。 李默书笑道:“我对那个没兴趣。” 他知道慕容苏如今是十三宗师之一,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他也替对方开心。 慕容苏想想也是,就凭方才那一剑,十个傅青虹也不够看的。 再说了,傅青虹已经被一剑打败。 至于紫禁之巅那一战,在江湖上已然成为传说。据说与傅青虹战了半天的“一剑”,竟只是一截木头,那“一剑”怕是早已羽化登仙。 当然,这只是传说,慕容苏是不信的。但就凭方才那一剑,他觉得李默书绝对不比那“一剑”差了。 “就不喜欢你这家伙装模作样!承认自己厉害,很难吗?慕容老弟,你应该听说过‘一剑’吧?他就是那个‘一剑’!用一个替身把那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干掉了,你觉得他对那什么云山论剑感兴趣吗?”余一鸣插嘴道。 原本以他的身份,对江湖事自是不关心的。 但因为观摩了紫禁之巅的决战,余一鸣对江湖之事多少还是知道了一些。 慕容苏看向李默书,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对“一剑”的所作所为一直十分钦佩,心中也一直以他为榜样,谁承想“一剑”与李默书竟是同一人! “李贤弟就是‘一剑’!如此说来,那不是传说,而是真的?那李贤弟岂不是……已是神仙中人?”慕容苏震撼道。 余一鸣笑道:“嘿,你就别妄加揣测了。他如今的境界,不是你能想象的。咳咳,漫说是你,就连我也无法想象了。这家伙,就是个怪物!” 李默书瞪了他一眼,余一鸣回瞪回去,不甘示弱。 自岭南一别,二人便互留了印记,找到对方并不麻烦。 此地是吴国境内,最近经常出现尸变袭击凡人,余一鸣得了任务,便找到邀请李默书同来,李默书自无不允之理,才有了这次相遇。 许是受了李默书刺激,回蜀山派之后,余一鸣不久便突破了元神。这半年时间,实力也是突飞猛进。 这次出山,他憋着一股劲找李默书再斗一场,结果被完虐。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李默书竟已破了道的第二境,这给他好一顿打击。 那可是道的第二境啊,只有派中的真仙大能才有这等境界,李默书居然不声不响的破了。 慕容苏亦是深受打击,十年前二人都还只是青涩少年,初出茅庐,于桃李春风下论剑问道。 十年后再见,竟连对方的衣角也看不见了。 李默书也没多说什么,他本不想给对方压力,谁料余一鸣这大嘴巴一下子全抖露出来了。不过既然说了也没什么,对慕容苏来说也是一种考验。 若能以此为动力,这对他来说有益无害。 李默书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多,吴春秋算一个,慕容苏也算一个,他自问还是了解对方的。这对他来说,不难。 果然,慕容苏收敛心神,问李默书道:“那二位来此,莫非就是为了这些尸变的尸体?” 李默书点头道:“吴国龙华山附近,最近常常出现这等尸变情况。今夜我与余兄,已是第三次遇上了。我二人查探数日,也无法找到缘由。” 慕容苏皱眉道:“这些尸体好生厉害,我全力出手竟伤不了他们分毫。” 李默书道:“他们身上尸气极重,强化了肉身。但论强度,便是天境高手也未必能破。好在他们没有灵智,只是一群行尸走肉。” 慕容苏听得也是暗暗心惊,若这些尸体带些灵智,他刚才怕是凶多吉少了。 若不是李默书二人赶到,他今晚免不了饮恨。 李默书道:“我记得慕容兄是吴国人,不知可有什么消息?” 慕容苏想了想,说道:“传说龙华山附近有帝陵,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已不可考证。但我听说过,似乎有许多盗墓者试图寻找帝陵所在,但都没有回来。” 李默书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恐怕就是这个了!” 帝王陵寝大多是风水宝地,有龙气存在,相当于一座天然大阵,可聚集灵气。时间长了,尸体产生异变,再正常不过。 余一鸣神色凝重道:“能释放如此浓厚的尸气出来,让尸体异变,恐怕是有尸仙得道了。