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 第1章 第一夜 程禧冒着大雪赶到普众寺,院里已经停了一辆加长版的红旗l9,7777的尊贵豹子号,全防弹结构。 这是周京臣的车。 周家就是王权富贵的象征。 周京臣的父亲周淮康是市里的二号大人物,母亲是教育家,娘家有大企业,登上过胡润富豪榜,这种“权富夫妻”的结合最体面牢固了。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周夫人风雨无阻要上香拜佛,不求财不求子,只求全家太平,普众寺的和尚在那天也会谢绝所有的香客,陪她一人诵经。 今天是正月十五,周夫人又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一进佛堂,程禧一眼看到背对门口的周京臣,穿着黑色羊绒大衣,仪态挺拔,身型英武板正。 周京臣在他那个阶层是公认的英俊,航天工程的高材生,集团最年轻的总工程师,能力风度样样出众,明面上的私生活也不乱,至于有没有相好的情人,没人敢打听。 程禧站在后面,视线里正好是周京臣的侧脸。 昨晚他狂热到失控,压着她的时候胡茬磨得胸口又痒又疼,吻她身体吻到忘情还伸舌头了,程禧受不了他变着花样的刺激,本能咬了一口,没想到牙印这么明显。 她深呼吸稳住神,走到周夫人旁边,“周阿姨。” 周夫人上完香,拉住她的手,“你爸爸的墓地在后山,是你周叔叔亲自选的位置,他去大会堂参加新春团拜会,出门前嘱咐我让你回周家过节。” 程父和周淮康是旧相识,从领导司机提拔上来的,前几年和一个妖艳的女医药代表闹出了婚外丑闻,在地下车库自杀了,从那以后母亲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一直住在疗养院。 周夫人倒是把她当女儿怜惜,可毕竟是外姓人,她不太愿意回去添麻烦。 正想拒绝,周夫人忽然盯着周京臣的下巴,“你的伤怎么弄的?” 程禧到嘴边的话止住了,脸上火烧火燎。 “不小心磕破的。” 一看就是床上用力过猛,折腾出来的痕迹,周夫人意味深长,“有女人很正常,为什么瞒着我?” 周京臣眼神扫向程禧,面不改色,“没瞒您。” “等到十月份,你三十岁了。”周夫人没追究到底是哪个女人,直奔正题,“你清楚应该干什么。” 他们这一群子弟,三十岁陆陆续续结婚了。 三十岁是一道坎儿,之前玩得出格,家里不管,到年纪了,都逃不掉结婚生子。 包括周京臣。 只不过周夫人年年催,他每次都敷衍。 今年没那么好打发了,周夫人态度坚决,“你最好心里有个数,躲不掉的。” 周京臣不紧不慢地系好大衣扣,“您有人选吗?” “你父亲在帮你挑。”周夫人言语之间既自豪又谨慎,“几个姑娘背景都不错,你外面如果有人,必须彻底断了。” 程禧心虚抬眼,和周京臣四目相撞,他当即移开,“最近忙,先不着急。” 扫完墓从寺庙出来,周夫人的车下山了,那辆红旗l9还在。 车窗敞开,风雪刮进后座,周京臣在一片浓白的雾气里,望向她,“我送你回学校。” “出租呢?”她给了两百块钱,让司机等一会儿。 男人神色平静,“走了。” 普众寺全天闭寺,附近没有出租拉客,程禧没办法,弯腰上车。 扑鼻的男香带着一股清冽好闻的药感,小众暗黑,和他的气质不符,矛盾到极致,反而格外吸引人。 刚一落座,她呻吟出声,大腿根一阵触电般的酸痛。 周京臣咬得其实一点儿不比她轻。 只是他有技巧,会拿捏力道,当时舒服得浑身发软,可后劲儿大。 程禧脱了外套,垫在屁股下面,减少和座椅的摩擦。 车驶出一半,周京臣目视前方,音量低沉,“抹药膏了吗?” 她握紧双手。 男人喉结伴随吞咽滚了滚,“我记得肿了。” 程禧指甲盖狠狠掐进手心。 这些年,她对周京臣有感情,私下却也百般压抑,保持了距离。 周家的独生子,这辈子的每一步都是规划好的,伴侣、婚姻、职业,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她这样的出身差距太悬殊,明知没结果,长痛不如不痛。 虽然有些不甘心,总好过越陷越深,难受得半死不活的下场。 昨夜是周京臣借着醉意主动的,程禧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赤裸相对,更不敢想周家知道了会怎样天翻地覆。 她现在脑子还是一团混乱。 好半晌,周京臣打破沉默,“这件事你跟谁说了?” 程禧回过神,明白他的顾虑,传出去对周家、对他的影响不好。 “没跟任何人说。” 周京臣嗯了声,“学校周边新开了一个楼盘,你去选一套,选好了告诉我。” 见她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名下的檀宫也可以过户给你。” 檀宫是周京臣外公的遗产,传家宝的豪宅,最便宜的一套也要上亿。 出生没有的,到死也挣不到了。 周京臣的确大方有诚意,但程禧不喜欢明码标价的补偿,“我住宿舍更方便。” 他听了没再勉强。 半小时后,车停在宿舍大楼外,周京臣侧身越过她,开车门。 突如其来的靠近,两具身躯贴在一起,太强烈,太压人,有一种冲破一切禁忌的亲密。 程禧敏感,被他的气息烫得颤栗了一下。 周京臣也发觉了,收回手,重新坐直,“你的内衣在我那里,找时间去拿。” 那件内衣是他亲手解开的,半脱不脱的挂在她肩膀,中途晃荡掉了,周京臣又帮她穿上。 他喜欢隐秘挑逗的感觉,薄薄的一层遮住,去探索。 怪不得说,多么严肃内敛的男人,沾了情事,也像变了个人。 连周京臣都暴露了闷骚。 程禧表情不自在,“你扔了吧。” 周京臣皱眉,“不要了?” “不要了。”她下车,踩着雪跑回宿舍,一路也没回头。 第2章 记得吃药 程禧住在四人间,进门时室友正在吃晚餐。 金融系有钱有势的特别多,去年东北的“漠河舞厅”爆火,其中最豪华的那家,老板是隔壁床安然的继父。 程禧和她关系好,和另外两个室友一般。 “昨晚你怎么提前走了?电话也不接。” “我不舒服。”程禧抱着睡衣去床上换,“在医院挂水了。” “周先生好像也不舒服,钟雯想要扶他去酒店休息,被周先生的秘书拒绝了。”安然自顾自说着,“钟雯的目标是嫁豪门当阔太,到处养备胎,咱们系你俩最出名了,她一心和你比。” 钟雯的胸,程禧的臀,是金融系女生的两大门面,甚至连外语系的女生都被盖了风头。钟雯谈恋爱上瘾,程禧却很难追,平常又不爱笑,那群富家子弟打赌,谁成功泡到她,赢一辆阿斯顿马丁。 全部碰钉子了。 程禧藏在帘子后面照镜子,腰胯,肚脐,脚踝,每一处都发红。 周京臣吸得太狠了。 “你看学校的论坛了吗?”安然一把掀开帘子,“周先生在校庆典礼上捐赠了一间练舞室和体育馆。” 程禧惊慌失措钻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我听说了...” 安然大大咧咧,没察觉她不对劲,“就在女生宿舍的一楼,月底装修完,你再练舞不用走那么远了。” 一年一届的校庆邀请的是历届优秀校友,当官的,经商的,混娱乐圈的,个顶个的有头有脸。 周京臣这个人不喜欢凑热闹,可周夫人是名誉校长,碍于情面,他不得不出席聚餐,喝了校领导敬的几杯酒。 他酒量不行,这才有了意外荒唐的一夜。 下午钟雯回来,手上抱了一个盒子,“程禧,你的同城快递,宿管阿姨签收的。” 她一边说,一边撕开包装袋,是一只白色kelly包,限量款的雾面鳄鱼皮,“哟呵,官网20万呢,谁送你的?” 程禧抢过来,迅速塞进抽屉,上了锁,“别人委托我转送的。” “这么贵重的包不亲自送,还用得着你转送?”钟雯冷笑,“是你傍大款了吧?装什么清高啊,收礼物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嘛,何必藏着掖着呢。” 程禧不搭理她的胡搅蛮缠,躺下补觉。 钟雯又恼火又嫉妒。 她的圈子不缺“假白富美”,只要漂亮懂事,什么都有了。 分手费给3万的香奈儿包,或者梵克雅宝的项链;超过10万的属于封口,禁止女生对外泄露;但20万以上的大手笔,钟雯真没遇到过。 钟雯猜测,程禧背后的男人不仅财力雄厚,大概率挺满意她表现,挺迷恋。 ...... 第二天学校组织了三位校友演讲,在多媒体大教室,程禧刚走到门口,听见周京臣致辞,很醇厚磁性,有穿透力。 推开门,周京臣不疾不徐看了她一眼,继续讲话。 他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恰好挡住下巴的牙印。 周夫人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所以周京臣的长相很立体,眼窝偏深邃,鼻梁挺鼓,加上不抽烟,整个人成熟又干净。 这种多金清贵的男人,对初入社会的女孩子有致命的杀伤力。 程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大教室回荡着周京臣的声音,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安然在耳边一直夸周京臣的身材有性张力,瘦而不柴,有肌肉有线条,相当于女人38d的级别。 男人的腰臀越紧致健硕,那方面像打桩机一样,越强悍。 程禧没反应,拉了拉外套的领子,一碰胸部,还是酥麻麻的疼。 何止是强悍,简直是野蛮。 这会儿的周京臣斯文楚楚,有一股深沉温和的人夫感,而夜里的周京臣是九头牛也打不赢的猛男。 “听说周先生还没结婚?” 程禧玩手机,不看讲台,“估计快了吧。” 安然叹气,“本世纪最后一个钻石王老五啊...也要走进婚姻的坟墓了。” 演讲结束是全体大合照,由于场地有限,挤得厉害,程禧没参加,溜着墙边去洗手间了。 她习惯性看纸,有轻微的血迹。 网上说,生理期前后那几天,欲望最大。 体验到的快乐也最大。 她青涩,又放不开,不过时机赶得巧,没留下第一次的阴影,算是和谐。 程禧在公用水池洗完手,直起腰整理头发,周京臣不声不响出现在镜子里。 “你脸色不太好。”他靠近一步,认真打量她。 “我没睡好。” 周京臣有一米八四,是典型的5:8黄金比例,投下的影子完全覆盖住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膏,递给程禧,“这是消肿的。” 程禧脸烧得慌,没伸手接,低头绕过他,“我自己买了。” “程禧。”周京臣叫住她,“有一次我没控制好,别忘了吃药。” 他们一共做了两次,床上一次,浴室里一次,她洗澡时周京臣闯进来,抵着她跪在浴缸里,这次很激烈,程禧的膝盖全是淤青,他意乱情迷中似乎弄在里面了。 幸好她早晨来了例假。 应该怀不上。 “包是你送的吗?”程禧抬头盯着他。 第3章 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周京臣默认。 “是补偿吗?” “礼物。”他背对走廊的窗户,一张脸晦暗不明,“下周你生日,我出差去外地,提前送了。” 程禧没出声。 她生日是二月份。 周京臣连她的生日都记错了。 相识多年,睡过亲密过,她这个人在他心里真是没什么分量。 “想要车吗?”周京臣不太有耐性,对女人的脾气倒是温和,“我车库有一辆奥迪,你先开。” 那辆奥迪a6是他的第一辆座驾,开着玩的,开了几次就换高档的新车了。 不过保养得很好,有八成新。 程禧刚考完驾照,确实在选车,二手车撞坏了不心疼,而且这辆奥迪有纪念意义。 她犹豫的时候,过道转角出现了几个人影,为首的是金融系主任,程禧装作不认识周京臣,和他擦肩而过。 “程禧啊,你没去合影?” 系主任拦住她,一扭头,又发现了周京臣,“周先生,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麻烦了,下午有私事。” 系主任语气惋惜,“社团彩排了舞蹈,还打算邀请您观看呢。” 周京臣表面客套了一下,“以后有机会。” “程禧是社团的团长,她在市里的舞蹈比赛获过奖!”系主任自豪,拍了拍程禧肩膀,“每年校庆她都表演舞蹈。” 周京臣一直没兴致搭腔,听到这句,才漫不经心开口,“程同学今年怎么没跳?” 系主任无奈,“程禧不肯上台,我也劝说不了她。” “为什么不肯?”周京臣停下,转过身。 系主任明白他不高兴了。 女生巴不得给他表演,万一入他的眼了,他夸一句,当文娱干部绰绰有余。 头一回遇到不识抬举的。 系主任将程禧推过去,她没站稳,险些摔在周京臣怀里。 周京臣眼疾手快扶住她,压低声,“因为我在吗?” 他嘴里是茶叶的清苦味,周京臣有个习惯,早晨喝一杯特浓普洱提神。 程禧僵硬退后一步,“我脚有伤。” 男人垂眸,她脚踝缠了厚厚的绷带。 “周先生,6月份的毕业生欢送典礼上,程禧一定会登台表演的!”系主任替程禧解围。 周京臣没说来,没说不来,平静朝一楼走。 系主任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这位不是刁钻的主儿,可也别得罪了,大学其实是一个小社会,要懂人情世故。” 程禧闷头不语。 “他如果愿意来看演出,你跳得好,大四你报名学生会,很容易当选。”系主任瞥她,“我瞧你平常机灵,才教导你。” “谢谢主任。”程禧谦虚笑。 主任是好意,她清楚。 成年人讲现实,拼背景,有些人的一句话,比金子都值钱。 尤其是周家的话。 程禧和系主任在多媒体大厅分开,收到了周京臣的短信,让她回去一趟。 周夫人这段日子催得挺紧,不回是不行了。 她跑回宿舍,从抽屉里取出那只包,上车交给周京臣。 “太贵了,不适合在学校用。” 他手肘支着车窗,闭目养神,“丢垃圾桶。” 程禧顿时无言以对。 自从父亲的财产充公,家里又断了收入来源,她太知道没钱的窘迫了,二十万的包哪里舍得扔掉。 周京臣更知道她舍不得。 程禧没理他。 再行驶过一个路口,快到周宅了,周京臣忽然问,“你跳什么舞种。” “古典舞。” 他侧过头,打量她的细腰和手臂,娇软纤长,却有柔韧度和力量,是练舞蹈的身材。 周京臣没有上流圈的陋习,但也和上流圈交际。 那群人偏爱舞蹈生,有十几年的童子功是最好的,柔软得可以翻来覆去各种姿势。 “毕业典礼你表演吗。” 程禧抿唇,“那天你来吗?” “有时间会来。” 周京臣一贯是这副样子。 不明确的暧昧,不挑明的甜头。 留下回味,以及抽身的余地。 车拐弯开进小区,周宅是1号院,一套四百平米的徽派合院,灰白色砖瓦,入户的影壁墙挂着大红色中国福字结,气派恢宏。 司机停好车,拿起扫帚扫干净车门外的雪,周京臣才下去。 皮鞋油光水滑,不沾一丝雪和泥。 周京臣下班住市中心的大平层,六日必须回周宅,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饭,看新闻,向周淮康汇报工作。 是周老太爷那辈立下的规矩。 院子里的柿子树染着白霜,周京臣经过树下,抬手摘了一颗大的给程禧。 “柿子熟了。” 她一摸,带冰渣的。 生理期不能吃凉。 程禧摇头。 他握在手里,“不爱吃了?” “过两天再吃。” 程禧也不晓得他懂不懂,她不可能怀孕的。 周京臣迈上台阶,打开红木大门,吩咐迎接的保姆,“煮梨汤,程禧喉咙不舒服。” 她瞬间想起周京臣那晚躺在浴缸里,摁住她后脑勺往下压的一幕。 腹肌紧绷,硬邦邦的,硌得她嘴唇发麻。 程禧半点经验也没有,疼得周京臣额头冒汗,他仍旧没松开,嘶哑着喊她名字,逼她对视。 他竟然不避讳她,光明正大提这茬,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程禧面红耳赤。 进客厅,周夫人正在和周淮康的秘书通电话。 秘书说住在电视台对面的京西宾馆,吃了烤鸭,明天回家。 程禧有朋友在京西宾馆做服务员,住客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进出要审核通行证,安检很严格,连房间和饮食都不允许拍照。 周京臣也去参加过商业峰会。 “提醒老周吃降压药,少抽烟,京臣的事情我会办好,放心吧。” 挂了电话,周夫人招手示意程禧坐,目光随即定格在她的挎包上。 这款包的配货大约要50万,比包还贵,程禧开始实习就不收周家给的生活费了,赚的工资连一根背包带也买不起。 她察觉到周夫人的目光,身体不着痕迹挡住包。 周夫人慈爱笑,“有三个月没回来了吧?你周叔叔惦记你。” “我也惦记周叔叔。” “禧儿,你妈妈的治疗费够用吗?” 周淮康夫妇私下叫她“禧儿”,清脆圆润的儿化音,周京臣从不这么叫,只在床上欲生欲死的那几秒巅峰,他颤抖着叫过一次。 禧儿。 粗重的喘息,凸起的青筋。 满是雄性欲望。 叫得她瘫软。 周夫人继续说,“疗养院的花费大,不够要告诉我,你专心上学,赚钱不急。” 程禧回过神,“够的,周阿姨。” “禧儿,谈恋爱了吗?” 周夫人眼神如炬,盯得她头皮发麻。 “还没谈...” “有喜欢的吗?” 程禧忐忑不安。 周京臣这时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气定神闲整理袖扣,保姆问他吃什么,他说了一道苏菜。 周淮康以前职务调任频繁,周夫人也忙,他养在苏州的外公家,初中毕业才回北方,会讲老式的苏州话。 所以他既有北方男人的高大,气魄,也有南方男人的白皙,精明。 南北通吃。 “没有喜欢的。”程禧心不在焉,视线逃避着周夫人。 周夫人又瞟了一眼那只包,没戳破。 小姑娘爱面子,没禁住诱惑走错了路,大学里见得多了。 “生活有困难不好意思找我,找京臣和嫂子。” 嫂子... 程禧捏着沙发垫,捏得骨节嘎吱响。 周夫人一本正经望向周京臣,放在桌上几张照片,“你挑一个合眼缘的。” 他摆弄着招待客人的玉石烟灰缸,“您挑中谁了?” “我不干涉你的决定。” 程禧看照片里的女人都挺端庄漂亮,年纪和周京臣相仿,最重要是家境滋养出来的贵气,上得了台面,和他般配。 “这个。”他选了垫在底下的一张。 最美的。 那种夺人眼球、有攻击性的漂亮。 程禧心口发涩。 果然,男人是视觉动物。 第一嗜好永远是美貌。 他也对美女感兴趣。 周夫人却不满意,指着另一个,“她呢?学历高,父母是高校的教授,爷爷部队退休。” “您喜欢吗。”周京臣脸上没多大的波澜。 “你自己的妻子你做主。” “我已经选完了。”他坚持。 周夫人彻底没了笑容。 “禧儿,你帮京臣挑。”周夫人又把照片挪到程禧面前,“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最准。” 程禧咬着下唇,五脏六腑几乎绞成一团,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挑什么?”周京臣靠着沙发背,眉间不耐烦,“又不是她娶,是我娶。” “看来你真喜欢了?”周夫人试探。 “您安排见面吧。” 周京臣答应得毫不迟疑。 他端起茶杯,右手在程禧眼前一晃。 就是这只手,研究出了最先进的飞机部件,使他任职的航空集团成为业内的领军集团,他也一跃成为身价最高的总工程师。 提起周京臣,圈内评价是:金尊玉贵,沉着冷漠,谁也看不透。 程禧觉得远离他是对的。 这样的男人,注定是让女人栽跟头,受情伤的。 第4章 和周京臣被堵在房间 程禧晚上没胃口,只吃了一碗粥,周夫人和周京臣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凝固。 选妻选贤,虽然周夫人比较开明,但周京臣没有选中她心仪的儿媳,她多多少少是失望的。 周夫人想要尝试说服,他撂下餐具,直接离席了。 周京臣的房间在程禧隔壁,一个单独的套间,有保密性的书房。 他路过门口时,程禧的房门没关,屋里播放着西洋交响乐,她趴在棉被上,捡床头缝隙的充电线,双腿交缠微微后翘,裙底露出一截紫色的内裤边,贴着白嫩的腿根。 周京臣喉头一滚,移开目光。 他洗了澡,拎着一个包装袋出来,敲门。 “睡了吗。” 程禧整个人一愣。 是周京臣。 她从床上坐起,“有事?” “还你东西。” 程禧心脏怦怦跳,“你挂门上吧。” 门外没动静,片刻,周京臣的声音更低了,“是内衣。” 她脸一烫,迅速穿好了睡衣,打开门。 对面是楼梯,周夫人在一楼看电视,一旦抬头,很容易发现。 周京臣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握住她胳膊,轻轻一挤,进了卧室,合上门。 程禧莫名地心虚,伸手拽他,“你快走!” 男女力量悬殊,她拽了半天,他纹丝不动。 “内衣洗干净了。”台灯昏暗,周京臣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气息厚重。 他弯腰时,衬衫裹住胸膛,弓起的背部壁垒流畅,一块块的骨骼结实,又不过分精壮。 恰到好处的体型。 散发出淡淡的男士沐浴露香。 程禧指尖碰内衣,仿佛着火似的,烧她的手。 “脚敷药了吗?” 她紧张到蜷着脚趾,“周阿姨在楼下。” “你抹完药我就走。” 程禧坐下,卷起裤子,她不喜欢睡床架,睡的是床榻,周京臣此时居高临下的姿势,有一种笼罩住她无处可逃的侵略感。 她撕掉绷带,用拇指融化开药膏,“什么药?” “消肿化瘀。”周京臣神态从容,“也可以抹脚。” 也可以... 是他买的那个药。 程禧只涂了一点,丢进抽屉里。 “还难受吗。” 她分不清他问的是哪儿,含糊其辞的应了声,“不难受了。” “禧儿?”周夫人这时隔着门喊她。 下一秒,房间熄了灯。 突如其来的漆黑,程禧慌了神,“周京臣...” 他反应敏捷,捂住她唇。 “禧儿,怎么关灯了?” 门推开的刹那,程禧情急大喊,“周阿姨!我没穿衣服。” 周夫人笑了一声,清楚她脸皮儿薄,又退出去。 “你周叔叔的想法是趁着他现在人脉广,也给你挑一个家世优秀的男人,好男人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没有共同的圈子很难接触到。” 周京臣一言不发站在床边,注视那扇虚掩的门。 可能是光线太暗,他面容也阴沉。 半晌,他俯下身,双手摁在她身侧撑住床,“别出声。” 一股潮湿的热气钻进耳朵,程禧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和他脸挨脸。 周夫人仔细听了听,“是叶家的二公子,公安大学毕业,有个铁饭碗,比你大六岁,人品好,前途光明,你周叔叔很欣赏。” 叶家在市里也属于名门望族,祖辈有红色背景,第三代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最出名,和周京臣是同行,就因为他们,航天航空系招生火爆,以往理工科是男多女少,如今清一色的娘子军。 叶家的这位二公子倒是低调许多。 “同意吗?”周京臣眼睛像一潭深水,浓黑得望不见底。 程禧战战兢兢对上他视线。 他只差零点零一厘米便吻到她。 “大三实习多,明年再谈。” 她应付不了这副惊险的场面,周京臣教什么,她重复什么。 “说你困了,要休息。” 过了一会儿,周京臣走过去,确定周夫人不在走廊了,他回过头,看了程禧一眼,迈步离开。 门开了又关,程禧像是才从水里打捞出,浑身汗淋淋的。 她缓过神,拿起放内衣的袋子,清新妩媚的樱花香,女人味十足。 应该是他特意买了女士专用款,或者...他的住处开始准备女性用品了。 程禧失神了许久,叠好内衣,塞在外套口袋里。 ...... 转天早晨,周夫人亲手煮了程禧爱吃的咸豆花和烧麦。 周夫人不仅厨艺高,情商更高,驾驭丈夫有手段,不少富太太找她取经,如何搞定外面的野花,降服丈夫收心。 她从不自夸,只夸周淮康有责任担当,是好丈夫好父亲,周淮康的口碑这么好,在圈子里堪称清流,周夫人的维护功不可没。 程禧下来没多久,周京臣也下来了。 他刚醒,短发没梳理出什么发型,松松散散的,带着喑哑的鼻音,胡茬也没来得及刮,下颌到鬓角泛起青色,很性感。 程禧继续低头喝汤。 周夫人舀着锅里的粥,“你要是和叶家的二公子合不来,李家呢?周末李太太约了我喝茶,你陪我去。” “周阿姨,我这学期忙,等暑假吧。” “暑假啊...”周夫人估算日子,“李家5月份要去南方工作了,越早见越好。” 程禧怔住,“您让我也去南方吗?” 周夫人笑,“你如果想家了,想我和你周叔叔,你随时回来。” 程禧大脑一团空白。 会不会是周夫人察觉什么了。 急于掐灭这丝火苗。 避免后患。 她捏着勺子,食之无味。 “你在哪实习?” 程禧咽下嘴里的蛋白,“在同学家的公司。” “涨工资了吧,你背的包可不便宜。” 她如梦初醒。 原来周夫人不是怀疑她和周京臣,是怀疑她图钱,出卖自己。 “那只包...是高仿。” 周夫人半信半疑,真货和水货,她是分得出的。 明显货真价实。 不过,不排除没看好,走了眼。 周京臣洗漱完,接过保姆递来的大衣,走到餐厅,“实习还是上课?” 程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匆匆站起来,“有考试。” “考什么?” “证券投资。” 他简单关怀了一下,抬腕看时间,“一起走。” 周夫人制止,“我和禧儿没谈完呢。” “我去集团,顺路送她。” 周京臣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在公事上没人敢反抗他,在家里,他知道顾全大局,比如结婚,其余的小事周淮康夫妇基本依着他。 程禧戴好帽子,和周夫人道别,跟在周京臣身后走出院子。 他今天没开红旗l9,开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程禧不认识车标,反正不是大众款。 周京臣递给她一张中银的贵宾卡,“你不愿意欠周家太多,这笔钱周家不知情。” 程禧盯着卡,隐隐明白了什么。 这两天周京臣大约慎重考虑了和她的关系,也回味了和她亲密的感受,挺合拍,彼此知根知底,结识一个“新人”远远不如“旧人”省心省事。 她按捺住心跳,“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没那么快。” 周京臣斜靠着椅背,雪光照进来,白得刺眼。 “合不合适还另说。” 程禧顺着他的话脱口而出,“假如合适呢?” “合适有合适的安排。” 她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男人的感情观不止有爱,恨,名分,还有身体的欲望。 名正言顺有名正言顺的安全,地下情有地下情的刺激。 “我不要。”程禧别开头。 周京臣将那张卡插在她的大衣袖口,“你不要,你母亲需要。” 程禧抽出卡,正想扔给他,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卡是卡,其他是其他,不是一码事。” 她呼吸局促,胸脯一鼓一鼓的,软绵绵抵在周京臣手背。 “司机在,别闹。”厮磨得他也燥热,一边解衣领,一边松了手。 这一路回学校,谁都没开口。 车里死气沉沉的。 到了学校,程禧下去,“包藏在卫生间的镜柜里。” 周京臣降落车窗,不等他说话,程禧快步走远。 “程禧!” 钟雯抱着一摞书,从食堂的方向冲过来,拦住她,“你昨天旷课了啊。” 程禧心口猛地一咯噔。 周京臣其实一个月也接送不了她一次,每次停在距离学校300米的烧烤店,程禧独自出校,生怕被同学撞破。 大学校园是恋爱和八卦最流行的地方。 她已经格外小心了,仍旧没瞒过钟雯。 “你男朋友?”钟雯笑里藏刀,“那车两百多万,你够厉害啊。” 程禧绕开她,“不是。” “那是包养你的金主喽?”她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叫干爹呀,他岁数很大吧?” 第5章 高难度的花样 钟雯虚荣,又毒舌,瞧不惯女生过得比她好,程禧懒得和她吵,径直走进宿舍楼。 钟雯碰了一鼻子灰,踢着墙角的垃圾桶发泄。 寝室里安然气喘吁吁练健美操,“系主任报你的节目了,毕业生典礼上跳个人独舞!” 程禧掏出口袋里的内衣,藏在枕头下,“不跳。” “女生抢破头的c位,你不跳?”安然卷起垫子,竖在阳台的角落,“据说是周先生点名看的。” 程禧动作一滞,死死地压着枕头。 这么多年了,周京臣没看过她跳舞。 只记得她会跳。 那天在浴缸里,他操纵着她挑战高难度的花样,他作为主导者甚至招架不住的,她都很轻松承受了。 她有舞蹈功底,身段软得像一根面条。 即使青涩,但没有驾驭不了的姿势。 “周先生还特意去参观了优秀生照片栏,问起你了。”安然中午有约会,坐在椅子上化妆。 “他问什么了?”程禧忍不住好奇。 “问你的成绩,同学关系和不和睦。真奇怪,校长以为他认识你,结果他说不认识,随便一问。” 程禧胸腔仿佛漏了一个洞,剜掉了一大块血肉。 她从没向任何人提过与周家的渊源。 周夫人有意和校长打个招呼,多关照她,她也拒绝了。 她凭分数考上的,不希望自己变成“关系户”。 可周京臣如今撇得干干净净,令她彻底清醒了。 女人或许会因为上了床爱得更依赖,男人眼中,仅仅是露水情缘。 没必要暴露,不值得负担风险。 程禧上午考完试,回寝室躺了一下午,傍晚钟雯叮叮咣咣地收拾衣柜,她没出声,钟雯以为她睡了,蹑手蹑脚翻她的抽屉。 程禧没什么贵重物品,那只包也还给周京臣了,所以她没锁。 钟雯轻轻一拉,拉开了。 里面有一个方形的首饰盒,是一条三千块钱的18k金项链,其余的是商业街地摊买的手串,发卡。 钟雯不屑嗤笑,爬回上铺和备胎打视频,“我猜包是假的,那男人糊弄她的,她又没见过世面,分不清冒牌货。要么就是她租的,最近不是有很多的伪名媛吗?租包,租豪车,租五星级套房,拼单拍照,发网上炫富。” 程禧这时关闭了床头的小夜灯。 钟雯一愣,立刻没动静了。 ...... 北方冬夜漫长,早晨七点钟刚蒙蒙亮,程禧睡得正沉,安然踩着梯子使劲捅她,“程禧!班级群有你的谣言!” 她翻了个身,安然把手机屏幕对准她,“你和老男人谈恋爱呢?” 程禧迷迷瞪瞪的,“老男人?” “钟雯爆料的,你从一辆豪车下来,男人五十多岁了,秃头,大肚子,满口黄牙,用一个假爱马仕骗了你的色。” 当头一棒惊得程禧困意全无,她换了羽绒服匆匆去食堂找钟雯。 金融系有早课,一大半是同班同学在吃饭,凑在一张桌上窃窃私语。 程禧一露面,不约而同安静了。 “钟雯呢?她关机了。” 同学们纷纷摇头。 程禧又找到宿管阿姨,得知钟雯六点多被隔壁音乐学院的一辆宝马7接走,去月亮湾滑冰场了。 钟雯每个周末住在校外,如果不去堵她,只能等周一,谣言指不定蔓延什么样了。 程禧拦了一辆出租直奔月亮湾。 冰场没多少人,钟雯和一个aj运动鞋、lv外套的男生在路边烤红薯摊儿搂着谈情,程禧下车追进铁栅栏门里,一把拽住她,“你在班里胡说什么?你是不是嘴欠?” 钟雯交往的对象有社会混子,有金融小开,她嚣张惯了,程禧当众栽她面子,她怒火中烧,“你没爸没妈的,不是男人养着,坐得起豪车吗?高仿的爱马仕也要卖几千吧,你哪来的钱?” 她朋友附和大笑。 程禧没法解释,又气不过污蔑,重重推搡钟雯,“不关你的事,你少造谣!管好你自己,你圣诞节在宿舍和英国籍的留学生裸聊,你男朋友清楚吗?” 钟雯扬手要扇巴掌,道旁忽然爆发一阵鸣笛。 周京臣的司机站在冰场围栏外,锃亮漆黑的红旗l9打着双闪。 “程小姐,我送您去上课。”司机神色凌厉环顾了一圈,威慑着那伙男女,识相的老实点。 司机是特警退役,打群架不在话下,周淮康亲自下基层挑选的人。周家上一辈有一儿三女,周淮康是独苗儿,到周京臣这一辈只一个儿子了,独苗儿中的独苗儿,饮食起居万分谨慎,唯恐遭了黑手。 周京臣的身手也不弱,从小训练过,同时打两三个不成问题。 程禧没想到他今天路过月亮湾,原本揪着钟雯的大衣领子,撒了手。 “钟雯,我没招惹你,你以后不要泼我脏水。” 她面无表情转身。 其中一个男生见多识广,认出那辆车的来头,好心提醒钟雯,“你不了解她的背景吧?少针对她了。” “她有狗屁的背景!她爸出轨,她妈气傻了。” “她男人真是老头子?”男生不信,“万一你的情报有误,会害惨咱们所有人!红旗l9的车主,我爸可惹不起,全市才有七辆。” 钟雯也是瞎猜的,没事实依据,顿时哑口无言了。 程禧走到红旗轿车后面,周京臣穿了正式的西装,灰衬衫,扎领带,头发剪得利落有型,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的护目眼镜。 他一手拿图纸,一手按摩太阳穴,估计整宿开会加班,肉眼可见的疲惫。 她冷得哆嗦,掌心却冒出虚汗,在围巾上蹭了蹭,仗着胆子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摘了眼镜,揉着鼻骨,“上车。” 程禧弯腰钻进去,车厢有暖风,很快她的睫毛和眉毛开始淌水珠。 “长本事了。”周京臣合上图纸,目光不喜不怒的看着她。 她一言不发擦拭脸上的水。 周京臣丢给她一块手帕。 白底儿,绿竹。 手工刺绣。 他喜欢松柏和竹子,私宅的后院也种植了观赏竹和矮子松,一如他这个人,清高,自律,极有耐力。 “为什么动手?” 他语气缓和了,程禧也不倔了,“钟雯散布谣言。” 周京臣是聪明人,没追问下去。 她眼眶冻得发红,鼻头也红,楚楚可怜的,周京臣握住她手,搓了搓回温。 程禧往外抽,没抽出。 握了一路。 在十字口等绿灯之际,周京臣指挥司机去酒店。 程禧脊背一僵,“去酒店干什么?” 他们的第一次就在酒店发生的。 那样糜烂霸道的周京臣,让程禧陌生,也让她不知所措。 她竟然在他的引诱下产生形容不出的感受。 从惧怕,到沉迷,再到堕落。 被他传染得醉晕晕的。 程禧明白,这种疯狂食髓知味,会上瘾。 “洗个热水澡。”周京臣知道她想歪了,“预防感冒。” 她僵硬的脊背松懈了下来。 “我也洗,解乏。” 第6章 彼此都有感觉 车驶进酒店,程禧跟着周京臣上楼。 行政套房在33楼,顶层。 周京臣挨着落地窗坐下,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轻叩桌沿。 也叩在程禧的心上。 独处的时候,他是若无其事的,不自在的是她。 男人在这方面,确实比女人开放。 “司机买了豆浆,你洗完澡出来喝。” 房间静谧得落针可闻。 微妙至极。 周京臣审视了她好半晌,室温越来越高,他解了领带随手一扔,“去洗。” 程禧跑进浴室,反锁了门。 脚底有些发飘。 和周京臣之间萦绕着一股剪不断理还乱的气氛。 不小心捅破,会一发不可收拾。 程禧将保暖衣挂在门把手,拧开淋浴,发现没带浴巾,她重新开门出去,“你车里有毛巾吗——” 周京臣抬头,四目相对,程禧才意识到他在通电话。 “你和女人在一起?”周夫人耳力灵敏。 “嗯。” 逮了个正着,他没否认。 他身边没有女下属,包括工作助理和生活秘书都是男的,周夫人也知情。 女下属相处久了,难保生出上位的心思。 一旦冒险朝他下手,目标势必是一步登天,母凭子贵当周太太,不单单是几个钱了。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会儿,“你在什么地方?” “酒店。” “没回自己家?” “没有。” “你还算有分寸。” 周夫人倒是有心理准备。 他忙于公务清心寡欲,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岁数,偶尔有一两晚忘情,也正常。 “什么职业?” 周京臣长腿交叠,抚了抚裤线的折痕,“女学生。” 程禧吓得屏住呼吸,生怕周夫人再听到一丁点她的声音。 “成年了吗?” “二十。” 周夫人在商场里,有美妆广告的广播,很嘈杂,“那姑娘已经同意见面了。” “您安排日子。” 周京臣的态度既不期待,亦不反感,一切水到渠成,平和接受。 周夫人略加思索,“安排在两天后呢?” 他仍旧嗯。 “那你要注意分寸了。”周夫人不愿节外生枝,“该给女学生的补偿,宁可多给,别少给,最忌讳纠缠,你马上两清,从此断了。” 周京臣平静挂了电话,望向程禧,“在床上的密封袋里。” 怪不得他从后备箱拎了一个袋子,原来是装毛巾的。 挺周到。 会照顾女人,体贴不滥情,要财有财,要型有型,没有哪个女人不爱。 “酒店的用品不卫生。”周京臣眼神意味不明停留在她身上,“你得病了,我也遭殃。” 程禧耳朵嗡嗡作响,短暂的失聪了。 周京臣的意思很明显了。 只要时机合适,彼此都有感觉,他不排斥这段危险禁忌的关系。 “见面的日子定了吗?” “定了。” 程禧摩挲着密封袋的拉链,眼前浮现出那姑娘姣好风情的面庞,“你喜欢漂亮的?” “不然呢。”周京臣转动手机,屏幕在拇指的反复触碰下忽明忽暗,“你喜欢丑的吗。” 力气大了,拉链崩开,合不拢了。 她捂住歪歪扭扭的拉锁。 “漂亮重要,不是最重要。”周京臣倚着沙发。 程禧垂下胳膊,“家世最重要。” “你这样认为的?” 她身体微微侧过去。 周京臣逆着落地窗的阳光,纱帘也挡住了光亮,他眉目神秘黯淡。 程禧步伐很轻进浴室。 ...... 周京臣批阅完最后一摞文件,仰起头活泛着肩颈。 余光不经意一瞥,程禧披着长发,在晾毛巾。 