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你认了真》 1.001.楔子 《只是对你认了真》by清枫语 2018.4.24晋江文学城首发 楔子: 初冬的黄昏,从巷口灌入的西风卷过交错的电线和黄旧的广告纸,掀起一阵窸窸窣窣声。 不算宽敞的空地里,放了学的孩童正在嬉笑打闹。 四岁的温简站在空地一角,羡慕地看着不远处笑闹的小朋友。 玩老鹰捉小鸡的小男生嬉笑从眼前跑过,温简迟疑了下,朝他们跑了过去,嗫嚅着开口:“哥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玩。” 为首的小男生一愣,还没回她,旁边的小胖子已经大声回了一句:“不要。” 他的拒绝很快引来附和: “我也不要。” “对,不要。” “奶奶说她爸爸是坏蛋,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去卖掉。我才不要和她玩。” “我们去那边玩,不要理她。” …… 一群人叽叽呱呱完,手拉着手就往另一边去,温简亦步亦趋地跟上,才走了没两步被队伍后的小胖子狠狠推了一记:“不许跟着我们。” 温简人小,没站稳,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红着眼眶,小声辩解:“我爸爸不是坏蛋。” “我妈妈说爸爸是好人。” 辩解声换来其他小朋友的恶声反驳,“就是坏蛋”“我妈妈说她爸爸就是坏蛋,不能和她玩”…… 反驳完转身就想走,看温简又要跟上,小胖子回头瞪她:“再跟着我们就打你了。” 还作势去扯她头发。 温简头发长,被小胖子不知轻重地一扯,头皮吃疼,两只手急急抓住头发的另一端,歪着头,眼眶更红,倔强地小声重复:“我爸爸才不是坏蛋。” 屋里正在收拾行李的林景余从窗户里看到这一幕,放下手中衣服,推门走了出来,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小孩一哄而散。 温简揉着被扯痛的头皮,回头看向林景余,瘪着小嘴,“爸爸”地叫了一声。 林景余没应,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掌揉了揉她被扯到的头皮,问她:“痛吗?” 温简摇摇头:“不痛。” 林景余似是笑了下,揉着她的小脑袋,而后轻轻抱住了她,也没说话。 刚下班回来的温司屏远远便看到这一幕。 “怎么了?”她问。 林景余站起身,牵着温简的手,看向她:“我已经托人给你们买了票,你和简简今晚就回去。” 温简困惑扭头看他,这句话从她和妈妈搬过来他就每天都说,她和妈妈才过来没多久,她记得她们刚来的时候爸爸看到她们还很开心,没几天就突然要赶她和妈妈回去了,每天都要吵架。 担心的眼眸看向温司屏,温司屏面上淡淡的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句温简听了好几天的话:“除非你答应和我们一起回去。” 林景余:“我有事,你别留在这妨碍我。” “你的所谓有事就是整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吗?” 平静的质问后,温司屏牵过了温简的手,回家,在客厅时被林景余拽住了手臂,将桌上的钱和车票塞入她手中。 温司屏直接松了手,钱和车票散了一地。 林景余看向一边的温简:“简简,你先回房。” 温简迟疑着,忐忑地松了手。 房门关上时,屋外也随之响起说话声,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温简听不清楚,也听不懂,只知道声音越来越大,慢慢演变成了争吵声,而后随着她爸爸低沉的一声吼“我就是要出人头地你他妈别在这给我碍手碍脚”,重物被扫落在地,“哐啷”的巨响吓得趴在门边的温简一下直起了身,小心拉开房门,林景余正将收拾好的行李包往温司屏怀里塞,刚塞进去又被温司屏推了回去,再塞,再推,再塞,再推……推搡间,温简只觉得眼前一晃,“啪”一声响,伴着一声吼:“我叫你马上滚没听到吗?” 温司屏被掀翻在地。 温简也吓懵了,一下推开房门跑了出去,推了林景余一把,泪水打转着的眼眸惊恐看向林景余:“我不要你打妈妈。” 他低头看她,目光相接,温简看到了他眼底的赤红,水光闪动,眼皮不停抖动着,喉结上下剧烈滚动,目光仅与她对视了一秒后便转开了头,用力拉下她的手,将她推向温司屏,手中的行李包也被扔出了门外,“啪”一声砸在硬实的地板上,清脆而响亮。 踉跄跌倒在身上的温简打断了温司屏的怔愣和不可置信,她重重吸了吸鼻子,一把将温简抱起,拎过她的书包,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简看到她脸上大串滚下的泪水,笨拙地抬起手,替她擦,边擦边轻声对她说:“妈妈,我看到爸爸哭了。” 温司屏脚步倏地顿住,眼睛与她的对上。 身后寂静的夜色里,两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在不远处的家门前停了下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进了屋,夹着烟,吐着雾,然后将那扇生了锈的沉重铁门关上。 温简看到了,温司屏也看到了,两人目光对上,温简是困惑,温司屏是凝重。 温简读不懂温司屏脸上的凝重,直到15分钟后,她将她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大房子。 这里是温司屏做钟点工的江家。 她刚带温简过来,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工作,先找了份钟点工的工作顶着。 她不是本地人,在这座城市没有任何朋友,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暂时安置温简的地方。 只是她没想到屋里会没人,连电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 温司屏四下扫了圈,在温简面前蹲了下来,看向她:“简简,妈妈有点事必须要回去找爸爸,你乖乖在这里等妈妈,不要怕,也不要跑出去,好不好?” 温简回头看了眼身后空旷而漆黑的房间,想摇头,又在温司屏鼓励的目光下迟疑地点了点头:“那……那……那你忙完了要早点回来找我。” 懂事的话语让温司屏鼻子微酸,倾身抱了抱她,临走前往她手心里塞了张字条,让她交给屋子主人,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留在这里等她。 温司屏走后,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 温简从没一个人在这么空旷黑暗的地方待过,心里害怕,两手紧紧抱着小书包坐在沙发上,眼珠子不停打转,戒慎地看着四周,就是不敢乱动,直到门口响起了开门声,她“蹭”一下滑下了沙发,抱紧了书包,眼睛惊惶地看向慢慢转动着的门锁,然后门被打开,门口的人顿住,瞪大的眼睛惊恐从她身上移到她身后被防盗网封得严实的阳台。 黑灯瞎火下,温简披散着一头长发,抱着书包,站在屋子中间,睁着双黑亮的眼睛,幽幽的嗓音,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声:“阿姨!” “碰”一声,房门突然被关上,震得温简吓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屋外响起惊惶女声:“屋……屋里有脏东西,快……快把她赶出去。” 温简茫然无措,“赶出去”几个字却在脑袋里生了根,眼看着门锁又开始拧动,人声嘈杂,她心里一慌,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闪身躲进了最近的房间。 屋外手电筒乱晃:“哪儿呢?看花眼了吧。” “我真的有看到个小女孩,披散着头发,就站在那里。” “疑神疑鬼,这年头哪来的什么脏东西。” 光束和脚步声逼近,温简心下更慌,仓皇下钻进了衣柜里,过于慌张的动作,不小心将衣服夹在了柜门里,柜门开了一道缝。 温简着急伸手去扯衣服。 独自回房的江承一进屋就看到了开了半道缝的衣柜门里,月光下一只白嫩的小手正抓着他的外套,很吃力地一点点往里扯。 他皱眉,困惑上前,那只本来吃力扯着衣服的白嫩小手顿了下,然后很快地缩了回去。 江承迟疑了下,用力拉开衣柜门,然后……发现衣柜里多了个小人儿,正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恐看他。 江承动作顿住,眼睛与她对望了几秒,弯身上前,手慢慢朝她伸了过去,在温简粉嘟嘟的脸蛋上试探性地戳了一记,温温软软。 他皱眉:“活的?” “……”温简抱着书包小心往角落里挪了挪,嗫嚅,“我是生的。” 江承:“……” 门外传来他妈妈的声音:“江承,房间没电,怎么一个人跑回房了?” 江承“碰”一声把衣柜门关上,背对着衣柜,看向端了蜡烛进来的邱梦琪,镇定回她:“我想先睡了。” 邱梦琪点点头:“嗯,睡的时候记得把蜡烛吹掉。” 门被关上时,江承重新打开了衣柜门,蹲下/身,与她眼对眼地看了一会儿,眉头拧得更深:“你就是那个脏东西?” 温简觉得刚刚好像说的就是她,茫茫然地点点头:“嗯。” 江承:“……” 又上前戳了戳她脸颊,还是温温热热的。 “明明是活的。” 回头往被防盗网封死的窗户看了眼,他看向她:“你是怎么进来的?” 温简:“我是走进来的。” 江承:“……” 好像哪里不对,七岁的大脑容量一下子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对错,正偏着头皱眉思考其中的不对劲时,便见她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他说:“哥哥,这是你的家吗?” 看他点头,又小声问他:“那能不能不要赶我出去?” “我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她,我被赶出去她就找不到我了。” 江承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他不喜欢他的房间有别的人在,不喜欢他的床被人碰到,不喜欢有人在他旁边说话,尤其是不喜欢女孩子,都长得小小嫩嫩的动不动就哭,还特别爱说话,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的,一会儿等不到她妈妈肯定又要哭,而且一口气说了……江承默数了下,40个字,话也不少。 “哥哥……”温简看他不说话,又迟疑叫了他一声,抿着唇,小手朝他伸了过去,“这个给你。” 江承本能张手接,一个穿着红绳的小桃核落在掌心上,眼前的小不点微微拉长了脖子,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掌心里的桃核红绳手链,“外婆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别人的东西是要帮忙的。” 她央求的眼眸对上他的:“我妈妈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你就让我在你家等一会儿,别赶我出去好不好?” 江承:“……” 2.002 正文 被岁月浸染过的桃核红绳手链蒙了层轻灰,看着有些陈旧。 江承母亲邱梦琪拈着这个刚从江承抽屉里清出的小饰物,看向一边同在整理房间的江承:“这是什么?要扔了吗?” 江承抬头看去,悬在指尖上的桃核红绳手链逆在光影里,在脑中慢慢定格成一双圆溜溜的无辜眼睛: “外婆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别人的东西是要帮忙的。” “我妈妈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冷不丁被她噎了个冷钉子的小少年把掌心里的桃核红绳手链扔回了她手上,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就只能一会会儿。” 然后认真和她立规矩:“不过你不能动我的东西,不能碰我的桌子,不能碰我的床,不能碰我的衣服,不能说话,不能出去,不能哭,不能叫,不能被人发现,要不然你被我妈妈发现赶出去了,我就不管你了。” 她惶恐地、鸡啄米似地点头,在他指了指身后书桌旁的椅子,让她坐那里等后,她麻溜地钻出衣柜,爬上椅子,抱紧书包,直挺挺地坐着不敢动,他写完作业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小脸憋得通红,两泡眼泪在眼眶委屈打转。 看他看过去,才小小声地对他说:“哥哥,我想动一下。” …… 间隔了十二年的记忆有些遥远。江承记得那小丫头在他房间住了四天,她的母亲在四天后才出现,接走了她,临走前这个他还回去的桃核红绳手链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她送给了他,他将它扔进了抽屉里,自此以后也没再见过她。 他记得她母亲叫温司屏,那一阵恰在她家做过一个多月的钟点工。她把她接走后,从此也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他们住过的房子,人去楼空。 “扔了吧。”江承说,回头继续收拾未整理完的书架,眼角余光里那个有些年代的桃核红绳手链还在空气中轻晃。 “哥哥,外婆说送出去的东西是不能收回来的。谢谢你陪我等我妈妈。” “我不要。” “那……那爷爷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把它当生日礼物送你好不好?” 小丫头临走前拈着它递给他时的样子不期然在脑中浮现。 “等等。”江承回头,阻止了邱梦琪扔掉它的动作。 “留下来吧,也不占地方。”江承说,倾身,将东西从她指尖抽了出来,塞进了包里。 今天周日,晚上还有晚自习。 天将黑时江承才出了门,单手扶过自行车,另一手将包往肩上一甩,上了车,骑了出去。 重回学校,江承还不太习惯这种稍显闲散的生活。 自行车骑出小区转入马路主干道时,江承遇到了同桌何邵。 “承哥。”爽朗的招呼声下,声音主人何邵已骑着自行车欺近,腾出一只手,搭在了江承肩上。 江承对他这种带江湖气的称呼并不是很喜欢,也不喜欢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他将搭在肩上的爪子拉了下来:“叫江承。” 车头往外一转,与他拉开了距离。 何邵又骑着车追上,“嘿嘿”笑着:“叫承哥有气势。” 对于这个刚插班进来的前学长现同桌,何邵对江承的崇拜表现得毫不遮掩。 江承原是高他们两届,何邵高一刚入学就知道有江承这么个人。任凭江承再怎么低调,一米八三的挺拔个儿,长相出众,成绩一骑绝尘,篮球赛校运会等体育项目里全程包揽冠军,江湖里都是他的传说。 传说里的江承高三那年通过了军校的政审、面试和体检,就等着高考成绩了,没想到那一年他因故错过了高考,没有成绩,也因此错过了只能应届生报考军校的条件。 传说里的江承参了军,但都只是传说。传说里没有江承错过那年高考的原因,也没有他突然销声匿迹的原因,何邵只知道,传说里的江承消失了两年后突然回来了,受着很重的伤,作为插班生与他们一起备战高考。 江承年龄和他们其实不相上下,但大概因为江湖里关于他的传说太多,相较于他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青涩学生,他的阅历已经甩了他们几条马路,因此江承在他们眼中更像老大哥一样的存在,但也正因为如此,江承和班里人并没有过多接触,和谁都淡淡地保持距离,一放学就走人,并不会过多参与班级活动,反倒是他们这一群青涩果子,抱着对江湖传说的景仰,一下课就喜欢围着江承打转,尤其何邵,连上学都爱掐着江承上学的时间点与他一起。 江承没怎么搭理他,绕路去了趟邮局,何邵骑着车跟上。 回来时经过一段灯红酒绿区,酒吧和迪厅林立,华灯初上,正是夜店开始热闹的时候。 江承本只是随意往那边瞥了眼,暗处里虚勾着个女人肩往酒吧里走的高大身影落入眼中时,江承一下刹停了自行车,一条腿支在地上。 何邵困惑扭头看他,却见他正盯着巷子深处看,眉心微拧,若有所思。 何邵皱眉叫了他一声:“承哥?” 江承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我有点事,帮我请个假。” 手掌往他自行车后座用力一推,何邵被推着骑了出去。 江承将车头拐了个方向,骑入巷子深处的酒吧。 震天的音乐从酒吧门口传出,江承往里看了眼,舞池里,群魔乱舞。 门口也站着不少人,男男女女,染着大黄发,或喝着酒,或抽着烟,或闲聊,或调情,不少是学生模样的人。 江承迟疑了下,走了进去,侧身避开一具具贴过来的身体,目光在人群里搜寻。 灯光闪烁里,一张张脸沉醉而入迷,却没有刚才看到的那张脸。 江承退出了舞池,移往视野更开阔的吧台,目光从舞池移向通往二楼的幽长楼道。 有人端着酒贴近,劣质香水味扑鼻而来时,两具柔软的身体一左一右贴到了身上,酒杯也跟着被举到了嘴边。 “帅哥,喝一杯吗?” 江承反手便将搭在左肩上的那根手臂拉了下来,目光漫不经心地移动,而后顿住,看向门口背着包走近的女孩。 温简两手紧紧拽着背包肩带,一边小心避开贴靠而来的人群,一边瞪大了眼睛往人群里找。 她刚刚好像看到了她失踪两年的爸爸,搂着个女人走进了这里。 找寻的目光与江承的目光不意相撞。 江承神色一下有些恍惚。 “哥哥,这个给你。” “外婆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别人的东西是要帮忙的。” 温简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困惑,也有些窘迫,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他脸上移到一左一右贴靠在他身上的妖娆女人身上,默默转开了视线,穿过人群,走向了二楼。 江承推开了贴在身上的女人,跟着上了楼。 与楼下的嘈杂相比,楼上很静。 狭长的走道把房子切割成左右两排并列的包厢,有的房门紧闭,有的虚掩着,浪声笑语不时从里面传出。 温简站在楼道口,不敢过去。 有服务生走近,奇怪看了她一眼,问她:“小姑娘,是要找什么人吗?” 温简摇摇头:“我……想找厕所。” 服务生朝走道另一头指了指:“那里。” 温简干笑着道了声谢,抓紧了背包肩带,在服务生的目送下,挺直着腰背,一步步地进了厕所。 老旧又密闭的公用空间,浓郁的臭味扑鼻而来。 温简皱紧了鼻子,不好直接出去,看还有空隔间,随便进了一个。 人刚蹲下便看到一小摊血迹,正从隔壁穿过隔板,一点点地弥漫扩大。 半掌高的缝隙里,温简惊恐地看着那种雪白的手了无生气地贴在地上,四下安静得几乎能清楚听到隔壁克制着的呼吸声。 温简捂住了口鼻,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机,克制着,语调轻松:“喂,妈,我刚看到您电话,找我什么事吗?” “在同学家呢,这就回去了,您别老瞎操心。” 边说边起身,拉开门,边对着手机说话边往外走。 门外有人进来,一个很高大的女人。 她看了她一眼。 温简也回以她一眼,控制着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屏着呼吸,走近,擦身,几乎就要顺利离开时,女人突然变了脸,伸手抓她,温简身子一扭,灵巧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拔腿就跑,沿着幽暗的走廊,不要命地往前跑,身后脚步声促急凌乱,温简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凭着本能一路往前,然后左拐、右拐……一只手突然从左侧房门伸出,拽住了她,温简差点尖叫,被从身后绕过的另一只手掌捂住了嘴,悄无声息地将她带进了屋。 温简浑身僵硬,又惊又惧地看着这个刚混在女人堆里的男人。 江承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视线从她脸上,慢慢落到她胸前的校徽上。 眉心几不可查地拧了个结。 屋外脚步声逼近。 温简紧张得嘴唇发颤。 江承看着她不动,也没出声。 3.003 屋外脚步声远去。 江承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你看到了什么?” 温简惊颤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与江承记忆中那双眼睛有些重合,那个小心翼翼往柜角缩,小声声明自己是生的小丫头。 他视线从她眼睛移往她紧紧攥在掌心里的手机,突然弯身,捏住她手机一角。 她手指一下收紧,死死攥着不放,睁得圆大的眼睛还在瞪他,全身进入防备状态。 江承瞥了眼她手机:“手机拿反了。” 温简:“……” 下意识低头去看。 掌心突地一松,江承抽走了她手机。 温简:“……” 她抬头,江承已划开了她手机,垂着眸,灵巧的拇指在键盘上“滴滴”按了几下,上面没有最新的通话记录。 他估计她就是和那个女人擦身而过时,被她瞥到了手机屏幕,露了馅。 但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看向她。 温简紧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断摇着头,敌我不明,她不敢多说。 体力悬殊,她也不敢乱动。 江承也没追问,外面脚步声依然嘈杂凌乱,由近及远又由远几近后,看着像是要开始搜房。 他很快按熄了手机,撇下她,弯身捞起沙发上搁着的被单,一回头便看到了欲趁机逃跑的温简,手都压在了门把上,又带着犹豫。 “你出去试试!”江承警告。 温简收回了手,背贴着门板,紧张而戒慎地看他。 江承将被单撕成了两半,绑成一条绳子,一端扔给她,下巴往窗户边轻轻一点:“过去!” 温简迟疑了下,依言走到窗前。 “被单绑腰上,爬下去!” 江承也走到了窗前。 温简迟疑点点头,小心爬上窗台后又回头看他,小声说:“我手机……” 江承看了她一眼:“下去了自然会还你。” 温简抿着唇,也不敢再要,手抓着腰带,小心地一点点往下爬,悬空的身体让她有些怕,又不敢耽搁,硬着头皮一点点往下,好在二楼的窗台不高,一楼窗台前又装着防盗网,双脚很快踏在了防盗网上。 下到地面时,温简双腿有些发软,仰头看向窗台上的江承,看他似乎也要下来,敌我不明的立场和黑咕隆咚的巷子让她有些怕,不知道他是真要救她还是另有目的,手迟疑地冲他挥了挥。 “那个……谢谢你啊。”她小声说,“我……我走了……” 江承:“……” 缓缓眯眸,冲她晃了晃她手机。 温简:“我……我送你了。” 拔腿就跑,几乎是一路不带停地跑出了巷子,找了处公用电话亭,哆哆嗦嗦地报了警,手脚还在打颤,也不敢久留,报完警就往学校去。 她刚从广东转学回来,虽然不是松城长大的,但老家属于松城辖下的一个小镇,她户口属于这座城市,只能回这边参加高考。 昨天刚和她妈回来,今晚第一次去学校报到,还没校服和校徽。 松城附中是全城最好的高中,管理严格,进出校门一定要佩戴校徽,班主任让她先把原来学校的校徽带上,她和门卫那边招呼过了,到时直接进校门。 温简到学校时已经是晚读时间,她依着班主任的吩咐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报到,晚读没结束,人被安置在办公室里等。 温简刚到新环境,和老师还不熟,也不好多吭声,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两只手乖巧地收在大腿上,侧身对着门口,有学生去上厕所路过办公室,看到了,然后炸了,迫不及待回班里宣扬,办公室来了个转学生,女生,很漂亮。 有多漂亮? 惊鸿一瞥,看到的人这么描述。 绘声绘色的形容,瞬间点燃了其他人的好奇心。 于是,晚读课间休息的十分钟时间里,途径班主任办公室前往厕所的人多了,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答题解惑的人也多了。 平常清冷空荡的办公室瞬间挤满了人。 向来对八卦感兴趣的何邵也趁机路过班主任办公室围观了一把,但没围观上,办公室人太多了,只依稀看到个背影,纤细挺拔,长发披肩,柔顺黑亮。 背影……他给满分。 回到教室时刚好遇到刚到的江承,于是迫不及待地拉过江承:“江哥,办公室来了个转学生,小美女。你觉得是我们班的还是隔壁七班的?” 班主任办公室是七八班共用,不是他们三年八班就该是隔壁七班了。 江承对这些东西没兴趣,背上的包往桌上一扔,拉开椅子便坐了下来。 何邵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恼,半个身子横过桌子,与别桌的同学兴致勃勃地讨论。 好在上课时间很快到来。 “铃铃铃”作响的上课铃声结束了教室内外的热闹,班主任夹着课本走了进来,身后跟了条小尾巴。 刚安静下来的教室再次响起窃窃私语声。 江承正在低头看书,手肘被一边的何邵轻撞了一下:“果然是我们班的。长得好乖。” 江承本能抬头看了眼,目光微顿。 班主任正在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叫林简简。” 而后扭头笑对她说:“简简,和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温简点点头,自我介绍也很简短:“大家好,我叫林简简。” “我叫林简简,可是我妈妈姓温,所以我又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温简,爸爸说很好听呢。”小小人儿半个身子趴在桌上,一只手握着笔,一只手压着本子,吃力地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温简”两个字,然后指尖压着推到一边的小少年面前,“哥哥,你看。” 脑中不期然浮现的画面让江承不觉拧了拧眉,看向台上乖巧站立的女孩。 过于简短的自我介绍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全班连同班主任都愣了两秒,而后不知谁先起的头,鼓起了掌,欢迎新同学。 班主任等着大家掌声停下后才笑着介绍道:“简简刚从广东转学回来,小学时跳过级,年龄比在座的同学可能都要小一些,大家以后多多照顾我们的新同学、新妹妹。” 之后是安排座位,全班女生就只有许冉是独坐的,坐在江承前面,班主任扫了一圈后,把温简安排到了许冉边上。 江承看着慢慢走近的温简,动也不动。 温简快走到座位时目光才不意与江承的撞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到了旁边桌角。 旁边人不明所以,一个个奇怪看她。 温简佯装平静地挠了挠头,克制着,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回了新座位,连坐下时后背都是挺直了的。 她的座位就在江承侧前方,江承的位置能清晰看到她的侧脸,她的局促和紧张全写在了绷紧的肌理里。 江承垂眸看了眼掌心里的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何邵已按耐不住,拽了拽她椅子:“嘿。” 温简微微侧过身,困惑看他。 “欢迎新同学。”何邵“嘿嘿”笑着,向来大大剌剌的性子在温简面前也带了丝小羞涩,“我叫何邵。” “……”温简也勉强牵唇,“你好。” 何邵挠着头:“你好。” 然后手往旁边的江承一指:“这是我同桌,承哥。” “……”温简不得不看向江承,很客气地点点头。 江承也正偏头看她,面色很淡,也不说话,任由掌心里把玩的白色女款手机轻落在桌上。 温简挠着头不说话,视线乱飘。 反倒是何邵,“咦”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看向江承:“承哥,谁的?” 江承面色依旧:“别人送的。” 温简手拨弄着头发默默转了回去,不说话。 下课时,一大波人涌了过来,有找她的,也有找他的,江哥长江哥短地叫,语气里都藏着崇拜,他淡淡地不太理人。 温简想起了酒吧里他倚着吧台,一左一右两个美女挂身上的样子,默默地闷头做习题,不参与众人的英雄崇拜,下课铃一响,抓起课本往包里一塞,背上就走。 江承同样是一下课就走的人,两人差不多同个时间走到了门口,江承稍早一步,温简是后面走过去的,手不小心碰了下江承手,微温。 手指尴尬弹回,她抬头,道歉的话在看到江承那张过分平静的俊脸时又断在了舌尖上,佯装拨弄着头发偏开了头,拽紧了书包带,走了,越走越急,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出了校门又跑了一段才停了下来。 没想到气还没喘匀,一辆自行车突然“吱”的一声在她身侧停了下来,目光所及下,一条大长腿正支着地。 “累吗?”淡淡的男嗓,惊得温简一下扭头。 江承正偏头看她,一只手握着自行车把手,一条腿支地,面色淡淡。 温简:“……” 下意识拽紧了书包带,在他带着压迫的目光下,终于嗫嚅开口:“我不是故意扔下你跑了的。” 江承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我看你挺故意的。” 温简:“……” 抬头,鼓起勇气看向他:“我下午在酒吧看到你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女人。” 江承看着她不动:“嗯。” 温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承:“然后呢?” 温简:“……” 手怯生生地伸向他:“然后能把我手机还我了吗?” 4.004 江承:“……” 从上衣口袋抽出那只白色手机,她眼巴巴地看着,拉长的小脖子,渴望的小眼神,江承一下有些恍惚,想起那天晚上,她没能等到她妈妈,他要睡觉,她怕被赶出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铺床,也是这样仰着小脖子,渴望地看着他软乎乎的床铺,然后嗫嚅着开口:“哥哥,我也好困。” 黑眸敛下,看着掌心里小巧的手机,江承淡道:“我记得有人说送我了。” “……”温简抿唇,“那……那你把卡还我就可以了。” “反正……”眼眸缓缓对上他的:“我又没说送你手机卡。” 江承:“……” 她手掌还在眼前平举着,睁得圆大的眼眸特别的认真和理直气壮,又带着一丝丝怯意。 他没将手机递还给她,问她:“你今天在厕所看到了什么?” 黑亮的眼睛升起防备,她摇着头:“没有看到什么啊。” 江承:“那些人为什么抓你?” 温简依然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江承:“你为什么要假装打电话?” 温简民抿住了唇,不说话了。 看后面放学的学生大军已浩浩荡荡地出来了,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就想走。 “等等。”江承叫住她。 她困惑回头,只觉眼前一晃,有东西朝她飞了过来。 温简下意识伸手接住,是她的手机。 她有些讶异看他。 江承脚已踩上自行车脚踏,骑了出去。 “那个……”她追了上去。 江承按下刹车,扭头看她。 “我看到厕所隔间里有一大滩血,一只女人的手垂在地板,里面好像还藏着人,但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活着。” 江承皱眉:“报警了吗?” 温简想点头,又摸不准他的身份,有点怕他和里面的人是一伙的,又迟疑地摇了摇头:“我没敢告诉任何人。” 江承似是笑了下:“如果我真和里面的人是一伙的,就冲你和我说的这段话,你报没报警,还有差吗?” 温简:“……” 江承突然倾身,扯掉了她胸前的校徽:“这东西最好扔了。” 骑上车,走了。 他的话让温简有些不安,忐忑着回到暂居的酒店时,她的母亲温司屏还没睡,看她脸色不太对劲,有些担心地拉过她,问她是不是不适应新学校。 温简摇摇头,想起下午不意间看到的背影,想和温司屏说她看到她爸爸了,又怕说了她担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温司屏明显感觉到她心里有事,也不追问,只是捋了捋她头发,问她新学校情况。 “老师和同学都挺好的。”温简轻声回,为避免温司屏担心,没敢提下午疑似见到她爸的事,也没敢提她厕所撞见的事。 温司屏点点头,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其实她并不希望温简这个时候转学,临近高考,怕突然换环境影响了她高考发挥,她从小就跟着她在广东学习生活,她的同学朋友都在那边,这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再加上她爸在老家这边的声名狼藉,温司屏怕这些外在因素影响了她,只是她的户口没转出去,不得不回这边。 好在她成绩一向优异,城里的好学校很愿意接纳她,不用转回到她奶奶家那边的乡镇中学,因此温司屏给她联系上松城附中后,就和她一块回来了,但回来得仓促,温简也要上学,没时间慢慢找房子,温司屏只得在网上托中介找,她没别的要求,就是不能离学校太远,小区环境一定要好,最好是相对高端的小区,贵点没关系,主要是管理好,人员成分相对简单,安全。 一番筛选下来,符合温司屏要求的只有一个叫“明湾世纪城”的小区,学校周边最高端的小区了,小区面积大,住户素质也高,但只有一套一楼的小两居在出租,温司屏下午去现场看过后,当场租了下来,第二天搬了过去。 温简请了一天假和温司屏一块搬家,母女俩忙活了一天才把新房子收拾妥当了。 65平的小两居,不大,但胜在位置好,位于小区深处,环境清幽,虽靠着个小区入口,但不是主干道,入口早已封了,不会像大门那样来往的人多,嘈杂,而且采光和格局都不错。 唯一让温司屏不放心的就是窗户没有装防盗网,高端小区为着外观的统一和美观,都严禁安装防盗网类的东西,好在窗户结实完好。 把房间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后,温司屏尚算满意。 温简也很满意,她对住没什么要求,有自己的小房间,有大书桌就够了。 这套房子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 温简和妈妈忙到了下午六点才彻底空了下来,吃完饭时已经近六点半。 晚自习六点四十开始,温简在上课前几分钟赶到了学校,班里大部分人都来了,嬉闹闲聊看书的都有,她一进来,一个个突然停止了喧哗,扭头看她,眼神有些奇怪。 温简被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样的眼神让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不自觉拽紧了背包肩带,一个人往座位去。 江承还没来,后座就何邵一人在,也正睁着双眼看她。 那眼神看得温简心里更慌,连坐下的动作都带了丝小心翼翼,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请了一天假而已。 何邵在她坐下后轻轻拽了拽她椅背。 温简微微回头,小声问他:“怎么了?” 何邵也压低了声音:“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下午有警察来学校找你。” 温简一下响起了昨晚厕所里那根白皙的手臂,以及那个报警电话。 班主任刚好在这时走了进来,往教室里扫了一眼:“林简简来了吗?” 刚问完便看到了温简,冲她招了招手:“简简,你来办公室一趟。” 温简迟疑地点点头,慢慢将背包扯下,在众人投过来的打探的目光下缓缓站了起身,走了出去。 人刚到办公室便看到了背对门口坐着的民警,穿着浅蓝色的制服,背影年轻挺拔。 看她过来,班主任站起了身,冲她招了招手:“简简,过来。” 背对她的民警回过身,看到她时眼里似是掠过了一丝困惑,而后站起身。 人很高,朝她走来时在她眼前压下一片阴影。 “你就是林简简是吧?”他问,声音年轻清朗,嘴角带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很俊朗阳光的笑容,稍稍缓解了温简的紧张。 她轻点了下头:“嗯,我是。” “你好。”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我是红关派出所的办案民警,汪思宇。” 向她出示了他的证件。 温简也忐忑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您好。” 又忐忑问他:“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汪思宇手往门外凉亭方向指了指:“去那边再说。” 5.005 温简迟疑地点了下头,跟随着他,在凉亭上坐了下来。 汪思宇看她似乎挺紧张,又冲她露出一个笑:“别紧张,我只是来找你了解点案情相关的情况,不是来抓你的,放心。” 玩笑的话语让温简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跟着微微笑了下:“您说。” 汪思宇问的是与昨晚案子有关的情况。 警方接到报警后很快出了警,在酒吧后院化粪池内找到了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死者女性,但暂时没有凶手的相关线索,酒吧内也没有任何相关监控。 警方通过报警电话来源查询到了温简报警时的监控,并通过她胸前的校徽信息查到了她的转校讯息,但因为查不到她的具体住址,才来学校找的她。 汪思宇让她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她有没有看清凶手。 温简摇摇头。 “什么都没看到吗?”汪思宇皱眉,“哪怕是一丁点鞋子或鞋带衣物什么的?” 温简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她当时太害怕了,就看到一大滩蔓延的血迹,以及那只了无生气的手,其他什么都没看到了。 汪思宇:“你是怎么认定凶手可能躲在里面的?” 温简:“呼吸声。” “他……”温简眉心小小地皱了皱,“当时里面特别静,他呼吸声有点粗重,但是好像又刻意在屏着呼吸,如果是那个……死……死者” 温简提到“死者”两个字时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定了定神后才看向汪思宇:“如果是她的呼吸声,她应该是求助而不是害怕被发现了。” 汪思宇:“男的女的?” 温简:“我觉得是男的。” 汪思宇:“你再放松下来,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遗漏什么和凶手有关的线索?” 温简迟疑地摇着头:“我不敢低头去看。” 蓦然想起厕所门口遇到的那个欲抓她的高个女人。 汪思宇认真听她说完,让她形容一下那个女人的特征。 温简窘迫地挠着头发,她那时太紧张了,根本没注意看,就记得那女人很高,估计有一米七,微胖,头发盘起在头顶上扎了个髻,穿着驼色的长款风衣,搭配花色丝巾,涂着红唇。 这是她唯一能想起来的全部讯息了。 “没关系。”汪思宇微笑安抚她,“先放轻松,别着急去回想。” 温简放松不下来,她在警察面前容易紧张,能提供的讯息也有限,满脑子都是那只手和那滩血,脑子有些乱。 汪思宇也不逼她,看她实在提供不出更详细的线索,给她留了个电话,让她想起来再给他电话后便让她先回教室了。 温简整个人有些虚,脸色苍白着,想到那只手的主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总有些没来由地发慌,神思恍惚得厉害,也没看路,走到教室后门时差点撞墙上,被从身后横插过来的一只手掌挡开了。 她茫然抬头。 江承正微皱着眉看她。 “谢……谢谢。”嗫嚅着道了声谢,温简回了座位。 原本喧杂的读书声慢慢小了下来,不时有人好奇回头看她,窃窃私语声四起。 同桌许冉看她脸色不太对,担心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温简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些慌,可能是生平第一次离凶杀案现场这么近,她还有点消化不了。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前门口,眼睛一扫,原本已经低下来的读书声又嘈嘈杂杂地大了起来。 班主任朝她走了过来,在她身侧微微弯下腰,问她有没有怎么样,有点担心她的状态。 温简轻轻摇头。 班主任一走,何邵就迫不及待地拉她椅子,问她警察找她什么事。 江承原没怎么留意她,“警察”两个字落入耳中时,他倏地看向她。 温简不知道这个案子会不会涉及保密,不敢多说,只是微微摇着头,说了声“没事。” 但她的沉默止不住其他人的好奇心。 下课铃一响,还是一堆人涌了过来。 她刚转学过来,大家和她还不熟,不敢明着问,除了林凭凭。 温简昨晚转学回来才知道林凭凭的。 当时一大堆人涌来这个角落,虽然大部分人的目的是背后那位,但也有找她的,大概是还处于对新同学的好奇中,围着她天南海北地瞎聊,话题从她为什么转学到她原来的学校怎么样,其中最热情的就是林凭凭。 温简也是那时才知道林凭凭是小时候住一条马路的邻居小姐姐的。 她爸爸那边的亲戚都住在松城底下一个叫“文良”的乡镇上,爷爷奶奶和一个伯伯两个叔叔都住在那边,一大家子人住在一栋5层的楼里,一户一层。温简四岁以前和妈妈是住那里的,她爸爸名声不好,妈妈当年又是不惜与家人决裂倒贴她爸爸的,又是外地人,并不是很招她爷爷奶奶那边待见。那个年代穷,伯母婶婶也不是好说话的人,邻里闲话也多,她妈妈最终是待不下去,辞了小学老师的工作,带她去找在城里的爸爸。 温简对于那段记忆还是有些印象的。她记得她们刚找到她爸爸没多久,她和妈妈就连夜被她爸爸赶了出来,她被她妈妈送到了一处大房子里,在那里待了四天,那种被遗弃的惶恐心情还是记忆深刻的,好在那个时候有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陪她,虽然过程有些惨烈,那几天待得她很是惶恐不安,恨不得离那个严肃过头的小哥哥远远的,但那时确实幸亏他照顾和陪伴着,她才得以安然等到她妈妈。 对于他,温简是真心感激的。只是那时确实年纪小了些,又隔了那么多年,她也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就记得脸长得很好看,但性子很板正,小毛病特别多,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这个要摆端正那个要叠整齐,小老头似的,还不能随便说话。 她小时候有些聒噪,加上总是等不到妈妈心里慌,总忍不住想找他说话,“哥哥长”“哥哥短”的,但每次刚一开口他就板着脸看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端着着张好看的脸,用现在的话说叫面无表情,然后动也不动地看她,这种时候她多半是吓得默默把嘴巴闭上,看着他不敢说话的。 好在他只是嘴上嫌弃,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任由她在他房间待了几天,虽然每天晚上只能睡地板。 她当年被她妈妈接走后就去了广东,当年因为她妈妈执意要嫁她爸爸的事,她外公至今不肯原谅她,连家都不让她回,她外婆虽然心疼女儿,但在家里说不上话,外公人又倔,只能私底下偷偷来看她们。 温简至今不知道那几天她妈妈到底去哪儿了,只知道她来接回她后,当天就坐上了去广东某城的汽车,她爸爸没有一起。婆家待不下,娘家回不去,她妈妈只能带着她另谋出路,这么多年来她们从没再回过松城。 她爸爸在半年多后去找过她们,一身的伤。 后来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回来看她们,从没像现在这样,一走两年,音讯全无。 虽然是常年在外漂泊,温简一直觉得她从小过得挺幸福的。她爸爸妈妈都对她很好,她妈妈工作能力强,给她的物质生活不差,再加上前几年她两个舅舅也去广东那边设厂,住得近,舅舅和表哥们都对她挺照顾的。 只是对于这边,因为没回来过,温简对老家的人事记忆都淡了,如果不是昨晚林凭凭迟疑而困惑地问她小时候是不是在文良镇待过,她都快记不起这个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小姐姐了。 林凭凭家和她爷爷家都住同一条路上上,左右邻居,好几年前才举家搬到了城里来,但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去,她比温简大两岁,对幼时的记忆要比温简清楚一些,又经常回老家听她爷爷奶奶念叨起他们不成器的二儿子和带着孙女离家出走的二儿媳,对她自然印象深刻一些。 大概因为幼时的这段友谊,林凭凭对她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热情一些,也没其他人拘谨,人一到她这边,就担心问她,警察为什么找她。 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温简不知道这个案子到底什么情况,不敢随便透露,也就摇摇头:“没什么事的。” 林凭凭皱紧了眉:“是不是和你爸有关?” 温简笑容有些僵,连连摇头:“不是的,和他没关系的。” 旁边有人悄悄问林凭凭:“林简简爸爸怎么了?” “她爸爸是个通缉犯。”林凭凭说,有些义愤填膺,“要不是他很早就扔下简简和妈妈不管,简简家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周边一下静了下来,气氛都变微妙了。 温简有些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反驳更不能。 她想起小时候被小朋友孤立,指责她爸爸是坏蛋时,她还能倔强地与人争论说,她爸爸是好人,现在长大了些,也没有了小时候的懵懂无知,凡事要争出个结果,更何况,她爸爸确实就是个通缉犯,好几年前就被通缉了的。 在这一片尴尬里,左侧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下。 温简困惑回头。 江承正拿着份卷成一团的模拟题册敲她肩膀:“题册落我家了,你妈说过一定要今晚完成的,还剩下两套,再磨蹭下去,今晚还用不用休息了?” 温简:“……” 目光困惑对上他的。 江承面色平静如常,只是用手中题册轻戳了下她脑袋:“赶紧把它写完。” 便扔给了她。 不仅温简一脸懵逼,其他人也都愣住了,目光在江承身上和温简身上来回流转,早忘了刚才林凭凭无意爆下的大消息。 何邵更是一脸困惑,视线来回在已低头看习题的温简和面色平静依旧的江承身上移动,眨了眨眼睛:“江哥,什么情况?” 江承已经翻开了书,淡淡回了句:“没什么情况。” 放学,温简特地在校门口等了下江承,看他自行车骑出来时小跑着追了上去,将题册还给了他。 “今晚谢谢你。”她轻声道谢。 江承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 “不客气。”淡而平静的语气,他收回了题册,随意扔在了自行车置物架里,静默了会儿,又扭头问她,“警察找你,是昨晚的事?” 温简迟疑了下,睁着那双圆亮的眼睛,小心问他:“你真的不是坏人吧?” 江承:“……” 问她:“我长得很像坏人?” 温简迟疑摇头:“可是你确实就是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江承身体微微下压,手肘撑在车把头上,看向怯生生站在他前面的女孩,看入她眼睛:“你不也出现在了那里?” “你不是坏人凭什么就我是坏人?” 温简抿住了唇,偷偷看了他一眼:“是你自己不怀疑我的,又不是我不让你怀疑的。” 江承:“……” 看了她一眼:“现在才怕我杀你灭口是不是晚了点?” 温简想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又说:“那个警察大哥明天可能还会来找我,你要是真的好奇,那我先问一下他,看能不能让你也现场录个口供。” 江承:“……” “我不好奇,谢谢。”江承将置物架上的题册塞入她手中,“送你了,我用不上。” 骑上车,走了。 回到家才十点多,他家离学校不远,周边最好的小区了,前几年他爸妈为了他上学方便特地买的房子,小区里的独栋小洋楼,平时一般他们一家和爷爷一起住,叔叔一家偶尔会过来一起吃个饭,都住的同个小区。 江承回到家时家人都没睡,有些热闹,他叔叔江保平也在,他是市公安局长,刚下班,过来蹭饭。 看他进来,江保平笑看向他:“放学了?” 又问他:“重新回到学校还适应吗?” 江承点点头:“挺好的。” 江保平:“真不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直接去参加政法干警招录考试,进公安系统,何必再费心准备高考,浪费时间?” 江承爷爷也在,听他说完时轻哼了声:“他要是愿意听话,当初就不该选择退役。” 对于江承,江承爷爷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 他是军人出身,对国家有情结,一直是希望孙儿能从政从军的,没想着江承父亲年轻时选择了从商,因此他一直将希望放在江承身上,从小就以军事化的方式管理和培养江承,加之那几年他父母忙着创业,没太多时间管他,基本都是他在管教。 但可能是真的把他压得太紧了,进入高三时他叛逆过一小阵,但好在没犯什么大错,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收心了,一门心思准备高考,打算报考军校,是他希望的,也是江承自己喜欢的,军校政审和体检都过了的,就等着高考成绩。 只是这几年的江承不知道怎么了,运气总不太好,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高考不知道怎么的错过了第一天的高考,没有成绩,错过了军校。 好在那一年的征兵条件年龄放宽到了17岁的应届高中生,江承没有选择复读,反而是应征入了伍,计划在部队里报考军校,原本是今年6月参加考试的,可就在考试前,出任务受了重伤,再一次错过了重要考试。之后,他选择了提前退役,重新准备高考,没有和他们商量。 这是江承爷爷最生气的,哪怕江承退役时带回了一堆勋章也弥补不了他对他提前退役一事的遗憾。 江承对爷爷的怒气早已是见惯不怪,老人家也就嘴上生气。 他没去理会爷爷的冷哼,搁下包,取过水瓶,弯身去打水,开着的电视里正播着本地的晚间新闻,一起凶杀案,江承本没留意,“夜末酒吧”几个字落入耳中时,他动作微顿,偏头看了眼,而后看向江保平:“昨天下午七点多发现的尸体?” 江保平正吃着饭,点点头:“对,七点多在酒吧后院化粪池找到的。” 江承皱眉:“报警的是个女孩?出事地点在二楼公共女厕?” 江保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意外于他信息的精准度,确实一女孩六点多近七点报的警,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凶杀案,但在核对死者身份后发现,案子并不简单,死者是警方盯了两年的女毒贩。 江承搁下水杯,转身拿过酒柜上的纸和笔:“我有线索。” 6.006 江承搁下水杯,转身拿过酒柜上的纸和笔:“我有线索。” 而后在江保平对面坐了下来,边道:“昨晚我去学校路上路过那段路,遇到了位老朋友便过去看了下,凑巧救了个女孩,她似乎是在厕所发现了什么,被人追着跑。我估计她撞见的和你们要查的是同一个案子。” 说话间人已握着笔在纸上画了起来,边画边继续道:“追她的人应该是与凶手一伙的。我凑巧看清了那个为首的女人。” 没一会儿,一个五官明晰的女人素描头像已经跃然纸上。 江承搁下笔,指尖压着画纸转向江保平:“这个女人绝对脱不了关系。” 江保平讶异挑眉,但又不算太诧异,他看着长大的侄子,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见过的人,看过的书,只一眼便似乎全刻进了他脑子里。 他画功算不得多好,但五官特征全画出来了,到底是从小被他爷爷拎着文武全攻的人,基本功还是有的。 “不过你们最好还是找报警的那女孩再确认一下,她应该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江承说,“这个嫌疑人成立的前提是,目击证人叫林简简,松城附中三年八班刚转学的学生。” 江保平笑笑,不说话,证人和报警人涉及保密信息了,他不能说。 不过…… “这林简简是谁啊?”他颇有兴味地看向他,“怎么凑巧是你们班同学,又凑巧让你给救了?” 江承站起身,看了他一眼:“小叔,你泄密了。” 江保平:“……” 前一刻还对江承颇有怨气的江承爷爷这下又得意地冲江保平挑起了眉:“我徒弟。” 江保平摇头笑笑:“我检讨。” 第二天上班时便吩咐了下去,让办案民警找温简核实。 汪思宇再次来找温简时温简已经没有第一天的忐忑了,看到他时还冲他微微笑了下,汪思宇也笑笑,大方伸出手:“你好。” 温简迟疑了下,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交握了下,轻碰了下又很快收回,羞涩地笑了笑。 两人还是去了前一晚的凉亭里,在操场边上,半堵竖起的土墙挡开了教学区过来的视线。 “怎么样,想起来要抓你的那人长什么样了吗?”人刚坐下,汪思宇摊开手中文件夹,笑问她。 温简微微摇头:“还是记得很模糊呢。” 眼角余光里刚好瞥见校道上正前往教室的江承,一下想起是他救的她,他或许是看清了的,一紧张,手就直直指向江承那边:“他……他……他可能看到了。” 汪思宇下意识回头。 江承也刚好看过来,一眼便看到坐在凉亭里的温简,正微屈着手臂指着他,看他看过去又一下缩了回去,收在大腿上,反倒是她对面的年轻民警,看了看他,又看看她,困惑过后,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江承直接朝他们走了过去,走到温简身侧时,看向她:“找我有事?” 温简连连摇头,指了指对面的汪思宇:“警察找你。” 汪思宇站起身,和他先做了个自我介绍,出示了证件后,便直入案子,问他是不是也在案发现场。 江承点点头,在温简身侧坐了下来。 汪思宇询问了些案情相关情况后,才拿出了江承昨晚刚画的嫌疑人画像,转向两人:“是这个人吗?” 江承看了眼,点点头:“对。” 温简注意力全在画像上,那张脸映入眼中时,大脑中模糊的女人形象一下也变得清晰起来,手激动地指着画纸上的女人:“对对对,就是她。我想起来了,就是长这样的。” 汪思宇面容有些严肃,谨慎确定了一遍:“确定吗?” 温简很肯定地点着头:“我确定的。” “好。”汪思宇将文件收起,又问了些案件相关的细节,这才离开。 汪思宇一走,江承也跟着起身离开。 温简追了上去。 “刚谢谢你。” 江承偏头看了她一眼:“谢我什么?” “……”温简挠了挠头,好像真的没有需要感谢他的地方。 “那……那……那算我谢错了。”悻悻说完,温简绕过他先走了。 江承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冒出了幼时她临走前,手举着那个他不想要的桃核红绳手链送给他的模样,也是那样微微嘟着唇,有些悻悻然地“那……那……”了两声,才憋出一句“那爷爷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把它当生日礼物送你好不好?”,微微仰着的小脸,圆溜溜却又委屈的眼睛,那副仿似他再不收下下一秒就会扁嘴掉泪珠子的可怜模样即使隔了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他进了教室,眼睛不自觉地往她座位瞥了眼。 她已经在桌上趴了下来,不知道是补眠,还是心情不好,那头柔顺的长发在肩上披散了开来。 温简做了个梦,一个关于四岁那年的梦。 她梦见四岁的自己,抱着书包,僵着身体,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惶恐地盯着那个点着蜡烛坐在桌子前写作业的漂亮小哥哥,屁股坐得又痛又酸,她想偷偷动一下,他突然回头,她被吓住,害怕他发现了要赶她出去,红着眼睛告诉他,她想动一下。 然后画面回切,她抱着棉被躺在硬实的地板上,身下铺着厚厚一层棉被,很暖和,可是一睁开眼就看到黑咕隆咚的床底,外婆说过的狼外婆躲在床底下等不听话的小孩睡着就把她吃掉的故事不断在脑子里翻转,她吓得抓紧了被角,浑身打颤,偷偷睁开一只眼看向床上的小哥哥,颤着嗓子叫他:“哥哥。” 床上传来含糊的一声应:“嗯。” “我怕。”小小的声音。 没人应她。 她小心地把被角拉到头顶,把眼睛紧紧闭上,可还是怕,看不见的黑暗像张牙舞爪的手,伸向她,她想象着正躲在床底下的狼外婆的样子,想象着她趁她睡着把她拖进床底,“咯吱”“咯吱”地吃掉她的手指、她的手臂,然后她的脚趾,她的脚…… 她抖得更厉害,隔着被子,颤着嗓子,又“哥哥”地叫了他一声,得到一声含糊的应声后,她借着这声音壮起的胆子,飞快地蹬掉被子,闭着眼睛手忙脚乱地爬起身,飞奔到床前,手脚并用地想爬上床,躲到里面去,没想到压到了他手臂,连皮带肉的那一小块东西,一声闷哼,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条件反射推着倒了出去,脑袋撞上了身后的凳子。 脑袋有些疼,好像还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出来了,她有些懵,看着突然弹坐起身的小哥哥,看着他也飞快地掀开被子下床,开了灯,惊恐地瞪着她,然后突然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抱了一堆东西:棉花、消毒水、止血贴,以及,剪刀和针线。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拿着剪刀冲她“咔擦”了两声。 她惊恐看他。 “你头流血了。”他皱着眉说,“我见过我小婶婶给别人包扎伤口,脑袋受伤要把头发剪掉,然后用针缝上。” 她看着他手里灯光下阴森森的刀刃,害怕地往后退,但被他一把抓住了头发,然后很不耐烦地告诉她说,伤口不处理会发炎的。 她害怕问他:“什么是发炎?” “发炎就是伤口慢慢烂掉,再慢慢地让整个脑袋烂掉。”他认真地告诉她。 她吓得忘了害怕,忐忑问他:“那用针把头皮缝起来会不会很疼啊?” 他很不耐地回了句“那当然”给她。 她纠结了半天,在烂掉脑袋和缝针之间,她觉得还是脑袋烂掉比较可怕。 “那……那……”嗫嚅半天,她眼一闭,颤着嗓子央求他,“那你缝快点,我怕疼。” 头发重新落入他手中。 他一手抓着她头发,一手握着剪刀,很认真地“咔擦”、“咔擦”“咔擦”…… “老师来了。”压低了声音的提醒,伴着“咔嚓”“咔嚓”的嚼薯片声,一起灌入耳中,温简一下惊坐起身,手下意识地往左边脑袋摸了摸,头发很长,很柔顺,不是剪刀凌虐过后,一小搓一小搓弹竖起来的、狗啃一样的短发。 刚醒来的脑袋还有些懵,温简茫然看看同桌许冉,视线再茫然地慢慢回移,手还搭在左后脑勺那一撮曾被蹂/躏过的头发上。 江承刚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下相对。 一个懵,一个莫名。 “有事?”江承先出了声,眼睛看向她犹搭在那撮头发上的那只手。 温简懵掉的脑袋慢慢恢复了些许正常。 “没,没事。”茫茫然地摇完头,温简困惑地将头调转了回来。 7.007 她手抓着头发的地方,江承依稀记得,那里曾有一道小小的疤。 她出现在他衣柜的那天晚上,她等不到她妈妈,他想休息,她害怕他赶她出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铺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盯着腥的猫,渴望地盯着他软乎乎的棉被,看他看过去时才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哥哥,我也好困。” 渴望又怯生生的眼神,委屈耷拉下去的嘴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不喜欢有人碰他的床,尤其才那么丁点大,还在一边睡觉一边流口水的年龄,因此在权衡很久后,他在床前地板上给她铺了个窝,让她睡地板上,他睡床上。 她大概是从没一个人睡过地板,害怕睡不着,小声叫他,他困得厉害,沾床就想睡,没怎么理她,睡得迷糊时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起床声,还是急乱的小脚步声,搁在床外的手臂被一双小手慌乱压上,就压着了那么一小块皮肉,痛得他本能抽手,没想着没控制住力道,她被推倒了出去,磕到了桌角。 江承至今仍记得他开灯时,她懵逼而茫然的眼神,以及那道顺着白皙的脖子缓缓流下的血迹,他当时也懵了下,去拿了药和剪刀针线进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帮她止血,好在那个不知轻重的年纪里,他也没有不知轻重到真给她缝针,只是学着他小婶的样子给她消了毒,止了血,头发倒是真剪了,原本柔顺好看的长发,愣是被剪刀抠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刺头,被剩下的小短发一根根地弹竖起来,他搁下剪刀的那一瞬,她从镜子里看到了那一圈刺猬头,原本还紧闭着双眼一副悲壮就义的她,眼眶一下就红了,两泡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想哭不敢哭,吸着鼻子、瘪着小嘴忐忑问他,它们还会不会长出来。 那个年龄是真的不懂事,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想着要去通知大人,就一个人在那瞎忙活,好在她伤得不重,血也止得快,脑袋…… 江承收回目光,他想应是没被撞坏的,又是跳级又是噎他的,指不定还撞通了任督二脉。 下午放学,温简一贯的第一个先走。 江承在她身后出去。 两人也是一贯的没什么交流。 温简这次也骑了车过来,但车技似乎不是很行,一个车骑得小心翼翼歪歪扭扭,江承隔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他骑了上去,在她车头歪倒前空出一只手,扶住了她车把,将即将歪倒的车子扶正了回来。 “不会骑车就老老实实走路或坐公交,把手摔骨折了。”他看了她一眼,“你还要不要高考了?” “我会骑的。”温简扭头看他,“只是太久没骑,一下子有点手生而已。” “是吗?”江承突然松了手。 温简自行车又以着“s”型扭了出去,吓得温简一下跳下了坐凳,两条腿跟着自行车向前拖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有些狼狈。 温简脸颊一下滚烫,扭头看向骑车靠近的江承,有些气鼓鼓:“你故意的。” 江承平静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你会骑吗?” 温简:“……” 重新上了车,这次倒是骑得没刚才磕磕绊绊了。 江承正欲骑车跟上,眼角瞥见不紧不慢跟着的黑色轿车,隐约记得刚才出校门就跟着了。 车上两个男人,逆着的光线里,看不清脸,混在人群里,车开得很慢,一种刻意的慢。 江承一下想起了那个案子,不觉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已经骑稳也骑远了的温简,略一沉吟后,追了上去,并行时,腾出一只手扣住了温简车把。 温简奇怪扭头看他。 “左边走。”江承突然出声,不待温简反应,就带着她车把一起左转。 转身的眼角余光里,江承看到了也跟着左转的黑色轿车。 之后再右转、左转、左转…… 那辆车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右转、左转、左转…… 温简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忐忑问他:“怎么了吗?” 江承面色如常:“你家里有安排什么人接送你放学吗?” 温简摇摇头:“没有呢。” 本能想回头,江承突然横过一只手,手掌落在她头上,推了回去。 “别回头。”他说。 温简一下有些慌,不敢回头。 江承看了眼四周,不远处就是商场,很热闹的商圈。 他直接带她去了商场,进了一家生意异常火爆的甜品店,而后扭头问她:“吃什么?” 温简微微摇头,拽着背包肩带的两只手还有些颤,不时想回头看马路外。 江承手臂直接横了过来,落在她肩上,扣着将她推到了身前:“别瞎看。” 推到了吧台前:“看看想吃什么。” 温简微微点头,仰头看向吧台上挂着的菜单,点了份芋头西米露,而后在一边空位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江承端着点好的两份甜品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温简有些不安,看向江承,小声问他:“刚是不是有人跟踪啊?” 江承看了她一眼:“我不确定。” “但确实有辆车一直跟着你,所以问你是不是什么亲戚朋友来接你放学。” 温简迟疑摇了摇头:“我家在这边没什么亲戚的。” 话音刚落搁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二表哥温慕远打过来的。 温简接了起来。 “简简,小小年纪,怎么就谈起恋爱来了?刚带着你一起跑的男人是谁?” 温简:“……” 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江承。 江承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温简手压着话筒,尴尬对江承说:“刚跟着我的……好像真的是我家亲戚呢。” 江承微微侧头,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广场外,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那里。 温简也看到了。 “我先出去一下。”轻声说完,温简起身走了出去,在黑色轿车前停了下来。 温慕远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正倚靠在车前,面色不善地看她。 一起下来的还有他另一朋友。 温简不敢看他眼睛,怯怯叫了声“二哥”,她舅舅家两个表哥,自小走得近,也就去掉了“表”字,一直“大哥”“二哥”地叫。 温慕远看了眼落地窗前坐着的江承,看向温简:“他是谁?” “他是我同学。”温简小声解释,怕他误会,又赶紧道,“就真的只是同学,他刚……” 想说是怀疑有人跟踪,又怕说了牵出她无意撞见凶杀案的事让他们担心,也怕牵出她疑似遇见她爸爸的事来。全家除了她和她妈妈,没有人待见她爸爸,哪怕舅舅一家待她们极好,但一直都是怪她爸爸亏待了她妈妈的,因而话到嘴边又生生改口说:“他刚……刚就是想帮我一下,我还不太会骑车。” 解释的话换来温慕远一记冷哼,倾身戳了记她额头:“小小年纪,别急着恋爱,小心被骗了。” 温简“哦”了声,看向他车后座,小心问他:“布丁帮我带回来了吗?” 温慕远拉开了后座门,一条高大的罗威纳犬窜了出来,窜入温简怀中,伸着舌头,在她身上东嗅嗅西嗅嗅,亲昵地与她玩闹。 这条狗是从小陪着温简长大的,她六岁那年她爸爸送给她的,一直养到了现在,最近搬家不方便把它带回来,一直寄养在温慕远家,他这次回来出差,特地帮她带了回来。 江承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不远处嬉闹着的一人一狗,并没有走过去,只是观察着那条看着似乎过于凶悍灵敏的狗。 罗威纳,国内外最常用于保护家庭成员的护卫犬。 目光微移,江承视线从罗威纳犬身上移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上,眉心微皱,而后起身走了出去。 温慕远看着走近的江承,长相气场都不差,但对这个疑似要拐他家妹子的男人,温慕远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承在温简面前站定,看了温慕远一眼,问她:“你家亲戚吗?” 温简点点头:“嗯,这是我二表哥。” 然后又给温慕远介绍:“这是我们班同学,江承。” 温慕远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 江承也没说话,看向温简:“既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温简点点头,迟疑了下,又对他说:“刚谢谢你啊。” “不客气。”淡声应完,江承跨上自行车,走了。 回到小区时江承特地去了一趟隔壁的江保平家。 江保平刚下班回来,看江承进来,颇意外地挑了挑眉。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江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沉吟了会儿,看向江保平:“小叔,我怀疑林简简被人跟踪了。” 8.008 江保平面色一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怎么说?” 江承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下:“车型是一样的,但我总觉得不是同一辆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车牌号是不一样的。” “不过我不敢确定。”江承看向他,“当时我没太留意车牌号,只是匆忙扫了一眼,印象并不深。主要还是出现得太巧合了,又刚好都是同个型号的车,原则上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可能真的一开始就是她表哥,因为我过去帮了她一把,对我们的关系产生误会,担心她瞒着家人早恋,不放心,想尾随确认,这完全解释得通。” “但我担心的是另一种情况。两辆车差不多同时出现在校门口,林简简表哥的车可能晚一点点,错过了她出校门的时间,当时又是放学高峰,他被堵在了后面,我没留意到,只留意到了跟踪她的车,后来在我带着她绕路的时间里,跟踪的人先发现了她表哥,为避免被发现,临时放弃,改道走了,他表哥没注意到,只当是她发现了他,害怕被家人抓现行才想要躲,因此产生了误会。” 江保平皱眉看他:“为什么你会有第二种联想?第一种情况就完全解释得通。” “主要还是车牌号的问题吧。”江承也微微皱了眉,“如果是同一车牌号,我不可能会产生不一样的印象。” “当然,也不排除是我记错的情况。”江承说,“但我觉得这个事还是谨慎点好。毕竟她刚无意牵扯进那起命案中,如果有人有心找她,还是有可能找到她的,她长得太招眼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你最好让人调监控确认一下。” 江保平眉心拧出了个“川”字:“这事儿我会让人处理,你先别担心。” “你和她同班,你也多留意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汇报。” 江承点点头,没久待,情况带到就行了。 他回到家时家里早已做好晚餐,就等他一人了。 江承爷爷只当他在学校忙学习才这个点回来,忍不住对他道:“学习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身体,你伤还没好完全,别又熬坏了。” 当初他是受着伤回来的,伤得重,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的。 江承爷爷虽是气他不与他们商量,但到底是自己最得意的孙子,也心疼得厉害。 只是因着江承这几年的不顺,这种关键时刻就出事的事在他心里落下了阴影。他先斩后奏提前退了役他没辙,但高考这件事,江承爷爷是怎么都得让江承两手准备着的,高考要准备着,海外大学也同步申请着,真再有个什么意外,至少还有个第二选择。 他是怕了江承这种鬼打墙似的人生,明明样样出色,也不存在发挥的问题,偏就过不了高考这道坎了,怎么也进不了大学继续深造,他偏又不甘心江承的学历止步于高中。 这个问题江承难得的没有任何异议或是自作主张,该准备的他一样也没落下,成绩上更没有让他们操过心,他的学习能力一向强,再加上异于常人的记忆力,江承爷爷从没担心过他考不好,他是只要江承能顺利进考场他就能高枕无忧。 江承在爷爷的唠叨下结束了这顿晚餐,心思全在下午那辆车以及那天晚上命人对温简围追堵截的那个女人身上。 他也说不上什么感觉,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那天她扔下他跑了以后,他有回女厕查看过,当时的女厕已经被处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他是亲眼目睹了温简与那个女人擦身而过时,那个女人丕变的脸色,也看到了她指挥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男人对她的围追堵截。 江承不知道案子到底什么个情况,他不是警察,他也没有权限过问。但在那样一个公共娱乐场合杀人,显然不可能是有预谋,与那天遇见的“他”是不是也存在某种联系? 以他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才是。 江承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关联性,吃饭时想,洗澡时想,整理书包时也想,一不小心,签字笔带出了那串扔在包里的桃核红绳手链。 江承怔了下,伸手拿起。 悬在指尖上的小东西已经没了当初她送给他时的红艳,红绳带了些旧色,桃核也是。 很普通的小东西,江承想起当时她递给他时,那宝贝又心疼的小眼神,想着要不要拿去还她算了。 小孩家家的东西,他留着也没什么用。 心里这么一想,江承顺手便将那串东西收入了掌中,拎起一边的包,转身就出门了。 人刚到楼下,还没走到车棚,一声狗吠声,一只脖子还带着牵引绳的大狗突然朝他扑来。 江承本能一旋身,那只狗扑了个空,又滴溜溜地围了过来,仰着头,吐着舌,嘴巴不停往他握着那串桃核红绳手链的手掌拱。 江承看向这只略眼熟的罗威纳犬,眉心微拧起,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看到正拐了弯往这边着急找狗的温简。 两人目光一下相撞。 温简:“……” 江承:“……” 温简手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脖子。 “你……你怎么也在这啊?” 温简磕磕巴巴地先出了声,走上前来,伸手想去拉布丁,拉不动,布丁还在滴溜溜地围着江承手掌打转,想去拱开他那只握着的手掌,吓得温简赶紧上前拎它脖子,边拎边对江承说:“对不起啊,它一直都很乖的,我每次带它出来都会拴着绳子的,它刚才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挣脱了。” 又着急看向他手掌:“它有没有咬到你?” “没有。”江承握着的手掌想松开,把东西递还给她,可看着这双似乎对他没什么印象的眼眸,又觉得似乎多此一举了,还不如直接扔了干脆。 温简看他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心里奇怪,小心问他:“怎么了?” “没事。”原本还略带犹豫的手掌很干脆地收了回去,江承看向她身侧对他虎视眈眈的大狗,“这狗谁送你的?” 温简想说她爸爸,话到嘴边想起那天林凭凭在教室里说她爸爸是通缉犯的事,又咽了下去,含糊着回了句:“家里人送的。” 没想着江承对这个问题异常执着:“家里谁?” 温简迟疑了下,看向他:“我爸爸。” 然后看到他眼中掠过一丝异色。 她看不懂,忐忑问他:“怎么了吗?” “没事。”还是简单平静的两个字。 温简悻悻地“哦”了声,江承已转过身,单手推出了自行车,看着像是要走。 她想起下午他帮了她的事她还没好好道谢,迟疑叫了他一声:“诶……” 江承回头看她。 “那个……”温简想说“谢谢”,又觉得好像这样没名没姓的没诚意,还不太尊重人的感觉,努力想着他叫什么名字,想了一圈才发现,好像大家都只叫他“承哥”,于是,她也结结巴巴地说了句:“那个……承……承哥,今天下午真的谢谢你啊。” 江承额角抽了抽,很平静地纠正她:“江承,我叫江承。” 温简窘得脸都红了,手挠着脖子,窘迫看他:“今天下午的事真的谢谢你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要不明天下午我请你吃个饭吧。” 江承看了她一眼:“不用麻烦,顺手而已。” 转身走了。 真高冷。 温简摸着鼻子,讨了个没趣。 9.009 江承到了教室才将那串手链随意扔在了桌上,人也跟着落座,脑子里闪过的,是稍早前那只叫“布丁”的罗威纳犬围着他打转,使劲拱他手时的样子。 他猜测是因为这串手链有温简的气味,但不确定,毕竟抽屉里搁了十多年的东西,什么气味的早该散完了。 如果真要算有,大概就是附着在红绳上的早已干掉的汗液之类的东西,她佩戴了多年的东西,小孩子家家的总不会像大人那样小心爱干净。 红绳上穿着的两枚小平安玉扣明显被磕碰过,其中一枚贴近红绳的一头还有干掉的暗红色痕迹。 江承觉得,能把那样一条训练有素的狗送给温简的人,一定是对她疼爱有加的。 何邵刚到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江承扔桌上的红绳手链,身体一弯,一手就捞了过来,笑看向江承:“承哥,你怎么也还戴着这种小孩家的东西啊?” 边说着边张开手拈着打量:“桃核,逃祸,我小时候奶奶也喜欢把这种小玩意穿进红绳里,然后戴我手腕上,说是可以辟邪……” 又不怀好意地笑看向江承:“承哥,你咋这年纪了还戴着,这小玩意儿和你气质不搭啊。” 其他人因为何邵的大嗓门纷纷扭头看向这边。 江承面色如常,手掌伸向他:“拿来。” 林凭凭也正好回头,一眼便看到何邵拎在指尖上的桃核红绳手串,一时觉得眼熟,凑了过来。 “这什么啊?” 林凭凭人长得高挑漂亮,性格直爽开朗,在同学里一向吃得开,尤其是男生间,她一凑过来,其他人也跟着凑了过来,难得有调侃江承的机会,这个年龄的心思里,友谊都是从玩笑与调侃开始拉近的。 温简一进门就看到她们这一角落围了一大圈人,何邵被围在人群中,右手高高举着,指尖上悬着串东西,异常眼熟。 她困惑走近。 江承也看到了她,动也不动地看着她走近,仰头看,挠脖子,而后一声不吭地坐回了自己座位。 林凭凭想回头拉温简凑入热闹中,江承淡声提醒了句:“老师来了。” 原本热闹的众人一哄而散,逃窜回座位。 江承手掌一扫,不着痕迹地将东西收回手中。 何邵看江承面色似乎不太好,自觉玩笑闹大了,也不敢再吱声。 周遭的热闹一下安静了下来。 温简单手托着腮,右手转着笔,面前的模拟题册摊开着,心思却没在书本上。 她觉得有点尴尬。 那串手链好像是她的。 她幼时当宝贝的东西,把它送给了陪了她几天的小哥哥,没想着还会再见到,而且是以着这种被人笑闹的方式再一次见到。 送人这样的东西,她现在想想都觉得挺尴尬的。 不过对于那个小哥哥,她是真心感激的,也有点抱歉,那时年纪小,真不知道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的,就觉得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送出去总是没错的。 只是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下了课,温简扭头回去看何邵。 “那个……” 何邵有些受宠若惊,忐忑看她:“怎么了?” 温简想问他那串手链哪里来的,想确定是不是他,看到江承突然抬头看她,想到他刚才高冷的样子又觉得当着他的面提小时候的窘事有点尴尬,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换了句话问他:“你嗓子是不是不太舒服啊?刚才好像你一直在咳呢。” “没……没事,没事。”何邵的大大咧咧在温简面前怎么也发挥不了作用,说话也磕磕巴巴的,“就是嗓子眼有点痒而已。” 温简“哦”着点点头:“我之前也有过这样,后来买那个冰糖雪梨水喝,第二天好了很多,你要不要也去买一瓶试试?” “啊?哦,好……好的。”何邵挠着头,一脸懵逼地出去了。 桌子前一下只剩下江承。 温简目光不小心和江承的对上。 他还在看她,一种异常幽深平静的眼神在看她,也不说话。 温简想起稍早前的自讨没趣,也有些尴尬,不大自在地冲他笑笑,转过身就想回来,没想着头发突然被人扯住,拽着她又回了头。 江承扯着她一缕头发,也没说话,就偏着头,动也不动地看她。 温简迟疑了下,试着伸手去扯回来,江承突然往外拉开了些,也不说话,就只是很平静地盯着她看。 温简不敢吭声,默默地想伸手去扯,江承突然出声:“你当年是怎么跳级的?” “就……就……”温简困惑回他,“就成绩还不错,然后我妈也会在家提前教我高年级的东西,她觉得我的学习进度完全没问题,就和老师商量让我先跳一级试试。后来没什么问题,又跳了一次。” 眼眸忐忑对上他的:“怎么了吗?” “没事。”江承松开了她头发,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莫名,一个四岁的小狗腿子,能记住什么。 关键是,她记没记住,有关系吗? 小插曲很快过去。 放学,江承第一个先走,没去管随后离开的温简。 骑车路过那段转向酒吧街的岔口时,江承想起那个案子,以及那天看到的身影,他只略一迟疑便将自行车拐进了那个方向的酒吧街。 这个时间本该是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分,但因着前两天酒吧无缘无故死了人的事上了新闻,周边一下冷清了下来,全无前几日的繁华热闹,尤其是“夜末”周边店铺,一个个都提前打了烊,门口早没了人,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冷清。 “夜末”也因为死了人被停业整顿,大门虚掩着。 ——— 江承沉吟了会儿,上前推门。 门刚推开半条缝,里面便传来男人的声音:“不好意思,最近因为发生了点事,夜末暂停营业几天,改天再过来好吧。” 很温和的嗓音。 说话间人已来到门口,三十多岁的男人,1米七三左右的样子,长得很斯文有礼,穿了件焦糖色夹克。 江承微微点头:“不好意思。” 退了出来。 大门被关上。 江承绕到了后院,趁着夜色,翻墙进了后院。 酒吧后门没关,屋里透着暗黄灯光,但没看到刚才的男人。 江承背贴着墙,站在后门处观察了会儿,闪身进了屋,上了二楼。 二楼还是前几天幽深昏暗的样子,只是少了前几天的热闹,也没了灯光的点缀,幽静得有些吓人。 在这样一片暗色里,尽头深处包厢门底缝透出的灯光显得分外醒目。 江承沿着那道光走了过去。 走道里铺着的厚重羊绒地毯吸走了他的脚步声,江承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边,没有惊动任何人。 紧闭的房门里,有说话声传出,有男有女。 江承仔细听了听,至少有四个人,其中一道男声正是他那天遇见的那一个。 他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一个地方。 垂在身侧的手微动。 江承摸出手机,按下录音键,手举着手机往前推,轻贴在了门板上。 一切原本很顺利。 突然进来的垃圾短信让手机震了一下,尽管江承反应极快地反手将手机收回,但还是惊动了屋里人。 一声“谁”的喝声后,脚步声逼近。 江承转身便走,但运气不太好,刚到走道尽头便与刚才的夹克男人直直撞上。 夹克男人愣神了一下。 身后追兵已凌乱追来,夹着“别让他跑了”的命令声。 江承反手一个手劈刀,很利落地劈向夹克男人后劲,另一手扣着他肩用力往前一推,人也跟着往前一跃,两手抓住楼梯把手,身体跟着往前一翻,直接翻身下了楼梯,快步往大门跑,没想着楼下还有人,且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打手,江承还没走到门口,身后椅子便直直朝他砸来。 江承侧身避开,另一条腿快很准地扫向轰然落地的椅子,回踢向朝他砸来的方向,而后趁着空隙拉开了门,闪身出了门。 身后的人跟着追来,七八个人,一下把他给团团围住了,似乎是誓要拦下他。 江承四下扫了圈,面容沉定,视线从几人脸上缓缓移到门口踱步而出的两个男人身上,其中一个江承认得,林景余。 另一人江承没见过,五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面无表情,看着似乎是为首的。 他一言不发,手掌轻轻落下,围着江承的几人一哄而上。 江承生平第一次感激他爷爷,五岁开始就拎着他学武术,格斗和射击一样不肯给他落下,也感激这两年的军旅生涯,收拾这么几个小喽啰还不在话下。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几人,转瞬间一个个被打趴下,惨叫声一片,而后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冰冷的枪/口悄无声息地抵上他的后脑勺。 江承两手缓缓举上头顶,做投降状,而后缓缓转身,目光与持枪指着他的男人对上,金边眼镜男人。 “小伙子,身手不错。”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慢慢勾起一个不带笑意的弧度。 江承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视线一点点从他脸上移向他握枪的右手,右手冷不丁袭向那只手腕,左手也跟着一扫,一左一右,同时开弓,动作快很准,被右手打落的枪支精准落在左手上,反手一转枪口便被压着抵向了那人的眉心,面色沉定,目光凌冽,与平时的孤傲高冷截然不同。 这一幕恰好落入巷口急撞进来的温简眼中,原本小跑着的两条腿硬生生刹住。 她手里正拿着手机,手机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原本柔顺的头发因为奔跑而被风吹得凌乱,11月的天气,额头和脸上却全是一层层的薄汗,面色苍白,嘴唇微抖,握着手机的手也在轻颤着。 电话那头,正在与她通话的汪思宇明显感觉到了她这边的不对劲,急声问她:“怎么了?” 十多分钟前,这个刚被确定为重点保护对象的女孩突然给他打电话报警说,她好像被跟踪了。 温简微微摇头:“没……没事。” 视线从一一从那些人、江承、被他枪指着的男人,以及林景余脸上一一扫过,平静而戒慎,没有一丝波动与异样,然后一步步后退。 林景余看了她一眼,平静的眼眸中也没有一丝波动,而后,看了江承一眼。 江承手持着枪,枪口还直直抵着金边眼镜男人的眉心,没人敢乱动。 江承一把拽过了金边眼镜男人,枪口也跟着一转,改抵住了他太阳穴,挟持着他,背对温简,一步步后退向她。 温简看着他一点点靠近,不敢上前,脚也跟着一步步后退。 电话那头,汪思宇还在着急问温简,她跑到哪儿了。 温简想告诉他方位,她知道他就在附近,是他让她往这边跑的,一是这附近人多热闹,二来他就在附近,能最快接到她。 只是他和她都没想到,这段路不仅不热闹,好像又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了。 电话那头的汪思宇没等到她的声音,嗓音一下焦灼了起来:“还在吗?现在到哪儿了?” “还……还在外面……”温简稳了稳心神,颤声回,不敢看林景余,也不敢告诉汪思宇具体方位,怕他也看到了她爸爸。 江承已抓着那人退到了她身前,压低了声音问她:“出什么事了?” “我好像真的被人跟踪了。”温简颤声回,尽管努力克制着,但颤抖的声线与微微的哭腔还是泄露了她的慌乱。 “别怕。” 很低的两个字,江承冷不丁将眼前控制着的男人用力推了出去,枪朝着地面“砰砰砰”胡乱放了几枪,趁着众人混乱,一把抓起她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跑,穿过一道道窄巷和老旧房子,夜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 江承直接在路口拦了辆摩托车,扔了个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他,以及塞了些钱后,大长腿往摩托车上一跨,腾出一只手伸向温简,一把将她拉坐上了摩托车后座, 两手往他腰间一环,一声“坐好”后,车子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眼前是宽厚结实的肩背,温简剧跳了一晚上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江承直接将车开进了市公安局,找江保平。 人刚一进办公室,便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指尖压着一推,直接将手机推给了江保平:“你看看有没有对你们案情有用的信息。” 江保平看了一眼,看向他:“哪儿来的?” 目光慢慢从他脸上,一点点往下,落到了他紧紧牵着的那只手上,微顿。 温简也本能地跟着低头看了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牵在江承手上,脸一热,尴尬抽了出来。 江承似乎没察觉,人依然平静盯着江保平:“我刚去了趟夜末。意外撞见的。” 江保平皱眉:“你怎么会想到去夜末?” 江承没有告诉他他是去找人,只是面色不变地回他:“对案情有兴趣,想去现场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胡闹。”江保平轻斥了声,将手机拿起。 从公安局出来已是近深夜。 久没等到温简回来的温司屏快把温简电话打爆了,她突然断了的电话也让汪思宇放心不下,不停给她打电话。 温简给汪思宇回了个电话报平安,又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克制着语调没敢让她听出异样。 江承在一边看着她打完电话。 她脸色依然苍白得厉害,头发也微微凌乱,看着有些狼狈。 “没事吧?”看她挂完电话,江承问。 温简微微摇头:“没事。” 想起他刚才救她的样子,又迟疑着向他道谢。 江承没什么反应,径自走了出去,走到摩托车前,开了锁,坐了上去,一回头,发现温简还站在门口没动,眉梢微挑:“还不回去?” “……”温简迟疑走向他。 “你家住哪儿?”江承把唯一一顶安全帽递给了她。 温简轻声报了小区名字:“明湾世纪城。” 刚说完便见江承脸色有些古怪,她一下变得忐忑,小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还是那平静的两个字。 10.010 回去的路不算远。 半夜的马路空荡安静,呼啸而过的摩托声显得尤其刺耳。 温简坐在江承摩托车后座上,没了刚才的兵荒马乱,这次不敢再抱江承的腰,一只手抓着后座的支架保持平衡。 江承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小细节,人在平稳地开着车,满脑子回转着的是刚才林景余看他的那一眼,“带她走。” 明明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江承不知为什么,偏偏读懂了他这一眼的请托。 他并不知道他和温简什么关系,但刚才那一眼,有担心,也有请托。 江承记得,在他重伤行将昏迷时,林景余为了不让他失去意识,在他耳边叨叨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在那堆有的没的东西里,他依稀有提过,他有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拂面而过的西风里,江承微微回头,看了眼安静坐在身后的温简。 温简原本只是心不在焉地坐着,被他突然一眼看过来,不自觉地微微挺直腰背,看向他,神色微惘。 江承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调了回去。 温简心被微微吊起,也不敢问他怎么了,问了肯定又是熟悉的“没事”两个字。 “今晚怎么回事?”快到小区门口时,江承才突然出声问她。 “就放学的时候我感觉背后好像有辆车一直在跟着我,当时就想到下午你说的有人跟踪,我心里害怕,怕再走下去会把他们引回家,但我刚来这边没几天,不知道哪里有派出所,这个点商场基本都关门了,没什么人,就给前两天找我的警察打电话,他让我往酒吧街方向走,说那边还热闹着,他也在附近,然后让我一直保持通话,他来找我。然后就遇见了你们。”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江承点点头,没再追问,他把她送回了她家门口。 她家在后门旁边的单元楼,一楼,有点偏,但很好找。 温司屏还在等她回家,听到摩托车声便出来开了门,一眼便看到骑在摩托车上的江承,以及刚刚从江承尾座下来的温简,一下有些愣。 “这位是?”她皱眉问,看着眼前的江承,有些眼熟。 “他是我们班同学。”温简轻声解释,为免温司屏担心,胡诌了个理由,“他家也住附近,今晚复习得比较晚,老师不放心,让他顺路送送我。” 温司屏没什么怀疑,微笑向江承道谢,客套邀他进屋坐坐。 江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看着还很年轻的女人,看着与当年并没有太大变化,温简完全承袭了她的五官,连气质□□都相似,一样的温婉乖巧型。 眼眸不着痕迹地往屋里扫了眼,屋里没人,但阳台上晾晒着男性的衣物。 目光收回,看向眼前正微笑着的温简妈妈,江承客气回绝:“谢谢阿姨,不用了,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推着摩托车就要先离开。 温简迟疑看了他一眼,微微上前,微抿着唇,有些局促地和他道谢:“今晚真的谢谢你。” 江承看向她,她正微仰着头看他,睁得圆亮的眼睛有些局促不安,脸颊微红。 他嘴唇微动:“不客气。” 骑上车,走了。 温简看着他背影远去,直至从视野中彻底消失。 温司屏担心看她:“这个同学什么来历?老师怎么会突然让他送你回家?” 温简微微摇头,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脑子里翻转过他刚才夺下枪反压向那人眉心的一幕,利落的身手和凌冽的眼神,与她们这些学生明显是不太一样的。 这样利落的身手她只在她爸爸身上见过,在他教她防身术的时候。 他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只要回来就一定会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术,以及逼她做一些力量训练。他希望她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求精通,但关键时刻一定要能保护自己。 因着这一夜的惊魂,温简晚上睡觉时有些不踏实,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推门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邃的轮廓被窗外的路灯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阴影,半张脸隐在阴影下。 温简拥着被子坐起身,迟疑叫了他一声:“爸爸?” 男人朝她走近,好看的五官慢慢在夜色中变得明晰。 林景余在她床头前坐了下来,手掌贴上她的额头,拨开她头发,轻声问她:“有没有受伤?” 温简轻轻摇头:“我没事。” 林景余笑笑,摸了摸她头发。 “早点睡。”他说,帮她掖好了被子才出去。 第二天早上温简起来并没有看到她爸爸,她想问她妈妈她爸爸昨晚是不是回来过,但看到温司屏眉眼里的平和又压了下来,她知道他肯定是回来过的,每次她爸爸回来以后,她妈妈眉眼间的神色都会有轻微的不同,一种很知足的平和。 