若不及时清除,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只是龙华山如此之大,想要找到他并非易事。最简单的办法,是将龙华山拆了,将他逼出来。” 李默书无语道:“拆龙华山容易,可这附近有许多村落,难免伤及无辜。” 余一鸣哈哈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慕容苏觉得自己思维有些跟不上,拆龙华山很容易的吗? 我一剑下去,也就劈碎一块石头。 你们一剑下去,一座山没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跟神仙在一起压力太大了,也太容易受打击了,人家讨论的都是毁山填海。 李默书道:“那现在怎么办?” 余一鸣道:“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帝陵,自然是去地下寻找了,直接去他老巢!” 说完,他往地下一钻,消失不见。 慕容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这真是神仙手段啊! 再看李默书,却是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过了片刻,余一鸣从地底探出头来,好奇道:“你怎么不跟上来?” 李默书老脸微红道:“我没学过遁地之术。” ------题外话------ 看到你们说话,心里安定多了,哈哈哈,一个人好可怕的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六十四章 剑意雏形 余一鸣从地底重新钻出来,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土行之术可是基础的五行仙术,你居然连这个都不会?你这家伙,总算也有不擅长的了。” 自从认识李默书以来,余一鸣一直被全方位无死角立体打击。就连他拿手的御剑飞行,都被李默书拿捏的死死的。 却没想到,李默书居然连这种基础的五行术法都不会。 李默书也是一阵无奈,当初醉剑仙确实教了小花不少术法,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遁地之术,可算是戳到他的盲点了。 “我可不像你这种圣地弟子,没学过有什么好奇怪的。”李默书不以为然道。 余一鸣得意道:“那我就不管了,余某就知道,至少在土遁上,我是比你强的。” 余一鸣为人豁达,不拘小节,自然不会真与李默书较真什么。可他毕竟也是大派弟子,天赋极高,处处受打击也是事实。 便是一旁的慕容苏,也能深切地体会到余一鸣“怨念”颇深。 他几次三番推脱与李默书比试御剑,李默书也不是傻子,自然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还不得狠狠嘲讽一下。 当然,只是朋友间的玩笑。 “废话作甚,还不教我?”李默书没好气道。 余一鸣嘿嘿一笑,掌心托起,一团土黄色的光团微微转动起来。 “头顶天,脚踏地。道与大地共鸣,仔细感受灵气中的土元素。”余一鸣道。 李默书微微点头,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大地之力,景元剑轻轻托起,同样一团土黄色的光团凝聚在剑尖处。 他沟通天地乃是用剑,而非仙种,所以各种术法的施展方式自是不同。不过他已至道的第二境,做到这些是极简单之事。况且土行之术本就是入门级仙术,李默书当然不在话下。 慕容苏也不自禁地感受起来,一身功力全部灌注到脚下,额头渗出的细密汗水,显示出他十分用力。 可他与大地完全产生不了共鸣,更不用说什么土元素了。 “将仙元转化成土属性,与脚下土地契合,便能施展土行之术了。就像这样。”余一鸣说着,半截身子没入土中。 慕容苏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心中惊叹万分,心向往之。 这便是神仙呀! 可惜,他做不到。 “喂,你在干嘛,怎么还不下来?”余一鸣见李默书没有动静,出声喊道。 但李默书还是没有动静,任凭那土黄色光团悬在剑尖。 