细白修长的脚脖子淤青褪去,戴着小铃铛的脚链,像他爱吃的嫩春笋尖。 他印象这铃铛的节奏感很好,尤其是她双腿架在他肩膀,一下接一下,他撞她,铃铛撞他,他狠,铃铛也狠。 配合他颠得乱颤。 简直是无言的诱惑。 周京臣站起来,脱了衬衣,锁骨处泛起一片动情的红。 他背过身,脊骨剧烈波动,连同皮带搁在沙发上。 浴室响起急促的水声。 水流开到最大。 程禧翻着酒店的环球旅游杂志打发时间。 “毛巾。”周京臣叫她。 她走近一些,“没有新的毛巾了。” 花洒声很冲,冲淡了男人的音量,“你用过的那条。” 像是紧绷的一根弦,她不受控制地一抖。 “程禧?”周京臣又叫。 她攥住衣架上湿漉漉的毛巾,门推开三分之一,水雾扑面,周京臣伸出手,水痕沿着他劲瘦的臂弯线条慢慢流下。 抓住毛巾,也顺势抓住她。 和在车里帮她取暖握手的含义不一样,现在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一个赤裸着,温度滚烫的男人。 她缩回手,背在身后。 隔着半透明的磨砂门,周京臣臀胯的轮廓雄浑自然的凸起。 “拖鞋。” 程禧去门口,拆了一双新的拖鞋递给他。 室内蒸气熏腾,闷得她要缺氧了。 “还需要什么吗?” 周京臣接过鞋,“不需要。” 程禧如释重负逃离。 十分钟后,司机买回来早餐,又交给她一个正方形的纸盒,“是周总工的。” 她原封不动放在那一摞批完的文件上面。 司机前脚离开,周京臣敞开门缝,“小杨,给我。” 程禧捧着一杯甜豆浆,“司机走了,你要什么?” 浴室没有了水声,传来的字字清晰,“有盒子吗。” “有。” “我要。” 盒子的标签扫过手腕,程禧本能去看,男士纯棉抗菌裆内裤。 一条三角的,一条四角的。 她内心复杂。 周京臣气质肃穆正经,也有不为人知的,欲的一面,野的一面。 他的尺寸不适合三角裤,包不住。 起反应了之后,四角裤都差点撑破。 周京臣穿好裤子,擦拭着发梢走出浴室,“你在想什么。” 程禧有一种被识破的尴尬,“想昨天考试的答案。” “撒谎。”周京臣的眼睛如同一个钩子,深邃莫测,直勾勾的。 勾得她心潮起伏。 “司机买错了,我没穿过那个。” 程禧低头,不搭腔。 “太窄,会漏。” 他拿热毛巾敷脸,舒缓精神。 这条毛巾她洗澡时擦过隐私部位。 周京臣埋在毛巾里的样子,她联想到另外一幕,臊得面红耳赤。 “你...”她欲言又止。 “你喜欢?”周京臣打断。 程禧一怔。 “见过男人穿吗。” 她摇头,又点头。 “在哪见过。” 灯光柔和,照射得周京臣也比往日温柔许多。 程禧如实说,“游泳馆。” 周京臣捏住她一缕长发,捋到耳后,她整张面孔完全在灯下。 “会游吗?” 她这次实实在在摇头,“没学会。” “我教你。”周京臣似有若无地触摸她耳垂,他指腹有茧子,不薄不厚,糙糙的,是长期工作磨砺出的。 他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极度的敏感。 程禧一颗心好似要窜出喉咙了。 片刻,周京臣摊开掌心,是一枚小小的珍珠卡子。 “太马虎。” 她洗头发忘了取下卡子了,揉来揉去和发丝搅绕住。 还浑然不觉。 “谢谢。” 程禧卡住碎发,小珍珠精致圆润,她额头也小,周京臣又看了一眼她脚上的铃铛链儿,腰椎蓦地酥麻了下。 他眼底一阵暗涌。 第7章 怎么不再叫一次了? 程禧跟着周京臣走出电梯,在大堂遇到一对中年夫妇,对方特意停下等他。 倘若在街上遇见无所谓,偏偏在酒店,又是洗过澡,惹人浮想联翩的,再加上周夫人知道他和女学生“幽会”,结果曝出女学生是她,岂不是乱上加乱了。 程禧惊慌失措往相反的方向跑,周京臣拽住她,“跑什么?” “如果周阿姨...” “越心虚,他们越好奇,更会猜测你的身份,到处是监控,你跑得掉吗。” 她急出哭腔,“京臣哥...” 程禧自从成年后,没喊过他京臣哥了。 出口生疏,娇涩。 无助的呢喃藏着活色生香的滋味。 周京臣搂住她,掀开西装一盖,上半部分盖得严严实实。 夫妇迎面笑,“周总工。” “魏经理。” 是周京臣的下属。 程禧贴着他的胸膛,一动不动。 “来公干?” “办私事。” “您下周出差,资料我备齐了,给您的助理了。” “有劳。”周京臣微微颔首。 “周总工这是有好消息了?” 周京臣本来要速战速决,碍于对方的话没讲完,放慢了脚步,“真有好消息,我第一个通知魏经理,可惜今天不是。” 他胸腔沉重的回音在耳畔震荡,程禧四肢一僵。 周京臣清楚她没力气走,手臂箍住她腰,连拖带抱下台阶,坐进后座。 那对夫妇的座驾就在旁边的车位。 半米之距。 车窗朝向程禧的正面,西装又敞怀,她侧脸暴露在缝隙间。 周家的公子名声清清白白,没公开的隐秘情事外界自然感兴趣,下属状似无意窥探他怀中的女人,周京臣调整了坐姿,扣住程禧的脑袋抵向自己腹部,西装下摆罩得密不透风。 “魏经理,我们不顺路。” 对方心领神会,“周总工,先告辞了。” 周京臣升起后座的玻璃。 逼仄的区域内,他清晰感受到程禧嘘出的热气,半边身子被嘘麻了。 痒进骨髓里。 周京臣不由回忆起那夜她泪眼朦胧的呜咽,叫他周京臣。 断断续续的,周、京、臣。 他肌肉一抽搐,仿佛淌过电流。 周京臣又打开车窗,呼啸的西北风猛灌,吹得他头脑清明了,“起来。” 程禧早已趴得脖子酸痛,闻言马上坐起,“他们看清我了吗?” “看清了。” 她面色发白。 “吓唬你的。”他蓦地笑了一声,“胆小。” 周京臣不爱笑,程禧和他碰面也少,一年见不着他笑一回,破天荒的一笑,转瞬即逝。 “你不怕周阿姨,我怕。” 他脱了西装,扔在副驾椅,一通折腾裤链崩开一半,扎进皮带的衬衫也皱巴巴,一股野蛮的狼狈。 “没什么可怕的。” 车厢弥漫着特殊的气味,是汗味和荷尔蒙的混合。 “你是周家的儿子,你不怕。”程禧蹭着手心的汗渍,“你犯错,没人敢怪罪你。” “犯什么错了。” 他瞳仁漆黑,像一潭很深很深的水,一不留神会溺毙在其中。 程禧答不上来。 对周京臣而言,天大的错,也不是错。 对她不行。 禁忌。 禁果。 都是错。 会认为她居心叵测,欲拒还迎。 攀附高枝。 “我们以后少联系,少接触——”程禧扭头,后半句戛然而止。 周京臣前倾的幅度大,唇擦过她鼻尖,她发怵,向后靠。 “你刚才叫我什么。” 程禧手指抠住身下的真皮座椅,眼眸一缩一缩的。 男人覆在她上方,随时要压下。 “怎么不再叫一次了?” 程禧支撑不住,咬牙撑。 她倒下,周京臣也会倒,无可避免的交叠在一起,大白天的,彼此清醒,程禧没勇气亲密到那份儿上。 她累得开始抖。 周京臣倒是泰然自若,精干的腰肢稳稳横在那,他体力好,从他在床上的持久度就可见他的战斗力。 “叫吗?” 他太危险了,危险得一触即燃。 “京臣哥...” 视线里是他手背突兀分明的血管,周京臣抵住车门,胳膊的肌理硬实,硌得她发胀。 “嗯。” 他维持这个暧昧的姿势没动。 司机蹲在不远处吸烟,踩灭了烟蒂上车,周京臣瞬间从她身上抽离,如同什么没发生过。 阳光斜射在他宽阔的肩背,灰衬衫泛起光泽。 依然是危险又迷人。 周京臣将她送到实习公司门口,从车窗递出那只kelly包,“别再还回来。” 程禧握住包带的同时,红旗l9扬尘而去。 她其实也了解周京臣的性子,出手的礼物没有退回的说法。 相当于拂了他的面子。 而且能收到周京臣礼物的寥寥无几,她再不领情,未免太矫情了。 ...... 程禧整个周末都在写竞标书。 招标集团是周京臣的航空公司,要生产一批零部件,净利润很高,业内虎视眈眈的一块大肥肉。 她实习的公司优势不大,胜算渺茫。 周一早晨经理堵门收标书,正式员工和实习员工每人上交一份,“有16家企业参与竞标,咱们综合实力排第8。” “那还争什么啊...” “除非前7名宣告破产...” 同事扎堆抱怨。 “疏通一下关系呗!”有男同事出主意,“谁认识北航公司的高管啊?美人计,美男计,为公司牺牲也值得。” “北航的总工程师什么脾气你们没听说?”经理义正言辞,“那群高管在他手底下混饭吃,哪个敢开绿灯?” 程禧事不关己,在角落的工位吃早餐,经理敲了敲她的桌面,“大后天你跟我去北航公司,有一家企业负责人请周总工吃饭,他没拒绝,万一他赏脸了,当面谈兴许有希望。” 她险些噎住,“我没应酬过...” “这可是职场历练的好机会,实习生都抢着去!”经理交代完,风风火火走了。 同事们迫不及待围住程禧,“男人婆带你去和周总工吃饭?” 经理的外号是“男人婆”。 “你太倒霉了...男人婆一定骗你说大家抢着去吧?她是找不到人了,拉你去的...周总工很严厉的,竞争对手搞美人计,使尽浑身解数,他愣是没中招...那姑娘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交际花,号称没有拿不下的男人,从此沦为笑柄了...” 程禧的情绪被同事搅得乱七八糟,一天没心思干活儿,熬到五点钟下班,周家的保姆又打电话喊她回去一趟。 她挤出地铁站的时候都虚脱了。 周京臣把奥迪a6的钥匙塞在kelly包的夹层,车送去4s店补补漆,换个后视镜,下星期可以开了。 学校最有钱的女生开保时捷911,小白脸学弟从大一舔到大三,表白仪式很轰动,正赶上校友会,周京臣目睹了全程,问程禧有没有追她的,她模棱两可糊弄了过去,他没再继续问。 追她的挺多,有玩玩儿的,也有真心实意的。 遗憾是程禧心里装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又排斥用新欢取代旧爱,既不负责,更不公平。 至今没谈过一段。 程禧回到周宅,周夫人正在阳台上喂鱼,她接过保姆泡好的红枣茶,刚喝了一口,周夫人指着客厅沙发上的礼盒,“给你的,禧儿,明天和叶家的小公子见面。” 她含着那口茶,神色黯了黯。 周夫人并非说说而已,是动真格了。 盒子里是一条黑色暗纹的马面裙,素白的缎面衬衫。 周夫人比较传统,不喜欢花里胡哨时髦的,要端庄大气配得上周家的显贵门第。 程禧在镜子前试穿,三围多一厘肥,少一厘瘦,舒适又修身。 “京臣在哪家店定制的款式?我也定一件旗袍。”周夫人弯腰抻了抻裙摆,“开春了聚会多,旗袍比礼服镇得住场。” 一听是周京臣定制的,程禧五味杂陈。 他分明是半醉的状态了,竟然凭手摸,摸出了她的尺码。 研究飞机的总工程师,一枚螺丝钉的尺寸都不容误差,何况是大活人。 “禧儿,店名是什么?” 程禧面露难色,周京臣根本没带她去过店铺,甚至没问过她的三围数。 不声不响地准备妥了。 她支支吾吾,“我忘了...” 周夫人拨通周京臣的号码。 第8章 真关心还是做戏 周京臣在公司的总部视察基地,是助理代接的。 查询了周日的行程表,助理说周总工全天加班。 “哎?”周夫人纳闷儿,“禧儿,他没陪你去?” 她独自去,不该忘了店名,应该熟悉路线的。 程禧心惊肉跳,“加完班很晚去的...他没下车。” “怪不得。”周夫人念叨着,“你不亲自去测量,做不出这么合适,尽管是赶工的,针线多精细。” 周京臣那边暂停了视察,接通电话,“您要店名?苏州河制衣店。” “裙子多少钱?” “三千。” 这种“便宜货”周夫人是不入眼的,她是各大红、蓝血顶奢的vip会员,不少超模单独为她走过秀,她从不试衣服,报上码数,模特穿搭好展示,她看中了哪款,刷卡提货。 但那些奢侈品周夫人只收藏在娘家过过眼瘾,极少示人,防止给周淮康惹麻烦。 要不是这条马面裙的刺绣太高级,她实际上连问都懒得问。 “你和那个女大学生在酒店是不是被撞见了?”周夫人话锋一转。 周京臣沉默了一秒,“谁告诉您的。” “你别管,你处理完了吗?” 程禧心不在焉摆弄马面裙,周京臣答复,“处理了。” “她懂事吗?”周夫人不放心。 “和禧儿一样懂事。” 程禧一口气哽在胸中。 她不明白周京臣这节骨眼儿提她干什么。 找刺激吗。 “你真是难得夸女人。”周夫人没多想,表情也和缓了,“禧儿很适合中式风,你的眼光不错。” 电话里是高管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周京臣走到僻静的地方,“您让程禧接电话。” 周夫人把手机给她。 “合适?” 手机烫乎乎的。 好像他的喘息近在咫尺。 程禧清了清嗓,“合适。” “c,一尺九,两颗柚子大。”周京臣语调低沉,刻意压着。 她脖颈晕开一大片绯红。 c是罩杯,一尺九是腰围,两颗柚子大小是一左一右的两瓣臀。 比喻却也恰如其分。 程禧的翘臀在金融系是出名的老天赏饭。 周京臣作为男人,对女性特征当然能瞧出门道。 她面颊烧得厉害,咽了下唾沫,“谢谢。” “不客气。” 他又恢复了庄严肃穆,正人君子的作派。 程禧挂断。 “京臣对你很有耐心。”周夫人欣慰,“禧儿讨人喜欢,叶家的小公子一定也喜欢。”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 周夫人是没听清周京臣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不然要气疯了。 最引以为傲圣洁无瑕的儿子,竟然如此的荒唐。 周夫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周京臣和司机的女儿越轨。 程禧当晚留宿在周宅。 她一直提心吊胆关注着楼下的车库,虽然周京臣工作日住在市区的私宅,可明天他也相亲,保不齐图个方便回了家。 幸好他没回。 ...... 叶太太选的见面地点在西街的名园,皇室御厨的百年老字号,太太公子哥儿经常光顾的私房菜。 招牌的“酱八鲜”据传是满族八旗子弟的最爱,真假无从考证,反正上流圈人士吃的不是菜,是格调,档次,赚他们口袋里的钱最容易。 穿梭过回廊,有六个vip包厢,中间的3号和4号亮了灯,门大开,4号是叶太太预订的,3号坐着一男一女。 程禧呼吸一紧。 三天没见,周京臣下巴的牙印彻底消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可真切看到他,又较着一股劲儿。 他约会的姑娘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戴着珍珠耳环,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慵懒的发髻,都说养尊处优的女人才有精力养护头发,和富贵的女人鞋子有品位是一个道理。 周京臣的审美挺毒辣。 仅仅一张相片,挑到宝了。 “京臣——”周夫人拔高音量叫他。 他回过头,程禧耷下眼皮。 四目交错,没对上。 周夫人轻轻拍她,“去和你京臣哥打个招呼?” 她摇头,“不打扰他了。” “你周叔叔过几年退休,人走茶凉的,退休了势力没了,好在京臣的势力大,他照顾你。”周夫人语重心长,“他结婚后大事小事夫妇会商量着办,所以你要和嫂子好好相处,嫂子小姑子不和睦,你京臣哥也为难。” 程禧肩膀一寸寸垮塌下去,“我记住了。” 周京臣注视着这一幕。 程禧的骨架小,腰背薄,周夫人保养得再好,终究发福了,并排站立衬得她弱不禁风,白衣黑裙的冲击力又极大,周京臣想忽略掉她的存在,也忽略不了。 他起身,一步步走来,程禧心尖也一下又一下地颤。 她闻到醇厚的木质茶香。 大学里的男生爽肤水和香水什么类型的都有,浓郁的,清新的,骚气一点的甚至用花果香型,好闻是好闻,闻多了腻。只有周京臣,即使小众平价的,用在他身上,也无法形容的贵气。 “聊多久了?”周夫人问他。 “刚聊。” 名园的暖气开得足,程禧嗓子有些干哑,“京臣哥。” 周京臣不咸不淡瞥她,“冷不冷?” “车里不冷。” “外面冷,披个外套。”他长辈训导的口吻,“女孩子体弱。” 分不清是真关心还是做戏给周夫人看,程禧稀里糊涂的点头。 “关系没定,我不让她过来见您了。”周京臣往回走,周夫人停在4号包厢门外,和那姑娘一墙之隔。 姑娘没出来,周夫人同样按兵不动。 双方父母都是金字塔尖的人物,事业上有交集,成了皆大欢喜,假如没成,日后有合作了,只当没有相亲这回事儿,是初次认识,省得女方尴尬。 叶太太在包厢里听到动静,马上出门迎接。 市里的各种聚会,无论是官太太或者富太太,全部以周夫人为中心。 周夫人的交际网是固定的,2、3个二流阔太捧着1个一流的,再围绕着十几个三流的,负责端茶倒水调节气氛,一流的永远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位置。 至于和周夫人平级的夫人,基本不会在同一个场合出现,除非陪丈夫出席,不得不逢场作戏,否则是王不见王。 其实叶家也算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但缺个有权的,叶太太的地位自然不如周夫人显赫。 圈内默认的潜规则:称呼“夫人”的,是权大,称呼“太太”的,是钱多。 程禧站在门口,清冽的男人气息被走廊的风吹进来,丝丝缕缕涌动着,她坐立不安。 片刻,周京臣返回3号包厢。 叶太太亲手挪开椅子,等周夫人坐下,认真打量程禧,“禧儿是吧?” 程禧小幅度鞠了一躬,“叶阿姨。” 叶太太打量她许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有背景的男女相亲,会互相摆架子,不愿被拿捏住。 “柏南临时有会议,实在抽不出空,他委托我道歉。”叶太太将照片搁在桌上,“我带了他的照片。” 周夫人见过叶家的大公子,程禧没见过。 的确仪表堂堂,和周京臣的气质相近,又略有区别。 叶家大公子当过陆军作战兵,常年训练皮肤晒得健康的蜜色,发茬剃得很短,深色系的皮面大衣,炯炯有神望向镜头。 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钢铁纪律的做派。 是硬汉挂。 第9章 你跟了他,算是高攀 “柏南?”男方放了鸽子,周夫人已经不高兴了,结果名字都不对,“不是小公子柏文吗?” 叶太太很坦然,“怪我没问清楚,我小儿子柏文有女朋友了,大儿子柏南是单身。” 周夫人神色凝重,“我记得他去年订婚了。” “是订过婚,女方的长相学历什么都好,可惜是私生女,她母亲死了才认祖归宗的。叶家一开始蒙在鼓里,后来了解内幕了,退婚了。” 叶太太提起那段婚事,一脸的不悦,“外室上不得台面,私生女只能配私生子,配不上原配的子女,这是规矩。” 程禧在一旁清洗茶杯。 豪门有鄙视链,私生子女是垫底的,一些传统的高门大户宁可娶平民女,不娶私生女,家风不正。即使嫁娶,也不办婚礼,不入族谱,要多轻视有多轻视。 叶家有得是钱,不在乎钱了,在乎名声,儿媳的门槛儿必须是原配的女儿。 “柏南和禧儿相差十岁...”周夫人有顾虑,“他比京臣还大一岁呢!” 叶太太不甚在意,“我先牵个线,聊不聊得来是他们自己的缘分了。” “禧儿确实是独生女,但她的情况...”周夫人欲言又止,“叶董同意吗?柏南毕竟是长子。” 叶太太品了品茶香,“我和老叶没意见。” 周夫人察觉到关键,“那柏南呢?” “他的婚姻叶家做主。” 程禧斟完茶,乖巧落座。 长子、长媳、长孙,是豪门最尊贵正宗的一脉,将来要继承家业,必然千挑万选门当户对,她是不够格的。 叶太太捧高她的唯一原因,是冲周家。 又摸不准她在周淮康夫妇心中的分量,所以大公子没露面,叶太太打头阵,探个底细。 “禧儿,改日和柏南见一面?”周夫人试探她口风。 程禧抿了抿嘴角,不好明着拒绝,显得太不识抬举,“我平时上课实习,没有休息日,怕耽误了叶先生...” “你几点下课,在哪上班,柏南如果有空,他可以去接你。”叶太太笑着,又将话题抛给周夫人,“禧儿模样好,你们两家又有交情,为什么没考虑她当儿媳?” 仿佛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掐住她,程禧猛地坐直。 周夫人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赶紧挥手,“禧儿是京臣的妹妹,从小看她长大的,京臣没那念头。” 程禧蜷了蜷手指,却僵得厉害,几乎无法弯曲。 耳畔反反复复回荡着——他没那念头。 她也知道。 可多多少少刺疼了一下。 万幸。 她及时刹车,回归原位。 没有陷得太深。 席间程禧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后背凉飕飕的,像在火堆里滚了一遭,又在冰窟窿里泡,一阵冷一阵热的发毛。 她望了一眼对面包厢,周京臣很绅士帮女人剥了鱼刺,鱼肉完整放在餐盘里,女人笑得温顺,他夹什么菜,她吃什么。 在尽力迎合他。 他也专注。 程禧松了口气,是自己太敏感了。 周京臣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别人。 程禧吃到一半去了包厢内的洗手间,再出来时多了一个人,秦商。 秦商是体育特长生,学校数得上名号的富二代,程禧和两个同学在他家的企业实习,秦家早已实现了财富自由,不过到周家面前,照样卑躬屈膝的。 他们那圈子的顶层富商,都没资格混周家的圈子。 秦商怔怔地发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程禧,搞不明白身份也没敢贸然打招呼。 “秦家的工厂做得不错,我有印象。”周夫人忽然和他说话,他仓促回过神,胳膊肘撞了程禧胸口。 程禧正要倒茶,一壶茶水泼在了衬衫的前襟上。 “没烫到吧?”周夫人皱眉。 “没有,水是温的。”她拿了纸盒,背过身去收拾。 周夫人最不喜欢毛躁冒失的年轻人,表情不大好看。 衬衫薄透,水浸湿后,内衣的半弧形状和颜色若隐若现。 程禧环抱手臂遮掩。 一名服务员这会儿悄悄走进来,半弯着腰,“周先生吩咐我送衣服。” 她错愕,身体后仰看对面。 周京臣也去了洗手间,刚坐下,端着一杯红酒,一口没喝,只摇晃着,女人聊爱好和留学经历,他时不时回应,不热情,不冷场,异性之间很舒服的分寸。 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程禧。 真不晓得他怎么发现她胸口湿了的。 衣服是马甲工作服,程禧系上扣子正好挡住春光乍泄的部位。 “周先生委托我捎一句话。”服务员俯下身,附耳,“祝您相亲成功。” 程禧一咯噔。 挺好的一句祝福,听上去阴森森。 别有深意似的。 “周夫人。”秦商态度讨好,“我父亲也在名园应酬客户,我喊他上楼敬杯酒?” “不用了。”周夫人没正眼瞧秦商,直接戳破,“为了竞标是吧?选择哪家工厂合作,有正规的流程,京臣现在有约会,你不要去找他了。” 秦商讪笑,一番客套后,尴尬离开了。 他前脚走,程禧后脚接到系主任的电话,让她迅速回学校。 湿透的衣襟基本晾干了,她把马甲交给那名服务员,小声对周夫人解释,“周阿姨,学校有课,我请不了假。” 男方不在,这顿饭吃得也毫无意义,周夫人没留她。 程禧走出包厢,电梯门凑巧刚关,她一溜小跑摁住按钮,门又缓缓拉开。 周京臣立在一束白灯下。 他不太平易近人,气场有几分阴郁。 纵然在那里不言不语的,也足以令人敬畏,移不开眼。 程禧顿住。 完全没注意他什么时候结束约会的。 周京臣目光掠过她,“你上不上?” 她迈步进去。 密闭的梯厢空气不流通,全是周京臣的味道。 “谈得顺利吗。”他出其不意开口。 程禧心情不佳,低音细语的,“男人没来。” “不满意你?” 她凝视电梯门上的影子,“你满意相亲对象吗。” “一般。” 程禧不吭声了。 周京臣对生活中的一切要求苛刻,他满意的少之又少,只有一般和不满意。 达到一般,十有八九能继续发展了。 “恭喜了。”她憋了半晌,憋出三个字。 周京臣双手插兜,也从电梯门上凝视她,“约了下一次?” “嗯。” “叶家主动的?” 谈不上谁主动,这次没见成,出于礼貌,肯定要再约。 程禧说,“顺其自然约的。” “看来你挺满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京臣声音夹杂了微不可察的寒意。 电梯到1楼,程禧先出去,他在后面问,“穿牛仔外套的男人是?” 她驻足,“是我同学。” 大厅的球状彩灯旋转着,霓虹洒在周京臣的脸上,他嫌刺眼,偏头躲开。 “叶柏南比他弟弟更出众,你跟了他,算是上嫁。” 第10章 撩拨 上嫁。 普通家境的女人,上嫁比平嫁、下嫁,确实要光鲜幸运得多,起码是一条跨越阶级,改善生活的捷径。 人往高处走。 羡慕的大有人在。 程禧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叶家的大公子三十岁没结婚,眼光一定高,嫁不嫁不是我一厢情愿的。” 电梯门只剩一道窄窄的缝隙,她忍不住抬眼。 周京臣俊朗周正的眉目在光影里,深沉,又凛冽。 下一秒,门彻底关严。 ...... 程禧是和周夫人坐一辆车来名园的,周夫人没走,车也要留下,她打了出租赶回学校。 办公室除了系主任,钟雯也在,靠着墙角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 程禧进门,还不服气地瞪了一眼。 她心下了然。 谣言传到系领导的耳朵里了。 “主任。”程禧面不改色,“我没傍大款。” “你当然不会了!”系主任和蔼可亲的态度,“是钟雯误解了,你的品性我了解,你大学甚至没谈过恋爱吧?任课老师们对你评价很高的。” 系主任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充当和事佬,“程禧啊,你受委屈了,系里给钟雯严重警告处分,全校通报批评,行不行?” 程禧没反应。 系主任喝了一口水,“实在不行,只有开除她了,毕竟影响是很恶劣。” 钟雯恨得咬牙切齿的,迫不得已哽咽着道歉,“咱们三年的室友了,我一时糊涂,你原谅我。” 场面搞得程禧进退两难。 钟雯在金融系纯粹是混个本科文凭,现在的大豪门小豪门很看重学历,金融贸易专业对男方生意有帮助,容易嫁,钟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开除,豪门梦便碎了。 程禧死咬不放,万一真的开除钟雯,她校外的狐朋狗友不是好惹的。 多多少少是个麻烦。 “通报批评吧。” 钟雯走后,程禧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主任,有谁找过您吗?” 系主任搓了搓手笑,“有。” 大学里乱七八糟的感情闹剧,一天一个样儿,校领导根本懒得管,宿舍四个人,三个群,总有勾心斗角的地方,除非折腾太大,有大人物出面问责,才会调查。 “周先生的助理中午来学校了。”系主任不由刮目相看程禧,“你父亲以前是周家的司机?” 果然是他派了助理平息这场风波。 其实周京臣自己的面子足够了,系领导肯定会卖他人情,他舍近求远搬出周家这座大山,无非是不愿和她扯上私人关系。 他十有八九是为结婚做准备了。 程禧回到寝室,钟雯在发礼物。 “我男友从国外买的,欧美版和国内版不是一个版本,专柜买不着。”钟雯装没看见她,大声嚷嚷,“买了一只鳄鱼皮的爱马仕,比程禧那只贵——” 安然分到一瓶鱼子精华面膜,另一名室友分到面霜,钟雯右脚翘在书桌上,涂着cl的指甲油,阴阳怪气,“程禧回来了呀,这么贵的护肤品你没用过,我不送你了啊。” “我不需要你送。”程禧端着盆,去水房洗衣服。 当初程父活着,她不缺好东西,周淮康夫妇对司机、保姆一贯大方,即使程父死了,周家也没亏待她,母亲的疗养费她没能力负担,只能倚仗周家,至于其他的,是她自己不要的。 走到水房门口,程禧听到两个外语系的女同学在议论钟雯道歉的事儿。 “她敢不道歉嘛?程禧的干爹可厉害了,是货真价实的富一代,钟雯的男友只是富二代。” “岁数很大吧?” “一个糟老头子...” “追程禧的那么多,她偏偏想不开傍老头子,又胖又丑她也下得去嘴...” 程禧把塑料盆重重扔在水槽里,拧开水龙头,水花四溅,砸得女同学后半句没讲出口,互相使了个眼色离开。 她早知道钟雯手段阴险。 表面假惺惺认错,背地里宣扬自己冤枉,博取同情,顺便给她拉仇恨,孤立她。 不过好歹是道歉了,对钟雯是极大的羞辱了。 因为第二天要去北航集团,程禧一夜睡不安稳,这些日子她和周京臣碰面的次数太频繁了。 越频繁,越悸动,越会偏离轨道。 秦商得知部门经理是带着她,主动提出要去,于是程禧变成了秦商的临时助理。 “你那天为什么在周夫人的包厢?” 秦商开车很野,程禧牢牢抓住安全带,“周总工捐赠了舞蹈室和图书馆,系主任让我去感谢周夫人。” 反正秦家和周家不熟,周家挺瞧不起秦家的,程禧说什么都行,秦商无从查证。 见周京臣要提前预约,前台小姐根据对方的实力排队,实力强的,预约一个好时间面谈;实力一般的,趁着周京臣休息,抽空交谈几句;实力差的约不上。 秦商预约了午休的十分钟。 不是什么好时间。 而且比较紧迫。 “阶级是老祖宗打下的江山,一两代人的努力跨越不了。”秦商垂头丧气瘫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自言自语,“周家是不是有红色背景?” 程禧检查了最后一遍资料,核对市场数据,十二点整,周京臣准时准点出现。 他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高管簇拥着从会议室出来。 这是程禧第一次见到周京臣在公司的模样。 精英,威严,霸气。 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纽扣系到咽喉的下一寸,庄重的熟男风从他的每一颗毛孔渗透出,撩拨得人眼热。 他的冷峻内敛是骨子里的,连睡着也这样。 周京臣的睡相比女人还斯文好看。 程禧的位置很显眼,周京臣也发现了她,脚步稍稍停顿,没有理会。 “周总工!”秦商上前拦住他,“我们万利公司预约了。” 周京臣有过目不忘的好眼力,认出他是名园穿牛仔外套的男人,“程禧老板的儿子?” “是我!”秦商受宠若惊,随即又疑惑,“您认识程禧?” “认识。” “不认识。” 第11章 她求他,他公事公办 分秒不差,却是不同的答案,秦商更疑惑了。 周京臣意味不明瞥程禧,“我母亲提过她。” 秦商一心扑在竞标上,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控制不住的兴奋,“周夫人很喜欢程禧。” “是很喜欢。”周京臣往电梯的方向走。 秦商紧随其后,高管专用电梯已经上到2楼,16层到顶,周京臣没有等下一部,而是乘坐员工电梯。 一大群员工在里面,去8楼食堂。 秦商护在程禧的左后方,替她挡住拥挤,周京臣站在右前方,员工纷纷和他打招呼,可没一个人敢开玩笑。 打过招呼,噤若寒蝉。 上至董事,下至员工,几乎都畏惧他。 电梯在5楼停了一次,有员工下去,挤出的瞬间,程禧感觉皮肤一凉,她低头,是周京臣的腕表蹭了她一下,彼时他手背粘着她的胳膊。 程禧眉骨一跳,悄悄掀眼皮。 周京臣若无其事,侧着身。 他下颌淡淡的青色底,眼尾没有细纹,大约是不爱笑的缘故,周家男人不显老,周淮康也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七八岁,程禧在新闻上看到周淮康的镜头,总是精神矍铄。 家族遗传的好基因。 顶楼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北航集团所有高管的简介,总工程师一共有三位,周京臣居中,是唯一一位三十五岁以下的常务董事。 履历业绩罗列了一长串:物流货机零件的主设计师,民航机型开发组的组长,大型软件工程的创始人。 程禧一言不发,攥着资料夹。 周京臣的办公室在尽头,宽大的落地玻璃罩了一扇百叶窗,他拉开办公椅,解了一粒西装扣,开始签文件。 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他做,格外有味道。 是一股有辨识度的,张力的磁性。 “坐。” 秦商坐在他对面,“09年北航集团和万利合作过。” 他签署着手头的加急文件,像听了,又像没听。 “合作了五年半,我们万利制造零件的质量绝对信得过。”秦商小心翼翼套近乎。 “我17年才任职。” 言下之意,09年之前的厂家是上一任总工程师的合作方,与他无关。 不买账。 秦商忍住尴尬,“方便请您吃饭吗?” “最近忙,有话在这里说。” 一锤定音。 秦商扭头,朝程禧眨巴眼。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一边递上资料一边介绍公司的情况,“万利有流动资金一千八百万,两个工厂,员工一百七十人,生产零件的高级技术员...” “投标了吗?”周京臣直接打断她。 “投了。” “等董事会的评估结果。”他公事公办的口吻。 程禧再次陷入一言不发。 周京臣什么性子,万利不清楚,她太清楚了。 就算女朋友、老丈人轮番求他开绿灯,他未必答应。 何况她。 什么关系都不是。 周京臣最反感这个。 “周总工,十分钟到了。”秘书敲门提醒。 秦商无奈,周京臣这一关是撬不松动了,凭实力竞标,万利不占优势。 注定要陪跑。 “周总工,告辞了。” 秦商先出去,程禧正要跟上,周京臣喊她,“有其他事吗。” 她一愣,“没有。” 周京臣抬起头,慢慢吐出四个字,“只为竞标?” 程禧嗯,“你要不要再看看万利的具体...” “放下。”他又打断,眼底虽然平静得无波无澜,可语气不大好。 程禧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他了。 她将资料夹放在办公桌,周京臣目光随着她,“招标有公开的流程,少动歪脑筋,你在实习公司就学会这套人情交际了?” 程禧没出声。 他收拾桌上的文件,摘下大衣,“我下午去外地,一起下楼。” 周京臣为期一周的出差,处理分公司业务。 到达一楼,秦商的车在,人不在。 程禧打开微信,他发了消息,去隔壁底商的便利店了。 “小禧长高了啊,有1米65了吧?” 突如其来的点名,程禧转过身,“胡伯伯。” 这位胡伯伯是周京臣的老师,航空领域的专家,领国家津贴的,现在是北航集团的特聘研究员。 周京臣22岁进入北航担任工程师就是他举荐的。 “她最多1米6。”周京臣打量程禧。 “1米64.3。”她一字一顿纠正。 周京臣笑,“是吗?长得挺高。” 胡伯伯感慨岁月匆匆不饶人,“我记得小禧14岁时又矮又瘦的,如今出落成水灵的大姑娘了,京臣,你也而立之年了。” 周京臣没表情,更没搭腔。 秦商这时从大门外跑进来,买了一瓶牛奶,藏在棉服的口袋里暖着,“你爱喝的红枣口味。” 他一直追程禧,追了一年了。 程禧心里有数。 秦商这人不坏,地主家的傻儿子,再喜欢她也没动手动脚,部门员工经常在酒桌上谈合同,难免遇到不三不四的客户,他亲自通知“男人婆”经理,尽量别安排程禧去应酬。 程禧不讨厌他。 但没给过他回应。 “我不喝。”程禧没接。 秘书拎着行李箱下来,周京臣和胡伯伯道完别,阔步走出大堂。 秦商拿着那瓶奶和程禧推来推去,程禧快烦了,周京臣的司机在台阶下叫她,“程小姐,周总工请您上车。” “坐周总工的车?”秦商诧异了。 这可是红旗l9,普通人摸一下的命都没有,包括上亿资产的秦家,妄想买红旗l9,也是可望不可及。 司机不理会秦商,只盯着程禧。 她始终没动。 车窗降下,周京臣脸上是官方的浅笑,一种上位者的碾压,“秦公子,我在审核万利的竞标书,需要员工讲解。” 秦商以为柳暗花明有了希望,激动催促着程禧。 她没办法,绕到副驾驶,和周京臣一前一后。 “程小姐,您坐后面。”司机在驾驶位示意她。 程禧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后座的男人,他膝盖上摆着万利的资料,似乎真的打算给万利一个争取的机会。 她下车,坐进后座。 刚坐稳,周京臣开口,“你如果想嫁叶家,在外面注意分寸,叶家眼里不揉沙子。” 程禧偏头看窗外,“我和秦商私下没接触。” 周京臣沉默着,气氛压抑得过度。 车驶过东江大桥,周京臣的手机屏幕亮了。 来显是女人的名字。 关靓。 程禧模糊记得她声音,周京臣在名园相亲的姑娘。 “你能接我一趟吗?我在妇产科医院。” 车厢安静,手机的音量又大,程禧听得一清二楚。 妇产科医院。 男女之间很微妙的场所。 估计是周京臣见面之后不温不火的,太吊胃口了,女人添一把火,试图最快拿下他。 第12章 小女人的风韵 程禧望着窗外的街道,灌入车窗的风将周京臣短发吹散,额头有零碎的发丝,改动了发型整个人不那么硬朗成熟了,清俊松弛了许多。 “我下午出差。”他言简意赅。 女人不死心,“去机场吗?” “高铁站。” “去车站路过妇产科医院。” 女人的态度很明显了,周京臣不去接一趟是他不绅士了。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有资格和周家攀亲,即使不如周家,娘家也至少有三、四套房子,几辆百万级的座驾,不缺车接送。 无非是见面的借口。 男人但凡有意思,不能戳破。 “我派一辆车去接你。”周京臣似乎故意吊着女人,依然没上钩。 他越是难搞,越是激发女人的战斗欲,越要搞定他。 “我不认识你的司机,我怎么上车?”