这样的发现让温简心情也跟着有点小雀跃。 早上的太阳很好,到处是精神奕奕、匆匆赶路的行人,昨天夜里的惊心动魄,不真实得像一场梦。 温简刚到学校门口就遇到了等在那里的汪思宇。 今天的汪思宇没有穿制服,白衬衫黑西裤的打扮,清朗干净得像初涉职场的大学生,温简差点没认出他。 看她看过来,他冲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问她:“昨晚没事吧?” 温简微笑摇摇头:“昨晚真的谢谢你啊。” “没事,应该的。”汪思宇单手插入裤袋,与她一块往前走,边走边随口问道,“吃过早餐了吗?” 温简点点头:“嗯,吃过了。” 又扭头问他:“你呢?” 汪思宇点头:“刚吃了。” 温简看他似乎要和她一块进校门,困惑扭头问他:“你找我是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汪思宇笑笑,只是确保她的安全而已。 昨天下班后领导突然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查松城附中门口及周边路段的监控,给了他详细的路段和时间,确认一下温简是否真被跟踪了。 监控里确实有两辆同款车同时出现在了学校附近,一前一后,前面那辆在第三个拐弯时离开了。 在汪思宇打算进一步确认那辆车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别有目的时,他接到了温简的电话,告诉他她被跟踪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颤,但还能听得出是冷静的,没有过分慌乱。 当时她离他不远,中间隔着酒吧街,那一带虽没往日热闹,但相较于其他地方还是人多一些的,因此他让她往那个方向走,他穿过酒吧街找她,只是那一带布局复杂,他忽略了她对这座城市的陌生,她对那段路的认知全基于上一次的印象,他更没想到,那边又出了事。 枪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时惊出了他一身汗,他循声赶到时没看到她人,现场的人也早已走得七七八八。 他给她打电话,好在,她人是安全的。 他今天过来,也只是为了确认她的状态,以及暗中观察后续情况。 他没有跟着她进校园,把她送到校门口,停了下来,笑看向她:“好了,先回去上课吧。” 温简也冲他笑笑:“好。” 江承刚好骑车经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面前的汪思宇,目光平静扫过。 温简也看到了他,想和他打招呼,但看他面容冷淡,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和汪思宇道了声别便进学校了。 温简在车棚遇见刚停放好车的江承。 他看了她一眼,很平静的扫过,并没有说话。 温简也迟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声不吭地去放车。 她和江承之间,好像除了“谢谢”外真的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了。 停完车出来的温简发现江承并没有走,正站在一边,看着像是在等她。 她走近时才与她一块往教室而去,一路上也都没说话。 温简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她一紧张就不自觉地拽紧背包肩带,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 “刚那个就是你昨晚打电话求助的警察?”快到教室时,江承突然问她。 她扭头看他,点点头:“嗯。” 11.011 “人看着挺不错的。”他说。 温简也跟着点头:“嗯,人很好,也很热情,一点架子也没有。” 江承没再说话,往教室走。 温简盯着江承的背影看了眼,还是觉得,这个人真高冷。 脑子里又不自觉地闪过昨晚夜色里,他夺枪和举枪的一幕。 回到教室,他们那个角落依然异常热闹。 没上课,大伙儿还是爱挤在他们这个角落里,讨论笑闹。 温简走近时才知道大家在讨论什么,昨晚酒吧街的枪声。 夜深人静的,闹市里突然响起了枪声还是挺惊悚的。 家住附近的同学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始他们的“听说”剧情,没住附近的也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好奇而紧张地听着。 何邵就属于家住附近的,一个人倚靠着桌子而立,在众人的围观下滔滔不绝,讲述着他一大早听来的版本,什么黑帮火拼、抢女人,缺胳膊断腿的全出来了。 说得正起劲时,看江承走近,又拉过江承问:“承哥,据说昨晚酒吧街出事了,事情还挺大,你听说了吗?” 江承将他搭在肩上的爪子拉了下来:“没有。” 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一边围观的林凭凭也看到了温简,拉过她:“简简,你听说了吗?据说昨晚酒吧街黑社会火拼,特别劲爆,听说还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有人看到有个男的拉着那女孩子跑了。” 温简微微摇头:“没有。” 偷偷瞥了眼江承。 江承已经随手拿过了书桌上的书,面色如常地看了起来。 温简瞥了眼书名,《物证技术学教程》,与高考完全无关的书籍。 其他人好像已经很习惯他看这种闲书,并没有像她这般讶异,依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他们的“听说”,直到上课铃响,班主任进来才结束了喧闹。 临近期中,班主任是来强调期中考试时间的。 温简刚转学,对这边的复习进度还不太了解,加之最近的事多,整个人还是慌神状态的,突然听说要期中考试,她心里有点没底。 林凭凭像知道她的顾虑般,一下课就过来找她,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温简心里确实不太有底,也就谦虚回了句,还没准备好呢。 没想着这一句话惹了事,林凭凭一听说她没准备好就皱了眉,然后很豪迈地拍了拍她肩说:“没关系,我帮你补习。” 人立刻就转向了一边的温简同桌许冉,问她这几天能不能和她换个座,她想帮温简补补。 许冉不太乐意,但许冉是班里不太起眼的女生,长相不起眼、成绩不起眼、性子也不起眼,是那种过于沉默内敛容易被全班忽略甚至会被欺负的女生,相较于班宠一样的林凭凭,她再不乐意,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支支吾吾着找借口。 温简赶紧在一边打圆场:“不用了不用了,真的,我自己可以复习的。” 后边的何邵笑林凭凭:“林凭凭,人家林简简是跳级读书的,还需要你给她补课啊?” 一边的林凭凭也不恼,与何邵玩笑惯了,假意抬起膝盖要踢他,边笑着道:“我就是想借机和我们简简一块儿坐,怎么了?” 何邵笑着避开:“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偷瞥了眼江承。 自从江承转学回来,他这个角落明显变得受欢迎了,偷偷喜欢他的女生五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只是他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大家虽喜欢,却没几个敢主动找他说话的,这种时候他这个当同桌的就是很好的跳板了,现在多了个转学生林简简,大家也就能更名正言顺地假借关心新同学之名靠近这个角落,借机和江承搭话,小心思他都懂。 被戳破心思的林凭凭有些窘迫,笑拎起他桌上的书就砸向他:“何邵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眼睛还是忍不住偷瞥了眼江承。 江承没什么表情,也不习惯他们这个角落的热闹,起身出去了。 温简偷偷往江承远去背影看了眼,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林凭凭有些尴尬,她性子虽大大咧咧,但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戳破了少女心事,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何邵的书朝他脸上一扔:“何邵你再胡说八道老娘和你绝交。” 转身走了,跟着热闹的其他人也笑哄哄地跟着散开。 何邵挠着被林凭凭砸痛的脑袋,依然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话多让人下不了台阶。 温简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好难把他和小时候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哥哥联系到一起,性子完全是南辕北辙了一样。 她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犹豫着问他:“何邵,你昨天拿的那串桃核红绳手链是你的吗?” 何邵一下子没想起来:“什么手链?” “就一个用红绳穿着的桃核,”温简比划了下,提醒他,“昨天晚自习前,你拿在手里那个啊。” 何邵恍悟:“哦,那是承哥的。” 温简:“……” 何邵想起这个事就想起昨晚江承不太好看的脸色了,再联想到江承今天的态度,总觉得自己做得过了,又趴在了桌上,看向温简,苦恼地对她道:“昨天下午我看到承哥扔在桌上,一时好玩,就拿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围了过来,承哥好像不太乐意,你说,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温简还处在那手串是江承的怔愣中,明明记忆里一直很模糊的一张脸,却因为把江承的代入,好像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一张缩小版的冷冰冰的脸,毫无违和感。 何邵还在兀自苦恼:“这周五是承哥生日,你说,我们偷偷在宿舍给他弄个生日会,他会不会就不生我气了?” 说完发现温简还在发愣,拽了拽她椅子:“和你说话呢。” 温简回神,也不知道何邵说了什么,愣愣地跟着点头:“嗯,是吧……” 何邵一扫刚才的郁闷:“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帮我一起筹备一个,你们女生对这种事比较在行,许冉,你也一起吧。” “啊?”温简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何邵拍了拍她肩:“就这么定了,记得保密哦。” 江承刚好进来。 温简不觉看向他,圆溜溜的眼睛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直到他坐了下来,她还睁着那双乌黑圆亮的眼睛,略迟疑地看他,眼神里有困惑,有迷惘,还有些懵。 江承刚拿起的书又放下,看向她:“有事?” 温简微微摇头:“没……没事。” 小脖子微微拉长,眼睛偷偷想往他抽屉里瞥,想看看手串在不在里面。 江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小动作:“找什么?” 温简窘迫地将脖子收了回来,手挠着脖子,悻悻然:“没什么。” 坐正了回来,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握着笔,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起她跟她妈妈回去那天,她把那串手链送给他,他很嫌弃地推还给她,说他不要,她那时年纪小,就觉得小哥哥帮了她,她想把她最宝贝的礼物送给他,刚好那天他爷爷好像说是他生日,她又死皮赖脸地当生日礼物送给他了。 那个年纪不离身的东西,说不定睡觉时还不小心把口水流上面去了,想想都觉得脏,他不肯要,她还那样委屈巴巴地强行塞给他。 想起当时的死皮赖脸温简便觉得脸颊一阵烫,有点尴尬,也有点害怕他认出她是她了。 不知道现在销毁证据还来不来得及? 下午放学,她特地等他一块走。 江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一声不吭地往车棚去了。 她两手提拎着背包肩带,亦步亦趋地跟上,一双眼睛不时往江承的背包瞥去,就这么一路跟着他去了车棚。 江承停了下来,回头看她:“找什么?” 然后将背包递给她。 温简微微摇头,不敢伸手去拿。 江承转身将包扔自行车置物架上,骑上就走。 温简骑着车跟上。 熟练了一天后,她的车技已经稳定了下来。 江承当她是昨天被跟踪的事吓怕了,也不管她,也没提醒她,昨晚她电话求助的那个警察正在暗中跟踪保护她。 温简沉默着与他一起骑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时抬头看他。 迎着夕阳而去的方向,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带出一层淡淡的光影,轮廓分明的侧脸逆在光影里,有种剪影般的深邃幽静感。 温简又想起他昨晚持枪时的沉着冷冽,与现在褪去夜色遮挡的清隽学生模样,谜一般的反差。 “再盯着我看下去,要撞栏杆上去了。”前面的人突然出声。 “……”温简一下没反应过来,前面突然腾出一只手,拽了把她车把,把歪掉的车头拽正了回来。 江承车速慢了下来,瞥了眼沿街的橱窗,橱窗反射的镜面里正印着那张还在怔愣中的脸。 温简看了眼轻松落在车把上的手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视线顺着那只手掌一点点往上,从手臂落向他侧脸。 “你身手好像很好诶。”她试着找话题。 江承:“还好。” 温简:“我听他们说你也是插班的啊?” 江承:“算是吧。” 温简骑车追上他:“那你原来在哪读的啊?” 江承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没读书。” “……”温简不好再问下去,怕不小心戳了人伤处。 “昨天……”温简迟疑着转了个话题,试探性看向他,“我看何邵拿着那串桃核手链,好像挺好看的诶。” 江承自行车震了下,然后平静回她:“是吗?” 温简很认真地点点头:“是的。” 12.012 “哪里好看了?”江承淡声反问,“桃核虽然像是经过精心挑选打磨,但明显看得出来被磕裂过又重新粘回去了,平安扣也被磕出了裂痕,还有那编绳方式看着也古怪,就从没见过那样的。” 温简:“……” 不甘心自己的东西被贬得一文不值,半天憋出一句话:“那说明它独特。” “独特也是一种美。” 江承扭头看了她一眼:“你管它美不美,又不是你的。” “……”温简一下怂了下来,“就……就算是别人的东西,也要善于用发现美的眼睛看待它的。” 江承:“……” 很平静地将视线收回,不理她。 回到小区门口时,温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江承一路没改道,她一下想起那天布丁缠上他的事,以及昨天晚上,他问她家在哪时脸上的古怪,她面色也一下变得古怪起来。 江承扭头看她:“怎么?” 温简微微摇头:“没事。” “我先走了。”扔下一句话,江承已骑着车,轻车熟路地往小区另一方向而去了。 神奇的世界。 温简挠挠脖子,骑车往自己家去。 门没关,布丁就在家门口,远远看到她便朝她跑了过来,热情地围着她打转。 十岁的狗已经迈入老龄阶段。 温简俯身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不舍。 温司屏正在厨房里忙,一眼看到她。 “回来了?”她问。 温简点点头,想起手链的事,心里又有点小雀跃,忍不住和她分享:“妈,我好像找到小时候照顾我的小哥哥了呢。” 温司屏脑中一下浮现她那颗被抠掉了一圈头发的脑袋,不觉放下手中东西,意外看向她:“怎么遇到的?” “就昨晚送我回来的那个同学。”温简搁下包,走向厨房,“我觉得就应该是他的。妈,你以前也见过他的,应该就是他没错吧?” 温简这么一提醒,温司屏蓦然想起昨晚看到江承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算起来,当年的小少年好像也不太待见她。 当时她匆匆赶回江家接温简,原本在屋里和他玩得好好的温简小嘴一瘪,眼眶一下就红了,扑跑向她,紧紧抱着她的大腿,边哽咽问她,是不是来接她了。 那个小少年当时便一副老母鸡护犊的姿态,一脸防备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后,一声不吭地上前,拉下温简的手,把她推到了他身后,而后满是敌意地瞪他。 在他眼里,她约莫是扔下自己女儿不管的坏女人,因此当她感激着向江承妈妈道谢,并表示会把温简接走时,他一下就变得警戒起来,不停推着温简往后退,不让温简跑向她,也不让她靠近。 他妈妈被他护犊的模样闹得好气又好笑,上前和他讲道理,没想着他只倔强地推着温简往后退,一双眼睛憋得通红,不断强调一句话:“她明明就是我在我家衣柜捡的,是我的。” 后来还是担心她跑了的温简偷偷钻过她腋下,跑向她才结束了这场对峙,但并没有缓解多少,小丫头临走前要把她爸送她的手链送给他,他不肯要,她委屈着说可以当生日礼物的,怯生生上前硬塞入他手中,他瞪着她不肯理她,那眼神就像瞪着一个小叛徒。 算起来,那时的温简于他确实算个小叛徒。 他辛辛苦苦想维护她,防止她被坏女人带走,她傻乎乎地钻过他腋下就跑了,也难怪他会不快。 那个年纪的小孩也不懂什么你的我的,就相互陪伴着玩了几天,玩出感情了,舍不得玩伴。 再加之那个时候的温简傻乎乎的好骗也好欺负,玩具一样,他舍不得很正常。 温司屏还记得刚看到温简时,她半颗脑袋长发披肩,半颗脑袋和秃了没区别,吓得她整个都慌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好在没事,就是小孩子的不懂事闹的,他们一家把温简照顾得很好,尤其是那个不待见她的小少年。 对于他们一家,温司屏一直是心存感激和内疚的。只是当时确实她有错在先,江家人虽没有过多苛责,但对她这种没经过打招呼就擅自把孩子留下的行为多少颇有微词,她也不敢再过多打扰,带着温简离开后便也断了联系,但这么多年来,温司屏其实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好好向江家表达一下感激的,又怕打扰了他们的生活。 如今知道他凑巧和温简是同班同学,温司屏就琢磨着要怎么还这个恩,并叮嘱温简要好好向人家表达一下谢意,不能忘了人家的好。 温简也觉得她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江承的,可是又害怕他知道她就是小时候那个傻不拉几的小屁孩,想着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报答他。 她还没想出办法,第二天去学校时何邵就悄摸摸地把她和许冉叫到了教室外面,问她们要给江承准备一个什么样的生日会才会让江承满意而且惊喜,温简这才发现,她昨天好像稀里糊涂地被何邵拉着入了伙,而且何邵还不让她退了,一直追问她要怎么筹备。 温简不知道江承的喜好,但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她觉得江承是不喜欢热闹的人,这种生日会他不会喜欢的,真要尽一份心意给他庆祝,还不如就直接订个蛋糕,请几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一起在宿舍或者操场上热闹一下,心意到了就好。 何邵颇认可温简的看法,于是很不仗义地把订蛋糕的任务交给了温简和许冉,他负责偷偷通知同学。 温简:“……” 温简给她爸爸庆祝过生日,给妈妈庆祝过生日,给大表哥二表哥也庆祝过生日,就是从来没给江承张罗过生日,如果真要算有过的话,也就是送了他一串她的口水链而已,还不如没有过呢。 温简不得不在这样的烦恼里找何邵商量,还得为了他的保密计划避开江承偷摸摸地来。 江承面色如常地看着两人的偷偷摸摸,他发现,自从那天晚上的手链事件后,温简对何邵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想起她那天晚上,小心翼翼问何邵时的样子,不用脑袋想也知道,她把何邵当成他了。 他那天还琢磨着,当年她那一撞,估计不是撞通了任督二脉,是真的撞傻了。 他没打算去纠正她,确实没什么纠正的意义,不是彩票领奖,认对认错没什么分别。 只是那手链他留着确实也没什么用,于她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她根本也没打算要回去了,与其留着占地方,不如直接扔了。 于是,回家路上,从后门进来的江承路过垃圾桶时,很顺手地把手上的手链扔进了垃圾桶,骑车走了。 不远处待在家门口的布丁“吭哧吭哧”地奔向垃圾桶,叼出了那根手链,然后献宝似的地跑向也正回到家门口的温简面前。 温简看着他嘴里叼着的桃核手链,怔了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 不远处,原本打算这么离开的江承停了下来,满脑子都是四岁的小丫头睁着双委屈的大眼睛,说今天是他生日,能不能把它当作生日礼物,明明就一小叛徒,好像还变成他的不是了。 偏他就狠不下这个心。 江承认命调转车头,回到垃圾桶旁,倾身去翻找那串他随手扔出去的手链。 找了一圈没找到,眉心微微皱起时,背后有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江承回头。 温简正手拎着那串被他扔掉的手链,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微抿着唇看他。 布丁就蹲在她身侧,“扑哧扑哧”地吐着舌头。 他看了它一眼,目光移往温简脸上,手伸向她:“拿来。” 温简把东西收在了身侧:“那是我捡的。” 13.013 江承:“那也是我的。” 上前一步,倾身就要去取,温简侧身避开了他:“那本来就是我的。” 江承动作微顿,抬头,黑眸微眯,看向她,研判的眼神。 温简被他盯得有些胆怯,刚才的理直气壮在他迫人的眼神下一点点消散,垂在身侧的手掌蠢蠢欲动,差点就要伸出去还给他,又有点不甘心,身体悄悄地后挪了一小步,圆亮的眼睛戒慎看他,气弱和他辩解:“它本来就是我的。” 江承直起身子,面色恢复如常。 “谁能证明?”他问。 “……”温简攥着那手链想了想,“这上面刻有我名字的。” 手抬起,张开就要去找。 眼前一花,一只手掌突然就捞了过来,吓得温简一下又合上了手,背到了身后,戒慎看他。 江承也不与她废话,手掌直直横在她面前:“拿过来。” 温简很坚定地摇头:“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江承瞥了她一眼:“你还是我捡的。” 温简:“……” 阴影突然压下,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时,握着手链的那只手突然被握住,另一只手伸向她手掌,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手指。 温简怔怔看向近在咫尺的江承,他也正看着她,平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倾着身,一只手扣住她手腕,压靠向她背后,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不紧不慢地掰她手指。 站得有些近。 温简不大自在地后退了一步,想抽回手,抽不动,气鼓鼓地和他重申:“这真的是我的。” 江承:“你送出去了。” 温简:“我捡回来了。” “那又怎样?”很平静的一句反问后,温简手掌一紧,他直接扣住了她整只手掌,撬开一根手指就压住一只,不让她动。 一旁的布丁见状,冲着江承龇牙咧嘴,凶狠地“吠”了两声,让不远处刚下班回到的江承妈妈不觉往这边看了眼,一下愣住,她那个从没不与女孩子打交道的儿子正亲密地搂着个女孩?光天化日之下。 她的角度看过去,温简确实是被江承圈搂在怀中的,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她…… 冲击有些大,江承妈妈差点没缓过气来,叫了他一声:“江承!” 温简本能后退,就挣扎后退的这一瞬间,掌中手链也落入了江承手中,他后退了一大步,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邱梦琪。 邱梦琪正瞪大着眼睛,视线在他和温简脸上来回移动,眼神一看就是误会了的。 温简:“……” 愣愣的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承面色如常地转身推车便走。 邱梦琪不是很自在地冲温简笑笑,只觉得这女孩有些眼熟,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忍着胸口的冲击,跟着江承一块回了家。 房门一关上,邱梦琪开门见山:“那女孩是谁?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一点征兆没有?” “没在一起。”江承拉下包,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是一个同学,你别瞎想。” 邱梦琪登时皱起了眉头:“没在一起你刚对人家女孩子做什么?” 江承回想了下刚才那一幕,他只是单纯拿回那串东西而已,除了态度强硬了些,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只是拿个东西。”他淡声回。 轻描淡写的语气冷不丁把邱梦琪噎了一把。 她其实并不反对江承谈女朋友,只要懂得分寸就好。 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哪些应该做哪些不应该做,她相信他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有原则。 她怕就怕在,他连对女人的兴趣都没有,就这么光棍一辈子。 对于江承,她一直是有些遗憾的。 他幼年时她和江承爸爸忙着创业,加之他爷爷比较强势,他基本是由他爷爷在教育,虽说也有好的一面,但把性子养得太硬了,从小就比同龄人早熟,和谁都不热切,就淡淡的保持着距离,更不用说和女孩子。 她并不指望他能像谁谁家的儿子那样到处撩妹,惹得一堆女孩子为他争风吃醋,但好歹要有个正常的人际圈子,能一大群人,男男女女的一起约着去吃个饭、旅个游、野个炊什么的,他不是没有圈子,但都和他一样,纯爷们,就是没一个像他这样,完全不和女孩子打交道。 这么多年下来,喜欢江承的女孩子不是没有。他人长得好,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无奈被他爷爷养出了一颗钢铁直男心,对谁都硬邦邦的,闹得人家女孩子想亲近也不敢亲近。 邱梦琪就担心他再这么下去讨不到老婆,可真的看到他突然和女孩子走这么近了 ,邱梦琪发现,她的惊吓大于其他,又对那女孩子有些好奇,但从江承口中一个字也没撬出来,晚饭一过,江承又像往常一样去学校,小区门口里,又不可避免地遇到同样这个点去学校的温简。 因着他稍早前强抢手链的事,温简看到他时有些防备,鼓着双眼睛看他,也不说话,但很下意识地把车速放慢了,刻意和他拉开了距离。 江承回头瞥了她一眼,一条腿支在地上,干脆把车停了下来,等她。 温简车轮子再怎么慢还是滚到了江承面前。 江承也不说话,看她靠近后长腿往车上一跨便慢慢骑了出去,与她并排着骑。 温简偷偷看了他一眼,想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还在读高三啊?” “那时候你都读小学了。” 江承:“成绩不好。” 盯着他的眼眸明显不信:“你骗人。” 又问他:“我听何邵说你以前很厉害的,学校风云人物呢。” 江承:“我也听老师说你挺厉害,还跳级了。”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传言不可信。” 温简:“……” 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何邵大声招呼着骑车追了上来。 “承哥,简简。” “你们怎么也碰一块儿了?” 说话间人已追了上来,骑到了江承一边,一只爪子习惯性搭上了江承肩膀,被江承拉了下来。 何邵也不恼,笑嘻嘻地问江承:“承哥,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江承:“没有。” 何邵回头冲温简挤了个眼色。 温简:“……” 看不懂。 到学校车棚,停好车,何邵偷偷拽住了温简背包,笑看向一边的江承:“承哥,我和简简要出去买个书,你先回去。” 江承看了温简一眼。 温简也有些懵,一下没想起今天是江承生日的事来。 何邵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提醒了两个字:“生日。” 她挠了挠脖子,看向江承:“我一会儿再回去。” 江承点点头,转身便走。 温简看着他走远,回头看向一边的何邵:“我就去帮你们订个蛋糕就好了,宿舍你们自己处理了,我晚上还要回家,不过去了。” 何邵比了个“ok”的手势,不忘劝她:“就帮承哥庆祝一下,要不了多久的。” 温简摇摇头,她不敢太晚回去,前几天被跟踪的事还让她心有余悸。 校门口就有蛋糕店。 温简刚出校门口就遇到了刚过来的许冉。 她约她一块儿过去。 许冉算是她在这个班级里交的第一个朋友了,人长得不高,一米五几的样子,很瘦小,有些黑,话很少,有些自卑,对人也有些防备,家在郊区农村,家里条件似乎不太好,但性格很好,只是可能是因为自卑的原因,又一直自己独坐,和班里其他人关系都很一般,反而是和她这个新同桌还走得近一些。 这个点的蛋糕店人不多。 温简也不知道江承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挑了好一会儿,最后给他订了一个双层水果蛋糕,留了何邵电话,让店家做好了给联系何邵。 买单时手肘被人不小心撞了下,钱包掉在了地上,温简弯身想捡,一只手比她快一些,先捡了起来,而后递给她。 温简抬头,看向眼前的陌生男人,微微牵唇:“谢谢。” 男人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很斯文,有些瘦,也冲她笑了笑:“是我该说抱歉。” 温简笑笑,伸手接过钱包,取钱买单。 男人也在买单,在等着结账的时间里,侧身看她,随口问道:“你也是附中的学生?” 温简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笑笑,摇摇头。 男人也笑笑,问她:“几年级了?” 温简依然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接过店员递过来的钱,轻轻道了声谢便走了。 男人轻笑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小姑娘防备心挺重。” 温简没接话,假装没听到,心思微微绷紧,与许冉一块回学校。 巷子口的黑色车子里,穿着便衣的汪思宇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线上的同事,让查一下那人,自己也跟着下了车,混在学生中,跟着一块进了校园。 14.014 校道上,汪思宇赶上温简的脚步,礼貌地问许冉,能不能先回去。 许冉询问的眼神看向温简。 汪思宇突然找她让温简有些不安,轻轻点头,让她先走一步。 汪思宇与她一边往教室走,一边看着许冉走远,这才问她:“刚那个男人和你说了什么?” 温简把刚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他,而后忐忑问他:“那个人是有问题吗?” 汪思宇笑笑,安抚她:“也不是。特殊时期,警惕着点而已。” 看她眼神还藏着不安,拍了拍她肩:“没事的,安心回去上课,别瞎担心。” 温简迟疑地点点头。 两人就站在教室门口不远处,屋里的江承一扭头便看到了,汪思宇的出现让他皱了皱眉,看向一边的温简。 温简正和汪思宇在道别,小心收起了脸上的不安。 教室里的林凭凭也看到了两人,有些意外地走了出来,朝温简打了声招呼:“简简。” 而后看向汪思宇,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汪思宇?” 汪思宇循声看向她,皱眉:“你是?” 林凭凭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温简肩上:“我是简简同学兼幼时的小伙伴。我知道你,你不就以前那个老跟在简简爸爸身后的那小……” 她想说“小混混”,又觉得不妥,尴尬笑笑:“小男孩。” 汪思宇温和笑笑:“我和简简刚认识,不知道她爸妈是谁。” 林凭凭:“林景余,还有印象吗?” 温简拉下了林凭凭的手。 “我没有爸,你不要老在我面前提他。” 没了笑容的温简看着有些严肃,林凭凭从没见过温简变脸,一下愣住了,看向她。 汪思宇也看向她,眼神带着深思。 温简抿唇看向汪思宇:“我先回教室了,谢谢你。” 汪思宇点点头,看着她走远,这才看向尴尬站在原地的林凭凭,依然是温和的微笑:“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过没什么印象了。” 林凭凭尴尬笑笑:“不记得很正常啦。” 她是记得以前温简爸爸偶尔回家,屁股后总会跟着条小尾巴,瘦得跟个猴子似的,赶也赶不走,也从不进屋,就坐在温简家门口的小花圃里,晃悠着两条腿,嬉皮笑脸的,爱逗她。 林凭凭那时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太记得他。 后来她跟着她爸妈搬去了松城,那一阵家里穷,住的老城区一带,那一带有个出了名的汪思宇,从小不大爱学习,十一二岁就辍学在外面瞎混,成天跟在一群没正经工作的混混屁股后打转,说是要混江湖,把他爸气得,一晚归就拎着棍棒在巷子口守着,也不管是不是在马路边,逮着他就当街追着一顿胖揍,那个时候的汪思宇在那一带是被父母揍出了名的。 这些都是她搬过去后从邻里听来的,她搬过去时汪思宇已经改邪归正了,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嚷嚷着要混江湖了,和所有狐朋狗友全断了联系,重新回学校读书,还考了警校,让所有人大跌了一回眼镜。 也因此,汪思宇在那一带又出名了,励志逆袭的典型,家长都爱拿他当正面典型来教育孩子,连他们那个一向以烂出名的初中也爱拿汪思宇来举例,劝学生们别自我放弃。 林凭凭爸也老爱拿汪思宇教育她:“你看看那个小时候老爱跟在简简爸爸屁股后晃荡的小混混,当年还老被笑话烂泥扶不上墙,三天两头被他爸追着满大街乱窜,辍学了两年,再回去读书,人家不照样考上了松城附中,考上了重点大学,难道你基础还能比他差吗?” 也因此,林凭凭对汪思宇很有印象,也曾见过几次,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的,只是汪思宇并不太记得她了。 告别了汪思宇,林凭凭回教室,偷偷看了温简一眼,看她面色好像不太好,估摸着是自己刚才的话戳到她痛处了,她从小她爸爸就没管过她和她妈妈,人也早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恨她爸爸、不想提到他是正常的。 林凭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迟疑了下,上前和温简道歉。 温简并没有向往常那样笑笑而过,她没理她。 林凭凭忐忑地回到座位上,没一会儿,后座递过来一张字条。 林凭凭忐忑打开,温简写给她的,只有一句话:“请你不要再在任何场合提那个人了,我没有爸爸。” 林凭凭偷偷回头看温简,温简正在低头写习题,脸色微微绷紧着,还是往常乖巧无害的模样,又不太一样。 她回了几个字:“好的,对不起。” 纸条递回来,温简看了眼后便揉成一团,撕掉了。 她有点怕林凭凭的这种口无遮拦。 后座的何邵明显感觉到温简今晚的低气压,以为是订蛋糕的事,偷偷拽了拽她椅子,问她:“怎么了?” 温简微微摇头,把蛋糕收据递给他,拿过他的笔,在折起来的收据背面写了个“9”字。 何邵秒懂,蛋糕九点送到。 一边的江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脑子里回转的是刚才她和汪思宇站在教室外面那一幕,以及她当时眼神里的不安。 因着前几天她被跟踪的事,警方最近都有安排人在暗中观察和保护她,但也只是暗中而已,汪思宇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许冉也还惦记着刚才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偷偷凑过去,好奇问温简刚那个人是谁。 那时的汪思宇是直接去的办公室托班主任找她,班里并没有人见过他。 温简不知道他们这个案子到底什么个情况,不好和人多说,只谨慎回了一句:“就一个朋友。” 便没再说话,闷头复习功课。 9点,送蛋糕的准时给何邵打电话,刚好江承不在,去办公室找老师了。 何邵出去前把一同为江承准备生日的其他同学一起叫了出去,男男女女十多个人,也不刻意说,就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他人马上意会出去。 何邵也拍了拍温简和许冉的肩。 许冉看温简的意思,温简微微摇头,下午他就和他说过了,她要回家,不去了。 许冉和其他人也不熟,看温简不去,她也不想去。 何邵还指望着她回来说服温简,拽起她一起走了。 原本还挺满当的教室一下空了不少。 九点半,何邵半求半骗地把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江承骗回了男生宿舍,说那边出了事,让他过去帮忙看看。 江承看他面色着急,似乎事情不小,担心真的出什么意外,跟着过去了,没想着刚推开宿舍门,彩带和彩纸兜头洒下,灯光大亮,伴着响亮的:“生日快乐!” 江承皱眉,看向屋里。 屋子正中摆了个很大的双层蛋糕,以及一堆的饮料水果,一屋子人围在蛋糕前,男男女女十多个人,没看到温简。 他往屋里侧的洗手池方向看了眼,没人。 何邵笑嘻嘻地推着他往屋里走“承哥,生日快乐!宿舍地方小,没办法大规模办,别介意啊。” 其他人也在推搡中把江承拉到了人群正中,“生日快乐”声此起彼伏,很是热情。 江承抬腕看了眼表,距离放学还有5分钟。 “谢谢大家。”江承微微侧过身,双掌微微合十,客气道谢,“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家里也给安排了生日庆祝,叮嘱要早点回去,恐怕不能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庆祝了,大家随意就好,改天我再请大家吃饭。” 众人失望地“啊”了一声。 何邵也懊恼地拍了记脑袋,叫住刚走到门口的许冉:“许冉,既然承哥着急回去,就别去叫简简了。” “……”江承扭头看了他一眼。 何邵挠着头,一脸懊恼:“承哥,蛋糕是简简定的,她着急回家,就说不过来了。可我想着大家难得有这个机会聚在一起,简简又是刚转学过来,可能还不太习惯新集体,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和大家多亲近亲近。” 许冉犹豫地看向两人:“那还要不要去叫简简过来?” 何邵看江承,看他的意思。 其他人也都看向江承。 江承面色如常地看向许冉:“你们想叫就叫吧,我没事。” 许冉看何邵。 何邵点了下头:“叫吧。” 许冉回去了,几分钟后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温简没有一起过来,她有事先走了,托她对寿星说句“生日快乐”。 何邵回头看江承。 江承面色一如往常,拿起蛋糕刀,很利落地便将蛋糕切成了十几份,而后回头对大家道:“谢谢大家的祝福,我恐怕不能陪大家一起过生日了,大家随意就好。” 又拍了拍何邵的肩:“今晚麻烦你了,实在对不住大家,过两天我再请大家吃个饭。” 微微颔首转身便走了,出了门,脸上浅淡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江承在距离校门口两千多米的地方追上了正在往家里赶的温简。 放学的高峰期人流很大,但转向他们小区的那段马路人并不多。 昏黄的路灯下,骑着自行车的娇小身影显得犹未明显。 江承骑车追了上去。 自行车悄无声息地逼近时,温简冷不丁吓了一跳,手一颤,自行车头也跟着歪了下,被江承腾出的一只手扶正了回来。 “你怎么也这么快回来了?”温简把自行车骑正,困惑扭头问他,“他们不是要给你庆祝生日吗?” 江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温简看他脸色好像不太好,也不敢再出声问他。 15.015 骑了好长一段路,江承终于看向她:“怎么一个人跑了?” 温简:“我不知道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怕待会儿太晚了回去不安全,趁着刚放学人多会踏实点。” 江承:“下午那个警察找你什么事?又遇到什么人了吗?” 温简点点头,把下午在蛋糕店发生的事和他说了下。 江承微微皱眉,没见过那个人,他不好做判断,但也不排除纯粹是为了找她搭讪的可能。 “诶你说,现在还有没有人在跟踪我啊?”温简骑车和他靠近了些,悄声问,“我老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一样。” 江承看了她一眼,当然有,警察盯着呢。 温简看他不说话,整个人都警戒了起来,压低了声音:“真的有啊?” 江承把她车头往外推了下:“没有。” 他的笃定让温简心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地相信他的判断。 回到小区门口,江承车头一拐就要往他家方向骑,连声告别都没有。 温简想起今天是他生日,“欸”的一声叫住了他。 江承自行车停了下来,一条腿支地,回头看她。 “生日快乐,小哥哥。”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温简轻声说。 江承微微偏开头,又正了回来,手掌平静伸向她。 “……”温简有些莫名,“怎么了?” 江承:“生日礼物呢?” 温简:“……” “我给你定蛋糕了。” 江承:“我没吃到。” 温简:“……” “那……那……”温简一下想起下午被他强行抢走的手链,“你已经抢走了。” 江承似是笑了一下:“一条口水链你也好意思当两次生日礼物送。” “……”温简下巴微微扬起,“如果不是有人把它扔了,我能有第二次机会嘛。” 江承:“……” 收回手,淡声扔下三个字,“谢谢了”,骑车走了。 温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不知怎么的,有点小雀跃。 她在这种小雀跃中回了家。 家里没开灯,温简心里奇怪,轻轻开了门,一眼看到对面主卧门口将她妈妈抵靠在墙边、低头亲吻的高大身影,她爸爸…… 脸颊一热,温简尴尬退了出来,悄悄把门关上,不好这个时候去打扰,一个人背着背包在小区里晃荡。 小区很大,温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另一头的小洋楼区。 江承家的小洋楼就位于小区主干道边,他房间在一楼,温简走过来时他正站在衣柜边,正准备取衣服洗澡,一扭头便看到边走路边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的温简,他叫了她一声:“喂。” “……“温简抬头四下张望。 江承走到窗前,“刷”一下拉开了窗户。 温简终于看到他,略诧异地挑了挑眉,走了过来。 “这是你家啊?” 江承看向她:“大半夜的不回家你在外面瞎晃什么?” “……”温简头微微仰起,“吹风啊。” 小心往他房间里瞥了眼:“你家人今晚不给你庆祝生日吗?” 江承:“都多大个人了,还庆祝什么生日。” 温简:“人家100岁都还要庆祝100岁诞辰呢。” 抬头往小区门口看了眼,蛋糕店还开门。 她看向他:“要不我再给你定个蛋糕吧?” 江承看着她,不说话。 “你等会儿啊。”温简说完,转身就想跑,书包突然被江承拽住。 她奇怪回头看他。 江承没说话,一只手往窗台一撑,很利落地跃出了窗外。 温简:“……” 轻咳了声,默默拽紧了背包肩带,眼珠子乱飘,默不吭声地往小区门外走。 江承也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时间有点晚,蛋糕店不接现做的蛋糕了,温简给他买了个现卖的,然后转身递给他:“好啦,生日快乐。” 江承:“谢谢。” 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她:“你定的你负责吃完,我不吃蛋糕。” 温简:“……” 人被他拎着回到小区中心小广场的草地上。 温简认命地替他插上蜡烛,然后点上,问他:“你要不要先许个愿啊?” 江承:“不用许。” 微微倾身,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拿过刀具,切了份蛋糕,递给她。 温简伸手接了过来。 11月初的夜晚,初冬时分,还不算太冷,恰逢农历接近十五的日子,天上的冷月已近乎圆形,清冷而静谧。 温简边吃着蛋糕边看向江承:“你是属于天蝎座的吧?” 江承看了她一眼:“不清楚。” 温简默数了一下,嗯,就是天蝎座。 高冷的天蝎座,果然很天蝎座。 “你生日什么时候?”江承突然问。 温简:“2月底呢。” 江承:“哪天?” 温简小心看他:“问那么清楚,你也想把我的口水链当生日礼物送还给我啊?” 江承瞥了她一眼:“这种东西也就只有你送得出手。” “那还不是有人下得去手去抢。”温简小声嘀咕了一句,在他凉凉瞥过来的眼神下闭了嘴,默默低头吃蛋糕。 “你明年打算报考什么专业?”江承突然出声。 温简抬头看他:“还没想好呢。” “其实我想做警察的,但我爸爸……”温简垂下眼眸,“我政审过不了的。” 江承看向她:“你一女孩子做什么警察。” 垂下的脑袋不大服气地抬起看他:“你性别歧视。” 江承看着她不语,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她:“你恨你爸爸吗?” 温简本能想摇头,但在他的眼神下又停了下来。 江承发现,每次提到她爸爸,她眼神都带着防备,不管对谁。 他没再追问下去,微微侧过身,双臂微微抱起膝盖,眼睛看向远处的夜色,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半年前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受过一次很重的伤,我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在野外,在边境线上,我觉得我可能活不下去了,后来有个人救了我,冒着很大的风险救了我,当时,他为了让我保持意识清醒,不停地在我耳边说话。他说起了他的女儿,说她四岁那年,他撞见她被其他小孩欺负,被扯着头发,嘲笑她爸爸是个坏蛋,她红着眼眶,倔强地一遍遍重复,她爸爸是个好人。那一幕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扭头,看到她正怔怔看他。 “然后呢?”她问。 16.016 江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说他女儿坚信他是好人,他就一定要一直做个好人。不能让他女儿失望。” “那……”她迟疑看他,“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江承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但前几天我刚见过他,你也见过。”江承站起身,往她家的方向看了眼,“回去了吗?” 温简点点头,把地上的垃圾碎屑和没吃完的蛋糕收走。 江承送她回去。 “你怎么会跑到边境线去了啊?哪边的边境线啊?”回去路上,温简好奇扭头问他。 “中缅边境线。”江承淡声回,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 温简困惑皱眉:“怎么会跑那边去了啊?” 江承没回,把她送回到她家门口。 她家房门还紧闭着,透过窗帘依稀能看到屋里的灯光。 温简回头看了眼,转身,和江承道谢。 “谢我做什么。”江承将手中没吃完的蛋糕塞回她手上,“早点睡。” “还有……”江承声音微顿,看向她,“谢谢。” 认真严肃的样子让温简眉眼不自觉地也跟着弯了弯:“你好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一板一眼的呢。”她观察着他脸色小心道。 他看了她一眼,没回。 温简偷偷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可能玩笑过了,他和她也没多熟呢,她有些尴尬,然后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又小小地补充了一句:“生日快乐啊。” 江承:“谢谢。” 还真的是一板一眼。 心里暗暗评议了一句,温简和他挥手道别。 回到屋里,门刚关上,温简一眼便看到饮水机前正在倒水的林景余。 “爸爸。”她低低叫了他一声。 林景余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同学生日,刚给他庆祝了一下生日。”温简轻声回,没有提刚刚回来过的事。 林景余“嗯”了一声,端起水杯直起身,问她:“新学校还习惯吗?” 温简点点头:“嗯,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对我很好。” 林景余点点头,没再多问。 温简手指了指房间:“那我先回房间了?” 林景余点头,看她回房,房门关上时,他沉默了会儿,过去敲门。 温简刚放下书包,叫了声“请进”,困惑扭头看向门口。 林景余推门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了,脸色看着有些严肃。 温简有些忐忑,看向他。 “前几天……”林景余走向她,在书桌前停了下来,看向她,“夜末酒吧的命案,是你撞破的?” 温简迟疑了下,点点头,而后看到他眉心微微拧了个结。 她忐忑更甚,犹豫着问他:“爸爸,这个案子和你有关系吗?” 林景余看向她:“人不是我杀的。” 温简不知怎么的,鼻子一下就酸了,眼眶酸酸涩涩的有些湿,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林景余手掌伸向她,拨开她垂在肩上的头发。 “简简,你及时报警是对的。”他说,“如果不是刚好让你撞破了,可能有些东西就要被彻底掩盖了过去。但是简简,你现在很危险。” 温简有些懵懂地看向他。 “你把你那天看到的、遇到的情况都告诉我,包括你所遇到的人,巨细靡遗,不能有一丝遗漏。” 温简迟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问他:“爸爸,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林景余笑了下,一个很欣慰的笑容,然后把选择权留给她:“简简,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判断了,不能由我来告诉你你的判断对不对,而是由你自己来判断,你的判断对不对。有些东西,我不能说,你也不能问。” 温简心情也跟着轻松:“那我觉得我还是相信你比较好。” 而后把那一天的情况巨细靡遗地告诉了他。 林景余的重点也落在了那个要抓她的女人身上,眉心拧起的褶子随着她对那个女人的形容而越来越深。 温简观察着他的脸色,担心问他:“爸爸,会影响到你吗?” 林景余摇摇头:“不会,你做得很好。” 落在她肩上的手掌轻轻拨开她的头发,他看向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交给我处理,你不要再去想它,专心准备高考,知道吗?” 温简愣愣点头:“好。” “这一阵可能也不会很太平,但案子侦破前,应该是会有警察暗中保护你,你不用太担心,平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晚上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去偏远地段,注意安全。” 温简点点头。 林景余笑了笑:“好好复习。” 温简还是点头:“嗯。” 林景余倾身抱了抱她,轻拍着她背,人明明没说话,温简也不知道怎么的,慌乱了几天的心思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她爸爸一向话不多,陪伴她的时间也不会特别多,但总能给她安全感。 只是到底被这件事影响了,加之刚转学,复习进度没跟上,温简期中考试没考好,只考了500多分,全班排名掉到了二十多名,这对温简来说是从没有过的情况。 她有些打击。 因着她曾经跳级以及学霸的传闻老师一直对她寄予厚望,其他同学也等着看她怎么一鸣惊人,没想到结果出来,所有人都大跌了眼镜,一时间,教室里关于她的议论声有些多。 同样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江承,以近700分的成绩空降第一,把第二名的林凭凭远远甩在了后头。 统计结果一出,下课铃声刚响,江承这个角落又变得异常热闹,大家纷纷涌来,向江承表示惊叹,连带着过来凑热闹的林凭凭也被夸上了天。 温简座位比以前冷清了不少。 许冉不知道什么原因,趴在了桌上,看着很低落。 她考得也不好,才考了400分不到,几乎全班垫底了。 温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冉,周围人多,虽都在恭喜江承和林凭凭,但目光也不时瞥向她这边,像是担心她的状态,但到底和她不算特别熟,也不敢冒然出声询问或者安慰她。 这还是温简转学以来,第一次有人不敢和她说话。 她在想是不是她脸上的失落表现得太明显了,她试着不让自己表现得太特立独行了,试着插入他们的话题中,然后发现,好像没什么人理她,也还好,没人理她她也就能心安理得地不去管周围的纷扰,埋头看试卷。 最后一节课,班主任特地把她叫去了办公室,询问她没考好的原因。 她转学前的成绩她是调查过的,把她当清北种子在期待培养,这落差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温简没法告诉她具体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因为她真的从没这么差过。 班主任和她语重心长地谈了一节课,让她放松心态,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直谈到了下课铃响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回去。 温简回到教室时遇见正要走的江承,一同挤过的教室门口,她微微侧开身,低垂着头,让他先过。 江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出去了。 温简心不在焉地回教室收拾课本,而后心不在焉地离开,走到门口时发现江承还在,人站在教室外,不知道在等谁。 温简心情不好,迟疑看了他一眼后也没说话,拽着背包肩带,绕过他,一个人默默先走。 身后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到车棚,取完车出来,江承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问她:“着急回家吗?” “……”温简困惑看他。 江承重复了一遍:“着急回家吗?” 温简微微摇头。 江承点点头,却没说话,跨上车,骑了出去。 温简下意识跟上。 江承一路上没说话。 他带她去了游乐场。 自行车在游乐场门口停下来时,温简有些怔,看向江承。 “玩过吗?”江承问。 温简点点头,又微微摇头:“好多年没玩过了。” 江承手掌轻落在她背心,推着她往里面走。 “进去试试。”他说。 江承买了票,把她带到了云霄飞车区。 温简看着有些紧张,后背正紧紧贴靠在椅背上,两只手紧紧抓着扶手,青筋微凸,脸色也微微绷紧,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着,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江承扭头看她:“很害怕?” 温简微微摇头:“还好。” “啪嗒”,前方传来落闸声,温简手一下收紧。 江承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握住了她手。 温简怔了下,扭头看他。 江承:“坐好。” 话音刚落,云霄飞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覆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掌也跟着收紧,将她手掌紧紧包覆在掌心下。 温简一下忘了害怕。 低落的心情在云霄飞车起落的刺激中消散。 17.017 “谢谢你啊。”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温简看向江承,真心道谢。 江承看向她:“心情好点没有?” 温简很用力地点了下头:“嗯。” 江承回头瞥了眼不远处的冲天雷:“还要试试更刺激的吗?” 温简连连摇头。 江承似是笑了下,突然伸手,照着她脑袋轻拍了一记:“走啦。” 送她回去,也没什么别的话,送到她家门口时,突然问了她一句:“手机呢?” 温简以为他要借手机打电话,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江承接过,“滴滴答答”几声后,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他把手机递还给了温简:“这是我手机号码,有事可以找我。” 温简“嗯”了声,看他转身要走,迟疑了下,叫住了他。 江承单腿支地,回头看她。 温简:“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我欠你爸一条命。”江承说。 温简“哦”了声:“可是你已经救过我两次……不对,三次了呢。” 比出的两根手指换成三根:“小时候其实也算救了我了。” 江承点点头:“然后呢?” “……”温简抿了抿唇,“你这条命真值钱。” “以后有机会我也要救你一次,为我孩子积德。” 江承:“……” 嘴角勾起笑意,很清浅。 “等你有机会再说。” 冲她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温简回到屋里,温司屏发现她似乎有些闷闷不乐,问她:“怎么了?” 温简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闷闷不乐,就是想到江承对她好是因为她爸爸,心里有点堵。 “没考好吗?”温司屏问,当她是成绩的问题。 温简点了点头,情绪一回到成绩上就觉得有点对不住她妈妈。 “这次考差了。”她说。 “没关系。”温司屏摸了摸她头,“你刚转学回来,复习进度没跟上,这一阵又颠簸劳累,没考好是正常的,别往心里去,尽力了就好,下次再争取考好一点。” 温简点点头:“嗯。” 妈妈的理解还是让她有点小难过,想要下次考好一点,因此晚饭后的温简去学校特别早。 教室里还没几个人,许冉也早早来了教室,整个人看着依然很低落,眼眶红红的,看着像是刚哭过。 温简约莫能理解她的心情,握了握她手,劝她别难过,下次再一起考好点。 许冉“嗯”了声,没怎么说话,情绪看着还是很低落,快上课时,她桌上的手机响了下,温简看到她脸色白了白,然后起身,拿起手机出去了,看着不太对劲。 温简有些放心不下,迟疑了一下,起身跟了出去。 许冉出了校门,往校门右侧的巷子拐了进去。 温简刚想叫她,便看到她被一双干瘦的手拖了进去,惊得她一下捂住了嘴,悄悄跟了过去。 巷子里,许冉正被一个干瘦的男人推抵在墙角,掐着她肩膀,逼她要钱。 男人看着四十多岁的样子,不高,人看着很瘦,状态不太对,说话抖抖索索的不利落,浑身颤抖着,不停吸着鼻涕,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他顾不得去擦,只是紧紧抓着许冉的肩膀,焦虑地催她:“冉冉,你身上还剩多少钱,先……先给爸,改天……改天爸再给你。” 许冉使劲推着他,不停重复说她没钱了。 男人不信,双臂近乎失控地掐进了她肩膀肉里,口水鼻涕流得更甚,人也越发哆嗦:“快点……冉冉,50,你先给我50,实在不行30也行,先给我,快……” 空出一只手,着急而颤抖地去翻她衣服口袋。 许冉哭着把他伸往口袋的手用力拉了下来,用力冲他吼:“我真的没钱。” “不……你一定有的,爸知道你有,上周你妈才给了你50……先……先给我,快……快啊……”手用力地擦了把鼻涕,男人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跪了下来,哭着求她,不停向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戒掉。 许冉一边擦眼泪一边恨恨地看他,又一边认命地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一小叠零钱,想要递给他,半途突然被一只手握住。 许冉茫然回头,撞入温简睁得圆大的眼眸中,怔了下。 温简也有些怔,眼睛死死盯着涕泪横流的干瘦男人。 “你不能给他。”她说。 男人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突然就发了狂,伸手便要抢,温简拽着许冉闪到了一边,不让他碰许冉。 许冉咬着唇看了他一眼,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把钱抽出来,递给他,男人一把抢过,转身就跑,温简阻止不及。 温简有些难过地看向许冉:“你这样纵容会害了他的。” 许冉吸着鼻子不说话,抬起手臂狠狠擦了擦鼻涕,转身走了。 温简跟在他身后,也没有说话,心里不知怎么的特别难过,又气又难过,为许冉,也为她爸爸。 两人一路没说话,回到教室时各自入了座,谁也没有说话。 何邵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低气压,偷偷拽了拽温简的椅子,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温简低声回了两个字,翻出试卷,却没怎么看得下去,心里堵得慌,干脆起身去外面吹风。 晚自习的校道和操场很冷清,除了偶尔几个迟到的学生,校道上没什么人。 温简在操场一角坐了下来,想平复心底的情绪。 “同学?”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简困惑回头,很漂亮有气质的一个女孩,看着比她大一点点,正在歉然看她,眉眼都是温暖的笑。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啊,请问三年八班怎么走啊?”女孩笑问。 温简站起身,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室:“那边呢。” “谢谢啊。”女孩笑着向她道谢,“我原来也是附中的,不过最近两年新建了教学楼,班级重新调整了,有点摸不着哪里是哪里了。” 温简也笑笑:“不客气的。” 指了指班里的方向:“前面走就是了。” “好的,谢谢。” 温简看着她走远,晚自习下课铃声也在这时响起,温简站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长长吐了口气,收拾好心情,打算回去好好准备复习,人刚走到教室门口便碰到了正欲出去的江承,擦肩而过,没有说话。 温简下意识回头看他,他已走远,班里其他人也都正好奇回头看向门外,窃窃私语声响起:“那个是不是承哥女朋友?” “应该就是承嫂吧,以前两人好像一个班的,我见过。” “对对,高一时在学校也很有名的,和承哥一样。好像叫程霖我记得。” “和承哥好搭,果然是在大学里的。” …… 温简不觉抬头看向门外,看到江承在刚才问她路的女孩面前站定了下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一块走了。 温简刚收拾好的心情不知怎么的,一下又低落了下来,一个人默默回了座位。 一边的许冉看了她一眼,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把本子递给她。 温简看了一眼,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温简不知道该回什么,她并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周边的议论声还在,都是关于江承女朋友的猜测。 两件事的叠加加重了内心的低落感,温简发现她好像有点专心不起来,这于她有点可怕。 她从没这样子过。 她在这种无措中找老师请了假,临走前她给许冉留了个字条:“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有点难过而已。我觉得你不该这样纵容你爸的,这会害了他害了你害了你们一家人的。” 温简回到家时还不到九点,温司屏从没见她早退过,有些担心问她:“怎么了?” 温简微微摇头:“没事。”就是有点想哭。 “我觉得我现在好像状态不对,我想今晚先调整一下。”她说。 温司屏当她是学习的压力,笑笑拉过她:“没关系,今晚先好好休息,学习的事明天再说。” 温简重重地点点头:“嗯。” 布丁也跑了过来,围着她打转,温简蹲下身抱了抱它,与它嬉闹了会儿,低落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回到房间时没了刚才在教室里的闷堵,终于能重新进入学习状态,她重新拿出了试卷,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一门心思复习功课。 江承回到小区时想起温简空了的座位,想到前两次的跟踪,略迟疑,终是绕路去了温简家那边。 温简家灯光还在亮着,透过玻璃窗,江承远远便看到了窗前坐着的温简,正在专注做习题。 他转身想走,屋里的布丁嗅到陌生人的气息,吠了一声。 温简下意识扭头,一眼看到窗外不远处的江承,怔了下。 江承看了她一眼,朝她走了过来。 温简迟疑起身,拉开窗:“有事吗?” “没事。”江承目光落在她脸上,“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温简被他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脖子,低声回:“身体不太舒服。” 江承看了她一眼,手掌突然伸向她额头,吓得温简后退了两步,看他眉心微拧起,又小声道:“我没事的。” 看他明显不信,又不由得上前了两步,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手掌轻轻贴在额头上,瑟缩了下,嗫嚅着对他说:“我觉得你不像在报恩,像在报仇。” 江承:“……” “你再报恩下去他女儿都要考不上大学了。”最后一句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江承没听清,看了她一眼。 “什么?”他问。 18.018 温简微微摇头:“没什么。” 江承瞥了眼她桌上的试卷:“试卷我看看。” 温简迟疑把试卷递给他。 江承接过, 微微侧过身, 倚靠着窗台,另一只手也伸向她:“笔。” 温简把笔塞入他手中。 江承拿起便在试卷上圈点起来, 很专注, 眼眸微敛,高挺的鼻梁被灯光打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侧脸轮廓深邃分明。 温简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窗前传来“嘚嘚”两声轻叩才回过神来。 江承看了她一眼,笔尖指着试卷上圈点出来的文字,给她讲解。 整套试题讲解完时,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江承的解题思路很清晰利落,比她自己琢磨要高效一些。 “谢谢你啊。”他把笔和试卷递还给她时,她习惯性道谢。 “不客气。”江承立起身, “早点睡,我先回去了。” 转身便要走。 “诶。”温简叫住了他。 江承回头看她。 “其实你不用报恩也没事的,我爸不会在乎的。”温简说,“或者你直接找他报恩也行的。” “我爸肯定救过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要来找我报恩,我也会很苦恼的。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江承:“……” 回过身, 看向她:“不是应该你向我报恩吗?怎么变成我在报恩了?” 温简:“……” 江承:“如果情绪容易受外界因素操控,说明定力还不够。” “自我调控能力也不行。” “你现在要做的,是自我修炼。” 温简:“……” “那……那要怎么修炼啊?” 江承:“心无杂念。” 温简:“……” 看着他, 愣愣地点了点头:“哦。” 关上窗, 温简琢磨着江承的“心无杂念”, 琢磨了一晚上,她觉得江承大概是修炼成精了的。 她道行浅,所以一时半会心绪受影响是难免的。 好在这种影响不深,第二天去学校时,她心思全回到了学习上。 刚考完试,正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候,周末难得放假,不用补课,大家商量着周末怎么过。 何邵和林凭凭一群高一走到现在的同学,商量着周末去烧烤野炊,过来问江承去不去。 江承不去。 何邵爱八卦,看江承说不去,笑着说了句:“我们承哥要和承嫂约会呢,哪来的时间。” “承嫂”两个字落入耳中时,温简心脏还是颤了下,不自觉地竖起耳朵,有点想知道“承嫂”的后续,但没有然后了。 江承没理何邵。 温简刚燃起的八卦之心又被浇熄了下来。 她有点想象不出来一板一眼的江承面对女朋友时的样子,脑子里闪过昨晚遇见的漂亮女孩,想象着江承和她站在一起的样子,又有点想象不出来,江承气场太硬了,好像和谁在一起都硬邦邦的,挺违和的。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江承刚好抬头,目光相撞。 江承目光微抬:“有事?” 温简梗着脖子直摇头:“没事。” 江承:“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事。” “……”温简微微抿唇,偷偷观察他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长了一张注孤生的脸。” 江承:“……” 温简怕他误会,又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好啊,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气场特别强大特别厉害,很羡慕呢,然后我觉得你女朋友一定也是那种气场特别强大特别高冷和你特别契合的。” 一边的何邵也接过了话:“对对,程霖师姐就是那种女王气场的。” “程霖”两个字出来时温简又忍不住偷偷观察江承脸色,他面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一丝波动,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身体稍稍前倾,看向她:“你下次考试打算考多少分?继续500?” 温简:“……” “我考680。”她说,“不,700。” 江承:“靠这些八卦拼到700?” 温简:“……” 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我肯定能考到700。” 默默回过身,抓起课本,闷头看书。 下午自习课,班主任过来,按老规矩,期中考试过后座位要重新调整一次,话音一出,全班哗然,前后桌混习惯了,大家对于换座位一事还是有些抵触,但老师的意思,坐角落的不能总是坐角落,坐中间的也不能总是坐中间,机会要均等。 温简和许冉个子比较小,被调到了前面。 江承何邵都是大高个,只是换了组别,从第四组换到了第二组,依然是坐最后排。 温简和许冉在第二组第二排,和江承他们的距离一下就拉远了。 排座名单公布下来时,温简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惆怅,可能是一过来就坐这个角落,熟悉了,突然分开,她有些不习惯。 但惆怅只是一瞬,周围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收拾抽屉。 温简也低头把所有书搬了出来,换去了新座位,下课铃一响就走,这次走的是前门,撞不上江承。 温简没等他,径直去了车棚取车,一个人先走,没想着刚出校门就遇到了汪思宇,依然是没穿制服,白衬衫黑西裤,很清爽休闲的打扮。 但身份到底是警察,温简一看到他心里就犯怵,总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找她。 最近几天的平静,她几乎快忘了那个案子。 “又出什么事了吗?”温简推着自行车迟疑走近。 汪思宇冲她笑笑:“放心,今天不是为了案子找你。” “那……”温简迟疑了下,“是什么事啊?” 她想起了那天林凭凭在他面前差点提起她爸爸名字的事,一个通缉犯一个警察,这样的组合让她忐忑。 她对林凭凭说的汪思宇以前是她爸爸的小跟班一事没什么印象,也可能是当年汪思宇跟着她爸回家时他没进门,她也没出门,所以没遇上,而且就算汪思宇当年真的是她爸爸的小跟班,他现在看着年纪也不大,也就不到25的样子,那当年也就才十一二岁,年纪还小,没什么三观,也未必是一厢情愿想跟着她爸的。而且从小混混逆袭成警察,要么是受了天大的刺激要么是受了鼓励,温简怎么想都觉得是她爸爸刺激到了汪思宇的可能性比较大,现在回来算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汪思宇好笑地看着她眼中越转越深的防备。 “真没什么大事。”他说,“也可以说是和案子有一点点关系。” 温简:“那你说。” 汪思宇抬腕看了眼表:“现在着急回家吗?” 温简想摇头,又点了点头:“嗯,着急呢。” 汪思宇:“那先随便找家简餐店坐坐吧,上菜会快些。” 温简:“……” 汪思宇接过她的自行车:“我来吧。” 帮她推着往前走。 江承刚骑车出来就看到推着车缓行的两人,眉心微皱,路过温简身边时,扭头看了她一眼。 温简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承只动作略顿后便先走了。 汪思宇带她去了附近商圈的一家简餐店,人不多,有雅座和包厢。 汪思宇要了个包厢。 他的谨慎让温简越发担心,直到坐下来还鼓着双圆溜溜的眼睛防备看他。 “我见过你小时候。”汪思宇替她倒了杯茶,突然道。 温简:“我从没见过你。” 汪思宇笑笑,把茶水递给她:“你爸最近还好吗?他有联系过你们吗?” 温简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汪思宇看向她,摇头笑笑,突然道:“你妈把你教得很好。” 温简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看着他不语。 汪思宇:“这么多年,你和你妈一直在广东吗?” 温简不回,问他:“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我一会儿还要去学校呢。” 又问他:“你们案子破了吗?现在还有人盯着我吗?” “还在侦查中。”汪思宇语带保留,“但相对来说,你目前是安全的。” 温简点点头。 “那……还有其他事吗?”她问,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汪思宇笑笑:“如果我真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这叫不配合警方调查。” 温简:“……” 咕哝了句:“所以我很怕你来找我。” “我撞见那种场面已经挺倒霉的了,还要三天两头接受你的审讯……”温简迟疑看他,“我真的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我四岁就离开了这里,和我妈一直在外面,再也没有回来过,对这边的人和事都不熟悉,更没再见过我爸,你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汪思宇眼中笑意更甚,也不说话,只是微侧着头看她,那眼神,像在看她还能怎么编下去。 温简干脆鼓着腮帮子不说话,看服务员上菜,默默拿过筷子,夹菜吃饭。 “算起来,你爸对我算是有再造之恩了。”汪思宇突地道。 温简夹菜的动作一顿,看向他,又来一个? 汪思宇正拿过筷子,慢条斯理地插进水杯中洗涮,边洗边抬头看她:“我现在一半是公务,一半算是……” 声音略停顿,他看了她一眼:“受人所托。” 温简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她对汪思宇防备得厉害,也不好追问,沉默着继续吃饭。 汪思宇也没再多言,陪着一起吃了顿饭,饭后送她回家,推着自行车一路与她走回小区。 温简还是有些摸不准汪思宇的动机,觉得他今天似乎特别闲,迟疑问他:“你都不用上班的吗?还是你现在的工作就只是负责我的安全?” 汪思宇:“我今天休息。” 温简“哦”了声,果然是真闲。 回到小区门口时遇到似是准备去学校的江承,不知道在等谁,人是习惯性地单腿支地,一手扶着自行车车把,一手随意压在自行车后架上,星眸半敛,看着像是等了些时候了。 温简看了他一眼,转身和汪思宇告别。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小案子,别太担心了,好好复习就好。”汪思宇笑着安抚她,“我听说你成绩很厉害,等你好消息。” 温简微微牵唇:“谢谢啊。” 汪思宇拍了拍她肩:“加油。” 把自行车交给她,这才转身离开。 温简推着自行车想走,等在一边的江承突然叫了她一声。 “……”温简困惑朝他走近,“有什么事吗?” 江承往汪思宇远去的背影瞥了眼,问她:“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温简茫然摇头:“好像没有。“ “就是……”她皱眉。 江承侧头看她:“什么?” 温简:“感觉又来了个不知道是报恩还是报仇的。” 江承:“……” 19.019 “你爸……”江承顿了下, “挺厉害的。” 温简点点头:“嗯, 我也觉得。他就是到处栽树的前人,然后我就跟着到处乘凉。” 江承:“……” 说不过她。 他抬腕看了眼表。。 “走了。”扔下一句话, 脚往自行车脚踏上一踩, 毫不留恋地走了。 温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点羡慕他这种不拖泥带水的干脆利落, 和小时候那种冷冰冰硬邦邦完全没差。 定力、自我调控、修炼、心无杂念…… 温简默念着江承昨晚教她的,她也要像他那样说走就走,说结束就结束,说把人当空气就把人当空气, 任外界怎么纷扰我自岿然不动的干脆沉稳。 温简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太行,就是行动力和决心特别强大,学习能力也特别好, 因此江承教她的精髓,她很快学了个七七八八,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在乎,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心无旁骛, 刚掉下去的成绩很快以火箭般的速度窜了起来,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生物……每周一练的测试里,温简直接空降第一, 或第二, 于是每周发考卷时, 讲台上的声音基本是:“这次考试最高分,林简简。”,或是,“这次考试最高分,江承,林简简第二。” 没多久,整个年级都知道,三年八班的两个转学生超级厉害,成绩绝杀一片,于是,在班主任、各科任老师、年级主任,甚至是校长那里,江承和温简几乎成了掌心里的肉,三天两头约着谈一谈,关心一下心理状况,生怕两人高考那天掉了链子。 温简因着换座位的事,和江承隔得远了,互动慢慢也变得少了,平时一个走前门一个走后门,温简为了她夸下海口的700分,白天放学也比一般人走得晚,江承学习上游刃有余,闲云野鹤惯了,依然是一下课就走人的人,也依然不大和班里其他人走太近。 他是那种从不会等人也不会开口叫人的人,一开始因着前一阵留下来的习惯,还会在教室外等她一两次,等个一两分钟没见她人也就先走了,慢慢也就没了等她的习惯。 晚自习温简不敢留太晚,一般是下课铃一响就收拾课本走人。 前门离车棚更近一些,因此温简一般也比江承早一些到车棚,取了车便走,温简也慢慢没有了等江承的习惯,但毕竟两人家在一个小区,一个方向,江承还是会骑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只是两人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交流,偶尔还有点交流的时候就是三天两头被班主任、年级长和校长叫到办公室谈话的时候,两人被迫坐一块儿,听着他们在对面语重心长。 温简从小就听话惯了,师长在上面讲话,她在下面听得再怎么昏昏欲睡,也会摆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在听,然后配合着点头和“嗯嗯”“好”的应声,江承大概是因为气场真的太强大了,明明没怎么说话,也是配合着师长的谈话淡淡地点头,或者“嗯”一两声,但每次只要和江承坐一起,温简总觉得,他才像是训话的那个人。 但长时间的接触下来,温简发现江承真的修养特别好,人虽然看着高冷,但也就是不爱说话而已,不会傲气,也没有任何的桀骜不驯或者狂拽,更从不会让人下不了台面,待人接物上很稳重,温简觉得这种稳重大概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她其实蛮喜欢江承的这种稳的,有点像她爸,任何时候都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但也因为太稳、太高冷了,互动交流一少,距离一远,刚转学时培养起来的那段亲密也慢慢被距离和时间消磨了,温简也慢慢地和江承不太说话了,不太敢说话,没有话题,和汪思宇反倒没了一开始的防备感。 这一段时间以来,汪思宇请她吃过几次饭,偶尔是聊案子,偶尔是单纯以着兄长的姿态关心一下她的学习情况。 几次接触下来,温简发现汪思宇虽然比她大了好几岁,但其实挺小孩心性的,脱下工作制服的他就跟个大男孩似的,风趣幽默,开得起玩笑,什么都能聊,和江承那种万年不会波动的沉稳完全不一样,和他待在一起很放松,完全没有面对江承时的小心翼翼,虽然明明江承才是更年轻的那个。 温简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修炼成这种看透世事的超尘模样。 她也想象不出来他整个人放松时是怎样一种状态,也想象不出他温柔时的样子。 “承嫂”的传说在换座位后也慢慢没人提了,但是关于程霖的事,温简还是随着她和其他同学的认识日深听到过一些传闻,她和江承是同班同学,当年也是学霸级的,同样的三年八班,一男一女双学霸,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江承和她,但是程霖还是比她厉害一些的,成绩虽然没有她好,但是全面发展的全才,唱歌跳舞主持演讲都擅长,在年级里很有名,不像她,除了会读书,什么都不会了。 年级里没有关于江承和程霖在一起的传说,但是能让程霖千里迢迢从上海飞回来,特地来学校见江承一面,温简总觉得两人的关系应是不一般的。 刚开始的时候,温简想到这种不一般时心里还有点闷,有种那个陪了她四天的小哥哥被抢走了的感觉,但自从学习了江承的心无杂念大法,心无旁骛地学习又和江承接触少了后,温简发现她想起江承和程霖在一起的画面时已经可以做到内心毫无波澜了,就是偶尔看到江承时会有点惆怅,会想到小时候,那个会一边嫌弃她又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小哥哥。 好在她和江承做同学的时间不会太长,毕业后也就各奔东西,她估计也不会再回松城。 时间就这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学期末,学期末的考试用的一模试题,作为一整个学期复习的检验。 临考前,班主任说,为了让打击以更轻松的心态备战高考,新学期座位将根据模考成绩自由选择同桌和座位,也不再换座位。 消息一出,关系亲近的都相互约着选对方当同桌。 温简因着这段时间的大放异彩,成绩大家都看得见,课后,好几个同学来找温简说,想和她做同桌,反倒是同桌了半个学期的许冉一直没出声。 上次因为许冉爸爸的事两人关系就微妙到了现在,许冉是那种特别内向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不说的人,温简试着和她谈过几次,什么也问不出来,她那一阵成绩下滑得厉害,温简自己努力的时候也抓着她一块努力,帮她讲解习题,她最近半学期成绩提升得很明显。 温简问许冉新学期还能不能和她做同桌,许冉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简其实是心疼许冉的,她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她转学过来之前她一直是独来独往的,在班里就是那种不起眼被议论嘲笑的差生,大概是因为她很小的时候也尝试过这种被孤立的感觉,也可能是刚转学过来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许冉,温简对许冉的感情还是不太一样的,她希望她能好起来,想知道她家里到底什么个情况,想问她看能不能帮到她,但她什么都不肯说,班里也没有人知道。 温简不知道要怎么去帮她,只能尽可能地让她感觉,她是有朋友的。 期末考前一天,温简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下午一放学就抓起书包走了,然后在车棚里遇到了雷打不动准点走人的江承。 好久没交流,乍看到江承时温简愣了下,眼神无声招呼过后便转了回来,推上车便走。 江承也单手将车推了出来,看了她一眼,突然问她:“700分?” 温简想起那次夸下的海口,心里还有些虚,但还是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江承:“确定能考得到?” “……”温简又重重点了点头,“能。” 江承也点点头,没说话,单手推着自行车往校门外走。 温简也推着自行车往校门外走,远远便看到校门口等着的汪思宇。 他冲她招了招手。 温简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推着自行车朝他走了过去。 江承看了她一眼,看了眼汪思宇,跨上自行车,走了。 20.020 汪思宇找温简没什么事, 只是了解一下她的备考情况以及心理状态。 他这段时间约她基本都是为着她的学习来的, 兄长一样。 温简估摸着真的是又来了一个报恩的,生怕她被那起案件影响了, 隔断时间就要关心一下她的备考状态, 然后以过来人的经验开导她。 其实对于高考温简感觉还好,准备充分加江承的修炼大法, 她的状态很好,这种好状态一直延续到了期末考试结束,温简发挥不错,702分, 险险压过了她夸下的海口线。 取成绩那天时江承也在,去的班主任办公室取的报告册。 温简不知道江承考了多少,看着他取过报告册时, 她心里好奇,微微拉长脖子偷看,没看到,江承扫了眼便将报告册合上了,她拉长的脖子来不及收回,被江承逮了个正着, 然后平静问她:“有事?” 温简赶紧摇头:“没事。” 江承手伸向她:“700分过了吗?” 温简点着头:“过了。”把成绩手册递给他。 江承看完还了回去:“不错。” 温简:“你考了多少?” “600多。”江承说,转身出了门。 直到新学期开学,温简才发现, 江承的600多, 是698, 全班第二。 班主任在班会上公布成绩时,温简不觉偷偷扭头看了眼江承。 隔得太远,她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就比她少了4分,有种被让道的感觉,他实力一直比她强的。 表彰完便是重新调整座位。 班主任没忘记上学期她定下的规定,根据考试成绩自由选择同桌和座位。 话音一落,全班沸腾起来,各自和约好的同桌商量选哪里。 温简以着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成绩考了班级兼年级第一,最大的选择权在她身上,喧哗静下来时,全班同学连同班主任都看向她,问她选哪里。 温简拉住许冉胳膊:“我想和许冉一桌,坐……” 她扭头,指了最后一组的倒数第二桌:“那里吧。” 那里是她刚转学过来时坐的,角落又靠窗,视野很好。 温简喜欢靠窗的角落,前后桌椅和墙壁圈成一个小三角,特别有安全感,下课了还可以直接看窗外风景,视野和空气都好。 最后一个学期基本都是在自习和反复的测试和模拟训练中了,影响不到学习,但确实偏远了些,话音一落,连班主任也忍不住愣了下,然后劝她说:“那边离黑板有点远了,你看得清黑板吗?” 温简点点头,她还是5.3的度数,视力极好。 老师有些为难,她以为只有成绩差的学生才会选那个角落,山高皇帝远,底下做啥小动作老师也看不到,安全。温简这一坐过去,她担心离讲台太远了她会松懈,但规矩是她定下的,也不能不答应,一边拿着笔记下一边琢磨着课后找温简谈谈,劝她换个座位。 记录完成,班主任看向江承。 江承选的何邵,手往最后一组最后一桌一指:“那里吧。” 班主任:“……” 搁下笔,抬头看向两人:“那个角落是香的吗,怎么一个两个全往那边挤了” 全班大笑,林凭凭举手:“老师,我也想选那个角落,跟着学霸有安全感。” 她选了第三组最后一桌,和温简那一桌并排。 剩下的唯一能靠近学霸的座位是温简前桌,被第四名的罗文景和他同桌挑走了,剩下的林凭凭前面的位置也被第五名的挑走了,整个选座下来,学霸全朝最后一组的角落聚拢而来了,把班主任气得不行,差点没当场重新分配。 课后搬新座位,温简刚坐下,何邵便拽着温简椅背,笑嘻嘻地道:“铁四角回来了。” 温简笑笑,不答话,对江承也选择回到这个角落的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次的座位和上一次还是不太一样的,江承坐最里面的角落,她坐的是靠走道的位置,和江承算是交叉座位,感觉没那么强烈,这次她坐回窗边,背后正对江承,感觉上还是挺奇怪的,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她有些不习惯,好在,她回头时不用担心撞上江承目光了。 何邵一样喜欢拽她椅背,她回头的时候不用担心看到江承了,视野所及他就只剩半个轮廓。 但也有点不太好,前桌喜欢回头找她说话。 罗文景也是坐的角落位置,很爱回头找她说话。 温简和罗文景其实不太熟,之前坐得远,没什么交集,就知道是班里的体育委员,高帅阳光,很爱打球的一个男生,大冬天的也经常穿着件背心式运动衫,然后抱着个篮球,一身汗地回来。 大概是性子比较开朗,自来熟,温简刚一坐下,罗文景就回过头来,问她:“诶,你怎么也跑这个角落来了” 温简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明明是她先选的这个角落。 “这里……空气好。”温简客气回。 换来罗文景的笑声:“看不出来,你还挺逗的。” 温简:“……” 她确实觉得空气好啊。 罗文景直接拿过一本物理模拟题册,递给她:“这道题怎么解啊?” 温简看了眼,她会,也就拿过草稿本,给他讲解了一下。 “谢谢啊。”罗文景感激地把题册收走。 放学,他跟着温简一块走出去的,一块去的车棚,取过车,罗文景问她:“你家住哪儿啊?” 温简不太想把自己家里地址告诉别人,手随便指了个方向:“就前边不远而已。”罗文景:“刚好,我家也是那边走的,一起走吧?” 温简:“……” 然后拒绝道:“不用了,我还要等一个同学呢。” 罗文景:“没事,我陪你一块等。” 温简:“……” 看到也朝这边走来的江承,想抬手叫他,又觉得不太合适,刚抬起的手又折回来,假装挠脖子。 江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的罗文景。 罗文景笑着打了声招呼:“承哥。” 温简也微微抿着唇,偷偷看了他一眼:“承……承哥。” 江承:“……” 额角抽了抽,单手拉过自行车,看向她:“还不回去吗?” 温简扭头冲罗文景挥了挥手,骑上车,跟着江承走了。 “他在追你?”骑了好长一段路,江承突然问道。 温简:“……” 有些诧异于江承会用“追”这个字眼,眼睛偷偷看向他:“你也懂什么是追啊?” 江承不理她。 温简想起传说中的“承嫂”,迟疑了下,问他:“你女朋友也是你主动追的吗?” 江承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女朋友。” “……”温简心跳莫名地有些快,“上次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是啊?” 江承:“不是。” “那……”温简嘴角微微抿起,看向他,“白月光?” 江承一眼扫过:“怎么不问是不是蚊子血?” 温简:“……” “那……那是什么啊?”还是没忍住。 江承自行车微微停住,单腿支地,看向她:“你调查这么清楚做什么?” 温简:“……” 轻咳了声,收回视线,扔给他几个字:“贩卖八卦啊。” 江承骑车跟上。 回到小区门口时,温简突然迟疑看向他:“诶那个……” 江承停下车,看向她。 “今晚……”温简手挠着脖子,不太好意思,“今晚我生日呢,你能不能……也陪我过一次生日?” 说完又怕他拒绝,又着急补了一句:“没空也没事的。” 江承看了她一眼:“好。” 温简:“……” 他干脆得让她一下愣住了,江承已骑上车走了。 江承回到家时他母亲正在准备晚餐。 江承先回了房间,书桌上搁着日历本。 江承瞥了眼,2月25,大年初八。 21.021 温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约江承一块过生日了, 就是一时头脑发热了。冷静过来后她有点小尴尬, 也有点小紧张,一整个晚自习都在琢磨着要怎么过。 她每年生日家里人都会给她过, 也不会特别张扬, 就是晚餐丰盛些,然后给她买个蛋糕, 一家人一起庆祝一下。 温简想着要约江承来家里庆祝,房间是要提前收拾一下的,准备的蛋糕果品什么的也不能太寒碜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约同学来家里庆祝生日呢。 这么一想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下午回去时没想好怎么过,没提前告诉她妈妈她约了小时候的小哥哥来家里一起过生日,也不太放心她妈妈一个人张罗, 怕准备得不好,因此考虑很久后,温简偷偷和老师请了假,提前了半个小时回家,回到小区门口才给江承发了条信息说她先回家了。 