余一鸣眉毛一扬,嘲笑道:“你不会契合不了吧?哈哈哈,这种小法术,我一次就学会了,你居然连这点悟性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啊。” 其实他是两次,但这个时候,他当然要展示自己的天赋,必须一次过。 当然,土行之术也有高低之分。术法高深的,在土中行走比飞行还快;术法浅薄的,便如逆水行舟,寸步难行。 余一鸣见李默书不动,还以为他无法完成土元素与脚下土地的契合。 这也常见,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有的人与风元素契合,施展风属性仙术威力倍增;有的人与火属性契合,施展火属性仙术远胜同阶。 李默书契合不了,就说明他对土元素的感知十分迟钝。 趁机嘲讽一番!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一阵淡淡的剑意,从李默书身上散发出来。 这剑意并不浓烈,但与李默书所悟之剑意却完全不同。 再看剑尖上的土黄色光团,正在缓缓落下,融入景元剑之中。 余一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嘴巴微微张开,显然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慕容苏显然没有他那么敏锐的感知,见他的模样,有些担忧着问道:“仙长,李贤弟这是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余一鸣一愣,道:“出事?出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天塌了他都不会有事!这牲口,简直不是人!” 慕容苏有些茫然,不明白余一鸣为何突然如此激动,还骂起了人。 明明刚才,他还那么得意。 余一鸣只觉有什么堵在胸口,想要发泄出来。 悟了? 这就又悟了? 别人百年悟一剑,已经惊为天人。 你这三天两头就悟一道剑意,还让不让人活了? 明明说好了学土行之术,你怎么就将大地之力融入剑意中去了? 不得不说,以剑为媒的好处还是极大的。或许连他自身都感知不到的意境,手中之剑却能清晰地感应到。 且他如今有了剑灵雏形,这样的感知便更加敏锐起来。 “余兄,看剑!” 就在这时,李默书的声音忽然传来。接着,他就看到一团残影扑了过来。 “滚远点,我不想陪你试剑!”余一鸣口中不耐烦地说着,但李默书的剑已经到了面门。 铛! 余一鸣只感到一股巨力传来,他被震得飞了出去。 此时李默书的剑意并不十分凌厉,但极为厚重,余一鸣感到就像是一座大山压过来一般。 当然,这剑意还只有一个雏形,并未领悟。 但余一鸣知道,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彻底领悟对李默书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 铛铛铛…… 一剑又一剑,李默书此时倒不像个使剑的,而是刷刀的,势大力沉。 十余剑后,余一鸣立在原野之中,沉着脸道:“我为什么要陪你这牲口试剑?” 李默书抱拳笑道:“多谢余兄了。刚才感受大地之力,心有所感,只觉厚重而深沉,好似无穷无尽,不知不觉便沉醉其中了。” 余一鸣已经无力吐槽什么了,对于这种怪胎,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 慕容苏在一旁却极是亢奋,他对道的认知远没有李、余二人敏锐,但刚才那玄之又玄的厚重意境,他却能感受到。 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好似有一道光,在前面指引着他。 “李贤弟,武道修炼到极致,真的能成仙吗?”慕容苏忍不住问道。 李默书点头道:“自然是能的。招式皆下品,慕容兄,寻找属于自己的道吧。若有朝一日你破了天境,可以来找我。” 第六十五章 万杀 泥土在飞速后移,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穿梭在地底,寻觅着帝陵的存在。 “喂,你慢点!”