女人那边是接连不断的鸣笛声,“我拍了片子,多囊,要吃一段时间的避孕药调理。” 程禧的气息渐渐絮乱了。 多呆一秒,都是如坐针毡。 周京臣挑美女的眼光毒,周夫人挑儿媳的眼光毒。 这个关靓的言谈举止,的确不够端庄得体。 略放荡了。 暗示周京臣自己在吃避孕药,弦外之音是现阶段上床可以不戴套。 既舒服尽兴,又没有怀孕的负担。 对男人而言,这种邀约赤裸又火辣。 周京臣不知是不是动摇了,没有说话。 程禧拍了拍驾驶椅,朝司机比划口型下车,麻利解开安全带。 电话挂断,周京臣拽住她,“现在停不了车。” 她执着下去,“我回公司,和医院不顺路。” 拽的力道大了,程禧手腕禁锢出一圈红痕。 她肤白,周京臣也白。 一红一白的视觉。 糜艳又破碎。 他拇指的指腹轻抚那片红色,“约了哪天?” 程禧明白,他问第二次相亲约的哪天。 “周阿姨和叶太太在商量。” “心甘情愿吗。” 她心底波动,面上仍旧平静,“周家养了我八年,周阿姨的安排是好意。” 这八年,是周家顶住了压力救济她们母女,当初程父自杀,周淮康也接受了调查,因为是他的司机,尽管被牵连,周家自始至终没埋怨她。周夫人是真心实意为她好,趁着周家如今风光,她有底气选一选,老一辈总觉得结婚是归宿,有个家庭才踏实。 “倘若你不愿意,不是没有办法。” 程禧默不作声扯弄着制服西裤。 “那件事考虑好了吗。”他又问了一句。 她一恍惚,“哪件事?” 周京臣嗓音深沉又性感,表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男人面对女人、面对猎物的表情。 那夜之后,这层窗户纸一直似捅非捅的,有暧昧,有火花,更多是谨慎克制。 他这样直白,程禧不由自主攥紧手。 “我答复过你了。” 周京臣原本就没笑,眼里的温度彻底冷了。 “周先生,停吗?”司机回头询问。 程禧瞟了一眼后视镜,秦商的白色奔驰在尾随。 “我下车。” 他耐心所剩无几,吩咐司机靠边。 推车门的刹那,周京臣脸部肌肉紧绷,极为沉重的阴郁感,“程禧,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她抬眸,玻璃上映出他深隽的眉骨,周京臣是骨相比皮相更优质的男人,历经岁月沉淀,会像陈年的白酒,越品越浓烈,入心入肺回味无穷。 可惜,这坛酒未来属于任何女人,都不属于她。 “嗯。” 她坐上秦商的奔驰,红旗l9在原地停了片刻,一踩油门驶离。 “谈成了?” 程禧摇头,“没谈。” “那周总工让你坐他的车干什么?” 她不吭声。 秦商年轻气盛,从小被秦家宠坏了,一股脑儿的气炸了,怀疑周京臣耍他,耍万利,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怒火。 “我低声下气攀交情,请他吃饭,他爱答不理的,周家是厉害,我秦家也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他姓周的太狂了!” 秦商骂完,捶打着方向盘,自己先泄了气,“我爸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算是领教有多么憋屈了。周京臣不愧是北航集团定海神针一样的总工程师,遇事沉得住气,不是我们这群二代子弟比得上的。” 程禧魂不守舍,全程没蹦出一个字。 女人有第六感,男人也有。 秦商冷静下来,敏锐意识到程禧和周京臣之间的气氛别别扭扭的。 他仔细观察程禧,那一丝清纯倔强少了,多了一丝小女人的风韵,娇不娇、媚不媚的,透着撩人心弦的味道。 秦商猛地一震。 他可不是未经人事,相反,他谈了十多个女朋友,燕瘦环肥一应俱全,为了追程禧,这一年才守身如玉。 女孩到女人的变化,瞒不过他眼睛。 秦商刹车,扣住程禧肩膀,“你谈恋爱了?” 程禧一抖,秦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朵花,已经有男人捷足先登,采下枝头了。 “周总工?” “不是!”程禧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秦商闻言,松了手。 他是太气愤了,失去理智了。 程禧是单亲家庭,母亲躺在疗养院半死不活的,周京臣出身勋贵家族,八竿子凑不到一块,她哪里沾染得到他? 秦商重新发动引擎,语气忧伤,“小禧,我不计较你和别的男人谈过,但我计较你以后和谁谈,你能和他们,为什么不和我呢?” 他说了什么,程禧根本没听,她衣服下满满一身的汗,手脚都软了。 果然男女的事儿,纸包不住火。 隐藏得再深,照样有迹可循。 周夫人那样精明,早晚会发现。 第13章 单独去见他 程禧的学校理科专业很出名,毕业基本都去五百强企业工作,今年是建校一百周年,校领导召开未来发展研讨大会,作为名誉校长的周夫人也到校出席。 程禧和外语系的两个女生担任会场礼仪。 会议结束后,程禧逐一将领导们带离会场,周夫人坐在会议桌没走,叫住她,“禧儿,京臣有一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了,记录了研究的数据,他不放心员工,你亲自给他送去,你周四正好没课。” 业内确实有过先例,设计图被内部员工天价卖给竞争对手了,导致损失数亿,周京臣防备是情理之中,只是让她送... 程禧脑子里的血液凝固成浆糊,半晌才启齿,“我实习公司有项目,可能加班...” “我本来也不支持你在万利,实习而已,哪有这么忙的?我告诉京臣了,他在集团给你找一个职位。”周夫人拂了拂杯口的茶叶末,“叶家是大户,你嫁进去富贵无忧,何必吃苦呢?如果你想要保障,周家出钱投资一家美容院,算你的陪嫁,平时雇人帮你打理,用不着你起早贪黑的。” 程禧不愿欠周家太多,她低着头,不接茬。 周夫人撂下茶杯,欲言又止,“禧儿,你有没有骗我什么?” 她瞬间一激灵。 脸色都白了一度。 “我不明白...”程禧估计与周京臣有关,除了涉及周京臣,她在周夫人面前从未撒过谎。 “你对我说,那只爱马仕是高仿,买着玩儿的,真的没骗我吗?” 程禧胸口噗通噗通,感觉下一秒要爆裂开。 “到底是谁送你的?” 其实那天在周宅,周夫人已经起疑了。 直到今天去门店提货,全市唯一的一只限量款,上周被一位匿名男士买了,她顿时联想到程禧的那只。 这些年各大红、蓝血品牌的新款都会预留一个给周夫人,她不要的,才轮上其他阔太太挑,何况这款kelly包配货额高达几十万,最主要是配货的丝巾和皮带奇丑无比,即使是花钱不眨眼的富婆也觉得不值得,换款买了,可见程禧背后的男人何止是大富,肯定是大贵。 财力地位与周家有一拼了。 熬到这份儿上,起码四、五十岁。 当然不排除小姑娘崇拜功成名就的“大叔系”,或者掉进甜言蜜语的陷阱里,老男人唬小姑娘简直是手到擒来。 周夫人神色严厉,“禧儿,是哪个男人?” 程禧指关节捏得泛白。 “你马上和叶家的大公子见面了,这节骨眼千万别走错路,女人在不三不四的感情上错一步,毁掉的是一生的名声。” 程禧垂着眼睑,脸上血色尽失。 “我从系主任的口中了解到学校关于你的传言,是京臣出面解决了,也处罚了你的室友。” 一听他名字,程禧僵硬住。 “京臣还替你瞒着我呢,怕我生你的气。” 她微不可察的颤栗。 周夫人心软了,“行了,我不逼你,京臣有分寸,他最清楚男人本色,你要听他的话。” 程禧轻轻应声。 ...... 周京臣这次出差没有入住酒店,住在分公司的高管宿舍。 位于市中心的中高档住宅区。 程禧下午四点出高铁站,四点四十抵达小区b幢。 周京臣的门牌号是1009。 她按响门铃。 楼道的感应灯忽明忽暗,男人高大英武的轮廓倚在玄关,气定神闲像是猜到她来。 “吃饭了吗?” 程禧点头,“高铁餐。” 周京臣洗了澡,乌黑的湿发向后一抹,梳成随意的背头,他系着睡袍腰带,微微斜侧,让出路。 “进来。” 程禧蹲下摸索柜子,“有拖鞋吗。” “没准备。” 她穿着棉靴,鞋底踩了融化的雪水,湿漉漉的印子,正要脱掉,周京臣递给她一双男式袜子,“套上。” 他的鞋码是43号,脚大且修长,袜子也宽,套在她36码的靴子很合适。 狭长的过道仅容纳一人经过,程禧在前,周京臣在后,挨得很近,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她的呼吸声和他强健规律的心跳。 客厅的电脑屏幕显示视频会议刚开始。 他俯身拆开桌上的润喉药,腰带太松,一弯腰,腹沟曝露在空气中,幽深笔挺的曲线,往下一厘米,便是健硕茂密的毛发。 程禧不自在,取出包里的密封袋,“你要的文件。” 周京臣身体大开大合,靠着沙发背,喝一口水,喉结滚一下,再喝,再滚。 程禧的一颗心在他注视下有些不安宁,“你记得给周阿姨打个电话。” “请了几天假?”他终于开口。 “一天。” “明天周五,再请一天。” 周京臣双腿弯曲,手肘抵在膝上,握拳支着下颌,全神贯注听会议,“周六一起回去,分公司派车送。” 程禧瞳孔一缩,看着他。 他视线也恰好从屏幕上移开,望向她。 “我通过了万利的初审,分公司进行复审,你部门经理也会来。”周京臣淡定解释完,继续开会。 程禧还没回过神。 倒不是她期待这两天发生什么,周京臣毕竟是有“准女朋友”的男人了。而是与他独处那种诱惑又惊险的感受,仿佛一个雾蒙蒙的陷阱,在吸引她,勾着她。 程禧一时迷乱了。 周京臣也说过,最后一次问她,跟不跟他。 她没同意。 他不会再提起,打破这段界限。 “对门1008空着,钥匙在玄关的抽屉。” 程禧转过身,抽屉里一枚钥匙,一张周京臣的总部工作证。 她余光扫过旁边打开的行李箱,他的换洗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其中夹杂了一条蓝白格子的围巾。 是手织的,而且织法生疏,格子甚至没对齐。 程禧大一学过织围巾,当时流行给男友送围巾、送毛衣,每个寝室都在织,她虽然没男友,也马马虎虎织过几条,织得最好的一条送给周京臣了。 是他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不过周京臣没戴过,或许扔了。 这条围巾大概率是关靓织的,证明他们昨天又见过一面,周京臣应该很满意关靓,不然不至于随身携带,他一向是事业狂,女人的东西从不塞进他出差的行李箱。 程禧喉咙发涩,快速拿了钥匙,“经理到了你喊我,我去分公司汇合。” “你有通行证吗。” 她停下。 周京臣一整天在办公,一个接一个的下属汇报听得他头昏脑涨,按摩着眉心解乏,“晚上你跟我过去。” 程禧抿唇,“麻烦你了。”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也一副冷淡疏离的面孔,“出去。” 第14章 露水情缘 周京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沉稳冷静。 不过这半年,他越来越喜怒无常。 圈里捧他、顺着他的那些人,如今更发怵他了。 幸好他不是无理取闹的公子哥儿性子,只在公事上苛刻,多数情况讲道理,因此口碑一如既往的高。 程禧去求教安然,安然说这个男人是“更年期”了,要么就是“求偶”,缺女人的滋润。 她不禁想,周京臣有了女朋友,脾气会变得温柔吧。 一个好恋人,好丈夫,甚至好父亲。 周家的家风好,父母之间有爱情,周京臣对待妻子一定是体贴入微。 至于那句“跟不跟他”,应该无关感情,是欲望作祟。 等他身边出现称心如意的女人,和她这段禁忌的露水情缘,也彻底石沉大海了。 程禧杵在1008门口发呆,感应灯再一次熄灭,她开门进去。 房间没人住过,装修风格简洁,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气味。 她拉上窗帘,整个人疲惫得不行,去浴室洗了把脸。 洗完出来,正好接到“男人婆”的语音通话,问她在哪。 “北航的分公司。” “酒店?” 程禧一边擦水珠,一边退出微信页面,检查未接来电,有周夫人的。 “在高管宿舍。” 男人婆惊讶,“你行啊,分公司有熟人?” “机缘巧合。”程禧怕言多语失,随口敷衍她,“我去车站接你?” “我自己开车。”男人婆一本正经,“程禧,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只要拿下订单,也算你一份业绩,我保证你顺利转正。万利是业内的老牌工厂了,应届生的香饽饽!” 电话这时又响了。 程禧掐断语音,接听来电,周夫人气势汹汹的,“京臣屋里有女人?” 她一愣。 下意识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儿看对门,“我刚去送文件,只有他自己。” “他是不是又和那个女大学生住一起了?” 程禧愣怔的厉害,直到周夫人让她出门,她才回过神。 周京臣的屋里确实有女人。 他的相亲对象,关靓。 程禧不清楚关靓是什么时候追来的,她穿着红棕色的针织裙,深v领,若隐若现的沟壑,端了一盘新洗的草莓,笑得人比花娇,问客厅办公的男人,“京臣,她是你秘书吗?” 脚步声传来,周京臣立在不远处,他换了一套居家服,漫不经心瞥程禧,“她不是。” 关靓的笑容淡了点,“那她是...” “一个妹妹。” “你认的干妹妹吧?”关靓稍稍松口气,松了半口,仍旧悬着半口,不敢懈怠,“我堂哥在公司认了一大堆干妹妹,凡是年轻漂亮的,他一个没放过。” “我是那种人吗?”周京臣不疾不徐坐回沙发上,“我父亲司机的女儿,认识十多年了。” 程禧沉浸在他轻描淡写的“一个妹妹”,一动不动。 “你是禧儿?”关靓急于融入周京臣的私人生活,很自来熟。 陌生人这么叫,程禧不舒服,她一板一眼纠正,“程禧。” “是京臣的母亲在电话里提到你,禧儿——名字和你本人一样甜。”关靓像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大方热情招呼她进屋。 “吃草莓吗?”关靓捏了一颗,喂到周京臣嘴边。 他伸手接,她躲开,“你不是还要签文件吗,别沾湿手了。” 周京臣右手拿笔,左手指盘子,“先放着。” “你不爱吃吗?”关靓一脸期待,也一脸歉意,“我不知道你有哪些忌口。” 如此温婉的低姿态,周京臣张开薄唇含住草莓,程禧的角度是盲区,没看清他唇碰没碰到关靓的指尖。 “衣服合适吗。”她摸了摸周京臣的居家服。 男人嗯了声,“合适。” “路过skp,橱窗展示的这款颜色衬你。” 原来是关靓买的。 程禧记忆里,周京臣极少穿大众化的服装,基本是小众的手工定制款,挺括有型的羊绒蚕丝和棉麻。 难得关靓买了现货,他肯穿。 “禧儿,有事吗?”关靓心满意足,目光又移向她。 女人对女人的直觉很敏感,关靓有明显的敌意。 司机的女儿毕竟不是周家的亲生女儿,防备也正常。 “我下楼买洗漱用品,顺便问问周总工买什么。” “不买。”周京臣白皙削瘦的一副面孔,声音冷冷清清。 程禧点头,转身出去。 她回屋反锁了门,告诉周夫人房里的女人是关家的小姐。 …… 晚上原计划去分公司,程禧再三犹豫,没打扰周京臣。 霓虹酒绿的夜色。 没有归属感的异地城市。 非常催发男女彼此依赖的肾上腺素。 关靓人都来了,周京臣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了。 她没理由横插一脚。 程禧躺在床上失眠到凌晨。 一点半,收到周京臣的一条短信;明天去分公司。 她盯着屏幕。 离开七个小时了,周京臣在干什么呢,加班,休息。 程禧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 周京臣没回。 第二天早晨,程禧到停车场,周京臣和关靓正站在路边。 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恭候在一旁,宽大的奔驰suv上坐着司机和分公司安排的临时助理。 周京臣上衣单薄,一件烟灰色的商务衬衫,风一吹,腰腹处隆起鼓动着。 他的西服披在关靓的身上,看样子,关靓也去。 程禧不意外是假的。 他一贯公私分明,从没带过不相干的女人去公司。 “禧儿,睡过头了吧?”关靓笑眯眯打趣她。 其实程禧一宿没睡,五点钟就起床了,等出发的消息,周京臣一直没联系她,她敲门才发现他不在。 第15章 舍她,护关靓 “抱歉,耽误时间了。”程禧也没解释,拉开副驾门。 中年男士是分公司的总经理,混商场的人精,看出周京臣和关靓的关系不一般,周京臣不是游戏情场的男人,他一旦有动静了,修成正果的概率很大,所以总经理毕恭毕敬地照顾他们坐进后座。 大约半小时,车驶入分公司大门。 周京臣这趟出差比较低调,除了各部门高层迎接,基层员工并不清楚。 程禧一下车,几家竞标公司的团队聚集在大楼外面,男人婆背对门口打电话,程禧走过去,拍她肩膀。 “坐什么车来的?”男人婆挂了电话。 “员工大巴。”程禧没敢提和周京臣一辆车,万利对这单生意势在必得,倘若得知她和周家有渊源,恐怕要逼她出面了。 她在周京臣那里,还真没这么大的面子。 去求他,纯粹自讨没趣。 零下十二、三度的气温,程禧睫毛冻得浮了一层霜雾。 关靓宣示主权似的寸步不离挨着周京臣,昨天他还不习惯亲密喂食,今天已经顺其自然任由她挽着自己手臂了。 他们这种身份,每一步很早以前就规划好了,没好感的照样相处、结婚、生子,何况关靓是周京臣亲自选的,多少合眼缘,他适应角色也更快。 男人婆小声问程禧,“这是周总工的女朋友?模特吧?” 程禧了解的不多,“好像开连锁美容院的。” “盘靓条顺的,美容院的活招牌啊!”男人婆打量了一会儿关靓,又打量程禧,“你练跳舞的?” 程禧心不在焉的应声,“学过古典舞。” “怪不得。”男人婆指着关靓,“她身材虽然好,但肉松,一看就是节食瘦的,你不一样,膝盖的肉紧实,下面线条又纤细,这叫酒杯腿,最近新流行的健康美腿,比白幼瘦的筷子腿受欢迎。” 程禧盯着前面,心里苦味翻滚。 有一瞬间是羡慕关靓的。 至少,可以光明正大。 未来的某一天,周京臣是问她嫁不嫁,而不是跟不跟。 一字之差,注定了不同的关系。 程禧情绪不太高涨,跟在队伍的后面进入分公司大楼,会议过程给男人婆打下手,传递资料。 中午,几家公司的负责人被安排在高管食堂用餐,对面的三层小楼是仓库,其中有一半的零件是周京臣率队研究制造的,模型出厂之后他还没检验过,总经理邀请他去查验。 周京臣只带了关靓,总经理和几名下属工程师。 程禧没打算去,他点名让她去。 仓库比室外的温度更冷,一排排金属货架摆满了飞机的零部件,螺丝和机翼结构,总经理向他介绍着目前需要从国外进口的零部件,北航集团正在争取自主研发,节省集团的成本经费。 程禧不懂这些,只知道周京臣的业务能力是公认的过硬,一个他,一个叶家的大公子,不仅国内的航空公司在抢夺,国际航空公司也在千方百计挖墙脚,加上周京臣自幼在南方长大,业内素有“南周北叶”的称号。 忽然“轰隆”地一声,附近有厂房在爆破,范围波及到仓库,震得货架倾倒下来,架子上的模型铺天盖地掉落,几名下属纷纷往墙角跑,程禧的四周是塌陷的杂物,无处可跑,她举手护住脑袋。 危急关头,一只大手猛地一拽,把她拽出货架底下。 周京臣个子高,身板又英武,挡得严严实实,程禧听到零件砸在他脊背的闷响,一下接一下,紧接着,他用力一推,程禧撞在仓库的大门上,远离了事故中心。 一群高管和保安闯进来,冲向几乎被掩埋的周京臣。 混乱中是关靓的哭腔,“京臣,你不要管我了...” 程禧视线里人头攒动,周京臣手臂支撑着墙,怀里是关靓,关靓抱紧他,仰头询问他好不好,剧烈钻心的痛感使他皱眉不语。 “周总工受伤了——”保安拿出对讲机呼叫岗亭,“备车,去医院!” “不用,别声张。”周京臣缓了片刻,在众人的搀扶下去一楼休息室。 模型的分量不重,有石膏的、木质和塑料的,可是棱角太尖锐,木头机翼戳进他肩颈,划破了衬衫,裂开的金属货架将西服割出一条口子。 随着他肌肉的扯动,血源源不断渗出。 总经理拎了一只急救箱过来,里面是纱布,碘酒棉签,止血药膏。 关靓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去卫生间清洗了。 程禧躬身替周京臣包扎,总经理心有余悸,“周总工还是去医院吧,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周家问罪我,我担待不起啊。” 周京臣突然抽回胳膊,单手脱了西服,丢在程禧的后背。 她不解,低头。 只顾着包扎,没注意胸部向下荡漾,水滴的形状从衣领一览无余。 程禧拢了拢衣襟,“谢谢。” 周京臣全当没听见。 “程小姐,我来吧。”关靓清洗干净从卫生间回来,毫不留情抢了她手里的纱布和棉签。 程小姐。 不喊禧儿了。 程禧心知肚明,关靓有多么烦她。 她捡起地上散落的证件,交给总经理,“周总工,我先回去了。” 他似乎没听,又似乎听了,闭着眼没反应。 程禧没办法了,“周京臣。” 男人终于有反应,面无表情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她垂眸,“周总工。” 周京臣流了不少血,不复平日的精气神,“回哪。” “万利经理找我。” 他又不说话了。 “疼吗?”关靓小心翼翼擦拭着伤口。 周京臣抽空答复了一句,“小伤。” “你流血了,怎么会不疼呢。”关靓红了眼眶,轻轻吹着,“都是男人宠女人,实际上男人偶尔也渴望女人宠爱,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只有相互给予。” 周京臣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程禧那天听周夫人的意思,关家是拆迁户,投资茅台股票又大赚了一笔,是“财运吉祥物”的存在,很多暴发户迷信,都愿意攀亲,周淮康是挑选了当地“富豪榜”、“权贵榜”的前十名,关家资产排第九,关靓捡漏儿入选的,否则没资格登上相亲名单,周家相中的背景必须有上市集团,有三代以上的家族根基。 而且关靓是表演学院本科,上流圈最瞧不起艺校生、演员模特这类,周淮康毕业于清华重点理工科,周京臣也是理工高材生,娶演艺圈的大部分是想改善后代基因,可周京臣的外形身高十分优越了,关家这样的综合条件,自然谈不上门当户对。 不过关靓的情商真的高,一言一行哄得男人舒心,兴许也能讨婆婆喜欢。 第16章 性感 程禧趁着所有人围住周京臣,悄悄溜出休息室。 关靓在,她没必要留下。 确实是周京臣在危险关头推开了她,也是他用血肉之躯护着关靓挡住了撞击。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心底仅存的火苗,被那一幕浇灭了。 自始至终,周京臣对她有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是理智的,也摆正了身份。 分得清哪个女人是玩,哪个女人是真格。 程禧原路返回食堂,二楼的高管餐厅只剩下男人婆了。 “仓库塌了是吗?附近的工地搞爆破,土炸药的分量没控制好。”男人婆抻长脖子,望窗外,“周总工在仓库?” “没塌,货架倒了。”程禧点了一碗牛肉汤,快速喝完。 下午还有一场会议,男人婆打包了两份甜点回会议室,经过员工办公室,里面正议论周京臣,程禧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周总工的女朋友好骚啊,一扭一扭的。” “越正经的男人越喜欢骚的,互补型,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不骚的没情趣。” 有员工附和,“正经男人最闷骚了!” “周总工在床上也骚吗?” “他这款男人骚起来...骚得你浑身鸡皮疙瘩。” 程禧蓦地想起周京臣在情浓之际,咬着她耳朵,一句句逼她,诱哄她,“骚一点,翘高一点。” 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不睁眼看他,为什么床单有一滩水。 她不许他说下去,他偏要说。 越说越起劲。 原来男人热衷的刺激和调情,是这种。 “万利姓程的是周总工什么人啊?去哪都跟着。” “八家竞标公司万利垫底,估计是老总巴结周总工的贡品吧。”她们在工位上讥讽,“正牌女友在,万利竟然上贡女人。” 男人婆表情难堪,却也没敢出头。 北航的总部和分公司各有各的领导,虽然周京臣没那心思,不代表分公司的总经理没有。 这次招标设在分公司,分公司负责进货零件和汇款,总部提名复审的企业,分公司决定合作哪一家,总部再审批。 当然,总部有权驳回,但基本不会。 现在八家企业各显神通,会什么招数使什么招数,陪饭局,送礼物,把总经理伺候舒坦了,合作才有戏。 几千万净利润的大肥肉,总有甘愿牺牲的。 “分公司的风气很乱。”男人婆拽着程禧离开走廊,“总经理是大色狼,又吃鸡又吃鸭。” 程禧惊愕,“他挺规矩老实的。” “假象,在周总工面前演戏的。”男人婆神色凝重,“总部天高皇帝远,周总工并不了解情况。而且北航是私企集团,总经理在分公司独大,只要业绩好,总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禧回忆了一下,来分公司的路上,总经理和她坐前排,周京臣和关靓坐后排,总经理余光一直瞟她,领口,屁股,脚踝,是不正常。 男人婆提醒,“咱们后续和分公司打交道,保护好自己。” 从办公大楼出来,一辆红色宝马横在门口,总经理匆匆下车,“程小姐,我到处找你,周总工在医务室,让你马上去。” 四、五十岁的男人开红宝马,穿粉衬衫。 结合他吃鸡鸭的传言,程禧一阵不适。 双性恋。 十个有九个是变态。 医务室就在对面,她没上车,步行过去。 “关小姐是周总工的女人,那程小姐和周总工是什么关系?”总经理亦步亦趋和程禧并排走。 “我是万利的员工。” 总经理上下打量她,“周总工亲自点名你去仓库,这份待遇不一般。” 程禧加快步伐,他也加快,几乎贴上她,“程小姐多大年纪?谈过恋爱吗?” 她突然停住,朝左边一歪,总经理没防备,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扑在路灯杆上,磕得鼻梁一块青紫。 “马总,您没事吧?”程禧装模作样的问候,“正好去医务室,也顺便给您涂药。” 马总叫马明昭,明明是正大光明谦谦君子的名字,偏偏是一个下流的腌臜人。 瞧出周京臣多多少少待她特殊,照样色胆包天,可见在职场潜规则横行霸道惯了,没碰到过硬茬子,所以肆无忌惮。 ...... 医务室在地下b1层,空气是阴凉的,周京臣靠着单人病床的床头,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尺码有点小,勒出他肌肉的纹理,尤其腹部轮廓,曲线该凹的凹,形状该凸的凸,整理瓶瓶罐罐的小护士时不时抬头,难免不好意思。 性感而不色情。 本来是夸女人的气质,第一次在男人身上体现。 男人性感了,比女人招风。 医生拆掉关靓包扎的纱布,重新包扎。 周京臣对关靓够包容了,这一折腾,白白又流了不少血。 幸好伤势不严重。 否则周夫人知道了,关靓打死也嫁不进周家的大门。 “你去什么地方了。” 周京臣一张脸更冷更白了,衬得他眉目俊朗,像一轮皎皎清辉,任谁也想不到,他有那样狠戾堕落、喂不饱的一面。 “食堂。” 他脸色稍缓和,“砸伤了吗。” 程禧摇头,“没有。”她顿了顿,“谢谢周总工。” 周京臣语气不咸不淡的,“不谢。” 马明昭旁观了一会儿,感觉不太熟悉,早晨在宿舍楼底下,关靓和她挺亲近,招呼她禧儿,他猜了个大概,“是关小姐的朋友吧?” “马总的脸怎么回事?”周京臣没回答他,倒是看见他鼻子的淤青。 马明昭摸了摸,疼得龇牙咧嘴,“不小心磕的。” 医生包扎完,又去处理马明昭的磕伤,直言不讳他磕的很均匀,应该是撞杆子了。 马明昭笑得尴尬,“没看清路...” 周京臣心不在焉摩挲着袖扣,目光掠过程禧的制服裤,直筒的,紧窄口,飒利干练的款式,只是她臀大,浑圆,浑然不觉吸引了不怀好意的男人。 “马总是遇到什么新奇玩意了?顾不得看路了?” 第17章 把她托付给你 马明昭没想到一向淡漠寡言的周京臣有兴致调侃自己,硬着头皮圆场,“公司的梅花开了,看入迷了。” 男人似笑非笑,“下次当心,花有得是,安全第一。” 马明昭觉得古怪,又形容不上来是哪里古怪,稀里糊涂陪着他笑,“我挑了两家实力比较雄厚的企业,打算上报总部,二选一。” 周京臣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润喉,“哪两家。” “华达和万利。” 程禧撩眼皮,恰好对上马明昭的视线。 她一阵恶寒,垂下眼睑。 周京臣没什么反应,一口接一口喝完那杯温水。 马明昭心里没底,“您意下如何?” “开会投票了吗。” “还没...”马明昭试探的口吻,“目前是我的初步打算。” 周京臣最后也没表态,打发走了马明昭,只留下程禧,指着桌上八家企业的竞标书,“页数乱了,你整理好。” 程禧张望了一圈,“关小姐呢?” 他吃了一粒止痛药,阖目休息。 按道理关靓不会放过献殷勤陪护他的良机,除非是有更大的殷勤等着献。 程禧靠窗坐下,一页页筛选、分类、修订,这不是她该干的活儿,不过现在是万利求着北航集团合作,甲方金主下达的活儿,只能埋头苦干。 整理到一半,关靓拎着一个男装的包装袋推门进来。 原来是去给周京臣买合身的新衣服了。 她发现程禧也在,笑容僵了一秒,随即又绽开,埋怨周京臣,“程小姐一个实习员工,你考验她干什么,那一厚摞的标书,她多久才整理完?” 周京臣若无其事瞥她,“程小姐?” 关靓解释得大方又得体,“我喊她禧儿太亲密了,你下属容易误会。” 程禧置若罔闻翻着标书,注意力都集中在页码上。 她明白关靓嫌她碍眼。 有她在场,关靓黏男人的手段完全施展不开,周京臣顾忌她,也放不开。 关靓恨不得将她驱逐出周家,赶出周京臣的生活。 称呼先疏远,久而久之,私下的接触自然少了,淡了。 “你试试,185码的,可能会宽大。”关靓伸手解周京臣的扣子,男人越过她,看向医务室门口,隔壁是健身房,员工进进出出的,他拂开关靓的手,“先不试了。” 关靓也明事理,“行,上车再试。” 程禧想,这种知情识趣儿,懂进退,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女人,的确是男人的枕边欢,心头好。 ...... 周京臣傍晚接到老宅的电话,这边发生的意外周家全知道了。 如果他不回去,周夫人亲自过来。 关靓依依不舍和他在十字路口道别,踮脚吻他的一霎,程禧扭开头。 “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没出声。 “你不吻我吗?” 周京臣人高马大的,关靓搂着他有些吃力,她鞋尖快要竖起来。 “周先生,老宅的电话又来了。”司机催促他。 “有时间打。”周京臣说完,坐进车里,程禧朝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养精神,程禧也乏得很,偎在后座打盹儿。 车驶入周家的四合院,已是接近午夜了。 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周夫人披着皮草大衣站在玄关。 周京臣是独生子,哪怕擦破点儿皮,周夫人都担心他感染,何况裹着纱布回家。 周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动用人脉查封了爆破工地,包工头吓得登门致歉,据说开发商是个大人物,盖的商业大楼,没有手眼通天的势力根本盖不了,结果开发商得知是招惹了周家的公子,直接跑路,认栽了。 程禧端着保姆煮好的白粥,上二楼卧室。 周夫人扫了一眼粥碗,“京臣只喝虾仁粥,白粥他不喝。” 她脱口而出,“海鲜是发物,京臣哥伤口发炎了。” “是我疏忽了。”周夫人既自责又高兴,“京臣,你瞧禧儿,多细心。” 周京臣穿着睡衣,衣领敞开大半,露出微微发红的胸膛,他鼻尖潮湿,刚睡了一觉,捂出的汗。 周宅铺了最顶级的地暖设备,墙壁嵌入了恒温系统,卧室有壁炉,熏得不干不潮,周家的每一处皆是寸土寸金的堆砌。 “关家的小姐主动追你去外地的?” “嗯。”周京臣盯着程禧,以及她手上的粥,白瓷勺,青瓷碗,配上圆润的红指甲,他收回目光。 “关家这是着急扶持女儿上位啊。”周夫人皮笑肉不笑,“京臣,你七岁那年被绑架,你可要长记性,关家敢打探你的行踪,送女儿去,是犯了周家的大忌。” 周京臣槽牙那块的骨头鼓了鼓,舌尖滚了一遭,“嗯。” “在外地一起过夜了?” 程禧搅拌白粥的动作一僵。 “我在您眼里,不是睡这个就是睡那个?”周京臣开始耍浑,他极少耍浑,一耍,周夫人准没脾气。 可往往他耍浑,是猜对了,欲盖弥彰。 程禧捏紧了勺柄,看着碗口的米浆愣神。 “真过夜了?”周夫人非要问出个答案,“禧儿,关家的小姐是在他房间待了一夜吗?” “您在我身边安插了情报员啊。”周京臣似是无奈,又好笑,“怪不得她吞吞吐吐,是受您的指使。” “禧儿不会撒谎,她什么也不瞒我。”周夫人怜爱拉着程禧手,托付给他,“等我和你父亲回苏州定居,不管你娶了哪家的,姑嫂合不合得来,你必须照顾好禧儿。” “您可以带她去苏州。”周京臣冷言冷语,不肯接受托付,“叶家不是要移居南方吗?” 程禧的手在周夫人掌中颤了颤。 “叶柏南的公司在北方,他移居不了。禧儿命苦,没个撑腰的好娘家,她以后倚仗你当哥哥的了。” 周京臣唇边浮起一丝笑,不深不浅,不喜不怒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禧儿,这么多汗呢?”周夫人好奇,摊开程禧手心,湿汪汪的一片,“热了?” 她心神不宁,眼神也躲躲闪闪,“是热。” “你从小贪凉,冬天偷偷吃冰镇西瓜,有一年你肠炎...”周夫人一边念叨,一边去开窗户。 周京臣沉默注视程禧。 不知是因为那句照顾好禧儿,还是因为生气她替周夫人查岗他。 总之,他沉默得厉害。 第18章 情侣款胸针 周夫人心疼周京臣的伤不方便,要喂他喝粥。 “您歇息吧。”周京臣轻描淡写婉拒了。 “你别抻裂伤口。”周夫人把粥碗交给程禧,“禧儿,你喂他。” 程禧不情不愿接过碗。 她的不情愿,周京臣看在眼里,却没出声。 “我去收拾书房,你爸爸今天回家。”周淮康夫妇极其恩爱,每次出差视察,周夫人惦记的茶不思饭不想,周淮康一回来,她眉梢眼角全是喜色,“禧儿在家吃饭,你周叔叔给你捎礼物了。” 周夫人起身出去。 程禧站着,周京臣半倚半坐,饶是他姿势矮了一截,气势上十足的压迫感。 他在人前,是一副模样,在人后,又是一副模样。 属于一个男人侵略的眼神和气息。 “给我垫个枕头。” 程禧在他腰后塞了一个枕头。 “你自己能喝吗。”她捧着碗。 窗外在刮风,一阵阵吹入房间,周京臣略沙哑的嗓音混在风声里,“我母亲不是让你喂吗。” 程禧舀了一勺,前倾挨着他,他目光落在她胸前垂荡的长发。 发梢晃来晃去。 周京臣抬手撩开一缕发丝,捋到她身后。 指节蹭过耳朵,一点点粗糙和烫,她一僵。 “放床头吧,不饿。”男人拿起枕侧的书,漫不经心翻了一页。 程禧放下碗,“你趁热喝。” 她下楼去了书房。 书房很整洁,保姆一日一打扫,周夫人不过是摆一摆古董和相册,整理书籍文件。 程禧在老宅没见过周京臣的照片,周夫人珍藏在阁楼了。 据说是他不乐意摆。 小时候长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上街总是被当作小姑娘,直到初中,喉结凸起,他硬朗英气的轮廓才分明。 周淮康第二天是冒着雪花进门的。 军绿色的长外套,棉皮鞋,和蔼慈善的面容下是不怒自威的神采。 “煮了火锅?禧儿调制的蘸料最好吃。”周淮康摘了皮手套,站在壁炉前烤手,“京臣和关家的小姐相处怎样?” “相处得很好。”周夫人不阴不阳的,“关家的小姐可擅长爬床了,追出一百多公里去爬。” 周淮康笑了一声,“我清楚你相中了华家的小姐,来日方长嘛。” 程禧端着热茶,明白周淮康的弦外之音,周京臣既然喜欢关家的小姐,由着他谈一场,等他的新鲜劲儿腻了,再分手,和华家的小姐正式谈婚论嫁。反正关家没权没势,不一定非要给关靓结果。 华家。 市里姓华的权贵甚少,真正有头脸的,只有城西的华家。 太祖父打过仗,祖父从军区退休,丝毫不逊色周家。 “禧儿和叶家的公子成了吗?”周淮康喝了一口热茶,笑着问程禧。 提起叶家,周夫人满脸的不悦,“叶柏南似乎不重视禧儿,一直不见面,估计是旧情难忘他的前未婚妻呢。” “我找老叶聊聊。”周淮康也耷拉着脸,“他叶家敢不重视。” 周淮康给周京臣和程禧带了相同的礼物,男女款的cartier珠宝胸针,他调侃是花光了积蓄。 周夫人识货,埋怨他,“你乱买什么呀?情侣款的。” 程禧捏着首饰盒,偷瞄周京臣那款,矜贵冷艳,适合他。 她这款,也适合她。 “我不懂什么款,情侣款不也是一男一女?兄妹戴是一样的。”周淮康大笑,“禧儿,喜欢吗?” 