家里没灯光。 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温简发现家里黑漆漆的一片,她心里有些困惑, 正要上前时便看到她妈妈正锁了门出来。 温简叫了她一声,温司屏没听到,门一关上转身就走了, 手里提着包, 披散着长发, 步履很匆忙,没有从正门走,直接走的平时几乎没人走的侧门。 温简心里奇怪,又有些担心,跟了过去。 温司屏一路走得很快,穿过马路,走向有一段距离的城中村,过马路时会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一两眼,看着有些谨慎。 这样的温司屏让温简有些不安,悄悄着走近了城中村,然后穿过长长的巷子,在一处不起眼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温司屏敲了敲门,房门拉开一条缝。 温简看到了开门的汪思宇。 正要将温司屏拉入内的汪思宇看到了温简,动作微顿,戒慎地看了眼她身后,确定没人跟着时才朝她走了过去,拉过她,进了屋。 房门关上,温简看到了竹床上半躺着的林景余,半边身体被血染湿了。 “爸爸。”温简哽咽叫了他一声,眼眶一下就湿了。 林景余冲她微笑:“我没事,别担心。” 一边的温司屏已经利落褪下他半边衣服,帮他处理伤口。 温简看到了他左肩上的子弹,眼泪有些不受控,掉得更凶。 林景余手臂伸向她,她走到近前时把她拉坐了下来,安慰她没事。 温简点着头,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生日快乐。”林景余抚着她头发,轻声说,“今晚爸爸恐怕不能回去陪你过生日了。” 温简微微摇头:“没关系的。” 又瞥了眼他的伤口,问他:“严重吗?” 林景余微笑摇头:“没事。” “别担心。” 门口传来有“嘚嘚”两声敲门声,暗号一般,错落有节奏。 温简看到林景余抬头看了眼汪思宇,而后汪思宇过去开门。 进来两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高大男人,面容沉肃,一个看着还很年轻的女孩,提着药箱。 沉肃男人看了温简一眼,眼中的冷肃看得温简不自觉瑟缩了下。 林景余看向汪思宇:“汪思宇,你先送简简回去。” 温简不太想走,她放心不下。 林景余冲她笑笑:“爸爸真的没事,乖,先回去休息。” 温司屏也看向她,温和冲她笑笑:“简简,先回家。” 温简迟疑地点点头。 汪思宇送她回去,一路上什么也没说,温简也什么都不敢问。 “没事的,别担心。”回到小区门口时,汪思宇才笑着安慰了她一句。 温简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谢谢。” “你家是哪一栋?”汪思宇问,“我送你回去吧。” 温简觉得,能让她爸爸信任的人一定是不需要她再费心防备的,她指了指家的方向。 汪思宇送她过去,走着走着,两人脚步都慢慢停了下来。 温简家门口,江承不知道何时站在了那里,人依然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地,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拿着手机,不停在打电话,车架上挂着个蛋糕。 江承也看到了他们,目光从温简脸上移到汪思宇脸上,再慢慢移回她脸上,微顿,而后收起手机,拎起自行车上的蛋糕,递给她。 温简迟疑了下,上前接过。 “生日快乐。”他说,而后骑上车,走了。 温简有些怔,站在原地没动。 汪思宇担心看她:“怎么了?” 温简轻轻摇头:“没事。” 扭头看他:“谢谢你啊。” 汪思宇笑笑,然后认真地看着她:“生日快乐。” 温简也冲他露出一个笑:“谢谢。” 汪思宇:“能让我先进去吃口蛋糕再走吗?” 温简直接把蛋糕递给他:“要不你帮我拿回去吃了吧。” 汪思宇笑笑,没接过,突然微微上前一步,抱了抱她,一个兄长式的安慰的拥抱,又很快放开了她。 “今晚只是个小意外,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他说。 温简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汪思宇送她进屋,陪她待了会儿才走。 汪思宇一走,整个房间一下就空了下来,冷清得有些吓人。 布丁趴在一边看她。 温简还是觉得房间冷清得有点可怕,她想到她爸爸,想到他的伤口和所有人的谨慎,想到刚才江承在路灯下的影子,以及他离去时的平静,心里有些乱,担心和惧怕交织让她有点害怕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平静下潜藏着的未知和恐惧让她心慌,四周的静谧像看不见的手,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她犹豫了很久,锁上门出去了,一路走到小洋楼区,走到了江承窗前,然后去敲他窗。 江承刚要换衣服睡觉,突然听到敲窗声,动作微顿,而后过去开窗。 大开的窗户下,温简正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看他,然后对他说:“能不能让我进去一下?” 江承一下有些恍惚,想起多年前,拉开柜门的那一瞬间,她睁着这双眼眸惊恐看他的模样,然后嗫嚅着问他,“哥哥,能不能让我躲一下?” 但只是一瞬,大脑很快被刚才路灯下她与那个男人相携走来的画面取代。 他在她家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 他看了她一眼,“啪”一声,一声不吭把窗拉上了。 温简不知怎么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抿了抿唇,她转身走了。 江承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扣在窗上的手微紧,而后拉开了窗户。 “林简简。”他叫她名字,声音一贯的平缓。 温简回头看他,江承把手伸向她。 她迟疑了下,没敢上前。 江承:“不是有事吗?” 温简微微摇头:“没……没事了。” 冲动只是刚才那一瞬而已,就是那一瞬心里特别慌,想找个人一起说说话。 江承不语,突然倾身,拽住了她胳膊:“上来。” 愣是拽着她,借着他手臂的力量,将她拽上了窗台,然后跳进了他房间。 22.022 江承一扶她站稳便松开了手, 转身忙他的。 温简被他刚才面无表情关窗的样子吓到, 有些无措地跟在他身后,像幼时一般。 江承一回头就看到她, 正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忐忑不安地看他。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她问。 “没有。”江承转身看她,“吃过蛋糕了吗?” 温简微微摇头:“蛋糕还在家里。” “对不起啊。”她低低和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也没有要和别人出去过生日。我原来只是想早点回来准备,想给你个惊喜的。” “……”江承看向她,“是你过生日, 又不是我过生日,你给我什么惊喜。” 温简微微抿唇:“那是我邀请的你,不能让你觉得被怠慢了嘛。” 江承:“……” 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前一步,在她面前站定,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轻吐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温简怔住, 脸颊微烫,不自觉仰头看他。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温简微微摇头,她不能说。 心里担心也不敢找人分享, 江承也不行。 江承点点头, 也没有再追问, 抬腕看了眼手表:“我再帮你定个蛋糕?” 温简微微摇头:“不用了,今天都快过去了。” 手指了指窗外:“我先回去了。” 江承拉住了她手臂,另一只手已经拿起手机,给刚才那家蛋糕店打电话,让再送一个蛋糕过来,还有半个多小时,还是来得及的。 被他抓着的地方有些烫,温简心跳有些快,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打完电话的江承看向她:“你先坐会儿。” “谢……谢谢。” 温简轻点着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偷偷打量着他的房间,很男性化的房间,黑白色调为主,简约大气。 “你妈也不在家吗?”江承给她倒了杯水,问她。 温简微微点头:“嗯。” 江承没问她她去哪儿了,看着她脸上的苍白,以及微红的眼眶,估计今晚她家里真的出什么事了。 看到与她一起出现的汪思宇时他并没有想到汪思宇还是警察这一层面上来,他没有穿制服,近段时间找她也找得频繁,又是大晚上的,一起走来的样子更像在散步而不是在处理事情,所以他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 蛋糕很快送了过来,江承让他直接从窗户这边递进来的,没走大门。 蛋糕不是现做的,不大。 江承将蛋糕摆在桌上,点上蜡烛,而后关了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生日快乐!”他说。 温简微微抿唇,看向他:“谢谢。” 关了灯的房间只剩下微弱的烛光,他近在咫尺的俊脸被烛光映照得越发深邃立体。她心跳有些快,睁得圆大的眼睛不自觉看向他。 “先许愿。”江承说。 温简轻点着头,“嗯”了声,双手合十,轻闭上眼睛,烛光下的脸,虔诚而认真。 她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她爸爸平平安安地功成身退,一家人都好好的。 许完愿,温简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江承开了灯,看了眼表,刚好零点,算是赶上了。 吃蛋糕时温简吃得很少,她没什么胃口,不像上次给江承过生日,那时心里没事,一个人几乎吃完了大半个蛋糕。 搁下叉子时,温简看向他:“小哥哥,今晚真的谢谢你。” 真心道谢。 当年她最慌最乱的那几天是他陪的她,今晚也是。 江承看向她,面容依然是平静的,眼神有些暖。 “不客气。”他说。 温简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今晚真的特别谢谢你。” 说这句话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哭,特别感谢这个时候有他陪着。 “我送你。” 江承站起身,手掌轻搭在她肩上。 门外在这时响起邱梦琪的声音:“江承,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音落,门开,而后,动作顿住。 邱梦琪瞪大的眼眸愣愣地看着房间里的女孩,视线从江承脸上到温简脸上,再慢慢落向江承搭在温简肩上的手掌上,脑袋一下“嗡嗡”的有点懵。 邱梦琪都快不记得,她有多少年没接受过这样的暴击了。 她想起江承七岁那年,她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推开门,然后被吓得她眼前一阵阵发昏,她儿子的房间,七岁儿子的房间,偷藏了个小女娃,一个顶着半边长发、半边刺猬头的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就那样乖巧地坐在桌前,一只手扶着超大食量的饭盆,一只手笨拙地握着勺子,吃力地把米饭往嘴巴里塞,小嘴塞得满满当当,满眼泪汪汪,一边嚼着一边怯怯地扭头问她那面无表情的儿子,“哥哥,我能不能少吃一点?”,那一幕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脏有些受不住,哪来的小丫头?什么时候进来的?来多久了?是人是鬼?她怎么一点没察觉。 那三天,她每天进去给江承收拾房间,从没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那三天里的江承表现得没有一丝异常,除了他那几天突然饭量大增了,还不爱坐餐桌前吃饭了,一到饭点就屁颠屁颠地去厨房端个大饭盆,一声不吭地把饭菜倒走一小半,扔下一句“我回房间吃”就走了。 邱梦琪那时完全没想到,她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会在房间里养着个小女娃,然后打游击战一样,避开她和他爸。 当时还误以为他从哪里拐了人家女儿,偷偷带回来藏着,气得差点没把他胖揍了一顿。 后来明白了事情经过,她那时只松了一口气,好在发现得早,要不然人家小女娃得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那一头长发、那一大盆的饭量,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如今时隔多年,邱梦琪没想到又会撞见类似的一幕,她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视线来回在江承和温简身上来回移动。 温简也愣住了,她来找江承时心思有些乱,完全没想其他,然后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瞪得圆大的眼睛,与邱梦琪四目相对。 邱梦琪一下想起了当年,她推门进去时,也是这一双眼睛,防备而惊恐不安地看她。 “阿……阿姨……”温简先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打招呼,“您好。” “你……你好。”邱梦琪也有点没缓过神来。 江承也平静叫了她一声:“妈。” 邱梦琪轻咳了一声,端起长辈的严肃:“收拾一下,出来见我。” “碰”一声,把门关上了。 温简:“……” 江承:“……” 眼珠子很艰难地转了一圈,温简手指了指窗户: “我……我先走了。” 快步走到窗前,手脚并用地就想爬窗先走,被江承拉了下来。 “大门走吧。” 拉过她的手,拉开门,一起出去了。 客厅里,江承妈妈正挺直着背脊等着。 江承爷爷关了电视正要回房休息,江承爸爸也正欲起身回房,然后一抬头,冷不丁看到江承拉着个女孩从房间里出来,两人动作一下顿住,互看了眼,看向江承和温简。 “什……什么情况?”连江承爸爸也忍不住磕巴了起来,站起身。 “班里同学,只是过来借个练习本。”江承面容沉定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温简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爷爷,叔叔、阿姨好。” 江承妈妈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嗯,衣衫完整,没有凌乱和褶皱的痕迹,嘴唇……嗯,也没有红肿。 她心稍安。 江承:“爸妈,爷爷,我先送她回去。” 江承爷爷和爸爸愣愣地点头,还在怔愣中没缓过神来。 江承妈妈勉强点了点头。 温简也尴尬地和几人道了声别,随江承一起出去,刚到门口就差点撞到了人。 江保平一身风雨地进来,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像刚从外面回来,外套溅了不少泥巴。 江保平没想着门口也有人,一推门差点把迎面走来的江承和温简给撞到了,一抬头看到江承身边带着个女孩,低垂着头也没看清,就看到屋里三人正一个个目光一致地瞪着门口,也跟着一愣,而后问道:“江承,带女朋友回家了?” 温简听着尴尬,赶紧冲江保平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是他同学。” 江保平这才看清温简的脸,他记得,前一阵江承拽着她冲进他办公室报警,当时手里还紧紧拽着女孩的手。 “你好,我是江承叔叔。” 温简也认出了他,腼腆笑笑:“您好。” 江承随口问了句:“小叔,这么晚才下班吗?” 江保平点点头:“嗯,今晚遇到了点突发状况。” 屋里江承爷爷已经出声问道:“今晚晚间新闻说管松高速隧道口那边发生了一起枪击事件,好像还出动了好几辆警车,没受伤吧?” 江保平:“没事。” 江承爷爷:“听说又跑了一个?” 江保平:“嗯,吃了一记子弹,跑了。” 温简不自觉扭头看了眼江保平,很细微的动作,还是让江承看到了。 江承看向江保平:“小叔,什么情况?” 江保平下巴往电视机方向微微一点:“没看新闻吗?缉/毒,堵截了两辆运毒车。” 23.023 江承皱眉:“哪儿运过来的?” “不是运过来, 是运出去。”江保平回道。 运出去, 意味着制毒工厂就在本地了。 温简不自觉也跟着皱了皱眉,回到家时, 温简特地查了下新闻, 缴纳上百公斤冰/毒,很大的量了。 她妈妈一晚上没回来, 温简也一晚上没睡好,梦里梦外都是她爸爸染了血的肩膀。 第二天醒来时温简发现她妈妈回来了,不知道几点回来的,眼神里藏着疲惫, 看着像是一夜没睡好,正在给她准备早餐。 温简看着有些心疼,走过去, 问她她爸爸怎么样了。 “他没事。”温司屏说,眼神一贯的平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言语上都是安抚,就是有些迟疑。 她问温简,她可能要出去几天, 她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温简点点头:“我没事的。我不会落下功课的。” 温司屏鼻子有些酸,摸了摸她的头,叮嘱了她一些话。 温简其实自立能力还行, 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她自力更生的能力, 教她做家务, 做饭,做菜,所以虽然还不是很习惯一个人住,但烧菜做饭这种事温简还是能轻易应付的,就是下午放学后得自己去买菜做饭。 超市在回家路上,就是得绕个路。 温简放学的时候是和江承一起走的,自从座位坐回同个角落后,他又习惯性等她了,依然是不会叫她,但是会在教室门口等她。 温简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扭头看到等在教室门口的他时,就直觉他是在等她了,因此也不好让他等太久,马上收拾了课本走。 一路上还是没什么话,温简发现,和江承一起,他几乎是从不会主动挑起话题的。 路过超市分岔路口时温简和江承告别。 江承终于有了一路上的第一句话:“去哪儿?” 温简指了指超市方向:“去买菜。” 江承:“……” 总觉得买菜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你妈呢”他问。 温简:“她去走亲戚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江承:“你一个人还做什么饭。” 然后温简被江承不由分说地带回了他家……吃饭。 温简被江承推着进屋时,江承爷爷和爸爸都愣了愣,而后极其热情地起身招呼她,热情得让温简有些无所适从。 江承妈妈看到温简时也愣了愣,一边招呼着一边内心复杂着。 昨晚她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她就认出了她是当年的小女孩,后来江承回来时她也问过了,确实当年的小女孩。 江承妈妈是蛮喜欢这小姑娘的,长得漂亮,礼貌,讨喜,但她爸妈…… 邱梦琪对当年温司屏不声不响地把她留在这里的事心里多少是不太舒服的,温司屏当时是通过她的老乡中介到她家做钟点工的,邱梦琪后来找那中介了解过温司屏,人挺好的,风评不错,就是嫁的男人风评不好,后来听说还因为什么事被通缉了。 她喜欢温简,也心疼这女孩,可是想到她的家庭情况,想着以后如果她真和江承在一起了,传出去不太好听。 邱梦琪就在这种复杂中做完了一顿饭,没把内心的纠结在江承和温简面前展露出来,面上还是极其热情的。 江承一家人的热情让温简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不自在,她这样来江承家吃饭总感觉怪怪的。 江承爷爷当年和温简处过一天,很喜欢这个可爱机灵的小丫头,如今又遇上,他觉得这约莫就是缘分,因此餐桌上对温简格外热情,不断招呼她吃这个吃那个。 饭吃到一半时,江承那个总是加班也总爱过来蹭饭的叔叔江保平过来了,他家没人做饭,女儿在外地读书,老婆跟着去陪读了,工作日他一个人懒得自己开伙,基本都是上江承家蹭饭来了。 江保平没想着江承会把温简带回家吃饭,很是诧异地冲江承挑了挑眉,江承没搭理他,起身给他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江保平一坐下,江承爷爷就忍不住关心起他工作上的事,诸如案子进展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之类,也不是要他透露案情,纯粹是一个关心。 江保平也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一句:“还好。” 正在夹菜的江承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叔,既然昨晚缴获的那批毒/品是要运出去的,现在把控严格,别的关卡进不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制/毒工厂就在本地?” “松城山多林多,地势凶险,交通不便,人烟向来稀少,几百公斤的冰/毒不是小数目,工厂规模必定不会小,这么大规模的制/毒工厂必然不会在城市热闹街区,不安全,那基本是把据点建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了对吧?” 江保平笑看向他:“是有这个可能。” 江承:“有线索了吗?” 江保平笑笑,不语。 江承也不追问,只是继续往下道:“从昨晚缴获的毒/品来看,这是一个以制造冰/毒为主的制毒厂对吧。制作冰/毒需要长期冷风晾干,这几个月湿冷天气偏多,所以有没有可能,他们用的是空调冷风替代?如果是这样的话,用电量肯定是远比其他普通用户高得多的,为什么不试着调取全城所有乡镇、包括临近乡镇的居民用电情况比对试试,说不定能大幅缩小侦破范围。” 江保平笑看向江承爷爷:“爸,你就说,他还要参加什么高考,直接参加政法干警招录考试,进我们系统得了,还浪费什么时间。” 江承爷爷对大学有情结,轻咳了声:“那不行,没上过大学他会遗憾。” 一直认真听讲、默默吃饭的温简困惑地抬头看了看江承,又看了看江保平,再看看江承爷爷,不明白江承怎么就可以直接参加政法干警招录考试了进公安系统了,但她和他们不熟,也不好开口问,继续闷头扒着饭碗。 不远处的客厅电视里,没有关上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报本地晚间新闻,播报的是昨晚的那起缉毒案件,贩毒三人,除了被缉捕归案的两人,另一人中枪后逃窜入山林,生死未卜,警方正在全力抓捕。 温简偷偷抬头看了眼电视,电视上看不到逃犯身影,只有警察在山林里的搜捕画面。 江承也回头看了眼,然后看了眼温简,没有说话。 一顿饭在很和谐的气氛中吃完。 饭后,江承爷爷叫过温简,询问她这几年的情况,然后询问她的高考志愿。 温简没想好,她想好的考不了,现在就是想着先把成绩考出来再说,考高分了才有选择权。 江承妈妈在一边看着江承爷爷的眉开眼笑,一边担心着又一边心里复杂着,短暂接触下来,她是蛮喜欢这小姑娘的,长得乖,人也乖,惹人喜爱,就是她的家庭情况,她怕以后会影响了江承。 江承妈妈琢磨着等温简回去后再问问江承的意思。 温简还要回去洗澡上学,在江承家待了会儿就回去了,江承送她到楼下。 温简回到家才发现走得匆忙,把钥匙落在江承家了,又折了回去,刚到江承家门口,就听到江承妈妈在问江承,他对她什么意思。 然后温简听到江承回“就一个同学”。 江承妈妈明显不信,看着一边面色淡然的江承:“就只是把她当同学?那小时候把她藏家里,现在又把她藏家里,还带回家吃饭,是几个意思” 江承想了想:“就觉得挺可怜的一个小丫头,不忍心。” 屋外的温简想要敲门的手放了下来,她觉得江承其实也没对他爸妈说实话,她爸爸救了他,所以他对她不忍心了。 屋里传来江承妈妈担忧的声音:“如果真的是不忍心那没事,其实我看那女孩儿也挺讨喜的,就是也挺可怜的,她家里那样的情况确实不太适合你。” 而后传来江承平静的嗓音:“妈,你想太远了。” 温简最终没好意思再去敲门,这个时机进去,好像她听没听到他们的对话都容易让他们不安,会忍不住揣测,她觉得他们一家人都挺好的,她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的不安和揣测,因而直接去了学校,路上给江承发了条短信,托他帮忙把钥匙给她带过去。 后来温简再没去过江承家吃饭。 她妈妈在三天后回了家,她爸爸没有一起回来。 温简开始有意识地避开江承,然后全副心思都投入到越来越紧张的高考冲刺中,然而,就在大家都在为着高考争分夺秒时,许冉消失了。 她从周日回家后,周一就没来了,连着三天,没有任何消息,电话打不通,短信不回,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24.024 班主任那边也联系不上许冉, 家里那边电话也打不通, 她是住校生,家离学校有段距离, 舍友也不知道她家的情况。 温简想起了她爸找她要钱的那次, 心里担心,找班主任要了她家的地址, 想第二天去她家看看。 班主任不清楚许冉家里情况,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又放心不下许冉那边,她自己也抽不开身, 想来想去后决定让江承陪温简一块过去,江承参过军的事她是知道的,有江承在她放心一些。 找江承陪她一起去的事班主任没事先说, 是后来找的江承,江承答应后才和她说的。 温简躲了江承好长一段时间了,躲得都快心无波澜了,一听说江承要陪她一起去她也说不上什么感觉,不是很愿意,支支吾吾地对老师说不用了, 她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江承就坐在她身后,淡着眉眼,看她在一边支支吾吾, 也不说话。 坐在前排的罗文景听到两人的对话, 好奇回头问她:“去哪儿啊?” “我想去许冉家看看。”温简没隐瞒。 “她家好像在乡下吧。我记得好像和我奶奶家一个镇上的, 有点远,你一个女孩子去怎么行。”罗文景皱眉说,“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而后看向班主任:“老师,要不我陪林简简一块儿去吧,那边我熟一些。” 温简:“……” 班主任一下有些为难,扭头问江承:“江承,你这边时间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让罗文景陪林简简一块去也行。” 江承看了眼温简:“我时间上都可以,看林简简吧。” 班主任看向她,询问她的意思。 温简迟疑了下,手指向罗文景:“那要不……还是和罗文景一块儿去吧,他奶奶家在那边,应该会熟悉……” “老师。”江承平静打断了她,“还是我陪她一块儿过去吧,我有驾照,方便一些。” 班主任求之不得,江承到底不同于一般学生,参过军的人,比较让人放心。 于是当场定了下来,就让江承陪温简过去,罗文景对那边熟,就让他给两人画个地图指路,临走前叮嘱了几句,让两人明天再去,早去早回。 老师一走,角落也安静了下来。 温简回头看了眼江承,他注意力已经回到课本上,没理她,下课后也直接走了。 罗文景等着和她一块走,前往车棚的路上,罗文景一边指路一边想说服她一块同行,询问她出发时间地点。 温简心里只担心着许冉,觉得又不是去春游秋游的,没必要太多人去,拒绝了他。 两人就这么一路聊着走到了车棚,然后,温简看到了本该已经走了的江承。 他车子已经取了出来,正扶着自行车站在那儿,看着她,黑眸深浓,眼神异常平静又深锐。 温简心里莫名打了个突,不太敢看他,低垂着头去取了车,和罗文景道了声别后,骑上车走了。 江承跟在她身后,骑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开口:“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你一个女孩子,选择单独和男生外出?” “……”温简觉得他这句话不对,扭头问他,“你不是男的啊?” 江承看了她一眼:“你大半夜敢跑我房间来,你去他房间试试。” 温简不说话,这一趟就是单纯和同学一起去看看同学,直接在客运站坐个大巴,然后大巴一路到许冉他们村路口下车,哪有那么多小心思,况且罗文景也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 “明天早上八点,我过来接你。”回到小区门口时,江承扔下一句话,拐了个方向,走了。 温简冲着他背影撇了撇嘴,也拐了个方向,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江承开了他家的车在她家门口等她,来到时摁了声喇叭。 温简一出来就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娴熟而随意,一看就是老司机,与平日里骑着自行车的沉默少年模样不太一样,更为沉稳一些。 温简突然发现,成年了真好,可以随心所欲。 她上了车,江承娴熟地转动方向盘,很快将车驶了出去,一路开得很稳。 温简扭头看他:“我觉得你不像学生。” 江承:“我本来就不算学生。” 扭头看了她一眼:“正常算下来,我现在该大三了。” 温简小心看他:“那你为什么会变成和我同届了?” 江承:“我也想知道。” “这几年就好像进了个怪圈,转不出去。” 他声音很淡,面色也很淡,人没看她,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不知道为什么,温简从他微微绷紧的侧脸里,似乎读出了一丝失意的味道。 她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就是心里有点小难受,而后轻声安慰他说:“我看阿甘正传,里面有句台词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什么味道。我觉得有些东西可能就是命运安排好的,它现在只是让你暂时失去一些东西,以后一定会用更珍贵的东西补偿你的。所以你也别太难过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拍了下她脑袋:“谢谢。” 有点亲昵。 温简脸颊微烫,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就是个大哥哥。 车子在一个多小时后在许冉他们村口停了下来。 许冉他们村子就叫许家村,村子位于山峦谷地中,村子很大,一边是面向新修的乡村公路,一边是背靠绵延的大山,远远看去,能看到一段很明显的大山山路入口,被郁郁葱葱的林木覆盖,一段沿山脚蜿蜒而下的河流横切而过。 从村口到村子里面还有近2公里的距离,一段没修过的土泥路,梅雨的季节,路面上坑坑洼洼,尽管江承车开得很小心了,温简还是被颠得直晃。 村里多是低矮的泥砖屋,屋顶盖着厚厚的瓦片,密集在一起,楼房还很少。 沿路玩闹的孩童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旧,沾了不少泥巴。 许是没怎么见过小车,看到车子停下时,一个个围了过来。 温简拉了一个小女孩问许冉的家。 小女孩给他们带路。 许冉家在村里的最深处,几乎背靠着后面那段进山的山路了。 家里也是低矮破旧的泥瓦房,屋前有片空地,被前屋邻居的墙和篱笆围成了个小院子,入口是竹子拼成的竹门,关着,但没上锁,只有铁丝拧成的钩子,松松垮垮地勾着。 温简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眼,院子里有人在忙农活,一个矮瘦的中年妇女。 温简敲了敲门,叫了她一声:“你好?” 中年妇女抬起头来,被阳光晒得黑黄的脸上满是麻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了她和江承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起身,说了一声:“门没锁。” 温简拉开铁钩子,推门进入,拘谨地问她:“阿姨,您好,请问这是许冉的家吗?” 中年妇女看了她一眼:“你是谁?” 温简:“我们是许冉的同学。” 中年妇女往屋里看了眼:“在屋里呢。” “谢谢啊。”温简轻声道着谢,走进了堂屋,往左边门口看了眼,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许冉,惊得一下捂住了嘴。 许冉干瘦的脸上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左边脑袋绑着纱布,从额头到脑后,右边胳膊也吊着绷带,整个看着很狼狈。 “许冉?”温简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有些哽咽。 许冉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江承,坐起身来,问她:“你们怎么来了” 温简走向她,问她:“你怎么了?” 许冉左手戳了戳吊在胳膊上的右臂:“断了。” 温简:“怎么弄的啊?” 许冉:“还能怎么弄啊,被打的呗。” 温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爸?” 许冉不说话。 温简:“他人呢?” 许冉:“煲猪肉去了吧。” 一脸麻木。 温简听不懂,回头看江承,却见江承眉心拧了起来。 “什么意思?”她以着唇形问他。 “吸冰/毒。”江承在她耳边低声说。 门外在这时传来许冉爸的声音:“冉冉,爸给你捉了只山鸡,一会儿给你杀了炖汤喝,好好补补身子。” 音落,人已出现在门口,看到屋里的江承和温简时愣了下,而后有些尴尬,问:“冉冉,你同学是吗” 许冉看着他不说话,看向他的眼神怨愤又复杂。 温简偷偷观察着他,人依旧瘦弱,但没有了那日的涕泪横流,看着像个正常人,还有些些的拘谨,搓着手,招呼着两人,转头叫许冉妈妈出去买些水果糖果回来。 许冉吸了吸鼻子:“爸,不用了。” 许冉爸爸:“怎么能不要,你同学难得来一次,要好好招呼的。” 又转头叫许冉妈妈出去村里小卖部买水果饮料。 “我们要去山上逛逛,不用麻烦了。”许冉说,拉过温简,低声说,“我们去外面。” 25.025 许冉带温简和江承去了屋后拢起的土路上, 沿路都是葱郁绿树, 路的另一侧是沿着山脚蜿蜒而下的河流。 视野高的缘故, 站在土路上能看到房屋错落的小村庄, 以及远处的农田, 往前就是进山的入口。 路上,许冉以着近乎麻木的声音讲述着她家的情况。 她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吸/毒了,进过戒毒所, 出来没多久又开始复吸了, 身边都是吸/毒的,他们这一个村子,从青壮年到现在十多岁的小男生, 百分之六七十的都在吸/毒, 连她十五岁的弟弟, 小学没毕业就跟着人瞎混, 也染上了毒/瘾。 “我不懂为什么,好像身边的人都觉得吸/毒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 平时看邻居之间相互闲聊说谁谁谁又吸/毒了,谁谁谁又废掉了, 大家好像都已经麻木了一样,而且大家好像都觉得很容易戒掉一样, 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我爸这一代还可以说是无知,那个年代毒/品刚流入, 他们还不懂, 有的想尝鲜, 有的被骗,兄弟朋友之间相互诱导着吸上了,可是为什么到我弟这一代,明明是从小看着我爸我叔那一代是怎么被毁掉的,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又吸上了。” 许冉手指着村子:“其实小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村里特别好,大家都特别团结特别质朴热情,也特别有活力,我老想着即使我长大了我也不要离开。可是这几年,大家好像都麻木了一样,都不爱读书了,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顶多混个初中毕业就都出去进厂打工了,在外面的还好,留在本地的,又被身边兄弟朋友带着吸/毒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毒/品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卖这种东西。” “其实我真的很想努力考大学,我努力从镇上中学考到松城附中,就是想拼命考出去,然后把我爸送去戒毒,彻底脱离这个环境,一家人重新开始。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这样懵懵懂懂地进工厂打几年工,然后回来找个不知道有没有吸/毒的男人嫁了,再麻木地生活着。可是我爸……”许冉吸了吸鼻子,压下哽咽,“他那天毒瘾发作,回来逼我和我妈要钱,要不到,突然就疯了一样,把我死死按在墙上说再不给他钱就要杀了我,后来如果不是我妈……” 许冉低头看了眼挂在脖子上的手臂:“现在我的手被他扭断了,我还怎么高考,怎么走出去啊?” “我真的特别恨我爸,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他特别可怜,那天清醒后他就特别后悔,不停扇自己耳刮子,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还用绳子把自己绑在窗户上,反复说一定要戒掉。他正常的时候真的对我和我妈特别好,可是……有时我宁愿他更狠一点,这样我也能对他狠一点,再也不用管他死活了。” 温简有些难过,她想到了她爸爸,想到了他肩上的伤,想到了他的有口不能言,有家不能回。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爸爸在做什么,她只是凭她妈妈对她爸爸的态度,凭她对她爸爸的了解,凭他在家时的蛛丝马迹在猜测,并且一厢情愿地选择相信他。 他说,有些东西,他不能说,她也不能问,所以她从不问,也从不与外人说起他,甚至,他在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她就帮他维持着他在外人眼中的样子,不去维护,也不去辩解。他的好,她和她妈妈心里明白就好。 “许冉。”温简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涌起的哽咽,“你还是和你爸商量,让他去戒毒所吧,还有你弟。不肯去就直接报警,别心软。不管他们是不是自愿,可不可怜,他们就是吸/毒了,不能纵容。” 她拉过她的手:“高考的事你别放弃,我们是理科,答题的时候不用像文科那样大段大段地写,现在还有时间,你先练习左手写字,其他功课不懂的,我帮你补课,来得及的。如果经济有困难,你和我说,我先找我妈要钱借你,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再还我就可以了,你先不要那么早放弃。” 许冉眼泪一下就下来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说:“我爸说他明天就去戒毒所,到时我姑父会过来送他和我弟去。” 一直没说话的江承看向许冉:“这里这么闭塞,这么多人吸/毒,他们去哪儿买毒/品?” 许冉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估计就是谁偷偷拿来卖给他们的吧。”许冉抬手,指了指山路入口,“之前好像听村里人说过山里有个毒窝,有些人会去那边吸,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没见过,就是有次快晚上的时候看到我爸从里面出来。” “像前面那个,我堂叔家的儿子,就老爱往山里面跑。” 温简和江承跟着抬头看去,看到个往山里走的瘦高个青年。 两人不觉互看了眼。 温简看向许冉:“山里面有什么啊?好看吗?” 许冉:“就一个庙,有个小瀑布,还有一些农田,据说很久以前最里面还住过人,但最近几十年都搬出来了,里面的山林太密了,出入不太方便,以前还有人会进山里砍柴摘野果什么的,现在大家生活条件好了些,进去的人也少了,就是里面的庙,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进去拜拜,或者求个签什么的。” 温简:“庙里求签准吗?” 许冉点点头:“嗯,挺准的。” 温简好奇看她:“真的?我们能去求个签试试吗?看看今年能不能考上好大学。” 许冉也笑了:“好啊,我也想求一个试试。” 进庙里的路不算远,一路盘山而上,沿路有架设电线杆。 温简好奇问她:“里面也有电吗?” 许冉点点头:“庙里有人常住,所以需要电的。而且翻过山头那边也有村子的。” 温简了然地“哦”了声,没再追问。 许冉走在前头的堂哥在快接近寺庙的方向转了个弯,往另一条山路进去了。 到庙门口,江承看向两人:“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就好,我不信这个。” 温简有些不放心地看向他:“你别乱跑啊。” 江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温简和许冉进了庙里拜神求签。 江承看着两人进去,四下看了眼,走向了许冉堂哥刚转进去的那条山路,很长,也很弯曲,沿路是蔽日的桉树,延伸到山路中间,阴凉且隐秘性好。 江承一路跟着他,几乎翻过了一座山,又绕进了密林里。 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依稀能看到里面几座破落的房子,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江承抬腕看了眼表,没有跟着进去,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刚回到庙门口没一会儿,温简和许冉就出来了。 他看向两人:“求签结果怎么样?” 温简看着有些低落:“不太好。” 说完脸上又高兴起来,手搭在许冉肩上:“不过许冉的特别好。” “她今年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的。” 江承看了她一眼:“你也会考上的。” 而后看了眼表,问:“回去了吗?” 温简点点头。 当天中午,许冉便跟着江承和温简的车一块回了学校。 临走时,许冉爸爸对温简和江承万分感激,感谢他们帮忙说服许冉重新回到学校,她爸妈一起送她上的车,邻居也都在,都知道许冉被她爸失控打了的事,很心疼她,前几天看她闹情绪在家不肯去学校了还担心,现在看她同学来看她,还说服她一块回学校,都很是替她高兴。 江承一路开车把两人送到了学校,车停在校门口,没开进去。 温简先送许冉回宿舍,她帮许冉把她受伤的原因瞒了下来,对外的说法是摔的。 江承先回了家。 下午,江保平下班时,江承特地去了他家一趟,一推开门看见他便问他:“小叔,上次那个制/毒工厂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江保平不能和他透露太多,反问他:“怎么了?” 江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向他:“许家村和周边几个村的用电量有骤升的情况吗?” 他弯身拿过纸和笔,在纸上画了个今天进山的路线图,边道:“我今天去许家村,发现了点异常,如果你们也刚好查到了这里,建议重点去这个地方看看。” 江承拿笔在山林另一侧的谷底重重戳了一记:“这里有一片很浓密的树林,里面有几处破房子,沿路都是荆棘和树杈,平时几乎没什么人去。它应该是一个面向周边村民的小型毒/窝。这种毒/窝设在深山中不太正常,供货不方便,我觉得可以顺着毒/窝往深的查。” 说完抬头看他:“不过别以许家村为切入口,从山的另一头进。” 江保平拿过他画下的地形图,看了好一会儿,出去打电话了。 晚上,温简和江承一块回家,终于找到机会问他。 “你今天是不是跟着那人过去了?” 江承:“没有。” 温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你在骗我。” 气鼓鼓的模样让他不觉笑了下,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道:“这不是你和我能管得了的,先别想其他,专心高考。” 眼神里的专注让温简脸颊微烫,点点头:“嗯。” 几天后,温简在电视上看到警方捣毁一个藏于深山中的大型制毒工厂的新闻。她的生活也开始进入最紧张的高考冲刺阶段,紧张里又掺着些担心,她爸爸再没了消息。 高考前一夜,最后一次晚自习,不用像平时那么严苛,温简将近八点才到,人还没走到学校门口,远远就看到林凭凭和一个穿着运动衫的陌生男人在聊着什么,她正要走过去时,林凭凭突然叫了她一声:“简简……” 还要往下说着什么时,男人突然抬手制止了她,说了句“不用了”后,礼貌地对温简笑笑,走了。 林凭凭困惑地走上前来:“那个人好奇怪。” 温简看向她:“他怎么了?” 林凭凭:“不知道啊,说是你爸的朋友,然后问了些你的情况,怎么看到你又不打个招呼。” 温简心里打了个突:“问我什么?” 林凭凭:“也没问什么,就问一些你的成绩之类的,看着好像蛮关心你的。” “都问了些什么啊?”温简有些忐忑,“你都和他说什么了啊?” 林凭凭:“我没说什么啊,就说你成绩很好,很认真。在班里很受欢迎。” 说着安抚地拍了拍她肩:“放心啦。我知道你不爱别人提你的事,不会和人乱说的。” 温简皱眉:“那你能不能把他和你聊的东西都告诉我一下?” 林凭凭为难地皱了皱眉:“他和我说了好多,我都不记得具体聊啥了,反正就是关心你成绩和高考状态而已,你别担心。” 又安抚地拍了拍她肩,看到同桌在前面,和温简道了声别后,走上前,挽住她同桌先走了。 江承刚好过来,看她面色不太对,问她:“怎么了?” 温简微微摇头:“没什么。” 又忍不住扭头看向他:“刚有个自称是我爸的朋友来找林凭凭打听我的情况,我觉得有点奇怪。” 江承皱眉:“人呢?” 温简手往大门口方向指了指:“走了。” 江承眉心拧得更深,与她一块进教室,正要往教室走,一抬眼,窗外天空陡然升起一片巨大的蘑菇云,夹着冲天火焰,江承面色一变,一把将走在前头的温简拽回,身体也跟着往前一挡,“碰”的巨响也跟着爆开。 温简本能伸手捂住了耳朵,整个人被江承护在身下,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到屋子一阵晃荡,被震碎的玻璃四散,尖叫声四起。 慌乱中,江承握住了她手。 “先出去。”他说,拉起她,一只手环在她肩上,带着她一块出了门。 其他人也跟着慌张跑出。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校园变得混乱,都不知道哪边工厂爆炸,波及了学校。 班主任也跟着跑了出来,一边盯着不远处爆起的浓烟,一边打电话,一边安抚受惊的学生。 校长那边的意思,先全部撤离到操场,检查看有没有学生受伤,确定不会再发生二次爆炸后,不住校学生先撤离学校。 好在其他年级学生都停了课,只有高三学生,来的人也还不多,没人受伤。 江承妈妈和温简妈妈都着急打来了电话,确定两人平安。 温简还从没经历过这么大的爆炸,虽然只是被波及,但还是有些被吓到了,打电话时声音还有些颤,手也有些颤。 江承从教室开始就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温简没发现,所有心思都在刚才的惊魂未定上。 好在没有人受伤,也没再发生二次爆炸。 清点完人数的班主任安抚了大家一会儿,让不住校学生先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第二天还是正常高考。 近学校的沿街房子也被爆炸波及了,一地碎玻璃。 江承放弃了自行车,拉着温简,小心避开满地碎玻璃,没想着刚走到拐角时,突然又炸了一次,江承本能护住了温简,手臂挡在她头前,将她整个护进了怀里,震颤过后才拉起她,一路往小区方向跑,怕路上再发生第三次爆炸。 温简本能随着江承的脚步走,直到回到转向小区侧门的小巷时才停了下来,手压在胸口上,不停喘着气,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江承气息也有些乱,看着她,伸手拨开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问她有没有怎么样。 温简轻轻摇着头:“我没事。” 又问他:“你呢?有没有受伤?” 说话时脸是微微仰着的,睁得圆大的眼睛正在看他,眼神里还藏着惊魂未定,又有着担心,人是安好的。 “我也没事。”他说, 眼睛看着她,指腹轻落在她额角,轻轻抚开她额前的小碎发,没有再说话。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揉碎了一地灯光,软化了里面的冷冽。 “林简简。”他叫她名字,嗓音有些沙哑。 她不自觉地屏息,眼眸睁得越发地大,看着他的俊脸一点点逼近,心跳也跟着加速。 他的气息慢慢停在了一个近得几乎一张嘴就能吻上的位置,手掌抚着她的脸,静静看入她眼中。 “高考加油!”他说,压得低沉的嗓音,异常沙哑。 她有些慌,可是又觉得好像就本该是这样子,愣愣地点着头:“嗯。” “你也加油。”她说。 他轻笑,第一次,笑容软化了那一身的孤高冷漠。 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着,鼻息交融,就在她以为他要吻她时,他放开了她,而后送她回家。 入夜,躺在床上的江承人生第一次失了眠,满脑子都是小区后门里,温简红着脸颊,仰着头,睁着那双圆大的眼睛、有些懵懂又有些羞涩看他的模样。记忆像穿成了的线,从他打开衣柜的那一眼,一点点地拉向酒吧那一夜,她被他拽进屋里的样子,她眼神里的惊恐,没有一丁点改变。 “我是生的。” “哥哥,这是你的家吗?” “生日快乐,小哥哥。” …… 相识以来的画面充斥在脑中,让他前半夜睡意全无,后半夜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第一次高考错过,第一次军校考试错过,再一次的高考,全家人如临大敌,第二天六点半准时叫江承起床,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独自去学校,江承爸爸坚持开车亲自把他送到考场门口。 车子从车库出来,经过大门时,外面闹闹哄哄,在说着什么,一个个脸上神色凝重,不时有人往小区深处走,隐约还能听到警笛声。 江承坐在车里,没理会,径自随着他父亲的车去到了考场门口。 他和温简这半年来从没有过早上一起上学的习惯,最重要的两天,他并不希望打破这一习惯,怕影响了她发挥,还没定性的小丫头。 教室被震碎的玻璃已经被连夜清理好,几乎看不出昨夜的狼狈。 江承和温简一个考场,快开考时,却迟迟不见温简身影。 江承放心不下,给温简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信息也没回。 他找了班主任,和班主任提了这个事。 班主任让他先安心考试,她去找人。 江承给他母亲打了电话,让她去温简家看看,人到底出门没有。 他的母亲电话很快回了过来,电话那头语气轻松如平常:“应该在路上了,家里锁门了,估计快到了。” 又警告他说别乱跑,别到时温简来了,他反倒成了进不了考场那个。 开考时间到,30人的考场里,只有温简座位始终空着。 目光从空置着的座位慢慢移回手表钟盘,江承盯着上面的长针,看着它一圈圈地在钟盘上走过,心思全无。 脑中不期然地想起早上出门时,小区里闹哄哄的人声,以及众人脸上的凝重。 长指无意识地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无声轻叩。 开考十分钟,温简依然没有出现。 盯着手表的眼眸,一点点收紧,面色也跟着慢慢绷紧。 五分钟后,考场关闭的铃声响起,迟到的考生再不能入内,而温简,也始终没有出现。 江承手中的2b铅笔“啪”一声,随声轻断。 他扔了笔,不顾满屋惊诧,推开椅子,跑了出去。 6月的高考天,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已是倾盆大雨。 江承没有撑伞,也没有骑车,冲进大雨,闯入忙碌的马路。 耳边是刺耳的鸣笛声和轮胎摩擦过地板的声音,江承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凭着本能穿过熟悉的街巷,满脑子是早上出门前,邻里间脸上的凝重和涌向小区深处的人群,以及,那双睁得圆亮看他的眼眸。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雨水混着汗水,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滚落。 他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街道,遇见多少人,只凭着本能在寻找,直到那套位于小区深处的小屋渐渐出现在视野中,脚步也跟着一点点地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房屋外围,被长长拉起的黄色警戒线,以及撑伞围观的人群。 26.026 2017年1月泰国清迈机场 温简拖着小型行李箱随着移动的人群往登机口走, 窗外将近十点的夜空, 宁静而璀璨。 护照和机票递给工作人员时手臂不小心被人撞了下, 温简本能回头。 “不好意思。”身后男人以着中文微笑向她道歉,手中的护照和机票也递了过去。温简客气笑笑,没回话, 拖着行李箱往机舱走。 她的座位在机舱中段,来机场迟了些,来不及托运行李, 行李箱小, 也就干脆带着一块登机。 座位上的行李舱还是空的。 温简将手挎包放回座位, 弯身将行李箱搬起,准备往行李舱上塞, 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我帮你。”刚才的男声。 话音落下时,他的手掌已经牢牢托住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分担走了她一半的重量。 温简扭头看了他一眼, 微笑道谢:“谢谢啊。” 看着他将行李箱牢牢地塞入行李舱中。 男人也冲她微微一笑:“不客气。” 而后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温简不自觉偷偷看了眼他手中机票, 还真的是她旁边的座位。 偷看的动作被逮到, 男人好笑看她:“我真坐这儿,不是故意搭讪你。” 温简:“……” 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不说话。 男人看向她:“过来度年假吗?” 温简点点头:“对啊。” 男人:“这边景色不错。” 温简也笑笑点头:“对。” 之后便没了交流。 温简偷偷打量了眼男人,白衬衫黑西装, 身形修长, 三十左右的样子, 五官长得不错, 气质看着从容而温和,正在闭眼假寐。 温简没去打扰他。 一个多小时的航班没一会儿就到了。 飞机停稳以后男人才慢慢睁开了眼,解开安全带,而后起身,替她把行李箱取了下来,搁在过道上,后面围满了等着出去的人,男男女女,全挤在了一起。 前面的人开始涌动时,男人也先出去了。 温简拉过行李箱,随着人流一块走了出去,经过洗手间,顺便去了趟洗手间,人刚要蹲下,不意瞥见行李箱侧面多了个伞状的青绿色贴纸,拇指大小,一半掀起了边,看着像是无意沾上的。 眉心困惑拧起,温简伸手想撕掉,指尖刚碰到,又停了下来。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撕了下来。 从洗手间出来,温简拖着行李箱直接往出口方向而去,远远便看到了那边正在执勤的警察,正盯着一个个路过的旅客。 温简推着行李箱欲走时,其中一个警察的目光投了过来,从她身上再到拖着的行李箱上,定了定,朝她招了招手。 温简忐忑拖着行李箱走近,面露不安。 执勤警察把她带进了隔壁的执勤办公室,开箱检查。 温简看着他们仔细而详尽地翻找着行李箱夹层,扭头询问一边看着她的警察,以英文忐忑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警察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 检查结束,负责检查的两人冲站在她身边的警察使了个眼色。 他转身向她道歉,态度诚恳。 温简也勉强牵了牵唇,没有说话,拖过被重新合上的行李箱,出去打车。 车上,出租车司机热情地介绍着曼谷的特色。 温简有一下没一下地虚应着,眼睛不自觉瞥向被压在了旁边座位的小行李箱,刚被贴了东西的侧面已经看不出一丁点痕迹,脑中闪过贴纸贴着的样子,以及警察看到她行李箱时眸中的严肃,一时间也没理明白其中的逻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了。 出租车很快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温简拖着行李箱下了车,人刚走到前台她妈妈电话就打过来了,问她到酒店没有。 “嗯,刚到酒店。”温简轻声回,“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别担心。” 边说着边将护照递给前台。 前台核实完便将护照和房卡一起递了回来。 温简拖过行李箱,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电梯走。 电梯口站了人,一个很高大的西方男人,西装笔挺,手里拿着份档案袋,看着电梯门开,还绅士地微微侧过身,冲她做了一个“您先”的手势。 温简用英语道了声“谢谢”,拖着行李箱入了内,和电话那边的温司屏道了声别。 男人入内,按下电梯楼层,而后扭头问她几楼。 温简微笑说了声“谢谢”,没说几楼。 电梯在六楼停下,男人也冲她礼貌笑笑,走了出去,左转转向走廊另一头,在612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纯正的美式英语。 男人刷卡进入,一眼便看到背对门口站在落地窗前的高大身影。 “edwiin。”他叫了他一声,“还没睡?” 江承转过身,看向他:“准备睡。” 又问他:“有事吗?” “刚收到消息说,那边过来的人在机场被捕了。”男人走近。 江承:“什么情况?” 男人:“具体不清楚,那边原来是计划拉个人引开警方和其他人注意力,趁机离开,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江承:“因为什么被捕?” 男人摇头,并不清楚。 江承点点头,没再追问,目光落向他手中的档案袋。 男人将它递给了他:“你要的资料。” 江承伸手接过:“谢谢。” 男人:“明天真回中国了?” 江承“嗯”了声,抬头看他:“一个朋友让过去帮个忙。” 男人笑笑:“旅途愉快。” 退了出去。 ———— 温简第二天在机场时又遇到了前一天晚上同座的男人,值机时遇到的,他也颇为意外,冲她挑了挑眉:“你也今天回国?” “回广州的航班吗?” 温简笑笑,没回,办完值机时男人已经不在,但在候机大厅又遇上了,正在看书,同趟航班。 “还挺巧。”男人冲她笑笑,把旁边座位上搁着的包拿了起来,“坐吧。” 温简道了声谢,在一边坐了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防备,男人并没有再搭理她,继续看他的书,专注而认真,不像之前遇到的,会借着各种理由搭讪或是要微信号。 广播通知登机时男人才收起了书,冲她礼貌笑笑,过去排队,而后递护照、机票,进机舱,动作并没有过多停顿。 两人座位不靠在一起,但也离得不远,他在前,温简在后面,她的位置可以观察到他的侧脸。 侧脸线条很好看,温润儒雅,全程除了短暂小憩外,基本都在看书。 飞机安全抵达时,男人站起身,回头时看到了她,还是礼貌地微笑了下,然后借着等其他人出去的时间里,他笑问她:“在广州工作吗?” 温简摇头笑笑,反问:“你是广州人啊?” 男人:“不是,在这边转机而已。” 又问她:“你呢?” 温简:“我也不是。” 看前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示意他先走,而后跟在他身后一块出去。 “也还要转机吗?”男人笑问,似乎已经开始适应这种巧合。 温简礼貌笑笑,不应,抬头时不意瞥见个高大身影,刚好走过左边转角,怔了下。 男人看向她:“怎么了?” 温简摇头笑笑:“没事。” 转向另一个方向的候机室。 江承一下飞机便径直往出口而去。 他定的头等舱,候机时直接进的贵宾休息室,快起飞时才登的机,之后第一个下飞机,时间拿捏得刚刚好,不浪费一分一秒。 何邵已经在接机口等他,看他出来,远远便冲他招手:“承哥。” 江承走近时,他手掌便重重往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又帅了。” 江承笑笑,看向他:“不回去过年?” 何邵:“这不是为了显示我的诚意,专程守在这等着接你嘛。” 又问他:“不回家吗?” 江承摇摇头,不语。 何邵拍了拍他肩,也没再说话。 那年的江承突然弃了高考,听说那次之后便和家里闹翻了。 好在他那时是做的两手准备,海外大学同步申请着,高考前便拿到了美国某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没拒绝,也因此没有再重读一年,但这么多年来,他很少再回国,与他们这些同学也几乎断了联系,要不是他去年辗转联系上了他,估计这联系也就彻底断了。 这次还是他托他帮忙他才回的国。 他家的公司营运出了问题,他不懂商业的东西,他爸那边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外头请的职业经理人何邵放心不下,想来想去何邵只想到了江承,他在海外的工作履历很丰富,要不是他和他家里闹掰,何邵估计江承早回去继承他爸的产业了,也轮不到他来请他。 晚上,高中几个同在广州的同学聚会。 何邵顺道把江承拉近了班级微信群里。 江承点开看了眼,44人,那年的三年八班是45人。 何邵在群里一句“欢迎失踪人口承哥回归”,群里当下炸了锅,然后热闹声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就差林简简了。”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何邵偷偷看了眼对面的江承。 江承眉目平静,搭在酒杯上的长指微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杯沿。 何邵并不知道当年的江承和温简是什么情况,两人的相处一向是平平淡淡的,交流很少,虽然偶尔会一起放学,但并没有任何暧昧的迹象。 但就是看着没有丝毫暧昧的两个人,温简消失在了高考那天,江承也放弃了那一年的高考。 27.027 江承在广州待了一天, 第二天便和何邵一同回了松城。 何邵开车回去的,把江承送到了他在江边的公寓。 昨天刚让家政来收拾过,200多平的江景房,一直没入住过。 房子户型很好看,性冷淡风的装修风格搭配超大江景落地窗,低奢而不张扬。 何邵一进来就“啧啧”夸着这套房子,可惜房子好虽好,一个人住还是冷清了些。 “真不考虑和你家人联系了?”参观完房子, 何邵担心问他,“其实父母子女的,哪有什么隔夜仇,这都十年了,真有什么疙瘩也早该放下了。” 江承摇摇头, 不语,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何邵看他似乎不愿讨论这个话题,也就跳了过去,换了一个:“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着也冷清, 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 说话间人也已在侧沙发上坐了下来。 毕业第十年,班里大部分早已结婚的结婚, 生孩子的生孩子,家庭事业渐渐趋于稳定,剩下的单身狗不多, 他和江承算是其中的两个。 江承:“有合适的再说吧。” 看着也是不想多谈的。 何邵点点头, 没再多问, 待了会儿便走了。 江承目光转向窗外的万家灯火,重新适应国内的节奏。 这几年他并不是没有回来过,只是回来得少,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第二天一早江承是被开门声扰醒的,人刚拉开房门,一眼便看到刚走到客厅的母亲邱梦琪。 邱梦琪也没想到他会在,鼓着眼睛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他:“还回来做什么” 相较于她的气怒,江承异常平静:“有事。” 邱梦琪还鼓着双眼睛瞪他:“媳妇呢?” 江承:“没有。” 邱梦琪:“女朋友呢?” 江承:“没有。” 邱梦琪又怒了:“那你还滚回来做什么?” 当年他让她去温简家查看,她刚到温简家就看到了围观的人群,以及拉起的警戒线,那时就意识到出事了,但为避免影响到江承高考,她瞒了下来,万万没想到,没等到温简出现的他还是冲出了考场,跑了回来。 因为这个事,他和她闹翻了,怪她骗他。 她怪他任性,把高考当儿戏。 生平第一次,母子俩吵得不可开交。 他爸他爷爷和他小叔也被他放弃高考的事气得不行,尤其是他爷爷,气得直接一耳光狠狠甩了过去,让他滚,闹得人尽皆知,亲戚邻里都以为,他和家人闹翻了,一走十年。 江承并没有管她纸老虎般的怒意,平静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房子空置着浪费,我过来收拾一下把它租掉。”邱梦琪依然气愤难平,嘴里还在唠唠叨叨,“回来住了也不说一声,幸好我过来看一眼,要不然我就像隔壁那套那样,直接挂中介那去,看你住哪儿。” 这边小区环境好,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当年江承他爸一口气买了两套,一套这个大户型,一套隔壁单元的小户型,想着留给江承以后结婚用,怕以后婚后小两口不习惯和公婆一起住,就近买两套,大的给他们小两口住,小的他们住,可以就近照顾着,看看孙子什么的也方便。 “有空我再回去看你们。”江承说,“这一阵你就别再过来了。” 一句话又换来邱梦琪的怒目圆瞪:“行,我不过来,以后都不过来,你想咋办就咋办。” 然后把身上的钥匙统统交到他手上:“隔壁房子钥匙,自己收着。” 又忍不住碎碎念:“我看还不如卖掉算了,你爸脑子进水了才想着留那么个房子以后给你就近带孩子,我看你就是一辈子光棍的命。” 然后气咻咻地走了,把门摔得“乒乓”作响,回到家时还有些气愤难平,早忘了去那边的初衷,没想着下午中介就给她来了电话,说那套房子有人看上了,想租下来。 邱梦琪不太想租了,她原来是想着江承不在,那两套房子空着也是浪费,不如租出去,现在江承回来了,另一套也没了租的必要,于是委婉地和那边说不租了,没想着中介着了急,一口一个“姐”地叫她,不断和她保证租房的是个女孩子,爱干净,不会弄脏她的房子,人家女孩子也着急租房子,也住不长,磨得她受不了,连连摆手:“好了好了,租吧租吧。” 28.028 温简从曼谷回来时在广州转机回了趟南城, 陪她妈过了个年。 在家时网上托中介帮忙找房子。要求最好是在江东片区,松城近十年新发展起来的居住片区,居住环境相对清雅高端,年轻人都集中在这边,距离新发展起来的江东商务区也近,15分钟以内的车程。她的要求不高,就是江东片区小区,近公交地铁, 周边近商场超市,小区环境不错,整套出租的,不接受合租,房东最好是女的, 不会有事没事去房子晃荡,最好是工作日上班就能入住的。 她年前就定下的工作,在何健集团上班,公司就在江东商务区, 只是因着中间隔了个春节,入职时间也延迟到了年后, 温简找房子的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 过年期间房子不好找,中介基本都放了假,租户也基本都已回老家过年, 看房子也不方便, 只能往年前放出来的没有出租过的房子找, 不存在交接的问题。 温简也不指望着三两天内就能找到,软件上看到合适的就电话联系了中介,中介说已经租出去了,然后询问了下她的租房需求,说有合适的再给她推荐。 上午打的电话,下午中介就给她回了电,说公司系统里有一套年前挂出来的房子,没出租过,地理位置和环境交通什么的都符合她的要求,也是在江东片区,问她要不要抽空去看看。 温简让他发了照片给他,看着不错,直接定了下来,委托中介代签的,房东那边也是委托的他处理。 温简大年初五就来了松城,中介给她送钥匙,带她去新房子,然后给了她房东电话和微信号,让她有问题再找房东联络就可以了,房租三月一交,支付宝和微信转账都可以,而后把租房合同交给她。 温简顺手就扔进了抽屉里,之后便是各种买买买,回来重新打扫和给房间消毒,清理马桶时温简才发现马桶是坏的,水压上不来。 温简加了房东微信,姓邱,已经退休的老太太,人很好,中介这么介绍的。 对方很快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温简给她发了条微信:“阿姨,您好,我是您家的租客小温,您家马桶好像是坏的。” 微信那头的邱梦琪有些头疼,一时心软把房子租出去还要应付这些,她家离江北区有点远,江承也不让她过去,想了想,她把江承微信给温简推荐了过去:“我这边过去不太方便,我儿子也住你们小区,房子的问题你找他吧。” 又怕她担心安全问题,又发了句话过去安抚她:“放心吧,他人很好,没事不会去那边房子,你不用担心。” 温简还是觉得怪怪的,她特意要求女房东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有些房东爱惜房子,有事没事总爱去房子里看看。 但房租都交了,温简也不好说什么,回了句“好的,谢谢您”后,给江承微信发了好友申请:“您好,我是您家的租客。” 她的微信发过去时江承正在书房忙着,看到好友请求时眉心几不可查地拧了拧,指尖划过,给他母亲打电话:“妈,你又在给我找什么事?” 邱梦琪:“谁给你找事了谁让你要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房子有人看上了,想租下来,我能怎么办。” 又劝他说:“那边房子马桶坏了,你去帮人家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江承:“让她找物业,修理费用找你报销。” 挂了她电话。 人刚要放下手机,温简又发来了第二条加友信息:“不好意思,冒昧加下您,您家马桶坏了。” 江承指尖微顿,看到了她微信名,“简简……”,心口突然刺了下,指尖移开,不是“简简”,是“简简单单”。 他盯着那四个字怔了会儿,点了通过。 温简信息很快发了过来:“您好,我是您家的新租客,您家马桶坏了。” 江承很快回了过去:“你联系物业,让物业找修理工看看,费用你先垫着,具体花费到时找我报销就行。” 温简:“好。” 而后联系了物业。 温简花了一下午才把新房子重新清洗满意了,回房间准备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整理出来,一眼看到行李箱时又想起了前两天在曼谷遇到的事,又忍不住蹲了下来,盯着行李箱上被贴过标签的地方研究了会儿,取出笔记本,连了网,上网搜了会儿新闻,搜到一则一女子携/毒在机场被缉捕的新闻,行李箱和她的行李箱外形一模一样。 温简搭在触控屏上的手微顿,想起那块青绿色的伞状标志。 她拿过手机,给汪思宇打了个电话,问他她前两天托他查的事怎么样了。 “还在查。”电话那头说。 而后又问她:“回松城了吗?” 温简:“嗯,今天刚到。” 汪思宇:“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温简看了眼表,将近七点,她肚子也正饿得“咕咕”直叫,也没敢马上应承下来,反问他:“方便吗?” 汪思宇:“我来安排。” 挂了电话,温简起身开灯,没想着一按下去,灯没亮。 温简:“……” 转身去试了试其他房间的灯,都没问题,真就只有主卧的灯没亮。 温简不得不又去找房东,微信上给江承发了条信息:“您好,主卧的灯也坏了。” 江承信息很快回了过来:“联系物业,晚点把费用清单发我。” 温简轻轻回了一个“好”,感觉又是个严肃过头的人,为避免过多打扰,干脆从头检查了圈屋子,冰箱没有,洗衣机没有,电视机没有,房间也没有书桌。 温简把房间拍了个照片,发给江承:“那个……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和空调好像都没有诶。” “另外,能在卧室配个书桌吗?” 正在忙碌的江承频频被打断,拿起手机看了眼,又给邱梦琪打了个电话:“妈,一个空房子你租什么租,你有那么缺钱吗?” 邱梦琪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初装修的时候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结婚,家具买回来囤着当垃圾吗?” 又道:“中介没和那女孩说清楚吗?她搬过来以后,家电都会一一给她配齐。你网上给她挑一些,普通配置就好,以后都要换掉的。” 江承:“……” 那头已经挂了他电话。 江承给温简回了信息:“你看着买,挑好了链接发我就好。” 温简:“……” 小心回他:“这是你家东西诶。” 江承:“没事,你自己看着买。” 温简:“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说价位区间、品牌什么的。” 江承:“你决定就好。” 温简:“……” 她有点不好决定,毕竟不是花的她的钱,买贵了怕房东不乐意,买便宜了怕不好用。 温简纠结了很久,打开商城,挑了几款销量比较靠前,性价比比较高的冰箱洗衣机和电视机,连同电脑桌电脑椅,一股脑儿全发给江承:“你看看哪款合适。” 江承:“……” 指尖粗略一滑,三十几条。 他很克制地回了几个字:“你决定就好。” 没一会儿,温简发了个冰箱的截图过来:“这个?” 江承看了看,回了一个字:“嗯。” 温简又发了个洗衣机的截图:“洗衣机买这款?” 江承:“嗯。” 温简又发了个空调截图:“空调这个吗?” “……”江承看了眼表,很克制地回她,“你自己决定就好,不用和我商量。买完后把订单截图发我,我给你转账。” 温简偷偷吐了吐舌头,真的很严肃,也不敢再去打扰他,往购物车里挑了一堆,都挑的销量最高的,然后买单,把订单截图发给江承,加了一句话:“你好,我挑好了。” 江承看了眼,当即给她转了账,收完款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被打扰了近一个小时的江承也没了工作的心思。 长指揉了揉紧绷的眉心,江承抬腕看了眼表,已是晚上七点多。 手掌将笔记本电脑压下,江承站起身,顺手拉开抽屉,将桌上的小本子扔入抽屉中,手要收起时,眼睛不意瞥见抽屉里的桃核红绳手链,动作微顿。 江承垂下眼睑,盯着安静躺在抽屉角落里的桃核手链,有些怔。 “哥哥,这个给你。” “那是我捡的。” “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这真的是我的。” “生日快乐,小哥哥。” “生日礼物呢?” “……我给你定蛋糕了。” “我没吃到。” “那……那……你已经抢走了。” “你家人不给你庆祝生日吗?” “要不我再给你定个蛋糕吧?你等会儿哈。” …… 江承“碰”一声把抽屉重重推了回去。 那天,他一路冒着雨冲回她家,等待他的只有被风雨吹得变了形的黄色警戒线。他冲破了警戒线,一片狼藉的屋里,墙上还有大片未干的血迹,布丁的尸体横躺在温简房间里。 那两天,他找遍了这座城市的大小医院和大小诊所,找遍了大街小巷,再没有见过那个叫“林简简”的女孩,后来他辗转查到她的户籍信息,她和她母亲的户口,是销户。 不是迁出,是彻底的销户。 她的学籍也终止于松城附中。 头几年的时候,江承找过几次校长,她的学籍一直没有迁出去,她就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般,十年,音讯全无。 29.029 第二天大年初六, 何邵等一帮同学约着一起回去看看当年的班主任陈心兰。 江承从高一开始就是她带的班, 一直带到高三毕业, 后来回来重读高三,又是进的她的班, 对她一向敬重, 也就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她。 陈心兰家在学校附近的小区, 很早以前就离了婚, 一个人带着父母和儿子一块住。 江承和何邵他们过去时他们一家刚吃完早餐一会儿, 老的去楼下溜达,小的还没起床, 就陈心兰一人在忙活。 门一打开, 几个人笑闹着一拥而入。 何邵没有提前告诉陈心兰江承也要来, 只是告诉她还有神秘来客,给她留了个大悬念。因而陡然看到门外站着的江承时, 陈心兰愣了好一会儿, 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江,承?” 说话时还停顿了好一会儿。 江承微笑和她打了声招呼:“老师,好久不见。” “妈呦,还真的是你。”陈心兰激动得都快语无伦次了,上前拉过他,“这几年都上哪儿去了?真的好多年好多年没见了。” “是真挺多年没见了。”江承笑应, “老师这几年还好吗?” “好, 好, 好着呢。”陈心兰一边应着一边将他拉入屋内, 一边道,“我记得你头几年的时候偶尔还会回来问问林简简的学籍……” 话完陈心兰惊觉失语,一下顿住,看向江承。 江承面目平静,温和笑笑:“那几年在学校还有点时间。” 陈心兰干笑着,不好再接话。 “林简简”三个字是个有点偏沉重的话题,人一直都好好的,突然说消失就消失了。 那时她和校长放心不下,还特地去报了警。 警方的说法是高考前一夜她家惨遭入室抢劫,母女俩重伤不治身亡,凌晨四点多发生的事。 这件事还上了本地新闻,只是新闻播报用的是古城区某小区,没有详细到小区名字,更没有死者信息,是她根据小区外景推测的。 学生不知道林简简家庭住址,也没有把那则当地新闻联系到林简简身上。她身为班主任是知道的,再加上警方给的结案信息,她估摸着就是同一个,但也不确定,为着学生的情绪考虑,警方结案的事她没和任何人说,就是要说也该是由警方出面证实,而不是由她来瞎传,因而这件事也就一直这么过了,学生都当她是失踪,这样也好,失踪至少还能留着个念想。 陈心兰不知道江承和温简当年到底什么情况,但江承为着温简放弃了高考是事实,后来又回学校查过几次她的学籍情况,陈心兰总觉得,温简之于他是不太一样的,她有点心疼这俩孩子的,但好在当时的他们还小,感情还相对纯粹简单,也没到刻骨铭心的地步,时间总会慢慢把一切冲淡,如今看江承眉目平静,陈心兰心里也是稍稍放下了的。 其他人看江承面色如常,提到“林简简”也就没了什么禁忌,都有些感慨。虽说只是做了几个月的同学,但当年的温简人长得乖巧漂亮,性子随和可爱,成绩好,在他们这群大男生间人气一向高,喜欢她的就有好几个,只是那个年纪都碍于高考压力,没有谁敢先动,都想着等高考结束、毕业聚餐时再找机会告白,谁都没想到她会在高考那天失去了音讯。 几人中罗文景是当年喜欢温简喜欢得最高调的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想追温简。 如今一块过来,大家也就忍不住拿罗文景开涮。 罗文景相较于当年的阳光少年已经富态不少,人长得高,脂肪一跟着上涨整个人看着就跟着油腻起来,也有了固定交往的女朋友,听着众人开涮也不恼,笑着接过话:“我就是有贼心贼胆也没用啊,承哥防着呢。” “你们不知道当年承哥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一靠近林简简承哥眼神就不对劲。”说着笑转向江承,“是吧,承哥?” 话题重回江承身上,其他人目光也跟着转向江承。 年近三十,常年的工作生活压力和不规律的生活,其他人体型都已开始走样,也就江承身材一直保持着好好的,一样的修长挺拔,甚至比当年少年气时的样子更添了几分游刃有余的沉稳气度。 不管温简还在不在,人在哪儿,变成了什么样子,江承并不是很愿意看着她这样被人以着调侃的语气议论,她在他心目中永远是当年那个会躲在他衣柜,傻乎乎地告诉他她是生的没长大的小丫头,也是那个睁着双灵动的眼睛,愣愣站在他窗外,心无城府地告诉他要帮他过生日的小丫头,因而江承没去回应罗文景的话,指尖抚着茶杯,半敛着眼眸,保持着淡淡的神色不语。 其他人不敢再吱声。 班主任陈心兰聪明的把话题转向他们的学生时代。 这样的热闹还没结束,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陈心兰起身去开门,是江承那一届的其他几个学生,程霖和班里关系比较要好的同学,男男女女七八个。 班主任刚把他们迎进来,有人眼尖看到了人群里的江承,诧异开了口:“江承?” 走在身后的程霖跟着抬头,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着的江承,怔了怔。 江承也看到了进来的几人,都是当年同班三年的同学,照理说与他们的感情更深才是,但中间到底隔了个十二年没联系,该淡的东西早淡了。 江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陈心兰忙着把大家招呼进来,其他人也起身帮忙招呼,搬椅子的搬椅子,挪沙发的挪沙发,异常的热闹。 然后在这种热闹声中,陈心兰本还在睡觉的儿子刘文星拉开了房门,神色冷漠地看了众人一眼,拖着拖鞋往餐厅走。 陈心兰回头招呼他:“小武,过来和师兄师姐们打声招呼。” 刘文星冷漠地这边看了眼,打着哈欠,没有依言过来。 陈心兰有些尴尬:“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貌的。” 走上前,强行把他拉了过来,指着江承:“这是妈以前经常和你说的那个很优秀的哥哥,江承。” 江承抬头看向他,小伙子看着挺高,异常地瘦,睡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趿拉着双拖鞋,没精打采,不断打着哈欠,眼眶下一圈乌黑,面色灰暗,不停挠着身体,看着很痒的样子,一脸的淡漠和不耐烦,也不说话。 江承微微拧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刘文星也就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他的表现让陈心兰越发尴尬:“这孩子从下就不爱说话,最近老熬夜,整天没精打采的。” 江承出声问了一句:“一直这么瘦吗?” 陈心兰:“没,原来都挺好的,最近几个月学习压力大,突然就瘦下来了。” 江承:“读几年级了” 陈心兰:“高二了,准备高三了。” 又劝他儿子:“叫承哥。” 刘文星看了江承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声:“承哥。” 然后挣开陈心兰的手,转身走了。 陈心兰尴尬:“这孩子……从小就不大听话,我和他爸离婚得早,我工作又忙,长大了越发叛逆了。” 其他人笑着打圆场:“都一样,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叛逆着呢,比他叛逆多了。” 江承不语,看了眼已经在餐桌前坐了下来的刘文星,近乎木讷地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吃完后饭碗随便一扔便回了屋,没一会儿便换了衣服出来,看着要出门。 陈心兰回头叫他:“这才刚起来又要去哪儿?” 刘文星不耐烦地扭头回了她一句:“去同学家。” 拉开房门便出去了。 江承看了眼表,也站起身告别,说有事。 人刚到小区楼下便看到骑上电动车出去的刘文星。 江承也走向自己的车,遥控刚开了锁,人还没走到车前,背后传来一道女声:“江承。” 江承回头,一眼便看到站在身后的程霖,穿着一袭长款修身驼色风衣,肩背着挎包,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得往后扬起,正在看他。 “有事吗?”他问。 程霖:“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江承略沉吟了会儿,点点头,拉开了车门。 程霖上了车。 江承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刘文星身后。 程霖扭头看他:“好久不见了。” 江承淡“嗯”了声。 程霖笑笑,问他:“你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吗?” “我听他们说你出国留学了,后来一直没回来。” 江承又是一声“嗯”。 程霖已经习惯他的这种冷淡,从高一同班至今,他也就从没热情过。 “你……”程霖略停顿了下,看向他,“后来没和她在一起吗?”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顿。 程霖垂眸看着那只手,依旧地修长有力,时光带给他的不是油腻,而是日益成熟的魅力。 她想起那一年,听说他重新回到了松城附中准备高考,她趁着期中后的那个周末,千里迢迢地从上海飞回来,就是想告诉他,她喜欢他,把高三那年没有勇气做的事做了。 她至今还记得他当时脸上的平静,平静地和她说“谢谢”,然后告诉她,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问他是谁。 他没有说,但他提起她时眼神里流转着的温柔,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的暗恋在那天晚上无疾而终。 这十年,她也没再联系过他,但心底的喜欢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变淡,偶尔夜深人静想起这么个人时,还是会有着淡淡的遗憾。 今天的偶然重逢,从大家的言辞间,程霖听出了一点端倪,江承……还单身。 他扭头看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问她:“还没结婚吗?” 程霖笑笑:“没遇到合适的。” 又问他:“你呢?” 江承微微摇头,不语,安静开着车。 程霖小心试探:“你和她……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他没回答,留给她的侧影里,像隔着重重远山,看不太真切。 程霖身体微微贴靠向椅背,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树影,轻声问他:“你还在等她,是吗?” 江承:“没有。” 很淡的应声。 程霖扭头看了他一眼,他面色异常平静。 程霖不语,头微微偏开,看着外面略过的光影。 江承看着刘文星驶入了城中村的一道暗巷后才缓缓把车停了下来,在附近找了家餐馆,和程霖一起吃了个饭。 十多年没见的老同学,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尤其江承不是话多的人,多半是程霖在说,涉及江承海外工作生活的话题都被江承淡淡带了过去,看着并不想多谈。 饭后,江承给程霖叫了辆车,让她先回去,他还有事。 程霖的车一走,江承转身进了暗巷,很轻易地便在暗巷深处的矮旧民房里看到了刘文星停在门口的电动车。 大门没反锁,隐约能听到屋里的音乐声和笑闹声。 江承推开大门进去,在院子里扫了眼,走向紧闭着窗门和房门的房间。 江承抓着门把试着拧了拧,房门已经被从里面反锁。 江承四下看了眼,指尖往手中拿着的钥匙串一弹,一根绣花针大小的东西被弹了出来,江承将它插入锁眼,一拧,锁开。 江承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正搭着肩围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两个少年同时回头,一愣,刘文星反应极快地压下笔记本电脑,背对着电脑桌,手压着电脑,戒慎回身看他:“你怎么来了?” 站他旁边的少年好奇看向他:“他是谁啊?” 刘文星:“我妈学生。” 江承:“你妈让我来找你。” 说话间已经走向两人,瞥了眼他压着的电脑,冷不丁倾身,刘文星下意识伸手去挡,被江承压着反扣在了身后,另一只手利落取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不大的屏幕里正在视频直播,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镜头前,一根吸管,一个冰壶,正在直播吸/毒。 江承看向两人。 刘文星看着有些心虚:“就看看而已。” 江承点点头,合上笔记本,看向他:“你妈让我来找你。” 刘文星脸上换上蔫蔫的神色:“找我干什么啊。” 江承:“大过年的还能找你干什么。” 松开了压制住他的手:“走吧。” 刘文星不太乐意,但看江承面色不太好,也不敢挣扎,和旁边的少年道了声别后,走了出去。 到门口时想骑上电动车,被江承拎着衣领拉了回来,把他塞进了他车里,拉过安全带,“啪嗒”一声给他扣上了。 刘文星伸手想解,江承冷冷一个眼神扫下:“别乱动!” 刘文星一下停止了挣扎。 江承绕过车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驶出去,刘文星扭头看江承:“你到底想干嘛啊?” 江承不语,只是专注开着车。 医院慢慢出现在视野中时,刘文星面色变了变,扯开了安全带。 江承扭头看了他一眼。 刘文星拼命想推开已经上锁了的车门,推不开又恶狠狠看向江承,全无刚才的懦弱,着急爆粗口:“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江承不理他,把车子稳稳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锁一解,刘文星推开门就想跑,被江承拽着衣领拉了回来,直接拎着他去挂了号,取了个尿杯给他,把他推进了厕所。 刘文星不肯尿,在厕所里与江承僵持着。 江承也不恼,面色始终淡淡,背对着洗手台,骶骨轻抵着流理台,双臂环胸,两条大长腿交叠着,盯着他不语。 刘文星一步步小心往门口挪,眼看着就能逃脱,江承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勾了下脚,“啪”一声,刘文星摔趴在了地板上。 江承上前,一把将他拎起,直接拎到抽血室扎针。 血检结果出来,果然吸/毒。 “怎么染上的?哪来的毒/品?”车里,江承扭头瞥了他一眼,问道。 刘文星耷拉着脑袋不肯说。 江承也不逼问,一路载着他回了家。 拎着把他带到了陈心兰面前,把血检结果一并交给了她。 陈心兰一下就崩溃了,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被江承拦了下来。 “把他送戒毒所吧。”又问她,“他爸呢?” 陈心兰:“我给他打电话。” 没一会儿,刘文星爸爸便赶了过来,很高大的一个男人,一进来便是一顿骂,反手绑了他,要把他送戒毒所去。 江承暂时收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回去路上,温简给他发来了微信:“那个……不好意思啊,能买个微波炉吗?” 江承:“你自己看着买。” 温简:“好。” 没一会儿信息又发了过来:“对了,煤气打不着诶,你家煤气开关在哪儿啊?” 江承:“厨房阳台。” 温简:“好,我去看看。” 放下手中刚打好的蛋,温简推开厨房阳台门,果然看到了阳台上的煤气计表器,她踮起脚尖把它推起,又回到厨房,试着打了下火,还是没点着,马上拿过手机给江承发了条微信:“好像还是不行诶。” 江承刚好回到小区门口,顺手给她回了一个:“开关与煤气管平行是开,垂直是关。” “哦。”回完后温简又跑去阳台看了眼,是开着的。 又跑回厨房,拧下,还是没火苗,又给江承发了个信息:“你能过来看看吗?好像真的不行。” 30.030 江承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单元楼, 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给她回了一句:“燃气灶开关压下三秒后再拧试试。” 人也倾身拿过副驾上的笔记本,推开了车门。 温简照着试了下, 火苗一下就窜起来了。 她拿过手机, 很快给江承回了过去:“可以了, 谢谢你, 麻烦了。” 江承本欲前往对面单元楼的脚收了回来,给她回了句“没事”后转身进了自己家的单元楼。 回到屋里,房门关上,江承径直回了书房,电脑往书桌上一搁, 身体微倾,摁开了电脑。 刘文星电脑设置了开机密码, 但相对简单。 江承没几下便破译了密码,直接进浏览器和登陆他的企鹅号, 查找浏览记录。 网页记录里,江承很轻易便找到一系列的网络直播网站, 全指向一个叫“宋会”的网络直播平台, 主界面和时下热门的其他网络直播平台并无不同。 江承登陆了刘文星账号, 进了他最常去的一个叫“飞行管制”的加密直播间,里面还没有直播, 但关注度很高, 多是十几岁的青少年。 身体缓缓坐靠向电脑椅背, 江承盯着电脑上的直播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桌上的手机“叮”了一声,进了微信。 江承转眸看了眼,程霖发过来的: “在忙吗?” 下午加的微信。 江承想起中午时,她问他的,是不是还在等她。 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想他是等过的。 兴许是天堂和地狱间的转变太过刻骨,前一夜,他和她亲密得几乎就要戳破最后一层窗纸,第二天,等待他的只剩下那条长长的警戒线,以及一室狼藉。 对于温简,江承想他是喜欢过的。她就如同不经意飘过的轻羽,在那个尚青涩的年龄,拂过了心底最柔软的那块,酥酥痒痒,难以自已。但要说多深的感情似乎也算不上,也就半年多的相处,能有多大的放不下。 江承想,这大概就是一种遗憾吧。还没开始便已结束的遗憾。 这十年来他从没认真考虑过情感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在做一些事,等一些人。 总以为,能等来一些结果。 任凭他在外面身份怎么变,这个号码,他保留了十年不变。 十年,漫长得足够放下所有的执念。 轻吐了一口气,江承倾身把手机拿起,很快在输入框中输入了个“嗯”字,指尖眼看着就要压在了“发送”二字上,又停了下来。 目光从桌上电脑掠过,扫向立着的台历,2月2日,大年初六。 江承想起温简那一年的生日,大年初八,2月25日。想起那一天下午,她骑在自行车上,忐忑地问他,能不能也陪她过一个生日,小心翼翼的样子全藏在了眼神里,明明还是小女孩的心性,却有了少女的模样。 悬在“发送”上的长指终是收了回来,退出了聊天界面。 对面的租客不知道何时给他发了信息,一个微波炉的截图,问他这款怎么样,亲密自然的语气,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网络另一头的人只是个陌生人。 不知怎么的,江承一下想起了温简。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又好像总是会想起她,尤其在这样夜幕完全暗下来,只有一个人的空荡房间里。 他很快给她回了过去:“你自己决定就好。” 对方回了一个很轻快地“好的”过来,没一会儿就把订单截图发了过来。 江承给她转了账。 她这次倒没收,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地给他回了过来:“那个……好像也没几个钱,反正也是我要用的,还是我来付吧。” 江承:“没事,反正花的也是你的租金。” 温简:“……” 而后很快给他回了一句:“我发现你和我一个朋友挺像的。” 江承:“是吗。” “真的。”