余一鸣在身后叫道。 李默书不理他,反而加快了速度,气得余一鸣在后面直叫嚷。 起初他是比李默书快的,但不知怎么的,李默书的速度越来越快,现在轮到他跟在李默书后面吃灰了。 余一鸣教李默书的只是最粗浅的土行之术,他会更高阶的,本想戏弄一下李默书。现在倒好,他使出吃奶的劲也跟不上对方。 忽地,李默书停下身形,余一鸣收之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 “你故意的,是不是?”余一鸣气道。 “是!”李默书供认不讳。 “你!” 李默书笑道:“你这家伙坏得很,居然还留一手,打算戏弄我是不是?” 余一鸣不由一窒,却毫不脸红道:“学仙术要循序渐进,我哪知道你学的这么快?所以,你又自己瞎琢磨了?” “不然呢?”李默书笑道。 余一鸣翻了个白眼道:“算你狠!” 李默书看了看周围,忽地正色道:“我们已经搜寻许久,没有发现帝陵的影踪,按理说,不应该啊。” 余一鸣道:“慕容兄只说有帝陵,却没说过是哪个朝代。武朝距离此地甚远,想来没有帝王葬在此处的,应该是前朝或者更早的朝代。按时间上来算,也更加合理。不如,我们往再往下探一探。” 李默书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二人继续往地底更深处探索,一直来到地底十里左右深度,二人忽然发觉眼前一片开阔,一座占地极广的地下宫殿映入二人眼帘。 地下宫殿十分堂皇,一切建筑规制比起武朝的紫禁城来,丝毫不逊。入眼处,黑压压一片人头,全是陶俑制成的兵马俑,怕是不下十万之数。一根根石柱好似擎天一般,将整座地下宫殿撑起。 二人看着,只觉来到另一个世界。 “好家伙,人死如灯灭,这皇帝老儿是想死后也称霸地下啊!嘿,他怕是不知道,帝王死后与凡人并无不同之处,都要魂归地府的。”余一鸣见识甚广,也被眼前的铺张景象惊呆了。 李默书却是皱眉道:“好浓郁的尸气,看来问题的根源,真的在这儿了。” 余一鸣点头道:“这尸气不太正常,好像有人刻意为之。走,去看看。” 二人身形掠过,径直往前方那座宫殿飞去。 正飞行时,下方的兵马俑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它们身上的陶土竟开始剥落,露出了一个个身形。 余一鸣瞳孔微缩,惊道:“这……这些不是陶俑,而是尸魃?该死,这家伙究竟操控了多少尸体!” 喝! 十万尸魃齐声呼喊,将整个地底都震得发抖。 在二人惊骇的目光中,十万尸魃竟飞天而起,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 十万尸魃并非杂乱无章的排列,每个尸魃之间形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从而凝聚成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力。 李默书感觉到,十万尸魃仿佛变成了一条洪荒巨龙,顷刻间要将自己吞没。 竟是一座阵法! 恐怖的杀意,将余一鸣笼罩其中,让他头皮发麻。 尸魃的实力已经堪比炼气修士,十万尸魃组成的大阵,斩落元神修士也不在话下。 仔细观察这些尸魃的排列,他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惊道:“这……这是上古杀阵万乘灭绝大阵!” 李默书闻言道:“这阵法很厉害?” “岂止是厉害?千乘灭绝大阵号称十死无生,凡是陷入其中的,从未有人逃出来过!我在派中典籍里看到过,曾经有位地仙境界的大能陷入此阵,直接被绞杀的元神俱灭!这里不是帝陵吗,一个人间帝王怎会掌握此等高深大阵?”余一鸣失声道。 地仙境界的大能,已然是真仙一流,实力自是非同凡响。 这样的存在,竟连元神都逃不出,这大阵的威力可想而知。 “这样啊……” 李默书口中喃喃说着,景元剑却已握在手中。 余一鸣一愣,脱口道:“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破阵。”李默书口中说着,挥剑斩出。 十万尸魃组成的万乘灭绝大阵,也在此时发动起来,他们挥动着手中的长戟,动作整齐划一,一股可怕的气息瞬间席卷了过来。 