程禧点头,“喜欢。” 周京臣也没试戴,随手扣住盒子,搁在一旁。 她余光目睹,知道他是避嫌。 这枚胸针,倘若她戴,他绝不戴了。 ...... 程禧这个月请假的次数多,学校要实习证明,她找男人婆开证明,男人婆没在公司,而是在白鹤楼参加分公司的酒局。 “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我在停车场了,咱们和华达争夺最后的合作名额,分公司上报谁,谁百分百中标!” 程禧也期待,这单拿下,她有一笔五万的奖金,足够大四的生活费了,“负责人是?” “马明昭。” 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放心吧,秦商也来,而且华达安排了公关部的交际花上阵,170高d杯的兔女郎,马明昭顾不上你了。”男人婆的车门一开一关,“赶紧啊,已经开席了,在1号包厢,你不来没奖金!” 男人婆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秦商在场,确实不可能放任马明昭吃她豆腐,程禧拦了一辆出租,直奔郊区的白鹤楼。 白鹤楼建在温泉湖畔,是民国旧上海风格的装修,挺有怀旧格调,服务员穿旗袍服务,一些爱装逼的土老板特喜欢光顾。 程禧走到1号包门口,发现主位是马明昭,秦商和男人婆都不在。 她正打算原路返回,马明昭的保镖将她拽了过去。 “程小姐,你可迟到了啊!要罚酒三杯请罪。” 包厢门关上,保镖严阵以待的守在门外。 “万利的经理呢?”男人婆关机了,程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去洗手间了,程小姐先作陪。” 马明昭的左边是华达的经理,右边是空位,按照级别,应该是秦商或者男人婆的位置,但餐具没用过,不像有人坐。 程禧强作镇定,“万利的经理不在,我没资格入席。”她拉开包厢门,保镖直接挡住她。 “程小姐,请回去。” 她朝经过的服务生喊,服务生装没听到,连看也不看。 “马总?”程禧慌了神,扭头敌视着马明昭。 第19章 抱着我 “程小姐,别着急嘛,你经理一会儿就回来。”马明昭使了个眼色,保镖蛮横推搡着程禧,强行摁在他右边的空座上。 “这么青涩腼腆啊,是个雏儿吧?”华达的经理贼眉鼠眼的,不像好货,煽风点火的起哄,“马总,雏儿有雏儿的干净,可经验老道的女人才有滋有味呢,我带来的——” “我偏偏嗜好这口儿。”马明昭酒意上头,打断他,“刚烈,清纯,不怕没经验,我可以传授她经验。” “马总是风月场的行家啊。”华达的经理一个劲儿拍马屁。 程禧的手机被保镖抢了,现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想不通秦商和男人婆为什么不在包厢,又为什么关机。 中间到底出什么岔子了。 华达的公关小姐轮番给马明昭敬酒,马明昭一边喝,一边翘起二郎腿,胳膊搭在程禧的椅背,手指时不时地抚摸她肩膀。 起初有所收敛,两杯酒下肚,他开始不老实了。 马明昭搞了数不清的女人,有自愿攀附他的,也有为业绩不得不委身的,他吃透了各类女人的套路,程禧每个抗拒的动作都被他及时预判,精准防范,完全挣逃不开。 “和我玩欲擒故纵?”马明昭在她耳边吐出酒气,“玩一玩行,小玩怡情,玩过头了,我可没耐心陪你耗。” 程禧撇开头,声嘶力竭呼救,“马总,你碰了我会后悔的!” “我喜欢你叫,你不叫我不尽兴,木头疙瘩的女人有什么意思?”马明昭的脸上是愈发膨胀的兴奋,“会不会角色扮演?你扮小狐狸,我扮和尚,你跪在餐桌上,撅着屁股逼我喝酒...” 马明昭的污言秽语逗得满屋子大笑,对面的三个兔女郎鼓掌炒气氛,高声呐喊“马总威武,马总是猛男——” 程禧浑身的血液冲向胸腔,控制不住地翻腾。 在马明昭扒扯她内衣的瞬间,她抄起桌上的酒瓶奋力劈下去,咔嚓的断裂响在包厢内爆炸开,所有人都安静了。 紧接着,是兔女郎的尖叫和华达经理的骂声,“万利的!你疯了?” 保镖拨打了110报警,“万利公司的实习生打死人了,在白鹤楼!” 马明昭倒在地上,剧烈抽搐着,粘稠的鲜血沿着后脑勺往下淌,抽搐到一个巅峰后,没动静了。 程禧手一软,半个酒瓶也掉在地上。 四分五裂。 她身体紧绷,几乎绷成一条线,迟迟没有醒过神。 门口越来越多的客人和服务生在拥挤着围观。 警方和救护车迅速赶到,为首的警员环顾了一圈,看着程禧,“你打的?” 她嘴唇阖动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 “其他人动手了吗?” 她表情麻木,“没有。” 警员蹲下,捡起玻璃碎片,放入透明的证物袋。 “带回局里。” ...... 程禧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一直不说话。 女记录员给了她一瓶水。 隔壁的兔女郎和华达经理录完笔录,队长走进来,“马明昭在监护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至于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他翻笔录,“证人的证词是防卫过当,你负刑事责任。” 她死死地握拳,“他们是一伙的,我求救了,没有一个人帮我。” “包厢没有摄像头,你的口供和证词有出入。” 这种是最棘手的,假如证人联合作伪证,证明提前串供了。 队长蹙眉,“有家属吗?” 她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没出声。 一名警员这时推开门,“周淮康的公子来了。” 蜷缩在椅子上的程禧不禁一抖。 “他竟然亲自来了?”队长绕过审讯桌,出门迎接。 空旷的走廊响起皮鞋的落地声,程禧回头,看到风尘仆仆的周京臣。 他披着黑色羊绒大衣,黑长裤,稍显病态的一张苍白面孔,整个人阴郁肃穆。 周京臣扫了一眼破烂狼狈的程禧,丢了一只高跟鞋,粘着玻璃碴的袜子勾在脚趾,已经没法穿了。 他解了纽扣,脱下大衣,从背后裹住她。 一股寒气,刺激得她一哆嗦。 “何队。”周京臣径直走向队长,“什么情况。” “猥亵。” 他面色一沉。 何队也瞧明白玄机了,“周公子不是替分公司的下属过来,是替这姑娘过来的?” 周京臣掸了掸衣袖的雪霜,“何队,借一步讲话。” 何队领着他去了拐角的一间询问室。 几分钟后,周京臣从里面出来,面目镇静如常,手上夹了一包没拆封的烟,另一手攥着一枚纯金打火机。 何队拿着口供和谅解书紧随其后,吩咐下属警员,“去一趟医院,如果家属肯私了,在上面签字,赔偿开个价。不肯私了,周家要求上级插手,我办不了。” 周京臣慢条斯理撕开烟盒的包装,牙齿叼出一支,又递给何队一支,压下打火机的滑轮。 何队一惊,“我自己点。” 男人微微扬下巴,示意他无妨。 何队忙不迭躬身,嘬着那支烟,“周公子,太客气了。” “不是猥亵。”周京臣又点燃一根,盯着火苗,神色讳莫如深,“是强奸未遂。” 官面上混的,是聪明人中的人精,何队立马领悟了,“强奸未遂非同小可,马明昭未必认。” “他不认,也得认。”周京臣咬着烟蒂,仰起头,惨白的灯光洒满走廊,“他做过的下三滥事不少,你们去查,揭了他的老底。” 何队点头。 周京臣吸完烟,戳灭在墙上。 他戒烟很多年了,本来烟瘾也不大,只是为了应酬场合,象征性点一根,最近这些年除非是集团领导的饭局,否则他不沾烟酒。 程禧闻到他衣服上久违的烟味,动了动僵硬的脚。 “我闯祸了...”她一宿没喝水,又喝了酒,喉咙干渴,语不成语调不成调。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走得了路吗。” 程禧小心翼翼褪掉袜子,赤裸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钻心的冷。 周京臣忽然弯下腰,打横抱起她,“搂着我。” 她双手圈住他脖子。 气温低,道旁的树杈结冰了,程禧张开嘴呵出一团白雾,“我没事了吗?” “嗯。” 周京臣的鼻尖也缭绕着白雾。 “周叔叔知道吗?” “不知道。” 程禧还想继续问,他步伐加快,却依旧平稳,“休息下吧。” 周京臣的车泊在距离警局一百米开外的树下。 周家是顶级权贵,一举一动受瞩目,他跑警局保一个女人,会惹风波。 越低调,越安全。 夜深露重,短短的一段路,周京臣的发茬和眉毛便沾染了露水。 程禧垂着眼睑,揪了一晚上的心,缓缓舒展了。 第20章 叶柏南 程禧在这个深夜第一次踏入周京臣的私宅。 灰、白、蓝的色调。 极简的家具。 很冷寂。 但不单调。 他的品味一直是男人中的上流。 “放我下来吧。”程禧晃悠两条腿,手松开他脖子。 “别动。” 周京臣抱着她在玄关换了拖鞋,又将她抵在墙壁,单手托住她腰,另一手脱大衣,扯了衬衫。 割破的双脚始终没沾地。 程禧记得钟雯夸学校篮球队的队长高大威猛,男友力爆棚。 其实周京臣才是。 可惜他男友力爆棚的一面,程禧以后体验不到了。 属于任何女人,唯独不属于她。 周京臣把她放在主卧的大床上,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回房间,程禧蜷在被窝里,露出脚,细细碎碎的小口子。 “你伤口是不是抻裂了?” 刚才他衣领大开,她发现纱布隐隐渗出血。 周京臣没回答,在客厅斟了一杯热水,顺便带了药膏,“自己涂药。” 他从衣柜内取出毛毯,去了隔壁次卧。 玻璃碴割破的口子很浅,厚敷了一夜,基本愈合了。 第二天早晨,程禧迷迷糊糊睁开眼,周京臣衣着整齐立在床边,“别出来。” “早餐在床头。” “我母亲过来了。” 最后一句像一颗炸弹,惊得程禧如临大敌,她死死地抓着被子,“周阿姨会进来吗?” “不知道。” 这套住宅非常私密,连周夫人都很少来,她在这里过夜,周夫人一定起疑。 程禧冷静了好半晌,悄悄下床,房门敞开了三分之一,周京臣是独居,白天关门反而奇怪。 周夫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你调查一件事,禧儿有一只kelly包,是谁送她的。” 周京臣在茶叶柜前选茶叶,闻言动作停顿了一下,“自己买的吧。” “加上配货要七十多万,禧儿哪来的钱。”周夫人胳膊搭在沙发扶手,“我预订的货,从我手上抢,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周京臣选了一罐滇红茶,分明他就是那位“神圣”,却面不改色,“有本事抢您的,估计来头不小,查出结果包也拿不回。” “我担心禧儿误入歧途。”周夫人眯着眼,“有钱有势的糟老头子最垂涎禧儿这样的俊俏姑娘了。” 周京臣皱眉。 “骗色骗青春。”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不愿意查?”周夫人这股邪火烧到周京臣的头上,“你认识那个老头子?” “不认识。” “给你三天的时间。” 他在对面坐下,烦躁捏眉心,“嗯。” “另外。”周夫人语气郑重,“你华伯伯去世了。” 周京臣舀了一匙茶叶,“城西的华家?” “你还有几个华伯伯?”周夫人生气他不上心,“你回北方读初中,一个大院的华菁菁,没印象了?” “有印象。”周京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用白玉瓷的茶具泡茶,极其美观,漂亮,“吊唁礼是哪天。” “昨天去世,明天吊唁。” “父亲去吗?” 周夫人摇头,“华家只剩下华夫人和小姐,你父亲不会轻易出面了,我代表他出席。” 程父当年也接触了许多大富大贵的人物,虽然是小小的司机,但司机号称“了解大佬秘密”最多的角色,所以大佬退休之前会帮司机安排好工作,交易自己一辈子的秘密。 程父曾经说过周淮康开玩笑给周京臣和华家的小姐口头订了亲,后来周家越来越显赫,华家逐渐失势了,这门亲事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提。 周京臣掀开茶壶盖,“现在华伯伯死了,您还中意华小姐吗?” 周夫人一愣,“你偷听我和你父亲的对话了?” “不需要偷听,你们心思瞒不过我。”周京臣搅了搅煮沸的茶汤,“华小姐确实比关靓适合做妻子。” “你明白就好。”周夫人翻包找手机,“华家的葬礼禧儿也去,这么隆重的场合她多露露脸儿,结了婚当太太,交际少不了。” 程禧慌慌张张跑向床铺,掏出被子底下的手机,迅速调成静音。 脚下没注意踢了床架,发出哐啷的声响。 “什么声音?”周夫人蹙眉。 周京臣没想到主卧出状况,他当即从沙发上起来,遮住周夫人的视线,“养了狗。” “你从不养宠物。”周夫人将信将疑。 他表情从容坦荡,“是退役军犬,朋友托我照顾。” “为什么不叫唤?” “岁数大了,哑巴。” 好在周夫人没纠结这茬,刚要打电话,周京臣说,“我通知她吧,应该在上课,没工夫接。” 周夫人喝完茶没待多久,离开了。 车前脚驶出小区,程禧跟着周京臣也下楼,他在车上等了一会儿,确定周夫人真的走了,发动引擎。 “那只包...你查了怎么说。” 周京臣单手掌控方向盘,她紧张,他无畏,“怕她查到你?” 程禧如实,“周阿姨要查,没有查不出的。” 他没说话。 片刻,“去学校?” 她嗯了声。 江北大桥早高峰,桥头到桥尾堵得水泄不通,周京臣攥拳支着下颌,凝望桥下的冰面。 熏黄的照明灯射出桥洞,情侣在冰面嬉闹溜冰。 “会滑冰吗?”他问。 “不会。” “我教你。” 程禧心中默数,他要教她游泳,滑冰... 周京臣的手机屏幕这时一闪。 关靓的来电。 他扫了一眼,接听。 程禧打开车窗,探出头,呼吸着江边的风,一口口吸进肺里,凉飕飕的。 ....... 次日下午,周京臣到老宅接周夫人和程禧。 程禧来得早,还在老宅吃了饭,周京臣素黑的西装佩戴白花,周夫人是白色套装,她没有正装,穿了万利的工作制服,也挺正式,周夫人递给她一朵白花,“你称呼华夫人。” 人情世故她懂,宾客档次划分三六九等,她的家世上不得台面,尽管是周家带她去的,也不够格称呼华伯母。 吊唁厅设在展览中心,包了三层酒楼,规模很盛大。 全市的商贵圈和教育界人士纷纷到场,二十多个保安竖起人海墙,阻止媒体记者靠近。 程禧搀扶着周夫人在来宾处登记,华家不收白事礼,周京臣赠送了一柄玉如意,下葬镇墓的。 不远处的出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程禧下意识回过头,贵宾过道聚集了一堆人,正中央步伐匆匆的一名男子,穿着薄墨灰的暗纹西装,纯黑衬衫,身型板板正正,个子也比周围的男男女女高出不少,程禧回头晚了,只瞥到半副侧影。 “叶柏南也来吊唁了。” 周夫人盯着那辆车。 程禧怔住。 原来男子是叶家的大公子。 她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 第21章 车上热吻 周家是压轴入场吊唁。 周夫人亲自上了三炷香,周京臣和程禧三鞠躬。 他走到家属答谢区,“华伯母,节哀。” 程禧附和了一声,“华夫人,保重。” 华夫人悲伤过度,帕子捂住嘴痛哭流涕。 倒是华小姐独当一面,“京臣,我父亲生前最爱收藏玉石,多谢你的玉如意。” “晚辈尽一份心意,应该的。”周京臣庄重颔首,算是行礼,没再和她握手。 华小姐目光顺着移向程禧,只一瞬,又移向下一位,并不理会。 程禧心知肚明,华小姐瞧不上她的身份,索性一言不发,随着周京臣去楼上宴厅。 一等贵宾受邀参加晚宴,其余宾客没有入席资格,一共七百多人吊唁,席间不足六十人。 华家作为家主,坐主桌,周家坐相邻的2号桌,在全部是权贵大鳄、重磅贵宾的酒席上,是莫大的尊荣了。 不过程禧被安排在末尾的8号桌,u字型的宴场,8号桌正对着2号桌,挨得近,周夫人也没挑剔什么。 华家祖祖辈辈根正苗红,席间不摆洋酒,只摆50度的酱香杜康酒。 3、4号桌的客人敬酒,因为是白事宴,不好驳,周京臣一一干了。 其他桌见状也起身敬酒,一轮过后,他不免受不住,去楼下醒酒,实则是躲掉二轮的敬酒。 周夫人不放心,让程禧跟着。 大堂一群没吃上酒席的客人在闲聊,周京臣特意绕过他们,回车上休息。 程禧坐在前面,从后视镜观察他。 他像是醉了,又像是清醒的。 周京臣无时无刻是别人看不透的。 驾驶位的车窗留了一道缝隙,鸣笛和嘈杂声辗转灌入,吵得周京臣不胜其烦,指了指缝隙。 程禧合上窗。 “水。” 他嗓音喑哑,含着酒意。 置物柜只有一盒消毒湿巾。 她下车,“我去大厅接一杯。” 程禧找礼仪小姐要了浓茶,周京臣挪到另一侧,这一侧空出,她坐进去, “是普洱。” 周京臣一饮而尽,将纸杯捏碎,缓缓抬眼。 他指腹在程禧的面孔流连而过,他眼中是年轻鲜活没有瑕疵的白瓷釉。 “见到叶柏南了?” 程禧摇头,“没见到正脸。” “想见正脸吗。” 她也不晓得想不想,周淮康夫妇一心把她嫁进叶家,她早晚是要见的,晚不如早,早见早有准备。 都说叶家的大公子相貌才干没得挑,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遇到太惊艳的周京臣,兴许毫无悸动。 程禧沉默的间隙,周京臣胸腔压着她,气息慢慢变得不规律。 车里是汹涌的烫意,车外是人来人往,酒楼的灯火照在他脸上,仿佛是濒临绝境、九死一生的禁忌。 在膨胀。 直至毁灭。 周京臣关闭了后座所有的灯。 程禧整个人往昏暗里藏,难以自控的害怕。 男人撩起她衬衫,解了里面的搭扣,里衣外衣一并朝上推,她只觉得热,烟熏火燎的热。 周京臣一边吻她,一边摸索到座椅中间,摁下按钮,车载冰箱的一丝冷气弥漫,极度反差的温度,刺激她猛地打个寒颤。 他掌心的茧子研磨着每一寸肌肤,干燥糙野的触感像一汪巨浪,情潮恣意地滚过来,又恣意地滚过去。 程禧情不自禁仰起脖颈。 周京臣结结实实地抚过她,她完全没了方向,没了意志,她经验太少,在男人的主导下,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吻有酒味和茶味,唾液是苦辣的,又有淡淡的回甘,灼她的舌。 下一秒,她感受到什么,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是冰块。 泡洋酒的小冰球。 程禧瑟缩着,“周京臣...” 他吻没停,一路向下,“换一个喊我。” “好凉...”她扭动身体,难耐啜泣。 华夫人和几名娘家表亲陪着周夫人出来,径直走向红旗l9,敲了敲窗户,“周公子醒酒了吗。” 程禧缩在角落,脸色泛白。 周京臣帮她整理了衣裤,泰然自若降下车窗。 “母亲,华伯母。” 华夫人的娘家哥哥看了他一眼,“眼睛还是红的,没醒酒,坐送客车吧。” 宴场配备了十台送客车,凡是喝多的,私人司机没来的,华家统一护送回家。 “有司机,不麻烦了。”周京臣斯文有礼。 后排黑漆漆的,华夫人借着前排微弱的光打量程禧,比周京臣的眼睛红,是情动的潮红,小女人的风情。 “程禧也喝酒了?”华夫人存了个疑影儿,没忍住开口。 程禧一僵。 她现在裤子是湿的,冰融化成水,滴滴答答地淌在座椅,她勉强坐直,“喝了半杯。” “禧儿的酒量差,这么多年没长进。”周夫人笑,“回周家住吧。” 程禧正要答应,周京臣拦了一句,“我送她回宿舍。” 她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自觉焦躁起来。 今晚已经失控了。 再独处,一切会更失控。 她和周京臣的关系如同一团乱麻,不理不行,越理越乱,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周夫人坐上送客车,在十字路口拐了弯。 周京臣系好纽扣,也下了车。 他倚着车头,拿出烟盒。 在警局抽过两支,再没碰过。 横向的停车场是西北方,风口呼啸,他拨开打火机的防风盖,点燃一支。 烟头的火星吹得忽明忽灭,他右手拢了拢,深吸一大口。 激烈的喘息声闷在喉咙,汗液在风里散去。 程禧望着他的背影。 这六年里,她第二次看到周京臣抽烟。 点火的姿势很生疏。 又格外的迷人。 邪性的,堕落的,错误的迷人。 周京臣平复着,却平复不了。 只抽了一口,便扔掉那支烟,拉开车门,俯身吻住她。 他没有坐,大半的脊背暴露在车外,膝盖跪在座椅上,最大限度弯下腰,西裤褶皱蔓延进他下腹的阴影。 第22章 在黑暗里沉迷堕落 程禧浑浑噩噩被他包裹进西装里,骑在腿上。 皮带歪歪扭扭勾在他肌肉结实的腰间。 最后关头,周京臣刹车了。 他脖颈浮着汗液,深埋她胸口喘息。 程禧一动不敢动。 周京臣这张脸,是全然陌生的脸。 充满了极端的情欲。 是那夜之后,他又一次撕下伪装,释放给她最危险野性的东西。 成年人上瘾的东西。 “你的手...”程禧汗涔涔没了力气。 周京臣系好她的裤扣,拿纸巾擦拭了两下手指。 不远处的吊唁厅仍旧挂着白花挽联,街道却纸醉金迷霓虹绚丽,有人悲伤,有人做戏,有人在苟且刺激。 所有人眼中禁欲干净的周京臣,躲在黑暗里堕落沉沦。 男人仰起头,抚了抚她微红的眼角,“别哭了。” 程禧软成一摊泥,颤颤巍巍地滑下。 周京臣按了一下喇叭,蹲在路边的司机上车发动。 “周夫人问您回老宅住吗。” 他不假思索,“不回。” 程禧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回哪? 自己家,酒店? 顾忌在车里不够私密,又没尽兴。 想要换个地方继续? 她渴得厉害,舔了舔发干的唇,断了彼此的念头,“我回宿舍住。” 司机应声。 周京臣攥着湿黏的纸团,没扔。 行驶到一半,他忽然将纸团塞她手里,“你那边外面是垃圾桶。” 程禧接过的瞬间,触电一般又丢开。 周京臣平静得多,仿佛不是他递来的。 “再擦擦。” 她呼吸起伏,耳根涨红。 “有矿泉水,洗洗手吗?” 周京臣掀开车载冰箱,一小瓶威士忌,半瓶矿泉水。 他指腹拨弄着最底下的葡萄冰球,程禧看过去,他抬眸,看着她。 视线交汇,程禧的呼吸更加急促了。 原来是果味冰球。 怪不得黏得她难受。 周京臣镇定自若泡了一杯冰酒消火气,他喝了一口回味,冰球在玻璃杯里滚动,融化。 程禧又羞,又难堪,别开头。 车泊在宿舍楼下,司机熄了大灯。 黑漆漆融于夜色。 周京臣问,“这个时间室友在吗?” 钟雯和富二代男友同居了,安然迷上酒吧一个打碟的帅哥,每周去捧场,还有一个室友准备考研,天天在自习室待到闭馆,大概率不在。 程禧摇头。 周京臣解了她的安全带,“我送你进去。” 红旗l9太张扬,司机等他下车,低调开出学校。 停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后面。 周京臣抱着程禧去宿管室打了招呼,“我是她家长,她不舒服,送到寝室就出来。” 他成熟英俊,衣服华贵,又是周末,女生宿舍没什么人,宿管阿姨自然放行。 宿舍门上了锁。 “带钥匙了吗?” “在口袋里。” 周京臣托着她的臀,摸钥匙。 宽厚的大掌严丝合缝扣住她,隔着布料,程禧也感觉到一股雄性霸气的温度,车内纠缠的一幕历历在目,她不自在挣扎了下。 周京臣不疾不徐看了她一眼,插锁孔开门。 钟雯的桌上放了一堆情趣用品,有拆封没用的,有用完洗了正在晾晒的,粉的黄的,乳胶的棉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 周京臣并不清楚哪一套床桌是程禧的,钟雯挨着门最近,虽然他绅士风度目不斜视,也无可避免地瞥见。 “方便洗澡吗?”他伫立在床栏旁,居高临下,长长的影子罩住程禧。 窗外是宿舍楼的千百盏灯火。 窗里是她和周京臣。 挥不去,散不尽的味道。 上一秒冒头的暧昧,下一秒又缩回的暧昧。 反复的拉扯。 “你洗不了的...”程禧推他,“你走吧,我室友随时会回来。” “是你洗。”他声音平稳,凝视她。 她松口气,捏着床栏,“方便,卫生间有淋浴。” 周京臣伸手,压住她衣领到沟壑处,她下意识拂开,“宿管阿姨马上叫你了。” “可以毛巾热敷。”他低哑的嗓音。 程禧这才明白,周京臣为什么压她的领口。 他今晚在车上隐忍欲望时,吮咬着她,其实不多,零星的一、两枚红痕。 但吮得狠,颜色深,需要高领毛衣遮盖。 他是特意提醒她。 程禧不了解周京臣和其他女人是否也这样。 一旦沉浸,会控制不住。 发狂投入全部。 “这两天先不要回周家。”周京臣又恢复了淡漠,“接下来忙,有事联系助理。” 程禧面色木然。 再忙,手机是不离身的。 一时没空回复,午休,下班,睡前,总有机会回复。 推脱给助理,无非是冷却一下,回归轨道,划清界限。 周京臣心中有一杆秤掂量平衡他们之间,她更有。 包括马明昭那场人祸,尽管她不知道会如何解决,起码关押在警局也没打算求助他。 “不联系。” 周京臣又看了她一眼,把西装搭在臂弯,拉门出去。 走廊有回音。 宿管阿姨笑眯眯的,“是她哥哥?” “嗯。” “你们长得蛮像的。” 周京臣没说话。 “年纪差五六岁?” “九岁。” 他倒是难得有耐性,和宿管阿姨聊几句。 “亲兄妹感情好。” 周京臣大约是无话可答,许久才挤出四个字,“不是亲的。” 宿管阿姨不吭声了。 程禧听了一会儿,没动静了。 她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望向宿管室。 宿管阿姨朝她笑,“你哥哥的个子真高,彬彬有礼的,是大人物吧?” 程禧也笑,反手关上门。 周一早晨程禧戴着耳机背英语单词,安然火急火燎拎着早餐进门,“对面政法大学叶教授的大公子来了!” 第23章 惊鸿一瞥 “叶柏南?”钟雯撩开上铺的帘子,“他来咱们学校干什么?” “捐图书馆啊!”安然兴奋得两眼冒光,“他和周先生的大名平起平坐,这年头啊,上流圈的公子哥儿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俩一向不对付,所属公司也常年有竞争,叶家大公子签了国际订单,周先生一定想办法压他,周先生研究了什么东西,叶家大公子也要压一头,周先生月初不是捐了舞蹈室和体育馆嘛,他捐得比周先生多!” 钟雯迅速扎了个辫子,下床翻出化妆镜,“我昨天忘了敷面膜,好憔悴啊...”她扭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安然听,“程禧的皮肤好,可不如我漂亮。” 钟雯是全系男生票选的货真价实的系花,和校花仅仅一票之差。 程禧没她票多,因为性子太高冷了,钟雯交际很有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初出茅庐的小男生最吃这套了。 社会上的成功人士不吃,只认为她另有企图。 所以钟雯钓的都是年轻富二代,三十岁以上或者白手起家的一个钓不着。 安然摘下程禧的耳机,大声喊,“去校长办公室围观叶柏南啊!” 程禧在吊唁厅是想看看叶柏南的长相,今天没兴致了,她夺回耳机,“我英语缺考了,下星期补考。” “就一眼嘛...”安然拖着程禧走出宿舍。 校长办公室在学校最里面的大楼。 程禧过去的时候,门口台阶上站满了老师,系领导。 一支施工队在现场测量面积,声势浩大的。 捐赠的图书馆应该规模不小。 “程禧!校长旁边那个男人!”安然踮起脚,扯她袖子。 一排排白桦树耸立在校园小道,雪碴子从树杈往下掉,一片混沌迷蒙。 掩映的人影在树林中间穿梭,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一米七的校长被衬托得像个小矮人——”安然咂舌。 叶柏南穿着黑色皮夹克,制服裤,皮面的运动鞋,似乎刚从基地考察完收工,掐点儿赶来学校的。 典型的北方男人脸型,硬朗锐气,深眉朗目的,身型挺硕。 和周京臣一样,在集团位高权重谨言慎行,习惯了收敛情绪,不苟言笑。 “哎!钟雯。”安然挥手。 钟雯不知从哪蹿出来的,背着ysl的链条小包,很时髦精致,装作不经意路过,不小心撞了叶柏南。 “抱歉,撞疼你了吗?” 校长生气嗤鼻,“毛毛躁躁的,不仔细看路!” 叶柏南没多大的反应,只在钟雯撞上来的一霎本能皱眉,很快舒展了。 钟雯不肯走,等他开口,哪怕一句“没关系”,她也有搭讪的契机了。 不过校长没给她契机,带着叶柏南调转了方向,去教职工的食堂,“叶先生,图书馆捐赠当天我们会安排仪式,歌舞社团有节目。” 叶柏南专心走,专心听,默不作声。 这时一个男同学一边踢足球一边跑到校长面前,“校长,金融系五个同学的实习证明已经放在您的办公室了,程禧的证明没拿来。” “程禧?”叶柏南偏头。 校长一怔,“叶先生认识程禧?” “不认识。”他继续走。 “她是歌舞社团的副团长,这丫头跳舞获过奖的。”正好食堂附近是优秀学生展示栏,校长指着程禧的照片,“她。” 叶柏南驻足。 程禧那张照片素面朝天的,连眉毛也没画。 高马尾,碎刘海,高领的面包棉服,而且是大二的冬天在操场拍的,背景是黄昏落日,灰橘色的天空,她冻得颧骨通红,笑不出,强笑。 “优秀生?” “是文艺骨干,提名的优秀生。” 文艺优秀生在学校是最不值钱的,但受欢迎,校园的风云人物无论男女,大多是汇演的c位,能歌善舞。 叶柏南转身的刹那,察觉到什么,他回头。 接近两米高的假山石写着“厚德载物,勤能补拙”,石头略窄,隐约露出衣服的边缘。 “谁在那?”他出声问。 安然一个踉跄扑出去,“校长,叶先生,我是金融系的。” “你们金融系的疯了?”校长怒目圆睁,“有贵客,像什么样子!” 安然余光偷偷瞟假山石,扶正头顶的毛线帽子,“钟雯是故意的,我是意外...” 叶柏南负手而立,循着安然鬼鬼祟祟的视线也望向假山石。 他眼睛黑沉,明白了什么。 又一片雪碴子飘下来,叶柏南彻底转过身。 藏在假山石后面的程禧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把我推出去了?”安然跺脚。 程禧拽着她原路返回,“我请你吃西餐。” “我吃红房子啊,市里最贵的西餐厅——” ...... 程禧下午去了一趟万利,秦董在办公室大发雷霆,秦商被骂了一通,垂头丧气摔门。 走廊一群员工在瞧热闹,他挂不住脸儿,愤懑大吼,“滚开!” 众人一哄而散,秦商朝前走了一步,表情一变,“程禧!”他激动冲过来,“你去哪了?不上班,也不回学校!” “我生病了。”程禧轻描淡写解释,“经理呢?” “她请假了,电话关机!”秦商懊恼,“订单也丢了,关键时刻掉链子,还险些害了你,死八婆!” 万利和华达是那晚应酬的当事方,北航集团总部为降低影响,毙掉了这两家企业,另外一家企业捡漏儿中标了。 至于男人婆关机,程禧心里早就有数,人事部的、秦商的未接来电一天十几个,唯独她没打。 显然她知情包厢发生了什么。 是这次马明昭潜规则的“老鸨子。” “我来公司辞职。” 秦商表情又是一变,“是不是...我爸逼你辞职的?” 程禧回到员工办公大厅,收拾桌上的私人物品,“秦董没找过我,是我自己不打算干了。” 闹出这样大的风波,万利在业界是出名了。 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敢给分公司的老总开瓢儿,“彪悍的作风”还有哪家公司愿意合作? 她只有辞职,万利再对外宣布开除,扭转风评。 “我保护不了你...”秦商气得锤自己,“如果我在,我宁可万利破产,也打死马明昭!” 程禧收拾完,拉好行李袋,“你再胡说,秦董还骂你。” 有关系不错的女同事发现她要离职,一脸惊讶凑上前,“程禧,分公司的马总脑袋缝了11针,真是你砸的?” 她没说是,没说不是,告诉女同事等内部通报。 离开公司回学校的路上,程禧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幕后黑手。 关靓没胆子玩过火,她敌意归敌意,毕竟没抓到不正常的把柄,连精明的周夫人都没怀疑过她和周京臣有关系,他们明面上交集少,她又安分乖巧叫了十年的京臣哥,外人是猜不到的。 何况男人婆不是轻易能收买的。 她封心锁爱了。 根本不嫉妒任何女人。 那会是谁呢。 下手这么阴毒。 第24章 闹别扭 程禧思来想去没有结果。 回学校的路上,周夫人打来电话,周二和几位太太约了下午茶,叫她陪着去商场挑礼物。 还特意叮嘱她,多练练社交礼仪,多适应社交场合,学习太太们的矜贵,不要学虚伪。 程禧乖巧答应。 结束通话,她内心一阵落寞空虚。 周夫人在铺路培养她的“阔太习性”了。 好像已经骑虎难下了。 她提着行李袋送回学校,宿舍里钟雯和安然正在掐架,“程禧骚浪贱,她就是贱货!” “你放屁!当初竞选系花,程禧可是自动退出的,不然能轮上你?” “凭什么轮不上?她参加也落选,装清高!”钟雯举着一盒药,“涂下面的!多激烈的战况啊,都涂药了!” 钟雯有一米六八,安然一米六出头,她踮脚抢,“你偷窥隐私!” “她自己不锁抽屉的!” 门“砰”的一声踹开,寝室瞬间安静了。 钟雯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又迅速恢复倨傲,“哟,不实习了?秦商不是追你嘛,傍大款的丑闻曝光,当不成老板娘了,被开除了?” 程禧一把夺过药盒,右手捏烂,药膏喷溅出,溅了钟雯一身,她失声尖叫,“程禧!我新买的香奈儿!” 鸦雀无声。 钟雯愣了,程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她。 似乎下一刻,要扑上去咬她。 “你吃错药了?”钟雯瘆得慌,摘下床尾挂着的包,溜边儿出门了。 程禧把药膏扔进垃圾桶,收拾衣柜和书桌。 “你搬走?” “租房住。” 安然诧异,“你有对象了?” “独居。” “多不安全啊...”安然有意留她,可系里关于她傍大款的传言沸沸扬扬的,尽管钟雯公开道歉了,事实上私下没少抹黑,程禧的名声丝毫没好转,反而更恶劣了。 有同学背地里指责她倚仗“老头子”撑腰,霸凌室友,在学校横行。 她晾在楼下的棉被,枕套,靴子,要么是无缘无故丢失,要么是涂了502胶水,喷了彩漆,根本没法要。 连那辆奥迪a6也不敢开,唯恐傍老头子的谣言再添一笔“实锤”。 程禧打包好箱子拉出学校,先在附近的“情侣旅馆”租了一个月,方便上课,等找到下一份实习工作再正式租房。 ...... 程禧赶到skp的时候,周夫人坐在一楼咖啡厅,桌上摆着一个丝绒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 项链是给她的。 晶莹剔透的南珠。 程禧适合这种小一点儿的珍珠,衬气质,戴上不老气。 周夫人懒得再逛,程禧拿了她的铂金卡,在二楼挑完胸针,直奔三楼。 扶梯的对面是高档女鞋店,橱窗展示着一双十六万四千八的晶钻高跟鞋,鞋尖的1克拉白钻璀璨夺目。 在展示台的后面,是关靓和店长。 店长滔滔不绝讲解了鞋子的设计理念,关靓很满意,拎着其中一只去试穿区。 程禧鬼使神差靠近了那扇橱窗。 “我爸妈下个月结婚纪念日,在名园办酒席,我穿这双鞋怎样?” 周京臣用手机查阅分公司上报的总经理候选名单,他一碰公事,对任何私事都不甚在意了,“可以。” 关靓识趣,没缠着他,示意店员蹲下帮她试鞋。 鞋码小了半码,她不太高兴,“没有合适的码数吗。” 店员也为难,“是限量款,全国五双统一码数。” 关靓扭头,“京臣,换一家吧。” 周京臣收了手机,拾起鞋子在灯光下掂了掂,晶钻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37码?” 关靓挽着他手,“我穿不了的,挤得脚好痛。” 他不知在想什么,在关靓反复催促下,才撂下那只鞋。 程禧回避到墙角,周京臣带着关靓从鞋店出来。 “你们分公司要选举新的总经理了?” 商场热,周京臣卷起衬衫袖,不愿多谈,“普通的人事调整而已。” “我堂弟澳洲留学刚回国,经济管理硕士学位,总经理他经验不足,但副总经理,部门主管,他是没问题的。”关靓神情要多自然有多自然,仿佛是顺理成章的自家安排,“你在总部,分公司有自家人,出现什么情况他及时向你汇报。” “你父亲让你跟我提的?”周京臣旁边是直达楼顶的灯柱,灼亮刺眼的光线照得他面孔浓白,看不清表情。 关靓心里却莫名一咯噔。 周京臣一贯礼数周全,这段日子的接触,涉及关家人,他一口一句“关伯父,关伯母”,甚至备了厚礼托她带回关家,聊表心意。 关家包括亲戚对他赞不绝口,督促她势必将正牌女友的名分攥在手心。 关靓是有脑子的,这个男人最在乎的是事业,感情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安插关家人进驻他的公司,是牢牢捆绑住他的捷径。 周京臣如此反感,是她意料之外的。 她在朋友圈早就以“小周夫人”的名衔自居了。 “你堂弟监视分公司的情况,向我汇报,也监视我的情况,向你和关家汇报?” 关靓笑容凝固。 “你太急了。” 他最后甩出这四个字,胳膊从关靓手里抽出,乍一瞧,颇有小情侣闹别扭的氛围。 “京臣,你误会我了!我没歹意的。”关靓黑白分明的眼瞳噙着泪光,一副委屈无辜,“我是希望替你分担。” 周京臣偏头睥睨她,仍旧喜怒不明。 