温简很快给他回了过去,在输入框敲下了一大段字,“就是那种面上看着冷冷淡淡但其实内里很好的感觉挺像的。” 指尖一点,给他发了过去。 江承盯着那句话不语,盯着她头像看了会儿,进了她朋友圈。 她朋友圈没什么东西,稀稀拉拉的几条,大多是转发的与狗有关的文章,偶尔一两条原创也只是一个近景拍摄的杯子或书页一角,配上没什么营养的文字,诸如“生活”,“诗和远方”这种,看着就是个爱狗的文艺女孩。 没看到他回复的温简有点小尴尬,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过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陪江承过生日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口无遮拦地和江承说“你好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板一眼的呢”,他那时没回她。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人真的很好。”她很快发了条信息过去解释,“这两天真麻烦你了。” 江承很快回了过来:“没事。” 连言简意赅的样子都像。 温简盯着那两个字没再回他,人还保持着拿着手机趴在床上的姿势,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那一夜,江承慢慢逼近的气息,以及他眼神里的深邃温柔,那时她真以为他要吻她了,那一瞬间的心跳声,紧张与期待,现在回忆起来还隐约能记起那种甜蜜微酸的心动感。温简觉得,她这辈子大概都很难再有那一夜心动的感觉了。 到底还是长大了的。 错过了一开始,后面也就没有了再联系的理由。 第二天温简正式去公司报到。 她在何健集团应聘的岗位是财务,与公司流水账单距离最近的岗位。 何健集团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园区,一栋四合院式的四层办公大楼。 行政和财务在一楼,二三楼是其他部门,四楼是高层办公室。 财务部办公室很大,挡板隔开了十来个小隔间,每一个私密性都很高。 同事们对她都很热情,每一个人都很好。 入职第一天,温简感觉还不错,但到底是新年第一天上班,没安排什么工作,下班时间一到,大家都下了班。 汪思宇来接的她,骑着辆摩托车,头上戴着厚厚的头盔,在公司后门等她,看不清脸,温简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直到他摘下头盔,冲她招了招手。 汪思宇那一年之后就没再做警察了,至少明面上不是,也没怎么在松城,常年在外混迹着,也是最近才回的松城。 31.031 汪思宇带她去吃饭, 去了一家比较隐蔽的粤式餐厅,定了个包厢。 温简刚一进去便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的黎止翔,她生日那天晚上她爸爸受伤, 他连夜赶去看他的面色沉肃的那位。 “黎伯伯。”温简乖巧打了声招呼。 黎止翔向来沉肃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冲她招了招手, 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温简点点头:“嗯, 挺好的。” 黎止翔:“新公司入职了吗?” 温简点点头:“入职了。” 话完便见黎止翔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她担心问他:“怎么了?” 黎止翔摇摇头,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份材料,递给她:“那天在泰国机场被捕的女孩叫陈薇,携带大量毒/品,属于陈至贩/毒团伙的一员。” 温简皱眉:“陈至团伙?” 黎止翔点点头:“他们在你行李箱上贴的标志显然是为了干扰警方注意, 趁机离开,但那天暗中是有另一团伙对陈薇手中的货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你恰巧撕了那块标志,他们找上的人应该会是你。” “这里就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黎止翔看向她,“是巧合, 还是你暴露了?” “在调查清楚这个问题之前, 我希望你先退出何健集团。”黎止翔说。 何建集团老总是和陈至那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如果真是暴露了,无异于羊入虎口。 “我觉得巧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温简想起两款一模一样的行李箱, “刚好我行李箱款式和她们撞了, 才差点成了他们利用的工具的, 我什么都没干过呢, 就一普通上班族,和他们也不认识,怎么可能会怀疑我什么啊。我担心退出来以后不好再进去了。” “我不接受任何不确定的猜测。”黎止翔在这个问题上异常的坚持,“简简,我答应过你爸,一定要确保你们母女的安全。” 汪思宇也笑看向她:“瞎担心什么,给你放假你就当度假,回去好好陪你妈。” 温简迟疑地点了点头,很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我才刚交了半年房租……还挺多钱的呢。” 看着还委屈巴巴的。 黎止翔被她逗笑,向来沉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那你再去找份工作把它挣回来。” 温简也被他逗笑,梗着脖子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又看向黎止翔,问他:“黎伯伯,这个什么时候才能确定是巧合还是暴露啊?” 黎止翔:“不好说,看调查结果。” 温简悻悻然地“哦”了声,晚上回去,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走得不声不响,如果真的是被盯上了,刚入职的新人第二天就跑了更惹人怀疑了,起码得是被开掉的。 温简想了好一会儿没想出个对策来,拿过手机,一眼看到自己被拉进了公司微信群里,十多人的小群。 她刚一进去,财务总监先带头说了句:“欢迎新同事。” 其他人也跟着欢迎新同事。 温简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加了句“谢谢大家”。 发了个红包,群里热闹了阵,抢完红包就聊起了公司八卦,温简只看到了两个重点,一个是董事长儿子担心董事长身体,未经他同意就请了位职业经理人回来代为管理公司,今天刚办完入职手续,董事长被气得进了医院。 另一个是据说新请来的总经理很高很帅,和董事长儿子曾是同学,海外名校高材生,华尔街工作,手腕强硬,行事果决,异常严厉。 异常严厉,温简琢磨着这几个字,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总经理目前还得不到手握实权的董事长欢心,为了尽快获得董事长的认可,势必得在最短时间内展现他异于常人的管理能力,对于员工犯错应该是零容忍的吧。 掌中手机慢慢放下,温简仰躺在床上,琢磨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快十点了,这才起身去洗澡,没想到热水器也打不出热水。 温简:“……” 回屋拿过手机,给房东发信息:“不好意思,你家热水器好像也是坏的。” 江承:“……” 刚接起的另一个电话里,电话那头的雷瑟,那天曼谷酒店的男人,正压低了声音在叫他:“edwin。” 江承面色敛起:“说。” “那天机场里被捕的女人叫陈薇,确定是陈至那边的人,试图绕过我们与沙沃那边建立合作。” “那天与她同行的另有一个叫冯屈的男人,趁乱逃了,不巧撞进了我们底下人的手中。” 江承:“看住他,我回一趟曼谷。” 又叮嘱了一句:“别伤他。” 挂了电话。 另一只手机里,房客的信息还没回。 江承很快给她回了过去:“热水器水箱另装了电控开关,在客厅,你看看是不是误关了。” 而后又给她发了句:“以后房子的问题麻烦找邱女士。” 而后关了机,换了卡,出了门。 32.032 江承连夜转机去了曼谷, 凌晨四点到的机场,雷瑟派了人来接他。 车子从机场高速转往另一方向的郊区,在一栋位置较为隐秘的别墅门前停了下来。 江承推门入内。 屋里四五个人, 正围坐在茶几前喝酒打牌, 香烟味混着酒精, 在客厅里弥漫。 看到他进来, 几人打牌的动作一下停了下来,站起身,“文哥”地叫了他一声。 角落里,被捆住了手脚绑在椅子上的男人也惊恐抬头看他,被臭袜子塞上的嘴“呜呜”叫着, 额头和脸上都有伤,血迹在脸上干涸, 凝结成块,上身仅着了件浅色衬衫, 被长鞭抽得裂了几道缝,衣服上血迹斑斑。 江承目光从他身上收回, 转身在沙发正中坐了下来, 微微抬眸, 看向正看着他的几人。 “谁干的?” 他问,淡淡的面色, 异常平静的语气, 原本面色轻松的几人一下安静了下来。 “edwin.”楼梯口传来雷瑟的声音。 江承扭头, 雷瑟正从二楼一步步下来, 手里端着杯红酒。 江承下巴往角落里的男人微微一点:“不是让你把人给我完整留着?” 雷瑟瞥了眼那个男人,走向他:“一点小教训,不碍事。” 江承不说话,倾身,拎起桌上一瓶刚开了起子的红酒,拿过酒杯,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微微侧头,看向雷瑟:“中国有个成语叫先礼后兵,意思是先按日常礼节与对方交涉,交涉不通,再使用武力手段或是其他强硬手段解决。” 说话间已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下,轻啄了口,眼睑垂下,才淡着嗓子道:“雷瑟,你这样会扰乱我的节奏。” 雷瑟朗笑了两声:“是我操之过急了。” 扭头瞥了眼角落里的男人,又解释道:“主要是这小子太韧了,什么话都撬不出来。” 江承也回头看了他一眼,搁下酒杯,站起身,走向他。 男人眼睛惊恐睁大。 江承一把扯掉了他嘴里的东西。 他人看着还很年轻,二十多岁,东南亚长相,肤色偏棕,单从外形上很难判断是中国人还是泰国人。 江承垂眸看了眼他身上被抽得破碎的衬衫,看向他,以着中文问了句:“冯屈?” 男人惊恐点头。 江承:“陈至的人?” 冯屈想摇头,看到江承不紧不慢地拿起了一边桌上搁着的枪,仔细而认真地擦拭着,眉眼半敛,面色异常平静。 这样的平静加剧了他的恐惧,一时忘了摇头和点头,瞪大着眼睛看着他慢慢将枪握入手中,而后抵向他的眉心。 “陈至的人吗?”江承淡声问,手腕微弯,枪口微微往下,指向他裆/下那一处。 冯屈连连点头:“是是是。” 江承看向他:“他人在哪儿?” 冯屈惊恐摇头:“我不知道。” 看江承似是不信,又急声道:“我真的不知道,陈至行踪一向飘忽不定,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哪里。” 江承:“见过他吗?” 冯屈连连摇头,看江承压在扳机上的食指一点点收紧,又紧张地瞪向他。 江承面色如常,目光落在他脸上:“别担心,这一枪下去要不了命,顶多少了块肉而已。” 指尖还在一点点扣紧,冯屈死命地挣扎,血液凝固着的脸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沁出。 江承看着他一动不动,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玩儿似的,一点点下压。 冯屈终于受不住。 “我说我说。”他喘息着回,“我见过他,但他都是站在暗处,我看不清他脸。” “不只是我,帮里其他兄弟也一样。”冯屈说,“他不爱抛头露面,所以大家都见不到他真人。” 江承:“体型,身高,穿着,发型。” 冯屈:“一米八左右,不胖不瘦,很匀称。平时都是穿西装,发型看不太清,就是时下很流行的韩式定位烫,刘海从左往右微斜。” 江承:“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冯屈摇头:“没有了。” 江承冲一边站着的男人招了招手,让他拿来纸和笔,递给他:“画下来。” 冯屈摇头,他不会画。 江承:“那就把你每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回忆一遍。” 他说,他画。 冯屈见陈至的次数不多,江承只能依据他的描述画出一个很抽象的轮廓,重点在打扮和身形透着的气质上,更侧重的是一种感觉。 他把画像给冯屈确认时,冯屈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江承:“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时候?在哪儿?” 冯屈:“清迈,陈薇被捕的前一天。” 一边的雷瑟走了过来:“edwin,我们的重点是货,不是陈至,你别把重点混淆了。” 江承扭头看了他一眼:“联系上了陈至,你还怕没货吗?” “陈至背后的人才是大头。”江承收回枪,走向他,将一份资料递给他,“亚洲三分之一的市场都在他手上。搞不定陈至,你拿什么去和沙沃争?” 雷瑟盯着他看了会儿,笑了,点点头。 江承扭头看了眼依然惊恐看向这边的冯屈,看向站着的几人:“把他放了。” 雷瑟不解看向他。 江承淡着脸色:“先放了。” 两个男人上前,给他松了绑。 冯屈颤着嗓对江承说了句:“谢谢文哥。” 很快出了门。 江承冲刚松绑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盯紧他!别出岔子。” 雷瑟看向江承,以着蹩脚的中文说了一句:“放长线……钓大鱼?” 江承笑笑不语,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然后道:“我最近会比较忙,短期内不一定有时间回来。冯屈和陈至那边你让人好好盯着,别出什么岔子,有问题我们电话联系。上面有事的话,我再联系你。” 雷瑟笑:“帮的什么忙,这么抽不开身。” “中国市场。”江承搁下酒杯,站起身,“还有就是陈至。” 看了眼表:“我先回去了,有事电话联系。” 当天便飞回了松城,当天晚上,雷瑟那边气急败坏地来了电话,盯着冯屈的人没盯紧,让他跑了,还撞进了泰国警方的网中,冯屈被捕了。 挂上电话,江承轻轻吐了口气,将昨天刚拔掉的电话卡重新装回了另一只手机中。 手机打开,人刚一登上微信便看到公司高层群里大串的信息。 何邵也给他来了信息,问他在公司感觉怎么样,然后劝他别在意他父亲的话,老头子就是倔而已,他以为他今天上午的请假是碍于他父亲的压力。 江承给他回了句“没事”,又加了一句:“我明天会准点去公司。” 第二天不到九点便到了公司。 何邵难得也在。最近十年突然从稍微有钱的家庭一跃成为二世祖,何邵并不是很能适应这种身份上的转变,但有钱了的好处,就是生活可以随心所欲了。 他大学学的不是商科,幼时的家庭环境,也没有被从小当企业管理者培养的经历。天赋和兴趣都不在经商上,也没有那份野心,因此尽管一直被他爸逼着回公司,却一直没回来过,都是拿着他爸的钱在外面挥霍,做点玩票性质的投资什么的,但接管公司这种事他做不来,因此权衡很久之后,花高价把江承请回来帮他。 请职业经理人这种事在何邵看来并没有任何不妥,毕竟不是小作坊式的家庭企业,这个年代,一个公司要走得长远,一个有能力的职业经理人比他这种没什么经验的二世祖更适合管理公司,何邵以为以他爸的眼界是认可的,没想到会反弹这么的大。 “还以为你被吓跑了。”看江承进来,何邵笑着道。 江承看向他,还真点了点头:“是有在权衡。” 何邵一听就急了:“别啊,我花了多少口舌才把你给劝回来的。我爸就一老顽固,犟几天就没事了。” 江承点点头:“再看看吧。” 人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看向他:“我要先看看最近几年的财务报表,以及各部门的工作汇总报告,先总体了解一下公司的运营情况,包括各部门的人员配备情况。” 何邵点点头,按下内线电话,总助走了进来。 何邵给他介绍:“这是公司新上任的总经理,江承。以后工作上的事你直接和他汇报,不用报备我这边。” 总助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冲江承打了声招呼:“江总。” 江承看向他:“麻烦把公司最近几年的,尤其是去年的财务报表汇总给我。另外把各部门过去几年的工作总结报告以及新一年的工作计划一并汇总给我,包括目前各部门人员情况。” 又补充了一句:“下班前给我。” 总助点点头:“好。” 人一出去,很快在公司部门总监群里把总经理要求下发了下去。 通知一下发,群里便乱了套。 去年的工作总结还好,过去几年的,整理起来就麻烦了许多。 于是,收到通知的各部门经理很快又把任务派发了下去,要求底下员工务必下班前整理出来。 身在财务部的温简也明显感觉到了财务总监的如临大敌,人一到办公室便开始分派任务,一个人负责一年的年报。 江承要求的年报不只是单纯地罗列数据,还要加注年度总结以及原因分析,工作量一下大了起来。 温简是新手,总监没给她指派太核心的工作,只是让她把前几年的年度报表先整理和打印出来,其他人先各自分管最近几年的报表汇总工作。 近几年的报表还好,慢慢形成了统一制式标准,相对完整。头几年的相对混乱,加之十年下来历经了不同人手,资料一代代交接下来,文件夹冗杂又陈多,整理起来异常麻烦。 温简大学除了主专业,还辅修了两门专门,其中一门是经侦。人也细心且专注,整理财务资料对她来说相对游刃有余,下午两点便基本整理了出来。 她把资料交到财务总监办公室时,财务总监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手上的工作没忙完,其他人也都还在忙着各自手头的工作,停不下来,财务总监让她把整理出来的报表,用最新的格式整理汇总出来,下班前发给他。 温简点点头,人刚坐回座位,忙于搜集各部门成员情况的人事部助理已经拿着手机走了进来,要给她拍照。 公司有个传统,每个月新入职的员工都要在公司内部群发邮件进行自我介绍,每个部门进门处都有一面部门活动墙,各部门成员个人照和部门活动照都要贴在上面,作为员工活动的见证。 这个工作本应是新员工过了三天的试用期后再做,但江承突然要求汇总,人事助理也急哄哄地各个部门搜集新入职员工信息,包括照片。 温简就坐在电脑桌前,看她要拍照,也大大方方地配合人事部助理拍了张照片,并不会担心照片反馈到高层去。 对于她而言,认识她的人,只当她是当年那个意外错失了高考的林简简,并不可能会开天眼了解她的这十年,进而做出别的联想,她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对于可能还在寻找林景余家人的人来说,她也仅仅只是消失了十年的林景余女儿。 而林景余的妻子和女儿,是终究要回到阳光下的。 她不先站出来当靶子,她不知道还要找到什么时候。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时,温简以着极快的速度完成了所有的报表汇总,人正要站起身把报表交给办公室里的财务总监,公司副总何一明突然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她手中的财务报表,让她交给他。 温简记得刚入职时,财务总监和她提过,公司有很严格的分级制度,她手中的报表要先呈到财务总监手中,财务总监审核过了,觉得没问题了,再由他往上呈,她作为底层的财务人员,是不能越过他,擅自把财务报表给其他人看的。 她想到了那天群里传说中的“异常严厉”的总经理,想到了黎止翔那天要求她的尽快退出,迟疑地看了眼办公室里忙得没注意到外面的财务总监,嘴角微微抿起时,把手中的财务报表递给了副总何一明。 “谢谢。”何一明道谢着接过,然后对她道,“这份报表我会直接转交给新任总经理,你们把剩下的交给他就好。” 温简愣愣地点点头:“好。”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财务总监,一抬头看到外面站着的何一民,起身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报表,脸上堆起笑道:“何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又看向温简:“温简,手上的报表整理完了吗?” 温简点点头,手指了指何一民手中的报表:“我交给何总了。” 而后明显看到了财务总监微变的脸色。 33.033 他面上依然堆着笑,看向何一民, 手伸向他:“何总, 报表我还没审核过, 等我审核完了, 没问题了,再一起抄您一份吧。” 何一民也笑着道:“没事, 真出问题了我又不会找你麻烦。” 说着看了眼一边的温简:“再说了,你自己招的人, 你还信不过她的能力吗?” 财务总监尴尬笑笑:“小温新来的, 对公司业务还不太了解,难免有出错的时候。” 何一民脸上笑容不减:“没事,我相信谢总的眼光。” 看了眼表,又道:“还有十分钟下班了, 谢总赶紧回去把剩下的报表汇总完吧,新来的总经理看着可不太好糊弄。” 说完, 人已拿着报表走了。 其他人正偷偷抬头看向这边。 温简面露忐忑地看向财务总监:“总监, 报表不能给何总吗?” 财务总监已经板起了脸:“你能保证报表百分百没问题吗?如果能,你给他,没事。如果出了问题, 谁来担责?” 温简抿着唇不敢吭声, 睁得圆大的眼睛正忐忑看他。 财务总监看着她的模样一下也发不出脾气来了, 长舒了一口气, 对她说:“把你刚整理好的报表电子档发我一份。” 转身想走时, 又回头看她:“以后, 任何账目和财务报表,以及所有的工作报告,外发前先发我过目,我确定没问题了,再发出去,明白吗?” 温简迟疑地点点头。 财务总监:“好了,先把你刚给何总的报表邮箱发我。” 温简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又小心问他:“那需要一起抄送总经理了吗?快下班了呢。” “……”财务总监面色一黑,“我刚刚才说了什么?” 温简不敢吱声了。 财务总监忍着气:“赶紧干活。” 又看向其他人:“还有谁没把报表发我的,抓紧时间。” 温简小心翼翼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邻桌的男同事敲了敲她的隔板。 她困惑抬头看他。 男同事偷偷往总监办公室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安慰她说:“别担心,如果你的报表没问题,给何总也没事的。” “那……”温简眼神极忐忑地看向他,“那如果有问题呢?” 另一边的女同事接过了话:“如果有问题就自求多福吧。何总和谢总一向不和,都等着抓对方小辫子,报表真出问题了,何总还不给直接告到江总那儿去。老板儿子亲自请回来的人,听说可不是良善之辈,还会大方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男同事安慰她:“要对自己有信心,那么多数据,就是真出问题了,哪可能一眼看出来的。别担心。” 温简低低“嗯”了声。 把刚整理好的报表发给了财务总监。 六点刚到,温简收拾着桌子想要走时,办公室里传来财务总监压着怒的声音:“温简,你进来。” 正在忙着的其他人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 温简也忐忑地看了大家一眼,手中拿着的包慢慢放下,小心挪到了总监办公室门口,微微抿着唇,敲了敲门,然后小声问他:“总监,您找我啊?” 财务总监轻踢了电脑桌一脚,电脑椅退出半圈,黑着脸看向她:“你过来!” 温简迟疑走了过去。 财务总监侧目看她:“认真核对过了吗?” 温简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财务总监不说话,手指着电脑屏幕:“你告诉我,一年营业收入三十万,公司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这里,2010年年收入四千五百万,净利润3个亿,怎么做到的?” 扭头看她:“你是分不清小数点和逗号啊?” 温简不敢吭声,好一会儿才嗫嚅着回:“对不起,是我不够谨慎。” 财务总监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还有报表格式,你看看其他人汇总的,名目一目了然。你看看你的,还分一级二级目录,谁会耐心一个个点开?我没告诉过你要用统一格式吗?” 温简小声回道:“我是按照你发我的格式做的报表的。” 然后迟疑指了指他电脑:“就你上午邮件发我那个。” “……”财务总监点开邮件,一共有新版和旧版格式。 温简指着其中一个:“我就是按照这个版本格式做的。” 财务总监看向她:“是谁告诉你用旧的?” 温简小声回了一句:“您没说一定要用哪个,我以为都可以的。” “你以为?”财务总监嗓音跟着拔高,“什么叫你以为?心里不确定不会先问一问文件名上明明白白地写着2015年和2017年,哪个是最新模板还用解释吗?就没想过用最新版?” 温简不敢吭声,低垂着头。 财务总监努力压着胸口那口气,没想着刚压下来,手机“叮”的一声进了微信,公司高层群里,江承发了微信:“今天的财务报表谁整理的?” 财务总监心里“咯噔”了一下,财务报表他还没发过去,江承那边已经在追责了,不用想也知道何一民直接交给了江承。 他看了温简一眼,下巴往手机微微一点:“上面开始追责了。” “看吧,越级上报。谁给你的底气,没经过审核的报表你也敢直接交给副总?” 温简偷偷瞥了眼手机,低声回:“他问我要的。” 群里,等不到回复的江承直接@了财务总监。 财务总监拿起手机,斟酌着回道:“江总,不好意思,财务报表是刚来的女孩整理的,刚上班,还有些手生。本来应该是我这边整理完一起汇总给您的,何总刚好过来就先拿走了,那个还不是最终版,终版一会儿我发您。” 江承:“手生是理由吗?她是来领工资还是交学费的?” 截了张报表图发群里。 财务总监看了温简一眼,然后忐忑回了一句:“是我的问题。” 江承:“你就告诉我,这样的报表能看吗?” “这是一个专业财务工作者该有的水平?” 财务总监不敢吱声,群里也没人敢吱声。 江承:“怎么都不说话了?” 财务总监不知道回啥,揣测不到圣意,抬头狠狠剐了温简一眼。 江承发话了:“公司里有多少是这样只会拿钱不会干活的?” “还有多少人是强塞进来的?” 财务总监懂了,新任总经理是要杀鸡儆猴,先拿关系户开刀了。 他估摸着是老板儿子的意思。 财务总监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江总,那现在是要把人开掉吗?” 江承:“你说呢?” 财务总监盯着手机琢磨了好一会儿,长吐了口气,看向温简,语重心长:“小温啊,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认真,但是公司上层人事变动比较大,上级领导对员工业务能力要求比较严格,你的业务能力可能还有待加强。” 温简点点头:“嗯,我会努力改正的。” 财务总监看她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轻咳了声又继续道:“愿意努力是好事,好好加油。你这几天的工资我会让小张给你结算清楚,你明天过来后,直接去人事部那边办理一下交接手续,然后就不用过来了。” 看温简怔了下,又有些于心不忍地安慰她:“你也别担心,先回去好好提升一下自己,以后机会合适了,公司一样会欢迎你的。” 温简微微点着头:“谢谢总监,我明白了。” 从公司离开,温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人刚到后门便看到了骑摩托车等在那儿的汪思宇。 汪思宇笑看向她:“怎么了?看着不太开心?” 温简点点头:“我被开除了。” 汪思宇笑:“这不挺好的嘛。” 温简看着还有些失落:“好不容易才进去的。” 汪思宇笑安慰她:“没事,有的是机会。” 把头盔递给她:“明天什么打算?” 温简接过头盔:“回家啊。我票都买好了。” 汪思宇点点头:“是应该回去陪陪你妈。” 微微侧头,示意她先上车。 温简刚坐稳,汪思宇车便骑了出去。 江承刚好开车从公司出来,一抬头便看到摩托车后的背影,微怔。 副驾上的何邵没留意到,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笑着道:“承哥,铁腕啊。” 江承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你们家公司看着问题不少。” 何邵认可地点点头:“是真的一堆问题,我爸都头疼。但都是跟着他一起打江山过来的人,他也不好做什么。所以这种事还是得找你这种专业的又不会沾亲带故的,可以大刀阔斧地干。” 江承笑笑,没说话,目光前移,前方的摩托车已经远去,拐进了左边巷子里。 拐弯的瞬间,他看清了骑车男人的体型。 ———— 温简回到家便开始收拾行李箱,黎止翔让她先休息半个月,等他的通知。 暂时没了工作,她在松城也待不下去,到底已经没了亲朋在这边。 温简定的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的火车。 公司八点半上班,她早早便去办理了离职手续,之后便先去了火车站。 她人刚走没一会儿人事部采集信息的助理便将她照片带了过来,正要把照片往照片墙上贴时,财务总监刚好出来,冲她道:“不用贴了,温简已经离职了。” 人事助理“啊”了声:“辞职了?我刚把新员工介绍邮件发出去了。” 财务总监:“没事。” 人事助理:“那这个照片?” 财务总监:“就扔温简桌上吧,到时再通知她过来取。” 人事助理点点头,把照片搁在了温简原来的办公桌上,用小笔筒压着。 —— 江承刚打开公司邮箱,邮件便一封封地跟着进来,全是各部门总监的工作汇报。 江承一封封地点开,看到人事部的新员工介绍邮件时也顺便点了开来,拉着往下看了眼,正要关掉时突然看到“温简”两个字,手倏地一顿。 “我叫林简简,可是我妈妈姓温,所以我又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温简,爸爸说很好听呢。”小人儿趴在桌上,睁着圆溜溜眼睛扭头看他的样子在脑中浮现,江承重新把邮件往上拉,照片里的温简让他瞳孔微缩,握着鼠标的手也跟着紧了紧,又轻轻松开。 江承轻吐了口气,关了邮件,退出了邮箱界面,后背微微靠向电脑椅背,将头偏向了窗外。 正九点的上午,外面阳光正好。 江承起身,去了财务部。 公司大部分人没见过江承,他突然出现在门口,财务部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 江承站在门口,扫了眼办公室,问道:“今天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屋里的财务总监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江承时吓了一跳,想起他昨天在群里时的样子,整个人都变得胆战心惊起来,小心迎上前:“江总。” 江承走向空了座位的温简办公桌,边淡声道:“人都到齐了吗?” 财务总监有些懵地点头:“都到齐了的。” 看江承目光慢慢转向了温简桌上压着的照片,面色不太对,又补充道:“除了刚被开除的温简,都到齐了。” 江承抬头看他,指尖压着温简照片:“她?” “昨天的财务报表是她做的?” 财务总监诚惶诚恐地点头:“嗯。” 江承:“她电话多少?” 财务总监拿过手机,给了他温简电话。 江承收走了温简照片,出了门,拨了温简电话。 电话响起时温简正在候车大厅,人来得有些早,车还没开。 陌生的号码,她看了眼,摁掉了,没想着隔了一会儿又响起,还是同一个号码。 温简又掐断了。 没想到它第三次打了进来,看着真是要找她的,不是骚扰电话。 她接了起来:“喂,您好?” 熟悉的温软嗓音传入耳中时,江承微微偏开了头,握着手机不说话。 温简觉得有些奇怪,又问了声:“您好?” 火车站有些嘈杂,通知进站和检票的广播声一阵阵响起,透过话筒,传到了江承这边。 江承没出声,掐断了电话,转身便出了大门,上了车,车子朝火车站方向疾驰而去。 温简听着手机那头“嘟嘟”的忙音,困惑地将手机收了起来。 十点四十时,火车开始检票。 过路站点,加之动车和高铁的通达便利,又是年后,乘火车的人不多。 温简定的是软卧,软卧车厢更是人奇少,她上了车后就几乎没看到有人再上来,四人铺的软卧,宽敞得只剩她一人独享。 温简盯着手表看到了最后一分钟,确定不会再有人上来后,起身便要把软卧车厢门关上,人刚握着门把往右拉,眼看着就要扣上,外面的门把突然被人扣住,刚要关上的门被拉开。 温简本能抬头,怔了怔。 江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厢门口,一手勾着耳边的话机线,一手握着门把。 她抬头时他也刚好看过来,很平静的一眼扫下。 “……”温简尴尬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不知该怎么安放的手本能地挠了挠脖子,在床铺上坐了下来,而后看到江承也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床铺坐了下来。 温简:“……” 眼睛偷偷往门口瞥了一眼,没有人再进来,列车已经慢慢在启动。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江承,他已经在铺床,看着……好像真是同屋的床客。 手又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脖子,温简也转身铺床,然后掀开被子,上了床。 车厢里异常安静,莫名尴尬的气氛在弥漫。 十年没见的老同学,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遇见,温简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又或者,根本不是他。 眼睛偷偷想看他,瞥到一半又尴尬收了回来。 横隔了十年的岁月,曾经熟悉的脸在记忆中已经开始有了模糊感,想认,又不敢认。 对面的人也一直没有说话。 视线所及里,温简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男人手伸了过来,不是伸向她,伸向桌上的开水壶,轻轻拿起,出去,又回来,放下,而后再没了声响。 乘务员过来换票。 温简把票递了过去,眼角余光瞥见江承递出来的火车票,忍不住微微拉长脖子,想看看是不是他,江承突然看过来,又一下缩了回来,尴尬地将目光转开,重新缩回了她的小窝里,拉过被子,背对着江承躺了下来。 江承看了她一眼,也在床上坐了来,双臂轻轻环胸,盯着她不动。 温简明显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如芒在刺的感觉,盯得她浑身不自在,动也不敢动。 她平时出行最爱的便是软卧,空间够大也够私密,人在车上睡一觉,或者看看书,再长的旅程都一下就过去了。 她从没想过,这种她最爱的旅行方式,有一天会变得如此难熬。 这是她这辈子度过的最难熬的旅程。 从中午到晚上,十二个小时,背后那双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也几乎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近十二个小时,假装睡觉,除了起床上洗手间。 她起身时江承也只是动也不动地微微抬头看她,依然是双臂环胸的姿势,眼神异常的平静。 晚上十点五十,车厢喇叭终于传来了列车到站的广播声。 假装睡觉的温简终于可以起身,小幅度地伸着懒腰拉伸了下躺得僵硬的身体,温简弯身把床底下的行李箱拖了出来。 江承依然是看着她不动。 乘务员过来换卡。 温简把票换回来后,偷偷看了眼对面也换回票的江承,抿了抿唇,站起身,拉过行李箱便要出去。 江承双臂环胸,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在她快走到门口时,冷不丁抬脚,很干脆利落地一记回勾,温简一下失衡往回摔趴在了床上,“碰”一声,身后传来车厢门撞入卡扣的声音。 温简本能回身,看到江承收回握在门把上的手,高大的阴影压下,她本能后退,人一下子被逼退到了车内侧,后背也紧紧抵在了冰冷的车厢壁上。 江承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林简简。” 温简戒慎地看着他,迟疑地点点头:“嗯。” 而后看到江承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淡讽的弧度:“原来你没失忆啊。” 温简:“……” 34.034 江承嘴角的弧度慢慢收了起来, 看着她瞪得大大的眼睛, 紧张与忐忑全糅在了里面, 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不同,还是那个缩在衣柜角落里,睁着双大大的眼睛问他是不是他家的四岁女孩。 他抬手,指尖微颤, 轻轻落在了她脸颊上, 温热而真实的触感。 温简紧张地看着他靠近的指尖,看着他眸中情绪翻滚,而后脸慢慢在眼前放大,气息也跟着包围过来。 温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瞪得圆大的眼睛看着他,不敢动。 她几乎以为他要吻她, 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停了下来,停在了距离她脸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眼睛看着她的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问她:“这么多年, 你去哪儿了?” 温简不知怎么的,鼻子一下酸得厉害,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偏开了头。 江承也将头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没再说话。 光线从车窗透入, 落在他脸上, 半张脸逆在了光影里,近得看不清神色。 行驶中的列车慢慢停了下来。 乘务员挨个敲门:“到站了,到站了。” 窗外,拖着行李箱的旅客慢慢走近。 江承往窗外看了眼,直起了身,反手拉开了软卧车门。 温简微微抿唇,也跟着站起身,刚要拉过行李箱时,行李箱已经被江承拉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往车门走。 温简看了他一眼,沉默跟上。 下车,走过长长的站台,下电梯,出站…… 一路上,江承拖着她的行李箱,一句话没说。 温简也沉默地跟着他身后,一起出了站。 已近0点的出站口,热闹依旧。 接人的,抢客的,挤得整个出站口水泄不通,对面的马路也被出租车挤得满满当当,人声与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 温简抬头看了眼前面拖着行李箱的挺拔身影,抿了抿唇,上前拉住行李箱拉杆。 “我来就好了。”她轻声说。 江承握着拉杆的手微微一偏便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拦了辆出租车,而后问她:“住哪里?” 温简看了他一眼,不太想说。 江承也不追问,看着后备箱门打开,把行李箱塞了进去,看着她上车,也跟着上了车。 温简迟疑看他:“你不用忙吗?” 江承:“不用。” 司机扭头问两人要去哪儿。 温简看了眼江承,还是报了个地址。 一路上江承没说话,面色极淡。 温简想了想,问他:“你是过来出差吗?” 江承:“不是。” 温简:“探亲?” 江承:“不是。” “那……”她迟疑了下,“你怎么也凑巧在火车上啊。” 江承终于看向她:“这个问题不是应该在你看到我时就该问了吗?” 温简:“……” 腮帮子鼓了鼓,干脆不说话了。 江承反倒有了聊天的兴致,问她说:“在车上怎么一直没说话?” 温简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也一直没说话吗?” 又小声补充了一句:“看你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我怕认错人。” 江承:“……” 车子已经在一个生活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回头看向两人:“到了。” 江承往车窗外看了眼,很普通而幽静的生活小区。 他下了车,帮温简把行李箱搬了下来,看向也已下车的温简:“住哪栋?” 温简迟疑看向他:“你……也要进去啊?” 江承:“不方便吗?” 温简迟疑摇了摇头:“也不是。” 只是不习惯。 “我一会儿就回去。”江承淡声说道。 温简不好再拒绝,手指了指小区深处:“里面。” 回到家时温司屏还没睡,知道她今天回来,特地在家等她。 温简刚推开门温司屏便迎了上来,没想着温简背后还跟着个男人,一下愣住,看向温简。 温简也有些尴尬,微微侧过身,指着江承介绍说:“他是我们以前班的……同学。刚好在火车上遇到的,过来看看。” 江承上前,客气地与温司屏打了声招呼。 温司屏一眼便认出了他是当年送温简回家的同学,有些诧异,看了眼温简。 江承在,温简也不好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凑巧火车上遇到的而已。 客厅里的狗闻到气息跑了出来,热情地围着温简轻蹭。 温简叫了它一声“布丁”,而后弯下身与它笑闹。 江承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到她面前的罗威纳犬身上,和当年的布丁几乎一模一样。 温简看江承正在看她,也有些尴尬,回头和他解释道:“以前布丁年纪大了,走了。前两年在路上看到小布丁,觉得挺像它的,就把它买回来养着了。” 又问他:“是不是和以前的布丁很像?” 江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不知道她是不知道布丁惨死,还是以为他不知道才随便胡诌了个理由。 当年他等不到她回来,替她把布丁葬了,给它立了个墓。 温司屏看了看两人,笑着道:“你们先聊着,我先去泡壶茶。” 江承回头阻止她:“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就回去了。” “不麻烦,不麻烦。”温司屏笑着道,脸上并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人看着依然很年轻,和当年一样,又隐隐哪里不一样了,似乎越发地平和了。 温简也留意到江承打量温司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平静收了回来。 很多见过她妈的人都说她妈这几年几乎没老过,她不是不会老,只是努力让自己老得更慢一些,然后守着一个几乎没什么希望的希望。 温司屏已经进了厨房,江承在她身侧蹲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布丁。 谁都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到底十年没见的人,中间又横着个不告而别,温简也没办法像当年那样,大方而坦然地与他闲聊。 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在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时,温简站起了身,笑着对江承道:“那个……你先随便坐会儿,我去看看我妈茶泡好没有。” 没等他应便也钻进了厨房。 温司屏正在切水果,看她进来,往她身后看了眼,问她:“你和你那个同学什么情况?” 温简奇怪看向她:“没什么情况啊。就是在火车上遇到,然后突然就要跟我回来了。” “他就是江承吧?”温司屏问,“小时候收留了你几天的男孩?” 温简微微点头,“嗯”了声,又不自觉回头,往客厅看了眼。 温司屏把切好的果盘递给她,让她端出去。 温简想到和江承一个空间时的尴尬,不太想。 “妈,还是你端出去吧,我泡茶。” 温简说着就要接过她手中的水果刀,脑袋突然挨了记轻拍。 “你心里有鬼还是怎么的,不是老同学吗,你怕什么?” 温简揉了揉被她拍到的地方:“也不是怕,就是不知道该聊什么嘛,太久没见了,有点尴尬。” “没出息。”温司屏笑骂了声,端着果盘先出去了。 温简泡好了茶才出去,江承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和她妈聊得不错。 她给江承倒了杯茶后,在一边坐了下来,听两人闲聊,也不插话。 江承坐了会儿便起身告别了。 温司屏起身送他。 温简也跟着起身,边道:“你住得远吗?我给你叫辆车吧?” 江承:“不用了。” 温司屏看向温简:“你送你同学去门口打个车吧。” 温简愣愣地点了点头,和江承一块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只剩下两人。 江承转头看向她:“这附近有酒店吗?” “……”反应过来的温简抬手往电梯后方指了指,“有的,前面有一家便捷酒店,走过去大概就三四百米。” 江承点点头,没再说话。 温简把他送到了楼下,迟疑了下,问他:“要我送你过去吗?” 江承:“方便的话。” 那就是要送了。 温简跟着他一块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身体被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过了0点的南城热闹依旧,夜宵摊和烧烤摊沿路都是。 江承目光从沿路的摊点转向她:“这么多年,你们一直住这边吗?” 温简有些讶异于他的主动开口,点点头:“嗯,基本都在这边了。” 江承:“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句话没留就走了?” 温简沉默了下来,盯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没有说话。 江承目光微微偏开,看向路上慢慢交叠的影子。 好一会儿才问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电话?” 温简沉默了会儿,扭头问他:“以什么理由给你电话啊?” “我们只是同学,我和过去生活圈子都彻底断了,没道理再去联系你啊。”她说,声音很轻。 那天晚上她受了伤,浑浑噩噩、兵荒马乱了几天后,她已经换了新身份,成为了另一个人。她的高三结束了,和他的同学关系也结束了,与过去的生活圈子也彻底切断了联系。她总觉得,如果一开始他对她有过担心或者其他,隔了那么多天后,该接受的,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人已经接受了现实,平静了下来,她也没有理由再去打扰他的平静,也怕给他,也给她和她妈妈再带来危险。 而且即便是联系了又能怎么样,她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很多次她忍不住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总会逼自己去想她去他家吃饭那天晚上,她妈妈对他们未来关系的担心,以及他说的就只是同学,会帮她纯粹是不忍心。他和他家人都对她很好,她也理解他爸妈的顾虑,并不想给他们造成困扰。他们只是提前告了个别,把这一次的分别弄得仓促了些,但早与晚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既然分都分开了,不如就这样在各自的世界里,各自安好着就好。 江承没再说话。 酒店就在眼前,转个弯就到。 温简陪他一块进去办入住手续。 这个点的人不多,没一会儿便办好了。 温简看着前台把他身份证和房卡递还了回来,看了眼墙上的钟,扭头对江承道:“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转身便要走,突然被江承反手拽住了手臂。 她奇怪扭头看他。 他并没有看她,一只手拽着她手臂,一只手接过前台递过来的身份证和房卡,客气道了声“谢谢”后,扣着她手臂的手掌松开,往上轻落在她肩上,推着她往电梯口走。 人刚一到那儿便倾身按下了电梯按键,电梯门刚开,他便将她推了进去,人也跟着入内。 温简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看向江承。 江承面色始终淡淡,仅是平静瞥了她一眼,电梯门一开手便朝她伸了过来,指尖轻落在她肩上,几乎是半走半推地推着她往房门口走。 江承房间就在电梯口附近,没几步路。 径直把温简推到房门口,江承一只手轻按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拿着房卡对着门锁“嘀”了声,灯亮,门开,江承脚尖抵着门微微一推,压在温简肩上的手顺势将她推了进去,人也跟着入内,右手顺手带上了门,插上卡。 屋里灯亮。 温简回头看他。 江承并没有看她,眼睑微敛,淡着眉眼,优雅而缓慢地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一把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这才看向她。 他的眼神让她没来由地紧张,尤其看到他朝她走来时,人也不自觉地侧身后退,直到大腿抵到了冰冷的电脑桌面。 他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黑,平静,一片看不到底的浓郁墨色。 审视而带着压迫的眼神。 35.035 他停了下来, 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黑, 平静,一片看不到底的浓郁墨色。 审视而带着压迫的眼神。 “你……”温简努力让声线平稳, “是有什么事吗?” 江承视线与她的对上。 “没有。”他淡声回, “老朋友,叙叙旧。” 说话间人已转过身,走向房间吧台。 温简心口压着的紧张也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而减轻了下来, 眼睛不自觉看向他, 看着他拿起吧台上的水, 拧开, 而后稍稍侧过身,隔着一小段距离看向她。 “什么时候回的松城?”他问。 温简:“去年。” 江承:“从没想过再联系我?” 温简迟疑了下, 点点头:“怕打扰了你。” 江承似是笑了下:“你觉得你哪点能打扰到我?” 温简抿了抿唇, 不说话。 江承也微微测过脸, 拿起矿泉水, 喝了一口,动作徐缓而漫不经心。 温简的角度,能清晰看到他喉结随着喝水的动作上下滚动的样子, 莫名地性感。 温简默默偏开了头。 喝完水的江承把矿泉水瓶重新放回了吧台上, 这才扭头看向她:“那怎么会突然要离开了?” 温简有些奇怪看向他:“我没有要离开松城啊。我只是回来看看我妈。” 江承:“公司呢?” 温简:“……” 江承:“不是故意犯错离开吗?怕被我撞见?” 温简:“……” 江承摸出手机, 按了几下, 直接扔给她。 温简本能接过, 低头看了眼, 一眼便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报表截图,她昨天的那份报表。 “……”温简抬头看他,不确定地叫了声,“总……经理?” 江承看着她不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温简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那个……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 “我不知道你是总经理。” “是总监说……我的业务能力不行,让我离开的。” “我是被开除的。”委婉地不去提是他让她滚蛋的事。 江承脸上并没有丝毫愧色,依然是平静看她。 “这不是你该有的水平。” 温简抿唇:“我以前的人生目标就是好好考大学,所以我以前特别用功学习,后来考上大学后就松懈了,大学四年是混过去的。” 说着抬头看他:“你一定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厉害吧。你看你现在都爬到总经理的位置了,我还是只是一个小小的财务专员。” 江承看着她不语,一副“你继续掰”的样子。 “我……”温简看着有些着急,也有些沮丧,“这个真的不完全是我的问题。报表格式是总监没和我说清楚,他给我发了两个,我以为都可以,直接用了旧格式。然后其他那些数据的问题,总监说总经理要求下午六点一定要交,我就只有那么几个小时,一大堆冗杂数据,时间一赶一紧张难免会出错的,我本来是想着打印出来重审一遍再上交的,没想到何总突然过来,说要看看,然后就把它拿走了,然后就到了你那儿,结果就全都变成了我的错,连解释和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给开除了。” “你不觉得是你的管理方式有点欠人性化吗?哪有这样子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开除了的。” 江承看着她不动:“别人怎么就没犯这种低级错误?” 温简:“那别人也不是给你初稿啊。上交到你手上的文件哪个不是被审核了好几遍,自审经理审总监审,确认没问题后才到你手上的。我这个我自己都还没审过何总就过来了,直接拿走了它,然后就到了你手上,你不能要求毛坯房和精装房一样精致漂亮的啊。” 江承点点头:“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问题,何总的问题,就你没问题。” 温简赶紧摇头:“不是,我一开始就说是我的问题了,是你觉得我没问题。那我就把整个流程还原给你看。我只是想说明,这本身错在我,是我疏忽了,只是恰巧我犯了低级错误的时候,东西未经审核就阴差阳错到了你手上,让你看到了我不专业的一面,犯了你的大忌。所以你要开除我,我无话可说,不管过程怎么样,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失误付出代价,所以我不能责怪谁。” 江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点点头:“逻辑上听着确实没什么问题。我刚好要拿关系户开刀,然后你就撞枪口上了,这么一算,好像确实你比较倒霉。” “这样。”江承手掌轻压在矿泉水瓶上,江承回身看她,“我接受你的建议,人性化一点,再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明天就回去上班。” 温简:“……” 而后很坚决地摇头:“我不要了,丢脸。” 江承:“你爬我窗户时都没觉得丢脸,去上个班你丢什么脸。” 温简:“……” 抿了抿唇:“长大了脸皮变薄了。” “而且……”她看了他一眼,“你说开除就开除,说回去就回去,我也要脸的啊。” “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江承看向她:“你心里没鬼,怕什么回去。” 温简:“这是尊严问题。” 想到黎止翔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也不能一下子把路全掐断了,迟疑了下,又认怂地对他说:“要不,你让我再考虑几天?” 江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不用考虑了。开个玩笑而已。你的业务能力确实没达到公司要求。” 转身拿起椅子上的大衣,回身看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温简迟疑看向他,他面色认真,看着确实不像在开玩笑。 手机在这时响起,温司屏打过来的电话,问她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去。 “我马上回去了。”挂了电话,温简和江承一块出了门。 出了电梯时,温简也收起了刚才与他玩笑的语气,扭头问他说:“如果我的业务能力提高了,能再回去吗?” 江承:“不能。” 把她送到了她家楼下。 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灯光,对她说:“你以后别再回松城了。” 温简怔了下,看向他。 江承两只手缓缓插入大衣口袋里,看着她:“早点回去休息,晚安。” 温简微微点头。 “晚安。”她轻声道别,转身便走了。 36.036 回到屋里,温司屏还没睡, 特地在等她, 问她和江承什么情况。 温简觉得,她和江承哪是有什么情况, 无非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凑巧见了个面而已。 多年不见,彼此都挺好的,感觉也挺好。 回到房间,温简拿着手机对着桌上的摆件拍了个特写,然后特地发了个朋友圈:“回家了,无论在外面遭遇多大的挫折, 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 文字恶俗得她忍不住也吐了吐舌头。 状态刚发出去没一会儿,财务总监便给她点了个赞, 并留了条评论:“好好加油。” 另有两个同事也各跟着回了句“加油”, 对她这个刚被炒了鱿鱼的同事多少还是抱着几分同情的。 温简统一回复了一条:“谢谢大家的鼓励。我没事, 一点工作上的小挫折, 调整几天就好了。” 然后搁下手机去洗漱,回来时却没怎么睡得着。 大喜大悲的一天,她想。 没想过会遇见, 也没想过,遇见后心情还会跟着轻松雀跃。 她唯一想不通的, 是江承为什么叫她别回松城了, 又凭什么。 第二天她很早便醒了过来, 大学里培养出来的良好作息习惯, 即使毕业多年,职业的关系,还是保留了下来,包括晨跑的习惯。 温司屏也早已醒来,正在准备早餐,看她要出门跑步,叫了她一声,让她请她同学过来吃个饭,她知道江承住附近酒店,昨晚她和她说了。 “他应该挺忙的。”温简替江承拒绝了温司屏的热情,“估计是没有时间过来吃饭的,妈,您别瞎折腾了。” 说完便出了门。 天只是微微亮,大冬天的,路上行人也还不多。 小区面积大,温简没特地去公园,就绕着小区跑。 跑了半个小时后天终于慢慢亮了起来,然后在经过江承昨晚入住的便捷酒店时,温简远远看到了正好从里面出来的江承。 江承没有看到她,人一出酒店大厅门便上了等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看着似是要去赶车。 温简脚步不觉慢慢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那辆慢慢远去的出租车。 正在副驾驶上的江承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看到了后视镜里娇小身影,一个人逆在晨光里的样子,孤单得像被抛弃的孩子。 “停车。”江承突然出声。 司机奇怪扭头看了他一眼,把车靠路边停了下来。 江承推门下车,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温简,问她:“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来不及收回脸上失落神色的温简有些狼狈,走了上来,看了眼他身侧的车,然后笑笑,问他:“要走了吗?” 江承“嗯”了声:“七点半的飞机,今天要上班。” 又补了一句:“太早了,怕打扰你。” 温简不觉微笑:“一路平安。” 江承也微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手臂突然伸向她。 “……”温简目光迟疑从他手臂移向他脸,有点茫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江承直接上前一步,拉过她,而后,轻轻抱住了她。 温简身体一下僵住,反应过来时本能想挣扎,江承手掌压住了她背,不让她动,而后在她耳边低声说:“温简,那天我回去找你了,一室狼藉和满地的血。我也去过前一天晚上的爆炸现场。幕后黑手至今隐身海外,逍遥法外中,我不希望你再有任何意外。” 温简微怔,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江承已经放开了她,长指拨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照顾好自己。” 轻声叮嘱完,他转身上了车,一如多年前,干脆利落得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温简怔怔地看着车子渐渐从视野中消失,抬手时,才发现脸颊有些湿。 她刚回到家温司屏便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精神饱满地出去,蔫蔫地回来,失魂落魄的,眼眶泛红,眼睛也湿湿的。 “怎么了?”温司屏担心问。 温简微微摇头:“没事呢。可能昨晚睡太晚了,今天身体有点吃不消。” 手指了指房间:“我先回房冲洗一下。” 又安慰她:“我没事的,妈,你别担心。” 房门关上,温简拉过椅子,没精打采地坐了下来,满脑子刚才江承轻轻抱着她时的样子,以及他在她耳边低语的话。 他说他那天回去找她了。 她不知怎么的,有点想哭。 明明很平静的语气,可是她却心疼得想哭。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幕后黑手的事,她记得他是何建集团刚聘请的职业经理人。 她想到了他叔叔,一切又似乎有了合理解释。 她约略能明白他的担心,可是她不可能不回松城的。 温简在三天后回了松城。 她在南城待了两天,陪了两天她妈。 温司屏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她陪,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运动健身,读书旅行,去儿童福利院做义工,或是和小姐妹喝茶逛街,她有她工作的圈子,也有她生活的圈子,每天过得比她还充实。 这座城市是她和她爸相识的地方,她不想离开,也不会离开。 温简也不打算离开太久,未来她还是会申请把工作调回来的。 她想好好陪陪她妈,但在那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温简回到松城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打了车到公寓楼下。 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刚离家,情绪上还有点点调整不过来。 布丁也不在这边,要不然,还可以在她推开门时摇着尾巴围上来。 温简情绪莫名地有些低落。 然后就在她低落时,手机响了。 那天在火车站,那个打了三次接通了又没说话的手机号码。 温简看了一眼,很干脆直接地把它掐断了,没想着刚挂断又响起,和上次一样,一次又一次,异常地执着。 温简终是接了起来,只是语气没有上次友善:“你到底谁啊,怎么每次都装神弄鬼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而后,江承低沉的嗓音徐徐传来:“是我。” 温简:“……” 37.037 “还没睡吗?”电话那头平静问, 完全没有被骂了的尴尬感。 未避免认错,温简还特地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手机号,然后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江……江承?” 电话那头淡淡“嗯”了声:“是我。” “……”温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迟疑问他, “火车站那天是你给我打电话啊?” 江承:“是吗?不记得了。” 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 隐约还能听到电话那头文件翻阅的声音。 温简两条腿都盘坐在了沙发上, 然后也假装困惑地问他:“是的啊。你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吗?” “大概年纪大了吧。”依然是认真而漫不经心的语气,温简竟然听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一时哑然。 电话那头的江承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抬腕看了眼表, 又问了一遍:“还没睡吗?” 温简:“嗯。” 又补了一句:“一会儿睡。” “早点休息。”江承说, “我先挂了。” 挂得猝不及防。 “嘟嘟”的忙音传来时, 温简也悻悻然地收回了手机,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想了想, 存了下来。 手机里跳出另一个江承号码,询问她是否要替换。 温简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好一会儿,江承十年前的手机号。她看了十年, 也记熟了十年, 却一次也没敢打出去过的号码,原来他早已不用了的。 温简轻吐了口气, 想点“替换”, 眼看着要压下时又顿住, 有点舍不得。 在替换前,她试着拨了下那个号码,十年来,第一次。 还是通的。 拉长了的“嘟”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时,温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电话很快被接通,还是刚才的声音:“喂。” 只是声线更为低缓。 温简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捂着手机,喉咙有些哽。 她匆忙掐断了电话。 江承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忙音,目光转向窗外苍茫夜色,静默了好一会儿,手机缓缓拿下。 他盯着屏幕上那串号码,不语,稍早前他才用另一个手机拨出去过的号码。 十年来,第一次被拨通。 江承重新将手机贴到耳边,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 “林简简。”他叫她名字,从“林简简”到“温简”,“温简”到“林简简”,他切换自如。 电话那头很虚地应了声:“嗯。” 江承很平静地把她刚才的话送还给她:“你打电话就打电话,装神弄鬼什么?” “……”温简坐直身,也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他一句,“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江承:“刚刚。” 温简:“是吗?可能按错了吧。” 江承:“是吗?” 温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 江承不觉微笑,很浅的弧度,人也不自觉地慢慢踱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霓虹夜色,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她:“怎么还存着这个号码?” 温简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忘记删了。” 江承:“是吗?” 这次她没再像刚才那样认真地回他“是的”,只是语气轻松地反问他:“你这么晚还不睡吗?” “准备睡。”江承说,“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她电话。 微信通知里,何邵正在猛戳他: “承哥承哥,你看过公司邮件没有,就新员工介绍那个,你猜我看到了谁?” “林简简,我看到了个长得很像林简简的女孩。” “诶你说是不是她啊?” “承哥?” “承哥?” 班主任陈心兰也给他发了微信:“江承,你睡了吗?” 五分钟前发过来的。 江承很快给她回了过去:“还没有。” 也顺道给何邵回了一句:“没有。” 何邵直接把温简个人信息和照片截图发给了他:“这个,是不是很像?” 江承很快回了过去:“不是她。” 何邵发了个委屈的表情过来:“别这么快戳破嘛,就假装是她也是好的,至少证明她人是安好的。” 江承笑笑,没再给他回过去。 陈心兰也没有再回信息过来。 江承拉开抽屉,把手机扔了进去,冷不丁又看到抽屉角落里的手链。 他盯着它看了会儿,把它重新拿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几乎没再去碰过它。 系着的红绳被岁月洗礼得越发地陈旧,红绳上略显古怪的编结工艺也越发地凸显。 江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它是由中间偏细的红线牵拉,由逗点和长短线的组合编织而成,“.--- .. .- -. .---”的样式,摩斯码的原始组合模式。 江承弯身拿过纸和笔,从红绳开端开始记录,将那一串逗点与短线一一复刻了下来,翻译过来的字母是“jianjian,babameiyourangnishiwang”,“简简,爸爸没有让你失望。” 江承笔尖微顿,而后扔下笔,转开了头。 那年高考前一夜的爆炸,警方在爆炸现场找到了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一具,是不久前在高速隧道口堵截的运/毒车中潜逃的通缉犯林景余,警方最后结案时通报了他的死亡。 江承不知道,林景余的事,温简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但这条林景余亲自送给温简的手链,他在手链里的用心,温简是不知道的。 林景余为了避人耳目,特地将中间牵拉的细线也用血染成了相似的红色。 他所处的险境,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等待他的是什么,因此在很早的时候,在温简还年幼得尚不懂人事时,他便提前给她留了遗书。 江承想起多年前的夜晚,中缅边境线被植物遮得几乎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林景余与他靠坐在一起,提起四岁的女儿为了维护他,倔强地与人争论时眼睛里的湿润与骄傲。 刚放下的手机被重新拿了起来。 江承盯着手机上刚结束的通话,盯着那串号码,指尖压下,想给她打电话,刚压下又掐断。 他最终选择了个相对折中的方式,复制了她手机号码,打开微信,在搜索框中贴入那串号码,而后动作一顿。 江承盯着页面上跳出的“联系人:简简单单”看了好一会儿,指尖点了下,页面马上跳转进入和“简简单单”的聊天页面中,一长串的聊天记录,最新的一条是:“以后房子的问题麻烦找邱女士”,后面跟了一条她回复的:“抱歉,打扰了”。 江承指尖一停,站起身,走向客厅阳台,看向对面单元的五楼,他家的那套房子正亮着灯。 江承低头,戳开“简简单单”头像,进了她朋友圈,看到了她最新的朋友圈状态“回家了,无论在外面遭遇多大的挫折,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评论下面还有财务总监的评论和点赞。 江承:“……” 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灯光,退出微信,拨了温简电话。 电话没一会儿便被接了起来。 “林简简。”他直接叫她名字,“还没睡吗?” 温简有些莫名地拿下手机看了眼,确定是江承无误,而后困惑地“嗯”了声,问他:“怎么了?” 江承:“你现在哪儿?” “……”温简抬头看了看四周,“我在我家啊。” 江承:“哪个家?” 温简:“……南城啊。” “是吗。”江承淡声反问,“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 转身拿起玄关的钥匙,出了门。 38.038 电话那头的忙音传来时, 温简拿下了手机,看了眼屏幕,对江承最后的这个电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困惑着放下手机, 温简拿过一边的干发巾, 擦拭刚洗完的头发。 没想着头发刚擦到一半, 门外便响起了门铃声。 温简擦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看向门口。 门外等不到开门,门铃声改成了敲门声, “嘚嘚嘚”,一下一下地, 极具耐心和节奏。 温简放下干发巾,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睡衣,拿过一边的外套披上, 盯着门口不吱声, 也没有立即过去开门。 她在这个城市相当于没有朋友,刚搬过来,除了汪思宇, 也没人知道她家地址, 这么晚了,他不可能过来才是。 难道是……又被什么奇怪的人盯上了? 温简努力回想了遍从高铁站下车到回这里的过程,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跟踪。 难道是说前些天泰国机场的事件里,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她回到了这里? 还是她留在何健集团的那张照片给人警觉了? 但也不对, 谁能耐大到跟着她飞了两个国度, 跑了大半个中国还完全不被她发现的, 而且这跟踪的成本也大了些,也没人本事大到仅凭一张照片就找到她住所的,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公司里的个人信息都是被特别处理过的,没可能和公司有关才是。 各种猜测在脑中百转千回了一遍后,温简弯身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手握着背在身后,走向敲门声还在继续的大门,边以着轻松的语调扬声问道:“思宇,这么晚才回来吗?” 门拉开,而后顿住。 江承看向她探出来的半颗湿漉漉的脑袋,视线从她微湿的长发慢慢移向她瞪得圆大的眼睛里。 “思宇……”他浅酌着这两个字,目光与她的对上,“汪思宇?” 温简:“……” 目光从他脸上慢慢移向他背后,再一点点移回他脸上。 “你……”她迟疑了下,“不会在我身上装了gps吧?” 江承不语,抬起的手压在门板上,微微一用力便推开了门,人也跟着入内。 温简握刀的手也下意识往背后藏了藏。 江承看了她一眼。 温简力持平静,身体不着痕迹地跟着背转向门口,借着关门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江承手掌突然伸向她。 温简不解抬头看他。 江承:“背后的东西。” 温简摇头:“没有什么东西啊。” 身体一点点挪背向玄关角柜,想趁机放下,没想着江承突然伸手,温简本能抬起另一只手去挡,很利落的一个格挡的动作,手腕翻转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江承看向她:“练过?” 温简微微摇头:“没有。” 又补充道:“以前我爸教过我一些基本的防身动作。” 江承:“这反应不像业余的。” 而后扣住了她背在身后的手,将那只手拉了出来,看到她手中握着的水果刀时怔了下,眼神有些复杂。 如果不是经历过什么,正常情况下,谁会在自家开门时还带着把刀防身的。 温简在一边嗫嚅着解释:“这么晚还有人敲门我觉得不正常,我刚搬家,没人知道我家地址,所以谨慎点比较好。” 江承沉默不语地拿下了她手里的水果刀,回过头,扫了眼阳台晾着的衣服,问她说:“你和汪思宇一起住?” 温简摇头:“没有。” “就假装屋里还有其他人而已。” 江承看向她:“为什么是汪思宇?” “……”温简有些奇怪于他的问题,她当时的情况下想到了只有汪思宇知道她家地址,自然也就顺口提这么个名字。 江承依然看着她不动:“这么多年,你和他一直有联系?” 温简迟疑了下,点点头:“那天晚上,是他救了我和我妈。” 他和她爸爸的同事救了她们。 江承微微点头,转开了目光。 屋里气氛莫名地陷入低压。 江承转身走向客厅。 温简跟在他身后,偷偷看了看他,也无法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 她想了想,对他说:“那一阵因为他刚好是负责那个案子的警察,我爸担心我被那个案子影响了状态,进而影响了高考,所以暗地里托他抽空开导我,毕竟他是警察,又是过来人,比较懂得开导人。后来我爸爸……” 温简顿了下:“出事,他感念于我爸爸以前对他的好,也担心我的状态,所以那一阵比较照顾我,后来慢慢也就一直有一阵没一阵地联系着了。” 江承回头看她。 她正站在玄关里,微微仰着头,睁着那双圆大的眼睛,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微湿的头发正搭垂在肩背上,看着有些凌乱。 他手伸向她。 “我没有生气。”他说。 温简吸了吸鼻子,没有走过去:“我觉得你周身的气压低下来了。” 江承:“五分钟前有人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在南城,结果呢?” 温简抿了抿唇:“你那时就知道我在这里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抬头往对面单元楼看了眼,“你不会就住对面,然后碰巧看到我去阳台了吧?” 江承避重就轻:“是住对面。” 温简:“……” 半天憋出一句话:“真巧。” 江承:“怎么一声不吭跑回来了?” 温简:“找工作啊,挣钱啊。” 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子:“房子才刚租下没几天就丢了工作,再不找工作我都养不起这套房子了。” 江承:“你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做什么?” 温简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想等工作稳定后再养条狗,和别人合租的话怕影响了别人,别人也不太乐意,所以不如自己租一套。” 说完又忍不住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来:“不过还不知道房东让不让养呢,感觉……房东儿子挺不好说话的。” 江承轻咳了声:“你想养就养。” “那也得房东家同意啊。”温简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我住进来后事儿比较多,经常要麻烦房东儿子,我感觉他有点烦我,我再去找他说要养条狗,说不定他都直接叫我滚蛋了。” 江承面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可能只是你想多了。” 温简也跟着点点头:“可能吧。” 江承继续道:“或者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考虑搬到我那边,我那边房子比较大,有空房间,你想养狗就随便养。” “……”温简想到住一起的场景,有些尴尬,“不用了,谢谢你啊,我刚交了半年房租,现在搬也不划算。” 江承点点头,也没坚持。 场面一冷下来温简就觉得有点尴尬,尤其江承一直在看她,她四下看了眼,胡乱找了个话题:“对了,你要喝点水吗?”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先坐会儿。” 说完不等江承应便转过身,拿起茶吧机前的纸杯,接了一杯水,弯身放在江承面前的茶几上。 她里面只穿了件宽松睡衣,刚洗完澡没穿内衣,外面只是随便套了件风衣,领口有些大,一时间忘了,睡衣领口随着弯身的动作垂落下来,江承刚好抬头,大片雪白的起伏以及隐约的暗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中。 江承很快偏开了头。 温简奇怪看了他一眼,目光收回时才看到胸前垂下的领口。 温简:“……” 收回的手臂假装自然地挡在了胸前位置,直起了身,耳根烧得厉害。 江承端过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面色如常地看向她:“对了。” 温简也佯装平静地看向他,有些困惑:“怎么了?” 江承握在手上的红绳有些迟疑,他想把林景余留在红绳里的话转达给她,可一抬眼看到她困惑瞪圆的眼眸,那种与年幼时几无区别的单纯懵懂让他怔了下,本欲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没事。”他淡声回,“以后房子有什么问题找我就好。” 温简有些懵地点点头:“嗯,麻烦你了。” 感觉他这个话题转得有些突兀,又想不明白哪里突兀。 江承已站起身,手指了指对面单元楼:“我住对面9楼,902。” 温简也跟着抬头望对面看了眼,继续点头:“好。” 江承:“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温简依然点头:“好。” 起身送他。 把他送到了门口,江承回头与她告别。 她手扶着门把站在门口,微微仰着头,微湿的头发略显凌乱地垂在身上,圆大的眼眸正在看他,一如过去的清澈干净,又总像刚睡醒般,带着微微的懵懂。 “晚安。”她微微笑着与他道别。 “晚安。”他嘴唇微动,却看着她不动。 温简被他眼神看得心跳有些些的加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有些僵,然后看到江承微微偏开头,又看向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头一低,吻住了她。 39.039 温简一下僵住, 惊惶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俊脸,嘴唇被压着的地方,柔软微凉, 带着些许寒意。 江承也正在看她, 嘴唇微张,压吮得更用力, 似要深吻下去,她惊惶推他。 他动作顿住, 看了她一眼, 嘴唇微动, 似要不管不顾,又猝然抽离,背过身。 “抱歉。”他哑声道歉。 温简抬头看向他, 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黑色的长大衣被穿堂的夜风吹得一阵阵掀起,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江承微微偏开头, 长吐了口气,而后回身看她。 “抱歉, 我……”想解释, 又停了下来。 嘴唇微微抿起, 江承最终选择了上前, 张开双臂, 轻轻抱了抱她, 在她耳边郑重地和她说了声“对不起”,而后放开了她,在她微怔的眼眸里,对她说:“赶紧回去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吹干了早点休息。” “也别随便给人开门。” 叮嘱完,他转身走了。 这一次走得很干脆,从出门到电梯口,从按下电梯到进入,动作流畅得没有丝毫停滞,甚至连回头的动作都没有。 温简看着电梯门关上,也缓缓关上了房门,背过身,倚着房门,微微喘息着,腿有些软,嘴唇被他轻吻过的地方,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 他静看她的样子、上前拥她入怀低头吻她的样子不断在脑中流转,温简心跳快得厉害,也慌得厉害,好像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他抽离时的清醒与克制,他的道歉……感觉就像是夜色刺激下的一个与荷尔蒙有关的失控。 温简抬头看了眼还没开灯的玄关灯,又低头看了看不算得体的衣着,下意识将衣服拉好,手臂挡在胸前,不知名的慌乱,扰得她心思全乱。 回到房间时,温简还没能从这种失序中缓过来,人在梳妆桌前坐下,拿过吹风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头发,手机开着网页摆在面前,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焦距却没在上面,直到手机“叮”的一声跳出网页新闻通知,一则网络主播直播吸/毒被举报的新闻,“吸/毒”两个字撞入眼中时,温简动作不觉停了下来,关掉吹风机,搁下,点开了那条新闻。 松城本地的新闻。 一位叫“飞行管制”的网络主播为了吸引眼球,在视频直播中直播吸/毒,但在警方对其的尿检结果中,该网络名为“飞行管制”实名张某的网络主播并非吸/毒人员。张某在审查中也坦诚是为了制造噱头和赚取人气,故长期在直播中故意模仿吸/毒。 新闻贴了吸/毒直播的截图,吸管和锡纸,动作娴熟。 截图里还提到了那个叫“宋会”的在线直播平台。 张某是松城人,是被松城警方查获的。 温简拿过手机,搜索了下这个叫“宋会”的直播平台,下载量比较普通。 温简在手机下载了一个,戳了进去,主页看着和其他直播平台无误,但加密直播室不少。这个叫“飞行管制”的主播也是用的加密直播间,人气却极高。 温简看了看新闻,又看了看这个直播间,感觉不太对劲,既然是为了吸引眼球,为什么还特地加密? 第二天黎止翔约吃饭,汪思宇过来接她,还是原来上次那家位置隐蔽的粤餐厅。 “不是让你先休息一阵,好好在家陪你妈吗?”门一开,黎止翔便看着温简道。 “心里压着事没有休假的心情啊。”温简在黎止翔对面坐了下来,看向他,“黎伯伯,是调查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就只是个乌龙吧?” 黎止翔看向她:“还没出来。” 汪思宇看了温简一眼。 温简目光从汪思宇脸上慢慢移到了黎止翔脸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道:“我觉得你是在故意瞒我。” 说着看了眼汪思宇:“汪思宇刚才的眼神有问题。” 黎止翔睨了汪思宇一眼:“你眼神告诉她什么了?” 汪思宇:“……” 两手微微一摊,笑看向温简:“小丫头,你告诉我,我干什么了?这锅可别随便扣。” 温简:“你心里没鬼才不会特地看我一眼呢。” 说完又看向黎止翔:“黎伯伯,是不是有结果了?” 黎止翔没有马上应,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吹着喝了一小口,这才看向温简,对她说:“简简。” 温简困惑抬眸看他。 黎止翔看着这双眼睛,一下想起那年,他带她去认领那具已近乎面目全非身材体型酷似林景余的尸体,告诉她林景余的一切,他的卧底身份,他立下的一桩桩功绩,他拯救过的一个个家庭,以及他给这片土地的安稳所做的所有努力,她当时便是睁着这双眼睛,木然地听他说完,没有意外也没有激动,只是红着眼眶,倔强地和他重复,那不是她爸爸。 他一开始只当她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直到她不断哽咽着重复,那不是她爸爸,后来的dna比对结果出来,那确实不是林景余的尸体,但林景余也在那场爆炸中彻底失去了音讯。 爆炸现场采集到的dna基因里有他的,可能是人已经在那场爆炸和大火中沦为灰烬,也可能只是失踪了。 因为至今无法确定他的生死,当年的幕后黑手也一直潜逃海外中,警方至今不敢轻易恢复林景余的身份,哪怕他活着的希望只剩下百万分之一,只要这百万分之一的希望还在,警方就不敢轻易拿他生命冒险。 黎止翔想告诉温简,调查结果没问题,她没有任何的暴露,确实如她猜测的,纯粹是巧合,所以不影响她继续深入。 可是因着对她父亲她母亲的愧疚,黎止翔并不希望她继续深入进去,但他了解她的倔强,她父亲坚持的,她想替他继续坚持下去,他背负的,她想替他洗清。 所以林景余从警,她也从警。 “黎伯伯?”久未等到他开口的温简困惑叫了他一声。 “没事。”黎止翔轻舒了口气,“调查结果确实没问题,只是闹了个小乌龙,巧合。已经和泰国警方那边核实过了。只是我想着你既然已经退出了何健集团,不如就先安心回市警队上班。最近这边队里人手也比较紧缺,几个大案子全撞一块了。” 温简想起昨晚那个网络直播吸/毒的案子,皱眉问他:“对了,我昨晚刚好看到一则新闻。” 温简说着翻出那条新闻,递给他:“我觉得这个有点奇怪。既然是为了博取眼球,为什么直播间还要加密,而且这种假装吸/毒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猎奇角度考虑的话,次数多了粉丝也不会觉得新鲜了啊。” 黎止翔拿过手机扫了眼,还给她:“他没有吸/毒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一开始是想着顺着他这条线往下深挖,没想到他吸/毒只是个幌子,但就像你说的,既然是假吸/毒,为什么要加密,为什么长期如此,怕就怕是假吸/毒真贩/毒,借直播笼络瘾君子,并借机贩卖毒/品。” 黎止翔说着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向温简:“何健集团你如果还能想办法回去的话你就回去,但所有的前提是,安全为主。这起网络直播吸/毒的案子有专人在办,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新闻先放了出来,但该深挖的还是得往下深挖,你们有线索的话别忘了及时提供。” 温简和汪思宇点了点头。 黎止翔没有多待,坐了会儿便走了,要赶车,他是省里的。 饭后汪思宇送温简回去,骑的摩托车,直接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温简正在琢磨着要怎么回何健集团,她犹记得江承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她的业务能力达不到公司要求,公司不会再重新录用她,再走应聘程序好像不太可能了。找江承的话…… 温简一下想起昨晚那个吻,心神也跟着一滞。 摩托车恰在这时停了下来,温简没留意到,直到汪思宇侧过头,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看向他。 “怎么了?”她问。 汪思宇微微抬头往四周看了眼:“到了。” 又问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工作的事啊。”温简边回着,边摘下头盔递给他。 汪思宇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认识多年,一眼就看穿她心里所想,不着痕迹地提醒了她一句:“你当年不是有个同学叫何邵?” 一语惊醒梦中人。 温简蓦然想起何邵与何健集团的关系,一下看向他。 汪思宇只是冲她微微笑着,点到即止。 温简也不觉微笑,豁然开朗的感觉,江承这边走不通还可以从何邵那边拉关系,只是到底是何邵家的公司,这么做的话…… 汪思宇似乎明白她的顾虑,抬手,拍了拍她肩,而后倾身,以着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靠近她,以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所以不用顾虑太多。” 温简微微点头:“嗯。” 正坐在江承车里随江承回来的何邵刚好抬头,一眼便看到小区门口看似轻拥在一起的两人,温简的脸骤然落入眼中时,何邵一激动,拍了拍江承肩膀:“承哥承哥,那是不是林简简?” 江承循声抬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顿。 40.040 温简眼角余光瞥见正欲驶进来的车轮, 也没往挡风玻璃上看,只是下意识扯了扯汪思宇袖子:“有车过来了。” 而后退开了几步, 想给进来的车让路。 汪思宇回头往车里看了眼,目光微顿,而后看向一边让路的温简。 接收到他目光的温简奇怪看他, 却见他只是面色不动地往缓缓驶进来的车子看了眼, 温简也本能看过去, 何邵刚好探出半颗脑袋, 挑着眉冲她挥手:“林简简。” 温简微怔, 目光从他灿笑的脸上移向他身后认真开车的江承, 双手正娴熟地搭在方向盘上, 看她看过来,也微微偏过头, 看了她一眼,面色平静而清淡。 温简一下想起多年前,她生日那天晚上,她爸爸受伤, 托汪思宇送她回家, 而后在家门口遇见等在那里的江承,他面色也是这样的平静自然, 沉默地把蛋糕递给她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一次两次都这样, 温简觉得, 她在江承心目中大概是那种吃着碗里惦着锅里、喜欢周旋在不同男人中间的那种人吧。 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 温简也冲何邵礼貌笑了笑。 江承抬头看了她一眼。 何邵看江承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着急拉江承手:“真是林简简,她刚冲我笑了。” 江承车速没停,只是淡声道:“微笑是基本礼仪。和她是不是林简简没有任何关系。” 何邵狐疑扭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他:“承哥,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 江承:“你说。” 何邵:“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气着林简简?所以非得假装不认识她?” 江承扭头看他:“她不是林简简。” “林简简在那一年的高考日消失了。” 何邵明白了,“林简简”三个字在江承面前是禁忌。 他重新靠坐回椅背上,双手枕着椅背,盯着慢慢进入的黑暗,问江承:“承哥,老实说,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林简简?” 江承不语,慢慢将车倒进了车库里,停稳便推门下了车。 何邵跟上。 等电梯的时间里,何邵不自觉盯着江承看,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然而什么也看不出来。 江承那张脸平静得跟个面具似的。 “承哥。”何邵盯着他脸,故意挑和林简简有关的话题,“刚那个真不是林简简吗?” 有刺探也有困惑。 江承面色如常:“这世界长得像的人海了去了。” 眼看着电梯门开,人已入内。 何邵跟着入内,看着他问:“你和她聊过了吗?确定吗?” 江承不说话。 何邵琢磨着江承的反应,不是林简简睁眼说瞎话不肯和江承承认她是林简简,就是他真的认错了。 但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五官气质几乎没变,完全还是当年学生时代青涩稚嫩的样子,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何邵是倾向于第一种的,但看江承面色似乎不想多谈,再联想到她旁边站着的男人,何邵识趣地没再去戳江承伤口。 ———— 汪思宇看着江承的车慢慢驶入车库,看向温简:“我记得那个男人似乎叫江承?以前常陪你一起放学的那个男生?” 温简笑笑:“你记性真好。” 笑容敛下,才继续道:“他现在也在何健集团上班,何邵请他回来帮忙管理公司的,就是他把我开了的。” 汪思宇笑:“挺好的。”又多了条进公司的门路了。 温简笑笑,没搭话,她感觉,江承是阻碍,而不是门路。 但何邵…… 这大概就是说曹操,就曹操到的巧合吧,他刚好在江承家,她作为老同学过去搭个话,要个联系方式,联络联络感情,再正常不过的处理方式了,就是江承…… 温简想起昨晚那个有点尴尬的吻,又有些犹豫。 汪思宇到底是和她认识多年,一眼便看穿她的犹豫,微微挑眉:“怎么不上去和老同学打声招呼?是有什么顾虑吗?” 温简微微摇头:“没有。” 而后冲他挥了挥手:“我去和我们班同学打个招呼先,你先回去吧,开车慢点,路上注意安全。” 汪思宇笑看向她:“需要我陪你一块上去打声招呼吗?” 