余一鸣瞳孔骤缩,他能够感受到这一击的恐怖,绝对不逊于合道境界修士的全力一击! 他虽然实力大进,但面对这等境界的攻击,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实在没想到,这里竟会出现这样的上古杀阵。 余一鸣眼里,已经绝望。 “大河,万杀!” 二字一出,余一鸣只觉立时陷入了汪洋大海之中。 狂暴而细碎的剑意,充斥着每一片空间。此时此刻,这片空间好似变成了绞肉空间。 在余一鸣惊骇的目光中,十万尸魃竟在顷刻间碎成无数块。 至于合道境界的一击,自然也烟消云散。 “这……这是什么招式?” 余一鸣一脸茫然,这惊世骇俗的上古杀阵,眨眼之间就覆灭了? 比试的时候,李默书没使出过这一招啊。当然,若使出来他也得没命。 杀伤力,未免太恐怖了一些。 十万尸魃,顷刻间被绞碎! 李默书收剑而立,笑道:“入了第二境,四道剑意都进阶了。这一招,我称之为‘万杀’。” 剑意的威力,与道境息息相关。 道境进入第二境,本就是一次极大的跨越,李默书的剑招自然有了极大的提升,譬如云步。 大河剑意取的是磅礴之意,范围极大,但杀伤力却略显不足。 但入了第二境后,这个短板也弥补了许多,于是便诞生了“万杀”。 万乘灭绝大阵固然强悍,可若是十万尸魃在一瞬间被灭杀,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余一鸣忽地恼火道:“有如此厉害的招式,你怎么不早说?与我比斗时,你为什么藏拙?” 李默书两手一摊,道:“你也没问我啊,再说了,比斗时若出这招,你扛得住吗?” 余一鸣闻言一窒,想起刚才那股绞肉般的大河剑意,竟有些不寒而栗。 好吧,打是打不过的。 第六十六章 星力投影 眼前是一座高不见顶的巨大宫殿,汉白玉的石阶上龙腾凤舞,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庄严与肃穆是这座宫殿的主基调。 宫殿门楼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启朝永生大帝之陵”。 “嘿,永生大帝,修仙者尚且做不到永生,区区凡间帝王便敢如此奢望,真是无知者无畏。”余一鸣嗤笑道。 李默书道:“莫说人间至尊,便是你我谁不奢望永生?这算不得什么,不过这启朝,算起来距今至少已有两千年了。” 余一鸣对人间的历史并不清楚,李默书读书不少,倒是知道历史,启朝距离武朝也有好几个朝代了。 “两千年的话,说不定这永生大帝真要修成尸仙也未可知。”余一鸣道。 二人入了宫殿,宫殿之中极尽奢华,石柱上的龙竟是用纯金打造。 前方高台上放着龙椅,龙椅上端坐着一人,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进来的李、余二人。 那人中年模样,面容与常人无异,并未穿着龙袍,只是普通人打扮。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尸气,却令二人暗暗心惊。 中年人看向李默书,目中闪过一抹异色,开口道:“阁下剑法好生厉害,竟在须臾之间破了万乘灭绝大阵。我不想杀修仙者,二位可否给我一个面子,就此退去?” 言语之间,他对李默书二人并未放在眼里。 也是,李默书破阵之法,从某种程度上是钻了空子,或者说他的万杀正好克制那些尸魃。 但眼前这中年人的实力,可不是那些尸魃可比的。 余一鸣失笑道:“给你面子,谁给那些冤死的百姓面子?” 中年人道:“那是无心之失,待我成为尸仙,自然会收敛尸气的。” 余一鸣道:“你早已修成千年飞僵,开启了灵智,当知道祸害世间百姓的后果。你既已做了,便要受到惩罚。有什么话,跟我回蜀山去说吧。” 中年人瞳孔微缩,略显诧异道:“你是蜀山弟子?想不到尸气外泄,竟然惊动了蜀山派。不过很抱歉,我不能跟你回去。” 李默书一直在打量着这个千年飞僵,并未开口说话。 入了道的第二境,他的感知十分敏锐。 此地尸气极其浓郁,似乎是因为眼前这个千年飞僵,但李默书却感知到,这股浓郁的尸气并非由他而发,而是从地底蒸腾而起。 李默书有些诧异,他以为尸气的源头是眼前这座帝陵,可显然不是,莫非还在更深的地底? “这尸气并非由你而发,你却主动背了锅,莫非是在掩饰什么?”