关靓重新挽住他手臂,小心翼翼哄,“我下次注意,真的和我父亲无关,关家从来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她姿态低,柔情似水的,周京臣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的男人,表情显然松动了。 程禧去隔壁珠宝店逛了一圈,挑了一对钻石耳环。 正要下楼,周京臣喊住她。 他的位置在男士洗手间门口,关靓不晓得去哪了。 程禧停下,背对着他。 周京臣在寝室里说:接下来忙,有事联系助理。 她以为他是借口公务,彼此降温,各归各位。 这两次独处,一次比一次疯狂,一次比一次危险。 他也察觉了。 情不自禁的失控不是好现象。 程禧没想到,他是腾出时间和关靓逛街,筹备关家夫妇的结婚纪念日晚宴。 虽然对他没抱过期望,也多多少少不是滋味。 一股清冽醇润的男香渐渐逼近身后,很清新,偏年轻化的成熟感。 不再是厚重的药木香型。 他换香水了。 一般男人开始注重形象,换香水,换发型,是迎合女人的审美,或者是女人改造的。 周京臣这款香型十有八九是关靓的建议。 他气质硬朗,加上日常深色系的打扮,确实太深刻严肃了。 海洋森林的味道显得清爽,不沉闷。 掺杂着一丝丝法式浪漫的情调。 更招女人的喜欢了。 第25章 跟我耍什么脾气? 周京臣绕到她前面,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一线顶奢牌子,四四方方的小蓝盒。 “买了什么?” 程禧也看了一眼袋子,意兴阑珊回答他,“陪周阿姨给太太们买礼物。” 周京臣叱咤商场多年,磨炼得火眼金睛,她什么心情,什么反应,他一目了然。 不戳破,是无法应付。 本就“畸形”的关系,跨越了界限,又必须守住界限,是无解的死结。 “买自己那份了吗。” 她摇头,“没有喜欢的。” 女人逛商场哪有不喜欢,只有预算不够,价格不符预期。 周京臣从皮夹内抽出一张白金卡,“别考虑钱。” 程禧没接。 他皱眉,“耍什么脾气?” “周阿姨在等我。”她不卑不亢推开男人,乘电梯下楼。 周京臣侧过身,脸色冷了一度。 ...... 程禧匆匆赶回咖啡厅,周夫人喝完一杯咖啡,正喝第二杯,朝她招手,“买齐了?” 周夫人全权交由她做主,主要是试一试她的审美,衬不衬得起上流圈的格调,没有豪门媳妇的慧根,强扶上位,也只是闹一场笑话。 检查了一番,周夫人比较满意,乘车带着她去西城区的徽园。 徽园很有大隐隐于市的品味,一座百年的红砖小楼,据说是民国留过洋的华人设计师修建的,既有西洋风格,又有典雅的中式风。 一进包厢,叶太太和另外两名太太起身迎接,程禧按照她们丈夫的身份、财力,逐一分发礼物。 叶太太因为撮合大公子相亲的缘故,在周夫人的交际圈地位直线上升,分到六位数的玉镯子,那两位太太,一位丈夫是区里的一把手,分到五万块的胸针;一位丈夫是证券界的金融大佬,分到三万块的耳环。 权贵派高于富豪派,是默认的食物链。 周夫人教过程禧不少应酬场的弯弯绕绕,尤其忌讳喧宾夺主。客座太太送的礼物不能比主座太太的贵,佩戴的首饰穿的衣服不能盖过主座太太的风头,主座太太如果婚姻不和谐,客座太太不能主动聊家庭的话题,否则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总之,一堆的规矩,程禧一耳朵听,一耳朵忘。 太太们替丈夫应酬也算一种职业,光鲜亮丽的背后,多得是辛苦,压力。稍有不慎,给丈夫惹祸。 外行人羡慕那圈子的挥金如土,内行人摘了演戏的面具,往往也是一把心酸泪。 周夫人笑着介绍程禧,“老程的女儿,叫禧儿。” “禧儿?多喜庆呀,长得也美,是福相!”证券大佬的太太趁机巴结周夫人,“老程去世八九年了吧?禧儿出落得如花似玉,是你们周家教养好。” “我教养得这么好,可要好好选一个青年俊杰。” 周夫人落座主位,程禧在对面最末的座位,叶太太在左边,证券大佬的太太连连称是,她是这里的常客,殷勤点了一大桌的吃食,“徽园的雪萃茶是独家秘制,后院种了一片竹林,取新鲜的竹叶榨汁,混着雪水煮茶,兑入山楂酱、梅花干,七十五岁的王董事长天天喂小情人儿喝,都怀上龙凤胎了!” 叶太太被逗得噗嗤笑,“你嘴太损了。” “管她怀了哪个小白脸的孩子呢,王董事长有钱养,他不戴绿帽子谁戴啊?” 程禧默默听。 感慨贵圈真乱。 王董事长出轨养小老婆,小老婆又养小白脸,怀了情夫的孩子,扣在王董事长头上,堂堂大企业老总被小狐狸精玩得溜溜转,自然是圈内的笑料。 “哎?周家和叶家今年该抱孙子了吧,我记得二位公子的年纪不小了。” 周夫人淡定吃糕点,“叶太太眼光高,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不稀罕。” 叶太太尴尬了,“有周家在,叶家算什么大户呢,周夫人太取笑我了。” 周夫人只吃了半块,丢在碟子里,含了清水漱口,“我看到柏南亲自去华家的吊唁礼上香了,我们周家也去了,柏南是大忙人,他可没工夫打招呼。” “是柏南礼数不周...”叶太太有些下不来台。 那两位太太是人精,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位去洗手间,一位去后厨催菜,心照不宣躲了。 “周夫人,柏南的性子你不了解,我一提结婚,他上午一个样儿,下午又一个样儿,我也被他放鸽子了。我和他夸了很多次禧儿,他听不进去。你不信,我马上打给他。” 叶太太明白周夫人憋着火了,认为是叶家耍周家,叶柏南毕竟是晚辈,他不肯见面,周夫人不至于迁怒叶家,所以这通电话开了免提公放。 程禧拿着筷子,一声不吭吃水晶糕。 叶柏南在航空基地,有嗡嗡的机器滚轴的噪音,叶太太说明来意,他回了一句,“我同意见。” “你同意了?” 叶柏南嗯了声,“同意。” 周夫人眼神意味深长,“叶太太,你没相中禧儿不妨直说,柏南这不是同意见吗?你推三阻四拦着干什么。” 叶太太百口莫辩,气得骂叶柏南,“你一天没个准儿!上星期告诉我以事业为重,暂时不谈婚论嫁,今天又变卦了,我怎么和周夫人相处?” 叶柏南情绪出奇得稳定,整个人不疾不徐,“我周六有空。” 一拳打在棉花上,叶太太噎得无奈,气冲冲挂了电话。 挂断不久,叶柏南又回拨过来。 “在什么地方。” 叶太太一怔,“你现在能来?” 叶柏南依然是有条不紊的语气,“周伯母在,女方在吗。” 程禧咬着筷子头,望向手机。 “在。”叶太太说,“徽园。” “我四十分钟到。” 第26章 周京臣来了 叶太太挂了电话还觉得稀奇,“柏南竟然转性子了。” 周夫人是女人,异常的敏感,一语道破,“禧儿,你们私下见过了?” 她抿唇,“叶先生给学校捐了一栋图书馆,我见过他,他没见过我。” “他捐你们学校?”叶太太更稀奇了。 叶柏南和周京臣在商场明争暗斗的较量,周、叶两家是不知情的,程禧没多嘴。 “我们学校在政法大学对面,同学经常过去吃食堂,老师也交换听课,叶先生可能和我们校长有交情。” 叶太太恍然大悟,“那是你们有缘分了。” “柏南真会吊胃口啊,一向是女方拒绝男方,叶家的大公子清高,拖了禧儿一周了,连我家怀康都没这么劳累我,从名园到华家的葬礼,再到徽园,我见他一面太困难。” 叶太太自知理亏,赔笑倒茶,“是柏南不懂规矩。” 那两位太太十分钟后返回包厢,顺便带回一位上海口音的太太,上海太太一进门,连同椅子一起搂住周夫人,“韵宁!” 周夫人的名字是李韵宁,自从跟周淮康嫁到北方,几乎没人叫她韵宁了,全部尊称周夫人了。 她扭过头,先是一愣,“文芝!” 文芝激动得合不拢嘴,“长远勿见,我老想念侬个!” 程禧挪出椅子放在文芝后面,自己站到一旁。 从对话中了解,文芝的丈夫套现了六个亿移民澳洲了,这次她回来是变卖北方的房产,月底也去澳洲。 徽园有小叔子的股份,所以特意来一趟。 结果遇到周夫人了。 程禧在周家见识遍了权富圈的内幕,移民的十有八九是债务窟窿填不上了,各种渠道转移出境,保住多少是多少。 “北航集团出大乱子了,周夫人知道吗?”区一把手的太太亲自端着果盘,摆在周夫人手边,“分公司总经理强奸未遂,那小姑娘刚烈,砸破了他脑袋,家属要求判刑,后来又按照正当防卫处理,双方和解。据说是周公子出面了,小姑娘什么来头不晓得。” 程禧眼皮止不住地狂跳,她下意识瞟了一眼周夫人。 这事儿,只要周夫人查,一定查得出。 包括局子的监控,周家要,不管区局的、市局的,必须双手奉上。 虽然周京臣照顾她护着她,于情于理讲得通。 明面有一层“兄妹”的情分在,可终究是伪兄妹,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 近期这一连串的插曲,倘若周夫人有心,早晚发现猫腻。 “分公司的马明昭是吧?”周夫人舀了一勺玫瑰酱,拌在茶汤里,“他不是正经人,欺负的女下属不少,京臣告诉我了,出面是为了降低影响,封住家属的口,也封住小姑娘的口,小姑娘的背景京臣没提。” 程禧悬着的一颗心暗暗落了地。 故人重逢,周夫人欣喜得很,一直拉着文芝聊天,“禧儿会唱苏州评弹,会弹琵琶,还会跳舞呢,程家花费了大精力培养她。” 文芝是苏州人,丈夫是上海的,喜欢苏州的曲艺,“那唱一曲吧,禧儿擅长什么曲目?” “禧儿的《秦淮景》是一绝。”周夫人吩咐服务生送到包厢一柄凤颈琵琶,又搬了小板凳。 这群太太正在兴头上,周夫人要听曲,她们也捧场附和。 程禧明白周夫人是让她多出风头,在上流圈打响名头。 家世不够,才艺够出挑,也是优势。 毕竟叶柏南是一等一的优秀,她平平无奇会被吐槽不般配,遭人嫉妒。另外哪个优秀的男人不喜欢优秀的女人呢?周夫人希望叶家珍视她,而不是顾及周家的势力勉为其难的接受。 程禧坐下,按弦调了调音色,又戴上护甲,一边弹一边唱《秦淮景》。 弹到一半,门悄无声息地漏了一条缝。 黑色的衣角掩在门缝里,门把手上多了一只属于男人的手。 筋络分明,略深的蜜色。 曲子沿着那条缝隙溢出,程禧的嗓音温柔,吴侬软语更是媚气,走廊经过的几名男客纷纷侧目。 “徽园雇了女子乐坊了?” “腔调好听。”其中一名男客点评,“我小蜜是苏州的,不如唱歌的女人软。” “哪软?”他们调笑,“声音软,还是身体软啊?” 几名男客慢慢围拢上来。 门口的男人捏紧了门把手,没让路。 他们对视一眼,清楚踏入这片地界的客人是非富即贵,没必要得罪。 于是脚下刹车,又走远了。 “柏南?”叶太太微微后仰,盯着门口。 程禧瞬间停下。 紧接着叶柏南走进来。 “母亲,周伯母。”其余太太他不认识,只颔首。 “你来迟了。”叶太太指着程禧,“没听到禧儿的苏州评弹。” “听了半段,怕打扰她,在门外等了片刻。” 叶柏南披了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袖子有褶痕,是刚才门缝夹的,因为包厢焚着熏香,窗户打开了三分之一,恰好刮风,他衣角被扬起,硬挺的材质飒飒生风,衬得他长身玉立,格外有仪态。 他走上前,“程禧?” 周夫人笑了,“柏南倒是不客气,不喊程小姐,直接喊程禧了。” 太太们打趣笑,“我们碍事了,要不换一间包厢吧。” 程禧手足无措,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正了正神色,“禧儿,柏南是南航集团的总工程师,自己也有企业。” 她拘谨点头。 “柏南,禧儿读大三,你捐的那栋图书馆,正好是她的学校。” “我知道。” 周夫人见状,笼络着那三位太太打麻将,不关注这边了。 “我三十岁。”叶柏南刻意温声细语和程禧交谈,“我母亲说你二十?” 她嗯了声。 “金融系一班的?” 程禧抬起脸,“你怎么知道。” 叶柏南没什么笑意,很平静的一副面孔,但不淡漠,是端正又不冒犯,“躲在假山石后的,是你吗。” 她闻言,低下脸。 “是。” “为什么不出来?” 叶柏南何其聪明,猜到她是去看他的。 “我室友拉我去的,我没打算去。” 程禧实话实说。 包厢门这时再度被推开。 走廊明晃晃的光亮照进屋,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立在那,程禧瞧不真切那张脸,只依稀瞧出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周夫人的角度先看清了是谁,她招手,“京臣,你这里有应酬?” 程禧不由一激灵。 周京臣目光梭巡了一圈,定格在叶柏南身上,“叶总工。” “周总工。”叶柏南同他握手,“恭喜你。” 他明知故问,“什么喜?” “不是要结婚了吗。” “我为时尚早,先喝你的喜酒。”周京臣眉宇含笑,神情却严肃阴郁。 程禧脊背一阵阵冒冷汗。 “我也为时尚早。”叶柏南松开手。 “怎么,对禧儿不满意?” 第27章 程禧是水做的 周京臣在任何时候喊禧儿,程禧都不怕,唯独在她和男人相亲的时候喊禧儿,她怕。 有一种警告的调侃。 阴森森的。 他问得直白,不留情面,叶柏南措手不及,一时没接上话。 周京臣耐人寻味笑,“叶总工眼界高,禧儿也不差,周家把她当掌上明珠养了六年,除非叶总工要九天仙女,不然还配不上你吗。” 叶柏南敛了敛眉,察觉周京臣是来者不善,不过周京臣在业界口碑一贯是不好相处,奈何他业务能力硬,同行敢怒不敢言罢了。 “不存在配不上,合不合适而已。” 周京臣解了袖扣,卷起一折,漫不经心的语气,“叶总工认为合适吗。” 叶柏南像是在认真分析,又像是出于对女方绅士风度,给相亲对象三分尊重的官方客套,“目前合适。” “合适就好。”周京臣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如果周家和叶家结亲,不失为一段良缘佳话。” 程禧握住琵琶的手不自觉收拢,他的每句话,每个字,惹得她心惊肉跳。 “京臣最疼这个妹妹了。”周夫人打出一张东风,又抓了一张幺鸡,往常手气差,她是不开心的,这会儿笑眯眯,“咱们真的结了亲家,那京臣就是柏南的大舅哥了。” 周京臣低笑一声,越过叶柏南,走向程禧,“唱什么了。” “唱了《秦淮景》!”文芝高兴,“程小姐的苏州话讲得妙,曲子弹奏也好。” “《秦淮景》?”周京臣伸手,出其不意拨弄一根弦,琵琶在程禧怀中一颤,他手腕似有若无地拂过她衣领。 外面寒气重,他皮肤凉,包厢又干燥,一冷一热,程禧颤得比琵琶还厉害。 周京臣高大,遮住了身后太太们和叶柏南的视线,他故意扔在地上一块帕子,弯腰去捡,唇擦着她面颊,缓缓移向耳朵,只有他和她能听清的音量说,“你那天像是水做的,在我怀里泛滥成一滩,也这样颤。” 程禧手猛地一紧。 他从没这么赤裸荒唐过。 和平时的周京臣完全是两个人。 他补充,“一共泻了两次,一次在酒店的床上,一次在我车上,很多,很狼狈。” “吧嗒”琴弦断裂。 男人面无表情望向她手指,细嫩的指尖泛起青白。 旋即攥住她手腕,“割伤了吗。” 她抽出,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没有。” 周京臣直起腰。 “学过苏州评弹?” 程禧嘬了嘬指腹,弦崩的一霎,弹力大,崩得她麻麻疼疼的。 “只学过这一首。” 她确实只学了《秦淮景》。 是为周京臣学的。 他会苏州话。 倒不是非要唱给他听,而是曾经对他最上头那阵,喜欢学他会的东西。 是寄托。 好像距离他很近。 服务生这时加了两把皮质圈椅,又加了一壶花茶和“京八件”点心。 “禧儿,给你京臣哥和柏南送茶水。”周夫人使眼色。 她清楚程禧腼腆,叶柏南话也少,何况女人们在场,他抹不开面子,既然他主动来了,催程禧也主动一些。 程禧放下琵琶,走到餐桌斟了两杯茶,搁在托盘上,转过身。 周京臣在靠窗的位置,脱了大衣,衬衫领随意地敞开,斜射的阳光虚虚浮浮笼罩住他,整个人贵气的松弛感。 不那么凌厉了。 叶柏南在他左边,气氛显然不和睦,除了不得已的打个招呼,互不理睬。 程禧先给了叶柏南一杯。 周京臣摩挲着腕表的表带,耐着性子等自己那一杯。 此刻的修罗场,程禧双腿仿佛灌了铅,迈出一步都万分艰难。 一米的间隔,她磨蹭了足足半分钟。 “京臣哥。”大庭广众之下,程禧是规规矩矩称呼他的。 周京臣浅笑浮于表面,不达眼底,不牵动一丁点情绪,“初次见面,给柏南送了什么礼物。” 程禧一怔。 今天见面是叶柏南临时起意,她根本没带小礼物。 “哪有女方送礼物的道理。”叶柏南撂下茶杯,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小盒子,“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程禧。” 她正要推辞,周夫人帮腔,“禧儿,柏南的心意,不能回绝的。” 叶柏南知道她的心思,特意解释,“别有压力,这是男方的礼数,不代表什么。” 程禧这才接过盒子,当面打开。 是一枚小巧通透的玉吊坠。 搭配项链很精致。 她扣上盒盖,“我没准备。” “无妨。”叶柏南外形是硬汉挂,大约不愿吓着她,拿捏着声音,温和又低沉,“有机会见面,再补上。” “叶总工抽烟吗?”周京臣忽然开口。 叶柏南偏头注视他,“抽一根也可以。” 和他说话,叶柏南的声音硬朗了许多。 周京臣嗑出一支,烟盒丢给叶柏南。 他夹烟的手搭在椅背边缘,没抽。 叶柏南歪着头叼出一支,也没抽。 场合上男人碰到男人,要么敬一杯酒,要么递一支烟,算是应酬的流程。 周京臣烟瘾小,叶柏南似乎同样不大。 周夫人以为是没工具点火,掀开茶具垫,摸出打火机,“你们抽就抽,我们不介意。” 她对叶太太说,“淮康偶尔加班也抽烟。” 吐槽起丈夫,妻子们总是共鸣,“老叶抽得更勤,他课程多,提神的,家里书房天天烟熏火燎。” 程禧拿了打火机,站在叶柏南面前。 徽园是人均一千五的茶餐厅,厢房里的小物件也高档,程禧没用过这种复杂的打火机,滑了半天,没滑动。 第28章 大庭广众下的暧昧 叶柏南微微前倾,凑近打火机,烟蒂距离唇一寸,“食指拨开金色按钮。” 程禧照做。 “拇指滑一下滑轮。” 火苗“呼”的蹿升,足有几厘米,程禧猝不及防,燎红了指甲盖边缘的皮肤。 烟一瞬间点燃,叶柏南右手夹着烟,背到身后,仓促站起,“烧到了吗。” 程禧缓了一会儿,主要是惊吓。 “没事。” 她面色发白,走到周京臣那边。 男人没动。 程禧不明所以,同样没动。 叶柏南去了门口抽,包厢门虚掩着。 僵持了数秒,她问,“你抽吗?” 周京臣叼着烟,歪头挨上去。 他气息重,拂过程禧的虎口,又痒又炙热,她调小了火苗,有些抖,给他点烟。 火苗颤颤悠悠的,越点不着,她越急,倒是周京臣不急,抬眸盯了她许久,握住她手腕。 唇薄而软,一本正经地蹭过她手背,迎上火苗。 “周京臣...”她手往回缩,他握得紧,没成功。 “禧儿,你凑把手,三缺一,文芝阿姨要回家了。” 文芝笑眯眯系围巾,“禧儿和叶家的大公子哪天办喜事?我飞回国内,必须要参加的。” “柏南!”叶太太喊他。 门是向内开,周京臣和程禧在门后,刚好遮挡住叶柏南的视线。 “怎么?” 叶太太春风满面,“你的婚事万众瞩目呢,你可要抓紧,争取年底办事。” 叶柏南没搭腔,熄灭了烟头。 他进门的同时,周京臣也撒开程禧。 惊险错过。 “禧儿,叶家大公子是不是一表人才?” 她呼吸紊乱,转过身,眼神飘忽不定,“是...” “禧儿害羞了,都不敢看他呢。”文芝一边打趣程禧,一边和众人道别。 送走文芝,程禧顶替了她的位置,是叶太太的上家。 周京臣好整以暇在后面观看。 区一把手的太太打量他,以为他要玩,“周公子会打牌吗?” “他前几年春节回苏州陪外公玩,外公的牌瘾大。”周夫人掷骰子,“他平时不玩,现在的商人贿赂花样层出不穷的,在烟盒里塞钞票,酒瓶里塞金条,打麻将故意喂牌,求你办多少钱的事,就输你多少钱,淮康都差点掉陷阱里,从此不沾牌了。” “哟,周夫人别多心,我们不求周家办事,只玩一百块的。”证券大佬的太太逗的周夫人哈哈笑。 程禧对麻将一窍不通,哪张牌不顺眼,直接打哪张,一圈下来,输光了包里的八百多块钱,额头全是汗。 她问服务生有没有奶冰芋圆。 服务生说徽园没有,马路对面有冷饮店,需不需要一杯冰果汁。 程禧不喝榨汁,只吃新鲜水果。 于是什么也没点。 “我去买。”叶柏南抄起风衣,“顺便接个工作电话。” 周夫人笑了,“柏南体贴,怕禧儿不肯麻烦他,借口接电话。” “我小儿子柏文性格厉害,他是刑警嘛,天天和罪犯打交道,大儿子柏南尽管话少,最温和了。”叶太太提起长子,非常自豪,“女人嫁给柏南,不愁夫妻不和睦,柏南啊——” 叶太太附耳讲悄悄话。 周夫人余光瞟程禧,“禧儿单纯,床笫之事她懂得少。” 程禧心虚吞咽了口唾沫。 周京臣伫立在一旁,神色平静,“出九条。” 她听了他的,扔出九条。 桌上的太太们一愣,旋即大笑,“禧儿,那是混儿牌,你留着有用的!” 周夫人佯装生气踹了一脚周京臣,“你多大的人了?欺负她。” 他闷笑,俯下身,一手扣住程禧的椅背,一手撑在牌桌,端详了片刻,帮她码了四组牌,“拿回九条。” 程禧迷迷糊糊伸手拿,叶太太拦了,“出牌无悔啊,哪有赖皮的?” “赖一次,不行吗。”周京臣笑意不减。 “不行!”叶太太坚决,“除非柏南回来,他同意禧儿赖账。” 说曹操,曹操到。 叶柏南拎着一碗冰芋圆推门进屋,十分绅士揭开盖子,放在程禧手边,“有牛奶底,有椰奶底,不了解你的口味,选了椰奶底。” 程禧恰好爱吃椰奶,牛奶反胃。 “谢谢。”她接过勺子。 指尖无意触碰到彼此,程禧迅速收回,叶柏南仿佛没感觉,镇定自若坐回椅子上,审核手机邮箱里的图纸。 程禧心知肚明,叶柏南没相中她。 他回答周京臣的那句“目前合适”,果真是官方客套,在众目睽睽下保全她的颜面罢了。 虽然相亲目的性明确,无所谓动不动情。条件匹配,眼缘不讨厌,便可以来往相处,但他是叶柏南,不是普通男人。 门当户对的基础上,起码要有一点心动。 一潭死水的婚姻不是他的追求。 程禧心里松了口气。 倘若叶家拒绝了周家,凭周夫人的傲气,一年半载是没心情撮合了。 也不排除周夫人挂不住脸儿,非要把她嫁进豪门,马不停蹄物色下一个青年才俊。 叶太太招呼叶柏南过去,瞧好戏似的,“禧儿打错牌了,她要悔,你依不依她?” 叶柏南望向程禧,她坐姿笔直,僵硬贴着椅背。 “按规矩来。” 叶太太早知这个儿子不解风情,没想到他如此不解风情,恨铁不成钢瞪他,“什么话呀?你带钱了吗,禧儿输不少呢。” 叶柏南相当有风度,掏出皮夹里的全部现金,垫在程禧的桌布下。 她推辞,“不用,叶先生!” “无妨。” 他站在叶太太的侧面,“我公司有会议。” “又有会议?”叶太太蹙眉,“你晚上单独和禧儿吃顿饭,多聊聊。” “改日吧。”公事和私事,叶柏南毫无商量余地选择公事。 周夫人转动着手里的白板,今天人多,又都算是长辈了,的确没办法亲近,因此没为难他,“禧儿,你送一趟柏南。” “不必了。”叶柏南隔着衣袖轻轻摁住程禧手臂,“我自己走。” “禧儿乐意送你。”叶太太又凿补了一句。 程禧跟着叶柏南绕过麻将桌,往门外走。 和周京臣擦肩而过的一霎,他一张脸晦暗莫测,阴不是阴,晴不是晴的。 她胸口一咯噔。 叶柏南回头凝视她,“程禧?” 她回过神,加快了步伐。 乘电梯到一楼,叶柏南并未立刻走,而是停下,郑重其事说,“轮到我送你了。” 程禧一怔。 “徽园有少数男客不尊重女性,在你唱曲时行为不端。避免你撞上他们,我送你回去。你完成了任务,我也安心。” 第29章 程禧,你出息了 叶柏南是真的有重要会议,争分夺秒赶时间,因此步履生风。 不过控制在了程禧可以跟上的节奏。 返回二楼,他再次停下,“我看你进包厢。” 短短十余米的路程,程禧思考了很多。 叶柏南大方,睿智,周到。 对女方的态度和分寸挑不出一丝疏漏。 教养好是一方面,充分证明他是有到此为止的打算。 相识一场,留下一个好印象,好结局。 程禧攥住门把,朝他点了下头。 叶柏南点头回应她,迈进电梯。 太太们在等她回来打麻将。 从开始打牌,周京臣眼里始终含了笑意,不知何时散了,寒浸浸的,没有温度。 程禧愈发手忙脚乱,打什么,错什么,抓什么,多余什么,又赶上坐庄,输了一倍。 叶柏南的钱眼睁睁又少了三分之一。 好在证券大佬的太太家里有客人拜访,她临时要撤,结束了牌局。 走出徽园,入夜八点了。 天色大黑。 周夫人在台阶上叮嘱了程禧几句,便坐进车里,闪灯驶离。 周京臣拉车门,气场凛冽,深沉胜过这浓黑的夜色。 程禧大气不敢喘,坐在副驾驶。 快到学校了,她小声,“我不回宿舍,去附近的丽家酒店。” 周京臣握着方向盘,在十字路口掉头。 程禧住206。 原本是钟点房,4小时78块钱,她整租一个月,而且不使用避孕套,不吃果盘,酒店节省了成本,房价也优惠不少。 周京臣像一座大山站在她身后,等她开门。 她不心慌是假的。 房门开启,程禧插上房卡。 室内一览无余。 一张大床,一张小茶几,一台电视,角落是小冰箱。 光线昏暗,空间也逼仄。 周京臣环顾了一圈,“程禧,你出息了。” 她垂眸。 男人的影子很长很长,也很冷很冷。 “就住这里?” 程禧不吭声。 “是周家的天塌了,还是我破产了?”周京臣反手扯了领带,扯的力道大了,衬衫扣崩开两颗,掉在地板上,刺骨的尖锐。 “为什么搬出宿舍。” 她仍旧不吭声。 周京臣其实也猜到几分。 她那所学校是末流一本,专业比较杂,金融系、外语系和体育班是出名的乱,金融系有钱,外语系有颜,体育班有体力。 哪个学生被异性的豪车接送,哪个家境差却浑身名牌,是同学议论的焦点。 周夫人任职校长的时候,管理严格,去年她退休,新校长接班,内部处于变动调整的阶段,体育班竟然曝光了一个“七仙男”组合。 七名体育生在会所兼职男公关,女朋友比亲妈岁数都大。 周京臣频繁去她学校,正是担心她缺钱误入歧途,或者被长相好的小男生骗了。 二十出头的男生会奉献情绪价值,会搞浪漫,恋爱经验少的小姑娘容易迷失。 周京臣摆弄着打火机,“金茂府那套大平层,你搬进去。” 程禧掀眼皮,又耷拉下。 他皱眉,“出声。” 没反应。 周京臣捏住她下巴,操纵她抬起头,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出声。” “我找新工作了,预期薪水比万利高,我会租环境好一些的房子。” 程禧的脸被他捏得泛红,嘴唇也撅起,发音含糊不清,却不肯屈服他。 “不上学了?”他手劲小了。 “实习上课,不耽误。” 周京臣彻底放开她,慢条斯理坐下,注视着她翻箱子,换拖鞋,扎头发。 她不理他,他亦不理她。 好半晌,他摘了腕表,搁在茶几上,“正式见过面了,对叶柏南满意吗。” 程禧和叶柏南没太接触,至于满不满意,她形容不上来,“他应该不满意我。” “那你满意他了?”周京臣不喜不怒的,“送他下楼送了那么久,聊什么了。” 如果坦白没聊,估计周京臣不信。 可事实就是没聊。 程禧索性沉默。 “一厢情愿?” 她继续沉默。 周京臣没再说什么,将空调温度调到30度,盖上大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要过夜的意思。 程禧直愣愣,“你不走吗?” “我倒要看看房间有多舒服,你不舍得搬。”周京臣翻了个身,背对她。 他习惯侧卧,平躺百分百失眠,习惯枕高枕头,习惯焚着安神香入睡,习惯漆黑不开灯,习惯盖毯子,不盖棉被、真丝被。 这是程禧在周夫人和周家保姆的口中,无数次日积月累掌握到的关于他的讯息。 ...... 程禧早晨六点钟起床。 周京臣依然在沙发上睡觉,大约没睡着,眉头紧锁。 情侣酒店一整夜没消停。 隔壁205上半夜叫,207下半夜叫,男的叫完女的叫,程禧中途去卫生间,叫得正激烈。 周京臣自然也听得到。 他这样矜贵的男人,高端教育,高等阶级,这辈子没住过这地方,也没经历过这硝烟四起的阵仗。 程禧莫名好笑。 她蹑手蹑脚关上卫生间门,洗漱,化妆,吹头发,穿了一条月牙白的针织连帽裙,套上粉色棉服,照镜子梳发型。 半丸子头,半披发。 外面风大,脑后固定了一枚珍珠发卡。 收拾完,周京臣也睁开眼,倚着沙发背喝水。 他短发凌乱,衣襟大敞,皮带潦草搭在扶手上,西裤压得松松垮垮,裤链褪下一截,隐隐露出深蓝色的内裤。 微醺。 颓靡。 又野性。 程禧蓦地想起安然说过,男人那部位像含羞草一样敏感,“禁欲久了”和“第一次开荤”这两类男人,是干草地,一触即燃;“铁杵磨成针”和“先天不足”这两类男人,是干旱地,寸毛不长。 程禧不清楚周京臣的初夜发生在什么年纪,给了谁。 但根据他的实力,是干草地无疑了。 这一夜,够折磨的。 “去哪?”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面试。” 周京臣面无表情瞥她,“公司名。” “华耀。” 东城区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企业。 信誉好,发展也强,在筹备融资上市。 他喝了一瓶水,又拧开一瓶。 是冰箱里的冰水。 程禧打开电脑,最后精修了简历,拷贝在u盘。 周京臣洗了个澡,衣冠楚楚走出来。 这人确实天生的一副好皮囊。 骨子里的潇洒威严。 令女人充满安全感的气势。 “你睡得好吗?” 程禧作为“房东”,有义务关心一下,一出口,又发现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京臣挤瘪了塑料瓶,丢进垃圾桶,“你觉得呢。” “不太好。” 他腮骨鼓了鼓,明显压了一股邪火。 “是你自己要住的。”程禧推卸责任,“我没留你。” 周京臣不是什么好脾气,业内纷传他有仇必报,一码归一码,不欠人情,不还人情。 程禧不愿在琐事上惹了他。 “搬。” 他只吐出一个字,懒得再废话。 “我已经付完房租了。” “多少钱?” “两千。” 周京臣起来整理衣裤,系皮带,戴腕表,每个动作细致而井然有序。 他一步步逼至她面前,“我给你钱。” “我不要。” “跟我划清界限是吗?”周京臣的耐性所剩无几。 第30章 你左胸有一颗痣 程禧下意识退了一步。 后背硌在门把手上,痛得倒抽气。 “划清界限?”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更冷漠,眼神亦是。 她视线中是他鼓胀的胸膛,一起一伏,抵着她。 “你别给我钱了,也别给我什么东西了。”程禧撇开头,只觉得太火热,空气沸腾得仿佛着了火。 “这不是划清界限?”周京臣掌心撑住墙,身体伏低,“你卖房子的钱呢。” 程禧两年前把程家唯一的房产卖了,是瞒着周家卖的,卖完了才告诉周夫人。 “交疗养院了。” 周京臣目光锋利盯着她,“卖了四百万,全交了是吗。” “两百万补偿那个女人了,她儿子有一份继承权。”程禧闭上眼,羞于启齿。 兢兢业业爱护妻女的父亲,在有了钱,有了身份之后,和漂亮的女医药代表同居了一年多。 程父自杀身亡时,那个女人即将临盆,已经无法引产了,剖腹生下一个男孩。 她抱着儿子上门,逼迫程母分割遗产,街坊邻居当面就指指点点,失去了丈夫,又多出一个私生子,半辈子的夫妻恩爱如同一个笑话,一向骄傲的程母大受刺激,从四楼一跃而下。 救是救活了,精神却时好时坏,坏起来连程禧都不认识。 依赖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和药物维持生命。 那个女人天天去骚扰,律师甚至带了程父的遗嘱,孩子出生无论男女,程家承担18年的抚养费,程禧不得不支付一半的卖房款清算这笔账。 “你十八岁擅自做主卖房,和那个女人谈判,为什么不找我?” 男人居高临下压迫她,越压贴得越亲密,她背靠门,退无可退。 “周家的钱你不要,我的钱也不要?” “当时和你不熟悉...” “现在熟吗?” 程禧又不吭声了。 “你肚脐下有一颗红痣,大腿内侧有一颗斑,左胸也有一颗痣。” 她紧绷着。 “熟吗?” 周京臣推倒了行李箱,衣服散落个乱七八糟,“回周家。” 程禧在抖,两排牙齿磕磕绊绊撞击着。 “你什么时候开口,我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周京臣拽开她,解了门锁,立在走廊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通风口挂着禁烟标识,他夹在指间没点燃。 “程禧,你认为自己很清高吗。”灯光浓稠聚焦,遮得他一双眼睛朦胧神秘,“周家这八年救济了你们母女几百万,是周家养大你的,你父亲遗留的所有麻烦后患,也是周家解决的。” 程禧低着头。 走廊的声控灯一下明,一下灭,他的影子一下清晰,一下晦暗。 周京臣骨子里有一种成熟桀骜的质感,功成名就的社会地位和家族权力令他睥睨众生,程禧迷恋过他二十多岁的意气风发,更迷恋他岁月沉淀后的英气,硬朗,无畏。 他将那支烟塞回盒里,走回来。 “你的清高一文不值。”他字字刺心,“清高需要资本,你有处理一切问题的资本吗,你负担得起你母亲的生活和你的天灾人祸吗。现实是你那晚根本走不出局子,马明昭会让你脱光了跪下爬,他不签谅解书,你知道付出什么代价吗?” 周京臣和她咫尺之遥,清晰闻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他是薄荷牙膏的甘冽,她是化妆品的香腻。 冰凉的味道刺激得她清醒了一些。 “你的青春会在监狱里枯萎,腐烂。”周京臣抚摸她肩头的长发,一缕缕捋向后面,直到露出她完整的耳朵,他挨上去,温柔而带剧毒,“马明昭收买了在场的证人做伪证,没钱没势的你连倾诉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程禧哽咽,“我慢慢还。” 周京臣微微后仰,错开距离,注视她。 “钱我慢慢还你,还周阿姨。” 他拧眉。 “程家欠下的人情...”程禧哭腔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抑制,“周家想要联姻笼络,我可以去,老一点,我也接受。” 周京臣平静的面目涌起一阵波澜,捏住她的脸,一寸寸收紧,“宁可拿自己偿还周家的恩情,对吗。” 程禧清楚,他有半句话没说。 ——宁可稀里糊涂嫁陌生男人,不肯求他,不肯跟他。 她自己不晓得究竟执拗什么,跟了周京臣,的确不用再辛苦,钱,快乐,自由,应有尽有。 除了名分。 也许,还除了爱情。 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情欲。 可程禧在意的,又偏偏是爱情。 名正言顺的爱情。 跟了他,会被包养的名义粉碎。 会惊动他的圈子,惊动周家,惊动学校... 周京臣这时接了一通电话。 是行政助理打来的。 “周总工,您的父亲在办公室等您,是局子捞人那件事。” 程禧一震。 心慌的不行,撩眼皮看他。 周京臣眯了下眼,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深沉了,“我回公司要一小时。” 他交代完助理,又联系局子的队长。 “我父亲去了?” “周老爷子哪会亲自大驾光临啊,他秘书来了一趟。”队长又好笑又惊奇,“你父亲私下调查你呢。” 周京臣挂断。 程禧抓住他袖子,“周叔叔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周淮康的眼力比周夫人刁钻,到底是混权贵圈的,没两把刷子混不到今日。 周夫人太信任程禧了,也太讲究伦理纲常了,周淮康则不然,男人信欲望。 欲望往往是突破禁忌,毁灭道德的。 周淮康是以男人的角度对待周京臣的一举一动。 ...... 程禧心不在焉跟着周京臣离开酒店。 外面有一条一百米长的窄巷,车驶进不来。 红旗l9泊在巷子的尽头。 她穿了高跟鞋,地面又湿滑,细跟踩在井盖的孔里,整个人踉跄朝前栽。 周京臣眼疾手快扯住她外套,一副不耐烦,“滑一跤,妆白化了。” 程禧稳住平衡,翘起脚,幸好鞋跟没折。 “我没化妆...是淡妆。” “淡妆不是妆吗。”周京臣走在她身后,“不化还好看点,化了反而不好看。” 路过网吧的玻璃窗,她悄悄照镜子。 四目交汇,周京臣也在照,她照自己,他照她。 “好看吗?”他问。 口红是太艳了,睫毛粘太长了。 程禧心虚,不照了。 传来一声轻笑,她扭头,周京臣面无表情拖着她的行李箱,缓缓移向她,“怎么?” “你笑了吗。” “没笑。”他干脆利落。 程禧又扭回去。 行驶过护城河桥,周京臣搁在储物盒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关靓。 他摁掉。 电话又响。 他又一次摁掉。 程禧清了清嗓子,“你停车,我下去,你接完我再上车。” 第31章 她好在哪? 周京臣大约和关靓吵架了,神色不大好,寒森森的,“用不着。” 电话没继续响了,关靓发来一则短信,“京臣,你删我微信了?” 程禧瞟到这一行字。 周京臣注册微信是为了进工作群,他从不私聊,不发朋友圈,名字是“.”,头像是一座山。 他去欧洲出差拍的。 程禧无数次点开他的朋友圈,无数次失望而归。 生日,节日,包括周淮康夫妇的大寿,他一张照片都没上传。 一潭死水一般,犹如一个废弃的号。 周京臣仍旧没回复关靓,直接删了短信,拉黑了她的号码。 手机丢回储物盒。 车厢气压骤降。 