温简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他们和你不熟,怕你在大家都不自在。” 汪思宇笑笑,也没坚持。 “别待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叮嘱完后便骑上摩托车先走了。 温简看着他离去,回头看了眼江承住的单元楼,土灰质感的外墙逆在夕阳的余晖下,静谧而幽宁。 明明年少时还敢半夜去敲他窗,爬进他房间,现在只是过去打个招呼,她却没来由地有些忐忑。 目光从楼层中慢慢收回,温简迟疑了下,还是走进了楼下大厅,去按电梯。 等电梯的时间里,温简发现她的紧张有增无减,尤其进入电梯后,看着电梯屏显上慢慢上升的数字,温简只觉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腿有些发软,想到了昨夜的吻。 电梯很快“叮”的一声在九楼停了下来,温简心脏也跟着剧跳了下,眼眸微微睁圆,看了眼电梯口,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她都没觉得怕过,只是去敲江承门而已,她竟然整个有点慌。 温简拍了拍胸口,做了个深呼吸,稍稍平稳了些后才走了出去,在902门前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眼门牌号,手抬起,微微屏息,抿着唇,然后“嘚嘚嘚”地敲了几下门。 江承刚从冰箱拿了灌饮料扔给瘫在沙发上的何邵,人还没坐下便听到了敲门声。 何邵也奇怪坐直身,看了眼门口:“有客人啊?” 江承眉心也微微拧起,正常是不会有客人这种生物才是。 “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江承淡道,转身去开门。 门刚拉开,一眼便看到顶着头黑长发的脑袋,听到了开门声才慢慢抬起头来,那双圆亮的眼眸撞入眼中时,江承差点没把门甩上。 他出了门,房门虚掩上。 “有事吗?”他问。 冷淡的神色让温简不自觉抿了抿唇,不觉微微拉长脖子,往他身后的门缝看了眼,问他:“何邵在你家啊?” 江承:“你找他有事?” 温简:“他刚和我打招呼,我觉得我好像也应该过来打声招呼才对。”” 江承:“下次吧,有空我再约你们一起出来吃个饭,我和他还有事。” 说着抬手按下电梯下行键,赶客的意思很明显。 屋里的何邵隐约听到动静,也没见江承进来,还虚掩着门,一时好奇,走了出来,边走边问道:“承哥,谁啊?” 说话间人已拉开房门,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温简,一愣,笑看向她:“林简简?” 温简也冲他客气笑笑:“好久不见。” 何邵笑得更开:“我刚还以为我认错了人,没想到真是你。” 温简一如多年,笑得有些腼腆,没怎么说话。 何邵笑:“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啊。” 边说着边替江承把她往屋里招呼。 江承淡声提醒他:“别忘了你一会儿还要赶飞机。” 何邵笑:“没事,来得及。” 推开门,把温简往屋里请,边问她:“这么多年去哪儿了,怎么一点消息没有?” 温简避重就轻:“家里出了点事。” 何邵看她面色不太对,估计事情不小,刚见面,也就聪明地没有再去追问,笑着将话题带过,问她近况,问着问着就想起了公司那封新员工邮件,问她是不是原来在何健集团上过班。 温简颇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啊?” 一边的江承抬腕看表,插了话进来:“何邵,时间不早了,别误机了。” 何邵也抬腕看了眼表,还真是没多少时间了。 何邵歉然起身:“我得去赶车了,咱们回聊。” 边说着边拿出手机,问她:“对了,你手机多少?” 温简报了串手机号。 何邵:“微信号也是这个吗?我加下你微信。” 温简点点头:“对。” 也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我扫你吧。” “行。”何邵爽快打开了二维码。 温简很快扫完。 何邵问了句:“和承哥也加了吗?都加上吧。” 温简迟疑看了眼江承:“方便加一下吗?” 江承拿过手机扔给她:“自己加。” 何邵看了两人一眼,摇头笑笑,将外套穿上,和温简告别。 江承本是要送他的,送到门口时何邵冲他做了个“止步”的动作,冲他挤眉弄眼,让他留在家里招待客人就好,他自己打车过去。 江承没坚持,看着他进了电梯才关上门,回了屋,一抬头便看到温简正拿着他手机,面色古怪地看他。 江承倚在酒柜边,双臂慢慢交叉环起,偏头看向她:“找何邵有事?” 温简摇头:“没有。” 江承盯着她看了会儿:“你什么时候对他这么热情了?” 温简以为他要误会,解释道:“就老同学过来打声招呼。” 江承:“那天我和你就打对面坐着,怎么没见你说要和我打招呼?” “……”温简脖子微微挺直,“因为他先和我打招呼了。” 江承嘴角微微勾起,淡讽的意思很明显,又是那副“你继续扯淡”的表情。 温简抿唇,把他手机屏幕转向他,那双圆亮的眼睛也直勾勾看他,等着他解释。 江承瞥了眼,他和她的微信聊天界面。 江承走了过来,然后问她:“房子还有别的问题吗?” 温简:“……” 江承弯身将手机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看向她,收起了刚才的神色。 他面色一开始认真她就不自觉地忐忑,眼睛也不自觉看向他。 江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站起身,走向冰箱,拉开柜门,从里面拿了罐啤酒,和一瓶牛奶,又抬手从酒柜里取出一个玻璃杯,倒了杯牛奶,顺手放进微波炉里,叮了一分钟,取出来,端过来,搁在温简面前的茶几上,人在一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拿起啤酒罐,指尖勾着拉环拉开,喝了一小口,微微抿着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罐身,像在酝酿措辞,并没有看向她。 41.041 他的沉默让温简不由自主地屏息, 目光随着他落座的动作而移动。 “林简简。”好一会儿,江承终于侧身看向她, 叫她名字。 温简微微点头,轻“嗯”了声。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他问。 温简微怔,看着他没应, 她不知道怎么才叫好或是不好, 她只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很知足。 江承微微垂眸, 又看向她:“我私心里是希望你过得好的。哪怕忘记联系我也没关系, 只要你还好好活着、活得像过去那样单纯简单就好。” “我心里设想过一万种你过得不好的可能, 甚至是已经……”江承声音微顿, 偏开了头, “直到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看着和过去无异, 这十年,我第一次有了松口气的感觉。” 他看向她:“林简简,我喜欢过你,这十年, 我也一直在试图找你。找到最后,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已经把它当成了一种习惯。昨晚那个吻, 是从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从找到你的那天, 我一直想做但一直没做的事, 我不知道, 该把它归结于年少时的一个执念,还是这么多年压抑的一个报复性的发泄,你不知道昨晚我有多想……” 他顿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既怕吓到你,又清楚知道,我们中间已经横着一个十年,我们在彼此生命里已经变成了陌生人,我不能那样对你。” “我很抱歉我昨晚的冲动。”江承看着她,“如果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和误解,我道歉。” 温简嘴唇未动,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他说:“没关系啦,我没有生气。” 目光微微移向桌上的温牛奶,顿了顿,又看向他:“感觉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还是那个面冷心善的小哥哥呢。” 江承看着她不语。 温简有些尴尬,笑容有些僵,好一会儿才生硬转开了话题:“原来对面那套房子也是你的啊。” “那时候不知道房东儿子是你,还老打扰你呢。”说着她抬头冲他笑笑,“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江承依然看着她不语。 温简觉得眼泪好像有点不太憋得住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僵,她不大自在地抬手拨了拨头发,而后站起身:“那个……那我先回去了。” 江承还是保持着偏头看她的姿势不动。 温简嘴唇微微动了动,牵出一个很勉强的笑,算是告别,转身想走时,手臂突然被拽住,很重。 她困惑回头看江承,撞入他眼底的深幽。 他平静看了她一眼,拽着她的手臂蓦地用力,将她撂甩在了沙发上,他高大的身体也跟着压下,两根有力的手臂撑在她头侧。 她惊惶挣扎起身,他腾出一只手扣住了她头,幽深复杂的眼神闪过时,他蓦然低头,嘴唇重重地覆压上她的唇,微顿,又发了狠般,张嘴,将她唇含吮入内,碾压,啃咬,又重又狠,毫无章法,但这样的强硬只持续了几秒,扣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掌慢慢放松,撑在她头侧的手臂也收起,环扣入她后背,手掌压着她背脊,吻从激烈变得缠绵,却又强硬,濡沫交融的声音让静谧的空间渐渐变得暧昧。 他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嘴唇贴着她的嘴唇,半敛着星眸,气息有些乱。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给我电话?”他问,沙哑的声线几乎融进她的喘息里。 “既然能联系他,为什么就不能联系我?”他重重咬住了她的下唇,抬眸,看进她湿润发红的眼睛,“林简简,我不想要你了,喜欢你太累了。” 她眼眶发红,轻轻地“嗯”了声,哽咽着和他说“对不起”。 他盯着她不语,指腹摩挲着她的额角,又低下头,吻她,唇舌交融,很轻很温柔的吻。 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抬手,在她眼角擦了擦,低头在她眼皮印了一个吻,这才慢慢起了身。 他身上的黑衬衫被揉得有些皱,胸口纽扣还在刚才的强硬中被蹭开了一颗,露出一小片麦色肌肤。 江承坐在沙发上,人没看向温简,只是淡着脸,盯着前面的电视墙,抬手将纽扣扣上。 温简也已坐了起身,衣衫也有些凌乱,身上的针织衫被推起了大半,整个领口从肩膀滑落,露出半截白皙肩膀。 温简抬手挡住,一点点将领口拉起,垂着眸没看江承。 扣完纽扣的江承手伸了过来,接过她拽着的领口,替她将衣服拉好,而后站起身。 “我送你回去。” 温简看了眼他背影,微微点头。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江承把她送到了家门口,人已恢复成平日里清冷疏离的模样。 “早点休息。”他淡声告别。 温简微微点头,看着他转身,迟疑叫了他一声。 江承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温简想告诉他她不是故意不联系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这样的澄清没有意义。 他的生活平坦顺遂,她却选择了另一条常人无法理解的路,她的人生与他的人生正渐行渐远着。 “没事,你也早点休息。”她轻声说。 江承没应,直接走了。 回到家里时,江承手机收到了班主任陈心兰的未接来电。 她前一晚上的微信没回江承。 江承给她回拨了过去。 陈心兰情绪不太好,找江承也没什么事,就是和他表示感谢,然后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子刘文星的事,说着说着人就哭了,这个看似坚强的单亲母亲在面对儿子的失足时,自责而无措。 大概因为她和刘文星爸爸离婚的缘故,刘文星从小就有些内敛,但人一向乖,也不叛逆,就是不太爱说话,会染上毒/品据他自己和陈心兰坦白说,就是追求新潮和酷感,被朋友拉去看直播,看主播吸时的样子,觉得酷,有个性,他渴望这种个性,刚好那位拉他去看直播的朋友自己就是个瘾君子,在一边撺掇他试试,和他形容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告诉他k/粉不会上瘾。 刘文星小学那群辍了学的同学曾在春节时组织过同学聚会,吃饭和去ktv,在他唯一参加过的那次聚会里,小小的包房里,他曾亲眼见过几个同学拿着锡纸和吸管,躲在包厢角落里吸食,而后在包厢震天的摇滚音乐里,一群人跳上茶几,随着音乐极力摇摆着年轻的身体,亢奋且开心,那是刘文星第一次知道k/粉这种东西,他们告诉他不会上瘾,就是聚会时调节一下气氛,很多年轻人都在吸,没事。 但那一次没敢尝试的他在两年后在朋友拉进去的直播间里,看着直播间里喜欢的随摇滚音乐起舞的主播时,他心动了,第一次尝试了所谓的朋友递过来的k/粉,后面慢慢发展成其他毒/品,那位朋友也成为了他稳定的货源供应。 “他有说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吗?”江承问,想到了那天城中村里,与他在一起的男孩。 陈心兰报了个名字,不是那天和刘文星一起的男孩,但也姓刘,叫刘小伟,是刘文星爸爸老家那边的一个本家哥哥,比刘文星大了五岁,幼时的刘文星回去时爱跟在他屁股后晃荡。 刘小伟的信息不难查,闹市区的一家足浴店技师。 江承下班时顺路去了趟足浴店。 很大型的一家足浴店,与酒店一路相连,七八个小包厢,装潢和服务都属中高端。 江承刚到门口前台便已微笑迎了上来,问他需要什么服务。 “足疗按摩。”江承打量了眼大厅,淡道。 “好的,您稍等。”前台站在电脑前打单,边问他有没有指定哪位足疗师。 江承:“我看网上评价08号手艺不错,就08号吧。” 前台有些歉然:“08号已经被别的客人订走了,我们6号和12号也不错,您看看要不要换一个呢?” 江承:“08号大概什么时候忙完?” 前台:“估计还得半个小时呢,客人也是刚到一会儿。” 江承随便指了个包厢:“里面吗?” 前台:“不是,在4号包厢,客人也是刚到的。” 江承点点头:“没事,换一个吧。” 前台:“好的,是要男技师还是女技师呢?” 江承:“男。” 前台应了声“好”,按下服务器,叫里面的工作人员过来带客人。 没一会儿,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出来,人不高,瘦小瘦小的,但笑容很温暖,人一上前便冲江承笑了笑:“你好,我是06号技师小耿,很高兴为你服务。” 江承微微点头:“谢谢。” 跟着他进了4号对面的5号包厢。 包厢有3个床位,就江承一人。 小耿边给他介绍房间的布局,边问他要添加什么精油。 “不用精油,谢谢。”江承打量着房间,抬头问小耿,“你们的08号似乎很受欢迎,按摩手艺很好吗?” 小耿笑应:“对啊,刘哥做这行时间长,手法比较老道,老客人都爱找他。” 江承脱下外套,问他:“怎么个老道法?” 小耿:“这个不好说,要试过才知道的。不过每个人对手法的要求不一样,我们这里每位技师手艺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每个人都很不错。” 江承点点头,将外套挂好后,转身对他说:“房门不用关,屋里太闷了。” 小耿点头,出去端泡脚水,江承在最靠近门口的躺椅上坐了下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四号包厢门口。 4号包厢门在二十多分钟后拉开了一道缝,两位技师端着泡脚水出来了,一男一女,其中一个便是刘小伟,瘦高个,看着还挺机灵的一个小伙子,和同事似乎也处得不错,经过包厢门口时,小耿还抬头笑着对他打了声招呼:“刘哥。” 刘小伟也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江承看着他走远,问小耿:“刚就是08号?” 小耿点头:“对啊。” 江承:“他来这里多久了?” 小耿:“有三四年了吧,公司老员工了,跟着老板一起创业的,在老板那很受宠,平时没什么客人他就可以先走,不用特地等到下班时间再打卡,也不用赶着过来打卡上班,反正所有技师里就他最自由了。” 江承:“你们老板人不错。” 小耿笑笑,没有跟着点头。 换完泡脚水回来的两位技师又路过了5号包厢,和小耿打了声招呼,而后推开了4号包厢门。 江承往里面看了眼,目光微顿。 他看到了汪思宇,靠门口墙的躺椅也坐了人,他的角度只看到一双穿着拖鞋的脚,白皙纤细。 打开的房门重新被关上,阻挡了屋里的热闹,外面大厅来了客人的热闹声也随之而来。 江承收回目光,看了眼搁在一边桌上的茶几,拿了过来,打开微信,戳开“简简单单”的页面看了会儿,打下一行字:“在哪儿?”,想点发送时又收了回来,删掉了那行字,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大厅里的热闹声也在这时逼近,女声混着足浴师的声音。 江承目光刚转向桌上的手机时,突然听到道略熟悉的女声:“江承?” 江承循声抬头,站在门口的程霖已经笑着道:“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回头与同行的女伴说了几句话,让她们先进去,而后在女伴们“重色轻友”的笑闹声中冲她们挥了挥手,走了进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程霖说。 江承也淡淡应了声:“是挺巧。” 程霖对身后跟着的女技师说:“我在这边吧。麻烦了。” 女技师笑着点头,把她领到了隔壁的躺椅后,这才出去了。 程霖笑着向她道了声谢,这才看向江承:“最近工作很忙吗?” 并没有在意他没有回她微信的事。 江承:“还好。” 程霖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冷淡。 江承笑笑,没回,眼睛不着痕迹地盯着对面的4号包厢门。 两位技师进去没多久后便开了门,已经足疗结束。 江承看了眼正要给他脚底拔火罐的小耿,阻止了他:“洗完就好了,我不习惯拔火罐。” 小耿应了声“好”,收回刚拿起的火罐,拿过一边的毛巾给他擦脚。 江承穿上了鞋,拿过一边的外套,对程霖说了句:“你先忙,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走吧。”程霖也跟了出来。 4号包厢,做完足疗的温简和汪思宇也刚好走到门口。 四人目光相撞。 温简微怔,目光从江承身上移到他身侧的程霖身上。 她记得她,那年晚自习向她问路的漂亮女孩,那个江湖传说里和江承是一对的程霖。 相比当年学生时代时的青涩,程霖看着更加美貌大气了,气场也更为沉稳,一种都市轻熟女的时尚气质,人看着很舒服,长风衣长卷发的时尚打扮,与江承的商务精英范儿异常的般配。 程霖已经不记得温简,只看到江承正盯着温简看,不觉朝她多看了两眼。 温简冲她微微一笑,看了看江承,想起他昨晚说的“不想要她了,喜欢她太累”的话,她第一次知道他原来也是喜欢过她的,只是在他告诉她他喜欢过她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不要她了。她见过她妈妈等她爸爸时的煎熬和担心,也亲历过那种被报复的危险,觉得尊重他的决定,不打扰他也还是好的。 她沉默收回了目光。 汪思宇和江承本就不认识,目光从他身上平静扫过后便转了开来,和温简一块出去,两名技师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江承目光从温简身上移到08号刘小伟身上。 温简正在和他告别,找他要名片,夸他的手艺,说下次再过来。 刘小伟回前台拿了两张名片过来,交给了温简和汪思宇。 42.042 汪思宇微笑接过, 一直在夸刘小伟和另一位女技师手艺好, 服务好, 还笑着对前台打趣道, 让老板给两人加工资。 江承也已走到门口, 很自然地接过了话,拍着小耿的肩道:“请求老板加工资时别忘了小耿。” “小伙子手艺和人都很不错。” 说话间还拍了拍小耿肩膀。 小耿被夸得有些害羞, 挠着脑袋感谢。 刘小伟老练一些, 也笑着回头对前台道:“陈姐,听到没有, 回头帮我们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 该涨工资了。” 被他唤作“陈姐”的女前台也很是豪迈地拍了拍胸口:“客人都夸成这样了, 回头我给你们打申请去。” 大厅里的热闹吸引了办公室里的人。 门拉开,人未至, 声音已经先到:“小伟这是又要被客人投诉了?” 江承循声抬头, 看到背着光影走来的高个男人时,目光微顿。 温简也下意识抬头, 微微一愣, 那天飞机上遇到的男人, 依然是那天飞机上的样子,白衬衫黑西裤, 气质从容温和。 男人也看到了她, 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温简, 也略愣了下, 而后冲她微微一笑:“这世界真小。” 江承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温简脸上。 温简笑得有些腼腆:“真的挺小的。” 那天两人在广州转机, 他转飞松城,她转飞南城,因为没有互留联系方式,之后也就没了联系。 一边的程霖已经笑着打趣:“呀,贺老板,您老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看江承侧头看她,程霖笑着给江承介绍:“这是我爸一朋友的儿子,贺之远,算是家足浴店的老板。” 而后向贺之远介绍:“这位是江承,我高中同学。” 江承看了眼贺之远,微微笑着,伸出手与他打了声招呼:“你好。” 贺之远也伸出手与他交握:“你好。” 程霖在一边笑着道:“江承,以后过来的话直接让贺老板给你五折算了。” 贺之远笑看向她:“程霖,你才在我这里坑了个全免费,又再坑个五折,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说是这么说,人却已笑看向江承:“开个玩笑,江先生要是觉得我们店里服务还可以的话,欢迎随时过来,我让他们给你打个对折。” 江承也微笑应承:“谢谢贺老板。” 贺之远笑笑:“叫我名字就好,贺老板听着就俗。” 说完还笑睨了眼程霖:“别听她在那瞎起哄。” 而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递了张给江承,又转身递了张给温简和汪思宇,客气道:“以后有空多过来坐坐,难得有缘,给你们打个对折,觉得服务好的话,别忘了多介绍朋友过来。” 温简接下了名片,冲他笑笑:“好啊。谢谢贺老板。” 贺之远又笑着纠正:“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叫我名字就好。” 温简也笑笑,和他道了声别,与汪思宇一块走。 江承看了两人一眼,目光不动声色地收回。 贺之远目光从温简身上收回,看向江承和程霖:“怎么样,都吃过饭了吗?” 程霖:“哪能这么早啊,这不是特地过来,想着蹭你饭嘛。” 贺之远摇头笑笑,抬腕看了眼表,边道:“隔壁新开了家老火瓦罐汤菜馆不错,一起去吃个饭吗?” 说话间已经抬起头,询问的眼神看向江承。 程霖也看向江承:“我是没问题啊,江承,你呢,一起吃个饭吗?” 江承点点头:“麻烦贺老板了。” 几人出去时,温简和汪思宇还没走。 温简刚坐上汪思宇摩托车,刚接过汪思宇递过来的头盔。 贺之远也看到了她,对她笑道:“你们也还没走啊,吃过饭了吗?一起吃个饭吧。” 温简目光从他身上不着痕迹地移到他身侧的江承和程霖身上,又移回他身上,对他腼腆笑笑:“谢谢贺老板,下次吧,我们已经吃过了。” 贺之远也不勉强:“好,路上注意安全。” 温简点点头,冲他挥手道了声别,戴上头盔,与汪思宇先走了。 转角时,她回头朝几人背影看了眼,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汪思宇在前头问道:“怎么不答应他,一起吃个饭?” 温简沉默了会儿:“我那天在泰国飞机上遇到的男人就是他。” “……”汪思宇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简:“他看着是那种很谦谦君子,会适当和人保持距离的男人,那次我们两趟飞机同行,他也没有刻意搭讪我,他也看出来我防备心重,我这样随便答应他一起吃饭不太合适。” 汪思宇点点头,话题绕到了江承身上:“你那个同学……和你还挺有缘,这都能遇上。” 温简笑笑,没应。 汪思宇:“他旁边的女孩是他女朋友?” 温简微微抬头,看向他侧脸:“应该还不是。” 也可能快了。 她看得出来,程霖是喜欢他的,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他说喜欢她太累了。现在找到她了,他执念了了,可以安心放手了,去接受一个等了他十年的女孩,这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她觉得,她应该祝福他的,虽然心里会有点小难受。 前面的汪思宇明显感觉到她异样的沉默,等红灯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问她:“你惦记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就是他?” 温简看向他,迟疑点了点头:“嗯。” 汪思宇笑了笑:“傻。” 看着她,笑容又慢慢收起:“温简,没有哪个男人会真的去等一个女人十年,他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对他死缠烂打的女人。” “男人的情意在面对另一个女人的殷勤时,是不值钱的。” 温简也微微笑笑:“感觉你像过来人。” 汪思宇也笑笑,没应,看着绿灯亮,将车驶进了车流中。 ———— 江承和贺之远程霖一起吃了个饭。 程霖和贺之远算青梅竹马,但也不尽然。贺之远年长程霖三岁,家里在泰国做生意,很早便在那边定居,贺之远是最近几年才回国发展,足疗店只是副业,另外在松城开了别的公司。 饭后,贺之远还要回足疗店忙,先走一步。 程霖目送着他离开,这才看向江承,问他:“一起走走吗?” 江承点点头,与她一块沿路散步,看着贺之远远去的背影,江承问程霖,贺之远在松城做什么生意。 程霖对这个倒不太清楚。 “好像说是药材生意还是什么,之前听我爸提过,我没怎么在意,也就没往心里去。” 江承点点头,问她:“他家住泰国哪边啊?” 程霖:“好像是清迈吧。” 然后笑看向他:“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了?” 江承:“听他口音像本地人,看不出来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 程霖:“毕竟不是在那边长大的吧,他十几岁才跟着家人搬过去的。” 江承:“难怪。” 没再说话,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江承抬腕看了眼表,停了下来,看向程霖:“我工作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回去了。” 程霖也转身看向他,而后笑笑:“你的生活是不是只剩下工作了?” 江承笑笑,而后看向她,很认真:“程霖,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程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起来:“你还是放不下她吗?” 江承轻轻点头:“我从来没有放下过她。” 程霖嘴角勉强拉开些许笑意:“她真幸运。” 江承没应,问她:“需要帮你叫辆车吗?还是先回贺之远那边?” 程霖:“我先回贺之远那边吧,我车在那里。” 江承车也停在那边,把她送回了足疗店,自己开了车先走。 江承回了趟家,趁着夜色。 一家人还没睡。 他推门进去时,一个个鼓着眼睛看他。 江承爷爷最不淡定,看他一点点靠近,拎起轮椅旁的拐杖就朝他砸了过去。 江承抬手便将拐杖接了下来,轻吁了口气,看向他:“爷爷。” 江承爷爷扭过头,重重地“哼”了声,不理他。 虽然年纪渐大,精神依然矍铄,身体也还硬朗。 邱梦琪也瞪着双眼睛看他,不说话。 江承爸爸直接把目光转向了眼前的电视机上,继续看他的电视。 江承把拐杖搁在沙发边上,淡声道:“我先走了。” 气得最重的江承爷爷先反应了过来:“你敢!” 一抬头看到江承隐隐带着笑意的眼眸,一张脸又气又尴尬,虎着脸吼了句:“滚过来。” 邱梦琪也慢慢坐靠回了沙发上,头偏开,不理他。 江承在沙发一头坐了下来,看向他爷爷,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 江承爷爷重重“哼”了声后,才没好气地看向他:“听说你最近回江东那边住了?” 江承点点头。 邱梦琪在一边接过了话:“回去住有什么用,又一个回来当甩手掌柜的,啥事也不管,隔壁租个房子,人家房客有问题找他,他理都不理。” 江承看向她:“她告状到你这了?” 换来邱梦琪的一眼瞪:“还用得着告状吗?要是你管事,人家房客还用得着来找我?也就人家女孩子脾气好,没发飙。” 江承淡道:“也不知道是谁把那么套房子租出去,这不明摆着坑人吗?” 邱梦琪:“会不会说话你。我明明白白和中介说好,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缺什么东西都会给她补齐,怎么就坑了” 江承爷爷轻咳着插了话进来,还是邱梦琪的三字句:“媳妇呢?” 江承轻咳了声,慢慢坐靠回沙发背,淡声回他:“没有。” 江承爷爷:“女朋友呢?” 江承:“没有。” 江承爷爷:“那你还滚回来做什么?” 邱梦琪扭头看他:“你还真打算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江承:“没有。” 邱梦琪:“……” 然后问他:“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江承没应。 江承爷爷:“自己不会找就相亲去。” 又看向邱梦琪,数落江承:“你看看他,就白长了副好皮相,那么大个人了,连个女孩都撩不到。” 江承微微侧着头,面色平静,听着他唠叨,也不吭声,也没有久待,看着一家人健康安好后,坐了会儿便先回去了。 回到小区门口遇到也刚好从外面回来的温简。 她走在前面,没留意到他的车。 江承按了声喇叭,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微怔,又慢慢转开了头,往旁边退开了些,给他让路。 江承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路边,穿着快及膝的浅米色茧型呢子大衣,长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被风掀得微微飘起,一双眼睛还是睁得又圆又大,文静又乖巧的模样,一脸的书卷气。 江承直接将车开了过去,进了车库。 回到家后,江承顺手便将车钥匙扔在了沙发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扭头看向阳台,目光穿过那片夜色,看向对面已经亮起了灯的房间。 他想起稍早前她和汪思宇也凑巧在足疗店的事,也凑巧找的08号。 想了想,江承弯身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出了门。 两栋楼隔得近,下楼上楼的距离。 江承没一会儿便站在了温简家门口。 他按了门铃,又敲了门,里面有灯光,但一直没人出来开门,也没有脚步声。 江承又试着敲了会儿门,依然没人应,也没人开门。 江承直接掏出手机,拨了温简电话,没想到手机也没人接,发了微信也没人回。 原本舒展着的眉心慢慢拧起,江承垂眸看了眼门缝里透着的灯光,手中握着的钥匙略停顿后,他直接开了门。 客厅的灯大亮着,但没人在。 江承直接走向客厅,人刚走到客厅与过道交接的地方,靠近客厅的浴室门便“碰”的一声被人拉开了,温简一手捂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捂着系在胸前的浴巾,正急匆匆地从浴室出来,而后,抬起的目光与江承相撞,一下顿住。 江承目光从她裸着的两条长腿往上,落在她捂着浴巾的胸口上,最后落在她脸上。 刚及大腿的浴巾,堪堪遮住了身上的重点部位。 温简:“……” 而后反应极快地背过身,僵着背脊,捂紧了浴巾。 江承轻咳了声,也背过身,淡着嗓子对她说:“先回房换衣服,我有事找你。” 43.043 身后没有应声, 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交替响起。 关门声有些大, 又急又重, 夹着落锁的声音。 江承回头,温简已经进了房间,房门紧闭,她刚才站过的地方, 有一小摊水迹。 她围着浴巾的样子不期然地撞入脑中, 堪堪到大腿根部的布料……江承扭开了头,鼻腔有些烫热, 不太舒服,喉咙也有些干哑。 他转身进了厨房,拧开水龙头,双手伸向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涮过手掌,稍稍驱散肌肤上的燥意。 江承轻轻吐气,眼眸微闭, 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 关了水龙头。 从厨房出来时温简还没出来, 江承兀自倒了杯水,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一杯水喝完,房间里依然没动静。 江承没催她,人倚坐在沙发一角, 两条大长腿交叠, 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 一只手拿过温简扔在沙发上的书,翻了起来。 温简在房间里磨蹭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硬着头皮出来,一眼便看到交叉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江承,眉眼半敛着,神色专注而认真。 温简轻咳了声,站在过道口,微微侧开脸,也没上前。 江承抬头,看了她一眼,书本合上,交叠的两条大长腿也放了下来,手拍了拍一边的沙发,示意她过来。 温简微微摇头,没过去,只是问他:“有什么事吗?” 冷淡客气的模样让江承微微拧眉。 他搁下书,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他人长得高,朝她靠近时身体形成一圈阴影,朝她压迫而来,温简不自觉地陷入防备状态,睁着双圆眸戒慎看他,垂在身侧的手也绞在了一起。 江承目光从她绞在一起的双手一点点上移,慢慢落在她眼睛上,顿了顿,然后叫她名字:“温简。” 她很轻地“嗯”了声,微微仰起的脸里,眼睛睁得更大。 他目光移开,又移向她。 “你就非得这么冷淡吗?”他问。 温简:“……” 她抬头看他:“那……要怎样才是对的啊?”‘ 江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记得,以前你是怎么赶也赶不跑的。” 小时候怎么给她摆脸色,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地贴上来,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又委屈地看他。 温简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不觉笑了下,看向他:“可能那时腿比较短吧,跑不动。” 江承也牵唇笑了笑,很浅,头微微偏着,看着她不动。 温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抬眸看他时转开了话题:“你怎么进来的啊?” 江承:“我有备用钥匙。” 温简笑笑:“不知道和中介反映一下,能不能收回房东的备用钥匙,这样真让人不放心。” 江承:“放心,这是唯一一条备用钥匙,其他人没有。” “我想房东应该有确认独居房客是否安全的义务,比如刚才这种敲门不应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情况。” 温简抬眸看他:“那如果是遇见房客不方便的时候呢?” “比如租给了人家小夫妻,你还要半夜闯进来啊?” 江承看着她不动:“我的房子不会再租给其他人。” 温简笑笑,没接话。 江承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状似随意地问她:“今天怎么也想着去做足疗了?” 刚问完便见她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经常去做足疗的啊。” 江承:“都是和汪思宇一起吗?” 温简微微摇头:“没有,就今天刚好遇上了,一起吃了个饭,就一块过去了。” 江承:“汪思宇现在做什么工作?我记得他当年似乎因为暴力执法被投诉和通报批评,后来离开了警队。” 看向他的眼眸困惑而茫然:“我不太清楚呢,他是很早前就说辞职了,但一直联系不多,我也没问过他做什么。” 那样一双眼,江承竟然分辨不出来她的话是真是假。 江承:“你和贺之远是怎么认识的?” “那个足浴店的老板吗?”温简困惑问他,“我春节那几天去泰国旅游,回来的时候在飞机上认识的。” 江承皱眉:“泰国?” 温简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还是老实点了点头:“嗯。” 她的房门开着,江承的角度能看到她搁在墙角的行李箱。 他的视线在行李箱上顿了顿,慢慢移到她脸上:“一个人去吗?” 温简点点头:“年底前几天才空了下来,我妈没时间,我就一个人出去了几天。” 江承:“去的泰国哪里?” 温简:“就清迈曼谷一带啊。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玩,就挑了几个比较著名的城市和景点逛了圈就回来了。” 江承点点头,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 又补了一句:“那几天我刚好也在曼谷。” 温简一下想起那天在广州机场时看到的背影,迟疑了下,对他说:“大年初三那天,我在广州机场,好像看到你了。” 44.044 江承视线撞入她眼中:“曼谷飞广州, 上午十点的航班?” 温简略迟疑, 在他稍显深沉的目光中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解释道:“我是下飞机后才看到的,当时不太确定是不是你,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了, 也可能是认错了的。” 江承身体缓缓坐靠回沙发背上:“你不是不确定, 就是确定了你也不会认。” 温简微微抿唇,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 抬头看他:“其实你不觉得我们纠结于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吗?我们那时就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 我家里出了事, 不是单纯的家人生病去世这样的意外, 是被人打击报复,我爸触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他们丧心病狂, 疯狂想要报复他, 这种情况下, 别说我们只是同学,就算我们是男女朋友,我也不可能去联系你, 给你带去危险和麻烦的啊。” “然后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 哪怕当年的危险可能已经解除了, 可是我们已经这么多年没联系,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或许你已经结婚, 生子,生活美满幸福,而我在你们眼中可能已经是个已死之人,我再去打扰你也不太合适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凡事顺其自然就好。能遇见是缘分,遇不见,也不用强求。” “我和汪思宇,就是我那天说的,那天晚上刚好他救的我,他参与了安置我们的工作,那一阵突遭变故我状态不好,他担心我,一直都有给我电话,开导我,慢慢这种联系就保持了下来,但他有他的工作和生活,我们又在不同的城市,联系慢慢也淡了的。” 江承看着她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温简,我只是不清楚高考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代表我不了解整个内情。” “因为了解,所以会担心。” “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那天晚上我只是……”江承停了停,转开眼眸,站了起身,没再说下去。 温简抬眸看他。 江承目光转向了她屋里暗紫色的条纹女款行李箱,视线在箱子侧面的拉链处顿了顿,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看向她:“你去泰国带的那个行李箱?” 突然转开的话题让温简愣了下,目光跟着移向屋里,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点了点头:“嗯。” 江承:“大年初二晚上才回的曼谷吗?” 温简被问得有些懵,却还是点了点头:“对啊。” 应完便见江承面色有些古怪地看她。 “怎么了?”温简困惑问。 “没事。”江承淡声回,抬腕看了眼表,“我先回去了。” 温简点点头,起身送他。 把人送到门口时又有些迟疑。 “那个……”她往他手里拿着的钥匙看了眼,看向他,“我能不能把备用钥匙收回来?” 江承偏头看了眼手中钥匙,看向她,拒绝得很干脆:“不能。” “……”温简目光移向他脸,“我觉得你这样会让房客很没有安全感。” 江承认可地点点头,似是沉吟了下,看向她道:“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 他将手中钥匙拿起,从里面解下一根钥匙,指尖捏着,看向她:“我允许你也收着对面房子的备用钥匙。” “你这样也会让房东同样没有安全感。” 温简:“……” 怔愣时,江承已经倾身拉起她的手,将钥匙塞入了她手中。 “对面房子的钥匙。”他说。 温简像烫着般撒开手,又被他手掌包覆了回去。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温度有些烫,以着不容拒绝的方式,紧紧压住她拿钥匙的手,黑眸缓缓看向她: “林简简,十年怎么了?十年你就不是林简简,我就不是江承了吗?” “十年前你敢跑到我窗户下,二十年前你敢躲进我衣柜里,现在看到我,就只会和我客套了?” “……”温简抿了抿唇,“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江承看着她不动:“你现在就很懂事?” 温简:“……” “你……那天晚上说……的话,”她微微转开头,“我觉得你应该是希望我不要打扰你的。” 江承还是那句话:“你觉得你哪点能打扰到我?” 温简沉默了下来。 江承也沉默了下来,头微微偏开,又看向她:“林简简,再怎么说,我们总还算老同学,是不?” “再退一万步讲,我救过你,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 温简:“……” 眼眸缓缓对上他的:“那么请问恩公,能不能再开开恩,给我开个后门,让我回何健集团,我找不到工作了。” 江承:“……” 温简:“我真的蛮喜欢何健集团这份工作的,待遇好,工作氛围也好,我保证回去后一定好好工作,看在我们老同学的份上,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江承面色淡了下来:“林简简,你不要得寸进尺。” 温简偷偷观察他脸色:“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和你客气的吗?” 江承瞥了她一眼:“你继续客气,保持住。” 温简“噗”一声,没忍住,先笑了。 又有些小尴尬,到底是隔了十年的人,她手背挡着唇微微偏开了头。 江承看着她眉眼的笑意,眼神也不觉柔软了下来,看着她不语。 温简尴尬地轻咳了声,催他:“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江承微微点头,人却没走,依然保持偏头看她的姿势,稍显冷峻的五官被灯光柔化了线条,眉眼温淡柔和许多。 温简抬起手冲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缓缓把门关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温简手掌轻压在跳得有些急的左胸口上,掌心里还握着那条他硬塞进来的钥匙。 温简不觉抬头往阳台看了眼,对面9楼的灯光还没亮。 她反锁了门,回到客厅时桌上的手机响了下,进了微信。 温简过去拿起,汪思宇给她发了条微信,一条前几天被拘留的主播“飞行管制”张牟的朋友圈截图,截图里有08号刘小伟在他朋友圈的点赞。 汪思宇现在在负责这起案子。 警方怀疑张牟借着直播圈拢的人气,借着直播假吸/毒,实则进行真贩/毒的勾当。 加密的直播间免费登录,但要进入到直播间里需要专人邀请,每天大几千人在线的直播间是个相当可怕的数量,尤其进去的多为十几岁的青少年,还处于猎奇和叛逆的阶段,很容易受所谓的“偶像”蛊惑诱导,进而在邀请人的无偿供货下尝试。 这些邀请人多从身边亲戚朋友下手,然后传销似的,一个拉一个,慢慢形成一个庞大的团体。 从警方收到的匿名举报线索里,刘小伟便是其中一个邀请人,是警方目前除了“飞行管制”张牟以外找到的另一个突破口。 张牟不是真吸/毒,即便不慎落网,也顶多只是被以扰乱公共秩序拘留和封号,但潜在的贩/毒网络没有触碰到。 拘留结束后的张牟依然可以换个马甲重开直播间,那一批邀请人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头拉拢过来。 从汪思宇发过来的截图看,刘小伟和张牟是认识的。 温简看完便删了截图,想起稍早前做足疗时认识的刘小伟,年纪不大,很健谈且擅交际的小伙子,情商高,会说话,单靠一张嘴就把人哄得心花怒放,也不显油嘴滑舌,在店里就极受同事喜欢。 ———— 回到屋里的江承反手便将门反锁上了。 脱了大衣扔一边沙发上,江承拿过手机,给雷瑟打了个电话。 “今晚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的雷瑟心情似乎不错。 江承人也缓缓靠坐向沙发背,淡着嗓子对他道:“想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 江承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问他:“那天机场陈至那边抓去顶包的女孩是临时找的还是有预谋的?” 雷瑟:“临时找的。不知道谁向泰国警方泄了密,提供了毒/品交易的暗号,一款贴着伞状青绿色贴纸的暗紫色条纹女性手推箱,但中途陈至那边先收到了消息,要更换已经来不及,只能临时找了个顶包的,企图借此干扰警方注意力,趁机离开,没想到中途还是出了意外。” “那个女孩因为行李箱外形一样,不幸被陈至的人看上。” 江承笑了下:“这么说起来,还是那个女孩倒霉了些。” 雷瑟笑:“可不是。” “不过也算她幸运了,估计下飞机时人多,把标志蹭掉了,要不然即便她躲掉了警方那一波调查,出了机场沙沃那边的死对头也派了人在蹲守她,陈至这出李代桃僵不是闹着玩儿的。” 江承笑笑,没接话。 他倒不以为是她运气好,刚才他刻意看了眼行李箱贴过痕迹的侧面,那一处平滑整齐,几无痕迹,明显是被人撕下来的,蹭下来不会有那么完整的痕迹。 而且既然是要陷害,贴上去的东西哪会那么轻易便让人蹭掉的。 挂了电话,江承改给周席远打了个电话,托他帮忙调查温简。 第二天,温简的调查结果便被发送到了他邮箱里,和她在公司的个人资料几无区别。 资料里,温简在失踪两年后才读的大学,不是在国内,澳大利亚的一所野鸡大学,成绩一般,四年本科两年硕士,近两年才毕业,在澳大利亚待了半年多便回了国,在两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待过,但都干不长。 45.045 江承顺道查了下那两家小公司, 经营上都没什么问题, 现在也依然好好地在经营着,那份履历面上看着确实没什么问题,看着就一个突遭变故的女孩命运被改写的悲剧人生, 即便是了解她如他, 看着这样一份履历,他竟也有些分不出是真是假, 是她真的被当年的事影响了还是他多疑了。 之后几天,江承发现,失去工作的温简朋友圈开始发得频繁了起来, 每天不是在面试的路上就是在面试的公司里,但结果似乎都不太好,整个朋友圈情绪看着很低落,人也看着有些落魄, 与当年满满的朝气和冲劲完全不同。 江承在周五提前下班时在转入小区的马路上遇见了刚好面试回来的温简。 这几天的松城天气不好, 下着雨的大冷天, 温简没带伞, 一只手拿着装着简历的档案袋, 一只手挡在额前, 正在匆匆赶路,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部分,一小缕一小缕地纠结在一起, 身上的呢子大衣也落满了水珠, 看着有些狼狈。 江承按了声喇叭。 温简闻声回头, 看到车里的江承时迟疑了下,脚步停了下来。 江承车子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半颗脑袋探出车窗,看向困惑看他的温简:“上车!” 温简往他开了锁的副驾驶看了眼,略迟疑后,上了车。 江承顺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擦一下。” 温简接了过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扭头问他:“你怎么这么早下班了?” “去见了个客户,公司里没什么事,提前回来了。”江承看了眼她抱在胸前的档案袋,看向她,“去面试?” 温简点点头:“对啊。” “中午出门的时候看着天气还好,就没带伞。”温简解释道,“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就下雨了。” “每天都在面试?”江承问,重新发动了车子。 温简微微摇头:“没有,投了很多简历,但是通知面试的不多,有就过去。” 江承:“面试什么工作?” 温简:“财务啊。” 江承扭头看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财务类工作?以你的条件,去应聘个前台,当个花瓶也够了。” 温简:“……” “花瓶能当几年啊?”她说,“财务的话好歹是有点技术含量的。” “既然知道当花瓶没用,这么多年怎么尽想着混日子了?”江承淡声问。 温简抿了抿唇:“学生时代哪懂什么社会残酷啊,毕业后才被现实狠狠打了脸的。” 江承嘴角牵了下,没说话。 车子驶入车库,停稳,两人一块下的车。 江承声控锁锁了车,看向她:“先去楼上拿把伞吧。” 温简微微点头,一块进的电梯。 电梯门关上,江承站在电梯口边,没怎么理她。 温简站在他身后,静默不语。 回到屋里,江承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进房间拿了条大毛巾递给她。 “擦一下头发。”他说,“毛巾全新的。” 而后回厨房切了几片姜,扔进开水壶里,烧了小半壶水,端出来,弯身搁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温简正在擦头发,目光在那杯冒着热气的姜茶上定了定,顺着松开的那只手往上,看向江承。 他上身只穿了件黑色衬衫,纽扣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胸前的布料随着他倾身的动作起了一层小褶皱,有种凌乱与禁欲糅杂在一起的性感。 江承刚好也看向她,目光一相撞,温简不太自在地撇开了目光,轻道了声“谢谢”。 江承往她还凝着水珠的大衣看了眼:“里面衣服没湿吧?” 温简摇头:“没湿。” “衣服也顺便擦一下。”江承提醒,目光移向她搁在茶几上的档案,而后看向她,“方便看看吗?” 温简迟疑了下,点点头。 江承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取出她的简历,翻了翻,和周席远发他的调查结果没什么不同。 “这么多年都在国外?”江承翻阅着她的简历,随口问道。 温简轻轻点头:“读书的时候才出去的。” 江承:“怎么隔了两年才去读大学?” 温简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第一年变故太大,心理有点调整不过来,不想读书了。第二年才重新振作回去复读的。” 声音里的低落让江承不觉看了她一眼,她面色很平静,特别的平静,一种压抑挣扎过后看淡一切的平静感,骨子里透着的释然,完全不是演出来的。 江承手中拿着的简历缓缓放了下来,他手臂伸向她,落在她肩上,拨开了她垂落在肩上的头发。 温简微怔,看向他。 江承并没有说话,只是任由那几缕垂下的头发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穿梭。 “林简简,你这几年真的过得这么落魄吗?”他问。 温简微微摇头,圆眸看向他:“没有啊,我这几年过得不落魄啊,你看我还去留学了呢,就是过得混了点,其实之前工作还是不错的,虽然公司比较一般,但公司环境和同事都很好的,我只是觉得晋升空间不大才跳槽何健集团的,就是……” 她偷偷观察了眼他的脸色:“就是遇到你才开始倒霉的,最近找工作也不顺。” 江承收回了手。 “别和我卖惨。”他说,站起身,“公司有公司的要求,你能力不够就是能力不够。” “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江承瞥了眼厨房,“我这里还缺个保姆,你可以考虑暂时顶上,待遇不会比你在何建集团差。” 温简:“……” 她站了起身:“那我还不如去做花瓶呢。” “靠脸就能吃饭我为什么还要靠手。” 江承点头:“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在何健集团上班呢?” 温简微微抿唇:“我是找不到才退而求其次的,毕竟你在那里,我以为你会稍稍照顾的。” 江承回头看她:“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特别照顾你?” 温简不吭声了。 江承转过身,静默了会儿,进了厨房,拉开冰箱,扭头问她:“晚餐想吃什么?” 温简看他要留她吃饭的意思,赶紧摇头道:“我不用了,晚点我还得出去的。” 江承抬腕看了眼表,才四点。 “晚点我也得出去。”他说,从冰箱里取出了腊肉,冬笋,菜椒等一堆东西,然后回头问她,“吃辣吗?” 温简点点头。 江承拿着菜的手冲她晃了晃:“过来帮忙。” “我七点得出门。”他说,把她这个客人奴役得很是理所当然。 温简不得不过去帮忙。 江承在一边切菜,把洗菜摘菜的活交给她。 他刀工很好,快速流畅,一看就是经常下厨的。 江承边切菜,边问她:“几点要出去?” 温简:“七点多,约了朋友。” 江承:“不是说在这边没朋友了?” 温简:“总会交一些新朋友的。” 江承:“比如刘小伟吗?” 温简倏地看向他。 江承刚好切完最后一段腊肉,菜刀放平,一只手将切得整齐的腊肉推入刀面上,搁到一边的碟子里,这才看向她。 “看我做什么?” 温简移开了目光:“没有。” 把洗完的冬笋交给他。 江承接过,边切着,边闲聊般:“春节时和何邵他们去班主任那里坐了会儿,大家还聊起了你。” 温简不觉笑笑:“聊我什么啊。” 江承:“没什么,当年你没参加高考,校长和班主任惋惜了很久,白浪费了一颗好苗子。” 温简:“不是还有你吗?” 江承没接话,几下便切好了冬笋,把冬笋装盘时,他才继续道:“我在班主任那里看到了她儿子,当年那个机灵可爱的小胖子长大了,身体一下抽高了,也不胖了。” 温简记得他,那年他还小,晚自习时会跟着班主任一块去教室,人也不胖,只是长得有点圆,结实,可爱机灵,班里同学都爱叫他小胖子,他也爱和大家闹,有次还跑到她面前,睁着双滴溜溜的眼睛对她说,“姐姐,你好漂亮。” 温简不觉看向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承:“不好,班主任这几年忙,顾不上管他,整个人走歪了,整天沉迷于网络直播和游戏,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染上了毒/品,听说现在戒毒所。” 温简动作一顿,看向江承。 江承面色始终平静,正切着菜椒,边道:“前一阵新闻不知道你关注了没有,网络主播直播吸/毒被捕的事,听班主任说他沉迷的就是这类型直播,被朋友带进去的,也是他们老家的一个堂哥,小时候他还总爱跟在他屁股后打转。” 温简目光重新回到水槽里洗着的蔬菜上,轻声回他:“嗯,那天有看到过新闻,但没怎么留意。” 江承继续切着他的菜:“他是被他堂哥劝着尝试的,看着主播吸,自己好奇,也经不住劝,尝试了,根本没意识到吸/毒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温简轻吐了口气:“很多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染上毒/品都是出于好奇,或者追求新鲜和个性,要么就是叛逆,为了爱情盲目追随,也有单纯受骗的,那些把手伸向他们的毒/贩子,为了钱连人性都不要了。” 江承扭头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话,将切完菜的砧板竖起,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 温简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他先忙。 切洗完的江承洗了锅,热锅,热油,“滋滋”的热气窜起时,腊肉也跟着入了锅,动作流畅自然。 温简看没她什么事了,转身就想出去,突然被江承拽住了手臂。 她奇怪回头看他。 江承并没有看她,握着锅铲的手正娴熟地翻炒着,指使她也指使得很是自然:“酱油。” “……”温简看了眼他和酱油的距离,她小短手都拿得到,但江承似乎没意识到,松开了握着她手臂的手,手掌平伸向她,就是要当伸手党。 温简被迫陪着他在厨房做完了这顿饭,然后一起吃了个饭。 餐桌前的江承面色始终清淡而平静,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饭,动作极其优雅。 温简也一点点地喝着汤,问他:“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吗?” 江承看了她一眼:“看情况。” “一般情况下不会。” 温简微微抿唇,小心看向他:“所以……今晚是因为我才做的吗?” 刚问完便见江承淡淡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不是。” 然后碗里被塞进一大块肉。 “吃你的饭。” 温简偷眼看他:“你那天晚上……不是说不想要我了吗?” 江承抬头,平静看了她一眼:“我现在也没说要你。” “……”看着他的眼眸转了一圈,温简慢慢低下头,夹起他刚夹进来的肉,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看似失落的模样让江承突然没了胃口,搁下筷子,看向她。 察觉到他眼神的温简抬起头,腮帮子被嘴里的肉塞得有些鼓,她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困惑问,睁得圆大的眼眸看不出是不是真难过了。 江承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伸向她,手掌落在她肩上,拨开她肩上的头发,盯着她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她说:“没事,吃完记得洗碗。” 温简:“……” 看着他搁下碗筷,站了起身,回了书房。 温简洗完碗筷时江承还没出来。 她站在客厅里,冲屋里喊了声:“那个……我先回去了。” 关着的书房门被拉开,江承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 “碗洗完了?”他问。 温简点点头:“洗了。” 江承走了过来:“雨伞在玄关。” 挂了那头的电话,手机收入裤袋中,取过玄关的雨伞递给她,问她:“一会儿还要出去?” 温简微微摇头:“不出去了,都吃过饭了。” 江承送她下楼。 外面的雨更大了些,天渐黑,天气也更冷了些。 温简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刚洗完澡出来便看到了刘小伟给她发的微信:“今晚还过来做足疗吗?” 她和刘小伟预约了晚上八点做足疗。 近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两人也渐渐熟了起来。 温简回了刘小伟的微信,换了衣服后便出去了。 江承就站在阳台上,前后阳台的设计,两边单元楼楼间距不大,江承的位置能看到对面的人影走动。 他看着温简出了门,也转身进了屋,拿过茶几上的车钥匙,跟着出了门。 46.046(23:10补齐) 温简到足疗店时才七点半, 刘小伟手上没客人, 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温简进来才站了起身,微笑迎了上来。 前台也微笑和温简打招呼。 她办了这边的会员卡, 来过几次, 这边的工作人员也都认得她。 刘小伟与她微信上也聊着,更是熟悉, 对她也没有初来时的对客人的那种尊敬和客气,反而朋友般,上前接过她的伞, 笑问她:“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外面下雨,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都和你约好了,我也不能放你鸽子啊。”温简任由他接过雨伞,一边拨弄着头发和衣服, 一边道, “而且外面雨不大的, 现在估计都停了。” 刘小伟抬头往门外看了眼, 果然已经停了雨, 门外已经有人推着小推车出来摆地摊。 整理完衣服的温简往他们的老板办公室看了眼, 问他:“你们老板不在吗?” 刘小伟:“他一向不怎么在这边。” 又好奇问她:“你是怎么认识我们老板的?” 温简:“就年前去泰国旅游,飞机上认识的。” 刘小伟:“泰国还不错,年前店里年终旅游也定了那边。” 温简意外看向他:“你们老板这么大方, 还给你们安排国外旅游了啊。” 刘小伟:“还好吧, 店里每年都会安排一两次员工旅行。” 温简:“难怪你对你们老板这么死心塌地, 换我我也想好好跟着这种老板混。” 刘小伟扭头看了她一眼:“他不是我原来的老板。” “……”温简愣了下,困惑看他,“那天不是说他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刘小伟:“他是去年下半年才盘下的这家店,我们原来的老板不做了。” 温简了解地点点头:“不过我看他对你们好像也挺好的。” 尤其是对刘小伟,对他的上班这件事很是纵容。 “还行。”刘小伟点头,“主要还是看在之前老板的面子上吧,咱这店门面可是靠我撑着的。” 温简笑,冲他比了根大拇指:“看出来了。我在那么多地方做足底按摩,就属你手艺最棒。” 刘小伟也跟着笑,把她领进了包厢,自己去倒了泡脚水过来。 温简低头玩手机,玩了会儿拿起手机自拍,也不管屋里还有其他人,各种撅嘴鼓眼睛地摆弄,又有些放不开,拍完还不时偷眼看刘小伟。 刘小伟笑看了她一眼:“没事,你拍你的,女孩子嘛,爱自拍很正常。” 也习惯于温简这种爱自拍又有些小拘谨的样子,短暂的接触下来,温简给他的感觉是人长得漂亮,家境不错,有点小害羞,心思单纯,有点不谙世事,善良,同理心重,也不像别的客人般高高在上,或者是端着,喜欢他的服务,尊重他的职业,很单纯地把他当朋友,几次过来还会顺道给他和店里其他人带点心和水果。 给她做完足疗时店里没什么客人,刘小伟打了卡便也下班了。 温简还没走,看他甩着钥匙出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么早下班了?” “今晚没什么客人,翘个班。”刘小伟应道,看了她一眼,“还没走吗?” 温简:“准备走呢。” 跟着他一块出了门。 刘小伟的电动车就停在门口,他开了锁,看温简还站在门口,客套问她:“你住哪儿啊?要不要我顺路送你一程?” 温简摇摇头:“不用了,我住得挺远的,我坐地铁回去就可以了。” 刘小伟:“这边到地铁口挺远的,我送你去地铁口吧。” 温简迟疑了下,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坐上了刘小伟电动车尾。 “你平时晚上都干嘛啊?”路上,刘小伟问道。 温简:“就在家看电视啊。” 刘小伟:“不和朋友出去吗?” 温简摇摇头:“我没什么朋友在这边。” 又问他:“你呢?晚上下班后也是直接回家吗?” 刘小伟:“看情况,下班早的话就会和朋友一起去吃个夜宵。” 温简:“现在也是赶着和朋友去吃夜宵吗?” 刘小伟点点头:“对啊。” 然后勾了她一句:“要一起吗?” 身后的温简有些纠结,很犹豫地问他:“是去哪里吃夜宵啊?” 防备的样子让刘小伟笑了笑:“只是路边摊,就前面路口转个弯就是了,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回头看到她一脸窘迫,刘小伟又忍不住笑了笑,语气倒是软和了下来:“一起过去坐坐吧,反正现在才八点多,不着急。” 温简迟疑了下,点点头。 刘小伟吃夜宵的地儿确实就前面转了个弯的路边摊,人也不多,就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看着似乎是情侣。 看她和刘小伟走过来时,男人冲刘小伟挑了挑眉:“交女朋友了?” 话完便被刘小伟拍了一记:“别胡说,就一朋友。” 给温简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招手让服务员把菜单拿了过来,随便点了些菜和酒,又把菜单还了回去。 服务员把酒送上来时,温简好奇凑向刘小伟:“这是什么?” “就一些特调的水果酒。”刘小伟拿纸杯倒了半杯,递给她,“要尝尝吗?” 温简接了过来,凑到鼻尖时闻了下,只有混着水果味的酒精味,并没有其他。 她身上穿的大衣袖子长宽,天气冷,她两手交叉捧着纸杯,宽大的袖口刚好遮到了指尖上,她举杯喝酒的动作里,借着朦胧夜色,酒液全不动声色地倒进了深色打底毛衣里。 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笑看向刘小伟:“很好喝呢。” 刘小伟对面的女孩笑道:“这边的果酒很好喝,我每次过来都要点一大壶。” “而且不醉人。”她旁边的男人接话道。 温简看了两人一眼,她记得刘小伟刚给他们介绍时,男人叫肖哥,女人叫小宁。 几人并没有久坐,就一起吃了个烤串,随便闲聊了些有的没的东西,九点多就散了场。 散场后刘小伟并没有马上送她回地铁口,反而去了附近一家电玩城。 “玩过吗?”刘小伟问。 温简摇摇头:“没有。” 刘小伟笑:“我发现你的生活还真不是一般的单调啊。” 温简点点头:“对啊,所以很无趣。” 刘小伟手往电玩城指了指:“进去试试吗?” 温简略迟疑,而后很痛快地点头。 电玩城里面多是学生,周五晚上的年轻人特别多,学生也不少,而且不少似乎都是认识刘小伟的,看他进来,“刘哥”的声音此起彼伏,刘小伟看着是电玩城的常客,而且与里面的管理都已经很熟悉,人一进去便笑着与他们打招呼,然后冲着那群叫他“刘哥”的少年招手,走进他们中,在这个旁边帮忙打两局,那个身边来几局,或是顺手去一边的饮料机取几瓶饮料,一人一瓶地朝他们扔过去,看着像是很照顾他们的兄长。 刘小伟忙完了才走到温简身边,拿了半篮子游戏币,带她熟悉了圈场地后,有人来找他,他让她先一个人玩后,跟着那人先走了。 温简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电玩城另一头的员工通道,手中摇着的游戏杆也慢慢放了下来。 旁边是桌球室,没什么人。 温简去了桌球室,拿起球杆,弯下身,试着戳了一下,没中。 打算再戳时,一边立着的桌球杆突然被人拿了起来,杆尖缓缓瞄准桌上的白球,微微一收,再一个利落推杆,“叮”一声,白球精准滚落球网。 温简本能回头,正握着球杆直起身的江承不紧不慢地绕着球台转了个半圈,身体微微弯下,凌厉的黑眸缓缓瞄准球杆指着的黄球,手利落一推,黄球再次精准滚落球网,他右手握着的球杆也缓缓立起,撑在球桌上,黑眸这才缓缓看向她,从她脸上一点点下移,视线在她胸前的深色毛衣上定了定,而后看向她。 “不冷吗?”他问。 温简:“……” 江承压在球杆上的手重新收起,直立的球杆下压平贴上桌面,江承身上的黑色中长款大衣随着他弯身的动作微微皱起,修长挺拔的身形在台桌前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手中球杆一个利落平推,球再次落网。 温简发现,江承打桌球的样子,意外地干净帅气。 ———— 打完球的江承重新站起身,球杆支在桌面上,隔着桌子看向她。 “来一局吗?” 温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啊。” 手腕一翻,手中球杆重新回到握杆状态。 她将所有球捡起,摆好,弯身,指尖抵着球杆,球杆尖端瞄准球,手腕一推,滑了,没击中。 温简:“……” 抬头,看到江承正似笑非笑地看她,又有些尴尬,弯下身又试了一次,两颗球有气无力地在桌面上滚了小半圈,停了下来。 “……”温简握着球杆慢慢直起身,看向江承。 江承眼中的笑意更甚,连向来控制得很好的嘴角也有些微微上扬。 “架势摆得不错。”他说,“挺能唬人。” 温简:“……” 江承立在桌上的球杆收起,朝她走了过来,在她身后站定,搁下球杆,一只手握住她左手腕,一只手握住她右手腕,在她耳边低声道:“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右脚蹬直,左脚弯曲,身体自然贴向桌面。左手掌张开贴按在桌面上,四指抓紧桌面,拇指贴向食指形成v状,拇指根和食指时刻保持贴紧台面……” 一边指导,一边抓着她的手指调整,然后拉着她的右手试杆,教她出杆。 温简手中球杆依着他的指导推出去时,江承握着她手腕的手掌收回,经过她大衣口袋时,掌心里的东西不着痕迹地别进了她大衣口袋里。 47.047 江承并没有待太久, 教她打完一局后便离开了, 人刚走没一会儿刘小伟便回来了,看她在桌球前玩, 笑着上前来问她:“会玩吗?” 温简点点头:“还好。刚遇到了个朋友,他教我玩了会儿。” 刘小伟四下看了眼:“你朋友呢?” 温简也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摇摇头:“不知道呢,可能走了吧。” 而后弯下身,球杆照着桌球一推,球滚了出去。 刘小伟笑:“还不错嘛。” 说话间人也拿起球杆来了一球, 技术还行。 他一下场玩,旁边那些爱跟着他混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围了过来,拿起杆加入战局。 温简把球杆让给了他们, 退到一边, 微笑看着他们玩。 打完一球的刘小伟直起身, 看向她:“要来一局吗?” 温简微笑摇头:“不啦, 我不太会。” 又夸了他一句:“你打得好好。” 她的夸赞让刘小伟很是受用,又秀了一把。 温简在一边给他鼓掌,而后四下看了看,问他说:“那个……洗手间在哪儿啊?” 刘小伟往入口方向指了指:“前面, 左转就是了。” 温简点点头,把身上的挎包放到桌球一放, 对他说:“那你帮我看一下包, 我去一趟洗手间。” 不设防的样子让刘小伟忍不住摇头笑笑, 而后点点头:“去吧。” 洗手间还算干净,里面的安静与电玩城的热闹截然两个世界。 因着高三那年无意撞见凶杀案的事,温简对于这种公共场合的洗手间还有点犯怵,这种学生时代的阴影并不会因为她在警校多年而彻底消弭,只是降低了那种恐惧感而已,但警惕感还是一直在的。 洗手间里没有什么人。 隔间门刚关上,温简手便直接伸进了大衣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眉心困惑皱起,她记得江承刚才收回的手并不如他平日里表现的那般干脆利落,而且刻意问她“冷吗?”,明显是在告诉她他一路在跟踪她。 以她对江承的了解,他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又无缘无故地离开的。 伸向口袋的手再往里摸了摸,摸到了个小口子,另一只手往大衣一角一抓,抓到了个硬硬的类似发卡的东西。 温简将它掏了出来,一个深蓝色交叉状的发卡,时下很常见的小清新款女性发卡,别在头发上那种,顶端用布料装饰,中间镶嵌了颗珠子,很简约大方。 温简反复打量了圈,又在耳边晃了晃,正要把它扔了时,手机突然响起。 温简看了眼,江承的电话。 她迟疑了下,接了起来。 “林简简,别把我东西扔了。”浅淡的嗓音随着手机贴向耳朵的动作传来,很平静的语气,带着丝漫不经心,音量不大,刚好是她能听得清的音量。 温简反手压下洗手间冲水阀,推开了隔间门,慢慢走到洗手池前,手握着手机,语气也极其自然。 “你干嘛送我这种东西啊?”她问。 江承:“不好看吗?” 低浅的嗓音夹着风声,温简能想象出他正在开车的样子。 “我看这发卡挺适合你的。”他淡声补充道。 温简把发卡贴到头发上比了比:“我不喜欢戴发饰。” 江承:“不喜欢戴就先收着。” 而后慢慢压低了声音:“温简,我不能时刻跟着你,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温简看了眼镜子里的发卡,微微抿唇,“哦”了声。 挂了电话,温简将手中的发卡塞入了裤袋里,拧开了水龙头,一边洗着手,一边看向镜子里垂下的衣服前襟。 来的路上她已经把外套纽扣扣上,打底的黑色毛衣虽然也露了一部分出来,但因为露出来的部分都是湿的,相同的色系下,已经对比不出湿的了,而且倒的量也不多,这样子看根本看不出来,烧烤摊前灯光昏暗,更是没可能注意到。 温简想起江承刚看到她时,目光从她脸上移向她胸前衣服时的那句话,又忍不住困惑皱了皱眉,有种整个人被剥光了扔在他面前的感觉。 从洗手间出来,刘小伟那一局球已经打完,一大圈人正围在那边闲聊着,看着全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大概因为刘小伟的关照以及他在电玩城的地位,对他很是崇拜。 刘小伟对他们也确实大方,电玩城里的饮料让他们随便拿,账全记他名下,偶尔一两个身上没钱了,或者被其他人欺负了,也为他们挺身而出,很是仗义。 他靠着这种仗义在电玩城里圈了不少追随者,多是不爱上学的学生,或是早早辍了学的。 他正在约他们去家里玩电动,有人答应,也有人犹豫。 明后天周末,确实很适合在家玩游戏机。 温简走了过去,问刘小伟能不能先回去了,她想回去了。 刘小伟看了眼手机,十点多,地铁快停运了。 他很痛快地点头,骑车送她去地铁口,临别时约她明晚去玩,温简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上了地铁,温简给汪思宇发了条信息,约他吃饭,而后在换乘站下了车,在地下商场随便买了件毛衣换上,那件打湿的毛衣用袋装好,走出地铁口时,温简顺手把江承塞她衣服里的发卡塞进了地铁口前花圃的土里,而后去了约汪思宇的店,把手中的毛衣交给他,让他拿去检测里面的液体成分,然后把今晚的事和他提了下,从那位“肖哥小宁”到电玩城每一个和刘小伟接触过的人。 聊完时已经十一点多,汪思宇要送她回去。 回去路上经过她埋了发卡的地铁口。 温简特地埋的面向马路边。 经过那个路段时温简让汪思宇放慢了车速,借着拉外套匍匐下去的姿势,左手很快伸进花圃里取出了那个发卡,握在手心里。 汪思宇把她送到了楼下。 “突突”的摩托声在静谧的夜里尤其清晰。 “我先回去啦。”摘下头盔还给他时,温简和他道别。 汪思宇点点头,冲她挥了挥手:“早点休息。” 温简直接上了楼,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的灯亮着,出门前为避免江承怀疑特地留着的灯。 温简直接把钥匙扔在了玄关鞋柜上,包也挂在了衣帽架上,换上拖鞋,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脱外套。 没想着外套刚脱到一半,一道低浅的男嗓突然慢悠悠传来:“回来了?” 惊得温简脱衣服的动作一顿,看向声音来源处。 偌大的客厅里,江承正坐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捧着本书,一只手翻着书页,两条腿随意交叠着,正看着书,并没有看向她,姿态闲适自然得仿似在自己家般。 “……”温简将外套另一半脱了下来,抱在胸前,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江承瞥了眼茶几上的钥匙:“我没告诉过你我有钥匙吗?” 手中的书慢慢放下,江承回头瞥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向她,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到她新换上的针织衫上,又慢慢移回她脸上,问她:“换衣服了?” 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睁得圆大,满眼都是防备,也不说话。 江承:“有收获吗?” “……”温简抱紧了胸前的衣服,问他,“你在说什么啊?” 然后将手里的发卡扔还给他:“你的东西。” 江承扬手接住,目光落在她脸上:“怎么发现的?” 温简:“一掏口袋就知道了啊。” 江承目光移向她抱着的大衣上:“东西直接掉进了衣角深处,你掏我看看?” 温简眼眸对上他的:“这是什么?窃听器?跟踪器?还是视频监控?” 江承没应,手抬起,直接将发卡别在了她头发上,温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伸手取了下来,拍了拍头发。 江承看着她头发上沾着的一点小土屑,抬手,替她拍了拍。 “埋土里了?”他问。 温简看向他:“你今晚是不是一路跟踪我了?” 没想到他很坦然地点了点头:“电玩城之前是。” 温简:““干嘛一路跟着我啊?” 江承:“不放心。” 温简:“……” 江承转过身,拿起饮水机旁的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也不说话。 温简想起初遇时在酒店那次,他也是这样慢悠悠地喝着水不说话。 “怎么感觉你每次都在喝水?”她问。 江承抬眸看了她一眼:“可能看到你比较容易口渴。” 温简:“……” 江承搁下见了底的水杯,这才缓缓看向她:“林简简,你以前问过我,我高考后的那两年去哪里了,为什么会时隔两年后才又回去准备高考。” 温简记得这个,迟疑点点头:“嗯,你好像没告诉我。” 江承:“我去参军了。” 48.048 温简有些意外, 又觉得不意外,他当时的身手, 持枪的姿势,看着确实是练过的。 “后来为什么退伍了啊?”温简问。 江承:“执行任务时受了伤,伤得比较重, 愈后情况也不太好, 身体状况不太适合继续留在部队,当时也错过了军校考试, 人生比较迷茫,权衡很久后和领导商量,决定先退伍重新参加高考。” 答得有些笼统,江承并没有往细的说, 只是抬头看向她:“温简, 当年你爸爸有和你们说过他做什么吗?” 温简微微摇头:“他从来不说。” 江承:“但你依然无条件信任他, 理解他是吗?” 十六岁那年的温简是毫不迟疑地点头, 现在的她只是睁着那双圆大的眼睛防备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眼神里也没有透出太多别的东西来。 江承手中握着的纸杯一点点瘪了下去, 面上却慢慢浮现笑意。 他轻搁下手中的纸杯,而后慢慢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她, 也不说话。 这样的他让她有些紧张, 心跳也有些快, 脸微微仰起,看着他。 还是当年的眼神,柔弱安静,乖巧无辜,四岁时的样子,十六岁时的样子都在这双眼睛里找得到,一眼下去还是当年的单纯简单,只是不知不觉间,这份单纯变成了她的武器,单纯的表象下,有了更玲珑的心思。 江承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问她:“温简,知道当年我是怎么发现你躲在我衣柜里吗?” 突然岔开的话题让温简也不自觉地跟着一松,困惑问他:“怎么发现的啊?” “我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正从衣柜里伸出来,拽着我的衣服,吃力地想把它拽进去。”黑眸转向她,江承问她,“那时怎么就那么笨啊?” 温简:“……” 他的手抬起,落在她头发上,随意撩起了一缕头发,问她:“被剪掉的那撮头发后来多久才长起来的?” “……”温简想起被他抠掉的那一圈头发,鼓着双眼睛,问出了困扰多年的疑问,“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的啊?” 江承不答反问她:“你当时是以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脑袋交到我手上的?” 温简微微偏开头,将那缕头发从他指间里滑了出来,边道:“我那时是年幼不懂事。” “却傻乎乎地相信一个只会给你摆脸色的小哥哥……”江承任由那缕发尾慢慢从指间滑出,半敛的眼眸看向她,“是吗?温简。” 后面几个字轻得近乎呢喃,眼波里流转的光芒让温简呼吸不由得一窒,仰头看他,看着他手掌微微前移,修长的指尖轻轻落在额角,拨开散落在那里的发丝。 “温简。”他的眼眸缓缓对上她的,“你怎么信任你爸爸,我就怎么信任你。你爸爸不会做的事,我也不会做,更不会逼你去做。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保护好自己。以及,” 他声音微顿,视线从她眼眸移向她嘴唇,再缓缓移向她眼眸。 “什么时候,你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全然地信任我,依赖我?” 他身体微微前倾,抱住了她,一只手环在她腰上,一只手轻扣着她后脑勺,一种抱婴儿式的很亲昵的护卫的姿势,然后在她耳边缓缓道:“温简,那年在我觉得人生最失意迷茫的时候,你曾安慰我说,有些东西可能就是命运安排好的,它现在只是让你暂时失去一些东西,以后一定会用更珍贵的东西补偿你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相信,我走不出的高考怪圈或许只是为了再次遇见你,你就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补偿。我计划过陪你一起走完高考,一起报考同个大学,一起上晚自习,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去报到,一起回家,一起慢慢长大。可是最终,你缺席了。 这十年,我常在想,如果失去你也是命运安排的,它还能拿什么更珍贵的东西来补偿我?” 低哑的嗓音慢慢消失在他侧压而来的唇里,微软的,带着早春的凉意。 她微怔的眼眸看向他,他也正在看她,侧低下来的半张俊脸隐在了阴影下,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而凌厉,压在她唇上的唇微微张开,压下,碾吮,又慢慢停了下来,她的掌心被塞入一个微硬的东西。 “发卡镶嵌的珠子是经过改造的追踪器,你可以选择留下,或者扔掉。”他在她唇边低声道,“温简,高考那天早上,我坐在考场里,看着表上的指针一圈圈走过,而你始终没有出现,那种感觉太煎熬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他慢慢放开了她,看进她微湿的眼眸里,手掌抬起,在她头上揉了揉:“早点休息。” 49.049 关门声响起时, 温简还有些怔, 脸颊有些温热, 她抬起手擦了下, 一手的湿。 手中握着的东西有些扎手, 提醒着她刚才的真实。 她将它拿起,灯光下的发卡依然平淡得没有太多亮眼的地方,与精品店里的发饰并无二样。 指腹从镶嵌的珠子抚过时, 温简抿了抿唇,微微偏开头, 而后拿起手机, 拨了江承电话。 手机只响了一声便被接了起来, “喂”的一声,很低浅的嗓音, 并无过多的言语。 温简指腹抚着手机一角, 轻声问他说:“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你不会就只打算把这个当生日礼物送我吧?” “如果我说是呢?”电话那头声音很轻, “你会收下吗?” “会不会有点小气了?”温简问, 慢慢踱步到阳台,看着对面还没有亮灯的阳台, “你上次都没送我生日礼物呢。” 江承:“比起把一条口水链当两次生日礼物送我的人,这不算小气了。” 温简:“……” 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那叫礼轻情意重。” 又嗫嚅着补了一句:“而且那是我小时候最宝贝的东西了。” 江承不觉微笑,想起她幼时把东西塞入他手中时, 拉长的小脖子以及心疼的小眼神, 心思又慢慢转向那段藏着的摩斯密码, 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收了起来。 “林简简。”他轻声叫她名字,电话那头传来她轻软的“嗯?”声,软糯的音色像刚睡醒般。 “没事。”他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突然转正经的语气让温简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声音低软了下来:“不用啦,我只是想说,谢谢你的礼物。” “以前年纪太小,有些事我自己做不了主。现在长大了,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了,你别担心。”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收下了,但是发卡这种东西,也是要根据场合和衣着打扮来搭配的,我会尽量穿和它适配的衣服,多带着它。” 江承轻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应了声:“好。” 开了门,开了灯。 温简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看着对面亮起的灯,好一会儿,才低低对他说:“江承,谢谢你。” 江承没有答话,慢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温简,我不要你的谢谢。” 刻意压低的声线沙哑低沉,以着徐缓的速度在耳边轻轻拂过时,温简心跳漏跳了几拍,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不是很自在地抿了抿唇,佯装平静地对他说: “那……那要什么啊?” 江承:“你知道的。” 温简:“……” 电话那头的江承没再出声,等着她开口。 略尴尬的沉默在电话两头蔓延。 “那个……”温简轻咳了声,“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江承:“好。” 电话挂断前,温简隐约听到他说,“胆小鬼”。 手机捂在胸前,心跳有些快。 温简看了眼对面的灯光,光影里隐有人影走动,像是要出来。 她缩回了客厅里。 这一夜的温简睡得不太踏实。 她做了一个有颜色的梦,梦里的江承将她压在床上,手掌贴着她的手掌,十指紧扣,他吻着她,从唇角到脖子,一点点往下,胸前的白衬衫被揉开了两颗纽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肌理分明的麦色肌肤。 然后她在他的手扯下她衣服时惊醒,天已大亮,混沌中的大脑满是梦里的旖旎片段,人又窘又尴尬,两只手从乱糟糟的的头发上爬过,温简拿起床头柜旁的手机,刚摁亮大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温简奇怪放下手机,抓过一边的外套套上,起身去开门。 门板拉开,穿戴整齐的江承正站在门口,面色清淡平静,敞开的黑色西装里,里面的白衬衫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纽扣,显得异常严谨。 江承看着她顶着张红扑扑的脸,微微搭垂的眼眸下,目光偷偷瞥向他脖子。 “怎么了?”他问。 她慌乱摇头:“没……没事。” 50.050 江承将手中拎着的早点递向她:“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温简想起刘小伟昨晚约她晚上出去的事, 点点头:“晚上有点事呢。” 江承:“白天呢?” 温简微微摇头:“没什么事。” “那刚好。”江承进入屋内, “陪我去逛个街。” 温简:“……” 仰头看他:“你也会逛街的啊?” 刚问完便见江承一个淡淡的眼神扫下:“没有女朋友帮忙买衣服的人,不自己动手等天上掉下来吗?” 温简:“……” 江承已抬手, 拍了拍她头:“赶紧去洗漱吃早点,别磨蹭。” 温简洗漱完时江承已经将早点用碗碟分装好, 人已经在桌前坐了下来。 温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拿过他递过来的面包片, 看向他:“你们公司不忙吗?怎么突然想去逛街了?” 江承看了她一眼:“我也是领工资干活的人,今天周末, 也要有自己的私人时间。” 听着确实像这么回事。 温简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江承这样的男人, 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逛街买衣服这种事情上的。 饭后, 江承与她一起出了门。 温简以为, 以江承的身份和品味, 他会去大商场和专柜, 没想着江承开着车, 带着她兜了半天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是有固定买某几个品牌的习惯吗?”半路上, 温简没忍住,问他。 江承轻“嗯”了声,看着前面慢慢转红的信号灯,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四下看了眼:“前面转个弯就到了。” 江承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大商场, 只是一条稍显普通的时装街。 一整条街, 时装店林立, 装修有高端,也有低端,人流量一般。 江承将车靠边停了下来,下了车。 温简手扶着车门,看了眼对面林立的时装店,扭头看向江承。 江承手中遥控锁将车门锁上。 “走吧。”他说,人已率先往时装店走去。 温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近第一家时装店,铺面很大,男女时装都有,款式比较新潮,价位从几十到几百不等。 “……”温简一路困惑地跟着江承,看着他在男装外套前停下来,手掌随意搭在面前整齐挂着的一大排衣服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很是自然地一件件划过去,看着是真的在认真挑衣服。 他从一众衣服里挑了件长款大衣,拿起,在胸前比了下,问她:“好看吗?” “……”温简眼睛睁得圆大,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衣服上,移到旁边脸上堆满笑容的导购脸上,再慢慢移到他脸上,点点头,“好看。” 导购也在一边笑着接过了话:“先生您的身材这么好,这件衣服穿上去一定很契合你的气质,您看您女朋友都说好看。” 江承手中的衣服塞了回去:“你没发现她‘好看’两个字说得挺勉强?” 温简:“……” 把衣服塞回原处的江承抬头看了看模特身上穿着的衣服,目光从门口移到了屋里,再移向地板上堆积着的没拆封的衣服,回头对温简说:“再去别家看看。” 温简愣愣地点头,跟上。 服装店玻璃门关上时,温简扭头看江承。 江承并没有看她,只是淡声问她:“有事吗?” 温简微微摇头:“没事。” 视线从他脸上滑向他身上的衣服,委婉问他:“你平时都是过得这么节约的吗?” 江承扭头看她:“这些衣服质量很差?” 温简摇头:“也不是。” “只是我觉得,既然你要买这个档次的衣服,在这里买有点吃亏了。”温简说,“下次有机会,你抽个空去乡镇或者夜市一条街走一趟,你会发现19元大甩卖,39元大甩卖或者99元大甩卖的衣服满大街都是,同一款式能给你集齐七种颜色,你可以随便挑,比这里多个0的划算太多了。” 话完便撞入江承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他点点头,对她说:“看不出来,你挺会持家。” 温简:“……” “不过下次吧。”江承说,“大老远的,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说话间人已推开了第二家时装店的门,依然是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随便拿起一两套衣服比了比,而后询问她的意见。 温简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很诚恳地点头了:“好看。” 又怕他觉得敷衍,又补了一句:“你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的。” 江承:“不用这么敷衍。” 重新把衣服放了下来,对导购说了声“谢谢”后便与她出了门,去下一家。 一整个中午,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逛着和聊着,江承一件衣服都没买到。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时装街尾端的一家叫“千尚”的时装店。 店铺面积不大,中等装修风格,门口橱窗摆了一男一女两个塑料人体模特,屋子正中间也摆了两个塑料模特,一站一坐,模特后是一整排的晾衣杆,最新款的男装女装都挂在了上面,左右两侧男装女装分类挂放,衣服不少,把左右两侧空间都摆满了,地上是大包还没拆封的衣物。 收银台在入门左侧,收银台里侧搁着个24寸的女款行李箱,行李箱上摆了几个已经包装好的快递。 店里只有一个人在,一个看着还很年轻的女孩,长发,正坐在收银台前吃盒饭。 看到温简和江承进来,女孩搁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笑着道:“欢迎光临,想要什么衣服,随便看看。” 江承目光从她脸上移向她脚边的行李箱和快递上,又慢慢移了回来,点点头,转身拉过温简,问她:“哪个好看?” 温简被他拉着转了半天,也不太明白他的品味了,只能敷衍地点点头:“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啊。” 江承:“别这么敷衍。” 