李默书看向中年人道。 余一鸣有些讶然地看向李默书,你又知道了? 中年人目光微微闪烁,却神色如常道:“我正在突破尸仙的关头,积累了两千年的尸气爆发出来,这不是寻常之事吗?你说这话,我却是听不懂。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了!” 尸仙境界,类似人类合道修士。 再往前进一步,便是真仙一流,彻底摆脱“尸”的束缚。 这等存在,积累的尸气自是非常浓郁的。 但李默书却“看”得分明,眼前有两种尸气混合在一起,一种是眼前这千年飞僵散发出来,另一种则是从地底蒸腾而上。 相比于地底蒸腾而起的尸气,千年飞僵的根本不够看,也根本影响不到地上的人类。 李默书祭出景元剑,淡淡道:“看来要你说实话,只能动粗了。我倒是想看看,这帝陵之下还藏着什么秘密。” 中年人冷笑道:“就凭你?一个元神,一个紫府,现在的年轻修士,都这般不自量力了吗?” 话音未落,中年人陡然从龙榻上爆发,化作一道残影扑了过来。 “这个我来。”李默书运剑而上,正要对敌,却见余一鸣已经冲了出去。 李默书笑笑,将景元收了起来。 别看余一鸣“嫉妒心”很强,但他的实力真的不容小觑。 和李默书比斗之时,余一鸣虽处在下风,但他毕竟未尽全力。 一个人实力如何,还要在生死搏杀之时才能看出。 与李默书的“多点开花”不同,余一鸣可说是专精一道,一身实力全在北斗剑诀上。 也因此,他的剑法更加纯粹和凌厉。 至于千年飞僵的实力已经达到返虚巅峰,李默书倒觉得不算什么。 果然,余一鸣仗着七星步法玄妙,与千年飞僵缠斗不休,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那飞僵肉身极其强悍,竟凭着一双肉掌与余一鸣硬撼。 余一鸣破不了防,千年飞僵便无所畏惧,只攻不守,倒是压得余一鸣节节败退。 “摇光星落!” 只听余一鸣一声大喝,无边星河竟好似降落在这黑暗的地底宫殿。 上空,一颗星辰极为闪亮,正是摇光! 星光照耀,星力加持,余一鸣的剑气竟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许多。.. 嗤! 一剑出,竟划破了飞僵手掌。 飞僵大骇,再不敢张狂,收敛了许多。 余一鸣一招得势,哪里肯罢休,将飞僵逼得左支右拙。 “好小子,果然不愧是蜀山弟子,凭着元神修为竟有如此厉害!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无尽狂尸!” 千年飞僵大吼一声,忽地整个人变得面目狰狞,长出了锋利的獠牙,指尖也变成利爪。 咻! 一瞬间,千年飞僵的速度提升了数倍! 飞僵一掌拍下,余一鸣连人带剑直飞出去,狠狠地撞在石柱上,将石柱撞得寸寸断裂。 余一鸣口中流血,已是动了真怒。 长剑一荡,北斗七星中的开阳竟也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北斗剑诀中召唤星力的法门,需与七星达成微妙的共振,才能引来星力投影。 这次回山之后,他开了开阳投影,在门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开阳星落!北斗灵隐杀!” 忽地,余一鸣的身形似变得虚幻起来,若隐若现。 飞僵瞳孔微缩,一股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黑暗中,一道凌厉无双的剑气骤然爆发,千年飞僵甚至还来不及抵御,剑气便在他的胸口彻底爆发。 噗嗤! 飞僵的胸口直接爆开,拉出了一道极长极深的剑伤。 他被这一剑的劲道击退,狠狠地撞在龙榻之上。 千年飞僵肉身极其强悍,伤势虽重,却并没有死。但他此时十分虚弱,已无再战之力。 狂暴的尸气萦绕在他周围,他在借助尸气疗伤。 余一鸣得意的转向李默书道:“如何?” 李默书笑道:“还不错。不过如果是我的话,一剑便够了。” 余一鸣嘴角微微抽搐,却没有反驳,他知道李默书说的是事实。 四大剑意都提升了,那苍松剑意的威力必然十分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