程禧蜷在副驾椅,眼尾余光打量他。 关靓的情商其实很高,她输在太急于上位,周京臣又一贯讨厌没分寸、没底线的女人,她提出安排堂弟去分公司的那一刻,“小周太太”的位置注定与她无缘了。 “华家的小姐...是和你订过亲吗。” “家里长辈口头的玩笑。”周京臣单手操控方向盘,单手脱了西装,顺手扔在后座。 程禧觉得挑起了话题总要完美圆场,她犹豫了一秒,“华小姐比关小姐好。” 他握拳,抵在人中处,“好在哪?” “好在周阿姨喜欢。” 周京臣没吭声。 程禧不清楚自己期待什么,期待他回答一句“长辈喜欢是长辈的意思,我有我的意思。” 她有一种憋到窒息,深深的无力感。 太多无法触碰的东西横亘在她和周京臣之间。 明知不可为,又被魔力吸引着在边缘徘徊。 ...... 程禧没通过华耀的面试,对方嫌她经验少,又没毕业,不愿意提供实习岗位,周京臣把她送回周家了。 这几天学校没课,工作更没着落,程禧倚在阳台上,托着腮,琢磨出路。 她每次回老宅都抢着干活儿,保姆不许她动手,她逮到什么弄什么,擦擦家具,浇浇花,洗洗菜,绝不吃闲饭。 寄人篱下的滋味,经历过才懂其中的酸楚。 程禧在厨房收拾垃圾的工夫,周夫人的车开进院子里。 周京臣陪着周夫人下来。 “禧儿,我和京臣又筛选了几个青年才俊,不比叶家的公子差。”周夫人斜挎包,披着斗篷大衣,雍容华贵,“我倒不信了,除了叶柏南,天底下没有优秀的男人了?” 程禧果然猜对了。 周夫人要么是打消相亲的念头,要么是报复性相亲。 叶家这次狠狠拂了周家的颜面,在圈子里是个小笑柄了,周夫人心里的怨气积攒得很深,她既是帮程禧选,也是帮自己出口气,打回叶家的脸。 程禧过去看了一眼相片。 有三十出头的,有二十出头的,尽管不及周京臣和叶柏南仪表堂堂风华玉树,起码也算得上一表人才,五官端正。 估计背景也响当当的厉害。 她晃神之际,周京臣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 在周夫人的眼皮底下若无其事挨着她,弯腰拨开相片,呼出的热气钻入她脖颈,密密麻麻的一层痒。 程禧一激灵。 “这个不错。”周京臣食指戳了戳穿运动服的男人,这一堆之中最其貌不扬的,寸头,国字脸,大鼻子,晒得黝黑,个子也略矮,只占了年轻的优点。 “岁数小,有活力,和禧儿般配。” 周京臣戳相片的哒哒声像是敲击在程禧的心上,惊得她一颤一颤。 怎么听,怎么是反话。 分明这个男人最丑,其余的哪个也比他强。 周夫人仔细端详,“是赵家的公子,开了一家健身房,气盛的毛头小子,万一欺负禧儿呢?” “有您护着,谁敢欺负她。”周京臣坐在沙发上,随意翻开一本旅游杂志,不再看这边。 “你周叔叔的秘书介绍的,家世是好,外形条件我不满意。”周夫人否决了,指着另一张,“他呢?” 程禧凑近,这个白白净净的书卷气,戴眼镜,高鼻梁,像欧美混血儿。 样貌是最出挑的。 周夫人笑,“禧儿相中了?” 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喝呛了一口水,闷咳一声,撂回茶几上,皱眉吩咐保姆,“太烫,换一杯温的。” 程禧重新站好,“周阿姨,我没心情相亲...” 周夫人误会了,“禧儿,让叶柏南伤了心了?” 她抿唇,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半晌,模棱两可说,“我想缓一缓。” 周夫人一听,也意识到逼得太紧了,叶柏南那样光彩夺目的男人,任何女人接触过他,又遭拒绝,一时半会儿都意难平,至少隔一段时间才瞧得入眼别的男人。 于是很通情达理同意她缓了。 程禧下午又接到华耀人事部的电话,告诉她客户的公司在招聘紧急公关,负责公司商务、纠纷、各类绯闻的对外公关和发布,公司名叫乔尔。 面试地址在一楼的小型会议室。 部门经理看完她的简历,“哎?万利有个女职员砸伤了北航分公司的老总,是你实习的这家万利吗?” 程禧局促笑。 经理来了兴致,“你们是一个部门的同事?” 职场潜规则挺多的,闹到男人见血光、女人进局子的并不多,业界自然好奇。 周京臣封锁消息及时,加上没立案,只有万利的一部分同事知情,具体内幕一直没流传开。 “关系生疏...我不太了解。” 部门经理发觉她不乐意多谈,也没刨根问底了,“我们公司和万利没什么来往,不过上星期郑梅投简历了,目前在策划部工作,郑梅你认识吧?” 程禧垂在两边的手倏而攥拳。 郑梅是男人婆。 上星期... 马明昭出事正是上星期。 原来郑梅早就计划好退路了。 亏了那么相信她,竟然没发现她藏了陷害的心思。 程禧从会议室出来,对面的高管电梯恰好打开。 为首的男人步伐矫健,长腿顶得大衣下摆翻飞扬起,随从下属向他汇报中午的行程,去研发基地视察,与制造商签订合同,男人目不斜视,直奔公司门外等候的黑色大车。 程禧认出男人是叶柏南。 虽然对他没有男女方面的好感,但毕竟决定权在他手里,他没相中自己,多多少少是较着劲儿的,再碰面很别扭。 她特意转过身回避。 “程禧。” 她脊背一僵。 本能停住。 “真是你。”叶柏南去而复返,站在她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第32章 是程禧没相中我 程禧没想到叶柏南会主动打招呼,叶家与周家算是混同一个圈子的,相亲失败,双方都尴尬,叶柏南却从容坦荡,仿佛什么没发生过。 “我来面试。” 叶柏南微微蹙眉,“你不是明年毕业吗?” 程禧一时语塞。 连周家的保姆也富得流油,她好歹是周夫人对外承认的半个女儿,大约不会有人相信她缺钱,很缺钱。 “应届生竞争大,我提前占个位置。” “有道理。”叶柏南喉咙笑了一声,他似乎和周京臣一样不爱笑,总是清冷寡淡的面孔,但比周京臣平易近人一些,“成功了吗?” “安排在公关部实习了。” “公关部?”叶柏南眉头蹙得更紧,示意随从的下属。 下属去会议室喊负责面试的经理。 “叶总工。”经理视线不动声色在叶柏南和程禧之间梭巡,“您找我?” 叶柏南一扬下巴,指程禧,“新招的公关?” 经理毕恭毕敬,“是,危机公关。” 危机公关和商务公关,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正经和不正经的区别。 不过叶柏南还是有顾虑,毕竟是公关部,避免不了喝酒应酬,“有其他岗位吗。” “操作间,后勤,程序员,倒是常年招人,程禧的专业不符合。” 程禧在一旁也听明白了,叶柏南是乔尔的大股东,他在乔尔轻易不发话,一旦发话,很有用。 “秘书部行吗?”经理试探。 叶柏南的要求唯有一个,“不辛苦就好。” 经理笑,“小程啊,你和叶总工认识,应该告诉我呀!你嘴巴倒严实。” 程禧瞥了一眼叶柏南,这便是上流人物的聪明和圆滑了。 不得罪,不结仇。 尽力弥补。 倘若周家为了相亲的事儿再记恨刁难叶家,是周家不大气了。 周夫人的口碑会崩塌。 从乔尔出来,程禧约叶柏南吃饭。 “一是感谢你出面帮我调岗,二是把钱和礼物还给你。” “礼物是初次见面的礼数,钱也不多,没必要还。”叶柏南仍旧拒绝。 显然一丁点儿牵扯不愿有,了断得干脆利索,是一个负责任、光明磊落的男人。 程禧不勉强了,“那我也挑一份同等价位的礼物,明天快递到你公司,你记得签收,咱们两清了。” 叶柏南沉默一秒,“不联系了?” 到这一步,程禧是没颜面联系了,何况不是共同的圈子,做朋友都没有共同语言。 她很体面官方,“不打扰你了。” 叶柏南没说什么,转身上车。 叶太太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 他关车门,接听,“她没相中我,没加微信,没留电话号码。” 叶太太先诧异,又恍然,“怪不得周夫人这三天没理我,程禧没相中你,她自然懒得维系和我们叶家的关系了。周家眼高于顶,泼天的王权富贵,可程禧一个外姓人,真当自己是周家的嫡系千金了?” 叶柏南右手拿手机,左手在腿上盖了一条薄被。 他不喜欢开暖风,喜欢大自然的温度,宁可多穿,盖毯子。 “程禧优秀,眼光高是正常的。” “会唱苏州评弹就是优秀了?那音乐学院的姑娘个顶个儿的优秀,你娶吗。”叶太太也生气,“你和周京臣号称‘南周北叶’,她眼光是多高啊,要嫁京圈的领导吗?” 叶柏南揉着太阳穴,“您私下不要埋怨程禧,相亲是凭眼缘,她对我没眼缘,她的选择是自由的。” “你对她有眼缘吗?”叶太太不甘心叶家的大公子在女人那里吃瘪了,向来是叶家瞧不上,没有瞧不上叶家的。 “我对她不排斥,可谈,可不谈。” “我替你去问问?” 叶柏南摩挲着毯子上的提花暗纹,“算了,近期公务多,没时间。” ...... 程禧回到老宅,客厅的灯已经熄了。 只要周淮康在家,周家上上下下休息很早,他习惯九点睡,五点起,雷打不动的八小时作息。 这种身份的人,忙归忙,非常注意养生,十个有八个长寿。 程禧的房门是虚掩的。 她以为保姆在里面收拾,一推门,周京臣坐在化妆椅上,翻看她的相册。 “回来了。” 像是查岗捉奸的语气。 程禧停住,盯着他。 周京臣没看她,猜到她什么反应了,“盯着我干什么。” “你在我房间...” “他们睡了。” 程禧松口气,又噎了一口气,“你有事吗。” “睡不着,逛一逛,发现你不在。”周京臣穿着睡衣,头发半潮,洗完澡的样子,“去哪了。” “面试。” “乔尔六点下班,现在几点了。” 程禧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塞进衣柜里,“和安然在小吃街吃了一碗炒米粉。” “少吃不卫生的东西。” 他合上相册,封皮是程禧亲手画的铅笔素描,一个大大的叮当猫,一行小字:我的愿望是xxx。 “你愿望是什么。” 她动作一顿,一把抢回相册,护在胸口,“我愿望是赚钱。” 周京臣说,“三个x。” “赚大钱。” 他扬眉梢,“我的钱最容易赚。” 程禧什么也听不进去,心脏险些蹿出嗓子眼。 她忘了藏好相册了,其中某一页夹着周京臣的相片。 是他二十一岁在故宫拍的。 那年她考初中,正好暑假,程父带她也去了。 第一张,也是仅有的一张,她和周京臣的合照。 她瘦小,他高大,弯着腰迁就她的高度,依然是不笑。 “周叔叔问你什么了?”程禧回过神。 周京臣平静望向她,“很害怕吗。” 她警惕听着走廊的声响,夜深人静,周京臣在她的屋里,程禧不由提心吊胆的。 “怕什么呢?”他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她面前。 一阵漫长的静默。 周京臣最终一言不发,绕过她,走出房间。 第33章 你想要吗? 周五班里组织aa制聚会,在酒吧街,程禧没打算去,安然劝她去,走个过场,待一会儿,再走。 堵一堵众人的嘴。 如今她风评差,班里议论她不合群,分明是孤立她,反而骂她孤立同学,班主任也没法管。 她出席一下聚会,不合群的谣言不攻自破了,班里再合伙闹事,班主任有理由镇压了。 程禧这才答应。 结果在酒吧街迷路了。 到达“芭提雅”,迟到了半小时。 一片光怪陆离中,安然在二楼卡座挥手。 vip卡座是六人位,十七个同学包了三台,底下正对着圆形的大舞池,一群年轻男女勾肩搭背激情四射。 金融系的家里有钱,包场酒吧也包得起,图的是快乐,不是优惠。 程禧沿着左边的台阶上楼。 男生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估计是联手作弊了,女生们输得很惨,安然刚和一个服务生舌吻完,又抽中了大冒险,和隔壁桌的陌生男人嘴对嘴喂酒。 程禧在最角落,任由他们软磨硬泡,死活不玩。 “扫兴。”钟雯撇嘴,“什么年代了啊,保守等于落伍,懂吗?这么死板的女人还妄想吃青春饭,男人不喜欢床上的死鱼,像奸尸。” 桌上的酒度数都不低,程禧点了饮料,一端上来,一名男同学直接泼地上了,“在酒吧喝汽水?安然是东北大妞,千杯不醉的!有她在,你怕我们揩油你啊?” 程禧没辙,倒了半杯酒,男同学又续满,“程禧,你傍没傍老头子?你要是没傍,我们冤了你,这一杯干了,我们集体道歉,你要是不冤,你别喝,我们心照不宣了。” “放屁吧!程禧可不是傍大款的女生。”安然鸣不平,推搡他,“钟雯傍公子哥,全校传遍了!” “那是我的本事。”钟雯不以为意,“安然,你以后少针对我,不然我抢你男朋友了,我出手,没有抢不赢的。” 程禧不愿把场面搞僵,站起来干了那杯酒,“我没傍,至于钟雯,她是误会了,不是故意的。” “行啊,程禧,够大度的!”男同学又续了第二杯,“再回答一个真心话,我们就不为难你了。” 他音色嘹亮,“是不是雏儿?” 同学们鼓掌欢呼。 程禧坐下,没出声。 男同学步步紧逼,“不回答默认不是喽?” 她垂眸,“成年人了,是与不是都正常。” “差不多得了啊!”安然搅了场子,“你们少做梦了,程禧这辈子轮不到你们手里。” 男生们悻悻而归,女生们继续玩扑克跳舞。 安然嚼着盘里的牛肉干,不由感慨,“声色场所从来不缺男人的荷尔蒙,有硬汉,有鲜肉,却不及周先生十分之一啊。” “男人天性浪荡好色,他们和你不暧昧,和别的漂亮女人也暧昧,没意思。必须是表面道德高尚的谦谦君子,性冷淡风格的,背地里疯得要命,和这样的男人暧昧才上头,才欲罢不能。” 安然接连说了几句,捅程禧的胳膊,“你感觉呢,周先生私下疯不疯?” 程禧晃悠着杯子,隐隐走神,“疯吧...” “我也感觉疯,大狼狗那种男人!”安然哈哈大笑。 坚持到十点半,程禧开始反胃,脑袋也昏昏沉沉。 安然要送她回家,问了半天没问出地址,送去酒店又担心不安全,钟雯还一个劲儿拽着安然通宵,不允许任何人中途退场,安然没辙了,只好翻程禧的通讯录。 通讯录没什么亲密的备注,按顺序的“g”一栏有一个是哥哥。 安然惊讶,“程禧,你有哥哥?” 程禧头晕目眩躺在沙发上,睁着眼,整个酒吧大厅天旋地转。 她闭上,“不是亲哥哥...” 安然没听清,立即打了过去。 周京臣是十一点赶来的。 程禧迷迷糊糊的,人流攒动的舞池一副熟悉的轮廓一闪而过,戴着茶色的墨镜,没暴露真容,男人脚下生风,匆匆来匆匆去,眨眼间淹没在灯红酒绿的最深处。 周京臣也迷路了,他没来过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兜兜转转了一圈,找到卡座。 大部分同学去跳舞了,剩下的十几个醉得东倒西歪,只有安然和钟雯清醒着。 周京臣一出现,钟雯完全呆住了,“周先生?” 他并未多言,手臂揽住程禧,朝安然礼貌颔首,“有劳你照顾。” 程禧仰头,眼睛一分的清明,九分的醉意,“周扒皮。” 男人本就阴郁的一张脸,又蒙了一层寒霜。 安然吓得龇牙,“程禧看了一部戏...角色叫周扒皮,不是骂您的。” 周京臣拨开程禧乱糟糟的头发,露出整张面庞,凝视着,“周扒皮是谁。” “资本家啊...” “我吗?” 程禧点头,“你。” “哦。”她犯糊涂,周京臣不计较,“那这个周扒皮是怎样的男人?对你好吗。” “不好。”程禧不假思索,“坏,自私。” 周京臣气场冷飕飕的,眼神也冷,“原来如此。” 程禧吐过一次了,衣服酒气熏天。 她几乎站不稳,烂泥似的,软趴趴贴在周京臣胸膛,发丝缠绕着他衬衣扣子。 弄得他也沾染了酒味。 周京臣表情不大好,“喝了多少。” “一杯。”安然比划。 “一杯?”他挑眉。 安然一哆嗦,瞪着钟雯,“会不会有男同学在酒里动手脚了?” “你有证据吗?”钟雯翻白眼,“大家是同学,你挑拨什么内部矛盾啊。” 周京臣目光移向钟雯,“你是程禧的室友。” 钟雯一愣,迅速恢复了“作战”状态,拿腔捏调莞尔一笑,“周先生,校庆我给您斟过...” “造谣她跟了老男人,是你吗。” 骤然,鸦雀无声。 周京臣脸上浮起一丝淡笑,“我老吗。” 他刻板严肃的模样英俊,偶尔一笑,更是别有韵味的英俊,哪里是二十多岁青涩跋扈的富二代比得上的风度,钟雯怔怔着,“不老...” “嗯。”他一手抱着程禧,另一手焚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抽一口,再漫不经心地吹出一缕雾,“接送她的老男人是我。” “是您?”钟雯深吸气,大脑飞快搜索都有什么不同姓氏的哥哥,“您是她表哥?” 周京臣叼着烟,“反正是哥哥。” 钟雯擅长分析男人的话术,瞬间明白不是表哥。 亲哥,堂哥,表哥,统统不是。 年纪上,相差悬殊了,青梅竹马的哥哥应该也不算。 只能是调情的哥哥。 周京臣接走了程禧,钟雯咬牙切齿,“程禧那骚货,有机会傍上周先生了。”旋即又嗤笑,“周先生不瞎,比她有情趣,会玩儿的女人多的是,她的如意算盘白打。” “什么如意算盘?”安然反驳她,“程禧酒量差,她是真醉了!” “你信啊?”钟雯茶言茶语的,“我是鉴婊达人,绿茶和白莲花什么德行,瞒不了我。” “因为你自己是婊子,婊子看谁都是婊子。” 钟雯冲上去厮打她。 ...... 红旗l9驶出酒吧街,泊在一棵隐秘的老榆树下。 司机熄了火,下车。 周京臣升起挡板,捏住程禧的小腿,帮她脱裤子。 裤子一滩污秽的呕吐物,上衣也喷溅了几滴。 衣服包裹下的肌肤和身材,却是干净通透,莹白如玉。 形成剧烈的反差。 出淤泥而不染。 男人最渴望征服的。 周京臣吻着她,眼皮,鼻尖,耳垂,全部是最嫩薄、最脆弱敏感的部位。 不带感情,只是融化她的前戏。 程禧痒得抽搐,蜷缩在他怀里。 “讲一句吴侬软语给我听。”他唇挨着她面颊。 她摇头,长发又晃得凌乱。 “讲一句,我放过你。”醇厚好听的嗓音,充满了欲念。 程禧不肯讲,周京臣紧紧地抵住她。 她挣扎得厉害,会哭会闹的,碎碎的哭声惹得周京臣腹火难耐。 “不想要?” 他托住她的臀,呼吸粗重。 “告诉我,想不想?” 她水汪汪的。 有汗,亦有情潮。 已经被他撩拨得动情到极致。 屁股一直在蹭他,黏糊他。 又死咬着不投降。 第34章 她昨晚噎着了 周京臣今晚释放得彻底。 那次在酒店他只是问程禧舒不舒服,逼她看着他,叫他京臣哥。或许因为是第二次了,他在车里完全解除了封印,疯得势不可挡,骚话更多,每一句都折磨得程禧耳根发烫。 车厢不如床上宽敞,周京臣疯归疯,一些大开大合的姿势施展不了,大约是要尝试不一样的刺激,他没有从后面,而是面对面托举起程禧,占尽了主导的力量。 那一场挑逗的热吻在催发她动情后,周京臣便不再吻她了。 专注体验过程中的感受。 野蛮的,温存的,狂浪的。 他节奏掌控得如此好,像是一个顶级高手,清楚在哪个节点冲击女人,在哪个节点吊着女人,收放自如。 程禧的头顶一下下摩擦着车顶棚,她在想,周京臣究竟是了解她的敏感点,还是了解女人? 安然说,天赋异禀的男人少之又少,大部分是熟能生巧、百炼成钢。 周京臣是哪种,程禧不晓得。 他以往的感情藏得太神秘了,明面上几乎和女人没交集,连周夫人也没见过,没听他提过。 关靓虽然在位的时间短,起码小有名分,属于周京臣的前女友一员了。 有这位前男友抬身价,她未来的择偶对象至少攀升一个台阶。 不过现阶段周京臣恢复了单身,程禧才愿意,否则她宁可难受死。 周京臣车上折腾得久,程禧睡得也久。 早晨睁开眼,天大亮了。 他坐在不远处的化妆椅上,拿她的眉笔在手心画了几道线,“你睡得很香。” 程禧懒得动,歪着脑袋,真丝薄被裹着她一丝不挂的身体,滑溜溜的,滑下床了她也浑然未觉。 “周叔叔和周阿姨呢?” 周京臣从镜子里打量她,浑圆的肩头,一字型锁骨,再到隆起的波峰。 她最近住在周家,他很谨慎,没留下亲吻的痕迹。 “出门了。” 程禧太乏了,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周京臣疯起来没节制没底线,回老宅又有一回,她全程闷在枕头里,不敢发出声。 加上酒醉导致头痛,腰也酸,她整个人恹恹躺着。 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双膝微敞,挺拔又松弛,“穿衣服。” 程禧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裤,躲在被窝里穿好。 “我做措施了。”他丢出五个字。 她一言不发系扣子。 “戴了两个,结束摘下检查了,没漏。” 程禧余光瞥床头柜,湿纸巾鼓鼓囊囊的,包着那东西。 周京臣随身准备了避孕套。 这场情事分明是他临时兴起,所以不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院里响起汽车入库的动静,他捏住纸团,拉门离开。 程禧呆呆望着天花板失神了一会儿,她打开微信,安然的消息狂轰滥炸了九十九条,倒是钟雯哑巴了,宿舍群、班级群、社团群,没有一丁点儿水花。 失踪了似的。 程禧和周家有关系,钟雯是一万个没料到。 倚仗家境在学校招摇过市的大有人在,同宿舍三年,程禧是四个女孩之中最低调的,食堂带饭,上课签到,求她什么,她能帮则帮,钟雯敌对她,她也尽量息事宁人。 后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权贵周家。 安然说钟雯那个富二代男友也在酒吧,知道钟雯捅娄子了,吓得提分手了,在富二代圈传遍了,没一个接盘钟雯的,生怕惹麻烦,钟雯一早醒了酒,向班主任请了事假,回老家了。 程禧回复着安然消息,周京臣端了一杯豆浆,去而复返。 他走到床边,递给她,“喝了。” “我不饿。” “矫情什么。” 程禧对周京臣是又敬又惧,尤其他一发脾气。 她勉强接过杯子,豆子的腥味忽然勾得恶心,喉咙火烧火燎的,她趴下一阵呕吐。 周京臣伸手拍她后背,拍了几下,“太深了?” 她按着床垫,确实太深了。 干呕后遗症。 程禧撇开他手。 他隐约笑了一声,又一本正经,“喝口茶润润?” “不喝。”含恨带气的。 周京臣俯下身,难得有耐性,“我下次——” 话音未落,周夫人推门进来。 他迅速收回手,直起身。 “禧儿,怎么无精打采的?”周夫人近距离看清程禧的样子,也看清那杯一口没少的豆浆,“为什么不喝,你不是最爱喝豆浆吗。” “她昨晚噎着了。”周京臣在一旁解释,“没胃口,缓一缓再喝。” 程禧瞬间领悟了“噎”的含义,她攥紧床单,面红耳赤。 “吃什么噎着了?”周夫人关怀备至,“禧儿,去不去医院?” “鱼刺。”周京臣语气从容不迫,“一根大鱼刺。” 周夫人脸色骤变,“大鱼刺要取出的!小心扎破食道。” “已经取出了...”程禧不得已顺着他的谎言编下去,“不噎了。” “噎了二十分钟,吐出来了。”男人面不改色,仿佛她真的噎过鱼刺,是他救了她。 周夫人这才发现周京臣一直在程禧的房间,“我本来担心京臣当独生子当习惯了,当不好哥哥,是我的格局小了啊。”她打趣,“京臣对禧儿比亲哥哥亲,照顾得细致周到。” 程禧攥着床单的手迟迟没撒开,攥得手背青筋鼓胀。 周京臣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嘴上耍浑应付周夫人,“您疼她,我敢不照顾吗?照顾她是哄您安心。” 周夫人高兴了,旋即又正色,“关家小姐登记来访,保安室没放行,你同意她来的?” “她什么时候来的。”周京臣眉眼沉了沉。 “昨天下午。” 程禧知道权贵圈有权贵圈的规矩,比豪门圈严格,没正式公开的,暂时不打算订婚的,避免与双方长辈碰面,长辈牵线相亲的是例外。凡是自由恋爱,到哪一步办哪一步的事儿,不准越级办,奉子成婚更是大忌。 关靓估计走投无路,不甘心被周京臣甩了,男女见面三分情,于是主动来挽回他,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周京臣神色阴冷,“我不知情。” “不用你亲自处理,安排秘书去。”周夫人一开始就瞧不上关靓,现在一刀两断,她也踏实了,“打发关家一笔好处,关家如果明事理,不会纠缠的。” 他淡淡应声,“我明白。” 周夫人长舒口气,“选择结婚对象是两个家族的大事,合眼缘重要,性格、背景也重要。关家的小姐太肤浅势利,你们合不来,你不听我的劝告,非要选她,白白浪费了半个月,又多添了一段情史,华家那边也不痛快。” 华家。 程禧睫毛轻颤,食指摩挲着皱巴巴的床单。 等周夫人出去,她抬起头,“你和华家的小姐在一起了。” “嗯。” “哪天?” 他拉黑关靓五天了。 “今天决定的。” 第35章 不后悔吗? 程禧一声不吭叠好被子,摆正枕头,又打开窗帘,周京臣注视她做完这一切。 “以后别找我了。”她靠窗站好。 周京臣没说话。 “那天照片里的男人,长得好,家世也好,周阿姨能入眼的,自然是万里挑一,我和他交往试试。” 长久的死寂。 “叶家拒绝了,周阿姨生气,我也难堪。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介绍给我,让对方再拒绝我一次了。” 周京臣一动不动伫立在那,阳光虚虚浮浮地照进窗户,晃得她眼睛发涩。 “趁着周叔叔和周阿姨还蒙在鼓里——” “周先生。”保姆敲门,“老爷子回来了,喊您去书房。” 程禧后半句戛然而止。 男人没回应。 保姆又敲门,“请您立刻去。” 周京臣整理着衬衫,嗓音阴沉,“马上。” 他系完袖扣,又理了理衣领,一步步逼近程禧,“真中意胡家的公子?” 程禧低垂眼睑,“挺顺眼的。” “想好了?” 她抿唇,“想好了。” “不后悔?”周京臣面色凌厉,“周家不需要和胡家联姻,你嫁与不嫁,对周家没任何作用。” 程禧咬得下唇生疼。 “胡家攀附上周家,倒是肯出天价的聘礼,你打算拿那笔钱,偿还周家吗?”周京臣抬起她脸,“欠的钱有着落了,欠的人情债呢?” 她不言语。 “周先生。”保姆拧了拧门锁,“老爷子要亲自请您过去了。” 程禧奋力推开他。 周京臣转身,拉开门,“程小姐不舒服,煮一碗粥给她喝。” 保姆眼神朝里面瞟,他挡得严实,只瞟到整整齐齐的床。 哪里感觉不太对。 又形容不出。 保姆点头,“是。” 周京臣离开后,程禧在屋里坐立不安。 她蹑手蹑脚出去,盯着尽头的书房,静悄悄的。 周淮康白天基本不在家,一般是晚上在餐桌问问周京臣的工作,问问周夫人圈子里的新闻,极少这么郑重严肃。 显然,是发生重要的事了。 程禧慌得手抖个不停。 好半晌,书房门开了。 周京臣跟着周淮康走出来。 隔空对视,程禧硬着头皮迎上去。 周淮康穿着深灰正装,秘书拎着公文包在楼梯口等候,他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和蔼可亲笑,“禧儿,学业顺利吗?你周阿姨告诉我,你换了实习公司?” 程禧下意识瞥周京臣,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 大概是她多想了。 周淮康日理万机,各部门、各区县马不停蹄的走访基层,指导视察企业,他哪有多余的精力怀疑她和周京臣。 她紧绷的情绪缓缓松懈下来,“原先的公司实习到期了,换一家新的。” “有苦难和周阿姨讲,她会给你做主的。”周淮康越笑越慈祥,“禧儿瘦了,多补补营养。” 周京臣与年轻时的周淮康有六七分神似,周淮康那会儿是远近闻名的高考状元,贫民窟的学霸,清秀高大才华横溢,和周夫人是同学,周夫人的娘家世代经商,识人待物很有眼光,一下子选中了周淮康,毕业就结婚了。 周淮康四十岁开始飞黄腾达,而且品行端正,不是抛弃发妻的“凤凰男”,是实打实的“真金男”。 基于此,周夫人一直认为好男人要趁早入手,教导程禧擦亮眼,不要沉迷小恩小惠的情爱,要有大局观。 ...... 程禧和胡家的公子约在咖啡厅见面。 胡家的公子也是独生子,之前在留学生圈很出名,挥金如土那种,号称“华人老公”,“富二代之光”。 这群子弟在国外放飞自我,泡洋妞,甚至嗑药,在国内老老实实继承家业,家族只有一个要求:别惹祸,别殃及父辈。 所以他们的真实面目,国内圈子了解不多。 程禧听周夫人说胡家的公子相当受欢迎,谁不喜欢俊男呢,有钱的白富美也喜欢,外省的首富提出让他入赘,将来家产都给女儿女婿,可胡家也富贵,当场骂了首富一通。 经此一事,胡家公子样貌好,又清高刚烈,可谓是名声大噪,更受欢迎了。 周夫人是截胡了几大家族的千金,替程禧抢来的。 程禧一边喝果汁,一边看橱窗外的街景,空中飘着小雪,高楼大厦雾蒙蒙的,今年的雪格外多。 “你喜欢男人吗?”胡公子问了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她蹙眉。 “不是指我,指所有男人。”他笑,“你喜欢男人吗?” 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程禧仍旧礼貌答复,“喜欢。” 胡公子笑容放大,“我也喜欢。” 程禧愣住。 渐渐反应过来,“你...” 他比划嘘,示意她小声,“胡家不清楚,你如果愿意嫁,我也愿意娶,你帮我瞒着,我保证不干涉你的私生活,咱们相敬如宾,各玩各的,至于生孩子,即使我不上阵,你总有法子怀上的。” 程禧含着吸管,瞳孔涨大。 一辆商务轿车这时泊在道旁,后座降下车窗,露出叶柏南的脸。 他来这边的商业大楼谈合同,路过这栋商场,正好发现程禧坐在靠窗位。 司机也目睹了这一幕,“胡家的公子胡生是同性恋吧?他在美国玩得挺花哨,回国后收敛不少,胡家这些年在外省做房地产生意,上个月刚回本市。周淮康夫妇应该调查过胡家,胡生谈了几个女朋友,有没有婚史,肯定查得一清二楚,唯独一个大老爷们儿有男朋友...周家万万没想到。” 叶柏南表情凝重。 他和胡生有过一面之缘。 在外省的同性酒吧,胡生跟一个富二代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被押上门口的警车,他在隔壁的露天茶餐厅谈生意,恰巧看到全程。 叶柏南下车,撑开一把伞遮在头顶,站在橱窗外面,手指敲了敲玻璃。 第36章 旧情难忘 程禧扭头,和叶柏南四目相对。 他指了指咖啡厅门口,示意她出来。 “叶家的大公子?”胡生也认识,“你们不是没相中吗?” 权富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在不贪污、不破产的情况下,大人物基本是固定的,叶柏南和周京臣对外单身多年,是长辈眼中的香饽饽,圈里的优质女多,优质男少,一向是“僧多肉少”,因此不仅仅是红、官、商的二代小姐,二代公子对他们的风吹草动也了解。 周、叶两家的公子挑剩下的,才轮到其他家的公子挑。 即使剩下的都极其抢手,若非万里挑一的精英女,也没机会接触他们。 所以周夫人这么顺利截胡了胡家的公子,程禧和叶柏南相过亲,而且和平结束,证明双方给足了体面,她算是在二代小姐里出名了。 “他反悔了?”胡生长得一副混血儿面孔,大约玩太疯了,相由心生,表情流里流气的,挺招人烦。 程禧出于礼貌,没立刻走,主动收拾残局,“是你不同意,还是我不同意?” “你不乐意嫁?”胡生赖皮扬眉,“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到处乱讲呢?我可是胡家的独生子,万一曝光了,我传宗接代的计划不是废了吗?哪个女人肯嫁我?” “我不乱讲。”程禧诚恳,“关于你的私事,我一个字没听过。” “骗鬼呢?”胡生索性露出真面目,“你打着周家的旗号,实际上是司机的女儿,我没嫌弃你,你嫁我不吃亏啊!有钱花,在外面陪我演演戏而已,你太高估自己的条件了吧?” 程禧不搭理他,拎了包出门。 胡生恼羞成怒追出几步,发现她去找叶柏南了,没再追,驾驶着劳斯莱斯经过她,竖了下中指,口型是什么,程禧没看清。 估计是威胁。 不远处的叶柏南举着黑色雨伞,立在台阶上,雪花斜斜地吹入伞下,黑色风衣落满了白霜,浓黑与白雪煞是清冷好看。 街道是南来北往的滚滚车流,鸣笛此起彼伏,他静静赏雪,等待她,与这份嘈杂的烟火气矛盾又完美相融。 程禧走过去,喊他,“叶先生。” 他侧身,“叶柏南。” 她并未改口,“你收到信封了吗?” “收到了。” 信封里是四千块钱,一支四位数的钢笔。 钱是她在徽园打麻将他救济的,钢笔是补的见面礼,他那枚玉吊坠的牌子比较小众,程禧不晓得价格,只好买了钢笔,商务人士办公签字很实用的礼物,又不像腕表、领带之类的特殊含义,惹他误会。 “胡生。”叶柏南顿了一秒,“是你新一任相亲对象吗。” “是周阿姨介绍的。” 他神色慎重,权衡了一番,“我无意冒犯你,也无意泄露他人隐私,只是恰好碰上,提醒你。” 咖啡厅的门开了又关,瓷砖地湿滑,顾客摔了一跟头,撞到程禧,叶柏南伸手护了她一下。 “胡生不适合做丈夫。”他斟酌许久,挤出八个字。 倘若不是程禧清楚内幕了,乍一听,真听不出叶柏南的弦外之音。 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叶柏南生怕她不理解,尽量捅破得更明朗,“他不适合女人,别耽误了你一辈子。” “谢谢。”程禧答应胡生不乱讲,自然要兑现,叶柏南讲是他的自由,她不能讲。 “打算去哪里?” “我去蛋糕店买吐司。” 叶柏南扫了一眼道旁的车位,“有你的车吗?” “我刚考完驾照...”她不好意思,“天气差,我不敢开车上路。” “我车出故障了,司机正在修,先送你去蛋糕店,再送你回家。”叶柏南很大方,很绅士,程禧明白,他是在弥补。 他越是体贴周到,周夫人越是没办法怪罪叶家,反而要和叶太太维系友好关系,彰显周家的风范。 “其实你不用这样。”她更不好意思了,“相亲有成功就有失败,谁也不欠谁的。”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可以问一句失败的原因吗?” 程禧不禁蹙眉。 这个男人应该不是推卸责任的男人,分明是他没相中,却推诿给女方。 他要是有这想法,没必要替她调岗,提醒她胡生有问题,装作互不相识,最省事。 程禧说,“大概率是不合眼缘,或是旧情难忘。” 叶柏南沉默。 见面之前,叶家也调查过程禧的私生活,干净如同白纸,高中、大学甚至没和男生吃过饭,四点一线的轨迹,上学,兼职,去疗养院,回周家老宅。 唯一的传言,是最近有豪车接送她,叶太太也探了底细,豪车的车主是周京臣,不是所谓的大款老头子,程禧的情史绝对清清白白。 叶柏南没有处女情结,他尊重女孩子的往事,但在意女孩子滥不滥情,对伴侣忠不忠诚。 “难忘的旧情,一定很遗憾。”他将雨伞的一大半倾向程禧那边,“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程禧记得叶柏南是因为女方是私生女退婚的,至于她自己,是因为跨越不了的现实。 于是模棱两可回答,“缘分不够吧。” 她心里有人。 忘不掉。 才没相中他。 叶柏南总结完,没说话。 “雪越下越大了。”程禧望向大片大片的雪花。 “今年的寒潮很久。”叶柏南也望着白茫茫的雪,“是一个冷春。” 他一手撑伞,一手把风衣披在她后背。 第37章 强吻 蛋糕店对面连接着一座贯穿南北城区的大桥,灯塔上方是闪烁的粉紫色烟光,雾蒙蒙的天空下,格外迷离漂亮。 “你喜欢灯塔?”叶柏南发现她一直盯着。 “市中心塔和别的灯塔不一样,它的光泽度很温柔,不过分强烈,审美很好。” 叶柏南迁就她的步伐,小幅度走着,“那座灯塔,是我旗下公司设计建筑的。” 程禧驻足,“云航集团也承包市建工程吗?” “不是云航。”叶柏南也停下,“我独资的一家公司,办公地址在外省,了解的人不多。” “那乔尔呢?” 他否认,“乔尔有我的股份,我是股东之一,但不是我个人独资的公司。” 叶家虽然比不上周夫人的娘家李氏家族,也是顶奢豪门,叶家夫妇垄断了新能源项目的所有生意,与政府打交道合作,既赚钱,又赚名气,搭上公家这条线,地位是百分百的牢固。 倒是叶柏南,扮演着高级打工仔的形象,出席各种场合谦逊低调,竟然藏着多重身份,总工程师,股东合伙人,老板。 市中心塔的工程也出自他手。 程禧胡思乱想着,脚底一个打滑,叶柏南迅速扶稳她,“当心。” 他手骨宽阔,捏住程禧胳膊平衡她的重量毫不费劲,“上一场大雪结的冰没彻底融化,现在下雪更滑,你靠着我,我来支撑。” 她小心翼翼握住叶柏南的手腕,一步步沿着桥边的人行道往前走。 桥头和桥尾积了一层雪,鞋踩在上面,薄薄的脚印,叶柏南的左肩被冰雪覆盖,他轻轻吹拂掉。 程禧仰起头,大桥开始亮起熏黄的路灯。 雪色和灯火交错,叶柏南侧脸映在雪光里,是浓墨重彩的暗影。 “你的毛衣湿了。” 他嗯了声,“不要紧。” 程禧推开他的伞,给他笼罩了大半,他又推回,“男人抵抗力强,不怕冻。” 司机修好了车迎面追上,叶柏南收了伞,让程禧单独坐在后车厢,他坐进副驾驶。 老宅所在的中式小区安保森严,大部分业主是市里的权贵,小部分是胡润榜的富一代,外来车的车牌号必须登记,人脸录像,最后由保安致电业主,流程繁琐麻烦,叶柏南没有开进小区,雨伞和外套也留给了程禧。 他揭过车窗道别,“下次见面还给我。” 旋即调头,原路返回。 程禧举着伞目送他的车驶离,如果是另一个男人,拒绝女人之后又处处展示胸襟气度,女人会觉得博爱,是在养鱼,养备胎;如果是叶柏南,则不会。他的风度很纯粹,很正派,完全不虚伪,不尴尬。 只是他的补偿... 未免太细致,太持续了。 好像多么辜负了她。 其实她没有要死要活非他不可的,心里也没有不舒服,反正相亲是目标明确的速食主义,不谈情,只谈条件,程禧更多是平常心。 听从周夫人的安排,不忤逆,也算她偿还周家的恩情。 