拽着她胳膊把她推到衣架前:“这一路过来你就没给过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温简低声咕哝:“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女孩笑看向两人:“这一路逛了挺多了吧?还没买到满意的衣服吗?” 温简点点头:“看了一些。” 而后扭头问江承:“你到底想买什么样子的啊?” 江承:“合眼缘的。” 温简:“……” 走过去一口气拿起主推的几套衣服,拎在手上给他看。 江承指尖摩挲着下巴,很认真地在对比,参考,而后缓缓摇头,目光已转向一边的女装,盯着看了会儿,扭头问她:“你也挑几套吧,当生日礼物。” 温简下意识摇头:“不用了,我衣服很多了。” 江承:“女孩子衣服不嫌多。” 手掌落在她肩上,把她推到了女装货架前,很认真地给她挑了几套春装,塞入她手中:“进去试试。” “……”温简微微扭身,避开他压在肩上的手,“我真的不用了。” “不用和我客气。”江承说,“这里面的衣服挺适合你的,试试看。” 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取下她挂在肩上的挎包,把她推进了试衣间,而后背对试衣间站在门口。 长发女孩笑着道:“先生对你女朋友真好。” 江承只是很客气地笑笑,并没有接话,抬头看着店里的衣服,问她说:“你们店里的衣服都是从哪进的?质感看着比前面几家店好了不少。” “其他店都是批发的,我们是从b城工厂直接进的货,衣服都是原创设计,质感和款式会相对更好,少了中间渠道,价格也相对便宜,两三百的衣服比淘宝那些几百上千的质量好很多。”长发女孩笑着道。 江承笑笑:“难怪。” 身后的温简试好了衣服。 江承微微侧开身,让她出来。 温简试的是深色a字短裙搭配米色宽松版针织衫,领口有些大,半截纤薄的肩膀露了出来。 温简不大自在地将它拉起。 江承单手托腮,站在一边,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慢慢看向她:“不错。” 她体型纤瘦匀称,一米六多的个头刚刚合适,随便什么衣服穿身上都是衣架子的展示,少女感很足。 江承抬头对长发女孩说了声:“这套留下。” 又把温简推进了试衣间,让她试别的。 江承爽快的买衣方式让长发女孩很是开心,点头应了声“好”。 温简试到第十套衣服时,江承让长发女孩包起了八套。 已经累极的温简站在试衣镜前,扯着身上的裙子,对江承说:“你不会打算给我把这家店包下来了吧?” 江承没说话,把手中的另一套衣服塞入她手中。 温简正要进去换上时,门口响起了推门声,以及“叮”的通知铃声。 温简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一个略瘦的短发女孩走了进来,微笑和长发女孩打招呼:“还没吃饭啊?” “正吃着呢。”长发女孩笑道,“这两天去哪儿了,都没见你过来拿你东西。” 短发女孩:“这两天店里生意忙,没时间呢。” 长发女孩笑:“就知道是这样。” 转身把角落的行李箱推了出来:“喏,东西都在这儿呢。” 温简转过身想进试衣间,江承突然拉了下她尾指。 温简奇怪回头看他。 江承面色看着和平时无异,正在挑着衣架上的衣服。 温简视线从他脸上慢慢移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行李箱上。 51.051 短发女孩已经将行李箱平放在了地板上, 而后拉开箱子, 一箱子的女士包包, 全是未拆封的。 温简和江承对视了一眼,目光慢慢移到地上的行李箱上, 惊呼了声:“好漂亮的包啊。” 手中衣服塞入江承手中, 温简很快上前, 在行李箱前蹲了下来, 拿起一个包, 一边摸一边看一边惊喜问女孩,“这个包包也是卖的吗?多少钱一个?” 过于突然的举动让短发女孩愣了下,伸手便将温简手中的包拿了下来。 “不好意思, 包包别人已经订走了。” 温简任由她拿走,又拿起了另一个:“我喜欢这款诶。” 说话间已经拉开了拉链,边查看边问她:“是真皮的吗?能不能留一个给我啊?” 拉到一半的拉链又被短发女孩拿走。 她很是歉然地对她笑笑:“真的不好意思, 别人都已经给定金了。” 像是怕她再拿般, 手掌往箱子一压,合上了行李箱,拉起, 站起身,与长发女孩告别。 温简有些遗憾地盯着短发女孩旁边的行李箱:“真的不能卖一个给我吗?款式真的好好看。” 长发女孩笑着道:“她店里的包都是别人订购后才去拿货的, 所以一般没有多余的。” 温简了然地点点头:“诶那我能不能加下你微信?合适的话我也想买一个呢。” 短发女孩点点头, 拿出手机, 边道:“可以的, 不过我们店到货时间可能会比较慢, 你等得了吗?” 温简:“要等多久啊?” 短发女孩:“时间不定的,看下单的人多不多,快的话一周,慢的话一两个月都可能。” “没关系。”温简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让她加她。 江承拿着衣服朝她走了过来:“你家里的包还不够多吗?三天两头买包,也没见你背几次。” 而后把手中衣服交给长发女孩:“都包起来吧。” 拿出手机,问她:“多少钱?” 温简:“包哪里会嫌多的。” 与短发女孩互加了微信,而后看着她离去,这才扭头看向一边正忙着结账的长发女孩,问她:“为什么她的包都不留一些在你这边卖啊?” 长发女孩:“这边不好卖啊。” 又对她说:“你没看到那些包的logo吗,都是轻奢品牌,谁会来这种店买轻奢包啊。” 温简有些担心问她:“都是真品吧?” “当然。”长发女孩笑着说,“都是人肉代购回来的。” 温简:“那怎么还会让你这边帮忙带货啊?” “我顺路啊。”长发女孩说,“我经常要到b城进货,她的东西都是运到b城中转的,干脆托人送到我那里,让我一起给带回来。” 温简听明白了,点点头,笑着夸她道:“你人真好。” 长发女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啊,大家都是朋友,帮个忙是应该的,而且她也没让我做白工,会付我一些差旅费,其实也还好啦,就半路帮带个行李箱而已。” 说话间已经利落将衣服打包好,买了单。 江承和她道了声谢,接过她递过来的衣服,一只手搭在温简肩上,与她一块出了门。 温简抬头往短发女孩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这一段街道长,还能看到她拖着行李箱的背影。 江承也抬头往那边看了眼,推着她:“走吧。” 一路朝着短发女孩的方向而去。 短发女孩自己开了车过来的,车子就停在江承停车的不远处。 温简和江承快走到那边时她刚好开了车出来,往他们过来方向的反方向而去。 温简也上了车,看着江承娴熟地倒车,而后也往短发女孩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她没有说话,指尖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摸那个女包时,女包上过分松软触感,不是表皮的松软,是夹层里的松软。 江承也一路没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与前面的短发女孩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短发女孩在半小时后将车驶入了江景路的一处生活小区,驶入了地下车库。 小区很普通,连门卫都没有。 江承也将车慢慢驶入了地下车库。 车库光线有些暗,但不影响视野。 温简看着短发女孩将车停在了停车位上,而后将行李箱搬下车,拖着前往3栋1单元的电梯口,手指按下上行键,在等电梯。 温简等着她进了电梯才推门下了车,去了电梯口,按下上行键,然后盯着屏显上的数字,看着电梯在十五楼停了下来,又一路顺畅地下到了地下一楼,在她面前打开。 温简重新回了车里,江承开着车在地下车库转了半圈,开了出去,在露天停车场找了个车位停了下来,扭头问她:“先去吃点东西吗?” 温简点点头:“好。” 附近就是大学,学校后门有一条出了名的小吃街。 江承带着温简从大学校园穿过。 刚开学的季节,校园里到处是学生情侣,年轻的脸上满是青春的朝气。 江承目光从那些学生脸上慢慢移到温简脸上,问她:“大学里谈过吗?” 温简微微摇头:“没有啊。” 江承:“怎么不谈一个,没人追吗?” 温简:“有啊,很多人追呢。” 又扭头看他:“我们学校女生比较少,所以在学校里还是蛮受欢迎的。” 江承:“都怎么追你的?” 温简偏头想了想:“就是约吃饭啊,或者专门等在宿舍楼下,帮占座位啊,帮带饭啊,送花啊,送节日礼物啊,或者班级活动宿舍活动的时候不请自来,帮干活这种,偶尔遇到麻烦的时候会有人帮出面,再浪漫一点的就是直接在宿舍楼下摆蜡烛表白之类。” 江承扭头看了她一眼:“你大学生活还挺丰富多彩。” 温简摇头:“没有,很困扰的。不打算接受人家的话也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好啊。” 又问他:“你呢,追过女孩子吗?” 江承:“没有。” 温简:“那被人追过吗?” 江承扭头看她:“我看着像是无人问津的样子?” 温简迟疑地点点头:“我觉得敢追你的女孩子都是勇士。” 江承:“包括你吗?” 温简:“……” 偷偷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在追你啊。” 江承:“……” 拉过她:“所以是不打算追我了?” 温简:“……” 心跳有些快,脸颊有些烫,微微抬起的眼眸看向他那张依然云淡风轻的脸,她小心问他:“有人追到过你吗?” 江承:“没有。” 温简:“那……我会不会也沦为炮灰?” “这个问题……”江承看了她一眼,“看你的表现。” 温简:“……” 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对,为什么是她追他而不是他追她? 江承已经转开了话题,找了家网上评价不错的小店进去了。 已经过了饭点,人不算多,只有寥寥几对学生情侣,同喝一杯饮料的,相互喂饭的都有。 温简偷偷打量了圈,抬头看江承,江承只是面色淡淡地翻着菜单,然后问她想吃什么,并没有受四周环境影响,之后也是很平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温简提醒他说:“以前追我的男生对我很殷勤呢。” 江承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所以他们没有追到你不是?” 温简:“……” 问他:“那追你的女生都是怎么做的啊?” 江承:“忘了。” 伸手招来服务员,买了单,与她重回了刚才的小区里,却并没有马上离去,只是在小区散步般,慢慢晃悠着,直到一个身穿焦糖色夹克的快递员出现在三栋一单元的电梯门口。 江承拉了下温简手,与她一块进了电梯。 快递员按下的是15楼电梯按钮。 52.052 江承和温简进了旁边的电梯, 按了14楼, 从14楼电梯出来后直接从楼梯上15楼。 楼道里就能听到说话声,从楼梯门口左侧传来,男声女声都有,女声是刚才的短发女孩。 温简和江承抵着楼道口的防盗门而站,温简在前江承在后, 借着楼道防火门的遮挡,透过门缝能看到侧面的1503的情况。 半开着的门里,短发女孩正将手中几个装好的快递交给刚才穿夹克的快递员,快递员轻点以后对短发女孩说了句寄出去把快递单号发她后便走了,看着并无异常。 从楼上下来, 快递员正将收到的快递装入袋中,很小心地收好,而不是像其他快递那样, 直接扔进敞着的袋子里。 东西装好后他便骑上三轮车先走了。 江承开着车跟上。 路上,他扭头对温简说:“你问问那个女孩, 刚才你看中的那款包还有没有,她还卖不卖。” 温简点点头, 掏出手机, 给短发女孩发了条微信:“你好, 我是刚才‘千尚’店里想买包的女孩, 想问一下你, 刚那款黑白拼色包包多少钱呢?下一次到货大概什么时候?能快点吗?” 短发女孩信息很快回了过来:“1080。你很着急要吗?” 温简回了过去:“对。我很喜欢那个包包。” 又问她:“都是真品吧?” 短发女孩:“当然, 我们都是人肉代购回来的, 保证真品。” 温简:“那下次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到货呢?下周二前可以到吗?” 短发女孩:“估计还不行。” 温简回了个“委屈”的表情回去:“这样啊,那可惜了,我周三要去参加个聚会,想在那天前收到包呢。” 短发女孩:“即使周三能到货也没办法那么快寄给你啊。” 温简:“那没关系的啊,你不是也在松城吗?我可以上门取货的。” 又问她:“你的意思是不是有可能周三到货的?” “如果是的话,我可以现在下定金,但你得保证我周三当天能拿到货,可以吗?” “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我再问问别家。” 短发女孩很快回了过来:“等会儿。” “我先问问客人,看她愿不愿意先让把包给你。” 温简:“好的。” 短发女孩隔了一会儿才回了过来:“我问过了,她说可以。你是要上门取货还是快递呢?” 温简把手机屏幕转向江承。 江承看了眼:“上门取货,约晚上。” 温简点点头,刚把信息发过去,江承突然问她:“捣过乱吗?” “……”温简一下没明白过来,却见江承车头直直朝前面的快递三轮车撞了上去,撞得不重,只是将车上的快递撞散在了地上。 江承将车停了下来,钱包递给温简:“去赔个钱。” 温简看了他一眼,推门下车,脸上换上着急又歉然的神色,连声与快递员道歉。 江承也下车来,又是递烟又是道歉的,还蹲下身,帮忙捡散落在地上的快递。 快递员脸色不太好,想发飙又架不住两人的笑脸,忍着气弯下身想去捡快递,温简上前挡住了他,打开钱包,满脸愧疚地对他说:“大哥,真的对不住啊,你看下要多少钱,我陪您。” 边说着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问他:“五百够吗?” 快递员注意力被拉回她身上,朝她比了个手势:“一千。” 温简一脸为难,和他讨价还价。 江承动作极快地拉开了他刚才装件的帆布袋,掏出一个,顺势撕掉了上面贴着的寄件单,往旁边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快件上一贴,撕下上面贴着的单子,将它扔进了帆布袋里。掏出的快递也很快卷成一团,借着捡滚到车旁的快递时,顺势将它扔进了开着的车门里,而后将其他快递全部捡回车上,顺手拿过温简手上的钱包,一边数钱一边道:“错在我们,一千是应该的。” 说话间已经爽快将那一千块钱递了过去,又极其诚恳地道了个歉,这才和温简上了车。 车门关上,车子驶了出去,江承把扔进车里的快递扔给温简。 温简拆开,里面装的是红茶茶包,一整盒。 温简拿到鼻尖闻了下,熟悉的醋酸味。 她随便拿起几包捏了捏,有真的茶包,也有粉末状的触感。 温简取出别在包里的扣针,沿着侧边扎了个小口,白色粉末掉出,是海/洛因。 温简扭头看向江承。 江承扭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掩饰的话,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假装什么都不懂地问我,这是什么。” “……”温简把手中东西伸向他,问他:“这是什么啊?” 江承:“不知道。” 温简:“……” 江承在前方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将车停了下来,扭头看她,拿过了她手里的茶包,闻了闻,又重新装了回去,交给她,而后淡声道:“刚才的短发女孩叫吴文雅,张牟的女朋友。” 张牟,前一阵被拘留的名为“飞行管制”的主播,前几天刚被放了出来。 温简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江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她说:“是要回去还是在再逛逛?” 温简抬头往四下看了眼,指了指前面:“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我晚上约了人,晚点再回去吧。” 江承点点头,车子在她指定的路口停了下来,江承却没有马上开锁,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倾身,手掌落在她头上,指腹抚着她的脸,看着她没说话。 突然的亲密举动让温简不自觉挺直了背脊,背紧贴着椅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 江承抚着她脸颊的动作微停,看入她眼中。 “注意安全。”他说,突然倾身,吻住了她,但只一会儿便放开了她,摸了摸她头,坐直身,开了车门。 温简轻轻吐气,扭头看他,他面色依然平静,看着像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中,包括她的一切,而她对他的一切知之甚少。 这样的差距让她有点没有安全感,依然没办法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生怕她的一个不谨慎,会害了那些奋斗在缉捕一线的同事。 她约了汪思宇,把今天遇到的、掌握到的线索一一交给他。 短发女孩邮寄的是“伪装”过后的毒/品,温简基本可以确定她当时在长发女孩店里摸那个女包夹层时的松软手感就是封进了夹层里的毒/品,借着卖高仿包的幌子,托长发女孩帮忙带货。 长发女孩是否知情温简不好下定论,从她目前的反应看像是被蒙在鼓里的,只是碍于朋友情面,再加上好处费,顺道帮忙带个箱子回来。 “你怎么会查到吴文雅头上?”听完她话的汪思宇皱眉问温简,松城警方确实有在盯着张牟这边,自然也在盯着他的女朋友吴文雅,温简主要是帮他盯刘小伟线,他没想到她会突然盯到吴文雅头上。 温简迟疑了下:“江承好像也在查,他发现的。” 汪思宇眉心拧得更深:“他不是职业经理人吗?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可能是……”温简偏头想了想,“是我们高三班主任的缘故吧。班主任儿子吸/毒了,就是刘小伟诱使的,他先发现的,也知道他原来是‘飞行管制’的粉丝。他一向很敬重我们班主任,也很喜欢那小孩,看到他现在变成这样,比较痛心,就试着去查了吧,能给警方提供点线索也是好的。” 汪思宇看向她:“他这个线索提供得可不简单。” 温简:“他一向不简单。” 汪思宇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一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确实。” 看了眼表,也没耽搁,先回队里部署。 刘小伟约了温简晚上七点,去ktv唱歌。 晚上六点时就给她发了微信,要过来接她。 温简拒绝了,问他要了地址,自己一个人打车过去。 53.053 刘小伟约的ktv在郊区, 离吴文雅住的小区不太远,属于偏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有些偏, 周边多是五六层楼高的居民楼,有些冷清。 ktv也位于一栋六层楼高的低矮楼房上,一楼是已经关了门的早点店, 二三楼是ktv, 有电梯直达。 刘小伟早已站在那儿等她。 看她过来, 人也已笑着迎上前。 温简四下打量了圈, 忐忑问他:“为什么约这么偏僻的地方啊,在市区不行吗?” “这边也是市区啊。”刘小伟笑着道, “朋友开的ktv,照顾一下他的生意,音响效果不比那些知名ktv差, 你别被外观骗了,里面真的不差的。” 温简抬头看着三楼悬挂着的“新唱ktv”几个字,彩灯闪烁,楼外观虽然看着不太起眼,招牌却是大气精致, 电梯口也不时有年轻人在等电梯, ktv里还有工作人员在楼下招揽生意。 刘小伟手伸向她:“走吧。” 温简面露犹豫, 问他:“里面还有其他人吗?还是只是我们两个啊?” 刘小伟笑:“你傻啊, 当然还有其他人, 唱歌就是人多才好玩。” 又安慰她:“没事的, 就当多认识几个朋友,里面大多是女孩子,人都挺好的。” 说完已经伸手拉住她胳膊:“走吧。” 温简微微挣扎:“我还是不上去了吧,我真的不太习惯这种地方。” “真没事的。”刘小伟安慰她,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电梯口走,边走边劝她放轻松,不要想太多。 电梯门开,温简也被推着进了电梯。 电梯很快在二楼停了下来,门一开,震天的音乐传来。 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前台大厅里,工作人员正在忙着。 前台大厅侧对面是客人休息区,放着几组沙发,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其中两个是前一天晚上刘小伟约着吃烧烤的肖哥和小宁,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小宁先看到的他们进来,手机收起时人已经站了起身,朝两人走来。 “怎么这么久啊?”小宁嘴里抱怨着,语气不太好,面色也不太好,整个人冰冰冷冷的很是不耐,与前一天晚上带着笑容的样子不太一样。 那时的他也算不得热情,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冰冷不耐。 刘小伟堆着笑脸解释,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温简站在刘小伟身后,目光畏怯地看着面色不耐的小宁。 玩完一局游戏的肖哥也将手机收了起来,起身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居中安抚小宁。 肖哥很高,属于长相中等偏上的男人,与刘小伟这种带着略带痞气的气质不太一样,整个人看着温柔爽朗,也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穿了件帅气的皮夹克,说话时手臂很亲昵地搭在小宁肩上,被她嫌弃地拉了下来,冰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确实对她的迟到很不满。 温简看了眼小宁,清瘦的冷美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是真的漂亮,但风尘味也重,一头染了色的长卷发披散到另一侧,身上穿着皮衣皮裙,里面是低领t恤,右手发黄的中指节看着是老烟枪了,冷冰冰的气质下,整个人从内而外透着股失足少女的颓靡感。 肖哥的安抚并没有减少她的不满,只是瞥了眼看似无辜畏怯的温简,嘴角冷冷地勾了下,拉下肖哥搭在她肩上的手,往里面的包厢走去。 刘小伟开的包厢在最尽头,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唱歌喝酒打牌的都有。 看到温简随刘小伟进来,都好奇抬头看了眼,然后依然是各玩各的,反倒是坐在中间的男人站了起身,朝温简走了过来,以一种打量商品的眼光打量了她一圈,忽而一笑,对刘小伟道:“刘小伟你眼光不错啊。” 而后冲温简微笑,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张牟。” 温简也拘谨地笑笑,伸出手,与他轻轻交握:“你好。” “听刘小伟说你平时不怎么来这种地方玩?”张牟问,与她一块往沙发边上走。 温简点点头:“嗯,比较少,所以有点好奇。” 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小宁也在她另一边坐了下来。 桌上摆着一打开着的啤酒。 张牟倾身取了一灌,拉开易拉环,递给她。 温简微微摇头:“我不喝酒。” 张牟笑笑,也不勉强,搁下啤酒,拎起旁边的鲜榨果汁,倒了一杯,递给她。 温简接了过来,两只手捧着,却没有喝,只是拘谨地看着其他人。 张牟笑:“不用担心的,大家都是朋友,一回生两回熟。” 温简尴尬笑笑,没有说话。 小宁就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只是冷淡地勾了勾,倾身拿过一瓶啤酒,开了盖,喝了一小口,而后熟练地摸出手机和烟,点着了烟,递给温简:“吸吗?” 温简摇头。 小宁笑:“乖乖女?” 温简依然只是摇头:“我没有抽过。” 小宁将烟嘴递到了她面前:“尝一口吧。” 温简有些迟疑,但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小宁倒没有坚持,只是笑着,眼里和嘴角都是淡淡的嘲意。 张牟侧过身,拍了小宁一记:“干嘛呢,别把人刘小伟朋友吓跑了。” 也没久待,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没待多久便走了。 刘小伟去送他,回来时顺手将关上的门落了锁。 一个可以从里面反锁的ktv包厢。 温简目光从落了锁的门把慢慢移向一边的刘小伟。 他正站门口的桌前,锡纸、吸管和打火机都慢慢放在了桌上。 包厢里的音乐也慢慢变成了强节奏的摇滚乐。 有人凑了上去。 温简扭头问小宁:“他们在做什么啊?” “k/粉啊。”小宁很是平静地回道,站起身,也朝他们走了过去。 温简也凑了过去。 小宁将吸管递向她:“试过吗?” 温简摇头。 小宁越发将东西东西往她面前凑:“试试吧,不上瘾的,很多人都吸。” 温简依然只是摇头。 刘小伟回头看温简:“试试吧,这种真没事的。” 温简摇头后退了两步:“真的不用了,我不喜欢试。” 小宁忽而一笑:“你人来都来了,这个时候还由得了你说不要吗?” 说话间手掌突然伸向她,一把将她拽了过来:“你以为你走进来了,还能走得出这个屋子?” 54.054 温简被她扯着头发摁在了桌面上。 一旁的刘小伟伸手去拉她, 让她好好说话。 一边唱着歌的众人也好奇往这边看了眼, 但也仅是一眼, 对于这种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看完依然唱自己的。 刘小伟回头看了眼众人, 示意把音乐声调低一些。 肖哥走上前来, 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 哄着温简试试,一个劲和她强调k/粉不会上瘾。 小宁在一边冷笑:“对啊, 不会上瘾,你他妈当年也是这样骗老娘不会上瘾, 不会对身体有损害。结果呢?我他妈现在还成个人样吗?” “之后从k/粉到白/粉,你是怎么一步步引诱我上钩的?”小宁掐着温简头发的手改为掐着她后脖子, “你们现在这样对她,不就是想像当年对我那样,骗她尝试, 试到离不开你们了,再从她身上捞钱,还可以免费玩弄。要是曹哥看上眼了, 还能从他那里换笔好处不是?” “曹哥”两个字钻入耳中时, 温简试着挣扎了下,惊恐抬头看小宁,问她:“曹哥是谁?” 一边挣扎一边惊恐扭头问刘小伟:“刘小伟,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出来玩的吗?” 小宁嘴角冷冷一勾:“是玩啊, 现在不也是玩吗?” 把已经在锡纸上点燃的吸管递给她,边道:“你妈没告诉过你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吗?尤其大晚上的,天真有什么用,天真能当饭吃吗?” 吸管嘴压到温简鼻下,温简用力一晃头避开了,一边挣扎一边扭头看刘小伟,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刘小伟眼神有些复杂,却又有些发狠,嘴里一边哄着她没事的,别听小宁胡说八道,一边把小宁手中的吸管往她鼻子塞。 温简用力晃开,眼睛死死盯着小宁,问她“曹哥”到底是谁。 小宁当她在恐惧,一边拨弄着手中的吸管,一边俯下身,在她耳边冷笑着道:“曹哥啊,还能是谁,他们老大啊,最喜欢的就是像你和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又蠢又漂亮的女孩。” 手指了指肖哥和刘小伟:“你以为他们真的真心爱咱们呢,就是勾引着好玩,骗上手了,离不开他们了,再转手送给他们老大。” “你也别挣扎了,没用的,这里都是他们的人,既然被带进来了,就没有让你清清白白走出去的道理,像你这样的,漂亮有钱又蠢,不操控你操控谁啊?” 说话间,小宁再用力按下她头颅,但到底是被毒/品侵蚀得太厉害,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压制她压得有些吃力,额头微微出了汗。 她撩起了袖子,想继续逼她。 白皙的手臂随着撩起的袖子露了出来,手臂上一道道的割痕,深深浅浅,密密麻麻,新伤旧伤一起,有些地方还在渗着血,全是用刀片划的,看着触目惊心。 温简目光在那一大片伤痕上微顿,看向她。 小宁突然暴怒,按着她头往桌上狠狠一磕:“你他妈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 “有功夫同情我,好好同情你自己吧,你以为你变成这副鬼样子要得了多久?我他妈最恨你这种和我一样只会犯蠢的女人,都是自找的……” 肖哥上前拉她:“够了,别整天神神叨叨的。” 人也没了刚才的笑脸,只是面色冷淡地看着温简:“来我们这儿的,一般都不需要强迫,大家都是朋友,有好东西一块分享,互相给个面子,你这是要闹哪样?真要装清高你他妈还跟刘小伟过来做什么?” 说话间一只手袭向她后颈,想将她拎起用强的。 温简手臂用力一挡,从小宁的桎梏中挣了开来,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按下口袋里的报警器,是与汪思宇约定好的报警信号,另一只手很快拿起桌上的玻璃茶壶,挡在胸前,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样子。 肖哥和小宁好笑地看着她的举动。 肖哥甚至微微倾身,将她堵在桌子与墙面形成的三角空间里,冷冷地看着她挣扎。 温简目光从他脸上慢慢移到他身后的刘小伟脸上。 刘小伟一派与己无关的样子,他个子偏小,靠着一张嘴把人骗到手,这种强硬的手段交给个子和力气更大的肖哥,其他人就只是看热闹。 或许就像肖哥说的,被骗进来的多半碍于面子不得不去尝试了,只有那么少数几个在他们的威逼下尝试,锁了门的包厢,普通人根本不容易逃出去。 温简原以为是张牟和刘小伟等人联手操控的这个贩毒网络,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曹哥”,汪思宇他们的缉捕计划里,并没有这个刚浮出来的“曹哥”,这个时候警方应是已经守在张牟家楼下,等待适合的时机上门缉捕。如果没有这个横空冒出的“曹哥”,缉捕完全没问题,但是现在情况生变,温简担心打草惊了蛇,漏掉了真正的大鱼。 她想通知汪思宇情况有变,但眼下的情况不能贸然出去,至少是不能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贸然出去。 温简心里着急,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举着茶壶戒慎地看着几人。 肖哥上前想去抢,温简挡向另一边避开。 肖哥手机在这时响起。 他接了起来。 温简看着他脸色从平静到变了脸,轻啐了声“晦气”,转身拿过遥控开了静音。 “前台小张说,警察又来抽检了。都他妈的精神点,刚抽完的自觉躲厕所去,没抽过的该干嘛干嘛。” “赵全,去把门锁打开。” “刘小伟,货全冲厕所去。” “张小宁,去把火警警报器给我砸响了。” “还有你。”肖哥手指恶狠狠指向温简,“你他妈敢废话一个字,劳资出来后剁了你。” 收到命令的几人很快行动起来。 开门的开门,收拾桌上东西的收拾桌上东西,一片忙乱。 温简偷偷看了眼慌乱收东西的刘小伟,再怎么老道,面对上门的警察,他手还是抖了。 “我……我帮你吧。”温简颤着嗓说,手中的玻璃瓶搁在桌上,就放在他挥手碰到的地方,手也跟着伸向他。 刘小伟心里紧张,回头看了她一眼扔下一句“别添乱”后便用力挥开了她的手,但挥动的幅度过大,一把把温简搁在桌上的玻璃茶壶挥落在地,“哐啷”一声响,玻璃碎了一地。 屋里人都是一愣,回头看刘小伟和温简。 温简惊恐地缩回角落里,手指着刘小伟:“他碰掉的。” 肖哥看了眼地上的碎玻璃,冷着脸吼了声:“别磨蹭了。” 刘小伟很快将东西收起,转身想走时,温简不动声色地踢了记桌角搁着的矮凳,矮凳歪向刘小伟脚边,他走得匆忙,没留意到脚下,冷不丁被凳子一绊,整个人直愣愣往前倒,手中粉末也跟着洒落在地。 肖哥一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整张脸都变了。 “刘小伟,你他妈就是个废物。”肖哥边吼着边回头朝刘小伟走来,人在刘小伟旁边蹲下,两只手压向地面,想将地上的粉末收拾起来毁掉,一边回头冲一边的小宁吼道,“你他妈还待在那儿干嘛,出去砸……” 人没吼完,包厢门开了,几个便衣警察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口,看了看屋里的人,又看看趴在地上的两人。 “在做什么?”为首的警察问,目光从肖哥脸上慢慢移向地上的锡纸吸管和粉末。 肖哥也呆了一下,自知隐藏无用,手中东西朝警察一扔,抓起口袋里手机也向警察砸去,想趁机逃脱。 屋里其他人也跟着顽抗,搬起椅子便朝警察砸了过来。 一时间,打斗声和尖叫声在房间四起,温简抱着头缩在一边,看着警察三下五除二地把人全铐了起来,连同她。 55.055 回片区派出所路上, 温简和刘小伟等人被送去医院查毒。 路上,温简心里异常焦灼, 她不能联系汪思宇, 没办法把“曹哥”的讯息带给他, 不知道他在张牟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如果还没有“曹哥”确切的犯罪证据, 张牟和吴文雅这条线还不能抓,只能控。 她也不确定现在出现的警察是汪思宇安排过来的,还是凑巧临时检查,撞上了。 今晚和刘小伟出来, 汪思宇是有在暗中保护的,也做了万全准备, 有情况就按报警器提醒,只是到底没办法精准预测到每一种意外,温简没想到这家ktv会包庇和纵容,并在警方临检时提前通风报信, 好在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对张牟和吴文雅的抓捕惊动了他们背后的“曹哥”,也不知道汪思宇有没有暗中跟着。 温简心里担心,搭在大腿上的手不时轻叩着, 不动声色地往车外看,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发现汪思宇踪迹。 小宁当她是在紧张, 整个人依然冷冷地笑着:“怕什么, 真没有吸/毒的话警察还能真关你不成?” 人却是麻木的, 撩起的袖子里,细瘦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刀痕看着依然触目,全毒瘾发作时为了抑制毒瘾划的,两个胳膊都是。 温简目光从她胳膊移开,移向她脸:“为什么要跟肖哥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小宁麻木地靠向座椅。 “叛逆啊,年轻不懂事啊,喜欢混夜店啊,不听家人话,被甜言蜜语迷得晕头转向了呗。”平静的叙述,与己无关般。 说完时小宁抬眸看了温简一眼:“你怎么也看得上刘小伟那样的人?” 温简转开了目光:“我只是把他当朋友,没别的意思。” 小宁冷笑,不说话。 医院很快就到。 几人被带下车。 几个男的还想顽抗,不断重复自己没有吸/毒,有的挣扎,也有的哀求,嬉皮笑脸的也有。 温简低垂着头不说话,任由头发披垂下来,阻隔了外人的视线。 血检时温简看了眼手表,九点多点,心里越发着急。 她是第一个抽血的,抽完血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看着很痛苦的样子。 看守她的警察上前问她怎么回事。 温简摇摇头,虚弱地应了声“没事”,依然捂着肚子蹲在那儿,没一会儿,手压着胸口疾跑向旁边的垃圾桶干呕。 负责看守她的警察急声叫了声医生,朝她走来,护士也急步朝她走来。 温简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虚弱问能不能去个洗手间。 警察抽了一人陪她去,刚到女厕门口他手机便响了,也不知道对方和他说了什么,他突然看了温简一眼,脚步停了下来,意外地没再跟着她进女厕,反而是背过身,在门口守着。 温简一个人进了女厕。 厕所位于一楼和二楼转接的楼道口,很普通的小医院,厕所里也是又破又小,只有两个小隔间,窗户被其中一个隔间分割成了两半,进门处也有木门虚掩着。 温简回头看了眼虚掩着的木门,看着她的警察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儿。 她随手拉起一个隔间的厕所门,用力关上,把门弄得“乒乓”作响,人也很快走到窗前,两手撑着爬上窗台,而后顿住。 窗户下,江承正站在黑暗中,微微仰着头,看着她。 看她也看向他,他冲她微微一笑,冲她张开手臂,示意她跳下来。 温简一下就想起多年前,她误闯入巷子的那一夜,他带着她逃离时经过的那堵断墙,他先跳下去,然后站在断墙下,也是这样张着双臂接她。 鼻子不知怎么的一下有些酸,她偏开了头,朝他跳了下去。 江承接住了她,扶着她站稳,温简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觉手腕一松,手中的手铐已经被解开,落入江承手中。 温简:“……” 目光从他手里拿着的手铐慢慢移到他脸上。 江承正在看她,问她:“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温简想起刚才又是捂肚子又是干呕的样子,有些尴尬。 “我没有不舒服。”她低声回,“我现在不能跟他们回去录口供,我有急事,没时间了。” 她的手机已经暂时被收缴,她借了江承手机,给汪思宇打电话。 没通。 “先上车。”江承拿过了她手中的手机,将她推上了车,人也跟着入内。 车子驶向张牟和吴文雅家的小区。 从楼下看,屋里灯火通明,看不出情况,楼下也没看到警车或者疑似警察的人。 温简直接往电梯去,江承与她一块。 两人刚到电梯口便看到电梯门正缓缓合上,温简本能去按按键。 本欲合上的电梯门又缓缓打开,里面三四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温简看了他们一眼,与江承跟着入内,电梯屏显上,他们的目标是15楼。 温简按下关门键,电梯门要关上时又被摁开,一个略高胖的男人走了进来,三四十岁的样子,有些眼熟。 他似是也没料到电梯里有警察,看了众人一眼,而后平静按下14楼按钮。 江承看了他一眼。 温简也不自觉地看向他,蓦然想起多年前给江承定蛋糕的那个晚上,那个撞掉了她钱包的男人。 她不着痕迹地往江承身后挪了挪,垂在江承身侧的手悄悄握住了他手掌。 江承偏头看她。 温简没有说话,整张脸依偎入他身体,撒娇一般。 56.056 江承手臂一张便将她揽入怀中, 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向一边站着的高胖男人。 他面色极其平静自然。 电梯在14楼停下时他走了出去,边走边打电话, 另一只手在裤袋里掏钥匙。 江承也带着温简一块出了电梯, 往与高胖男人相反的一户门口走去,也边走边掏钥匙。 身后高胖男人已经开始在打电话。 “还没回来吗?” “什么时候回来?我忘带你家钥匙了。” “行, 那我先去楼下等你。” 挂了电话, 人已转身往楼梯口走。 没一会儿,脚步声从楼道里响起。 温简和江承互看了一眼, 同时走向楼梯, 跟着下楼。 江承摸出手机扔给温简,示意她打电话。 温简给汪思宇打电话。 这次的信号畅通无阻,汪思宇很快接通。 “你好?”汪思宇问,声音短促有力, 灌着风,正在快步赶路。 “是我。”温简捂住了话筒,把声音压得很低, 怕音量过大让下面的人听到。 “你现在哪儿?没在派出所吗?”还没来得及往下说, 汪思宇已经打断了她, “这边情况有点生变, 张牟上边还有人, 我暂时还抽不开身去接你, 你一个人……” “你现在哪儿?”温简很快打断了他, 一边下楼一边压低了声音问, “在枫湾小区的话, 3栋1单元楼梯口。” “……”刚走到电梯口的汪思宇很快应了声,“好。” 从电梯口改道往楼梯口,人刚走到门口便遇到刚走到一楼的高胖男人,两人目光一相撞,高胖男人手里拎着的东西狠狠砸向汪思宇,趁他本能挡开时一把将他推开,快步奔向地下停车场。 汪思宇转身便去追,边追边给守在外面的警察打电话。 江承和温简也正好赶到楼下。 他看了眼拉开又关上的通向地下停车场的门,一把拉过温简,与她直接从一楼出去,从后门下去,走向停在路面的车,边走边遥控开锁,人到车前,拉开后排车门,江承把温简推坐了进去,自己也弯身上了车,钥匙插入锁孔,开了火,方向盘一转,车子转了出去,刚到小区门口便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正以着极快的速度冲了出来,冲向左侧马路,边冲边疯狂按喇叭,汪思宇的车紧随其后,两辆警车从外面包抄而来,一左一右紧随着那辆黑色轿车,步步紧逼。 江承本欲追上去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慢慢逼近嫌疑车辆的警车。 逃窜无望的高胖男人在转弯时被逼停了下来。 警车跟着停下,警察下车,把车上放弃顽抗的高胖男人拎了下来,铐上带走。 江承方向盘一转,将车汇入一旁的车流,悄无声息地离开。 温简回头朝那边看了眼,轻舒了一口气,没一会儿,握在手心的手机开始震动,温简低头看了眼,汪思宇的电话。 “现在哪儿?”汪思宇问,也正长长地舒着气。 温简:“我现在已经走了,回头再给你电话。” 江承从车内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问她说:“没受伤吧?” 温简摇摇头:“我没事。” 想起他刚才在医院厕所楼下,又问他:“你怎么会在医院啊?” 江承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带了发卡?” 温简似是恍悟地拍了下脑袋:“我忘记拿出来了。” 江承笑了下,看着前方红灯,把车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也不说话,手掌突然伸向她,摸了摸她头,问她:“在医院那里,真不是不舒服?” 温简抬头看他,点点头:“真的不是。” 江承:“没碰那些东西吧?” 温简:“当然没有。刘小伟这种跑腿的我还是能应付的,我以前在学校全优毕业的。” 江承看了她一眼:“不是说在国外读的野鸡大学,大学四年是混过去的?” 温简:“……” 看着她吃瘪的样子,江承忽然笑了下,照着她脑袋拍了一记,看着红灯转绿,慢慢将车子跟着车流驶了出去。 温简微微上前,看向他:“你也看到了,我还是挺优秀的……” 江承打断了她:“下半句如果和何健集团有关你就自觉吞回去。” “……”温简吞了回去。 江承从后视镜看她:“刚那个男人你认识?” 温简迟疑点点头:“我不确定有没有认错,好像就是当年你生日的那天,我在蛋糕店给你定蛋糕时碰掉了我钱包的那个,不过好像胖了很多。” 江承微微皱眉,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温简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那个高胖的男人就是刘小伟口中的“曹哥”,大名曹榜,刘小伟追随了多年的大哥,原足浴店的老板,组建了个空壳公司操控这一条网上贩/毒网络,以分工合作的方式运营,刘小伟肖哥等人负责拉拢,张牟负责劝诱并与其女友吴文雅负责进货,为避免被警方盯上,吴文雅以卖高仿包为幌子,并通过给好处费的方式,托其好友“千尚”时装店的老板娘马小文不定期帮忙带货,并买通了快递员杨天龙,由他这边专门寄送。 早在张牟和吴文雅被控制时,马小文和杨天龙也被警方带走调查。 马小文并不知道她帮吴文雅顺带的行李箱藏着毒.品,整个人都吓懵了,一个劲地哭。 汪思宇和温简说起马小文时还有些感慨,挺认真努力的一个女孩儿,热情反被好友利用了。 汪思宇是天将亮时才过来找温简的,审了一夜,加之连日的摸排蹲守,脸上都是疲态,好在案子总算是破了,彻底摧毁了这一条贩/毒网络,把这一条通道彻底切/断。 昨晚温简在包厢里时他一直是在外面的,温简按响警报器时是他安排的人进去临检,他是看着温简被警察带出来,确定安全无虞后才离开的,直接前往张牟和吴文雅的住处,那边警方已经在抓捕,一箱子的高仿包,毒/品全藏在了隔层里,好几公斤,除了在本地贩卖,还通过快递寄往其他城市线下。 汪思宇赶到张牟吴文雅住处时两人已经在警方控制下,正要带回时曹哥刚好给吴文雅打电话,要过来取一部分货,刚好撞在了枪口上。 汪思宇本来是想将计就计,顺着张牟吴文雅这条线摸向曹哥,没想到曹哥连夜过来,看到警方按下的15楼便自觉暴露了,按下14楼想先行逃离,只是不巧撞上了在楼下守候的汪思宇。 早在当年汪思宇办温简撞见的酒吧尸体案子时汪思宇便查过曹榜,对这个人还有些印象,因此在张牟手机里指认曹榜时,汪思宇一眼便认出了他。 温简安静听他说完,想起在医院里突然对她放行的警察,以及他电话里问她没再派出所时的语气,听着是意外于她有手机给他打电话的,心里一时间困惑,问他说:“医院里你有让人给看守我们的警察打过电话吗?” 汪思宇看向她:“我当时不知道你在包厢里的情况也有变,还牵出了一个曹哥,又怎么会知道让你先行离开?” 温简拧了拧眉,不是汪思宇,难道是江承? 汪思宇看她面色困惑,笑看向她:“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脱的身。” “在看守所的时候,我站在监控后,看到一个手臂满是伤的女孩问你怎么样了,身体出什么问题了,有没有很严重。看着好像还是有点关心你的。” 温简一下想到了小宁,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女孩,她对她关心可能也说不上,忽冷忽热的态度,可能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她昔日单纯的影子,与其说是厌恶她,不如说是厌恶她自己。 “你们怎么说啊?”温简问。 汪思宇:“还能怎么说,送急救室,抢救中,其他不知。” 总是不能把她暴露出来的。 温简看向她:“她怎么样了?” 汪思宇:“毒/瘾挺重。身上都是伤,尝试过戒/毒,毒.瘾发作时就拿着刀片在身上一刀刀地划,想克制住,但没一次能坚持得下来,有次毒瘾发作时还差点剁了自己手腕,人是真的想戒/毒,但下不了决心脱离那个圈子,戒不断,看这次了。” 温简想起了那年的许冉,也是被她吸/毒的父亲打得伤痕累累,十年没联系,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问何邵要许冉的联系方式,没想着还没等她找何邵,何邵主动找她了。 她分组可见的朋友圈里还在持续发射负能量,各种找不到工作各种面试被刷各种落魄,负能量多到让向来对同学朋友极热忱的何邵看不下去,主动约她吃饭,问她工作的事。 对于这位昔日的学霸同学,他曾经有过好感的女孩,看到她因家庭变故落魄成这样,何邵是有些唏嘘的。 江承开掉温简时他并不知道温简就是林简简,因此他要大刀阔斧地改革,他并没有反对,甚至是赞许的,只是没想到被江承用来儆猴的那只鸡,竟然是消失十年的温简,看着她现在的落魄,他是想拉她一把的,因此约温简吃饭时,看到她没精打采地还在为着工作发愁时,何邵问她是否还愿意回何健集团,还是做财务的工作。 温简迟疑看他:“可是江承说我业务能力不行,达不到公司要求,会不会回去后又被他裁掉了啊?” 何邵笑她:“林简简,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了?难道你觉得你也胜任不了这份工作?” “……”温简挺直了腰背,“当然不是。上次就是我自己马虎了而已,回去的话我肯定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何邵笑:“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当年期中考试你成绩跌成什么样子了,大家都说你名不副实,没传说中那么厉害,结果你看,一举成为和承哥并驾齐驱的黑马。当年你能飞起来,我还真不信这次你就飞不起来了。” 温简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好久没有人这么夸我了,说什么也不能让相信我的人失望。” 何邵也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下杯,喝了口,放下,这才看向她:“你其实也不用担心承哥,他这人就是严厉了些,但心肠不坏,也不是故意针对谁,对你估计就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吧,如果他敢再一声不吭把你开了,你找我,我给你撑腰。” “不过,前提是,”何邵笑看向她,“工作能力一定不能太落人把柄了,懂吗?” 温简点点头:“好。” 吃饭结束,温简当下便和何邵回了公司,签了劳动合同。 人事部的人还认得她,看到这次是何邵亲自带她过来签的合同,心里有些小讶异,按捺不下心里的八卦之心,温简一离开,整个办公室都传开了,董事长儿子又塞了个人进来,还是上次被新任总经理开掉的财务专员。 这样的八卦以着极快的速度在公司传了开来,到下午下班时,连江承都听到八卦消息。 何邵也在,大少爷一个,也不工作,就瘫在沙发上,两条腿交叉晾在沙发扶手上,举着手机,玩着游戏。 “林简简找你了”听完八卦回来的江承把手中会议资料往桌上一扔,人背倚着办公桌而立,看向他,问道。 何邵头也没抬,眼睛依然盯着手机屏幕:“林简简那种女孩怎么可能会主动找人帮忙。我就是看她朋友圈可怜,看不过去,不过一份工作,就当过来历练一下吧,帮帮老同学。” 江承想起她那些悲春伤秋的朋友圈,他原以为她的目标是他,故意让他心软,没想到原来是冲着何邵去的。 “她什么时候来的公司?”他问,双臂缓缓交叉环胸,偏头看着何邵,面色清清淡淡,看不出情绪。 何邵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今天午后啊,吃过饭后一起过来的,签了合同。” 江承笑笑:“出息了。” 何邵不知道他这句话说他还是说温简,他面色也看不出喜怒,想起上次在他家时他和温简的疏离,又忍不住劝他说:“人家一女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当年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别斤斤计较的。而且林简简也不是笨的人,当年成绩跌成那样都能逆袭成和你并驾齐驱的样子,再给她一个机会,说不定到时她真牛逼到威胁你的地位了。” “你太抬举她了。”江承淡道,也没有发表过多意见,她既然有本事找何邵,就有本事让何邵保她到底。 晚上下班回去时,江承特地抬头看了眼温简房子,没亮灯,看着是外出还没回来的。 江承微信上给她发了条信息,让她回来后过来他家一趟。 温简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下午和汪思宇出去了一趟。 曹榜的案子虽然是破了,但也只是切断了这条贩/毒通道,曹榜的毒/品从哪里来还在审讯中,而且当年他恰巧在那样的时机出现,现在又恰巧成了毒/贩子,这巧合也太巧了些。 她是回到家才看到江承的微信的。 看到微信时温简抬头看了眼对面窗户,灯还亮着。 她给江承微信回了条信息:“什么事啊?” 江承并没有给她回过去。 她想到医院里那个让警察放行的电话,以及他恰巧站在窗户下的样子,想了想,刚放下的钥匙又拿了起来,转身出了门。 江承房门紧闭着,门缝里透着灯光,但敲门没有人应。 她叫了他两声,也没有回音。 想离开又放心不下,握在手中的钥匙有一把是他前一阵塞进来的。 温简捏着那把钥匙,有些犹豫。 她冲着门里喊了声:“那个……我自己开门进来了喔?” 里面依然没应声。 她又喊了声:“我真进来了。” 依然没人应她。 温简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推开,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一边往里走一边看,一边叫江承名字,直到看到开着灯关着门的洗手间,“哗哗”的水声正从里面流出,江承高大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门上,正在洗澡。 温简脚步生生顿住,想起他闯进她家那次,很自觉地先背过了身,然后挪着脚步,想先出去,没想着刚挪了没几步,身后门开了,江承的声音传来: “你在做什么?” 温简动作顿住。 “我……我以为屋里没有人,觉得这样闯进来好像不太好。” 边说着边回过身,又一下僵住,瞪大的眼眸与江承的眼眸撞上,视线移向他正擦着的湿发,沿着凌乱垂在额头的发尖一点点往下,看向他赤/裸的胸膛,从结实匀称的胸肌移向线条分明的腹肌,再一步步移向那两道性感的人鱼线,看着它们慢慢在小腹处交汇没入浴巾下。 “……”温简往回移的眼眸再次撞入江承眼中。 江承擦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莫名地看向她。 “……”温简动作极快地背过了身,清了清嗓子,学他当初淡定的语气,对他说,“那个,你先回房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转身想走时,肩上突然落下一只手掌,掰着她肩膀将她转了个半圈。 江承微微偏着头,看着她:“林简简,我当时可没有把自己关在外面。你确定要出去吹冷风?” 57.057 温简:“……” 一双眼睛乱飘, 克制着不往江承身上看。 他靠近的身躯让她从耳根到脸颊都开始发烫。 “才刚回来吗?”江承问,松开了扣在她肩上的手, 顺手拿起一边椅背上挂着的大毛巾披上, 遮住了大半春光。 温简视线终于回到他脸上,脖子微微梗着, 克制着不让眼睛往他脖子以下的地方移动, 而后问他:“你不冷吗?” 江承:“嗯,不冷。” “……”温简抬眸看向他, “你不觉得这样衣衫不整地和客人谈话, 不太礼貌吗?” 江承看了她一眼:“难道不是客人私闯民宅,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温简:“……” 手往门口指了指:“那客人把私人空间还给主人好了。” 转身想走,又被江承拉着手臂拽了回来。 “等会儿再走。”他说,拉了拉肩上披着的毛巾, 回房换衣服。 房门关上时温简才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往他紧闭的房门看了眼,两只手往燥热的脸上拍了拍, 轻轻吐了口气, 口有点干, 她很自然地走向饮水机, 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边喝一边打量着他的屋子。 很极简大气的装修风格, 客厅面积很大, 靠江方向是一整面的圆弧形落地玻璃窗, 江对岸霓虹璀璨, 能看到对岸公园的音乐喷泉和大型摩天轮。 温简不觉走向窗边。 江承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逆着光影站在落地窗前的她。 他想起这么多年以来,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他站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落地窗前时,看着外面陌生的霓虹闪烁时脑中浮现她年少模样时的样子,那种在考场久等不到她人出现的惶恐,那种像无头苍蝇般穿过一条条马路、一道道窄巷却始终找不到人的彷徨,那道长长的警戒线,那一室的狼藉以及人去楼空后的悲凉不断在脑中交织,拧得心脏一阵阵抽疼。音讯全无,这世界再也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让人绝望又不甘心就此放弃的了。 身后异样的平静让温简不觉回头,看到了客厅中央的江承,正动也不动地看她,黑眸深沉而平静,甚至是有些面无表情的,与刚才戏谑的模样不太一样。 她嘴角的笑容不觉也慢慢收了起来,轻声问他:“怎么了?” 江承没有说话,朝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时,眼眸在她脸上定了定,突然张臂,抱住了她,从后往前的拥抱,抱得有些紧,她整个后背都被迫贴在了他胸前。 这样反常的江承让温简有些紧张,身体微微僵着,不敢回头。 耳边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温简。” “嗯?” 温简下意识回头,阴影压下,唇被吻住。 她僵住,抬眸看他。 江承也正在看她,糅进了碎光的黑眸依然是深沉而平静的,墨色的瞳孔一片不见底的深黑。 她仓惶想推他,他手臂突然收紧,唇上的力道加重,重重吻了下去,带着隐隐的强硬,不再是以往浅尝即止的温柔,而是攻城略地的蛮横,粗暴与温柔、失控与克制矛盾交织,他将她推抵在了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她的两只手被逼得以近似投降的方式贴靠在厚重的玻璃面上,被他手掌压制禁锢在头侧,被迫仰起的脖颈里,湿热的吻凌乱落下,带着被啃咬的微微刺疼感。 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扯落在地,纤细的腰线是大掌游移中带来的火热触感。 “啪嗒”一声细响,牛仔裤头紧扣着的纽扣被解开,腰间突然失去的束缚感让迷乱中的温简一下回神,手掌急急压住他手。 江承动作停了下来,收回了手,捧着她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眸半敛,微微喘息着。 温简气息乱得更厉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极快。 “林简简。”他哑声叫她,“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放下过你。我想要你,这十年,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温简微怔,看向他。 江承放开了压制着她手腕的手,弯身捡起她掉落在脚边的外套,拉了拉身上被揉皱的上衣,回头看向她时脸上已经恢复平日的冷静:“你找何邵签了入职协议?” 温简微微摇头:“是何邵找我签的。” 江承看着她,忽而一笑:“这有区别吗?” 温简:“我需要工作。” 江承不说话,将她外套递还给她。 温简接了过来,问他:“你微信上和我说让我过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确认一下你入职何健集团的事而已。”江承说,看向她,“温简,你非得这么执着地把自己交到我手上,我对下属是向来不会手软,包括你也一样。” 温简抬眸看向他:“如果我工作能力出色,难道你还要鸡蛋里挑骨头啊?” 江承:“看情况。” 温简:“……” 江承看了眼墙上的钟:“回去了吗?我送你回去。” 温简迟疑点点头。 江承把她送到了她家门口。 门打开,温简却没有立即进去,手握着门把,回头看他:“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吗?” 江承:“怎么奇怪?” 温简:“一会儿喂玻璃渣一会儿喂糖,糖还总是喂得莫名其妙,还常常喂到一半就突然拿走了,也不问一下我想不想吃,好不好吃。” 江承点点头,看向她:“那么请问林简简同学,糖好吃吗?想吃吗?还要继续吗?” 温简:“……” 江承:“我还知道给你喂颗糖,你喂我什么了?玻璃渣,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喂了我十年,我让你尝一口怎么了?” 温简:“……” 江承:“怎么不说话了?” 温简抿了抿唇:“脑子转不过你。” 又抬头看向他:“那我们现在是怎样啊?” 江承:“什么怎样?” “就……”温简不大说得出口,“我们现在属于什么关系啊?” 江承:“你说什么关系?” 温简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救命恩人?” “同学?” “同事?” “上司和下属?” 掰着手指头一口气说了几个,江承只是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都不是的话……”温简抬眸迎向他的眼眸,“那你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江承:“没想明白?” 温简很认真地点点头:“嗯。” 江承:“那就继续想。” 温简:“……” 58.058 手心有点痒, 温简看着江承那张无比正经认真的脸,不知怎么的, 特别想把那一脸正经撕下来, 又有点没胆子, 干脆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哦”了声:“那等我有空再想吧。” 江承看着她不动:“好, 想明白了告诉我答案。” 温简:“……” 没忍住, 脚一抬,虚晃着朝他踢了一记:“好啦, 我回到家了, 你可以滚了。” 江承被她被气炸毛的模样逗笑,也不说话,就这么微微偏着头,看着她撒泼, 眉眼里都是笑意。 反应过来的温简有些小尴尬, 眼眸乱飘, 比刚才撞见他出浴还尴尬。 江承看着她脸红透了, 人窘迫得都恨不得要钻地缝了,这才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上一秒还窘得要炸毛的人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温简, 不管你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 你是我捡的, 当然是我的。”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然后低头, 吻上了她的唇,只是四唇相贴,微微吮吻,没敢深入,气息微乱时江承停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她头发,看着她眼睛。 “晚安。”他说。 温简还陷在刚才那一句话的冲击里,愣愣地点头。 傻愣愣的样子让江承眼中笑意更深,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头发,安抚小猫般,对她说:“舍不得的话,你也可以请求我留下,我可以酌情考虑。” “……”温简手肘轻轻撞向他肋骨,“不用考虑,你可以走了。” 抬头撞入他带笑的眼中,又有点小尴尬,推了推他,低声与他道了声“晚安”便要回房,走到一半时又停了下来,站在门里,手握着门把,迟疑抬头看他。 “江承,这十年,其实我每天都想给你打电话。我没有不想你,只是没有勇气。” “我也不是找不到男朋友,只是害怕再遇到你的时候,那个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所以我想再等一等,等确定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以后,我再考虑其他人。” 然后在他慢慢收起的笑容里与他挥手告别,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时,微信通知声响起,江承发过来的。 “现在还打算考虑别人吗?” 温简很快给他回了过去:“这得看某个人的意思呢。” 江承隔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来,只有两个字:笨蛋。 温简不觉也跟着微笑,没再回过去。 第二天正式上班。 早上刚醒来温简便看到了江承发过来的微信:“八点在小区门口等我。” 也没说什么事,温简有些奇怪,没追问,给他回了个“好”字,吃过早餐后便在小区门口等他,顺道给他也带了一份早餐。 八点整时,江承的车缓缓驶了出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江承扭头看她:“上车。” 温简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看向他:“是去公司吗?” 江承抽空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温简:“不是看不上我的工作能力吗,怎么还心甘情愿当司机啊?” 江承:“先提前喂你一颗糖,到公司后,再让你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简撇了撇嘴,将手里拎着的早点递给他:“吃过早餐了吗?” 江承瞥了一眼,三明治,鸡蛋,牛奶,水煮玉米,都还散发着热气与香气。 “你做的?”他问。 温简点点头:“嗯,反正都要做的,所以干脆多做了一份。” 江承单手接了过来:“每天这样带着不嫌费事吗?” 说话间已经看向她:“反正都是住我的房子,不如搬一起算了?” 温简:“……” 脑中莫名浮现他赤/裸的上半身。 “我……我没有说要每天给你带早餐啊。” “今天只是假装客气一下而已。” 江承看了她一眼:“我可没打算只接你一天,你好意思只给我带一天早餐?” 温简点点头:“好意思。” 59.059 江承冷不丁被噎了一记, 抬手, 照着她脑袋轻拍了一记。 “难不成还要我每天去你那吃早餐?” 温简:“你会不会有点自来熟了?我又没说让你以后过来吃早餐。” 江承:“那你来我家吃。” 又扭头看了她一眼:“我也是会做早餐的人。” 温简讶异:“你已经吃过早餐了啊?” 手伸向他搁着的早点:“那这个留给我, 我当早午餐吃。” 指尖还没碰到, 被江承手臂挡了开来。 “你要吃早午餐, 我就不用吃吗?” 把早点扔得更远了些, 不让她碰。 到公司时,江承提着那一份早餐回了办公室,破天荒第一次,办公室外面的助理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何邵也刚好到, 一眼看到他搁在桌上的早餐,手很自然地伸了过去:“带早餐了?都带的什么, 我刚好也没吃。” 指尖刚碰到桌上的早点便被江承推了开来。 “没带你的份。”江承说,“没吃早点的话让李秘书给你订一份。” 说话间已经按下内线电话:“李秘书, 麻烦给何经理订份早餐。” 一抬头便见何邵眼神古怪地看他:“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江承:“得看对什么东西。” 何邵挑眉:“爱心早餐?” 江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人已经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开了电脑,边拿过桌子前方的报表,边问他:“你一天到晚来公司晃悠,也不工作,你爸不说你?” “说啊,怎么不说。”何邵屁股倚着办公桌坐了下去, 看向他, “人还住着院呢, 一看到我就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怪我请人也没给他过过眼,擅自下决定。” 又安抚江承说:“其实我爸也不是对你有意见,他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医生早建议他早点退休养病,但公司一直找不到个顶事的,我又没这方面的兴趣,他指望不上我,请人是迟早的事,他生气在于,我没有提前带你见过他。” “问题还是在我。”江承说,“那一阵工作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回来,改天有空了我再去医院看看他。” “如果说……”江承抬头看向他,“他还是无法认可我的工作能力,你也不用觉得为难,人和人之间……” “承哥,别说这样的话。 ”何邵打断了他,“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你请回来的,你可是我特地请回来帮我忙的人,不是回来给我打工的,对于公司,你有什么想法随便折腾,我爸那边我给你顶着。” 江承好笑看他:“如果我连让你爸认可我的能力都没有,还怎么替你管理公司?” 何邵:“那不一样,我爸这人挑剔,有点用人唯亲。” 江承:“本质还是一样。管理的核心是人心,如果我连你爸都搞不定,还怎么去搞定其他人。” 又安慰他:“放心吧,如果是为了三日游回来,我还回来做什么。” 这句话安抚了何邵,咧着笑连连点头。 门外敲门声响起,江承一声“请进”后门被推开,李秘书站在门口通报说品牌部何琪找。 声音刚落下一道清亮的女声已经脆生生响起:“总经理,我过来给您送报告。” 何邵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当下端起兄长的架子对她轻斥了声:“别什么东西都往这边送,品牌部没总监了?” 何琪是他妹妹,比他小了5岁,刚大学毕业半年,被扔在品牌部历练,从小受宠,性子有些娇纵,看何邵板着脸轻斥,笑嘻嘻地冲他吐了吐舌头:“这里又不是只有你能来。” 而后脚步轻快地上前,把手中的文件递给江承。 江承瞥了眼,只是普通的品牌宣传新闻通稿。 “以后这种稿子交给品牌总监就好,不用特地拿到我这边。” 他说,把稿子退了回去。 何琪悻悻地“哦”了声,特地强调:“只是我写的。总经理你要不帮我看看,看看哪里需要再完善一下?” 递出去的文件被何邵半途截了下来。 “总经理不是请回来给你当作文老师用的,出去。” 手搭着她的肩,也不管她的挣扎,硬生生把她推了出去。 中午,饭点时间,何邵过来约饭。 何健集团有员工餐厅,在地下一楼。 两人一块坐电梯下去。 进了电梯何邵才一拍脑袋,想起刚入职的温简,扭头问江承:“承哥,我把温简叫上吧,老同学一起聚聚。” 江承看了他一眼:“随便你。” 何邵很快给温简发了条微信:“吃饭了吗?一起吧。” 他信息发过来时温简正在等电梯,已经应了部门同事的约,三四个人一起。 “和同事一起呢。” 她给他回了过去,刚回完电梯便在面前停了下来。 电梯门开,江承和何邵都在里面,还有其他部门的一些人。 江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电梯人多,何邵也只是以眼神打招呼。 里面的人往旁边挪了挪,温简和同事入内。 电梯有些挤,挤着挤着温简就被挤到了江承身侧,身体几乎贴着他的身体,皮肤的热力透过相贴的衣服传来,温简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保持微微前倾的姿势,拉开与他的距离。 同事回头与她低声说话,是离职前那个安抚过她的男同事,叫黄子辰,人长得清秀高瘦,今天看到她回来,最热情的就是他了。 江承淡眉淡眼地扫了他一眼,而后看向温简。 温简没怎么说话,只是不时点头或微笑地附和。 电梯门开,黄子辰先出去,在电梯门口等温简,而后与她及部门几个同事一块先走。 何邵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扭头笑看向江承:“我发现林简简到哪儿都很招男人喜欢。” 江承看向他:“包括你吗?” 何邵:“必须的啊。我高中的时候也对林简简产生过好感的。不只是我,我们班至少一半男生都喜欢过林简简。” 说着又扭头看江承:“承哥,老实说,你也喜欢过她吧?” 要不然也不会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出高考考场。 江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到员工食堂时,打饭菜的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温简和那个瘦高的男人排在队伍尾端。 温简在后,瘦高男人在前,人已经是背对着队伍,回头找温简说话。 江承排到了队伍里,就在温简背后。 温简本来是没有注意到,直到看到黄子辰突然正色地冲她身后打了声招呼:“江总,何总。” 这才本能回头,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时差点没吓一跳,然后也低低地打了声招呼:“江总,何总。” 何邵笑:“温简,不用这么客气。”很自觉地把“林简简”改成了她现在的名字“温简”,至于她为什么改名,何邵还没找到机会问她。 温简也腼腆地笑笑,没有过多话语。 同排在队尾的其他同事好奇看了几人一眼,加之昨天何邵亲自带温简去人事部办理入职的传闻,大家好奇心更重,但敢问出口的只有黄子辰一人:“温简,你和何总是旧识吗?” 温简点点头:“嗯,以前有认识。” 黄子辰笑:“难怪了。” 随着队伍移动,快轮到他时才拿起托盘,顺道帮温简拿了一个,递给她,边给她介绍食堂里的口碑菜,细心而周到。 江承看了温简一眼,也没说话,取过托盘,打了个两菜一汤,往用餐区看了眼,看到左边角落里坐着的温简时,径直端着餐盘朝温简走了过去,在她身侧搁下餐盘,坐了下来。 何邵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原本轻松愉悦的用餐环境因为公司两个大人物的落座一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60.060 黄子辰平日比较擅交际, 又是男人, 不像女孩子般拘谨, 看两大总坐下接连坐下时只是诧异了下, 而后很自然地冲两人打了声招呼:“江总,何总。” 坐他旁边的于倩同是财务部的高级财务, 人长得美艳漂亮, 看两大总坐过来, 也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容, 冲两人打了声招呼,坐温简旁边的女孩田美琪也拘谨附和了声, 反倒是温简,这招呼的尺度不好拿捏,扭头看了江承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冲对面坐下的何邵笑笑, 算是打过招呼。 何邵也微微笑笑, 想着曾经同个班的人, 他借着他爸的地位在公司挂了个闲职, 江承也混到了高管级别, 温简依然不咸不淡地在底层混着,怕她心里有落差, 也担心其他人因此拿他们作比, 没有说破三人是同学的事实。 江承在别人打招呼时也客气点了个头回应, 一贯的冷淡疏离, 也不大说话。 他不说话底下几个小员工却不敢不说话, 更不敢再像之前,兀自聊着自己的小话题,但对新任总经理知之甚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话题口来,各自压力巨大又沉默地吃了会儿饭后,黄子辰笑问江承,努力找话题:“江总,听说您是海外名校毕业回来的?” 江承淡“嗯”了声。 于倩满目崇拜地抬头看他,接过话:“好厉害啊。” 田美琪也微微侧过头:“好厉害。” 黄子辰看了眼没有说话的温简:“温简你好像也是海外留学回来的吧?” 突然被点名的温简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嗯。” 黄子辰:“那你和江总英语一定很好吧。” 温简:“也没有啦,平时基本都是和华人圈的朋友一起混,用到英语的地方不多,英语没有进步多少。” 黄子辰笑:“那也总比我们好一些的。” 温简谦虚摇头:“没有啦。” 黄子辰:“那你们看电影还要看字幕吗?” 温简点点头:“也会看的。” 黄子辰:“你一般都喜欢看什么电影啊?” 温简想了想:“就一些动作大片啊,文艺片啊什么的,有空都会看一些的。” 黄子辰:“最近是不是有部好莱坞的什么特工的在上映中吧?看过了吗?” 温简下意识摇头:“还没时间去看。” 靠近江承一侧的手肘突然被撞了下,温简本能扭头,江承正在平静吃饭,看着似是不小心碰到的。 “那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黄子辰的声音拉回了温简注意力,“于倩,美琪,一起去吗?” 两人很痛快点头:“好啊。” 黄子辰看向温简:“温简,你呢,一起去吗?” 江承慢慢搁下了筷子,面色淡淡地看了眼一边的温简。 黄子辰目光看了过来,礼貌性地问了下两位总要不要一起去。 江承淡声拒绝:“不用了,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 温简也摇头拒绝道:“我晚上也有事呢,你们去吧。” 黄子辰有些遗憾,一下没了刚才组织看电影时的兴奋,整个显得兴致缺缺。 何邵是男人,还是过来人,黄子辰什么心思他一眼看明白,不觉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温简,摇头笑笑,倒没有戳破,吃完饭和江承回去时才和江承提了下,纯八卦的心态,但没从江承脸上看到反应,只好作罢。 下午下班,温简先走,从后门走,往公交车方向走,人刚走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喇叭声,温简本能回头,一辆黑色车在身侧停了下来,江承头从车窗探了出来,问她:“上车吗?” “……”温简拉开车门上了车,扭头问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江承扭头看他:“不是你在和我装客气吗?” 61.061 “……”温简坐直身, “大领导面前, 小员工当然会胆战心惊啊。” 江承扭头看她:“怕我?” 温简老实点头:“嗯, 是有点。” 江承:“怕我什么?” 说话间已经慢慢启动了车子。 温简想了想, 摇头:“不知道诶。” “就是在你面前不敢随便造次的感觉。”温简形容,“这种感觉就有点类似于古代的皇宫, 我觉得我像个小宫女, 而你像高高在上的皇帝, 有点圣恩难测的味道。” 江承扭头瞥了她一眼:“我看着像暴君?” 温简:“也不是只有暴君才会让底下臣属心惊胆战的啊。身在高位的人都容易让人忐忑。” 江承:“我也没找过你麻烦不是?” “你也不用看我眼色吃饭。” “是这样没错。”温简认可地点点头, 微微侧过头,打量着他, “但是很奇怪,在你面前就是不敢随便造次的感觉。” 江承扭头看她:“在黄子辰和汪思宇面前就敢是吗?” 温简:“……” 江承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手肘搭在方向盘上, 单手支颐, 微微侧过身, 盯着她看:“温简, 你们部门到底有多少人在盯着你?” 温简:“……”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怕我。”江承转开了话题。 温简摇头:“我怕啊, 我小时候就很怕你的啊。” 江承:“那怎么还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打转?” 温简:“怕惹你生气被你扔出去了。” “……”江承看着她不动, “在你心目中,我是什么样子?” 温简偷偷看他:“要说实话吗?” 江承:“实话。” 温简:“小时候觉得这个小哥哥好可怕, 什么都不给碰也不让人说话, 还凶巴巴的, 一点都不可爱, 然后就天天盼着我妈快点来接我……” “迫不及待想离开是吗?”江承打断了她。 温简迟疑点点头:“一开始是这样, 因为我那时真的很怕你。那天晚上我睡地板上真的很害怕,实在怕得不行了才想躲你床上去的,结果……” 后半段她很识趣地不往下说。 江承看了她一眼:“是你压到我手了,我所有的反应都属于条件反射,没有故意推你。” 温简了然地点点头:“可是我那时不懂啊,我就觉得这个小哥哥不止很凶,还会打人,不听话就会被打,所以你后来要剪我头发的时候我不敢不答应。” 江承:“……” 温简观察着他的脸色:“我是不是太大实话了?我后来其实没有很怕你了,就是觉得这个小哥哥就是看着凶了点,不太爱说话了点而已,但实际上人真的很好,所以你看我后来慢慢都不太怕你了。” 江承轻哼了声,何止是不怕了,后来简直是爬到他头顶作威作福了。 他告诉她不许说话,她依然会乖乖地把嘴巴闭上,然后鼓着双眼睛忐忑看他,看他把头扭开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他说:“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那我不说话,你不要生气了。” 然后自己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安静了几分钟,马上把写画出来的东西递给他:“哥哥,这个送给你,你不要生气了。” 完全是个小狗腿子。 只是当年的小狗腿子不知怎么的就长歪成了一只青蛙,戳一下才会动一下,再也不会像幼时那般没脸没皮地黏着他不放了。 江承想起十六岁那年的她,虽然没有幼时那般狗腿了,但依然会小心翼翼地向他试探有没有女朋友,厚着脸皮邀请他陪她一起过生日,大半夜地还敢跑到他窗前向他解释和道歉,然后爬进他的房间,现在…… 戳到现在,他不捅破,她也不敢往深处想,越活,胆子越回去了。 轻吐了一口气,江承伸手,手掌落在她肩上。 “温简。”他突然叫她名字。 她困惑抬眸。 “喜欢我吗?”他问。 温简:“……” 眼神因为这个问题变得不自在,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江承不让她回避,指尖微微捏住她下巴,迫使她看向他,重复刚才的问题:“温简,喜欢我吗?” 温简视线被迫对上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又很坚定地点点头:“嗯。” “喜欢。”她说。 江承微笑,突然倾身,轻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温简,我喜欢你。” “这句话,十年前高考前的那天晚上我就想对你说了。只是没想到……” 他微微偏开头,没再说下去。 他想起那些关于青春的话题,在所有人都在或遗憾或回味地谈论着他们的青春时,他想他是没有青春的。 他的青春是温简,在她消失在高考考场的那一天早上,他的青春惨淡收了场。 微湿的触感在胸前弥漫,带着眼泪的温度。 江承低头看她,抬起手指,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滴,一边擦,一边以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对她说:“温简,我想等你主动的。” 温简眼眸抬起,与他的对上。 江承眼睑半垂着,依然是淡眉淡眼的样子,敛下的眼睑压下了他眼中的情绪,温简只听到他依旧漫不经心的话语:“温简,我在原地等了你十年,不管你知不知情,我就是等了你十年,也找了你十年,所以我一直希望,至少有那么一次,你是主动走向我的。哪怕只有一次。” 说话间,眼睑已缓缓抬起,黑眸看入她微湿的眼中:“温简,我不要你怕我。” “外人怎么怕我我不管,但你一定不能怕我。” 温简喉咙哽得厉害,想说话,一张口,喉咙滚出来的都是哽咽。 江承还在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以着眼神,逼她放下所有的拘谨和忐忑,主动走向他。 温简也看着他,犹豫着,不是不想,只是还不太敢,他所在的高度,他性子里将他与众人划开的距离,以及他骨子里的孤高冷傲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形成的强大气场让她心动又惧惮,想靠近又不自觉地小心翼翼。 她像刚被带回的小奶猫,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爪子,试探着,然后一步步靠近,在她的头几乎要主动依偎入他胸口时,他突然张臂,重重将她带入怀中,一只手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将她整张脸压靠入怀中,抱得很紧,脸颊轻蹭着她头顶,又低下头,急切而近乎饥渴地吻她,吞噬着她所有的气息。 62.062 江承从不知道渴望一个人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心痛而遗憾的感觉一直在的, 从初始时的强烈到被渐渐被时光磨淡成心头的一根刺, 痛得或许不明显,却总在有意无意间提醒着它的存在。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他已经淡忘了这种心痛而遗憾的感觉, 却总在一个不经意遇见的背影里, 去想起一段过往, 一个人,而后再次被那种淡淡的遗憾情绪所笼罩, 不强烈,只是牵出了些淡而轻的情绪而已。 他从不怀疑这种情绪会慢慢被岁月磨平,磨到最后他再也想不起那个人,或是想起时, 他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那份心悸。 初始时他曾设想过再遇见温简的种种场景, 后来时间长了, 慢慢也就不去设想不去期待了, 他甚至以为他已经麻木了的,直到再遇见,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冲击, 让他的心脏从重遇温简的那一秒开始, 都剧烈而难受地跳动着, 想要她不想要她的矛盾拉扯从重逢就从未停止过, 如今人在怀里的真实, 将心底压抑了十年的渴望与痛苦撕得淋漓尽致,他甚至已经分不清,他是在圆一个执念,还是在寻找一个宣泄口,明知没有立场责备也不能怪她,但理智却依然全无,近乎蛮横地索取、进逼,全身细胞叫嚣着占有她,撕碎她。 温简被他明显的失控吓到,慌乱中扯了扯他的衣服。 江承的粗暴戛然而止。 他的脸埋在她颈窝,喘息着,沉默着。 温简也喘息着,静止着,不敢乱动。 刚才剧烈的唇舌纠缠里,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起伏和波动,那是一种深海平静下的惊涛骇浪,痛苦与矛盾交织着,他的吻,带着她走过了他这十年,也带她探知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矛盾。 她想起他曾经告诉她的,他不想要她了,喜欢她太累了。 他没有在开玩笑。 不知怎么的,温简心里突然很难受,不是因为他的不想要她,就是心疼他的这十年,心疼他的痛苦和压抑,以及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给他电话。 她的手抬起,迟疑着,又鼓起勇气,落在他背上,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微僵,头抬起,向来平静的黑眸微微发红,里面的平稳早已不见,只剩下惊涛骇浪肆虐过后的狼藉,而后又慢慢恢复成深藏的平静。 他的手掌落在她发上,细心替她整理被他揉乱的头发。 温简看着他,看着他低敛着眉眼,平静而温柔地替她整理头发。 “江承。”她轻声叫他名字,“一会儿去看电影吗?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 江承看了她一眼,点头:“好。” 车子重新启动。 江承带温简去吃饭,在他家附近的商场。 这大概属于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捅破了这层窗纸的江承与没捅破前的他并无不同,依然是那副淡眉淡眼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只是又隐约有些不同。 下车时温简主动去牵他的手,还有些怯生生,又努力鼓起勇气,亲密地挽住他胳膊,像极了幼年时讨好他时的狗腿模样。 明明是他渴望的,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像在迎合。 江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把手臂抽了出来,改而搭在她肩上,揽过她,一起进餐厅。 餐厅人不多,江承定了个卡座。 坐下时温简便已经拿过菜单,翻开递给他,问他想吃什么。 江承发现,虽然他一直和她说希望她主动,但当她真的主动时,他发现他并不喜欢她的这种主动。 他想要的是她以前那种不自觉地依赖,而不是这种带着弥补般的迎合。 他有些后悔于刚才的情绪失控,也没有去点破她,淡着眉眼看着她把菜单递给他,一个菜一个菜地问他要不要吃。 “林简简。”他合上了她递过来的菜单,看向她,“我看你的表现怎么像是要给我当妈的,而不是当女朋友的?” 温简:“……” 鼓着的眼眸看向他,温简坐直身:“我要是有你这么挑剔的儿子,早胖揍好几顿了。” 江承眼中浮现些许笑意,很淡。 他伸手招来服务员,依着她的口味点了几个菜,这才看向她:“林简简,你别拿错剧本了,我是在找女朋友,不是找妈,也不是找保姆。” 温简:“……” 偷偷看了他一眼:“感觉你的女朋友有点难当呢。” 江承合上菜单:“不是我的女朋友难当,是你还没有这个自觉。” 温简有点揣摩不透,看向他。 江承看着她:“温简,打从心里喜欢一个人是不用学习怎么去讨好他的。” 温简微怔。 饭后的电影时间里温简几乎全程在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心思没怎么在电影剧情上。 电影结束时江承送她回家,直接送她回到了她家门口。 互道晚安时温简迟疑了下,问他:“你……要不要也留下来?” 江承倏地看向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温简被他的脸色吓到,搭在门把上的手一下收紧,慌乱冲他摇头:“没……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你回……回去……唔……” 后面的话语被他突然压下的吻打断。 江承一只手带上了门,一只手直直没入她发中,低头便吻了下去,有些强硬。 她被逼到了墙角,上衣被胡乱推起,冷风窜入,身体轻颤,她感觉到了他游移的手掌,有点被他吓到,惊恐看他。 江承看向她眼睛,声音沙哑:“林简简,你知道我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吗?” “你觉得对不住我,打算用身体补偿吗?” “你哪里对不住我了?” 温简慌乱摇头:“不是的,我……” 她脑子有些糊,一下子也组织不起语言,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怎么开那样的口,就是想到了他那十年,想到了他那个吻,心疼得难受。 “我就是想像你对我那样,也对你好点,想和你在一起。”迎着他的黑脸,她嗫嚅着回。 江承面色缓了下来,看着她眼睛,问她:“你是不是傻?” 温简想摇头,又在他眼神下迟疑点了点头:“嗯。” 委屈又惊恐的模样让江承有些哭笑不得,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对她说:“温简,你别随便说那样的话,我会当真的。” 温简睁大的眼眸对上他的:“哪个?” 江承:“留下那个。” 温简:“你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63.063 江承手掌缓缓撑在她头侧:“现在才开始后悔是不是晚了点?” 面色依然淡淡,刚才的紧绷却是彻底缓了下来, 甚至有了逗弄她的兴致, 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看到她神经不自觉地紧绷, 看向他的眼眸越来越慌乱, 越来越紧张时,他终于逗弄够了, 收回手,回头往她房间看了眼:“床够大吗?” “……”温简刚松下的那口气又一下提起,“我真的开玩笑的。” 江承看了她一眼:“我当真了。” 温简:“……” 看着他一步步从玄关走向屋里,人也跟着紧张和忐忑。 江承脚步停了下来, 回过头, 隔着段距离看她。 温简不敢再上前, 只是戒慎看他, ,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与刚才主动要求他留下时的样子截然不同,看着怂包又可怜,反而带着几分幼时的傻气。 江承不觉摇头笑笑, 四下看了眼屋子, 目光从她脸上移向她开着门的卧室。 他还从没进过她卧室。 他目光重新移回她脸上:“可以进去看看吗?” 温简视线不自觉跟着转向卧室, 有些纠结:“不……太好吧?” 卧室是很私密的空间呢。 “而且……我还没收拾房间。”她说, 抬头撞入江承黑眸中。 “没关系, 我不会笑话你。”他说。 说话间,江承已经踱到了房间门口,人没进去,只是在门口往里看。 房间里确实没有收拾得很整齐,被子被凌乱掀起,大半张床铺露了出来,半人高的布偶胡乱扔在床上,还有两本翻开着的书。 梳妆镜前的椅背上搭着两件刚换下的睡衣。 温简有些小尴尬:“我说过很乱的。” 江承眼中的笑意更深:“没事,我不会嫌弃你。” 温简:“……” 跟在他身后一块入内,一边动作很快地将睡衣收起,一脚将地板上的拖鞋踢入床底,弯身将床上的布偶拎起放好,手忙脚乱地收拾房间。 江承看着她忙,也不戳破,人甚至径直在她床上坐了下来,试了试床垫的弹性。 他一坐下温简越发地紧张,偷偷回头看他。 江承一把拎过了她刚拎起放到床头边的布偶,捏了捏,看向她:“你晚上抱着它睡?” 他记得她幼时书包里也背着个手臂大小的布偶,她几乎一天到晚都要抱在手上,晚上睡觉时也要抱着一起睡。 温简也想起了幼时的布偶,人也越发尴尬,迟疑点点头:“晚上抱着睡会比较踏实。” 这样私密空间下的对视也有些不自在。 她手往屋里指了指:“那个……你要不要喝水啊?我给你倒杯水吧。” 转身想走时,江承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手臂。 温简一下僵住,不敢回头。 江承慢慢站起身,抓着她手臂的手掌并没有松开,只是朝她一步步靠近,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温简整个僵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承的脸从身后探了过来,一只手慢慢拨开她垂在肩上的头发,气息逼近。 温简心跳快得厉害,不敢回头,僵直着身体,目光偷偷往化妆镜瞥了眼。 她整个人几乎已经被他完全拥进了怀里,他的脸颊亲昵贴着她的脸,并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侧低下头,吻她,然后将她推倒在了床上,身体也跟着压覆而来。 哪怕在她刚才主动开口挽留她时,她脑中并没有设想过这一幕。 她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头枕着枕头,头两侧是他撑着的手臂,他的身体压着她的身体,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冷静,深沉。 江承并没有再进一步,只是这样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相贴的身体里,温简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热力。 他的外套并没有脱,黑色的西装依然整齐地穿在身上,里面的黑色衬衫也将扣子严严实实地扣到了脖子最上方,领带垂了下来,落在她身上,黑衬衫因为他下压的动作起了褶皱。 她与他的距离,能清楚感觉到他胸前肌肉撑开的线条。 她脑中浮现那日去他家时撞见的一幕,惊惶的目光不自觉从他胸口起了褶皱的衬衫下移,看着它们被整齐收进黑西裤下,被一条全皮质的深色皮带匀称而结实地束缚住。 穿了衣服的江承与脱了衣服的江承,温简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两个词:衣冠,禽兽。 他的衣服甚至没有一丝凌乱,禁欲与性感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却在他身上矛盾交织。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样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她从最初的慌乱到慢慢平静,局促与羞赧的情绪在胸口冲击,却带出了更深层次的渴望,冲撞得她心脏“砰砰”直跳,那一夜的春/梦在脑中浮现,她着了魔般,颤抖着伸出手,缓缓伸向他腰间,半途被江承手掌扣住。 他黑眸深浓,沉沉看向她。 “……”意识回笼的温简吓得眼眸一下瞪得圆大,“我……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找不着要说的话语。 