周淮康夫妇下午去一位京圈大佬的家里赴宴了,老宅挺清净。 程禧一进门,保姆接过她手中的伞和食品袋,甩了甩雪水,“周先生在,心情不太好。” 她以为周京臣也去赴宴了,周淮康这两年重点培养他走仕途,希望他从政,周夫人希望他经商,接管李氏家族的企业。无论哪条路都需要大量的人脉,尽管他没多大的兴趣,可出生在这种家庭,不得不面对。 “我去一趟学校。”程禧压低声,“明早我回来。” 她扭头要走,客厅传出一道幽冷的男声,“不愿见我了是吗。” 程禧一僵。 “进来。”男人发号施令,“我有话问你。” 她温吞吞绕过入户屏风,进客厅。 周京臣站在阳台上,喂鱼缸里的鱼,他似乎也刚回家,没来得及换居家服,穿着一套墨蓝色的工服,袖口和裤脚是扎紧的,腰部也勒得紧,显得修长又飒爽。 “选了一个长相最好的,合得来吗。” 听上去有些讽刺。 程禧没吭声。 “什么时候结婚。”他喂完一条鱼,慢条斯理喂下一条,“作为你的京臣哥,我备好贺礼。” 她隐隐猜到了,“你知道胡生的癖好?” 周京臣波澜不惊背对她,鱼食全部抛洒在水面,缓缓转过身。 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谁的衣服。” 程禧脱掉,撂在沙发上,“你是不是知道胡生交往的对象是男人?” 他目光随着那件风衣,金属胸牌没摘,写着“总工程师叶柏南”。 “你又见叶柏南了?” 她语气冲,“没有叶柏南,胡生今天根本不放过我。” 程禧是从乔尔下班,带妆去相亲的。 唇瓣水润,睫毛卷翘,淡淡的一抹腮红。 雪大风大,又走了一段路,她没沾湿一丁点儿,只有叶柏南的头发和衣裤湿得厉害。 周京臣凝视着她。 程禧没注意到和他之间的距离在缩短,她回味过来的一霎,脸与脸也几乎挨上。 她下意识后退,周京臣一把扯住她,扯向自己怀里。 吻是撕咬,掠夺。 那两次,每一次都在深夜,最昏暗的地方。 不开灯,包括浴室里,也关了灯。 这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白天,周京臣发疯。 程禧抵住他舌头,偏偏越绞越狠,被强势吮吸到他嘴里,他吻得又凶又急,快要绞断她。 她舌根发麻,极度的紧张,整个人在发颤。 周淮康的红旗车这时驶入院里,车头正对着落地窗,车灯一晃而过,客厅的一切一览无余。 程禧张开嘴,周京臣舌头涌入的瞬间,她牙齿咬下去,腥味蔓延。 他皱眉,松开了她。 拇指一捻,唇角是唾液混合着血丝。 “京臣,你和禧儿干什么呢?”周夫人率先迈进玄关,一眼看到他流血的嘴唇,面色一变,“怎么伤的?” 程禧心怦怦跳,擂鼓一般。 “扎的。”周京臣弯腰,从茶几上抽出纸巾,“她帮我止血,越止越多,我骂了她,跟我脾性子。” 周夫人半信半疑,打量程禧。 瑟瑟缩缩的,可怜相。 明显是吓着了。 雪天光线阴沉,一楼又拉着白纱帘,周夫人在后座,客厅的场面瞧得不真切,察觉到气氛古怪了,却没往那方面多想。 “不许吵架,你比禧儿大九岁,禧儿偶尔任性,你要担待她,你是男人,是哥哥!”周夫人从中劝和。 周京臣解开工服扣,一言不发去书房。 “他准是在公司发脾气了!在家没控制住。”周夫人佯装气愤,安抚程禧,“我一会儿教训他。” 程禧眼神涣散失焦,背在身后的双手还在抖。 太悬了。 假如她没咬他呢。 周夫人会不会撞破这荒唐的一幕。 第38章 周京臣,你别疯了 周淮康留宿在那位京圈大佬的家中,周京臣入夜也离开了,回北航集团加班。 程禧倚着窗户,红旗l9的大灯照在柿子树上,周京臣步履匆匆从树下经过。 上车前,他感应到什么,驻足仰起头,也望向这扇窗户。 四目相视,程禧心跳漏了半拍,飞快合拢帘子。 车在院里停了大约五六分钟,才发动引擎。 她又悄悄拉开窗帘,雪地烙印着滚动的车辙,一枚烟蒂的火星子沾了潮湿,刚刚熄灭。 ...... 老宅新雇佣了一位擅长江浙菜的厨师,周夫人打包了三菜一汤,叮嘱程禧送到北航集团。 “今晚有一场慈善拍卖晚宴,邀请了我娘家和京臣,我娘家这几年在北方也做生意,不去不合适,我尽量抽空,假如我没空,你跟着京臣去。”周夫人亲自打包好,扣上食盒盖,“你多露露脸儿,没坏处的。” 程禧盯着食盒,没反应。 “还和他生气呢?”周夫人哭笑不得,“京臣骂了你,我也骂了他的,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兄妹哪有不吵架的?他脾气差,你脾气更倔,你撒个娇,他能舍得骂你?” 程禧笑了笑,“我没生气。” “京臣的婚事基本尘埃落定了,娶华家的小姐华菁菁,先来往着,中秋团圆再订婚。”周夫人自顾自说,“华家的教养好,菁菁不会怠慢你。” 程禧默不作声。 华小姐那天在葬礼上爱答不理,连面子工程都不做,明显是懒得接触,排斥她存在。嫁给周京臣,成为了小周太太,只会对她越来越疏远,年长日久的,完全断了联系。 除非程禧对周家有价值,周淮康夫妇做主联系她,可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外姓人,周家自然偏袒儿媳妇。 “你对胡生的印象好吗?”周夫人昨晚要问,被周京臣一闹,忘了问了。 “不合眼缘。” 周夫人蹙眉,“你不合他的?” “聊不来...”程禧晦涩开口,“互相不合。” 周夫人没给她施加压力,“不急,你周叔叔有人选了。” 她抿唇,没出声。 程禧坐车赶到北航集团总部,是12点午休。 站在大楼的台阶底下,周京臣站在最高处,和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聊着工作,一步步下来。 他走到程禧面前,表情平静寡淡,外人窥伺不出半点亲密感,“怎么来公司了?” “慈善晚宴给周家递了请柬,周阿姨不去,让我跟你去。” 周京臣眼色示意秘书。 秘书打手势,“程小姐,周总工要开会,您在办公室等他。” 程禧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周京臣和她擦肩而过。 他穿了新中式的西装,白底蓝纹泼墨款式,衬得英气清俊,似乎是晚宴的礼服。 发型也梳理过,气质很卓绝。 迷惑女人的金粉皮囊。 程禧在办公室等到两点,他一手扯领带,一手开门。 “你吃午饭了吗?”她迎上去,“饭菜热乎的。” 周京臣坐下,揉眉骨。 “蒸了排骨,糯米藕——” “我母亲为你费尽心思,一心推你到台前,出风头见世面,踩着所有二代小姐上嫁。”他打断程禧,身体松弛靠着椅背,手指搭在扶手,敲一下,说一句,“如果她知道你想要逃离周家。” 程禧头皮一紧,“我没有想要逃离。” 他眼尾浮动着笑,笑却比不笑更森寒,“偿还周家,从此两清,不是逃离吗?” “我偿还不起。”她万分清醒,“钱,程家的人情债,我的抚养费,哪一个也偿还不起,所以我听周阿姨的话,她安排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舀了一碗粥,又一屉一屉取出蒸菜、烧菜、主食,摆好餐具,“可惜我不争气,叶柏南没相中我。周叔叔马上退休了,你又不肯接班从政,周家要维持地位,必须政治联姻,对吗。” 周京臣一张脸喜怒不辨,注视她。 “华家根基深厚,可男人都死了,帮不了周家。你愿意娶华家的小姐,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分,长辈口头又订过亲,其实算不上联姻。”程禧杵在那,一动不动,“周叔叔的打算,是我联姻。” 他眼神起了波澜,深沉像是无底的深渊。 “谁告诉你的?” 程禧低着头,“我偷听的。” 周淮康叫周京臣去书房谈话,埋怨周夫人擅自做主介绍了胡生,胡生样貌好,讨女孩喜欢,万一相中了,不容易拆散。周淮康满意的人选是耿家的公子,不过是先天残疾,跛脚严重,人倒是不丑,性格也好,五官端正。权富小姐嫌他瘸,不嫁他,普通门户的儿媳妇耿家又不入眼,程禧是周家当女儿养大的,“假凤凰”好歹比“真麻雀”金贵,于是耿家提出联姻,周淮康一直犹豫,担心她不同意。 老宅的两个保姆在厨房议论这件事,程禧正好在一窗之隔的后花园清扫卫生。 “周总工。”秘书这时拎着粉色盒子进来,“按照程小姐的尺寸,在苏州河制衣店挑选的礼服。” 秘书撂下盒子,迅速退出办公室。 周京臣掀开盖,扫了一眼,“换衣服。” 办公室有一间小内室,他偶尔午睡,洗澡,程禧拿了衣服去里面换。 一条牛仔蓝的印花礼裙,清清爽爽的,符合她学生的身份。 周京臣不太喜欢妩媚妖冶的风格,他替她选过三次衣服,全部是“国泰民安”系列的,中式清纯风,不露不俗。 男人打量她片刻,一本正经点评,“大了。” 程禧也打量,尺码并不大,“挺合身的。” “我没说裙子。” 她余光恰巧掠过自己高耸的胸脯,不吭声了。 周京臣走过去,在她手里放了一根皮带,“会系吗。” 程禧将皮带的尾端塞进裤扣,一孔一孔的穿进去,俯下身环住腰,“系松的,系紧的?” “随你。” 周京臣腰部劲窄精瘦,什么版型的裤子都驾驭得很好。 她系了偏松的,把衬衫下摆掖在边缘。 忽然,男人拽住她,摁在那一处。 程禧往回缩,周京臣握得更紧,“那两夜不是很缠着我吗,今天不缠了?” 她从头到脚的肌肤红了个彻底,“我没缠你。” 是他太野了。 又野又猛,她猝不及防。 周京臣前倾,鼓挺的鼻梁贴在她发丝间,“香味不好,太艳了,用之前的。” 他手上动作没停,操纵她探入,喘息也渐渐浓,“茉莉香适合你。” 程禧撇开头,“这是在你办公室...” 男人吻着她,她战战兢兢瞟办公室门,他兴致不在此,索性不吻了,唇抵住她颈窝,动作加剧。 周京臣的手长满茧子,有厚的,有薄的,而程禧的手是软的,没骨头似的,不堪磋磨。 那样青涩娇气的软,惹得周京臣腹部发胀,腰椎也痒。 “周总工,您母亲过来了。”秘书叩门提醒。 程禧吓得一哆嗦,刺激得周京臣也一颤。 他嗓音沙哑,额头泛起汗,隐忍到极限,“多久上来。” 秘书回答,“五分钟。” “拖住她。” “周京臣...”程禧哭腔,“你别疯了。” 第39章 求饶 她越推搡,越推不开。 周京臣巍峨雄浑,她没力气顽抗。 过道传来一阵高跟鞋响,气势凌人逼近办公室。 程禧不止手软,脚也软了,整个人向下滑,苦苦求饶,“哥...京臣哥...” 男人狠狠一撞,在门锁拧动的前一秒,松开了她。 转过身,整理西裤。 时间太紧迫,周京臣没来得及释放。 凭程禧对他的了解,他会再找机会。 “中途刹车”是最难受的。 “京臣,你的秘书唱高音呢?”周夫人破门而入,“我一路走,她一路喊,你办公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京臣终归是克制力惊人,情欲收敛得快,镇定自若泡了一杯茶给周夫人,“禧儿最近相亲,高管有认识她的,她脸皮薄,怕调侃,我吩咐秘书守着办公室,禁止外人靠近。” “禧儿可要好好锻炼。”周夫人语重心长,“以后各种交际,你害臊哪行呢?” 程禧慢慢恢复了血色,不那么惨白了,“我记住了。” “饭菜是新来的厨师烧的,合胃口吗?”周夫人走向办公桌,发现周京臣没吃,“不合口味?” “刚忙完。”他趁周夫人背对这边,看着程禧,眼底的情欲又翻涌而出。 她呼吸一窒,移开视线。 “我晚上也去现场,你父亲交代任务了,以我娘家的名义做慈善,捐一笔钱。”周夫人端起茶杯,“现在有谣传,是他幕后保着我娘家在北方的生意顺利,你父亲多爱惜羽毛啊!整整三十年了,没拿过一分工资以外的钱,任何人晚节不保了,他也不会。凭空戴了一顶脏帽子,你父亲发了好大的火。” 周京臣摩挲着手指,那只手在五分钟之前,操控着程禧的右手为所欲为。 他心不在焉,像是在听,又像是走神了。 傍晚,程禧陪着周夫人坐上一辆车,周京臣坐在后面的一辆。 关靓得知他出席慈善晚宴,特意在酒楼大门外堵他,结果被保安拦了,周京臣连看也没看她,下车,礼仪小姐引路,进入贵宾通道,一气呵成,全然冷漠。 程禧在大堂目睹关靓声嘶力竭地追他,甚至不顾关家的尊严了,愈发觉得这圈子的男人凉薄。 上头时,有求必应;玩腻了,丢垃圾一般,女人寻死觅活也换不来男人的怜悯。 周京臣尚且如此,何况那些风流惯了、无情惯了的公子哥。 至于她自己。 倘若跟了周京臣,下场又好到哪里去呢?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他无趣了,厌倦了,华家的小姐有名分,他顾忌华家,顾忌周家的名誉,体面和谐一辈子,而无名无分的地下情随随便便就结束了。 她却在一夜夜的缠绵和一日日的相处中,陷得难以自拔,抽离他的生活如同是剥皮剔骨的自虐。 程禧不敢想。 她宁可永远没有那一天。 ...... 这场慈善宴会规模盛大,分在两个区域,一个区域是政府主办,在1号大厅,一个区域是商人主办,在2号大厅。 政府主办是捐赠救护车、消防车、公益福利院,改善民生的慈善;商人主办没有上限额度,一件不值钱的拍卖品报价越高越好,说白了,坑这群吃人不吐核的资本家,让富豪们放放血。 周夫人带着程禧去休息室等待开幕仪式。 徽园打麻将的区一把手孙太太也在,和周夫人是同一个贵宾休息室。 一进门,孙太太笑得开心,“关家的大小姐哭哭啼啼追周公子呢!他英俊多金,幸好不风流,否则要祸害多少姑娘的芳心啊!” 周夫人嗤之以鼻,“姑娘要骄傲矜持,分分合合是常有,只是恋爱,又没结婚,缘分尽了,满大街的纠缠像话吗?” “好男人谁不抢啊?圈里的好姑娘多得是,有模有样的公子哥没几个,关家不是传统高门,暴发户起家的,懂什么骄傲矜持呀。”孙太太吃着水果糕点,“关家的小姐确实漂亮,我瞧她在二代小姐之中排得上第一。” “我家禧儿排不上了?”周夫人不乐意,“禧儿多精致啊,乖巧可人儿,你是够没见识的。” 孙太太赔笑打自己嘴巴,“我糊涂了!禧儿是第一。” 程禧夹着筷子,食物太甜了,尝着发腻,她不爱吃,“我比不了她们,您别打趣我了。” 她从椅子上起来,小声和周夫人说胸口闷得慌,出门透透气。 前脚走,孙太太又提起那个证券老总的太太,“离了。” “离了?”周夫人诧异。 “上星期打牌,她是强颜欢笑,丈夫的女秘书登堂入室了,据说相当有手段,不是母凭子贵,是日久生情,她准备打官司了。”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富商不在乎脸面,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三婚四婚都无所谓,损失财产而已。咱们家的男人要是闹大了,铁饭碗也砸了。” “所以禧儿嫁贵门,不要嫁豪门。”孙太太一语道破。 “耿家求你美言了?”周夫人也一针见血。 “耿夫人和我有交情,她真心相中禧儿了。”孙太太试探,“耿公子的腿虽然有毛病,其他方面很优秀的,你答应这门婚事,耿家会感激周家的,未来耿家一定大力扶持周公子,毕竟周公子是大舅哥啊。” 程禧攥着门把手,关上门,没继续听了。 第40章 周京臣故意刁难她 刚才走的贵宾专用通道,这会儿从普通的宾客通道出来,程禧发现酒楼后院种了大一片花。 粉色白色的花瓣,黄色花蕊,一根枝开了三四朵,在灯火下摇曳。 她拎着裙摆,踮脚踩在泥土上,一步步往深处挪。 淡淡的香味,不仔细闻,没什么味道。 “这是什么花?” 路过的服务生不认识,她又问保安,问遍了所有人,全不认识。 “那是黑嚏根草,又叫圣诞玫瑰,花期在1、2月份。” 程禧从花海中抬起头,叶柏南伫立在灯柱下。 他没刻意打扮,很日常的商务装,完全不爱抢风头的性子。 “叶先生。”她招手。 叶柏南走过来,“为什么不在宴厅里?” “太吵了,聊不到一起去。” “冷吗?”她披了绒衫,裙子倒是长,遮到脚踝,却不保暖。 “这里的灯多,不冷。”她拨弄着花瓣,“你的风衣和雨伞我明天还给你。” “你去哪还我?”叶柏南随着她,单膝半蹲,乍一看,仿佛是藏在花海里幽会,“你等我约你吧。” 程禧笑,“也行。” 风扬起发梢,花丛中暗香浮动。 像女人香,又像花香。 月色和雪光照在程禧的脸上,清清净净,没有杂质。 “程禧。”叶柏南喊她名字。 她又抬头。 “你穿蓝裙子,配白色的花好看。” 程禧摸了摸鬓角的花,“地上正好有粉色的,我顺手捡了戴。” 说话间,风刮得大了,吹落了花,叶柏南捡起一朵白色的,“你转身。” 她一怔,小幅度的扭头。 “程禧。” 叶柏南喜欢连名带姓喊她。 郑重,深刻,又有一股别样的感觉。 “你头很圆。” 她不知回答什么,“有方的吗?” “有扁头。”叶柏南捋了捋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梢,蓦地一笑,“什么方的?你不懂头型吗。” 花插入马尾辫,他很有分寸,手指没碰到她皮肤。 程禧晃动了两下,没掉,“你插得真深。” 叶柏南看了一眼她背影,没出声。 她大脑瞬间的空白,急忙补充,“花结结实实插在头发里。” 男人仍旧没出声。 程禧低着头,一朵朵数白色的花,数到三十三朵,还是叶柏南主动打破尴尬,“胡生骚扰你了吗?” “没有。” “胡家宠得他无法无天,你得罪了他,要小心。” 程禧点头。 又一阵沉默。 “你——” “我——” 叶柏南停下,“你先说。” “你有想要的拍卖品吗?我听周阿姨讲,晚宴压轴的是一条绿宝石项链,内地的神秘富商当初在英国苏富比拍下,祝福新婚夫妇的。” 这款项链全球仅有三条,一条在英国皇室,一条在印度,最后一条是内地富商天价购入的。 他表情平静,“是我。” 程禧迷茫。 “我拍的。” 她愣住。 “捐赠项链的女人是俞薇,我前任未婚妻。” “抱歉...”程禧起身,站在花海里,“勾起你伤心往事了。” “关系很复杂。”叶柏南也起身,“不过我们相亲的时候,和她没有联络了。” 程禧的直觉他确实不像脚踏两只船的男人,一对一的尊重,绝对是有的。 她和叶柏南分开,回到内场,礼仪小姐将竞拍牌送到周夫人手上,是1号牌,区一把手的孙太太是4号牌,周京臣是5号牌,叶柏南的座椅上摆着6号牌。 夫人们的牌号按照丈夫、娘家的地位排序,富商的牌号一则是根据身价,二则是参考家族势力,周京臣和叶柏南在业界的身价相同,周家的势力高于叶家,所以周京臣的牌号在先。 程禧没牌子,连她的椅子都是主办方临时加的,挨着周夫人。 周京臣的座位在周夫人的另一边。 孙太太的内衣扣崩开了,拉着周夫人去休息室整理,程禧一点点蹭着周京臣的膝盖,他纹丝不动。 “让个路。” 周京臣置若罔闻。 “哥。” 他撩眼皮,稍稍侧身。 留出的空间太窄,程禧曲着腿,夹着臀,千方百计缩小身体。 忽然,温热的手掌扣住她。 在椅背挡住的阴暗里,他严丝合缝包裹住她两瓣翘起的臀。 似有若无掐了一下。 程禧一抖。 回过头。 周京臣面色镇定如常,好似托她屁股的不是他,是她的凭空想象。 “后面有人!”程禧抓开他的手。 “你挤我了。”他不耐烦,腿一歪,让出更大的空隙。 她迈大步跨到自己的位子上,“你早让一让我,我会挤你吗?” 周京臣手握拳,支着下颌闭目养神。 没多久,周夫人和孙太太结伴回来,他这次让得干脆利落,周夫人比程禧丰腴了一圈,反而轻轻松松越过他,根本没卡住。 分明是故意捉弄她,刁难她的。 第41章 我不同意她嫁 2号大厅的入口处响起一阵窸窣声。 “俞家来人了?”后排的太太东张西望,“是俞薇吧?” “她亲自现身啊...”有太太附和,“私生女就是厉害,她亲妈调教得脸皮多厚呐,叶家不要她了,不夹着尾巴做人,叶柏南出席的场合她竟然也来凑热闹?” 一个女人迎着唏嘘声直奔第三排。 叶柏南曾经订过婚的,程禧也好奇,心中不免做个比较。 尽管是俞家的私生女,在圈子不受待见,气势倒是不弱,也挺贵气的,昂首阔步,不卑不亢,她特意看向叶柏南的位置,发现是空的,又收回视线。 程禧小声问周夫人,“俞家和叶家是结仇了吗?” 周夫人也瞟着那边,“叶家退婚,俞家有怨气,叶家更痛恨俞家骗婚,妄想一个私生女嫁嫡系的儿子,双方闹得不体面,和仇人没区别。” 叶柏南这么绅士风度,俞薇甚至当众捐了定情项链,也这么潇洒大方,都不是小肚鸡肠的男女,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程禧不理解,“那叶柏南不喜欢俞小姐吗?” “叶柏南是家族长子,他没资格喜欢谁、不喜欢谁,叶家需要他娶,他必须娶,叶家不接受的,他必须了断。他对俞薇呢,有愧疚,至于有多少情分,外人不晓得了。”周夫人拍了拍她手,“禧儿,你从不关注那些公子哥小姐的,还惦记叶柏南吧?” 程禧赶紧否认,“没有...” “他是好,可强扭的瓜不甜,你嫁了他,他婚后不疼你,晾着你,你多憋屈啊。”周夫人规划了一番,“你知道耿家吗?耿家有二女一儿,耿世清是最小的老幺,长相不错,唯一的缺陷是娘胎带的腿疾...” “耿世清。”周京臣打断周夫人,“他是瘸子,走路要拄拐。” “拄拐不影响生活,腿是齐全的,只是瘸。”周夫人解释。 周淮康找周京臣详细地提过这茬,周京臣没表态,现在周夫人又提,十有八九是有打算了。周京臣神色晦暗不明,一时也分不清是同意,是不同意,“他不肯出门,性情古怪,大概率不好相处。” “他不接触花花世界,结了婚能踏实过日子。耿家的信托基金保三代人吃喝不愁,他不工作也无所谓了。” 程禧盯着台上的红幕布,安安静静不搭腔。 “禧儿的母亲是无底洞,砸钱续命的,难道周家养一辈子吗?老程死得不光彩,拖累了禧儿,你父亲如今的面子大,她才凑合上嫁,耿家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周京臣皱眉。 “你不满意耿家?” 他嗯了声,“不满意。” 周夫人惊诧,“你一向不管这些的。” “不是您和父亲征求我意见吗?”周京臣反问。 气氛微妙。 程禧一动不动,贴着椅背。 “你嫌耿家的公子腿瘸?”周夫人尽量心平气和。 周京臣一张脸隐隐含了愠怒,“无所事事不争上进,脾气阴晴不定,腿有残疾,您认为我应该满意吗。” 周夫人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叶柏南没相中禧儿,和胡生又不合眼缘,我有什么办法?” “先不嫁。”周京臣慢悠悠开口。 程禧捏紧了扶手,心跳一次比一次剧烈。 “周家养她们母女没问题,以后不愿意负担了,我安排她嫁,北航集团的潜力股不少,攀上周家,他们求之不得。”周京臣端起桌上的茶,拂了拂杯口的茶叶末,“不急。” “潜力股?”周夫人发笑,“年薪几位数?本地有全款房车吗?前途稳定吗?禧儿的母亲再活二十年,潜力股熬到吐血也供不起。” “我养。” 周夫人顿时不笑了,看着他。 程禧一口气哽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 “哥哥养妹妹妹夫一家,不过分。”周京臣喝完茶,搁回原处,礼仪小姐又斟满。 “你补贴一下可以,养全家老小,那华家乐意吗?毕竟不是亲妹妹。”宾客陆陆续续入场,绕到第一排和周家打招呼,周夫人顾不上家事了,匆匆结束话题,“嫁耿家的公子是你父亲的意思,耿家在圈里蒸蒸日上,你少插手了。” 周京臣目视前方,既没争辩,也没答应。 ...... 叶柏南在外面和熟人寒暄了几句,进入礼堂。 经过这排,他朝周京臣颔首,周京臣也点了下头。 “周伯母。” 周夫人笑,“柏南,你母亲呢?” “她陪父亲去外省探亲了。” “你母亲也渐渐和我疏远了。”周夫人语气遗憾,带点苛责的意味,“躲我干什么呢?你眼光高,和禧儿没缘分,我不怪叶家。” 叶柏南眼神疑惑,眉头也紧蹙,“怪叶家?” “怎么,怪周家吗?”周夫人瞧他不识抬举,铺台阶不知道乖乖下,神情也冷了。 “不敢。”他礼貌谦卑,“怪我。” 周夫人没继续为难他,叶柏南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拍卖仪式开始,一个礼仪小姐蹲在台阶下,“程小姐,叶先生给您的。” 程禧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行俊秀方正的钢笔字,“你和周家说我没相中你?” 没相中便没相中了,她又没赖上他,程禧不清楚叶柏南什么意图,向礼仪小姐借了一支笔,回复三个字:没关系。 礼仪小姐把纸条重新交给叶柏南。 他打开,扫了一眼,又迅速合上,撕碎。 下一秒,叶柏南略微后仰,视线相撞,他指了指出口,示意程禧跟上。 “什么?”她比划口型。 “你误会了。”叶柏南一边站起,一边系上西装的扣子,“我单独和你谈。” 程禧随即从椅子上起来,周夫人叫住她,“别乱逛了,你举牌子。” 她对叶柏南摇了摇头,又坐下。 周夫人身份尊贵,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和一群富商竞价,由程禧代劳。 今晚的氛围很不一般,周京臣对俞薇捐赠的绿宝石项链非常感兴趣,叶柏南似乎也势在必得拍下自己送出的东西。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场面。 前两件拍卖品是西洋画和菩萨玉雕,西洋画是一位大富豪拍中了,程禧拍中了玉雕,领完奖回座位,第二排的太太们围上来祝贺,“是送子观音啊,雕琢工艺真精细。” 周夫人在公众场合上不摆官太太的架子,亲和慈祥,“送子是好寓意,放在京臣的房间。” 太太们大笑,“恭喜周公子啊,和华小姐好事将近了!” 程禧忍不住望向周京臣,他笑意浅,却也在笑,默认了这段婚事。 周家和华家是公认的门当户对,华家从7、80年代就门庭显赫,周京臣的爷爷那会儿虽然贫穷,又遭受诬陷免职了,但清廉正直,威望极高,90年代末期恢复了职务和名誉,更是老泰山级别的人物,两家的孙辈联姻是意料之中。 “周公子,大家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孙太太在一旁帮腔,“我们准备赌一把,你和叶家大公子谁先娶妻。” 周京臣笑了一声,“赌的谁?” “赌你啊!他八字没一撇呢,你和华家的小姐快要提上日程了。” 程禧听着太太们夸周京臣和华菁菁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心里酸酸涩涩的滋味。 眼眶也发涩。 浑身流淌着一种深邃入骨的无力感。 第42章 你求我,拿什么报答 “禧儿呢?是不是也快了?”孙太太将话题抛给程禧,第二排的阔太太们跟着打量她。 程禧眼眶酸胀得过劲儿了,湿漉漉的,周夫人以为她害臊,拉着她手,挡那群太太,“禧儿是姑娘,你们别没完没了的取笑她。” “周夫人疼禧儿比疼周公子多,禧儿以后可是富贵花了。”孙太太招呼她们,“耿家晓得吧?圈里的新贵,夫妇都在文化部,刚五十岁,未来前途无量,大小姐嫁了汽车行业的老板,二小姐嫁了电视台的副台长,小公子相中禧儿了!” 太太们道贺,“恭喜周夫人了,恭喜禧儿。” 周夫人微笑,留意程禧的反应,她反应平静,不喜悦,不反对,周夫人这才接茬,“你们急什么?真有喝喜酒的日子,会通知你们的。” 太太们根本不感兴趣周家的喜事,只是借机会奉承讨好而已,周夫人不聊了,她们也懒得废话,开始观赏台上的歌舞表演。 中途政府的主办方亲自接周夫人和孙太太去1号大厅,周夫人当场以“李氏家族”的名义捐了5辆救护车,5辆消防车,又以周家的名义捐了1所福利院。 哪一种身份匹配捐多少钱,娘家出手阔绰,周家体面节约,处理得妥妥帖帖。 程禧在座位上,周围是太太们的闲聊声。 富太太们聊美容,理财,亲子教育以及哪个倒霉鬼遇上了地表最厉害的小三儿;官太太们往往不聊八卦,时政新闻,工作消息,尤其周夫人在场,她小小的透露一丁点,对她们有巨大的价值。 不过周夫人嘴严,只有她挖消息,没有挖她消息的。 “愿意嫁耿家的瘸子吗?”周京臣摩挲着竞拍牌,目光游离不定,“我只要松口,你的婚事基本定了。” 程禧心不在焉咬了一小口桂花糕,不嚼不咽,含在嘴里。 程父死了,程母傻了,程家的亲戚怕受牵连,多年前便断了联系。 周家养活她们母女,尽了义务,也尽了极大的道义情分,确实有资格做主她的婚姻,让她为周家也尽一份力。 她拒绝不了。 “那你会松口吗?” “你愿意嫁,我自然成全你。”周京臣眼底些许的笑,“如果不愿意嫁。” 程禧偏头。 僵硬凝视他。 “你喝醉那天,口口声声骂我是资本家,周扒皮。”他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桌沿,“我凭什么费尽心思把你从耿家的火坑里捞出来呢。” 歌舞演到高潮,底下有掌声,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嘈杂中,她隐隐约约听到周京臣说,“何况耿家显赫,嫁进去未必是坏事,耿家的公子也许知冷知热,很爱护你。” 他话锋一转,“也可能有暴力倾向,毕竟残疾了二十多年。” 程禧手撑着椅子扶手,越撑越紧,紧到腕骨在颤。 “嫁耿家是周叔叔的意思,拦不住。” “取决于谁去拦。”周京臣指了指茶杯,示意礼仪小姐添茶,“别人拦,没用,我拦。” 他停住。 茶添满了,他端起嗅了嗅香味,“有用。” 程禧抿着唇,“你要什么。” “你有什么。” 她手缓缓撒开,“哥。” 周京臣不疾不徐睥睨她,没出声。 歌舞表演结束,礼仪小姐举着托盘上台,四四方方的桃木匣,垫着白绒布,匣盖边缘镶嵌了一圈小灯,照射着绿宝石项链。 绿宝石之类的垫白绒布;钻石、玉、珍珠之类的垫黑绒布,不同颜色的绒布在灯光下衬托不同珠宝的色泽。 周京臣盯着大屏幕的投影,镜头从贵宾席一闪而过,录入了他的特写。 他很上镜,眉眼深浓,鼻梁鼓挺,二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既不老态,又不青涩,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恰到好处的气质,能扛住刁钻的高清镜头。 紧接着摄像扫过程禧,她不太习惯曝光,局促躲避,周京臣抄起桌上的牌子,遮住她脸,一扬下巴,命令摄影师挪开。 镜头马上转向隔了六个座位的叶柏南。 室内燥热,他脱了西装,仅穿一件黑色衬衫,镜头聚焦,屏幕上的他比本人成熟,多了一丝深沉旷远的味道,他也盯着屏幕,不像周京臣那么高冷,他礼貌颔首,有宾客鼓掌致意。 周家和叶家的公子一个是贵,一个是富,各有千秋不分伯仲,所到之处,总有看戏的,比较的。 连主办方也参悟这点了,特意嘱咐摄影师利用他俩的交锋,热一热场子。 拍卖司仪揭开起拍价的牌子,五十万。 全场哗然。 是捐赠,也是贱卖。 程禧理解了周夫人那句:俞家对叶家有怨气。 俞薇对叶柏南的怨气更大。 显然是因爱生恨。 最折磨了。 出乎意料的场面,没人掺和了。 保不齐得罪了叶家。 周京臣慢条斯理举牌,“一百万。” 有胆子大的,跟了一轮,加码到四百万。 片刻的死寂。 叶柏南举牌了,“五百万。” 宾客纷纷望向他。 他泰然自若,牌子一起一落,价格一喊一涨,外界议论如沸,叶柏南从头到尾镇得住场,压得住气。 一个自控力,专注力超强的男人。 程禧扭头瞧俞薇。 她同样一动不动,眼神定格在叶柏南的背影,等待着结果。 “六百万。”周京臣非要这条项链不可。 叶柏南再次举牌,“八百万。” 没有一百一百的加,而是加了两百。 “一千万。” 周京臣也加了两百。 尽管项链的实际市价并不止一千万,可起拍价才五十,翻了二十倍。 叶柏南又加,“一千两百万。” 他面色古井无波,周京臣亦是。 “一千四百万。” 男人的竞争与厮杀,无论何时何地,官场,商场,情场,总是暗潮汹涌。 花钱的买卖尚且互不手软,赚钱的买卖岂不是你死我活。 叶柏南弃了牌子。 项链归属周京臣。 程禧第二次扭头瞧,俞薇的位置空空荡荡。 礼仪小姐将桃木匣子送下台,里面的绿宝石晶莹剔透,散发出夺目的光泽,女人都无法抗拒珠宝的诱惑,程禧也不例外。 不由自主多瞥了两眼。 “喜欢?”周京臣扣上盒盖。 第43章 她选男人,我亲自把关 程禧有自知之明,如此昂贵,必然不属于她。 属于华家的小姐华菁菁。 周京臣仿佛逗她,又仿佛是动真格的,“你结婚,给你作陪嫁怎样?” 她心一揪。 和耿家的瘸子结婚吗? 程禧有一瞬间在想,他真舍得吗。 养一只小猫,也培养出感情了。 况且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二代子弟的丑闻内幕,长辈不一定清楚,同辈子弟却是门儿清的。 就凭周京臣说耿家的公子可能有暴力倾向,大概率他是了解过。 耿家夫妇对周家必然是报喜不报忧,千方百计瞒着儿子的问题,周淮康也总不至于闲得到处去打听一个小辈。 周京臣系着西服扣,来来往往的宾客和他道别,他一一好脾气回应,甚至玩刺激上瘾了,抽空贴在她耳朵,磁性的嗓音一字一顿,“周家陪嫁这条项链,给足你底气,除了叶家,市里再没有第二户人家买得起。” 灼热的气息朝脖颈内钻,程禧情不自禁一缩。 他周身性感,但又不外露,藏得严严实实。 拍卖仪式结束,主办方亲自送周京臣离场。 周夫人已经从1号厅直接回周家了。 坐上车,秘书递出手机,“关小姐的电话,她打不通您的,打我这里了。” 周京臣一挥手。 秘书又收回。 昨日黄花。 钟雯和那么多富二代打交道,她在寝室感慨最多的就是这个词。 有钱的男人全部是三无产品,无良心,无道德,无情义。 成为过去式的女人,和过期的产品一样。 “你脑袋上戴的什么。”周京臣在宴厅里没仔细看,这会儿看到她的马尾辫。 “花。” “我能不知道是花?”他发号施令,“过来。” 程禧靠近他,他伸手拔下,搁在掌心掂了掂,“哪摘的?” “后院。” 没有污染的美好年纪,无需华丽的珠宝,在头发里插一朵淡淡幽香的小花,清水出芙蓉的模样,最是令人怦然心动。 “是黑嚏根草。” 程禧抬头,“你也认识?” 周京臣听出她今晚是单独去见过什么人了,“还有谁认识。” “叶家——” 她猛然想起叶柏南找她谈话,被周夫人截住了,没谈成。 “张秘,我下车。”程禧解了安全带,推车门。 是锁住的。 “叶家怎么了?”周京臣丢了那朵渐渐泛黄发蔫儿的白花,没帮她解门锁。 车后面这时响起一声鸣笛。 周京臣回头,注视那辆车。 车灯大开,车牌号是逆光的,看不真切。 秘书打双闪,那辆车接收到信号,熄了大灯。 是叶家的车。 叶柏南代表叶家出席慈善拍卖,开了叶家的车,没开私人座驾。 周京臣看腕表,“太晚了,有事明天说。” 他拍了一下驾驶椅,秘书立即调头。 后视镜里,叶家的车也发动。 路口拐弯的时候,叶家的司机变道追上,并排行驶。 “周总工。” 周京臣本来只降了半扇车窗,闻言全部降下,一副官方的笑意,“叶总工,飙车请改日约我。” “我不找你。”叶柏南视线落在他旁边的程禧,“我找程禧解释一个误会。” “哦。”周京臣很配合,身体后仰。 没了阻碍,叶柏南和程禧四目相对,但中间隔着周京臣,气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违和,叶柏南向来是含蓄寡言的男人,最终也没解释出口。 “程禧,你等我电话。” 叶柏南讲完这句,车减慢了速度,没再追。 周京臣重新升起车窗,“他有你电话吗。” 程禧摇头。 估计是打到乔尔的秘书部。 不会贸然惊动周家老宅。 ...... 回到家,周夫人也刚进门。 周淮康坐在客厅,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看新闻重播。 保姆端了一壶茶出来,程禧洗了手接过,轻轻放在茶几上。 茶碗太烫,她蜷了蜷烫红的指尖。 周淮康不爱用茶具,爱用老式的大茶碗,一碗能喝饱,他不讲究生活品质,衣食是小康水平,因为周老太爷留下的家训:严于律己,勤俭光荣。 无奈周夫人太讲究了,到底是娘家有资本,老宅原本挺陈旧,是她住不惯,老太爷下葬一个月后,里里外外豪装了一番,周淮康私下埋怨过她,事实上周夫人很收敛了,李氏家族在南方的祖宅,那才是顶奢气派。 周淮康盯着周京臣,“出风头了?” “京臣和叶柏南抢压轴,他抢赢了。”周夫人挨着周淮康落座,“那条项链寓意好,祝贺新婚夫妇百年好合的。” 周淮康笑,“耿家去了吗?” “耿家在政府主办的1号厅,没来2号厅,捐了3辆救护车。”周夫人亲手给周淮康削了一个苹果皮,“孙太太带头起哄,禧儿和耿家的公子还没见面呢。” 程禧搓弄着两只手。 “耿世清的背景没得挑,和禧儿年岁相仿,而且耿家是文化部门的,在文娱界和教育界的人脉广,孙辈长大了搞搞文艺,入行很容易。耿世清的大姐二姐经济实力强,十分宠弟弟,禧儿一辈子享不完的福。” 周淮康喝了一口茶,一锤定音的语气。 “禧儿,你表个态。”周夫人谨慎,不希望程禧嫁了瘸子,有风言风语揣测周家,要她一句顺心如意的话。 “耿世清在本市吗?”始终一言不发的周京臣忽然开口。 “不在本市,他在外地的医院做治疗,后天回来。”周淮康明白周京臣有异议,“你什么想法。” “我见一见。”周京臣云淡风轻,又有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见一面倒是应当的。”周夫人说,“禧儿也见一见。” 周淮康眉头拧得紧,好半晌,否决了周京臣的提议,“你不必出面了,我和你母亲在老宅招待耿家。” “那不行,男人最懂男人。”周京臣翘起腿,手臂懒懒地搭在沙发靠背的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表面随和,内里的气势却更足了,“程禧也算周家的小姐,她选男人,我要把关。” 