江承黑眸中浮现些许浅淡笑意,将她不老实的手拉向头顶,压住,看向她眼中:“温简,你根本没有准备好,不用勉强自己。” “……”温简目光缓缓移向他眼中,“你……修炼得真好。” 江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缓缓坐起了身。 温简也坐起了身,侧对着江承,不是很自在地拉了了衣服。 江承站起身:“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走得没有一丝留恋。 温简想起一个说法,一个男人如果真心喜欢你,是会克制自己的欲望,耐心地等你慢慢习惯他,适应他。 ———— 第二天两人还是一起上的班,温简依然给江承带了早餐。 到公司时谁也没有刻意捅破这一层关系。 江承上午时抽空去医院看了趟何邵父亲何建离。 何建离自从上次被何邵气病后便一直在住院中,并不是很待见江承,江承过去时也不太给他好脸色。 江承也没有急于得到他的认可,只是礼貌地看望了一下,汇报了些公司工作,也不管他黑脸不黑脸,全程保持礼貌,看完他后便走了。 何邵妹妹何琪也在医院,不大看得过去自己父亲这样给江承摆脸色,看江承一走,自己也跟着追了出来,代替何建离向江承道歉。 “没关系。”江承依然是疏淡有礼的样子,“董事长身体不好,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可是我爸这样的态度还是有些伤人的。”何琪歉然道,看向江承,“要不我替我爸陪你道个歉,请你吃个饭吧。” 江承:“不用了。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何琪:“可是我过意不去啊。” 正说话间,看到对面走过来的男人,叫了他一声:“贺总。” 江承循声抬头,看到迎面走来的贺之远。 他也认出了江承,微笑朝江承伸出手:“江总,好久不见。” 江承也客气伸出手:“好久不见。” 那天晚上足浴馆认识过后便几乎没再见过了,确实有一段时日了。 何琪有些诧异看向两人:“你们认识的啊?” 贺之远:“刚好有共同认识的朋友,见过一面。” 江承微笑看向两人:“你们也认识啊?” 何琪:“贺总是公司的客户,在公司里见过几面。” 贺之远已经看向何琪:“何董身体好些了吗?今天刚好有空,过来看看他。” 何琪点点头:“嗯,好多了。你直接进去吧,他应该还没睡。” 贺之远:“好。” 和江承道了声别后才离开。 何琪看着他走远,又跟上江承,想请他吃饭。 江承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真的不用。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何琪:“我们不是陌生人啊,你是我哥同学,又是我的上司,不叫陌生人了。” 江承:“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 与她客气颔首后,江承先行离开。 人刚回到公司办公室何邵便推门进来了,一贯的不爱敲门,也一贯的大大咧咧,一进来便对江承道:“我妹又缠你了?” 江承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管管你妹妹。” 何邵头疼地拍了拍额:“管过了,不听啊。” 又看向他:“难道你没看出来,那丫头喜欢你?” 江承抬头看他:“然后呢?” 何邵:“你单身,她也单身,不试着考虑一下?” “我家妹子虽然是主动了些,但性子还是不错的,人长得……你也看到了,不差的。” 江承搁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向他:“何邵,我有女朋友了。” “……”何邵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谁啊?” 春节的时候他还和他调侃当年的三年八班大概只剩下他们两个单身狗了,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只剩他一个单身狗了。 江承没有说是谁,只是正色看他:“总之,我有女朋友是事实。你再不管管你妹妹,这工作我没法干下去。我总要对我的人负责不是?” 何邵观察着他的脸色,提到“女朋友”三个字时眼神是明显变柔的,看着不像假的。 “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他问。 江承:“最近。” 何邵:“谁啊?” 想到了个人,又大胆猜测:“林简简?” 可是又感觉不像,他很认真地回想了下昨天两人吃饭时的反应,两人平静得无一丝波动,更何况当时的温简正被别的男人明里暗里地追求着,如果真在一起,江承的反应不像正常男人。 江承没有明说:“时机到了自然会介绍你们认识。” 何邵懊恼:“不公平啊,连你都能找到女朋友,为什么就我没有?” 江承看向他:“什么叫连我都能找到女朋友,我就长了张找不到女朋友的脸?” 何邵:“长了副找不到女朋友的性子。我记得林简简当年说了句特经典的话,我觉得你好像长了张注孤生的脸。” 江承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如果不是她,他能长一张注孤生的脸? “注孤生的人都恋爱了,该不会就剩林简简和我两个人没对象了吧?”何邵尤陷在江承脱单的惆怅里,问他说,“你说,如果我和林简简也凑一对,可能性多高?” 江承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去问她?” 何邵咧嘴笑笑,倒没敢真去问温简。 江承也没有刻意戳破他和温简的关系,同个公司里,人多口杂,他所处的位置总免不了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度,与他扯上关系的人总是要被人多关注一些,他也没有刻意去否认,没这个必要。 自怨自艾了好一会儿才道明了来意,班主任陈心兰住院了,想约江承一起去看看她。 她儿子刘文星吸毒的事对陈心兰打击有些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状态也不太好,长期吃不下饭睡不着,身体扛不住。 江承没和其他人说起她儿子的事,陈心兰也没敢和任何人说,其他人只当她是工作劳累所致。 江承和何邵过去时班里也去了几个人,在那里,江承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许冉和林凭凭。 林凭凭一如当年,人群中一站,依旧的光鲜耀眼。 许冉相较于当年变了很多,气质变了很多,也开朗了许多,整个人看着自信明媚了起来。 许冉一眼认出了江承:“江承?” 而后目光习惯性地往他身后看,没有看到温简。 她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摇头笑笑,看向江承:“好久不见。” 江承也客气笑笑:“好久不见。” 许冉:“这几年有林简简消息吗?” 这个班里,除了江承,许冉是唯一一个惦记着温简,也一直在等温简消息的人。 许冉一直觉得,没有温简,就不会有她今天。 那一年她被她毒瘾发作的父亲打得浑身是伤,手也断了,她根本没可能再参加高考,是温简找到她,鼓励她,一点点帮她辅导,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一点点地帮她重新回到了考场上,结果她如愿以偿了,温简却消失在了那天早上。 高考结束后,她找过温简,跟着江承,在这座城市,大街小巷地找她,甚至去了她乡下的老家。 在所有人都还没看透江承和温简关系的时候她便知道,江承和温简是一对儿的,江承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有温简,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找到。 她也是这个班里,这十年来唯一一个和江承保持联系的人。 一边的林凭凭看许冉在问温简消息,也好奇凑了过来:“在聊什么呢?” 许冉笑笑:“没事。” 江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反倒是何邵,吊儿郎当地凑了上来,瞥了许冉一眼:“怎么不问问我?林简简的消息,就只许江承知道,不许我也知道了?” 64.064.【正文新章节】 许冉直接背过身不理他。 何邵轻哼了声,也撇开了头。 林凭凭笑看向两人:“什么情况啊你们?” 何邵面向林凭凭时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林大美女, 好久不见, 结婚了吗?” 林凭凭伸手将挡在眼角旁的刘海拨开,歪着头看他:“没有, 你呢?” 何邵:“单身?” 林凭凭眉梢一挑, 微弯起的眼眸风情万种:“干嘛, 想追我?” 何邵看了一边的许冉一眼,看向林凭凭:“对啊, 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屋里其他人起哄:“林凭凭,我们何邵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了,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林凭凭依然只是浅浅地笑着:“这就要看何少爷的诚意了。” 目光却是不自觉地瞥了眼一边的江承。 陈心兰没留意到,只看着她和何邵笑闹, 有些感慨:“当年我看何邵整天爱和林凭凭闹, 整天就担心这俩, 这要是偷偷摸摸着恋爱了可咋办呢。何邵爸爸担心何邵早恋, 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让我多盯着他。” 当年的体育委员罗文景在一边打趣:“老师,你就不担心我啊?” 话完便被陈心兰眼睛一瞪:“担心啊,怎么不担心。一天到晚借故回头找林简简说话,我生怕那么颗好苗子让你给拱了, 都不知道明里暗里地找林简简做了多少次思想工作。” 罗文景笑:“我说林简简怎么总不大理我, 原来是老师你在暗地里断我姻缘。” 其他人跟着起哄大笑, 一次两次后, 也慢慢接受了温简的失踪。 江承只是眉目平静地看着众人笑闹, 也不插话。 许冉也没有跟着众人起哄,虽曾是同窗三年的同学,但那时的她在班里太过不起眼,差生的身份与自卑的性格,在哪里都是被忽略的存在,因而与其他人并不熟。 温简的失踪是她心头放不下的沉重,也做不到像众人那样轻松地回忆与她有关的过往。 江承目光从笑闹的众人脸上慢慢移到她脸上,又慢慢移开,撞入陈心兰探询的眼眸中。 陈心兰已经收起了笑意,笑闹归笑闹,到底没能让心情真正放松起来,她儿子吸/毒的事是她心里的一个结,没能参加高考的林简简和江承是她心里的另一个结。 她知道这几年的江承混得很好,现在人看着也不错,只是有些遗憾。 以前她总想着,如果林简简没出事,她和江承会是很让人羡慕的一对。 江承约略明白陈心兰心中所想,只是安抚地对她笑笑,屋里人多,不好告诉她,改天有机会,他带林简简过来看她。 从班主任那离开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许冉跟着江承一块走,何邵也跟着一起,林凭凭也跟了上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过来。 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大学毕业几年,工作与收入基本都稳定了下来,生活都平静而安稳。 江承看着众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想到了温简,以及她的父亲林景余。 有人选择了现世安稳,而有人选择了负重前行。 该是接受万人景仰的人,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躲在黑暗下。 毕业这么多年难得还能凑齐这么多人,何邵招呼着大家一起吃饭,他请客,众人附和,都想趁机聚一聚。 江承婉拒了这场饭局,想回去陪温简。 何邵笑看向他:“回去陪女朋友?” 话一出,其他人都惊掉了下巴,纷纷看向江承。 “什么时候的事?” “国内的还是国外的?” “人在松城吗?承哥,你干脆把你女朋友接过来,让大家见识一下承嫂。” “对对,好奇什么样的美女能勾走承哥的魂。” …… 一时间,众人声音此起彼伏。 许冉也有些讶异看向江承,她还以为他还在找温简。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没想到江承最终也还是妥协给了现实,转念一想,又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事,也不自觉地笑笑,冲江承说了声“恭喜”。 江承依然是面色淡淡的模样,没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没有去解答大家的任何困惑,只是客气地道了个歉,让大家好好玩。 许冉和大家也不熟,也婉拒了。 何邵吊着双桃花眼斜睨了她一眼:“你到底有多忙,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略挑衅的语气让其他人不觉好奇往两人看了眼,却只看到许冉很是平静地回了他三个字:“很忙啊。” 何邵撇撇嘴,直接不理她,招呼着其他人先走了。 许冉看着众人远去后才笑看向江承:“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啊?” 江承:“最近。” 许冉:“人怎么样?” 江承想了想,看向她:“有点傻。” 许冉笑笑,没再接话,她想到了温简,不知怎么的,有点心疼她。 江承没和她说温简的事,既担心太招摇了,也想着要先问过温简的意思。 但主要还是要先问过温简的意思,温简既然选择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前者的担心就变成了多余。 江承回到小区时抬头往温简家看了眼,人没回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他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还没下班吗?”江承问。 温简看了眼对面的汪思宇和黎止翔:“刚下。” 又对他说:“我今晚约了朋友吃饭,可能要晚点才回去,有事吗?” 江承目光从楼上收回。 “没事,别太晚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温简点点头:“好。” 挂了电话,一抬头,对面的两人正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审讯般。 温简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怎么了?”她轻声问。 黎止翔:“这个江承到底是做什么的?” 温简微微皱眉:“就是职业经理人吧,现在是何建集团的总经理。” 黎止翔:“上次张牟的案子,一个职业经理人怎么能精准快速地提供线索?” 温简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调查过他了,没什么问题我才相信他的。” “而且他爷爷是军人出身,叔叔也是在公安局工作的,他自己也参过军,他不可能有问题才对。” ————补齐———— 黎止翔:“温简,这些只是预设他是好人的前提,不是结果。他的家境以及他曾经的背景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结论。” 温简点点头:“我知道的。” “我会把握好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明白,您不用担心我。” 黎止翔双臂缓缓交叉环胸:“不对啊,温简,我只是问你江承的情况,你和我交什么底?你和他……” 他的眼眸缓缓对上她的:“有情况?” 温简:“……” 汪思宇也看向她。 温简下意识摇头:“没有。” 又在两人的眼神下迟疑点了下头:“算是……在接触中吧。” 黎止翔皱眉:“什么情况?你才回安城多久啊,怎么突然就……” “他们是同学。”汪思宇接过了话,看向黎止翔,“当年常送她回家。” 温简点点头:“以前他参军出任务时我爸救过他,在中缅边境线上。” 黎止翔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劝她多考察,人长得好不好看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人品要好,品行要端正,性格温和有包容心,没有不良嗜好,以及和他的家人能不能处得来等等。 温简被说得有些窘。 “只是在接触中而已的。”她尴尬回道,“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黎止翔笑:“接触中也得先给你提个醒不是?你爸爸不在,我自然得替他好好帮你把关,省得你吃了大亏。” 说着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汪思宇,倒是没再说话,只是有些小遗憾,这么多年来汪思宇一直在暗中照顾着温简,两人又是同行,家庭背景也相当,能理解彼此,他还以为两人能凑一对。 他还想着等这个案子彻底结束便撮合一下两人,没想着横空杀出一个江承。 汪思宇只是淡淡笑着,两只手捧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杯沿,并没有说话。 饭局九点多才散。 黎止翔是为了工作过来的,顺便见见温简。 张牟案子的事汪思宇有和他提过,温简提供了大部分的线索,也提到了江承,只是汪思宇的提法里用了温简安抚他的那套说辞:向来敬重的高中班主任儿子深受其害,江承看不过去,主动提供线索。 动机上是没问题,但效率非正常人能办到。 况且好巧不巧的,他也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进入了何健集团工作,多年从警的职业敏感性让他没办法把这一切单纯当作巧合。 他对这个叫“江承”的男人有些好奇,想找机会见见他,但在确定江承身份没有威胁之前,为着温简的安全考虑,黎止翔不好直接出面,让温简什么时候约江承吃饭时通知他一下,他就坐邻座观察。 温简应承了下来。 饭局将近九点才结束,黎止翔习惯性地先离场,温简和汪思宇坐了会儿才一块离开,没想着刚从包厢出来,刚走到楼梯口便遇到了刚从包厢里出来的何邵和罗文景。 罗文景先看到了温简,不大确定地叫了她一声:“林简简?” 多年的训练以及职业习惯,温简对于别人突然叫自己名字的举动早已练就了不动如山的本事,别回下意识回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便神色自若地从两人面前走了过去。 何邵因着罗文景这一声“林简简”也下意识抬头朝温简已经走过的背影看了眼,没想到真是她,也开口叫了她一声:“林简简?” 第一声温简还能假装没听到,何邵都已经出声了,嗓门又大,温简脚步停了下来,很是诧异地回头,看到何邵和罗文景时表情很恰当地换上个意外的神色,冲两人微微一笑:“嗨,好久不见。” 罗文景没想到真的是她,当下反而愣了,人也变得结巴起来。 相比之下何邵大方许多,笑看向她:“和朋友过来吃饭啊?” 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站在她身侧的汪思宇,心里揣测着两人的关系。 温简点点头:“嗯。” 震诧过后的罗文景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笑着插话道:“这么多年没见,还记得我吗?” 温简自然是还记得,罗文景虽然圆胖了不少,但五官还依稀残留着少年时的模样。 “罗文景?”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前一刻还很直率的罗文景一下也变得扭捏起来,耳根有些发红,笑容却是特别开怀和满足。 “记性一如既往地好。”他笑着道。 何邵推了他一记:“瞧你这出息样。” 下午还大大方方在众人面前承认喜欢温简的人,这会儿反倒害羞起来了,也怕何邵戳穿了,罗文景很快把话题带了过去:“高中好几个同学都在里面吃饭,一起进去坐坐吧,大家下午还提起你来着。” “对。”何邵接过了话,手往身后的包厢门一指,“班主任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大伙儿约着去医院看她,顺便出来聚聚。” “难得遇见,进去和大家打个招呼吧。”何邵道,“这么多年没音讯,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温简扭头询问汪思宇的意思。 汪思宇点点头。 温简也点点头:“好啊。” 何邵把两人的互动看在了眼里,估摸着真是情侣了,也识趣地不去点破,却是忍不住要对屋里的人卖关子,走到门口时让温简和汪思宇在门外等等,自己先推开了房门,身体挡在门口,半颗脑袋探进去,对正在吃饭的众人道:“同学们,猜猜,我们刚在门口遇到了谁?” 众人被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勾起了好奇心,纷纷放下筷子,猜了好几个名字,都是以前班里相对活跃的同学,但没一个猜温简,也没想到是温简,因此当何邵摇着食指一一否认并推开房门后,温简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中时,“哐啷”几声,汤匙砸在汤碗里的声音连着响起,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有人直接捂住了嘴。 温简客气地冲大家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 惊醒过来的众人不确定地问了声:“林简简?” 温简微笑点头。 林凭凭直接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依然处于巨大的震诧中。 “林简简?”她也不确定地问了声。 温简只是客气地笑笑:“好久不见。” 林凭凭不知怎么的有点想哭,但忍住了,也冲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有人已经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个小视频发到了群里:“看看,谁来了?” 群里很快炸了: “卧槽,林简简?” “林简简?” “是林简简吧,我没认错吧?” “我们班最后一个失踪人口出现了?” “旁边的男人是家属吗?” …… 正一个人在商场逛街的许冉也看到了刷屏信息,指尖往上一滑,很快点开了那个视频,看到视频里的温简时,她手一下捂住了嘴,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旁边的导购担心看了她一眼:“小姐,你没事吧?” 许冉摇摇头:“我没事。” 把手中准备拿去试的衣服递还给她,很快出了门,一边往大门走一边给何邵打电话,问他吃饭的地址,让他帮忙留一下温简。 何邵语气不太好:“不是说不过来吃饭吗?这会儿怎么又急哄哄地赶过来了?” 说是这么说,却还是粗声粗气地对她说了句:“赶紧过来,过时不候。” 许冉逛街的商场离这边不远,打个车十分钟就到了。 她到时温简还站在屋里与大家嘘寒问暖,真真切切的温简,完全还是年少时的模样,许冉刚逼回去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正在屋里与大家客套的温简明显感觉到众人慢慢移向背后的目光,也下意识跟着回头,一眼看到捂着嘴在哭的许冉,虽然变了发型,变了气质,也隐约变了模样,温简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不知怎么的鼻子一下酸了起来,眼眶也跟着发酸。 许冉微微仰起下巴撇开了头,又很快调回来,隔着小段距离,看着温简,又哭又笑的,然后哽咽问她:“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 一句话突然逼出了温简眼泪。 众人眼睛也跟着发酸。 有人把这一段也拍成小视频发到了群里。 刚忙完工作的江承收起电脑后顺手拿起了一边的手机,一眼便看到了刷屏的群消息,满屏的“林简简”以及“林简简家属”,他点开视频看了眼,看到了视频里的温简和汪思宇,以及哭得稀里哗啦的许冉,目光微顿,又慢慢移开,明明他比所有人都先一步找到了她,但看着这样的画面,鼻子微酸的感觉却还在。 65.065 “这么多年, 你去哪儿了?” 江承记得, 这句话在他第一次见到温简时,他也曾这样问过。 她当时的反应比现在平静许多。 在群里后续发上来的视频里, 两个人哭抱成了一团, 重逢的喜悦和心酸,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得出来。 是真的久别重逢的激动。 包厢里不少人跟着红了眼眶,群里也好几个人发“哭了”的话语。 十年的遗憾, 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回到了最初, 他们还是当初那群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想象的少男少女, 还在期待着高考, 期待着大学,期待着高考结束后的释放与牵手。 温简那一年的失踪给这个向来和谐热闹的班集体带去了一丝阴霾,那年的毕业聚会江承没参加, 但听何邵说, 那一晚上大家的情绪都不高,说好一起毕业的一群人, 最终只能以着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场,在那个年纪的他们心里,多少是带着遗憾的, 只是生活平和安定的他们谁也想不到,打破这一切平静的,是毒/品。 许冉也好, 温简也好, 都是深受毒/品所害的, 只是许冉是因为家人吸/毒,而温简,是因为缉毒,丧心病狂的幕后毒/枭将对她父亲打击毒/品的愤恨转嫁到了她和她母亲身上。 她的父亲选择了最危险也最伟大的职业之一,选择了守护这万家灯火。 江承没想到,她也走上了她父亲的道路。 他几乎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温简是缉毒警察。 当年那个怯生生躲在他衣柜里的小女孩,长大后,她变成了她的父亲,林景余,那个至今还不能被正名的缉毒英雄。 群里何邵@江承,问他要不要过去,和大伙儿一起聚聚,连还在住院的班主任也发了信息说想过去。 江承几乎可以想象陈心兰此时热泪盈眶的样子。 他给陈心兰拨了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便听到陈心兰哽咽的声音:“江承,你看微信群没有,林简简回来了,她还活着……” 话到最后时,已经哽咽不成声。 江承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只有他在惦记着温简。 他微笑:“嗯,我看到了。” 又安慰她说:“老师,你先在医院好好养病,明天我带她医院去看你。” “好。”陈心兰连声应了几个“好”,应完又觉得不对,“诶怎么是你带她去,才刚见着呢,别着急,要是她不方便的话改天也行的,别催她。” 江承应了声“好”,安抚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群里早已被信息刷屏,一向不是很活跃的群今晚彻底炸了锅,有人还在执着地圈他问他要不要过去聚聚,也在圈所有人,让所有在松城的人都出来坐坐,还把地址发到了群里。 餐厅离他住的地方不算特别远,半个多小时车程。 江承看了眼手表,回了个“好”后站了起身,换了套衣服,拿过车钥匙便出去了。 他赶到餐厅时温简还在,正被众人围着问长问短,汪思宇也还在,就坐在她旁边,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整个人看着很温和,班里留在松城的同学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非常热闹。 江承推门进来时这份热闹有短暂的停滞,而后众人纷纷笑着起身,招呼江承的招呼江承,叫服务员继续加菜的叫服务员,搬椅子的搬椅子,异常热情。 温简也抬头看了江承一眼,看他面色始终淡淡的,也客气地看过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江承被众人左右的移位中在温简对面坐了下来。 “好了,我们班两大学霸都聚齐了。”有人高声道,话题转向江承,“承哥,十年不见,突然看到我们简简妹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啊?” 何邵轻咳了声,没敢说他和江承前一阵就联系上温简了,现在的温简还在他家公司上班,怕说了实话被群殴,到底是瞒得太实了。 江承不紧不慢地拆着餐具,瞥了眼对面的汪思宇,目光落在温简脸上:“不介绍一下家属吗?” 温简:“……” 众人目光一下全集中到了她旁边坐着的汪思宇身上。 有人笑着跟着起哄:“对啊,林简简,都坐下这么久了,还没见你介绍家属呢。” “采访一下林简简同学,家属是已经经过法律认可了还是即将被法律认可?” “王子安你卖弄什么呢,说人话。” “应该这么问,简简妹妹,你和你男朋友领证了吗?办喜酒了吗?我们这群老同学还有没有机会喝到你的喜酒?” “就算已经结婚了还可以喝满月酒不是?” “说不定人家林简简连二胎都生了呢,是吧,林简简?” …… 众人一番笑闹下来,一道道目光依然盯着温简,等着她答案。 坐她旁边的汪思宇完全没受影响,依然是噙着淡淡的笑,目光从众人脸上,不着痕迹地移向江承,江承刚好也看过来,目光相撞,又各自平静移开,江承依然不紧不慢地看着温简,微微偏着头,面色平静自然。 这样的眼神让温简压力有些大,嘴角的笑容有些僵。 “大家不要瞎猜,我们只是朋友。”温简指了指一边坐着的汪思宇。 众人拉长着嗓子“哦”了一声,嘴上说着了解,眼神却依然是暧昧的,单独约吃饭的两个年轻男女,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众人是不信的。 汪思宇也慢慢放下了手中端着的玻璃杯,笑着道:“真的只是朋友,大家别误会。” 话里的维护让一边的林凭凭笑着接过了话:“那以后呢?”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又带着暧昧,众人眼中的了然更甚,温简的解释变成了欲盖弥彰和害羞。 闹完温简的众人把目光移回了江承身上:“承哥,你呢,什么时候有好消息?” “对啊,当年还以为承哥和林简简会组成班对……”大大咧咧说话的男生被一边的女同学撞了下手肘打断,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被示意别胡说八道,温简男朋友在现场,他也尴尬笑着把话题带了过去,“‘承哥什么时候才能带家属过来?” 下午才在医院和其他人探讨过这个问题的同学接过了话:“人家承哥已经……” 许冉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值得让人开心的讨论,当年本应成为最幸福班对的两个人各自有了男女朋友,这种感觉有点糟心,因此在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时,很适时地把话题岔开了:“来来来,大家看看,还要再加点什么菜。” 话题重新被带走。 这一顿饭大家热闹到了十点多才慢慢散去,到底是消失十年的人,今晚的温简是主角,大伙儿的关注点全在温简以及她旁边的“准家属”身上,轮番敬酒,敬的全是温简和她旁边的汪思宇。 江承也敬了温简一回酒,依然是面色淡淡的样子,但那一杯酒喝得温简心尖打颤。 班群里还在热闹,一边聚会一边实时播报聚会情况,所有人都说,江承是见到温简的所有人里情绪最平稳的一个,十年前十年后一个样,果然很江承。 66.066. 聚餐结束时一大群人一起下的楼, 相互打探住址, 顺路的、住得近的,相互约着一块走。 何邵是牵头吃饭的人, 自然要把每一个同学都照顾到, 谁开车来谁住同个区他都门儿清, 没一会儿便把人分成了几波,等人走完了才看向一边的温简汪思宇和许冉, 问道:“你们怎么安排?林简简, 你是和你男朋友一块走还是和蹭承哥的车?我记得你们好像住一个小区?” 江承也抬头看她, 车钥匙就在指尖打转, 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看她,等她选择。 温简看了江承一眼, 迟疑指了指他:“要不还是蹭承……江承的车回去吧。” “承哥”两个字还是在最后关头硬生生改为了“江承”, 说完扭头和汪思宇告别,让他先回去, 开车注意安全。 本来只是普通朋友间的日常叮嘱,在何邵眼中就变成了男女朋友间的依依不舍。 何邵手臂很习惯地搭在了江承肩上,冲着温简挤眉弄眼。 温简被他气笑, 差点没抬脚踢他。 “真的不是男女朋友,何邵你再瞎解读我就不理你了。” 汪思宇依然只是浅浅地笑着,像个兄长般, 和温简道了声别, 又与何邵他们道过别, 留下一句“温简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后便先走了。 一直没说话的许冉等汪思宇走远了才疑惑看向何邵:“不对啊,何邵,你怎么知道他们住同个小区?” “……”何邵被问得一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来之前我就问过林简简家地址了,一听就是和承哥同个小区,怎么了,还有问题吗?” 许冉直接撇开了头不理他。 温简觉得两人有点奇怪,也说不上哪里奇怪,看着又都挺正常。 江承抬腕看了眼表:“好了,何邵,你顺道送送许冉回去,我送温简。” 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回去路上,江承一贯的没怎么说话,只是专注开着车。 他永远是那种只要不说话便会不自觉将周边气氛带入低气压的人,十年前如此,十年后更甚。 温简在这种低气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扭头问他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大家群里圈我,我刚好没什么事,过去坐坐。”江承淡声应着,扭头看她,“怎么和其他人撞一块了?” 温简:“和几个朋友去吃饭,准备走的时候刚好遇见了何邵,被他拉进去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回来了……”江承看了眼前面的红灯,慢慢将车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闹得人尽皆知,你这十年消失的意义是什么?” 温简眼眸缓缓与他对上:“可是难道我就要这样一辈子见不得人了吗?” 她说这句话时眼眶有些湿,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是很平稳,又慢慢移开了目光,看着前面的红灯转绿,以及前面的车流慢慢往前移动,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回来之前,我考虑过很多,也论证过很多,好的,坏的,我都考虑得很清楚。既然回来了,我就不能再畏畏缩缩,躲在他们给我构建的世界里安稳度日。我总相信,这个世界是邪不压正的。” 她抬头看他:“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中学的时候,我还那么小都知道要努力才有出路,这十年我肯定也不会真的虚度过去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江承嘴角牵了牵,笑容很浅:“我记得有人当初把自己贬得跟废物没什么两样。” 温简扭头看他,一脸的困惑和坦然:“谁啊?” 江承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温简抬手揉鼻子,不敢再接话。 车子很快在地下车库停了下来。 车子熄了火,却谁都没下车。 地下车库光线暗,江承大半张俊脸隐藏在了暗影下,面色依然是深藏的平静,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半屈着,另一只手半支着下颔,像在沉思。 温简有些奇怪地扭头看他。 “还不回去吗?” 她问,一只手推开车门,想下车,被江承拽住了手臂。 “等会儿。” 他说,倾身将她推开的车门合上,重新坐回时目光却缓缓转向了她,微微侧着头,一种打量的眼神。 67.067.江承简简童年番外 “哥哥……”她又小小地叫了他一声, 小手朝他伸了过去, “这个给你。” 江承本能张手接,一个穿着红绳的浅绿玉珠落在掌心上, 眼前的小不点有些心疼地盯着他掌心上的小串珠, 怯怯地说, “外婆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收了别人的东西是要帮忙的。” “我妈妈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我就等一会儿会儿, 好不好?” 江承:“……” 她依然大睁着眼睛, 可怜兮兮又怯生生地小声强调:“我妈妈说她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我真的就等一会会儿,不会太久的。” 江承打小受的教育让他不敢真的不管不顾地把她扔出去, 想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就只能一会会儿。” 然后和她立规矩:“不过你不能动我的东西, 不能碰我的桌子,不能碰我的床, 不能碰我的衣服,不能说话,不能出去, 不能哭,不能叫,不能被人发现, 要不然你被我妈妈发现送到警察叔叔那里了, 我就不管你了。” 然后回头指了指书桌旁边的椅子:“你去那里坐着等你妈妈, 不能乱动。” 温简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敢出声,听话地爬上他书桌旁的椅子,两只小手抱着书包规规矩矩地收在膝盖上,不敢碰到他的桌子。 江承爷爷是军人,从小就教他要站有站姿,坐有坐姿,每天还要他练习扎马步和射击,他觉得温简坐姿不对,拿过尺子戳了戳她肩膀:“坐直身。” “抬头。” “挺胸。” “收腹。”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没一会儿,温简已经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很累,但不敢说话,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江承在一边看书写作业,他爷爷亲自抓他的教育,除了作息要严格按照他那套军人标准和常规的学校课程外,他还给他安排了一堆的功课,文武全抓,晚上睡觉前还要按规定读完他要求看的书,然后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和他口头复述。 江承把他爷爷交给他的功课全部完成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一扭头看到温简还在端端正正地坐着,漂亮的脸蛋憋得通红,两只眼睛早蓄了两泡泪,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让它们掉下来,看着有些可怜。 看他看过来,她小小声地问他说:“哥哥,我想动一下……” 江承:“……” 刚想告诉她动一下没关系,话刚到嘴边,门口突然传来他妈妈邱梦琪的敲门声:“江承,书看完了吗?” 江承动作极快地摁下温简的小脑袋,将她摁到了桌子下,然后镇定地看向他妈妈:“看完了。” 邱梦琪很满意儿子的自律,叮嘱了声“早点睡”后便关上了房门。 江承松开了摁在温简脑袋上的手,问她:“你不是说你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吗?” 温简憋着两泡眼泪使劲摇头,以为他不点头就是不能说话,低头从书包里翻出了支铅笔和小本子,歪歪扭扭地在本子上写上:“哥哥,我可以shuo hua 了吗?” 江承讶异看她:“你会写字啊?” 温简点点头,憋不住,开了口:“我妈妈教我的。” “你妈妈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温简眼眶里的泪就有点憋不住,喉头一哽咽,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因害怕而带颤的声音也变得哽咽,鼻子也不自觉地跟着一吸,温简想起江承提醒的不能哭,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小声说,“我妈妈可能要晚一点点才来找我,她每次都很忙的,每天都要放学很久才能来学校接我。” 又小声求他:“哥哥,你让我再等一会儿,我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江承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可是我要睡觉了。” 没再理她,转身去铺他的床。 温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打着哈欠,眼睛渴望地看着他软乎乎的床,她也好困。 铺好床的江承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床,像盯着腥的猫,渴望都写在了脸上。 他觉得他应该把床让给她睡,从小他爷爷和爸爸妈妈就教他要让着女生,可是他的床他妈妈他都不让碰,她才这么点大,他想象着她一边抱着他被子睡觉一边流口水的样子,他犹豫了。 想了好一小会儿,他从垫被下抽了一张出来,在床面前的地上给她铺了个窝,让她睡地板上,他睡床上。 温简才四岁,从没一个人睡过,尤其一个人睡在床前的地板上,一睁眼就是床底,黑咕隆咚的看不到底,外婆说过的狼外婆躲床底吃小孩的故事在脑袋里翻滚,她吓得睡不着,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床上的小哥哥,颤着嗓子叫他:“哥哥。” 床上传来含糊的一声应:“嗯。” “我怕。”她小声道。 没人应她。 她小心地把被角拉到头顶,把眼睛紧紧闭上,可还是怕,看不见的黑暗张牙舞爪伸向她,她想象着正躲在床底下的狼外婆对她睡着时的样子,想象着睡得迷迷糊糊被狼外婆拖进床底下,“咯吱咯吱”地吃掉她的手指、她的手臂,然后她的脚趾,她的脚…… 她抖得更厉害,隔着被子,又颤着嗓子“哥哥”地叫了江承一声,得到含糊的一声“嗯”的应声后,她借着这声音撞起的胆子,飞快地蹬掉被子,闭着眼睛手脚并用地想爬上床,躲到里面去,没想着摸黑的手一下子压到了江承手臂,连皮带肉的一小块东西,江承被惊醒,手本能一推,温简完全没防备,被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脑袋撞上身后的木凳,痛意袭来,眼泪也跟着冒了出来。 意识到闯祸的江承很快爬下床,拉开灯,一眼便看到跌坐在地上茫然而惊惧看他的温简,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 江承发现她白色的绒毛披肩上正有红色的液体低落,温简也发现了,下意识抬手想去摸,被江承狠狠拍掉:“别碰,手上有细菌,碰到伤口会感染,感染了就要切掉了。” 温简:“……” 害怕又茫然地看他。 江承:“我去找药,你手别乱动,要是脑袋切掉了我就不管你了。” 温简两手紧紧收在膝盖上没敢动,没一会儿江承便偷偷拿来了药箱,有棉花和止血贴,还有一把大剪刀。 他拿起剪刀“咔擦”了两声。 温简惊恐看他。 江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对她说:“我和我婶婶在医院的时候,见过她给别人包扎伤口,脑袋上的伤都要先把头发剪掉,然后用针缝上。” 她害怕后退,被他一把抓住头发,不耐烦地告诉她,伤口不处理会发炎。 她忐忑问他:“发炎是什么?” “发炎就是伤口慢慢烂掉,再慢慢地让整个脑袋烂掉。”他的表情很认真。 温简吓得忘了害怕,大睁的眼睛转向透着寒光的针尖,屏息问他:“那……那用针缝起来会不会很疼啊?” 他很不耐地回了她三个字:“那当然。” 她纠结了半天,在烂掉脑袋和缝针之间,她觉得还是烂掉脑袋比较可怕。 “那……那……”嗫嚅了半天,她眼一闭,颤着嗓子央求他,“那你缝快点,我怕疼。” 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江承:“……” 他抓着她头发的手劲轻了下来,拿起剪刀,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然后小心翼翼地,抓着那一缕头发,“咔擦、咔擦”地一点点剪下去。 温简眼睛闭得更死,不敢乱动,又忍不住想看,偷偷掀开一只眼皮,往一边的镜子看了眼。 镜子里,江承正一只手抓着她的头发,一只手拿着剪刀,很认真地,而且执着地,一点一点地,剪她头发。 右后脑上靠耳朵的地方,被剪刀“咔擦”过的地方,小短发一小撮一小撮地弹竖起来,原本服帖柔顺的漂亮长发,像被狗啃掉了一大块。 温简“哇”的一声,没忍住,哭了。 但很快,一只手掌捂住了她嘴。 江承面色凝重地看了眼门口,以眼神告诉她,大人在隔壁睡觉,她要是把大人吵醒了就要被送到警察叔叔那里,再也找不到她妈妈了。 她眼眶里的两泡泪硬生生憋了回去,一扭头看到镜子,刚憋回去的两泡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敢吱声,只是大睁着眼睛,紧张地看着江承小心翼翼地放下剪刀,然后拉长脖子,小心拨开她被剪掉的那圈刺猬头,取过纱布小心地替她将血擦干净,然后听到他咕哝了声,“好像不用缝也行。” 她惶惶然地点头:“嗯。” 江承看了她一眼:“你又看不到。” 温简不敢再吭声。 江承最终没有真的给她缝上,只是略微笨拙地把伤口清理干净了便偷偷将医药箱放回了原处。 睡觉时江承还是不想让温简睡他床上,又怕她又趁他睡着时偷偷爬上他的床,再发生刚才推她的意外。 他挠着脑袋纠结了好一会儿,在弄明白她是害怕床底下藏着老虎外婆后,江承很快将床单拉了下来,垂到地板上,然后告诉她:“床底被封住了,老虎外婆出不来了,你可以安心睡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抬起头时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真的封住了呢。” 江承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笨蛋。 温简就这样在江承房间里住了下来。 第一天晚上她睡得很踏实,只是睡相不太好,抱着被子直溜溜地滚进了床底下,她没发现,江承也没有发现。 第二天江承醒得早,心里还惦记着昨晚躲在衣柜里的小丫头,一睁眼便不自觉地跟着翻身,看向床面前的地板,他铺的床还在,人不见了。 江承一骨碌爬下了床,四处张望。 邱梦琪刚好过来敲门,叫他起床。 门一推开邱梦琪便看到江承正赤脚站在地板上,愣愣地,一双眼睛着急地四处乱看,像在找什么东西,他床面前,还铺着床被子。 邱梦琪皱眉:“怎么把被子扔地上了?” 过来就要将被子收起。 “我……我想睡地板试试。”没找到人的江承也有些慌了神,声音也不大流畅了。 邱梦琪轻斥:“大冬天的睡什么地板,着凉了怎么办。” 江承“哦”了声:“我一会儿就收起来。” 他的懂事让邱梦琪很满意,叮嘱了声早点出来洗漱后,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江承压低了嗓子,偷偷地叫了声“喂”,没有人应。 他又跑去拉开衣柜门,里面什么也没有。 江承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在一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有点想不明白原因。 然后就在他困惑时,垂挂在床前的被单动了,一只小手胡乱推着被单,越推越仓促,还伴随着“咚”的一声,头撞向床板的闷哼声。 江承跑了过去,在床前蹲了下来,掀开床单,目光与一双惊恐四望的眼眸对上。 温简一只手捂着被撞疼的脑袋,瞪得又圆又大的眼眸正惊惶地四下张望,身上薄薄的被单几乎将她裹成了虫蛹。 江承:“……” 68.068.何邵许冉番外(上) 1. 在许冉看来, 她和何邵的重逢一点也不浪漫, 甚至有点诡异。 夏天的傍晚,天气闷热, 偏偏这个时候, 许冉单身公寓的空调坏了, 她把门窗全打开,自顾自地站在厨房做饭。许冉活得很随意, 但在吃饭的事情上绝对不凑活。即便饭菜再简单, 也必须是干净的、热乎的, 最好是自己做出来的。 许冉心情很好, 一边乒乒乓乓地炒着菜,一边哼着小曲。等菜出锅,她的余光往门外一瞟, 吓得她差点把盘子扣在地上。 门外站着个人, 一头快及肩的长发胡乱披在肩上,脸上被各种乱七八糟的颜料染得看不清五官, 目露凶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什什什什么情况? 许冉腿都软了:“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门外的人眼神迷茫起来,他迟缓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感冒后的嗓子依然粗噶难辨:“人啊,看着不像?” 许冉:“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你有事吗?” 对方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有个不情之请。” “什、什么?”许冉瞥了一眼菜刀, 离她不远, 手机没在身上,报警已经来不及了,看样子她只能用那把破菜刀自卫了。那刀切肉都费劲,也不知道能不能砍人……下次做饭一定要把手机揣围裙里,还要换把大砍刀!许冉神经紧绷,全身戒备,随时准备抄刀赶人。 对方眼神闪烁,这在许冉看来就是要干坏事的前奏。他咳嗽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着许冉,“嗯,你能不能请我吃个……” 他话未说完,许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菜刀,眼看着就要冲过来。他显然受到了惊吓,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吃个饭!我就是想吃点饭!不行就算了,您至于砍人吗!啊!” “……”许冉拎着菜刀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跌倒的某人,心说你吃饭就吃饭,搞成一副刚从监狱跑出来的倒霉样子,谁知道你是要饭的还是要命的? 她看着他,走上前去,对方刚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她,吓得差点又跌回去,“那谁,你别激动,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饿得有点糊涂了,你先把刀放下行吗……” 许冉看他那模样有点可怜,干脆一拉他的手臂,“走吧,先吃点东西再说。” 要个饭还被人举着菜刀追,许冉有点愧疚。 何邵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今天这事实在是个乌龙。 他最近的兴趣从摄影转向了绘画,他今天状态很不错,闷在屋里涂涂画画了一天,特别投入,到饭点了肚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叫,饿得他都头晕了,才有心思去吃饭。他刚一出门,就被楼道里飘来的一阵饭香勾了魂儿去,就这么顺着香味走到了许冉家门口。 围着米老鼠围裙的小美女顶着一头汗在厨房前忙活,边忙活边快乐地哼小曲,画面太美,何邵的食欲被彻底调动了起来,但是忙碌了一天的大脑还没调换到正常模式,一下整个都懵了。 何邵认为被小美女举着菜刀追比他看过的所有小说都令人发指,然而当小美女一手抓着菜刀一手抓着他回去吃饭时,他又觉得这情景真是又诡异又温馨,更诡异的是,眼前的人是许冉,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但……她似乎没认出他。 此时俩人的神经都放松下来,知道刚才是场误会。为表歉意,许冉又炒了两个菜,米饭够多。何邵也不客气,丢人丢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不过他虽然吃得快,倒也并非全无形象——多数时候他吃饭总是斯斯文文的,豪放不起来,这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许冉坐在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被染得看不出五官的脸看着有些眼熟,她一下没想起是谁,不觉皱眉。 闷头吃饭的何邵没留意到她的打量,只感觉特别热,伸手一抹,一额头的汗。 他抬头,看向她,把手掌的汗摊向她。 许冉瞥了一眼空调,说道:“不好意思啊,空调坏了。” “我看看。”何邵放下筷子,一点也不见外地搬着椅子就上。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吃了人家的饭,总得为人家做点什么吧?又不是下馆子,给钱肯定不合适。 许冉看着何邵的背影发呆,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一个陌生人跑到你家门口,说他想吃点饭,然后就吃了,吃到一半又跑去给你修空调……这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最神奇的是,那破空调被他鼓捣了一会儿,竟然弄好了。 许冉:“……” 何邵在许冉惊异的表情中跳下椅子,洗洗手,继续吃饭。 许冉:“……” 2. 第二天,许冉下班回家时,看到一个帅哥站在她家门口,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此人碎短发,白衬衫,牛仔裤,很简单的打扮,但挡不住他那张脸的帅气逼人,而且身材很好,高高瘦瘦,宽肩窄腰长腿,是能给女孩安全感的类型,只是那张脸…… “何邵?”许冉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何邵冲她露出一口白牙:“好久不见。” 还没有好的嗓音还是昨天的粗噶。 许冉:“……” 看到许冉的惊讶,他笑得意味深长,接过许冉手中的东西:“我来帮你做饭。” 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感觉,还真像昨天那位,她…… 看许冉的反应,效果似乎不错,何邵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所谓帮忙,也仅限于给许冉递点东西,何邵是很聪明的人,但在做饭这件事情上因为缺乏实践经验,所以显得很弱智,而且许冉还怕他脑子不正常闯出点祸来,干脆赶他去客厅。 何邵却从容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问她:“昨天没吓到你吧?” 许冉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何邵:“你做饭很好吃,真的。” “不过一个人吃饭肯定挺没意思的。” 许冉戒慎抬头看他:“你想干嘛?” 何邵:“不如以后我陪你好啦。” 许冉:“……” 何邵:“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成本,所以菜我来买。” 许冉:“……” 何邵:“好吧,碗也是我来洗。” “好……”许冉扒拉着锅,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何邵反应迅速:“这么说你同意了?就这么定了,今天吃完饭你把未来三天要买的东西写下来,我买了之后全放你冰箱里。” 许冉眨着眼睛看何邵,“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何邵失笑,忍住揉她头发的冲动,说道:“乖,反悔没用。” 许冉:“……” 第二天许冉就明白何邵所谓的他洗碗是什么意思了……一台崭新的洗碗机摆在她面前,她想不明白都难。 许冉扶额,最后只能认命,随他折腾去。 何邵就这样侵入了许冉的生活,想来这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但许冉并不反感。尽管何邵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一如当年,但脾气还算好,很温和,虽然偶尔发呆,不过许冉完全可以把那当做卖萌。 而且许冉独来独往太久了,有人陪确实比较有意思,何况对方长得不差,又是老同学,尽管只是个吃货…… 周五时,许冉加班,这一加班就加到很晚,外面还下起了雨。 许冉撑着伞走在雨中,给何邵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就要回去了。 许久,许冉才收到何邵的信息,表示知道了,尽管只是一条信息,许冉还是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不满,看着像是生气了 许冉皱眉。 何邵没生气,他就是有点焦躁,干什么都没心情。无奈,魂不守舍的何邵打算出去接许冉,他们的小区离车站大概有五百米,何邵走出去挺远才反应过来外面下着雨,他也懒得回去拿伞了,便一直走向车站,远远地看到许冉下了车,撑开伞,何邵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许冉看到何邵来找她,感动之余也有点无语,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你好歹打把伞呗…… 第二天是周六,何邵没有来找许冉吃早饭,许冉表示很惊讶,到了中午,这厮依然没来,许冉简直受到了惊吓。作为一只吃货,他错过什么也不会错过吃饭吧?何况他就算不来吃,也该打个招呼才对。这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许冉这里放着何邵的备用钥匙,于是她悄悄地来到何邵家,客厅很干净,一看就知道有小时工定期打扫。许冉推了推卧室的门,没锁。她走进去,看到何邵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脸红得不正常,像是在发烧。 许冉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想到昨天这厮就这么淋着雨去找她,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赶忙想先去弄块毛巾给他降降温。谁知道一转身,赫然看到桌上一只骷髅! 许冉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倒在床上,压住了床上的何邵。 何邵被她惊醒,迷迷糊糊地有个人一直往他怀里钻,他下意识地抱住她,睁开眼,看到是许冉。 被许冉主动投怀送抱,何邵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梦,只抱得更紧了一些,一边轻轻拍她的后背,哄她道:“不怕,没事儿。” “鬼……鬼!”许冉指着骷髅,颤着嗓子。这种东西就是她的死穴,她许冉不怕蟑螂不怕流氓,就是怕鬼。 何邵干脆利落地抓起骷髅扔出窗外,然后走回床前,将许冉拉入怀里抱紧,柔声说道“没有鬼了,乖。” 许冉这才安静下来,她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有点过于激烈。她虽然怕这类东西,但也不至于吓成那样,重点是太突然了,本来她的神经就是紧绷的,一回头,突然看到那么个东西,谁都会激动吧! 可是真的感觉好丢人呀!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许冉胡思乱想着,突然被脸上一阵温软的触感打断。 何邵正低着头,认真地吻着她的泪水。 4. 何邵一觉醒来,看到他那只骷髅闹钟不见了,就知道自己没有做梦。他仔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那一幕,想着想着就豁然开朗了。 他喜欢许冉。 具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不清楚,也许从高中时就开始了。他之前一直不明白自己那种烦躁和不踏实感从何而来,但是和许冉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心情愉悦,现在看来原因不言而喻。 正胡思乱想着,许冉推门进来,“你醒啦?” 何邵立即换了一副道貌岸然的表情:“那个,我今天……” “你今天烧糊涂了,”许冉把体温计递给他,“来,量量体温。” 看到许冉轻轻松松把事情一语带过,何邵有点泄气,老老实实地接过体温计:“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大家都是同学。”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许冉总感觉何邵听到这句话之后精神更不济了。 何邵等温度计的时候,许冉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过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何邵假装看温度计,偷偷地瞟她,“你怎么了?” 许冉无奈地望着天花板,答道:“老板要给我介绍男朋友,还特别急,明天就要去约会。” “……”何邵很暴躁。这年头的老板都要兼职做红娘吗!这么体贴的老板怎么不去死! 啪!小小的温度计在何邵的盛怒下不堪重负,折腰了。 许冉吓了一跳,眼看着何邵青筋暴起,目光凶狠,典型的中邪症状啊!太可怕了! 这时,何邵突然安静下来,冲着许冉微微一笑:“没事,我替你高兴。” 许冉:“……” 发了会儿疯,何邵终于消停下来,睡了过去。许冉小心地把温度计的尸体收拾掉,怕何邵手上沾了水银,又仔仔细细地给他擦了手。许冉一边做着这些一边骂自己没出息,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宫女在伺候皇帝,哼! 等到许冉离开房间,何邵静静地睁开了眼睛。他把被许冉擦过的那只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接着陷入沉思。 当天晚上,许冉收到了何邵的“礼物”,理由是希望她约会成功。许冉很不自在,等到打开那礼物时,顿时就迷茫了。 “这是什么?”许冉把里面的东西拎出来,这是一大块造型奇特的黑布,上面刺着金色的亮闪闪的图案,花纹繁复,看起来华贵非常,“窗帘?桌布?” 何邵摸着下巴,淡定地笑,“衣服。” 他昨天晚上千辛万苦地淘换了这么件东西,勒令对方必须在今天上午送来。估计那店长也知道找这么个倒霉冤大头不容易,所以殷勤得令人发指,上午九点钟就来敲门了。 许冉拎着那东西来回比划了半天,“这东西……真能穿?嘿,还是名牌呢,这个……衣服,花了你多少钱?” 何邵:“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提什么钱。” 许冉也不想提钱,可是那大大的商标摆在那,一看就知道不便宜,总不能让何邵为了她的一场莫名其妙的约会破费吧,况且她又不是和他约会…… 许冉挠了挠头:“快说,到底多少钱。” “一万八千八百八。” 许冉:“……” “这些都是真的金线,”何邵指着那衣服上的图案,真诚地看着许冉,“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许冉:“……” 小心问他:“这个,这个这个……能退货吗?” 何邵:“不能。” 许冉:“……” 看何邵脸色不对,许冉妥协了:“好了好了,我穿,我穿还不行吗……”要穿件一万八的桌布去约会,这种事情光想想就感觉压力好大。 可是她还不能拒绝,这人虽然看着脑子不正常,但也是好心好意地买给她东西,虽然他的品味比他的脑子还不正常。 看到许冉屈服,何邵心满意足地走了。她穿这件衣服出门,估计能吸引到的也就只有精神科医生了。 当然,问题只是暂时解决了,所谓斩草一定要除根,根本问题是什么?她那红娘老板! 69.069.何邵许冉番外(下) 经历了一个让人不忍心回忆的周末, 许冉再上班时心情明显低落了不少。 同样心情低落的还有老板, 许冉多努力认真的女孩子,他看中的好苗子, 在别人眼里怎么就精神不正常了! 他琢磨着下次再介绍个靠谱点的男人给她! 同事却很兴奋, 一看到许冉来, 都拉着她追问相亲情况。 十多个人的小公司,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 也就无所谓的勾心斗角, 但对于她这个唯一的单身狗, 大家都特别的上心, 只是这份上心里也多少带着些八卦成分。 相亲对象……怎么说呢,许冉觉得挺不错的,个子高, 性子温和, 条件也不错。 “条件这么好怎么没聊下去?”同事一号问。 许冉想哭:“别人看不上我。” 同事二号:“……” 同事三号怒了:“你哪里不好了,算了, 这种男人我们不要也罢,祝他光棍一辈子。” “……”许冉轻咳了声,“其实……主要还是我的问题。” 换来大家“噼里啪啦”一顿批判。 许冉默默把自己披的桌布自拍照给大家看。 众人瞬间沉默。 就在这时, 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许冉转过头去再看,一切正常。她拉了拉同事一号,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同事一号茫然摇头。 好吧。许冉坐回到座位上, 拄着下巴想, 真是奇怪,为什么现在连幻觉里都会出现何邵,做梦也会梦到……不会是…… “喜欢”两个字窜入脑中时许冉一个激灵,吓得一下坐直身,不过一想到昨天何邵为了她约会的事情而兴奋,还送她衣服,许冉又有点泄气。 此时被她思念的那枚男纸正步伐沉稳地走向某红娘老板的办公室。他四下看了看,幸亏刚才躲得快。 何邵摘下口罩,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他的打算是突然出现,告诉某老板,许冉已经被他预定了,不许任何人染指,相信凭着他的丰姿,这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然而当他看到某老板的真容,顿时傻眼。 “二舅?” “何邵?你不是在美国读书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你看错人了再见!”何邵转身就跑。 “站住!难道陌生人见我就叫二舅吗?你给我站住!”某老板一边说一边追了出去。 何邵一口气跑进车库,估摸着他二舅没追上来,这才停下来喘气。何邵很后悔没好好做个调研,这位二舅是他的舅舅,他有个公司他是知道的,但他一直没怎么注意这些,因此看到那公司名字的时候,根本没想起来。 此时,那位二舅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一眼望去看不到人,不过不要紧——“何邵,出来!再不出来我告诉你爸了!” “……”这招很管用。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何邵摊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需要解释吗。 其实还真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何邵本科读的是摄影专业,后来被他爸逼着出国读研究生。他爸开的公司发展得不错,便希望他子承父业,去国外混个mba回来继承公司,这是何邵很反感的专业。这厮想得挺开,胆子也大,与其在国外受煎熬,倒不如偷偷回到祖国的怀抱,过自己的小日子。 二舅头疼地看着他,“你这小子……” 何邵给他二舅一个大大的拥抱,“二舅,别告诉我爸!” 一个拥抱就想把我策反吗? 二舅一边享受着他的拥抱,一边转移话题,“你先告诉我,你今天到底来做什么?” “许冉是我女朋友。” “哈!”二叔用了一个感叹词表示不屑和不信。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那就等你追上再说吧,追上之前最好先告诉她你有多荒唐。” “所以麻烦你不要给他介绍什么男朋友了!” “一个星期,我只能忍一个星期。” “……好。” 6. 这几天何邵变得有点奇怪,虽然他一直就很奇怪。 许冉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着他拖着拖把忙里忙外,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药,这几天总是跑到她这里来打扫卫生,他自己的屋子反而请的钟点工打扫的。 这样的何邵有些反常,但反常的某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反常,拖了一会儿地,拖把一丢,何邵坐到了许冉身边,张大嘴巴。 许冉:“……” 何邵眼睛瞥着她手里的薯片,意思很明显,喂我啊。 “……”许冉纠结很久后很小心地挑了块薯片扔他嘴里。 何邵满意地吃着,顺便拍了拍许冉的头,以示鼓励。 许冉瞬间就脸红了,低下头不说话。 对于何邵,她也有点纠结,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可是他一点表示都没有。 她在想是要继续矜持下去……还是要奔放一点好…… 许冉纠结的样子落在何邵眼里莫名觉得很可爱,他忍着亲上去的冲动,问道:“许冉,我这样是不是很勤快?” “是。”虽然他打扫过的地方她都要重新打扫一遍。 “我是好男人?” “……是。” 何邵摸着下巴点点头,这是在微博和知乎上研究来的答案,看样子还算有点用。他何邵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女生,现在让他做这些事情,简直就是零基础,还好他会研究。 这时,门铃响了,许冉跑去开门,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许冉不认识这个人,估计又是找错门的,便说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对方还没回答,却听到身后的何邵叫了一声:“妈。” 许冉很震惊,而更加震惊的则是何妈妈:她儿子这是在做家务?天哪! 何邵咬着牙暗骂就知道二舅不靠谱,恰在此时收到二舅的微信:乖外甥,我答应过不告诉你爸,所以告诉你妈啦! ……老狐狸! 何妈妈已经被请进来,许冉给她倒了杯水。 何妈妈看着许冉,“你们……” 这时,许冉身后的何邵突然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嘘……妈,你懂的! “……”何妈妈瞥了他一眼,闭了嘴。 其实当初去对于何邵的留学,何妈妈也是很有意见的,她舍不得儿子。现在回来也没什么,但让她不满的是这小子回来竟然不和她打个招呼,真不把她当妈的放在眼里!今天偷偷过来本来是想教训他一顿的,但是一不小心看到这位未来的儿媳妇,唐妈妈突然又觉得儿子很能干,姑娘是个好姑娘,他二舅已经告诉她了。 何妈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许冉表现得很殷勤。何氏母子在许冉在场的情况下,仅仅通过眼神交流,初步达成了两项共识:先把儿媳妇搞定,再联手对付他爸。到时候3v1,他爸的胜算十分有限。 送走母上之后,何邵陷入沉思,怎样才能搞定许冉呢?当晚,他给他很喜欢的某知名情感大v私发了很多条私信,希望通过他向粉丝求教表白方法,并表示如果能够表白成功,他会发18.8万元红包以示感谢。 他不缺钱。 情感大v微博发出去后,粉丝们一下沸腾了,这条微博被疯狂转发,遭到无数人的围观,有出馊主意的,有说风凉话的,也有说大v炒作的。当然,其中的许多意见还是很有创意,相当可行的。 何邵这条微博的后果之一是第二天许冉上班时要面对疯魔的同事一号,而且这次她疯魔得很严重。 “嗷嗷嗷!许冉!提供个表白创意就能领18.8元红包!就在今天!” “唔,”许冉喝了口豆浆,感叹道,“真土豪。” “这钱是多得没处砸了,羡慕被他表白的女孩!我和你说,我还给他出主意了…………” 一整个上午,阿杉姐就没消停,不停地刷微博,看18.8万土豪的表白直播,然后又转播给许冉。 “快到青林路口了,天哪,他要经过我们公司吗?不知道从这里向外望能不能看到,据说他开来了一辆卡车……”同事一号说着,跑到窗前去看。 卡、卡车?谁家表白是开卡车啊? 许冉摇头,觉得不可思议,这秀逗样子,倒是和何邵有几分相似。 想完才觉得不对,她怎么又想到何邵了。 人家开着卡车都有勇气表白,她琢磨着,要不要自己也去试试,反正也没说女生不可以先表白。 可是真的要去时…… 许冉又缩回来了,她……还是不敢。 同事一号坐回电脑前,“怎么没动静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选用我的办法,唉,18.8万呢!许冉我和你说,我出的那个主意……” “特别好!”许冉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冲她比划了一下,“第六遍。” 同事一号:“呜呜我激动嘛,你想啊,你一抬头,发现周围摆满了玫瑰……” 这时,许多戴小红帽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每人手里都拿着玫瑰,放到窗台上,办公桌上,角落里,以及各种可能的地方。 许冉惊讶地张大嘴巴。 同事一号表情梦幻,尚没有发觉,“这些玫瑰围绕着你,形成了一片浪漫的玫瑰海洋。” 玫瑰越来越多,围绕着许冉她们那张办公桌呈辐射状,几乎整个办公区都是娇艳的红色。 同事一号:“……” 许冉的下巴几乎掉下来,“然、然后呢?” 同事一号:“然然然然后,白白白白马王子带着无数巧克力从天而降……” 同事一号:“从天而降有点难度……” 同事一号:“把巧克力分给同事,大家一起共享甜蜜时光。然后、然后,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王子亲吻公主……” 同事一号还没说完,许冉已经看到有人在发巧克力了,她甚至还看到了老板的身影。 这这这……有点玄幻…… 然后,那传说中的白马王子终于捧着一大束玫瑰出现了。 许冉一看到他的脸,顿时蒙了……何邵! 茫然的眼神转向同事一号。 同事一号也瞪大了眼睛,和许冉面面相觑,然后一致转向已经噙着笑走到眼前的高大男人。 许冉:“……” 一把拽过同事一号,指着她的电脑屏幕:“你你你你……写写写写写……” 何邵瞥了眼,他托大v转发的微博,被发现了。 为免突生意外,何邵干脆趁着许冉现在晕乎着,跳过一大段台词,直截了当地说道:“许冉,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围观群众们见状,齐声喊着:“在一起!在一起!”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玫瑰花和巧克力。 许冉紧张地看着何邵:“只要你不是在开玩笑……” 回答她的是一记轻吻。 紧接着就是围观群众们的起哄声,许冉紧张得不知如何反应,何邵拉起她就向外跑。于是起哄声更大了,许冉远远地还能听到老板在卖力地喊着“扣工资啊扣工资”,她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祝福。 何邵拉着许冉上了一辆火红色的跑车,许冉边喘着气边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何邵紧紧扣住许冉的手,送上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约会。” 70.070. 温简点头。 她没想过去动那个女孩, 至少现在是不能动的。哪怕她只是凑巧撞过来,但前脚刚遇到她,后脚就进了派出所, 如果别人有心调查, 难免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让汪思宇暗中调查女孩身份,第二天依然是正常上班。 不知道谁也目睹了昨晚的抢劫, 温简刚到办公室便看到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温简刚走近何琪便一把拉过她,面色凝重地对她道:“听说昨晚前面路口转弯有人抢劫,才八点多, 好可怕。” 温简看向她:“听谁说的啊?” 何琪:“隔壁公司有人下班时看到了。” 温简点着头“哦”了声, 慢吞吞把包放下, 拉过办公椅就要坐下时, 何琪一把拉住她:“诶你不好奇后来怎么样了啊?” 温简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后来怎么样了啊?” 何琪:“听说那人本来准备报警的, 路过的一个男人救了被抢劫的女孩, 听说那男人开着辆白色宝马,还挺帅的……” “我看到那车的照片了,有人发群里,是辆豪车。”一边的黄子辰接过话。 何琪马上转向他:“在哪儿?” 黄子辰转身从桌上拿过手机,旁边人都跟着围了过来。 财务总监刚好走进来, 一眼看到围在一起的众人,皱眉道:“干嘛呢, 上班时间不上班, 一个个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 围成一圈的众人顿作鸟兽散状, 动作极快地回了自己座位。 财务总监看向温简对面坐着的田佳曼:“昨天让你整理的记账凭证整理好了吗?送我办公室去。” 田佳曼站起身:“昨天工作太忙来不及整理,我让温简帮忙整理了。” 说话间人已经转向温简。 “已经整理好了。”温简接话道,从包里掏出抽屉钥匙,弯身开锁,抽屉门拉开,温简动作跟着一顿,记账凭证不见了。 正盯着她看的田佳曼皱眉开口:“怎么了?” 温简手压着抽屉不语,昨晚离开时的画面不断在脑中重现,她记得她确确实实是把东西放进抽屉锁上才走的,钥匙一直随身带着。 “温简,怎么了?”财务总监也拧眉看向她。 温简抬头看他,心思在短短几秒内转了几圈,迟疑着道:“我刚想起记账凭证还有一部分没整理完,晚点我再给您送过去可以吗?” 田佳曼接过了话:“昨晚不是说好今天上班前要整理好交给我吗?” 何琪不满看向她:“你下班时才交给温简的工作,怎么在上班前给你这又不是什么文案策划之类可以带回家的工作,都是些不能私自带回家的会计凭证资料,你自己的工作失误,人家温简凭什么给你买单?” 田佳曼冷脸看她:“如果不是她工作效率低一天到晚没空,我会拖到下班时间才敢交给她?” 何琪冷笑了声:“到底是她工作效率低还是有人故意刁难,你心里没点……” 话没说完,有人眼尖看到玻璃墙外走近的江承,提醒了一句:“总经理来了。” 大家本能回头。 江承刚好走到门口,视线往众人一扫:“发生什么事了?” 田佳曼是记得温简刚上班就因为报表出错直接被江承解雇了的,当下接过了话:“也不是什么事儿,就是何董昨天要的记账凭证我交给温简整理了,说好的今天早上整理完送过去,现在温简好像没整理好还是怎么的了,拿不出来,正在商量对策呢。” 温简抿唇看向她:“我只是说还有一部分没整理完,为什么你就认定了拿不出来?” 田佳曼一下被噎住。 江承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温简脸上,又慢慢顺着她扣着抽屉的手往下,落在微合着的抽屉上,微顿,而后看向她。 两人目光对上。 “又是你?”江承淡哂。 温简抿唇不语。 江承:“是工作没完成还是东西不见了?” 温简迟疑将抽屉拉了开来:“东西不见了。” 众人目光一下全看向她,记账凭证属于会计凭证,不能丢失的。 财务总监也变了脸色:“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再找找别的地方看看呢?” 黄子辰直接走向她:“对啊,是不是放别的地方去了?” “没有。昨晚下班时我把整理好的记账凭证锁抽屉里才走的,钥匙我也一直随身带着,但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温简把底下几个抽屉一起拉开,桌上材料也翻了一遍,全没有。 田佳曼也过来帮忙,找了一遍,两手一摊,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温简,眼神是一贯的冷傲。 江承扫了众人一眼:“这个位置原来是谁的?” “一个已经离职的女孩,这个位置空置半年多了。”财务总监回道。 江承:“昨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是谁?” 温简举了举手:“我……” 江承:“几点离开?” 温简:“八点半左右。” 江承:“昨天谁去过你座位?” 温简摇头:“没有人。” 江承:“你离开的时候呢?” 温简微微摇头,看向何琪。 何琪不觉跟着摇头:“没有别人。” 江承:“今天谁最先到办公室?” 黄子辰举了手。 江承目光移开,看了眼办公室角落里的监控,眉心微拧:“监控坏的?” 财务总监跟着抬头看了眼,监控灯没亮。 “我让人看看。”财务总监赶紧道。 “楼道和大门口监控也让保卫科调取一份。”江承吩咐,而后看向温简,“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众人担心看向温简。 何琪直接握住了她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总经理看着要算账的意思,我帮你找一下我哥吧?” 没见温简跟上的江承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听见?” 音量不大,但自带着股压迫人的气场。 温简很快将手从何琪手中抽了出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江承没回头,也没等她,只是径自往电梯走,摁下电梯按钮,电梯门一开,长腿往前一步便跨进去了,也没看温简。 温简也跟着入内,和江承各据一角,谁也没说话,出了电梯温简也一路不远不近地跟在江承身后,气压有些低,经过他办公室的秘书室时,连秘书也不自觉担心看向温简。 江承似是没看到,边走边冲着秘书处交代了些工作,人已进了办公室。 温简进去时江承刚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外套还拎在手上,看她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外面的秘书不时偷眼往里面看。 江承看了他一眼,他吓得缩回了目光。 江承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一把将门关上,另一只手上的西装外套也被顺势挂在了衣帽架上,再看向温简时,脸上已经褪去刚才在人前的冷淡,问她:“没事吧?” 温简微微摇头:“没事。” 江承:“刚对你咄咄逼人、告你状的女人就是田佳曼?” 温简点头。 江承:“就是她交给你的凭证?” 温简点头:“这是正常的工作内容,而且现在是她在带我,有权给我安排工作。” 江承:“你和她有过结吗?” 温简摇头:“没有,她是公司老员工,工作能力很强,一向不太看得起关系户,在公司里也一向高傲,谁都不怕,别说是财务总监,就连何琪也是直接和她怼,完全不会顾虑她董事长女儿的身份。” 江承:“经常刁难你吗?” “这个倒没有。”温简摇头,“平时只是有些冷淡而已,但一向是不屑于为难我,就昨天贺之远来办公室找我时,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江承:“怎么个奇怪法?” “就是一种……”温简皱眉想了想,“防备、戒慎,又很探究的眼神,还隐隐带着敌意,说不上来,总之是不太友好。” “贺之远?”江承沉吟,抬眸看了她一眼,“我听说他似乎有意追求财务部新来的小美女。” 温简:“……” 眼眸与他的对上。 他头微微偏着,双臂横挡在胸前,看着她不说话,目光静冷,看不出情绪。 温简一下想起昨夜,他将她抵靠在墙边、垂眸看她的样子。 71.071 他当时的眼神明明是山雨欲来时的平静, 但最终, 他什么也没说, 除了点出她怕他的事实, 全程情绪很平和,甚至是离开时,他还轻轻抱住了她, 在她耳边道晚安,独留下琢磨不透他心思的她。 她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但看江承的神色似乎没有。 “怎么……”她小心觑着他脸色,“突然提这个了?” 江承没应,收回横挡在胸前的手臂, 一只手很自然地插入裤袋, 另一只手已经拿起手机, 举步往办公桌走去, 边走边淡着嗓子道:“这件事恐怕是冲着你来的,既然办公室监控出了问题, 我估计其他地方的监控不一定能查出什么东西。” 他突然进入正事,温简也不自觉敛了心神, 目光随着他背影移动, 点着头:“我知道。” 江承已经在办公桌前站定, 掌中的手机轻扔向桌面时, 手掌已经一把抓过桌面上的座机, 话筒被拿起时, 指尖也已跟着按下助理办公室的外线:“催一下保卫科, 让他们尽快把监控调取出来,送我办公室。” 挂了电话,一抬头,看到温简还在看他,还是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神色平静,他一下想起幼时躲在衣柜里的她,明明忐忑害怕,却又极力勇敢。 心思一下柔软,他手掌伸向她。 “过来。”他轻声说。 “……”温简不明所以走近,担心问他,“怎么了?” 江承不语,在她走到近前时,手掌很自然地落在了她头上。 温简身体微僵,本能抬头,扣在后脑勺上的手掌微微施力,她被他单手压靠入了胸前。 “别担心。”清浅的嗓音从头顶徐徐传来时,温简本欲挣开的动作一下顿住。 “江承,我听说你把林简简……”何邵急促带喘的大嗓门突然从门口传来,伴着重重的推门声。 温简条件反射地一把退开江承,后退了一大步,看向门口。 江承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看向门口。 刚推开门的何邵动作也跟着顿住,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看他? “这不是我该问你吗?”江承开口,神色自若地收回僵在空中的手,插入裤袋,偏头看着他,“怎么火急火燎的?” 他一提醒何邵当下想起正事来,看了眼温简,脸颊有些红,但眼眶没红,没被训哭。 他稍稍安下心,又偷偷瞥了眼江承,轻咳了声,慢慢将门关上,这才道:“我听说林简简那边出了点问题,你当众对她发难,还把人带办公室来训了?” 江承:“所以是赶着英雄救美来了?” 何邵干笑了两声:“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这么严厉吧。” 江承:“她犯了错,还不能说两句了?” “犯错是应该吸取教训,避免再犯,我是担心……”何邵顿了顿,看了眼温简,意有所指,“有人借故发难。” “……”江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温简。 无故被牵扯进来的温简不得不开口:“江……总没有为难我,只是找我了解一下具体情况而已。” 何邵:“这都多少年同学了,私底下还叫什么江总,别扭。” 人已经走上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东西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是不是带回家给忘了,家里找过了吗?” “会计凭证不能私自带回家,这是基本要求,她不会连这个都不懂。”江承抬头看他,“你来了正好,再催一催保卫科,让他们尽快把监控录像送过来,顺便安抚一下你爸那边,是他那边要核对的账目。” 何邵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当下掏出手机,给保卫科打了电话,又给何建离助理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了解情况,目前他那边没什么反应。 保卫科的监控很快松了过来,除了已经损毁的办公室内监控录像,其他地方一切正常。 从监控录像看,温简走后便没有人再靠近财务部,公司园区里也没有可以人缘出没。 “见鬼了。”何邵皱眉咕哝,“办公室也没人进去过,怎么就不翼而飞了?” 说着扭头看温简:“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没有。”温简轻声回,头也没抬,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着监控录像看。 屏幕上的录像是正对财务部大门的走廊拍的,走廊灯已经关了,空无一人,屋里隐约有微弱灯光,窗外路灯照进来的光线,里面也没人,静悄悄的,一切看着很正常。 几人一上午都耗在看监控上,从温简离开后的八点多开始看,暂时没出现可疑人物。 “先去吃饭吧。”江承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说道,手也跟着按下暂停键。 还不到十二点,去吃饭的人不多。 经过食堂门口时,温简习惯性往食堂里看了眼。 食堂里光线比外面暗,擦得光亮的玻璃映出温简平静的脸,目光与镜子里的自己对上时,温简脚步一顿。 在她身侧的江承脚步也跟着一顿。 两人的目光在玻璃种相撞时,不约而同地回头往财务部方向看了眼,目光缓缓对上。 “何邵。”江承叫住了何邵,“你先去吃饭,我还有点事。” 何邵困惑扭头:“怎么了?” 没人应他。 江承和温简已经转身往回走,回了办公室,重新回到笔记本电脑前,江承手指压着触控板,快速拖动进度条。 跟着回来的何邵一头雾水,无法从相似的画面里看出不同,却见江承面色微绷,盯着屏幕的眼眸锐利而专注,视频拖到凌晨一点五十八分时,江承压在触控板上的手指一顿,又往回拖了一点点,放大、慢放。 何邵眼睛都瞪直了还是没看出什么不同,又忍不住扭头看江承:“有什么不一样吗?” “看玻璃的光影。”回答他的是温简。 何邵凑近了看,好一会儿,终于看出了端倪,玻璃墙上有人像晃动,不是很清晰,需要细看才能辨认出隐约的轮廓。 何邵低低“靠”了声,随江承温简下楼,刚走到财务部门口便遇到了吃完饭回来的何琪黄子辰和田佳曼等人。 何琪先看到的温简,叫了声“江总”和“哥”后,小心挪到温简身侧,小声问她:“没事吧?” 没等她回答又抬头看向江承道:“总经理,温简也不是故意把东西弄丢的,实在不行看能不能把票据补回来就好了吧?” 一边的田佳曼突然哼笑了声,凉凉开口:“有关系就是好使,反正最后责任还不是落到我和谢总监头上。” 其他人神色一下变得微妙。 江承看了她一眼:“田小姐,公司是公司,不管谁犯了错都一样,公司自有它的惩罚机制,不存在谁包庇谁。如果没有证据,请不要妄下定论,以免给当事人造成不良影响。” “同时,公司也不允许又任何栽赃陷害或无证据诋毁他人的行为发生,一旦出现,公司也会依法交由警方处理,大家都是成年人,希望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话完时,江承已经走进财务部,不动声色地往对面窗户看了眼。 窗外是园区,有一道弧形车道和大片草坪,草坪对面是围墙,围墙的另一面是隔壁公司。 围墙约两米高,位于转弯处,这一片刚好是监控盲区。 看到江承进来的财务总监堆着笑脸迎了上来,刚要开口,江承已将目光转向他:“报警了吗?谢总监。” 财务总监一愣,担心看了眼温简:“没必要报警处理吧?” 江承:“为避免徇私舞弊的情况发生,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 说完扭头看了眼温简:“工作失误也好,被冤枉也好,总要有一个结果。” 财务总监不得不报警。 下午区域派出所的警察过来了一趟,温简录了口供,保卫科将监控录像一并交给了警方,快下班时,警方的初步结论已经出来,定义为入室行窃案,嫌犯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得到结果的何琪忍不住怼田佳曼:“田姐,你是不是该向温简道个歉啊,她也是受害者呢。” 田佳曼冷着脸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拎过包便走了。 何琪冲着她背影挤眉弄眼,低声哼:“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傲个什么劲。” 温简抬头往田佳曼背影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眼依旧完好的抽屉,没有说话。 她还不确定,是入室栽赃,还是入室行窃,或是打算来个一石二鸟?既可以把想要的凭证偷到手,又可趁机把她踢出去? 但为什么又独独针对她?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江承打过来的电话。 温简接起,另一只手很快关了电脑,拎起包便往外走。 “下班了吗?”江承问。 温简:“嗯,刚下。” 江承:“在公司后门等我,我一会儿到。” 温简“嗯”了声,刚到公司后门没两分钟江承便到了。 “晚上有空吗?”温简刚坐上副驾驶,江承便扭头问她道。 温简微微摇头:“许冉约了我一起吃饭呢,怎么了?” 江承眉心微不可查地拧了下:“又有约?” 温简:“……” 她也没和谁有约过吧,除了昨晚。 “你是有什么事吗?”她问。 江承看了她一眼,而后摇摇头:“没事。” 又问她:“你和许冉约的哪里?” 温简:“就万星附近,具体哪家店还没定。” 又问他:“你有空吗,要不要也一起吃个饭?” 江承:“改天吧,我晚上还有点事。” 他把温简送到了万星。 车子在广场门口停下时,江承往窗外看了眼,对她说:“吃完了给我个电话,我也在这附近,到时顺路带你回去。” “好。”温简推开车门,刚想下车,想了想,又回头看他,“今天真的谢谢你。” 江承看着她不动:“就只有谢谢两个字?” 72.072 温简:“……” 眼眸对上他的, 灼灼的目光让她心跳不自觉加快, 小心开口:“那……你喜欢什么?我送你?” 江承:“什么都可以?” 他这么一反问温简反倒不敢点头了, 迟疑着。 江承似是笑了下:“你就这点诚意?” “……”温简被噎住, 不自觉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掌紧张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偷偷看了他一眼,突然豁出去般,倾身在他脸颊亲了下,江承一下僵住,垂眸看她。 温简脸颊已经红了一大片, 像偷腥被逮到般, 迅速退回原座。 “谢完了, 我……我先走了。” 结结巴巴扔下这句话, 温简踉跄下了车,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 江承看着她脚步略显虚浮的背影, 抬手摸了摸她刚刚偷亲过的地方,摇头笑笑, 将车开向地下停车场。 车刚停稳, 他母亲邱梦琪电话便打了过来, 问他到哪了。 他爷爷住院, 小叔一家回来看他, 前两天约好了一起吃饭。 江承原是想着把温简一起带过去, 没想到她已经约了许冉, 也就没和她提。 邱梦琪约吃饭的地方是在万星商厦背后的小巷,一家装修很中式特色的本地菜馆,叫松城印象。相较于商场的热闹,这家菜馆位置隐蔽偏僻,环境幽静许多,除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客人不多,但菜色算得上松城本土最正宗的了。 江承刚走到餐馆门口手机便又响了,温简打过来的。 “怎么了?”电话刚接起,江承便问道。 “是许冉让我问你,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推荐?”电话那头的温简声音有些窘迫,还没彻底从刚才偷亲他的紧张中缓过来,脸颊还有些烫热。 江承抬头看了眼“松城印象”的招牌,问她:“你们想吃什么?火锅串串海鲜自助餐湘菜粤菜还是本地菜?” 温简:“本地菜就可以了。” 江承:“万星后面的青云巷有家叫‘松城印象’的餐馆不错,经营了二十多年,你们可以试试。” 温简:“好。” “聚完了记得给我电话。” 江承低声叮嘱,挂了电话便往包厢门口走,刚推开门便看到了一桌子人,除了他家人和小叔一家外,还有两张生面孔,以及一张熟面孔,程霖。 他脚步微顿,目光从程霖脸上移向邱梦琪。 邱梦琪已经笑站起身,招呼他:“江承,过来了。” 而后指着程霖及她旁边的中年夫妇介绍道:“这位是你爷爷上次提起的一个朋友的女儿,程霖,也是松城附中毕业的,刚好和你一个学校,现在广告公司上班。这两位是你程伯父程伯母,今晚刚好一起吃个饭。” 江承想起两次回去看老爷子时他赌气似的话,都是变着花样催婚,他只当他是心急,没想到催婚的背后,已经在开始给他物色相亲了,打着家宴名号的相亲。 江承爷爷也已站起身,补充道:“你程伯父是我以前的部属,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和你程伯母都在机关单位工作,知根知底着,程霖名校毕业,人聪明也漂亮……” “江爷爷,您这是要把我往天上夸呢。”程霖笑着打断他,而后大方朝江承伸出一只手,“这世界真小。” 话音一落,其他人全诧异看向两人。 程霖微笑解释:“我和江承是高中同学。” 邱梦琪一愣,而后笑开:“缘分,都是缘分。” 江承爷爷嘴角也因这一缘分而笑得更开,程家夫妇虽曾是他的老部下,但到底隔着代,后来又转了业,虽然也偶有联系,但联系不深,只知道彼此家里有这么个女儿和孙子,都挺出色,其他的并不了解,他也是为江承的婚事急了,往昔日的战友同事里一打听,知道程家夫妇女儿也还单着,就想着撮合了,借着家宴把程霖一家人也约了过来,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一层关系在,心里更是欢喜,看江承一直没说话,又忍不住扭头看他,示意他打招呼。 江承看了他一眼,全了他在老部属前的面子,客气和程家夫妇打了声招呼,在一边坐了下来。 没有人说这是相亲,只是话题都围绕着江承和程霖打转,双方家长很满意。 江承全程没怎么说话,嘴角保持着客气的弧度,偶尔不动声色看他爷爷几眼,眼神里带着警告。 江老爷子明知他心里压着气,假装没看见,与程霖一家聊得很是欢快,连邱梦琪都不太插得上嘴。 饭局临近结束时,邱梦琪起身去洗手间,想顺便把账单结了,没想着刚推开包厢门对面餐桌的两个女孩也刚好起身,温简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中,邱梦琪一下愣住,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林简简?” 温简循声回头,看到邱梦琪时也愣了下,目光不自觉从她错愕的脸上慢慢移到她身后还没关上门的包厢,看到了屋里的江承和程霖。 江承也刚好抬头,两人目光相撞,江承动作微顿。 邱梦琪看到了,不大自在地牵了牵唇角,问温简道:“和朋友过来吃饭啊?” 温简愣愣点了点头:“嗯。” 邱梦琪手指了指屋里:“要进来一起坐坐吗?江承今天特地挤了时间过来相亲,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相……亲啊。”温简看了眼屋里的江承和程霖,心有些沉,血液像被冻住般,莫名地有些慌。 “那女孩子和他很般配呢。”她勉强扯开了嘴角,补充道。 外面嘈杂,屋里的江承不太听得清两人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相亲”两个字,然后看到温简脸色一下煞白,眼睛不停眨动着,嘴角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他以为她会进来阻拦,没想到她仓惶躲开了他的视线,对邱梦琪道:“阿姨,我先不进去了,刚吃饱,下次有机会再聚。” 拉过许冉走了。 江承一下站起身,低声留下一句“抱歉,我出去一趟”后便推开椅子想走,经过他爷爷身侧时他突然拿起拐杖挡住了他:“坐下。” 他小叔偷偷拽了拽他衣角,小声提醒:“别和你爷爷杠,刚从医院出来呢,别又把人气回去了。” 江承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他爷爷道:“我去趟洗手间。” 也不等他爷爷点头,绕开他的拐杖,出去了,站在门口往温简离去的方向看了眼,已经看不到人,电梯已经合上。 江承直接过去按电梯,下到一楼时四下看了眼,温简和许冉已经没了踪影。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电话是通的,却没人接,不知道是没留意到还是故意不接。 响铃过后江承又重拨,边打电话边穿过巷子,往外面的大商场走,边走边找,华灯初上的夜,璀璨又热闹,他拨开一道道人墙,却始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电话也没人接。 江承一下想起十年前高考的那个早上,一个人坐在考场里,看着秒针一圈圈走过时的恐慌,以及这十年间,循着线索穿过一条条马路、一道道窄巷却始终一无所获时的彷徨。 73.073. 温简和许冉是从商场反方向离开的, 也没有刻意, 只是心思混乱,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往左转还是往右了, 只是依着本能在走, 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许冉。 心思全在聊天上的许冉也没留意往左还是往右走,江承在相亲的事实让她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她是亲眼看着江承冲出考场的, 那样重要的一场考试,他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她也亲眼看过他穿过每一条大街小巷,推开一扇扇紧闭的病房门,一间间地找人, 她知道他这十年都在找温简, 她以为他是爱着温简的,可如今温简回来了,他却要找别人了。 过去十年, 江承对温简的执着满足了她对爱情的想象,可如今, 他也亲手撕碎了这种想象。这个世界, 哪有那么多的深情不悔。 许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抬头,发现温简正担心看她。 “怎么了?”她担心问。 许冉不觉看向她, 温简面色平静且平和。 十年不见,她身上少了几分当年的灵动娇俏, 气质淡和沉稳许多, 连情绪都变得内敛了许多, 许冉看不出温简在不在意。 “没想到江承竟也跑去相亲了。”她说。 温简眼睑微垂,没有说话,两只手缓缓插/入大衣口袋,轻吁了口气,与她一道缓缓往前走。 “你们最近联系过吗?”许冉问。 温简点点头:“嗯,经常联系。” 许冉:“我还以为你们会……” 她摇头笑笑,没再说下去。 温简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她也以为她和江承实际已经算是实质的男女朋友了,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可是当她认真去回想和江承相处的点滴时,她才想起,他从没明确表示过彼此的关系,她也没追问过,所以他要相亲,她是没有立场质问的,尤其是当着他家人的面。 他们都是曾经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她并不想去给他们添堵。 许冉没留意到温简的沉默,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灯火,缓声道:“那年你没参加高考,江承也没去,我那时真觉得……” 温简倏地扭头看她:“江承也没参加高考?” 许冉一愣,而后点点头:“对啊,他没和你提过吗?” 温简微微摇头,又问她:“他为什么也没参加高考啊?” 许冉:“那天你没来,他担心你,直接跑出了考场,到处找你,没想到这一找就是十年。” 温简怔住,想起火车上,车厢门突然被拉开时他看她的样子,以及在他家,他将她撂倒在沙发上,死死压制着她,哑声对她说的,“林简简,我不想要你了,喜欢你太累了。” “因为这个事,江承和家里彻底闹掰了,幸亏当时做了两手准备,拿到了美国那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去了美国,这十年几乎几乎没回来过。”许冉边说着边抬头,又一下愣住,被温简湿红的眼眶吓到,担心拉了下她手臂,“简简?” 温简一下回神,狼狈地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问她:“他……十年都没回家吗?” 许冉点点头:“好像是的。当时他到学校没看到你,听说有给他妈打过电话,他妈隐瞒了你家出事的事,就是怕影响他高考,结果他直接放弃了高考,他爷爷气坏了,直接就给了他一顿打,他不解释不道歉也不反抗,就直挺挺地跪在那任由他爷爷出气,后来就再没回去过,读大学也没拿家里一分钱,可能最近两年才破冰了吧,他爷爷毕竟年纪也挺大的了。” “他……”话到嘴边又哽住,温简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觉心里难受得厉害,心思混乱,脑子里一会儿是他冲出考场时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将她逼抵在沙发、告诉她不想要她了,喜欢她太累时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平静坐在相亲桌前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他孤身在外漂泊十年的背影,再一转念又变成他曾与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疼与难受糅杂在一起,她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简简?”看她盯着远处的餐厅门口怔忪得厉害,许冉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温简恍惚回头,看向许冉,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识摸出手机,等意识过来时又原样塞了回去。 许冉冲她笑笑,手臂搭在她肩上,揽过她,安抚地抱了抱她。 “要回去吗?” 温简略迟疑,而后微微摇头:“别了吧,他和家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些。” 又想起他和程霖坐一起的画面,她心里难受得慌。 许冉也不勉强,陪她走了会儿,她晚上还要加班,待了会儿便先走了,临走时不太放心,不断叮嘱温简,有什么事记得随时给她电话。 温简点头。 许冉离开,她一个人沿着江边走。 沿江有护栏,护栏边多是年轻的小情侣,中学生为主,嬉笑打闹,或是拿着荧光棒或是戴着发亮的兔子耳朵。 温简虽然属于松城人,但只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半年,这座城市于她是陌生的。 高三那年她没有来过江边,更没有像她旁边的年轻女孩般,恣意地牵着喜欢的男生的手,撒娇地让他背。 那一年,她也曾偷偷喜欢过一个少年。 她想起那一年黄昏下,她单脚支地,单手扶着自行车,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邀请江承陪她过生日时忐忑又期待的心情,那时是真的单纯且美好。 不过是十年,她不知道当年那个勇敢无畏的林简简哪去了。她喜欢他,又顾虑重重,她舍不得就这么被他放手了,又觉得这于他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这十年,他太累了。她希望他能活得轻松快乐些。 身后传来弹指声,伴着声“温简”。 温简慢慢回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汪思宇。 汪思宇好看的眉宇拧成了个结:“哭了?” 温简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刚好路过,看背影像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说话间,汪思宇已经走到她身侧,屈肘搭在护栏上,这才扭头看她:“发生什么事了?” 温简没应,好一会儿才哑声问他:“你说,如果当年我醒过来时马上给江承打个电话,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汪思宇沉默了会儿:“温简,即使是现在,你的处境都不是绝对安全。” 换言之,十年前更不是。 温简没再说话,盯着江对面的霓虹,微微屈身,两只手掌交叠在护栏上,下巴轻轻压了上去。 汪思宇扭头看她,她面色平静,像在沉思,又像在走神,整个人是放空的。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向江中游船,没再出声打扰她。 两人这一待就是两个多小时,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临近十一点时,汪思宇终于出声:“回去了吗?” 温简点点头。 汪思宇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下车时温简本能抬头往江承家看了眼,没有灯光,估计是还没回来。 他的相亲大概很顺利吧。 心脏一阵阵紧缩着疼,面上却依旧平静地与汪思宇道谢与道别。 汪思宇也抬头看了眼江承楼上,没有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叮嘱了声:“好好休息。” 温简回到家就把高跟鞋踢了,包也顺手挂在了玄关上,想要开灯时又习惯性往对面看了眼,是真的没开灯。 压在灯具开关上的手也缓缓垂了下来,温简没开灯,赤着脚蔫蔫地往客厅里走。 铺了厚地毯的客厅吸走了她所有的脚步声,偌大的落地窗外,是大片的霓虹灯火,静谧而漂亮。 搬进来这么久,原浅还从没好好看过这一片夜景。 她不自觉走向窗前,看着高视野下的万家灯火。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温简下意识回头,门被从外面推开,江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的光影里,目光相触,他打电话的动作微顿,手掌用力按下电灯开关。 明亮的光线一下充斥整个空间,彼此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过于突然的出现,温简一下怔住。 江承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地窗前的她,手机还贴在耳边,那种考场久等不到她人出现的惶恐与十年间独自一人穿梭在陌生巷口的彷徨交织了一晚上,那道长长的警戒线和满室狼藉随着她的音讯全无不停在大脑浮现,恶魔一般张牙舞爪,冲击着他的心脏。 音讯全无,这世界再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让人绝望又不甘心就此放弃的了。 温简目光惊疑地从他贴在耳边的手机缓缓落向玄关的包里,她手机静音了。 “我……”她想开口,喉咙却被哽住。 江承收起手机,转身就走。 “江承……”温简急急叫住了他。 江承停下脚步,头微微扬起,不说话,也不回头。 “我手机静音了……”她低声解释。 江承依然没说话,也不回头。 温简盯着他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没有回音,他举步就要走。 温简心里一慌,下意识拽住了他衣袖。 江承用力把她的手拉了下来。 她怔住,不敢再动,怔怔看他。 江承抬腿就走,但只踏出一小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赤红着眼看她,然后发了狠般,一把拽过她,将她用力推抵在墙上,吻重重落下,粗暴、强硬、蛮横,像要将她撕碎。 她也紧紧回抱住他,胡乱吻着他,毫无章法和技巧。 他在这种撕扯般的粗暴中慢慢温柔了下来。 “对不起。”他哑声道歉,指腹抚着她额角,看入她眼睛,“林简简,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74.074 “嗯,我哪里都不好。”她哽声低应, 被泪水染得发红的乌眸带着浓浓的自厌, 可怜, 忐忑, 又有些无措。 他撇开眼, 复又看向她, 看着她眼里的无措一点点地升起,似要退却。 他眼中戾气渐起, 倏地扣住她后脑勺,低头,略微发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记, 又缓了下来, 吮着那一处伤口。 “林简简……”低哑的气音含在唇齿间, 带着不知名的压抑。 她无措看他。 他垂着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精锐的黑瞳。 “温简……”他低哑着嗓子, 叫她现在的名字。 “有时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 她迷茫看他, 江承没有再说下去, 厮磨着她那一处伤口, 有些克制, 又有些发狠, 手掌慢慢落在她肩上的领口, 抓着那处的衣服, 长指慢慢屈勾起。 温简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有些慌乱。 江承依旧敛着眸, 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看到他深邃的俊脸上,只剩下一片如水的平静。 “温简……”他低声叫她名字,手上重新有了动作,与他轻哑的嗓音截然相反的,他以一个近乎狠绝的动作,干脆而利落地拽下了她上衣,连同内衣肩带,纽扣四下飞溅,凉意蜂拥而来,她本能抬手去挡,手刚抬起,江承突然扣住了她小臂,他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样子,淡淡地垂着眸。 “你……”慌乱无措的情绪堵住了她的喉咙。 他没有说话,侧低下头,微湿的唇舌落在她跳动的颈动脉上,带着牙齿的尖利。 她僵住不敢动。 江承轻咬着那一处,一下一下,很轻,又似很重,激得她尾骨窜起一阵战栗。 “江……江承……” 她慌乱推他,回应她的是一记略重的啃咬。 他反扣住她手,压抵在墙上,长指塞入她指缝,十指紧扣,指节难耐屈起,吻重新回到她唇上。 “温简……”低哑的气音夹着微微的喘息,却没有往下说话,只是吞噬着她的气息,从温柔到慢慢粗暴强硬,失控间,他将她打横抱起,踢开了卧室门,将她轻抛在床上,高挺的身子也跟着压了下来,纠缠与厮磨,粗重的喘息渐起时,他动作停了下来。 温简迷乱抬眼,压在她身体上的身躯肌肉正一寸寸地紧绷着。 她看向江承。 江承没有抬头,埋首在她颈间,轻轻吐呐着,平复体内的躁动。 “温简……”更行沙哑的声线低低响起,江承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眉眼,“以后……别再这样了。” 温简鼻子一下发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流了下来。 “那天我扯断警戒线闯进你家,看着满屋子狼藉和墙上大团没干完全的血,心底一阵阵地发冷,我很怕……我来迟了,很怕……这个世界再没有那个叫林简简的女孩。”他手掌滑入她发中,抱着她的头,轻声开口,沙哑的声线依然是平缓而没有起伏的。 “我找遍了这座城市,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找不到一丁点关于你的消息。” “我找了你十年,可是不管我怎么找,你依然……音讯全无。” “我几乎……”江承声音微顿,“就要放弃了。” 他抬头,看着她眼眶一圈圈漫出的泪水,抬手,缓慢而认真地帮她擦掉,顺手拉过被子,遮住她身体。 “晚上我到处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又要像当年那样,又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当时真恨不得……”他停下,缓缓道,“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不想要你了。爱去哪儿哪儿,再也别回来了最好。”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看他:“你上辈子是做了多少杀人越货的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遇到我。” 江承看向她:“是啊,不知道欠了你多少,才这样让你折腾。” 温简鼻子又开始发酸,低低道:“我有什么好的。” 他盯着她不语,良久,才缓声开口:“对啊,有什么好的,也不是漂亮到让人一眼难忘,也没有可爱到让人念念不忘,人看着小小的,胆子却不小,做事爱硬撑,没心没肺,总是说来就来,说不见就不见,连声招呼都不会打。可偏偏这世上……”他迎上她的目光,“就只有一个你。” 温简不想哭的,可是她的眼泪止不住,一颗心像被泡在酸梅汁里,又酸又疼,难受得厉害。 她没办法说话,酸涩一阵阵地泛上喉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眼角掉,她狼狈地抬起手背挡住口鼻,江承半撑起身子,看着她手忙脚乱,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狼狈。 温简没法,干脆抱住他,把脸埋入他胸膛。 温厚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拍她背。 “你以后也别这样了。”她闷声开口,“我不值得你这样。” 江承没有说话,单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头发。 “温简。”他轻声叫她名字,低头看她,“我们在一起吧。” 她惊诧抬头。 江承看着她不动:“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他翻了个身,在温简身侧平躺了下来,左臂屈起,枕在头下。 江承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声线渐渐悠远:“这么多年,我常常想,如果高考前那天晚上我能干脆点,别顾虑那么多,别去管会不会影响你考试发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想起那些关于青春的话题,在别人都在或得意或遗憾地谈论他们的青春时,他想他是没有青春的。 他的青春是温简,在她消失在高考考场的那天早上,他的青春就惨淡收了场。 温简扭头看他。 江承没看她,横过一根手臂,揽着她压靠入怀中。 这一夜江承是在温简房间过的。 晨光从窗帘透进来时江承便醒了,一睁眼便看到蜷缩在臂弯中的软嫩小脸,睡得毫无防备。 江承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头,在她额上轻印了个吻,掀被起身。 他的手机掉在了客厅地毯上,和温简的手机一起,昨晚纠缠时扯落的。 江承弯腰捡起,盯着她手机。 江承回头往房间里看了眼,按了下手机,弹出密码界面。 江承微沉吟,指尖抬起,输了两个数字又全删了,把手机放回茶几上。 他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他妈邱梦琪打过来的。 江承回拨了过去。 “一晚上死哪去了?”电话刚接通,邱梦琪夹怒的声音传来,中气十足,完全没有晨起的惺忪。 江承平静:“在家。” 邱梦琪:“骗鬼呢。” 江承抬头,看向对面房间,那里果然亮着灯。 江承:“你们一晚都在我那?” 邱梦琪:“不然呢?说什么去洗手间?去个洗手间人就不见了,电话也不接,我还当你掉厕坑里了,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人把你从厕坑里捞出来。” 江承:“我以为昨晚是家宴。” 邱梦琪没了声音。 江承:“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邱梦琪:“怎么睡得着啊。你昨晚和林简简在一起?” 江承:“嗯。” 邱梦琪沉默了会儿:“什么时候带她回家一趟吧。” 江承想起昨晚离开时,他爷爷拿拐杖挡他时的样子。 “爷爷也在吗?”他问。 邱梦琪:“嗯,昨晚闹着不肯回去,非要等你回来。” 江承:“起来了吗?” 邱梦琪:“都醒着呢。” 江承往对面看了眼:“我一会儿回去。” 电话刚挂断,温简便顶着一头乱发出来了,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江承站起身:“醒了?” 温简不大自在地点点头,抬手挡住胸前,还不太习惯这样形象邋遢地出现在江承面前。 她不挡还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一下提醒了江承昨晚的失控,瞳孔转深,江承轻咳了声,把视线移到她脖子以上。 “我先回去换套衣服。”他说。 温简点点头:“好。” 挠着乱发,她问他:“对了,你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也做一份吧。” 江承:“都行。” “哦。”温简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摆,指了指厨房,“那……那我随便做点。” 江承:“好。” 人却依然看着她没动,温简被盯得脸颊发烫,略微僵硬地转过身,还没举步,一声低低的叹息响起时,江承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的头从身后侧低而来,吻住了她的唇,好一会儿才放开。 “你很紧张。”他哑声问,气息拂在颈侧。 温简瑟缩了下:“是……有点,我没什么经验。” 江承低笑:“没关系,我也是个新手。” 他揉了揉她头发,这才放开了她。 “我晚点再过来。”他说。 温简点头:“好。” 温简送他出门,看他进了电梯后才关上门,回来时不自觉抬头往对面江承房子看了眼,看到了亮着的灯光,以及阳台上正在收衣服的邱梦琪。 温简怔了下,转身回厨房。 ———— 江承推开家门,一家人都在,一个个鼓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他。 江承低头看了眼略显凌乱的衬衫,扯了下,平静走了进去。 “爷爷,爸,妈。”江承打了声招呼,又看向沙发另一头看着昏昏欲睡的江保平,叫了声,“小叔。” 江承爷爷重重“哼”了声,撇开眼。 江保平朝他使眼色,让他说些好话哄哄。 江承看他一眼,在他爷爷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爷爷,昨晚的事,我很抱歉。”江承看向他,“你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找她。” 江承爷爷冷着脸不看他,也不去接茶。 江承指尖轻点着杯沿,沉默了会儿:“爷爷,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找女朋友,没别的原因,我就是在等她。” 江承爷爷终于正眼看他。 江承搁下茶杯,敛眸,沉吟了会儿,这才看向他:“我想娶林简简,也只会娶她。如果你们愿意真心实意接纳她,我会带她回来,如果做不到,也请你们别打扰她。她这几年过得不易,我不希望我们家给她造成别的压力。” 75.075. 江承爷爷和邱梦琪互看了眼。 邱梦琪斟酌着开口:“江承, 先不说你们十年不见, 这十年她经历过什么发生过什么是不是变了你都不清楚, 但她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她爸是个贩/毒的,还因为贩/毒害得全家一起出事,你和她在一起, 这传出去别人会说闲话的。” 江保平看向江承。 江承沉吟:“妈,你也不知道这十年我在做什么, 发生过什么事,但有没有变你是知道的, 林简简也一样。而且她是她,她爸是她爸, 我不希望你把对她爸的偏见搁到她身上。” 邱梦琪皱眉:“我对她没意见, 事实上,你爷爷也好, 你爸也好, 包括我,都很心疼那个小姑娘, 只是她家庭背景太复杂了, 能连累到全家人出事,这得惹了多大的麻烦,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见连累到家里, 而且他爸贩/毒的事当年还害得你小叔……” 江保平举手打断:“不用顾虑我。小姑娘我见过一次, 人挺好的, 适合江承。” 江保平说着转向江承:“江承,喜欢的话就好好把握,她也不容易,好好照顾人家,别因为旁的事就把她否定了,跟她没关系。” “我不同意!”江承爷爷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沉。 江承和江保平邱梦琪同时看向他。 “爸……”江保平皱眉开口,“你这是又要干嘛,我记得当年你也蛮喜欢那小姑娘的,既然江承喜欢,就随他算了。” 邱梦琪也纠结地看了江承一眼:“是啊,爸,你看江承这十年都过的什么日子,好不容易人活回来了,干脆随他算了。” 江承爷爷手中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正是因为知道他过的什么日子,更不能任由他和她继续纠缠下去。她要再出点什么事,他是不是都要为她去死了?” 江保平眉头皱得更紧:“爸,你这不是把江承往外推吗?” 江承爷爷撇开头:“他要是执意要那女孩,那就别回这个家了。” 邱梦琪也皱起了眉,为难看向江承。 江承抿唇,交握的手掌慢慢拢紧。 邱梦琪担心看他:“江承?” 江承看了她一眼,慢慢站起身。 “爷爷,从小您就教我说,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看人看物一定要用心去辨别,千万别被表象迷惑了眼睛。我从军的时候曾受过很重的伤,我一直没提过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我和林简简的种种,不是她欠我,而是我欠她的。”他冲他爷爷深深鞠了个躬,“我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我不会也不可能放弃她。” 江承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江承。”邱梦琪急急叫住他。 江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妈,你和爸和小叔也保重,好好照顾爷爷。”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电梯时,江保平追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照顾她。你爷爷那边……” 他回头往屋里看了眼:“等他气消了我再好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老头子就是犟,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江承点点头:“谢谢小叔。” 江保平笑,又拍了拍他肩:“也照顾好自己。” 江承点头。 ———— 江承回到温简那边时温简还在厨房忙活,头发随便用橡皮筋扎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侧脸平和安静。 他不觉站在门口看她。 温简回头,目光在他略带褶皱的上衣停了停,这才上移向他脸:“怎么这么快过来了,早餐还没做好呢。” “在那边也没什么事。”江承走向她,从背后抱住她,也不说话。 温简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好,心下一软,不觉问他:“你爸妈都过来了啊?” “嗯。”轻应了声,江承蹭入她侧脸,顺手接过她手上的锅铲。 温简看着他娴熟地翻着煎蛋:“看不出来你厨艺还挺好的。” 江承:“这几年一个人在外面,不学点厨艺怎么喂饱肚子。” 江承接过她递过来的盘子,瞥了她一眼:“又不像其他人,有女朋友帮忙照顾饮食起居。” 温简揉鼻子不说话。 江承将早餐盛上桌。 温简回头往他对面的房子看了眼,看向他:“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江承摆碗的动作一顿,睨向她:“所以你又打算缩回你的壳里?” 温简赶紧摇头。 江承继续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道:“我记得当年有一阵你挺黏我,后来突然就开始疏远了,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现在看来,问题出在那顿饭上。” 江承睨向她:“那天你走了后又回来过?” 温简一下有些懵:“哪顿饭?” 江承瞥她:“你在我家吃过几顿饭?” 一顿。 温简想起来了,是她爸受伤那次,她妈去照顾他,她一个人要去买菜做饭,被江承拎回了他家吃饭。 “是……有回去过。”温简迟疑挠着发,“当时把钥匙落你家了,本来想回去拿的,回到门口听到你们一家人在讨论……一些事,怕进去了大家尴尬,就……先回家了。” 说完抬头,江承正偏着头,要笑不笑地看她,冷眉冷眼的,看得温简头皮发麻。 温简默默上前,想接过他手上的筷子,手指刚碰到就被江承抽了回去,“啪”一声,筷头轻敲在了她脑袋上。 温简吃疼捂住,抬眸看他。 江承将筷子塞入她手中:“吃饭!” ———— 去上班,江承一路平静开着车,温简不时偷觑他,觉得今天的江承格外地平静,平静得似乎不太想理她。 车子在公司地下车库停稳,江承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要下车,温简急急拉住他。 “那时年纪太小不懂事,想问题不周全。” 江承回头瞥她一眼:“都懂得为长辈考虑了,怎么会不懂事呢。” 温简抿了抿唇:“都十年前的旧账了,还要算……” 江承打断她:“我和你除了十年前的旧账还有别的账能算吗?” 温简迟疑:“有的。” 抬手指了指脑袋上被缝过针的地方:“二十二年前这里还被你抠掉了一圈头发,还差点让你用针给缝上了。” “……”江承一把将她拉起,“上班。” 温简跌跌撞撞地任由他拉着往电梯走,在电梯口站定。 温简偷觑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平静模样,她迟疑了下,悄悄抱住了他手臂。 “对不起。”她低低地道歉,“那时真的年纪太小了又有点自尊心过剩,听你的意思只是可怜我,心里有点难过,然后听到你妈的顾虑,我也觉得有这种顾虑是正常的,我爸当时……我家情况确实比较复杂,所以就觉得不应该让你和你的家人为难才不想打扰你的。” 江承看向她,长吐了口气,反手将她揽入怀中。 “以后别再自作主张。你不是我,好或不好该由我自己权衡。” 温简点头:“嗯。” 电梯门开,江承揉了揉她头,这才放开她。 回到办公室,大家都已到,正三三两两地坐一起闲聊,只有田佳曼独自坐一边,黑着脸。 看她进来,田佳曼冷冷瞥了她一眼又转开了脸。 温简皱眉。 何琪热情上前,抱住温简手臂。 “温简,会计凭证遗失的事,警方调查结果出来了。我就说不可能是你弄丢的嘛。”何琪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眼田佳曼,“也不知道有些人这么着急定罪安的什么心。” 田佳曼重重合上面前文件,黑着脸出去了。 温简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76|076. 何琪看田佳曼甩脸色, 越加不屑:“给谁甩脸子呢。整天端着张大小姐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正牌大小姐呢。” 温简皱眉, 看了何琪一眼。 何琪兀自继续道:“听说小偷是收钱替人办事的, 刚好就会计证在你手上时被偷,搞不好就是她安排……” 温简打断她:“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 何琪不太开心:“她都那样害你了你还护着她, 有没有搞错。” 温简:“我只是觉得没证据的话不能乱说, 免得造成误会。” 何琪撇撇嘴, 不以为然。 财务总监从外面进来, 拍了下手掌示意大家看过去。 财务总监:“会计凭证已经找了回来, 是外面无业游民翻墙进来拿的, 也不是多大的事, 只是这件事暴露了公司的安保问题, 保卫科以后会加强巡逻,大家有贵重物品的话最好还是随身带着,别落在公司。” 黄子辰纳闷接过话:“那小偷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咱办公室里随便搬个笔记本都能卖钱, 要一叠废纸,能干什么啊。” 大家跟着附和。 何琪凉凉接话:“背后有人花钱买呗。对吧,总监?” 财务总监面色一下有些尴尬:“别胡说, 就一个误把凭证当值钱货的傻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就当给大家提了个醒,以后……” “谁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谁下的命令?”江承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财务总监。 温简下意识看向门口。 江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门口,正平静看向财务总监:“警方还没结案,谁说事情到此结束了?” 财务总监有些为难:“可是嫌犯不都被抓了吗?他自己都招认是误打误撞摸到了温简办公桌, 黑灯瞎火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全拿走了,出去后才发现是会计凭证,他懂这些东西,本来想借机敲诈一笔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敲诈就落网了。何董的意思是传出去让人笑话,不如就这么算了。” 江承:“这误打误撞得也太精准了点,入室行窃别的地丁点不碰,一进屋就直捣目标物,连锁都不用撬,抽屉里的东西也动都没动过,他就不怕错过其他贵重物?” “这个……”财务总监被问得哑然。 江承看向众人:“公司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允许有任何栽赃陷害行为,也不会允许任何包庇行为发生。这件事从交给警方处理开始就不仅仅是公司内部问题,所以一切结果以警方通报为准,希望大家不要造谣传谣。至于警方已经通报部分……” 江承转向财务总监:“该严肃处理的严肃处理,该道歉的道歉。” 财务总监为难:“佳曼那天也就是心里着急了些,也不是故意让温简为难,大家都是同事,就没必要搞那么大阵仗了吧?” 江承睨着他不动:“道个歉就那么难?” 财务总监讨好看江承:“要不回头我和佳曼说一声……” “不用了。”田佳曼声音突然插入,“我不会道歉。” 众人看向从外面进来的她。 田佳曼脸上是一贯的冷傲:“我那天属于合理怀疑,不需要道歉。” 她看向江承:“如果江总认为我非道歉不可,很抱歉,我也有我的原则,大不了我辞职。” 田佳曼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了下来,打开文档,三两下便敲了封辞职信,顺道打印了出来。 田佳曼取过打印机上的辞职报告,递给江承,眼神挑衅。 江承瞥了眼田佳曼,目光移向眼前的辞职报告。 财务总监急得上前当和事佬:“大家有话好好说,没必要弄得这么剑拔张的对不对,呵,呵呵……” 而后眼巴巴地看向江承:“江总,佳曼只是在气头上,有些冲动,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话没说完,田佳曼手中的辞职报告被江承收下。 江承:“谢总监,你让田小姐和其他人交接一下工作,通知人事部给她办理辞职手续。” 众人哗然,看向田佳曼。 田佳曼轻笑:“江总,希望您别回头求我。” 江承笑笑,拿着辞职报告转身走了。 温简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承远去的背影,敛下的眼睑掩去眼中神色。 财务总监头疼地冲大家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大家都先去忙吧。佳曼,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众人散去,田佳曼跟着财务总监进了办公室。 ———— 江承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就接到了何建离秘书办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江承从桌上抽了份文件,起身过去,没想到贺之远也在。 看到推门而进的江承,贺之远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一贯的温和有礼。 何建离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开了田佳曼?” 江承:“她自请离职,我只是在她的辞职申请上签了字。” 何建离手中文件突然狠狠甩在了桌上:“胡闹!” 江承睨了眼桌上被摔散的文件,看向何建离,不卑不亢:“何董,她是有什么不能开除的理由吗?” 何建离:“她没有什么不可开除的理由,但你也得有正当的开除理由。你看看你进公司才多久,从你手上开掉的人还少吗?这么人心惶惶下去,整个公司还要不要正常运行了。” 江承将手中文件递了上去:“何董,这是各部门精简前后的业绩对比,适当的裁员短期内虽然会造成一定的动荡,但从公司长远发展考虑是利大于弊。” 何建离扫了眼手中报告:“其他人我不管,但财务部大多是跟着公司一起成长的老员工,对公司很忠诚,尤其是田佳曼,她为公司做了不少贡献,我希望你能慎重处理。” 江承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是我欠考虑了,我这就让人事部暂停办理田佳曼的离职。” “不过,”江承顿了顿,“会计凭证失窃一事影响恶劣,田佳曼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擅自打压新人,给其他人起了很不好的表率作用,作为公司老员工,更要以身作则,我希望何董能严肃处理。” 何建离面色不太好:“我会处理。” 江承点点头,道了声别后退了出来,没想到刚出了门便碰到迎面走来的温简。 江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眉心有些担心地微微拧起。 温简客气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江总。” 江承平静看她:“你过来做什么?” 温简:“何董找我。” 江承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与她擦身而过时,江承以着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叮嘱了句:“小心点。” 温简低低“嗯”了声,面色自然地往何建离办公室找。 何建离找她没什么大事,只是象征性地关心了下会计凭证失窃的事,然后把那沓找回来的会计凭证重新交给她整理,那沓凭证已经被小偷完全打乱。 温简回到办公室办公室正热闹着,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江承刚才亲自来找田佳曼道歉的事。 田佳曼是一贯的不合群也一贯的高傲,事不关己般地忙着自己的工作,温简进来时才略为不屑地看了眼温简。 温简没理会她眼神,兀自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开始整理那沓凭证,整理着整理着温简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面的田佳曼。 田佳曼正在看她,两人眼神相撞。 田佳曼面色自然地转开了视线,温简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将手中的凭证一一分类别好,赶在下班前交给了财务总监。 今天没什么事,下班时间一到大家马上起身收包。 何琪动作最快,包包往肩上一拎就上前拉温简,约她一块吃饭。 “我还没忙完呢。”温简委婉地拒绝。 “每次你都有忙不完的工作。”何琪撅嘴抱怨,“你入职那么久每次约你吃饭都有事,温简你是不是不愿意陪我一起吃饭啊?” 温简:“没有,我是真的忙。要不,你帮我做一部分,我们做完再一起去吃?” 何琪赶紧摆手:“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加班的。要不我们还是改天吧,你先忙。” 温简看着她逃命似的背影,摇头笑笑,拿过手机,江承刚给她发了信息,只有一句话:“等我半个小时。” 温简没回复,六点半一到便准时收包走人,顺道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温简看到了在洗手池前的田佳曼。 她正在洗手,不紧不慢的样子。 温简在她旁边站定,也拧开了水龙头。 田佳曼洗手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静默了会儿,突然道:“你不该进公司。” 温简洗手动作一顿,顶着一脸困惑看向她:“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田佳曼扭头看她:“没有,只是我一向看不起靠脸吃饭的女人。” 田佳曼关了水龙头,转身就走。 温简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琢磨着她刚才的话。 手机在这时响起。 温简接起,江承打过来的。 “好了吗?”江承问。 温简点头:“嗯,我在后门公交车站等你。” —— 田佳曼从洗手间出来,刚走过转角便看到等在那里的高大身影,人逆着光背对她站在光影里,看得不太真切。 田佳曼脚步不觉慢慢停了下来,忐忑看他。 “跟我来。”对方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田佳曼不得不跟上。 跟着他七拐八弯地绕过长长的无人走廊,田佳曼被带上了四区的办公楼顶,那边还没员工入驻。 “有什么事吗?”把身后的天台门关上,田佳曼忐忑开口,没想到话音刚落,男人突然回头,“啪”一声,一记耳光重重甩在了她脸上,田佳曼被甩落在地。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自作主张的权利?”男人冷冷开口。 田佳曼捂着脸:“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态发展会超出掌控。” 男人:“如果事情出了纰漏,我饶不了你。” 田佳曼捂着脸跌跌撞撞站起身:“我保证不会再出错。” 男人:“她有问题吗?” 田佳曼:“目前没发现。” 男人:“盯紧她。” 撂下话,男人已经悄然离去,像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田佳曼木然地看着铁门被打开又合上,站在原处迟迟没动。 ———— 温简刚到公交车站,江承的车便驶了过来。 温简上了副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担心看他:“我们老是这样会被人看到的吧?” “没事。”江承侧过身,接过她手中的安全带系扣,帮她扣上,这才看向她,“被看到也顶多是我潜规则了你。” 温简瞥了他一眼:“你长了一张不会玩潜规则的脸,我勾搭你还差不多。” 江承:“那你打算怎么勾搭?” 温简轻咳了声,转移话题:“今天何董把那沓会计凭证交给我整理,就是那天失窃的那沓,但我发现少了一份。” 江承启动了车子:“他给你什么你就整理什么,别瞎问。” 温简点点头:“我知道。” 又扭头看向他:“你今天是不是故意激田佳曼辞职?” 江承:“我需要确定她在公司的分量。” 说着看向她:“田佳曼不简单,但是也可能是个突破口。” 温简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不是回家的路,诧异问他:“我们去哪儿啊?” 江承瞥了她一眼:“约会。” 温简:“……” 半个小时后,江承把车靠路边停了下来。 温简看着眼前异常拥挤且脏乱的夜市一条街,不确定地扭头看向江承:“你……确定是来约会的?” 江承看她:“要不然呢?” 温简怀疑看他。 江承笑了下,没解释,轻拍了记她脑袋:“走了。” 77|077. 夜市人很多, 沿途都是摊点,卖衣服的, 鞋子的, 小饰品,手机配件等等, 各式摊位把马路两边占得满满当当。 温简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 江承跟在她身侧,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护着她不让其他人撞到。 温简几乎是被他保护性地圈搂在怀里, 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 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尤为亲昵。 “逛过夜市吗?”手拨开被推挤过来的人群, 江承转向温简, 问道。 温简点头:“嗯, 大学时学校后门有条夜市街,和这个有点类似,周末的时候偶尔会出去逛逛。” 江承:“一个人吗?” 温简点头:“嗯。” 江承:“这种地方适合情侣一起逛, 那时怎么没考虑找一个?” 温简扭头看他。 江承也正看她, 面色平静得像是在随意闲聊。 温简笑了下,很清浅,又慢慢收起。 “大概是……”温简声音略略低了下去, “他们都不是你吧。” 江承似是也笑了下, 没有接话,只是揉着她头发,压扣着她脑袋微微往怀中带。 “你呢?逛过夜市吗?”温简来了兴致,扭头看他。 江承:“我不逛这种地方。” 他瞥了眼前面站在关东煮前的学生情侣:“会遗憾。” 温简也跟着扭头看了眼, 小女生正举着串丸子喂男孩,仰起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春的稚嫩,眉眼笑得弯弯,眼睛里像盛着光。 温简不觉跟着微笑。 江承带着她在一家露天烧烤摊坐了下来。 服务员很快把茶水和菜单递了过来。 温简点了些烤串,放下菜单时,这才看向江承:“你今天应该不是特地带我来找回青春的吧?” 江承看着她不动:“嗯。” 温简皱眉,有些不明白这声“嗯”是是还是不是。 江承拎起茶壶,拿过她面前的杯子:“温简,你欠我一个青春。” 温简老实点头:“嗯。” 江承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不觉笑了笑,身体突然倾向她,手掌落在她头上,轻轻揉着,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眼神专注,温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转移话题:“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环境,高中的时候我好几次想约你出来逛逛,但怕你误会,就不好意思开口。” 江承看向她:“我记得你小时候挺没脸没皮的,哥哥长哥哥短的。” 温简微微抿唇,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像小时候那样,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哥哥?” 刚叫完脑袋就挨了一记轻拍。 江承睨着她:“你哪来的哥哥。” 温简鼓着腮帮子,轻揉着那处,不吱声了。 江承往她身后瞥了眼,不动声色。 温简看着他:“你还不老实交代啊。” 江承又是不动声色的一眼瞥向她身后:“你右手边,十一点钟方向。” 温简本能想回头,江承突然朝她倾身,单掌扣住她头,额头亲昵抵着她额头,握着手机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温简瞥了眼手机屏幕,她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手机正开着前摄像头,自拍模式,她被镜头放大的脸背后,她看到了曹榜,与他一起的还有两个男人,正边吃着烤串边高谈阔论。 温简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江承脸。 江承低声:“还记得我和你提过,陈至那边又要了一批货,和上批货发往同个市场的事吗?” 温简点点头,刚控制张牟吴文雅那几天江承有提过这个事,还问她是不是曹榜那边又蠢蠢欲动了,那时她得到的消息时曹榜那边没什么动静,江承怀疑曹榜下线不只是张牟吴文雅一线,也可能是陈至在松城的毒/品市场里,还另有其他人在掌控。 江承手揉着温简头发,脸转向手机摄像头,他的脸与温简脸贴靠在一起,出现在摄像头前,江承移动着手机,手指往屏幕中心红点一点,“咔擦”一声,相机定格。 江承低声:“三点钟方向。” 温简目光移向她背后的三点钟方向,一个清瘦的女孩正侧对着她在吃烤串,侧脸有些眼熟。 江承提醒:“你和贺之远买衣服那夜,突然朝你撞过来的女孩。” 温简看向江承。 江承轻揉着她头发,看着像是情侣间的耳鬓厮磨,压低的声音却分外的冷静:“注意她和曹榜的包。” 温简瞥了眼手机屏幕,都是黑色中性帆布斜挎包,外形一模一样。 江承:“曹榜是个万分谨慎的人,上次电梯撞破警察抓捕那事,那出‘打草惊蛇’的戏码未必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他应是猜到他在警方监控下了,在闹市中交易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 江承低头吻着她耳垂:“一会儿他们擦身而过时,你想办法制造一点混乱。” 温简轻轻点头,假装怕痒的样子,缩着脖子笑着偏头躲开他落下的吻。 江承看着她躲,不觉微笑。 服务员把烤好的肉串端了上来,看着两人打闹,会心一笑,留下一句“慢用”后便离开了。 江承目光从服务员远离的背影移向温简身后,瞥了眼还在大口吃肉的曹榜,这才移开。 十点多时,人群消散了些,但依然热闹。 吃饱喝足的曹榜终于买单起身,不远处的女孩也跟着买单走人。 江承伸手招来服务员,买了单,拥着温简跟了上去。 78|078. 夜市里人依然不少。 曹榜一手拎着黑色帆布包, 一手搭在同伴肩上,有说有笑, 神色自然。 清瘦女孩绕了路, 从另一方向朝曹榜迎面走来,边走路边打电话, 神色焦灼, 匆匆赶路的样子。 江承揽着温简, 黑眸凌厉看向慢慢靠近的两个人, 不动声色地朝两人走去。 “前面是个三岔路口, 旁边有个窄巷, 人流量最大, 但相对的也最容易脱身, 我估计他们会选择在那里交易。”四下看了眼,江承在温简耳边低声说,“他们要撞上的时候你想办法制造一点混乱, 注意别让他们看到你。” 温简微微点头, “嗯”了声。 “保护好自己。”低低叮嘱了一句,江承放开了温简,闪身进了人群。 温简也跟着背转过身, 四下看了看, 看到三岔路口旁服装摊前靠马路向的穿衣镜时目光微顿,而后神色自若地走了上去。 老板娘正在玩手机,看到有人来,笑着迎了上来:“美女, 是要买外套还是其他的?衣服随便试,不用客气。” 温简微笑:“好的,我先看看。” 目光落在一边挂着的宽松连帽棉衣外套上,温简取了下来,套上,走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摆弄着,眼睛却是不着痕迹地看向镜子里的人群。 镜子正面对着马路,将路过的行人一举一动全收进了镜子里。 曹榜和清瘦女孩由远而近地进入镜子。 温简摆弄着帽檐,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两人一步步靠近,脚尖悄然移向地摊外延的杆子,心里正计算着时间,老板娘在这时笑着走了上来:“这是我们刚进的外套,是今年的新款,韩版造型,穿在你身上特别洋气。” 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年轻女孩,人往镜子前那么一站,身体瞬间把镜子挡住了泰半,连同曹榜和清瘦女孩也一同挡了去。 温简心里一下抽紧,面上依然微笑着道:“好的,我再对比看看,谢谢哈。” 说话间手悄悄扯了下最近挂着的衣服,衣服落地。 “对不起对不起。”温简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歉,蹲下身去捡衣服,借着捡衣服的空档看向镜子,曹榜和清瘦女孩刚好“很不小心”地撞到了一起,两个包同时落地,几乎同一瞬间,温简将地上衣服用力一甩,勾到了路过的路人脚,路人身体瞬间失衡撞向穿衣镜和蹲在地上的温简,镜子跟着被撞倒了下去。 它就被放在地摊入口靠近马路的位置,一米多高的镜子突然摔向人群,人群一下尖叫往旁边避开,撞上曹榜和清瘦女孩。 两人注意力同时转向撞过来的人,一只手迅速替换掉曹榜掉下的包,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全程快得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曹榜和清瘦女孩担心这边的混乱引起巡警注意,在撞过来的路人的连声道歉里推开了他,各自捡起包,趁乱钻出了人群。 从镜子里目睹一切的温简暗吁了口气,人还蹲在地上,看似神色痛苦地揉着被路人撞到的脑袋。 路人很是歉然地朝温简看了眼。 老板娘也非常不好意思,担心温简被砸到,连声道歉。 “没关系啦。是我自己没注意。”温简没怎么在意地笑笑,站起身,拉了拉身上的大衣,“就这件吧,多少钱?” 老板娘报了个数,眼角余光瞥见撞倒镜子的路人趁她不注意想开溜,急急过去要拉他:“等等,镜子钱还没给呢。” 路人不干:“要不是你把镜子摆马路边我能撞到吗,凭什么要我赔钱?” 温简看向老板娘:“镜子钱我给吧,您看看一共多少钱。” 老板娘越发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出这笔钱……” 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想着总要有人垫付这笔损失,最终连同镜子钱一起算给了温简。 温简看着像是爱极了身上的大衣,衣服也没脱下来,就这么穿着它走了。 穿过旁边的窄巷时,一只手突然从暗处伸出,拽住了她手臂。 温简下意识抬手格挡,中途被握住拦下,江承压低了的嗓音也跟着在耳边响起:“是我。” 肩膀也随之被轻扣住,温简被江承拥着带进了黑暗中。 温简压低了声音:“怎么样?” 江承:“先回车里。” 车子就停在巷子外,温简随江承一道上了车。 安全带一系上,江承便将车子驶了出去。 温简透过后视镜往车后看了眼,没看到什么异样,胸口屏着的那口气才算松了下来,后背隐约有些湿。 江承扭头看了她一眼:“没事吧?” 温简摇头:“没事。” 说话间已回头往后座看:“东西呢?拿到了吗?” 江承:“后座上。” 话音刚落温简便看到了搁在后座上的黑色帆布袋。 温简伸手取了过来,拉链一打开,一袋袋透明塑料袋密封好的白色粉末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拆了一包,用手指沾了些在鼻子间闻了闻,眉头跟着皱起,是毒/品,而且数量不少。 “这是曹榜手上的包。那女孩叫张小倩,在城北夜店上班,这些货有可能是通过张小倩销往夜店客人。”江承边开着车边缓缓说道。 温简转向江承:“你怎么知道他们今晚会在夜市交易?” 江承:“猜的。” 温简撇撇嘴,摆明了不信。 江承也没多做解释,直接将车开回了家。 他先将温简送到了她住的单元楼下,车子停稳,温简拎起黑色帆布袋就要下车。 江承手突然伸了过来,压住了袋子。 温简不解看向他。 江承也正看着她,很冷静:“温简,这东西我得先留着。” 温简皱眉:“原因。” “我有我的用途。”江承说,“总之,暂时不能上交警方。” 温简有些犹豫,抓着帆布袋的手微微收紧。 江承瞥了眼她不自觉蜷起的手指,看向她的脸:“温简,今晚我之所以没有通知警方,除了不确定消息的可靠性,我不想打草惊蛇外,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不是曹榜。” 温简抓着帆布袋的手微松,却还是有些挣扎。 江承:“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把我放在你眼皮底下看着。” 温简:“怎么放?” 江承抬头瞥了眼她房间:“我搬过去,或者,你搬过来。” 温简:“……” 江承看着她被噎住的脸,笑了下,手往她脑袋轻拍了一记:“走了,我送你上去。” 江承送温简回了屋才回自己的屋,开门关门,转身时顺便落了锁,从里面反锁上,脸上的轻松也跟着收起,他凝着脸,将帆布袋扔在了玄关桌子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粉末,从抽屉拿出另一个手机,对着帆布袋拍了张照片,打开短信,输入一个电话号码,把照片发了过去。 一分钟不到,电话随之响起。 江承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刚才发短信的号码。 他看着手机振动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接起。 “你是谁?”电话一接通,曹榜气怒的声音跟着传来。 江承:“edwiin。” 曹榜那边一下沉默了下来。 江承长指随着电话那头的沉默一下一下地轻叩手机背面,评估着电话那头的反应。 好一会儿,曹榜的声音才低低传来:“你想干什么?” 气势绵软了许多,已经没有了刚才电话接通时的气怒跋扈。 江承面色不动:“回去告诉你主子,不该他碰的蛋糕别乱碰。” 江承掐断了电话,习惯性抬头往对面阳台看了眼,却见对面阳台熄了灯。 江承皱眉,门锁在这时传来细微的声响。 江承视线落在转动的门锁上,在门锁旋过半圈时,他动作极快地上前,压下反锁按钮,拉开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温简。 温简正拿着钥匙在开门,门被骤然从里面拉开时,她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又隐约带着丝困惑,不确定刚才的房门是不是被反锁了。 江承看到了她眼中掠过的困惑,手不动声色地抓着门锁,神色自若地看向她:“怎么不直接敲门?” 温简晃了晃钥匙:“敲门的话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金屋藏娇啊,捉奸在床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 声音略顿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刚是不是把门反锁了?” 江承皱眉:“你晚上睡觉不反锁?” 温简被问住,这话听着似乎并没什么问题,睡前把门反锁上是大部分人的习惯。 江承眉头皱得更深:“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平时一个人在家没有反锁的习惯。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技术好点的,一分钟不到就能帮你把猫眼拆下来。” 温简看江承大有秋后算账的架势,赶紧安抚:“没有没有,我平时都反锁的。” 江承明显不信:“真的?” 温简差点没举起两根手指发誓,江承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拉过她,把她带进了屋。 “怎么又跑过来了?”把门关上,江承问。 温简看向他:“你似乎不太欢迎我过来啊。” 说话间视线已经转向玄关还没拉上拉链的帆布袋。 江承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又偏头看向她:“不是不欢迎,是你来了,就走不了了。” 话音落下时,人已从后面抱住她,侧头看向她,压低了声音:“温简,我给过你机会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温简缩着脖子避开:“你别故意闹我,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 江承笑了下,放开了她:“好了,折腾了一天,赶紧去洗洗睡了,我去收拾一下客卧。” 说完转身便要进屋。 温简急急拽住了他衣角:“不能……和你一个房间吗?” 江承看着她不动:“你确定?” 温简迟疑了下,然后又点点头:“嗯。” 江承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温简,如果我真要在你眼皮底下做点什么,你防不住我。” 温简眼中掠过一丝被拆穿的尴尬。 江承上前轻轻拥住她:“放心吧,我不干违法犯罪的事。” 低头在她头顶吻了吻,江承放开了她:“早点休息。” 79|079. 温简暂时在江承家住了下来, 住的是客卧。 她不知道江承要用那批毒/品做什么,江承不会说, 她也问不到, 但江承不避讳地带着她一起行动,让她知晓这批货的存在, 温简想这或许是他对她另一种形式的安抚。 曹榜那边丢了这批货, 整个人都变得暴躁起来, 但货落在“edwiin”手上, 曹榜又是心生忌惮的, 他甚至不知道这批货是怎么落到edwiin手上的,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夜市交易时的骚乱, 但那场骚乱看着像偶然不像蓄意, 他回去打听过,确实路人不小心撞倒了镜子,至于路人什么样子, 服装摊老板娘只记得是个瘦小个男人, 夜黑人多,她也记不清人到底长什么样,这让曹榜想查也无从查起。 相较于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了东西, edwiin轻易掌握了他的行踪的事实更让曹榜胆战心惊。 对于edwiin其人, 曹榜是略有耳闻的。 他在几年前成为雷瑟旗下一员,成为他的幕后军师,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超强的胆识,迅速帮雷瑟扩张东南亚市场, 并让雷瑟势力迅速发展壮大,与陈至势力不分伯仲,但因为edwiin一直隐身幕后,除了雷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从哪来,什么背景,就连陈至也没见过其人。 正因为身份神秘难测,曹榜才心生忌惮,他不敢隐瞒,思虑良久后还是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陈至,惹来陈至的一顿痛骂。 曹榜被骂得一声不敢吱,挂了电话转身便将手机狠狠砸向了沙发,重重坐在沙发上,怒啐了句“王八蛋”,脚恨恨往茶几一踹,茶几当下“哐啷”着被踹了出去。 张倩就坐在他家沙发上,嘴里叼着根烟,慢吞吞地吐着烟圈,看茶几被踹过来,人也仅是不紧不慢地侧了侧脚。 曹榜看着碍眼,抬腿踢了她一记:“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张倩抬头看他,一贯冷冰冰的脸:“曹总让我说什么?” 说什么? 曹榜也不知道想听什么,就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说句话,把胸口憋着的那口气狠狠吐出来。 张倩看着他脸上百转的神色,冷笑:“曹总,这个‘edwiin’什么来头?” “鬼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曹榜怒吠,胸口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听说几年前救了他们头儿,被当祖宗供着。不知道是见不得人还是他们头儿怕他曝光被其他人抢了还是咋的,总之一直没露过脸,就一直躲在他们头儿背后出谋划策。” 张倩皱眉:“他们头儿?” “嗯,就一金发碧眼的外国佬,没什么本事,要不是突然冒出来个ed什么wiin的,早让陈哥……”曹榜碎碎念到一半,惊觉说太多,又硬生生住了嘴,没好气地瞪张倩一眼,“和你无关的事别问那么多。” 张倩弹了弹烟灰: “那就谈正事,货什么时候能补过来?我急着呢。” 曹榜冷哼了声:“你着急,我不着急?着急有屁用。” 张倩冷冷瞥他一眼:“曹总,现在的情况是,钱你收了,我们却只收到一袋废纸。要不是看在我们长期合作的份上,我能让你这样一天天地拖下去?” 曹榜理亏,气势一下弱了下来:“你刚也听到了,不是我故意弄一袋废纸糊弄你们,我是真让人给算计了。” 张倩笑,笑意却没达眼底:“那是你们的问题。三天,三天内你再拿不出货,那就退钱,我们另找人合作,瘾君子不好找,货源可不难找!” 张倩说着掐灭了手中烟头,站起身,拿过沙发上的小包,转身就要走。 曹榜急急拦住:“三天太少了。我现在就是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edwiin不联系我,我连去哪儿找人都不知道。” “那是你们的事。”张倩绕过曹榜,拉开了房门,刚要出去,又像想起什么,转过身,看向曹榜,“对了,上次在商场里,你们让我试的那个女孩有结果了吗?” 曹榜摊手:“谁知道,这事得问陈哥去。” 张倩点头:“那天在夜市我似乎看到她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话落,张倩转身而去,不理曹榜疑惑皱起的眉,“碰”一声关上了门。 对面五层高的破旧商场楼顶,江承搭在望远镜上的手慢慢压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对面,压下镜头盖,转身下楼。 这是一栋已有些年代感的农贸市场,一二楼被各种生鲜蔬菜和肉菜摊点充斥,三到五楼是服贸市场,多是廉价衣物和鞋袜窗帘批发,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声鼎沸。 江承刚走到三楼的窗帘批发楼层便与迎面走来的温简撞上了。 两人同时看到了对方,似乎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江承往她背后看了眼,她身后尽头是另一方向的楼梯口。 “怎么跑这儿来了?”江承问。 温简手往旁边随便一指:“过来看看窗帘呢。我想把我房间窗帘都换了。” 江承:“哪个房间?” 温简:“当然是租的那个啊。” 江承:“窗帘都是全新的。” 温简:“我觉得颜色好像有点压抑。” 江承点点头,四下看了眼:“有看中的吗?” 温简:“还没呢。” 说完往他背后看了眼:“你,不会也是来买窗帘吧?” 江承:“买海鲜。” 温简“哦”了声:“你还真不嫌远。” 江承似是笑了下:“你不也没嫌弃这里窗帘质量差?” “租的房子买那么好的质量干嘛。”温简嘀咕。 “我妈要是知道你要把她精心挑选的窗帘全换上地摊货,估计得心塞。”江承走向她,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肩上,将她搂了过来,头朝她俯下去时,压低的嗓音已经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不会是特地跟踪我吧?” 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语萦绕在耳边,烫得温简脸颊微红。 她手肘轻轻往他肋间撞了下:“才没有。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 江承低低笑了下,看向花花绿绿的窗帘:“有看中的吗?” 温简也跟着看向窗帘,摇头:“没有。” “去别家看看吧。”江承搂着她往别家窗帘店走。 温简从他怀中挣扎着抬起头看他:“你不是说你妈知道了会心塞?” “你可以换我房间。毕竟,”江承声音略顿,“你也算半个主人了。” 这话听着有深意,温简不接招:“我觉得你房间配色挺好,不用换。” 江承瞥她一眼:“你进去看过了?” 温简没看过,她没进过江承卧室,昨晚在他家住下以后,江承给她收拾了客卧,两人忙了一天都累,之后便各自回房洗漱休息了。 “你不是不让我进嘛。”温简本能回,回完才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听着似乎带了几分幽怨,她怕江承误会,又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看你客厅就知道了的。” 但补救没什么用。 江承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没住一个房间,你似乎很遗憾?” 温简:“……”瞪他。 江承眼中掠过笑意,手掌在她头上揉了把:“走了,要换也找个档次好点,你那什么审美。” 温简没好气:“别忘了你的海鲜。” 回去前,江承果真去挑了些海鲜,全是新鲜到货的,虾还活蹦乱跳着。 温简和江承一起把新买的海鲜拎上了车。 车子刚驶出去,江承手机便响了,却不是他惯用那个。 温简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手机,她看不到手机屏幕,不知道谁给江承打的电话。 江承也不是用靠近她这侧的耳朵接的电话,外面马路吵,温简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只看到电话接起时,江承脸上的柔和也跟着收起,轮廓分明的脸上是她陌生的冷峻。 她只看到他平静应了句“是我”,之后便是听电话那头的絮叨,嘴角也跟着冷淡勾起,一句“好”便结束了不到两分钟的通话。 挂断电话,江承便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扭头看温简:“我先送你回家,晚上我有事,不回去吃饭。” 温简点点头,没有说话。 车子驶入车流。 夕阳穿过重重树丛,落在马路上,繁忙,又宁和。 温简视线从窗外的车水马龙移向江承。 江承正认真开着车,侧脸线条如冰雕般,好看,却又带着几分看不透的疏淡感。 “你想问我什么?”江承突然开口,并没有看她。 温简耸肩,也不和他绕弯子了:“说实话,你是不是去盯着曹榜和张倩了?” 江承承认得意外地干脆:“嗯。” 温简:“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承扭头看她:“你们查到陈至身份了吗?” 这个问题温简不能回答。 任何与案子有关的东西她都不能回答,哪怕这个人是江承。 江承也不是真想要她的答案。 “我要引出陈至。”江承说。 温简皱眉,不太明白江承怎么引出陈至。 陈至是曹榜的上线他们知道,但陈至身份成谜,向来不在人前曝光,江承拿走的那一袋货似乎还没重要到陈至现身的地步。 江承没有解释,只是温声叮嘱道:“我晚上不一定会回来,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 温简点头:“你也注意安全。” 江承点头。 半个小时后,江承把温简送回了家,这才离开。 温简在阳台上看着江承的车融入车流,她拨通了汪思宇电话,托他帮忙查江承的行进路线。 挂完电话温简换了衣服下楼,没想着人刚到小区门口便碰到了程霖。 对于程霖,温简是印象深刻的。毕竟是被她误当成过江承白月光的人,又和江承相过亲,是江承家人满意的儿媳,她很难不印象深刻,甚至私下里,她是觉得程霖比她更适合江承的。 她的家庭背景、她举手投足里透着的坦荡大气以及为人处世时的游刃有余、利落大方无一不证明着,她与江承的匹配。她是能给江承带来助益的人。 程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打量,一种从头到尾审视和评判的眼神,她的坦荡让她也不屑于掩饰这种审视,因而也大大方方地和温简打招呼:“你就是温简吧?” 温简点点头,微笑:“你好。” 程霖也微笑:“你好。” 又道:“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温简歉然摇头:“不好意思,我约了朋友。” 程霖勾唇:“那就一起聊聊吧,耽搁不了你太多时间。” 80|080. 温简给了程霖几分钟听她谈谈。 她很好奇, 和她没有任何交集的程霖有什么话想和她谈谈。 她们在小区附近奶茶店坐了下来。 程霖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不着痕迹地打量温简。 温简率先打破沉默:“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我有点赶时间。” 她说话温软, 语速不快,既没有对程霖强硬拦下她的不悦, 也没有作为江承正牌女友的盛气凌人, 更没有面对一个气场家世比她强百倍的情敌的自卑怯场, 只是异常平和地看着程霖, 眼神不闪不避。 这样的温简反倒让程霖生出几分狼狈。这些天来仗着她父亲和江承爷爷的关系, 程霖多少知道江承爷爷对温简是不满的, 也约略了解了温简的家里情况。以前她只知道江承惦记一个女孩惦记了很多年, 但对温简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她的名字, 是江承喜欢的人而已,其他就没了。 最近从零星得来的信息里,程霖对温简的情况拼出了个大概:小镇来的女孩, 原生家庭不太好, 父亲不务正业,吸/毒/贩/毒,十年前在贩/毒中死了, 自小跟着母亲南下打工, 没有户口也没有好的成长环境,高三才因为高考转学回来,却也因为她爸爸那些糟心事被人恶意报复,连高考都没参加就走了, 躲躲藏藏在外面漂泊了十年,估计也没读什么好大学,只是小公司普通财务,就连现在进何建集团还是因为高中同学可怜她才强塞进去的,没什么能力,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一个月领着三四千的工资,饿不死却也帮不上家庭什么忙。没有好的学历,没有稳定工作,也没有什么技能特长,一旦辞职结婚生子,连再找工作都是问题。 对于这样的温简,程霖是同情的。原生家庭的悲剧导致了她后来一连串的不幸,连带着把她的眼界格局和上升通道都堵住了,如果她和大部分普通女孩一样,找个和她差不多条件的男人结婚,虽然日子不富裕却也会平淡幸福,但她找的是江承,一个无论是原生家庭还是这十年发展都已经和她犹如云泥之别的男人,这样的结合,在程霖的认知里,是不太可能有好结果的。 她来找温简不是为了耀武扬威,她知道她没有这样的资本,她既不是江承前女友也不是他曾喜欢的人,她没有立场在江承喜欢了十年的女孩面前耀武扬威,更不是为了说服温简离开江承,程霖只是好奇,这样一个条件差到甚至不能归类为普通女孩的女孩,有什么魔力让江承喜欢了这么多年。严格来说,如果不是凑巧碰到,她甚至不会主动找温简。她喜欢江承,但她的骄傲又不允许她将这份喜欢表露得太过于明显。 温简看着程霖眼中神色从同情到骄傲,却迟迟没说话,不得不再次开口:“你好?” 程霖回神,冲温简歉然一笑:“不好意思。” 又补充道:“叫我程霖就好。” 温简点头:“嗯。” 程霖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但你知道的,那天江承和我在相亲,他家人和我家人都在,结果他就这样撇下我们所有人走了,所以我有点好奇,能让他这么不顾一切的女孩是什么样的。我和他也是同学,我们高中三年的同学,我还没见他喜欢过哪个女孩子。” 这话温简不好接,也有些过意不去:“那天实在对不住,我没想到你们也在那吃饭。” 程霖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那么大个城市你们都能碰上,说明你们有缘分啊。” 温简笑笑,没接话。 程霖又笑着道:“听说你和江承在一个公司?” 温简点头:“嗯。” 程霖笑:“想当初你们还是同学,结果现在他成了你上司,你还只是他底下部门的一个小职员,会不会压力很大啊?” 温简轻轻摇头:“不会啊,说明我眼光好嘛。” 程霖点头附和:“江承确实一直很优秀,做学生那会儿就是顶级学霸,让人望尘莫及。” 说完又迟疑看温简:“不过说实话,你和江承在一起不会觉得压力大吗?” 温简抬眸看她。 大概是她眼中的困惘让程霖觉得这话问得不合适,又笑着补充道:“我觉得江承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优秀到站在他身边都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的人。而且他家条件那么好,爷爷又是强势的人,他爷爷对他一直是希望能找个差不多背景的女孩,这样结婚以后共同话题也多一些,生活习惯、眼界和三观可能也近一些,也能相互帮衬……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条件不好,我觉得你很漂亮,和江承也很搭,只是可能在江承家人眼里你的附加条件可能没那么好,和江承成长背景也不一样,所以会有些介意,这样的话你们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温简微笑,依然是温温软软很平和的眼神。 “这些问题在普通人眼里可能确实是问题,但你也说了,江承不是普通人,他会解决好的,你不用为我们担心。”温简说,看了眼表,“不好意思,我时间到了,先走一步,有空再聊。” 温简起身便走。 程霖许是被她的话刺激到还是怎的,声音隐约变得有些尖锐起来:“你什么都丢给江承处理,那你能帮他什么?看着他夹在他家人和你之间焦头烂额,你就能心安理得?” 温简脚步略顿,回头看她:“你是在为江承打抱不平吗?” 程霖怔了下,而后坦然点头:“是。” “我和他交集不算深,但他的事我都了解。我知道他为了你放弃了高考,为了你和家人闹到决裂,十年连家都不回。就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十年,他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凭什么你轻飘飘一句‘他会解决’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程霖一口气说完,冷淡又高傲,全无刚才试探时的伪笑。 温简依然是平静的:“所以呢,你希望我做什么,分手放过他吗?” 程霖被噎住。 “谢谢你这么关心他。”温简轻声开口,“如果换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一样会忍不住为他抱不平。他那么优秀,我却平庸得连普通人都不如,凭什么值得他为我这样。我知道他这十年过得很辛苦,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他,甚至可能会拖累他,他和任何女孩在一起都比和我在一起活得轻松。可是如果他想要的只是这份轻松,他就不会折磨了自己十年。” 温简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路上,汪思宇把江承车子的行进路线图发了过来。 ———— 江承去赴曹榜的约。 农贸市场旁的电话是曹榜打过来的,陈至想见他,约的晚上七点的饭局,在郊区一家中端会所,定了个包厢。 江承到会所时并没有直接进去,另外要了个包厢,就在曹榜订的包厢对面。 曹榜已经到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张倩,但没有任何看着像陈至的人出现,也不像是会出现的样子。 江承沉吟了片刻,给何邵打了个电话,约他过来吃饭。 何邵人就在附近,半小时就过来了。 他是喜欢热闹的人,还带了几个高中同学一起过来。 “天上下红雨了吗,江承竟然会约同学吃饭?”包厢门刚开,林凭凭略微夸张的嗓音便传了过来。 跟在她旁边的何邵凉凉瞥了她一眼:“别感激错人了,江承约的只有我,你们能过来都蹭的我的光。” 林凭凭长长地“呿”了声,人跟着何邵罗文景等人进了屋,看到屋里只有江承一人,很是习惯地问了句:“咦?温简没来吗?” 温简和江承在一起的事没人知道,只是大概是习惯了,看到江承就不自觉找温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惯。 何邵也发现了温简没在:“对哦,忘叫温简了。” 说完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江承已淡声开口:“她有事。” 何邵挑眉:“你怎么知道她有事?” 林凭凭也跟着凑上前:“江承,你和温简有情况?” 其他人也跟着好奇看过来。 江承拿过菜单,递了过去:“吃点什么?” “没劲,江承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林凭凭嘟嘟囔囔地接过菜单。 江承没理她,往对面包厢看了眼。 紧闭的包厢门已经被半推开,服务员正在上菜,侧对着门口的曹榜神色有些焦虑,不时抬腕看表。 江承也瞥了眼手腕上的表,19:45。 曹榜放弃等待,一把抓过桌上手机。 江承跟着起身:“我先去个洗手间。” 包厢门关上时,江承瞥了眼手里握着的手机,手机进了电话,曹榜打过来的。 江承任由它无声震动,没有接,走到走廊尽头的无人处时电话再次响起。 江承倚窗而站,将电话接起。 “你人呢?”电话刚接通,曹榜夹着火气的声音跟着传来。 江承刻意压低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陈至呢?” 曹榜刚涨起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陈总可能晚点。” “他什么时候到你再什么时候给我电话。” 江承挂了电话,转过身,刚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红绿灯前正过马路的温简。 她刚穿过斑马线,正抬头四望,看着像在找什么店,手机贴在耳边,完全一副在和朋友电话确认吃饭地点的样子。 江承不觉勾唇,手机一转,给她拨了过去。 手机响起时温简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江承”两个字时迟疑了下,接了起来:“喂?” 江承手握着电话,看着她茫然四望,低低开口:“左手边,茗端会所。” 温简一下转过身,本能抬头,看到了五楼楼梯口窗边站着的江承。 江承冲她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温简一下有些窘迫,夹着几分被发现的尴尬。 “过来。”江承看着她懊恼的样子,不觉笑了笑,对着手机低声道。 81|081. 温简上了楼, 人刚走到楼梯拐角便被暗处突然伸出的手拽进了暗处,人也随之被圈搂住。 温简抬头, 江承也正好低头看她。 “这么不放心我?”江承问, 压低了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磁性,低哑温柔。 温简看着江承, 很是认真地点点头:“嗯, 怕你偷吃。” 江承低低笑了声, 冷不丁在她鼻尖轻弹了一记:“撒起谎来越来越不打草稿了。” 温简捂住鼻尖:“疼。” 江承拉下她手, 看向她鼻尖, 皱眉:“真疼?” 温简可怜兮兮地点头:“嗯。” “我看看。” 江承低头朝她凑近了些, 敛眸看向被他弹到的小鼻尖。 温简一抬头就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和敛起的黑眸, 神色专注而认真。 温简一下就想起了程霖刚才的控诉, “他为了你放弃了高考,为了你和家人闹到决裂,十年连家都不回, 就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十年……”, 酸酸涩涩的情绪像漫过宣纸的水,一点点地在胸口弥漫开。 温简突然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他。 江承垂眸, 看向埋在胸前的人儿。 “发生什么事了?”江承问, 嗓音都不自觉柔软了些。 “没事。”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温简将他抱紧了些,“你不是有事吗?我在这里会不会影响你?” “没事。”江承也将她圈紧了些,头朝她侧低下去, 脸颊轻蹭着她头顶,“都是些老同学,早点晚点回去没什么影响。” 老同学? 温简困惑抬起头:“什么老同学?” 江承:“就何邵他们几个。” “啊?”温简不解皱眉,“怎么,大家都来了?” “都好一阵没聚了,今天刚好都有空,就约着一起吃个饭。”江承看向她道,“一起过去吗?” 温简略迟疑了下,点点头。 江承细细替她把揉乱的头发整理好,轻轻拢到肩后,借着俯身替她整理肩后头发的机会,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陈至在暗处。” 温简抬眸看他,以眼角余光往别处瞥了眼。 江承把她肩后的长发细细捋顺,面上看着漫不经心,落在她耳中的声音却清晰而冷静:“不用找了,他在暗处,不代表他现正看着我们。我们之于他的意义和他之于我们一样,都无法准备判断对方身份。” 音落,江承也放开了替她整理头发的手,冲她微微一笑:“走吧。” 温简点点头,跟着他一块上楼,与他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一个介于认识又不太熟之间的安全距离。 何邵等众人在的包厢门没关,还没到门口就远远听到了里面的笑闹声。 “里面都有谁啊?”温简跟在江承身侧,很是随意地和他客套。 “何邵,罗文景,林凭凭几个,有四五个人吧。” 江承淡声应着,走过长廊右转时,他不动声色地往曹榜包厢瞥了眼。 温简捕捉到江承的眼神,也跟着往那边看了眼,包厢门虚掩着,背对门口的曹榜略显焦躁地将手机摔扔在桌上,人也跟着重重坐在了椅子上,抓过桌上的烟和打火机点了起来。 温简目光移向江承,江承已面色自如地转开视线,看向何邵在的包厢。 “江总?”贺之远略显意外的嗓音在这时响起。 温简循声抬头,看到了从对面迎面走来的贺之远,似乎正在打电话,手机还贴在耳边。 贺之远也看到了江承身后的温简,眉梢微微一挑:“温简?你们怎么都在这?” 江承往旁边开着的包厢瞥了眼:“同学聚会,一起过来坐坐。” 贺之远也跟着往包厢看了眼,看到了里面的何邵。 何邵也看到了贺之远,当下搁下酒杯,站起身笑着迎了上来:“贺总?这么巧,你也过来吃饭呢。” “嗯,客户约吃饭,应酬,没办法。”贺之远颇为无奈地道,往江承温简看了眼,笑着道,“还是你们好,下班了可以和老同学聚聚,聊聊家常。” “忙过这阵就好了。”何邵客套道,“一起进来喝一杯吗?” 贺之远无奈摆手:“下次吧,客户还在等着。” 何邵笑:“辛苦了。” 贺之远和大家道了声别,刚要走,去外面接电话的林凭凭刚好回到,和正欲离去的贺之远打了个照面,很是意外地叫了声:“贺总?” 她这一声“贺总”把在场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林凭凭热情介绍:“贺总是我们老板。” 贺之远和林凭凭似乎不太熟,仅是客气地颔了颔首:“你们先吃,我先过去。” 说完人已离开。 江承跟着众人一块进了包厢,借着转身的机会往贺之远背影看了眼,贺之远走到回廊尽头时右转出去了。 他收回视线,与温简视线相撞。 温简正在看他,一种看透又了然的眼神。 其他人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何邵已经和林凭凭糗开:“林凭凭,看不出来,深藏不漏啊,加司是出了名的难进,竟然让你给混进去了。” 林凭凭向来享受这种追捧,娇笑着不客气地收下赞美:“那是,本姑娘的优点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说完人已转向江承,眼神还颇为暧昧地瞥了眼温简:“江承,你不是去洗手间吗?怎么去趟洗手间还能捡个大活人啊。” 其他人也跟着暧昧看向两人。 “刚好在外面碰到了,就一起过来和大家打个招呼。”江承淡应。 温简也笑着接话:“刚好和朋友在附近吃饭,听说大家都在这,就上来坐坐。” 林凭凭带头拖着腔调“惹……”了一声,明显不信,众人也跟着起哄。 罗文景就坐在温简右手边,没有跟着大家起哄,平时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反倒是拘谨了起来,低声对温简道:“没想到你也会过来。” 他音量不大,但落在江承耳中已足够清晰。 他抬头瞥了罗文景一眼,短短几个字说完,罗文景耳朵和脸颊都已经胀得通红,看着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其他人也发现了,何邵直接踢了他一记:“都那么大个人了,还害羞个锤子,难怪你当年没追上人温简。” 罗文景脸更红了,气急败坏抓起桌上酒杯就往何邵嘴里灌:“胡说八道什么呢,喝你的酒去。” 众人跟着起哄。 温简也客气笑着,不搭话,转头时看到江承手里正把玩着酒杯,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杯身,微微侧着头,看着众人笑闹,黑眸半敛,神色是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慵懒。 看温简看过来,他抬眸瞥了她一眼,又慢慢移开,瞥向对面包厢。 曹榜和张倩已经出来。 曹榜脸上写满不耐,暴躁地抽着烟,与张倩一同下楼。 温简也看到了,视线移向江承。 江承依然淡眉淡眼地把玩着酒杯,另一只手却已经拿起了桌上手机,瞥了眼,按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温简手机响起。 温简拿起看了眼,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江承”两个时下意识往江承看了眼。 江承并没有看她,只是看向林凭凭,把话题移回了林凭凭身上:“你在加司做什么工作?” 林凭凭受宠若惊:“我主要负责项目投资。” 江承点点头:“挺不错的,有前途。” 温简也笑着接话:“好厉害。” 说话间已经拿着手机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朋友催我过去,我先走了,改天再约。”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在众人的惋惜声中对着电话说道:“嗯,我现在过去了……” 人也跟着声音渐渐远离。 温简下了楼,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看到了上车离去的曹榜和张倩。 温简正欲跟过去,江承突然给她来了信息:“别跟,留意一下贺之远离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