第44章 我在外面养个女人 周淮康夫妇对视一眼,周夫人好笑,“你以前不太搭理禧儿,她也怕你,现在倒是挺亲近。” “以前她年纪小,我烦。”周京臣光明正大的打量程禧,有几分哥哥待妹妹的温和教导,“现在她长大了,不烦了。” 周夫人一听,心凉了半截,“你烦小孩子,我哪辈子抱孙子?菁菁岁数不小了,你再拖三年五年,她是高龄产妇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最晚三十五岁,你们必须完成任务。” 周淮康的茶碗空了,程禧弯着腰,又续了一碗。 “五年抱俩,任务不难。”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掸了掸裤脚,“我娶了她,外面养女人,行吗?” 程禧手一抖,茶水洒出杯口,溅在手背上。 她忍着没叫,不声不响地斟满茶,退到一旁。 “你养谁?” “女人。” “关家的小姐?”周夫人冷了脸,“还是那个女大学生?” 程禧双手垂下,十指虚握。 “女大学生?”周淮康显然不知情。 “你忙公务,这件事我没告诉你,京臣在酒店养着一名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周夫人和盘托出,“有一天早晨我找他,他在酒店过夜的。” 周淮康瞪着周京臣,“华家清楚吗。” “哪个男人不瞒着正牌女友?”周京臣重新倚回沙发,他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又扯松了皮带,仰头活泛肩颈,“我肯定也瞒了华菁菁。” “禧儿,你和周阿姨讲实话。”周夫人忽然拉住程禧,语气严肃。 她吓得苍白。 周京臣表情也凝重凛冽,整个人一动不动,眼神晦暗到极点。 “他养的女大学生是不是你班里的,你替他打掩护了?” 程禧心跳有一瞬间停止了。 周淮康夫妇很快会发现真相的。 她接触太太圈的次数越多,和周京臣同场合的次数越多,越会暴露猫腻。 女人们最敏感。 官太、阔太阶层的女人,更是成了精。 他们相处的气氛已经很不对劲了。 只是外界从未怀疑过周家矜贵的公子和司机的女儿突破了禁忌,上了床。 连程禧自己都无法置信。 和他疯狂到了这一步。 “不是我班里的...”她手心全是汗,低着头。 周夫人了解周京臣,北航集团是他的命根子,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工作,除了程禧的学校,没空去其他学校,能在哪里认识女大学生? “校庆勾搭上的,对吗?” 程禧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炸碎了。 真是校庆发生的。 “禧儿的同学跟了京臣,你们之间有秘密了,所以关系亲近了。”周夫人胸有成竹。 周京臣原本绷直的脊背,彻底松懈了。 他又恢复那副骄矜不羁的模样,似是而非答了一句,“您猜。” “华家眼中不揉沙子,菁菁的父亲虽然死了,大伯和舅舅还活着,在部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周淮康隐隐愠怒,威严发话,“你一向沉稳,我最后警告你,结了婚,该断的,了断干净。” 今夜的阵仗太悬了,周京臣一直没顾上喝水,声音略哑,“知道了。” 周淮康九点接到一个临时通知,下基层督办,他匆匆穿上外套赶去现场,周夫人不放心,也陪着去了。 保姆清理了茶几,在厨房炖燕窝。 周京臣上楼洗澡。 偌大的宅子清静下来,旷得人心头也空落落的。 他下午在办公室没尽兴,生生憋回了那股火。 趁着周淮康夫妇出门,百分百要折腾的。 她有些禁不住周京臣折腾,而且他有未婚妻了,越早悬崖勒马,对彼此越安全。 程禧简单收拾了洗漱用品,在宿舍熄灯前回学校了。 钟雯不在寝室,安然和另一个室友正在煮小火锅。 “外语系的女生不如艺术系的漂亮,但符合好嫁风,专门培养几年,嫁豪门,嫁官家子弟,她们专业也高级,会德语,日语,很唬人的。” 室友是学霸,大女人主义,瞧不惯图钱嫁人的,“凭什么自己不能追求真爱,然后共同奋斗?” “咱们当然能追求真爱了,传统豪门是不允许的,花了家里的钱,享受了特权和资源,就要服从安排,家族前期的投资是为了换取后期的成果,那群公子哥和小姐继承了十亿、百亿的家产,联姻是责任,也是代价。” 程禧盯着空荡荡的书桌,默不作声。 投资。 成果。 周家在她身上投资了八年,财力,人力,精力,如今是收获成果的时候了。 “程禧是好嫁风哎!”安然趴在椅背上,晃悠着腿,“练舞蹈的身材好,皮肤又白,那种外表有缺陷的公子哥,瞄准了这类平民女孩改善基因。” 程禧回过神,“你嘴开光了?” 耿家娶她,一则是和周家攀亲,二则的确有改善基因的想法。 她是跳舞的,四肢柔韧,利索。 耿家的公子先天残疾。 一好一坏一调和,大概率孩子健全正常。 反正耿家夫妇是病急乱投医了。 程禧爬到上铺,“借我一床棉被。” 安然踮脚递给她,“你是周先生的干妹妹...是干妹妹吧?” “不是。” “青梅竹马的邻居妹妹啊?” 她接过被子,发呆了一秒,“也不是。” 程禧十岁第一次见周京臣,十二岁程家出事,周家接她一起生活,之后长达两年,周京臣和她是错过的。 白天,程禧上学,他上班;晚上,程禧睡得早,他凌晨才回家;周末她有艺术班、文化课补习,他加班,应酬。 直到程禧十四岁,周京臣搬出了老宅独居,每周末的家庭聚餐和春节,她有机会见他一面。 一个月不超过五次。 周家的家风严,她又小心翼翼讨好,不敢没规矩,初恋、初吻保留得完完整整。 程父之外,周京臣和周淮康是她最依赖、最熟悉的异性了。 爱上他,似乎是命数,亦是劫数。 第45章 他毫不留恋 乔尔秘书部的实习生开展为期一周的培训,今天先清点人数,发工服、工牌,分配岗位内容,明天乘坐大巴出发,去外地集中培训。 寝室洗手间的水管坏了,管道不停喷水,程禧拎了水盆去一楼公共洗漱房洗头发。 洗漱房在室外,顶棚是水泥糊的,南、北有墙,东、西是出口和入口,搭建了一个长方形的筒子平房,最近气温低,水龙头冻了,水不热,程禧哆哆嗦嗦洗完的。 宿管阿姨拖了一个垃圾袋,经过洗漱房门口,“程禧!你哥哥!” 她弓着身拧发梢的水,“我哥哥?” “大高个,你发烧送你回宿舍的!” 程禧马上直起腰,水珠沿着额头淌下,她用毛巾胡乱一擦。 周京臣靠着一棵歪脖子槐树,树后是结了冰的情侣河,他穿了白色大衣,系着深色的格子围巾,在打电话。 时不时瞥一眼这边。 阳光温暖,照得他英气刚毅的棱角也柔和了不少。 程禧继续擦头发。 他打完电话,手机揣兜里,走过来,“没看见我?” “看见了。” “宿舍楼下怎么没有你的车。” 周京臣那辆奥迪a6她一直没开过,还在4s店,催她去取车了,但周家这几天事情多,她没腾出空。 “我下周二取车,要出差。” 她端起塑料盆泼了水,盆立在墙根,转身要走。 周京臣拽住她,“为什么没住老宅?” 程禧小声,“周叔叔和周阿姨没在家。” 他微眯着眼,带点危险,“避嫌是吗。” “再有出格的,被保姆撞见了...”她愈发小声了,“会向周阿姨汇报的。” 又一通电话打进来,周京臣直接摁掉。 “学校你最好也别来了。”程禧偷偷看他反应,又怕,又慌,“周阿姨怀疑是我班里的女生,万一她调查,查到我...” 男人神情不大好,阴森森的,不过他抑制住了,“耿世清提前回本市了。” 程禧所有没讲完的话哽在喉咙。 堵得她一阵懵怔。 “中午耿家夫妇到周家做客,我接你回去。” 她仿佛被几颗钉子钉在原地,血液一点点凉透,完全动弹不了。 周京臣神色依然是清清淡淡。 程禧的印象里,他贵公子的气度从没崩塌过,更没失态过,床上动情之际的粗犷狰狞不算数。 她调整了情绪,“你送我回去,那你进门吗?” “没想好。”周京臣不给确切的答复,像是吊着她,逼她开口求他。 “程禧,我帮你请假吗?”安然从食堂出来,叼着包子,在入口没往里走,也没往里瞧。 “请假——”程禧欠了欠身,朝外喊。 “你再请一次市场营销就挂科了啊!”教学楼距离洗漱房很远,安然提醒完她,一路狂奔去上课。 程禧跟着周京臣走出学校。 红旗l9仍旧停在老地方。 特隐蔽。 像他们之间这场见不得光的情事。 既刺激,又背德。 程禧下意识望向后座,昨晚项链的盒子搁在座椅上,他下车没拿,这会儿没了。 “你从华家来吗。” 周京臣调头驶出大学城街,“嗯。” 果然是给华菁菁了。 千万天价拍下的项链,给名义上的未婚妻是理所应当。 给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妹妹陪嫁,才奇怪。 车上开了广播,一男一女在吵,女人指责男人变态,家暴,男人指责女人出轨、不贤惠。 主持人劝和,女人哭诉苦衷,男人的左臂和右腿残疾,是娘胎的病,从小遭歧视,心理扭曲性情狠戾,婚后经常发脾气,摔砸家具,日复一日打骂她,家暴不易取证,离婚也离不成,她煎熬了十多年身心俱疲,和单身的邻居大哥好上了。 男人得知她出轨,险些把她打死,尽管救活了,需要终身挂着尿袋。 广播里的女人哭一声,程禧的眼皮抽搐一下。 听得她心惊肉跳。 “你在播什么?” 周京臣扶着方向盘,一张脸无波无澜,“纪实采访。” “换台吧。” “学一学她的自救方式,对你有好处。”他不换,反而调大了音量。 程禧浑身在颤,分不清是恐惧,是生气。 “周京臣——”她牙齿磕绊,叫他名字也断断续续。 他拐出十字街口,踩了刹车。 抄起置物柜的烟盒和打火机,沉默下去,“砰”地甩上车门。 程禧抱紧自己,上半身伏低,蜷缩成一团。 广播中的男人和耿世清的情况如出一辙。 权贵高门最忌讳家丑外扬,真轮到她倒霉了,报警耿家也会压下,即使耿家顾虑她背后是周家,三年五载的耿世清不敢怎样,十年八年呢,周淮康夫妇死了呢。 程禧平复着心情,许久,扭头看周京臣。 他是不爱抽烟的,这段日子每天都抽一两支了。 泊车的位置是顺风,烟雾刮进车厢,混合着他衣服的浅香,形容不出的一股味道,在弥漫。 “考虑好了?”他掐灭烟头,侧身上车。 关闭了广播和车窗,安静只听得到呼吸声。 程禧一言不发,抓着车顶的平安结。 周京臣有耐心,一边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边等。 等了七、八分钟,他抬起手。 中国结的红穗子在程禧指缝间流泻,她的长发在周京臣手指间穿梭。 这一幕岁月静好,却又充满欲望与割裂。 “是你的答案吗。” 程禧肩膀克制不住的起伏。 “选择了哪条路,自己别后悔。”周京臣毫不留恋收回手,发动车子,直奔老宅。 ...... 耿家夫妇相当重视这次见面,程禧进家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客厅了。 门一响,耿夫人立刻起身打招呼,“周公子。” 周京臣大步迎上她,“耿先生,耿夫人,让你们久等。” 耿夫人笑,“应该是辛苦周公子跑一趟了。”她越过屏风,盯着玄关的人影,“是禧儿吗?” “禧儿,进屋啊。”周夫人在主位,也探头催促她。 程禧明白逃是逃不掉了,既来之则安之。 她走进去,站在周京臣身后,随着他称呼耿家夫妇。 “禧儿,错了。”周夫人纠正,“是耿叔叔耿阿姨,你那么称呼多见外啊。” 周京臣也回头凝视着她。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耿夫人见笑,禧儿脸皮薄,初次见到世清,她认生。”周京臣打了圆场,耿家夫妇自然不计较了。 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横着一副拐杖,耿世清坐在那。 第46章 大舅哥 耿家这位公子中等个子,身型清瘦,腮骨凹陷,阴柔的精明相。 眼睛炯炯有神,不是好神韵,是算计的,有心思的。 一套白色运动服,显得清爽,稍稍遮了他的狠意。 程禧联想广播里的新闻,不寒而栗。 “世清,这是周家的禧儿小姐。”耿先生在一旁介绍。 耿先生西服革履,耿夫人雍容华贵,和周淮康夫妇并排一起,衣着气派差不多。 当官的,经商的,搞教育的,各有各的特征,见识的多了,一眼识别。 “禧儿也没打扮。”周夫人瞧她素面朝天的,头发蓬松得像小狮子,洗完没梳理,鞋子是寝室的棉拖鞋,安然的,尺码大,穿得趿趿拉拉,衣裤勉强整齐,是昨晚临走在卧室新换的,普普通通的卫衣长裤。 “禧儿天生丽质,虽然不是周家亲生的,养了八年呢,谁养像谁,和周夫人一个模子刻的。” 耿夫人很会讲场面话,逗得周夫人高兴,“禧儿,走近些。” 程禧往前一步。 “再近些。” 她不动弹了。 周京臣淡淡睥睨她,脱了大衣,吩咐保姆,“开灯。” 灯火通明,混着窗外的阳光,灼亮得刺目,他笑了一声,问周夫人,“现在您看清了?她站桌子上也不如开灯,最清楚。” 周夫人佯装生气,“我看清管什么?”朝耿世清那边使了个眼色。 周京臣没接茬,在耿世清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敲了敲扶手,“别愣着,斟茶。” 程禧回过神,蹲在地毯上摆茶具,耿家夫妇是新式茶杯,周淮康夫妇是茶碗,她划分完,拎茶壶一杯杯斟满。 所有人注视她,客厅安静极了,她一阵手忙脚乱。 “禧儿没交往过男同学?” 周夫人斩钉截铁,“男同学、男老师绝对是没有的。” 耿夫人愈发满意了,没有乱七八糟情史的儿媳妇,绯闻议论少,耿家体面。 周夫人其实心里也犯含糊,程禧到底谈没谈过老男人,她实在不知情。 督促周京臣调查过,结果是同学误会了,接送禧儿的是他。 那只爱马仕包的买主儿一直没查到。 程禧把茶杯放在耿家夫妇面前,耿夫人慈眉善目握住她手,“世清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姑娘,喜欢端庄大方健健康康的,二代小姐们挑剔他,实际上他自己更挑剔,也接触了几位富商的女儿,他没相中。” 程禧不晓得回什么,索性不言语。 “耿家呢,没有婆媳矛盾,周家怎样疼你,我们也怎样疼你,周公子亲自监督啊。”耿夫人打趣他。 程禧最后把茶杯给周京臣。 他一手接,一手伸向她头顶。 她吓得一缩,怕他当众出格。 “夹了什么东西。”他语气生硬,撇在地上。 是白绒毛。 羽绒服帽子的毛。 “掉毛...” “毛躁马虎。”周京臣训斥完,眼底略浅笑,对耿夫人说,“她刚二十岁,我的意思是多留她两年,母亲着急,认为结婚宜早不宜迟。” 耿夫人点头,“我理解的,哥哥舍不得妹妹。” “倒没有舍不得。”周京臣捧着青瓷茶托,要喝,又没喝。 “世清!给你大舅哥点烟。”耿先生招呼耿世清,“没眼力见儿。” 耿世清缓缓起身,腋下架着拐杖,他从小跛脚,习惯了拄拐走路,步伐挺稳的,只是一瘸一拐,乍一看,确实别扭。 程禧本能回避他,躲在周京臣后面。 “大哥。”耿世清走过来,弯下腰,一盒雪茄,一盒中华,“不了解您抽什么牌子的烟,进口洋货,国产,都备了一盒。” 周京臣抬眼笑,笑得不太走心,又虚,又浮于表面,“你有心了。” 耿世清摁下打火机。 与此同时,周京臣捏住他手腕,收敛了笑意,“我先问明白,这声大哥,是你尊称我,还是随着禧儿喊大舅哥?” 耿世清恭敬有礼,谦逊的妹夫样儿,“我来周家是为了什么呢?当然喊的大舅哥。” “那我受不起你这根烟。”周京臣脸上没温度,眼里的温度也散去,“哪天订了婚,你再点。” 他撒手,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自顾自点燃。 周夫人瞪他,“你这么严肃,给未来的妹夫下马威啊。” “无妨。”耿夫人不介意,“周公子是大舅哥,他教导世清是应该的。” 周京臣那支烟基本没抽,只象征性地吸了一、两口,夹在指间任由它焚烧。 “禧儿的父亲是程衡波?” 程禧手一紧。 周夫人面目慎重,“禧儿的背景我告诉你们了。” “耿家不嫌弃的!”耿夫人赶忙解释,“禧儿是程衡波原配生的吗?” “禧儿是婚生女,你放心吧。” 程禧默不作声给茶壶添水。 俞薇作为私生女骗婚叶家,权富圈敲响了警钟,谈婚论嫁都要摸底细了。 娶私生女嫁私生子,在他们的圈子里,很掉价跌份儿,好像不够格婚配家族正统的一脉。 宁可娶养女,嫁养子,名义上也好听。 “你母亲的身体还行吗?” 程禧嗯了声,“月中和月底去探望,医生说她受不了刺激,越清静越好。” “世清,马上月底了,你陪禧儿去。” 耿世清正要答应,她婉拒,“我母亲不愿见生人。” “什么生人,早晚要见的。”周淮康和耿先生相谈甚欢,对婚事是势在必得了。 程禧不吭声了。 “世清的复健有效果吗。”周京臣忽然拦了一句。 他不爱掺和热闹,在场都是长辈,聊的又是家长里短,他没兴致插话。 包括在应酬场,他总是少言寡语。 可一旦插话,分量不是一般的重,有一个算一个,是敬他面子的。 耿先生正色,“跑跑跳跳是困难,借助拐杖正常行走没问题。” 他倾身,往烟灰缸内掸了一截烟灰,“世清多大了?” 耿夫人也郑重其事调整了坐姿,面向他,“二十六岁。” 周京臣倒是随性自若,叼着烟,剥果盘里的橘子,既镇得住场,也很有大哥风范,“事业上有什么打算吗。” “他大姐准备了一亿的信托基金,禧儿嫁到耿家,我们夫妇会定期给她零花钱,具体数字由禧儿决定,一个月六位数是有的。至于房和车,无论是地段,型号,价位,耿家一定让周家满意,不亏待禧儿。” 周京臣咬了一瓣橘子,他吃不惯一丁点酸味,橘肉多多少少有三四分酸,他皱眉,没搭腔。 第47章 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让女人舒服 他的眉头一皱,耿夫人如坐针毡。 周夫人娘家有的是钱,与耿家结亲不是图钱,图老耿和周淮康是同僚,互相扶持,扎稳根基,壮大家族荫蔽后代子孙。 提钱太俗了。 何况耿夫人有耳闻,程家母女是“吞金兽”,程父私生子的烂摊子至今没完全了结,那个女医药代表不是省油的灯,月月闹,年年讨钱,一桩桩的无底洞,没有家底也养不起。 嫁耿家,耿家负担,是心照不宣的。 耿夫人又补充,“我们二女婿是电视台的副台长,禧儿婚后呆腻歪了,想工作,去挂个职,二女婿可以做主。” “我问世清的打算。”周京臣不耐烦了,丢掉没吃完的橘子,抽出纸巾擦手,“一辈子闲在家吗?” “京臣!”周夫人呵斥,“世清的腿有毛病,他能干什么?” “身残志坚,男人必须有志气。”周京臣又丢了纸巾,他后仰,陷入宽大的沙发,双臂展开,盛气十足横在边缘,“世清娶程禧,最好有一份差事,否则免谈。” “你今天吃枪药了?”周夫人纳闷儿。 “我同意。”始终哑巴的耿世清突然开口,“禧儿小姐愿意嫁我,她什么要求我都同意。” 程禧心猛地一沉。 烟雾熏的周京臣眯起眼,盯着耿世清。 “我会在大姐夫的公司谋一份差事,直到大哥满意。” 四目相对。 耿世清通情达理,性子又安分,周京臣再为难他,显得太强势,太没道理了。 他捻烟头,目光落在熄灭的火星子上,“那我等着看你的表现了。” 保姆烧好了菜,周淮康邀请耿家入席。 耿世清亲手倒了一杯酒,走过场先敬了周淮康夫妇,然后一本正经朝周京臣举杯,“我敬大哥。” 他一饮而尽。 杯口向下,一滴不剩。 礼数十分到位。 周京臣摩挲着酒杯,似笑非笑,“我心领,但不喝了。” “京臣,世清第一次敬你酒。”周夫人示意他喝。 “待会儿开车,不方便饮酒。”他仍旧拒了。 “以茶代酒吧。”耿先生圆场,“世清是闲人,喝醉了不要紧,周公子忙,喝酒误事。” 周京臣总算给了耿先生面子,和耿世清碰了杯。 耿世清坐下,左边是耿夫人,右边是程禧,他低声问,“你吃什么菜,我帮你夹。” 她只夹面前的冬笋,筷子几乎没伸出去过,“谢谢。” 磁场是非常玄妙的。 程禧对耿世清没好感。 一共相亲了三个男人,叶柏南是唯一一个,她尽管不喜欢,也不反感的。 保姆盛汤的工夫,餐桌底下微不可察地发出摩擦响。 程禧裤口弹动,隐约被顶了一下。 很轻的动作。 她撩眼皮,恰好迎上周京臣的视线。 是他踢的。 男人面无表情,又仿佛积蓄了千言万语。 在伺机堵她。 “耿先生,耿夫人,我去洗手间,失陪。”周京臣撂下餐具,走出餐厅。 程禧心口狂跳。 她环顾一圈,趁所有人不注意,晃洒了果汁。 “周阿姨,我去清洗。” 周夫人对她是毫无戒心的,“京臣在客卫,你去后院洗。” 后院有一间阳光房,搭建的玻璃吊顶,种植了不少观赏菊,花园中间是水房,有水池和休息台。 程禧洗干净胳膊粘腻的污渍,正想偷偷溜去客卫,门这时打开,周京臣挤进来,又迅速关上门。 她杵在水池边,透过镜子,和他对视。 好半晌,他问,“合眼缘吗?” 程禧摇头。 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合不合眼缘根本不重要,重要是周家的态度。 周家认定合适她,便合适。 “日久生情。”周京臣靠近她,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中,他俯下身,唇抵在她脖颈,“恋爱谈感情,结婚谈条件,只要条件匹配,结了婚慢慢培养其他,兴许你会爱上你的丈夫呢?” 程禧眼眶发红。 男人气息咫尺之遥,侵略她,包裹着她。 熟悉又冷酷。 水流声下一秒停止。 他探出手臂,去拽篱笆架上晾着的毛巾,胸膛紧贴她,一下接一下地鼓动,另一条手臂自然下垂,弯曲,看似拢抱着她,却没真实触摸到。 在似有若无之间。 在占有与克制之间。 是那么诱人,像五彩的泡沫。 程禧死死地咬着唇。 “你挡我了。”周京臣提醒。 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退,错了方向,撞了他。 周京臣扶住她,他骨节沾了水珠,潮湿且白净,掐在她腰间。 隔着裤子,皮带的金属扣冰凉坚硬,凉得程禧尾椎一麻。 “结了婚,做那种亲密的事,是夫妻的义务。”她眼神飘忽,周京臣站在她背后,捏住她下巴,迫使她面对镜子,“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让女人舒服,有一部分男人带给女人的是食之无味,甚至痛苦折磨。” 程禧闭眼。 周京臣逗弄一般啄吻她的耳朵,“尝过厉害男人的滋味,耿世清那样的男人,太不入流了。” 他一番赤裸裸的话,酥麻又羞耻的感受像电流一样流窜遍程禧全身每一处关节,她难受得佝偻起脊背。 外面保姆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周京臣松开她的瞬间,眼眸注视着镜子中的她,不安的,焦灼的,狼狈又害羞的她。 他闷笑,“妹妹。” 周京臣离开片刻,程禧也返回餐厅。 如同什么没发生过,继续用餐。 午餐快结束时,周京臣接过保姆递来的外套围巾,挪开椅子起来。 程禧看向他。 他右手拿了一副皮手套,在左手掌心拍了拍,“耿先生,耿夫人,集团下午有会议,我先告辞了。” 程禧微微颤抖。 周京臣伫立在那,平静凝望她。 给她最后的机会。 第48章 周京臣真这么狠心 耿世清起身,“大哥,我送您出门。” 周京臣没理会他,只看着程禧。 她不由抓紧了碗口,抓得十指震颤。 片刻,男人戴上手套,“不必了。” 扬长而去。 入户门“砰”地关住,程禧一激灵。 耿世清拧眉,坐下问她,“你哥哥脾气很差?” 她失魂落魄的,周京臣真这样狠心。 舍得她嫁给瘸子。 “京臣的脾气不好不坏吧,他有软硬不吃的毛病。”周夫人捅了捅程禧胳膊,示意她斟酒。 “大人物嘛,都有脾气的。”耿夫人笑,“世清啊,你大舅哥是厉害角色,市里的青年俊杰,你娶了禧儿,以后仰仗你大舅哥,要好好相处——” 程禧撂下汤碗,追出去,在台阶上气喘吁吁,“哥...” 男人脚步一顿。 背对她。 “京臣哥。”她又喊。 他终于转身,一张面孔波澜不惊,像是无边无际的深海。 海底有滔天的漩涡,足以溺死人,海面又风平浪静。 程禧胸口急促的起伏。 周京臣摘了手套,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凝视她。 “怎么了。” 他立在院子的一块瓷砖上,阳光照射出颀长的影子,覆盖在她头顶。 程禧咬着唇,光影是柱状的,灼白浓烈,从他短发和衣领间倾泻,映得米白色大衣轮廓昭彰,他有五分暖意,更有五分凉意。 周京臣是明知故问。 “你去哪?”她艰难开口。 “公司。” “我也去公司。” 周京臣淡淡嗯,“耿世清腿瘸了,不是没长腿,他陪你去。” 程禧哀求,“你送我一趟行吗?” 他掸了掸衣袖,语气没什么感情,“不顺路。” “哥...”她没辙了,又喊他。 周京臣不搭腔。 程禧吸鼻子,“你捎上我吧,我不想在老宅。” “理由。”他咄咄逼人。 “耿家人在。” “你不嫁耿家,也会联姻王家,孙家的公子,侄子。周家养大你,供你母亲续命,解决程家的麻烦,不是白费心力的,你有你的责任,你的代价。” “我还你情。”她低下头。 “你拿什么还。” 周京臣逼得太狠,逼得她哽咽。 “我拿全部还。” “你的全部是什么。”他挨近,居高临下俯视程禧,“可怜的工资,喊一声哥哥的甜言蜜语?” 程禧情不自禁抽搐,“你先带我走,我会还你的。” 周京臣伫立不动。 幽邃的眼睛似乎要在她脸上凿出一个洞。 “京臣!”周夫人这时也追出玄关,“你耿叔叔和耿阿姨没吃完饭,禧儿不能走。” 耿家是专程为程禧而来,商量订婚的,女方不声不响地撤了,是周家失礼数。 周京臣睨了一眼客厅的落地窗,耿家夫妇和耿世清正观察庭院这一幕,莫名其妙的神色。 他又睨了一眼程禧,她瑟缩着,麋鹿一般的眼神,无助,依恋。 不知道他是否抛下她,那样战战兢兢的期待。 周京臣收回视线,移向周夫人,“公司派程禧去外地培训,耿家突然登门,她没请假。” 他泰然自若,周夫人却沉不住气了,“禧儿嫁了耿家,不需要辛苦工作,何况有的是清闲的肥差,耿家人脉广,缺她一个岗位吗?”周夫人招呼程禧,“你马上进屋。” “母亲的眼力好,识人最清,您见过耿世清了,认为他是良配吗。”周京臣有条不紊,又云淡风轻。 偏偏化作一把刀,插在周夫人的心窝。 “周家不计较程衡波的流言骂名,这些年对程禧视如己出,做主她的婚事是应当的。如果对象是耿家的残疾,上流圈会怎样评价周家,周家的亲生女儿会嫁瘸子吗。” 周夫人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消失。 她直勾勾盯着周京臣,周京臣也盯着她。 好半晌,周夫人无动于衷,“你不是回公司开会吗?别耽误你的时间,司机送禧儿。” 是试探,亦是最后的让步。 程禧必须在老宅多留半小时,招待好耿家,圆一圆尴尬的场面。 “你上车。” 程禧望着他。 周京臣握住车门扶手,手背青筋暴涨,起初只是一缕,两缕,在和周夫人无声的对峙中,他指骨开始泛白,发青。 周淮康夫妇是绝对的权威。 即使在权贵阶层,最活跃显赫的几大家族之中,也有极高的威望。 周京臣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生活,可涉及周家的利益,声誉,前途,他是服从的。 二十九年融入骨血的子弟观念。 不止他,享受了家族荣耀辉煌的二代,皆是如此。 “你今天不对劲。”周夫人眼底风起云涌,“你和耿世清有仇,和耿家结过梁子?” “没仇,也没结梁子。”周京臣冷声冷气,“单纯觉得程禧嫁耿世清,糟蹋了。”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人们打拼一辈子求之不得的,禧儿唾手可得,什么是糟蹋?”周夫人呵斥程禧,“你是上车,是进屋?” 她猛地一哆嗦。 车门弹开,周京臣一言不发,臂肘线条紧紧地撑着衬衫,鼓胀出褶皱。 “上去。” 周夫人不知是顾虑什么,还是思考什么,一时恍了神,周京臣缓缓拉开车门,重复了一遍,“程禧,上去。” 程禧浑身无力,四肢是虚浮的,她匆匆上车,暗自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周京臣也弯腰上车,熟悉强势的味道入侵,她心口刚落地的巨石,又悬了起来。 耿家也走出宅子。 “周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车窗没关严,耿夫人满是疑惑,“禧儿是不是没瞧上我家世清?” “怎会瞧不上?”周夫人安抚,“世清在席间给禧儿夹菜,照顾体贴她,女人结婚图什么呢,不就是图男人知冷知热,有情有义的。” 耿夫人根本不相信,这状况摆明了是没搁心上,敷衍了事,“小姑娘都喜欢高大帅气的,世清长相不出众,可结婚过日子不是风花雪月,是衣食住行,没有经济实力再帅有什么用?像周公子和叶公子财貌双全的,市里又有几个呢?禧儿太天真了。” 程禧攥着安全带,感受到周夫人探究愤怒的目光,头皮一阵阵冒寒气。 她这八年乖巧懂事,从没忤逆过周淮康夫妇,包括那两次相亲,她不情不愿,也安安分分去见面了。 唯独这次。 耿世清先天残疾,加上周京臣车里广播的新闻,放大了她的抵触。 才害得周家下不来台。 第49章 我等你报答我 车开出一段,周京臣始终没说话。 他和周夫人闹得不愉快,后续碰面,少不了爆发一场风波,心情自然复杂。 “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吧,这边容易打出租。” 北航集团左拐,乔尔公司右拐。 是不顺路。 周京臣沉默,踩了刹车。 程禧推门,没推动。 又锁了。 她磋磨着手,“你解下锁。” “刚捞出你,不会叫人了?” 程禧抿唇,“哥。” 周京臣摁了解锁按钮。 她身体一动,周京臣拽住她,“我等你还我。” 男人的力量总是粗粝的,野蛮的。 隔着衣服,恣意裹弄。 程禧低眉顺眼,“我记得。” 周京臣撒手。 ...... 幸好程禧赶到公司了,秘书部的二十多个员工正在世纪广场集合,提前一天去外地。 销售部和公关部的员工也参加培训,那一批是明天出发。 程禧没带行李箱,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要买的生活用品:毛巾,一次性内裤,换洗的保暖打底衫和小包装护肤品,其余零零碎碎的物件用酒店的。 “你是关系户?”岚姐分发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分给程禧一包焦糖瓜子,“你资历和经验不够,是叶总工出面安排你去秘书部的?” 程禧没接那包瓜子,她一嗑瓜子,舌尖起泡,上火,“我是应聘公关部,叶总工又调到秘书部的。” 岚姐撇嘴,“叶总工可不管你们实习员工的调岗。” 岚姐在乔尔工作十年了,资格老,是秘书部的组长,传言她和老公是校园初恋,至今没生孩子,老公有弱精症,生育困难,俩人分分合合的,离了八次,复婚八次,她朋友圈的背景图是“八离世家”。 工作风风火火,勤勤恳恳,人缘不错。 “叶总工!”不远处的同事兴奋大喊。 一辆黑色商务车驶入世纪广场,叶柏南从后座下来。 “叶总工!”一名年轻的女同事挥手,开他的玩笑,“您也去培训?” 她们一起笑。 “我送你们。” “真的呀?”女同事脸红,“那我坐您的副驾驶?” 她们继续起哄。 叶柏南笑,稍微拔高音量,“副驾有人了。” 他压了压高领毛衣,露出下巴,天寒地冻的,一张嘴呵出一团白雾,“我后备箱空着,归你了。” 同事们笑得更欢实。 程禧也忍不住笑。 叶柏南比周京臣好相处,气势没那么强硬,胆子大的下属,尤其是女下属,大庭广众下和他聊几句,他基本不驳对方的面子。 很绅士。 他迈步走过来,“看到短信了吗。” 程禧表情迷茫。 叶柏南知道了,她没看到。 “你昨天没去上班,我找秘书部查了你的手机号,怕打电话太冒昧,发了短信。” 她有印象,是收到一条垃圾信息提示,“我设置了陌生号拦截。” 叶柏南掏出手机,拨通她的号码,“你存一下我的号。” 181开头。 程禧输入他名字。 “你要解释什么?”她保存完,锁屏。 “程禧,我不是没相中你。” 她一愣。 叶柏南庄重肃穆,丝毫不轻浮,不草率,“在徽园的包厢,你拒绝了我的见面礼和甜品,我以为你没有相中我。” 程禧那天的确不自在。 因为周京臣也在场,不太和谐。 他们是商业劲敌,“南周北叶”在业界既是夸奖,更是阵营。 叶柏南阵营里的客户、富商、二代子弟,和周京臣是不来往的;周京臣的圈子同样排斥叶柏南。 程禧不敢与他多接触。 “你相中我了吗。”他直白。 她彻底愣怔住。 迟迟没答复。 “叶总工,程禧坐你的副驾驶呀?”一个实习的小女生八卦。 打破了气氛。 “你们经理坐副驾,程禧在后座。”叶柏南不清楚程禧的态度,避免她陷入绯闻,没有任由同事猜测发酵。 “一共七个实习生呢!就只有程禧的待遇好。”小女生抱怨,“大巴车颠簸得散架了,轿车多舒服啊。” 同事们陆陆续续上大巴,岚姐清点完人数,摇晃着乔尔的企业旗帜,“报数啊。” 二十二个人,程禧第二十二个到岗。 岚姐瞥她,关上大巴车门。 她跟着叶柏南去坐商务车,经理很“识趣”,从副驾驶位挪到驾驶位,又在副驾椅上摞了毛毯和外套,杂乱的一堆,然后鸣了下笛,“小程。” 后座门敞开着,程禧坐进去,叶柏南收拾副驾椅上的毯子,经理小声,“您也坐后座吧。” “不合适。”叶柏南腾出空位,坐在副驾。 经理琢磨不明白了,不像有什么亲密关系或者亲戚关系的,挺生疏,具有距离感。 大约是认识,出于关照女性的风度,帮个小忙,仅此而已了。 行至途中,叶柏南吩咐经理去超市买一包烟。 经理下车后,他绕到驾驶位,打开车窗,“买完在高速公路的桥下汇合。” 叶柏南的驾车技术比经理好,稳中有快。 “那晚的拍卖仪式,是俞薇要求我这么做。”叶柏南如实讲,“我花高价竞拍她的项链,挽回她被叶家退婚的颜面。” 程禧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思了。 俞薇捐出定情之物,叶柏南却穷追不舍,她不要的东西,叶柏南意难忘,她在众目睽睽下大出风头,发泄心中那口怨气。 “你为什么放弃了?” 叶柏南不紧不慢尾随着大巴车,“抢到一千万才放弃,她要求的颜面已经有了,我也及时止损。” 理智又分寸,不得罪周家,也达成目的。 “凭叶家的地位,肯定是出入贵宾通道,而你选择低调出现,低调离场,原来是去完成任务啊。” 她悟透一切的模样,逗笑叶柏南,“完成任务是一方面,代表叶家公益慈善也是一方面。” 程禧听周夫人提过,叶家在政府主办的1号大厅捐赠了10辆消防车,顶配版的灭火系统,以及10台德国进口的医疗器械,比周夫人的娘家“李氏家族”还要大手笔,是1号宴厅压轴的。 “程禧。”叶柏南从后视镜看着她,“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第50章 求姻缘 程禧在后视镜和他对视,说相中了,是撒谎;说没相中,又不识抬举,这位是叶家的长公子,家业的继承人,品行,外貌,身份,均无可挑剔,横竖是她高攀。 万一传出她没相中,一则叶柏南难堪,二则权贵圈要讥讽她自不量力了。 “聊得来。”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互有体面。 叶柏南自然听得明白,不喜欢,不反感。 没激情,也可以接触的阶段。 “你和耿家的公子见面了?” 程禧不由揪心起来。 耿家夫妇估计已经告辞了,肯定是不欢而散。 周淮康的地位高,耿先生不好闹僵,但双方必生嫌隙。 程禧跑了,周京臣不仅不阻止,反而帮助,周家没办法和耿家交代。 太扫人颜面了。 “见过了。”她情绪萎靡。 叶柏南皱眉,“他不同意?” “同意。 “你不满意他?” 程禧点头,又摇头,“你了解耿世清吗。” “叶家与耿家不是同一个圈子的。”叶柏南眉头皱得更紧,“耿世清性格阴柔孤僻,不爱和子弟打交道,他和胡生关系好。” 她头皮一胀,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耿世清是同性恋吗?” “他不是。”叶柏南意识到她被骗怕了,“他历任交往对象都是女性。” 程禧攥着外套的拉链,拉上去,又扯下来。 “胡生不嫌弃耿世清的缺陷,耿家亲戚的婚宴、寿宴,胡生总是备厚礼去现场,胡家和耿家有私交。” 她心几乎沉入谷底。 拒绝了胡生,又得知了他的秘密,他大概率怀恨在心,不排除怂恿耿世清欺负她。 耿家在外人眼中是大富大贵,在她眼中,无异于火坑。 乔尔的经理打了出租车追到高速路,下午四点半,大巴车驶入富丽酒店的停车场。 距酒店九百米是超市,程禧让经理靠边停。 叶柏南原本打算陪她去,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好在附近是商业街和酒店,只需步行几分钟,程禧认路,加上经理有机密文件向他汇报,他这才作罢。 程禧买完日用品,发现隔壁就是国贸商场的北门,大屏幕的广告图一楼有腕表专柜,其中一款品牌是周京臣日常戴的。 不贵,小众化,大部分款式价格五、六位数。 她钱包勉强负担得起。 一进商场,那家店正在营业,顾客不多,程禧溜达了一圈,挑中一只白金腕表,中性款,表盘大,表带秀气,在大灯下闪烁着粼粼碎光。 周京臣肤色白皙,肌肉线条结实清瘦,适合这款。 结账是一万二。 程禧实习三个月的工资。 不过物有所值。 周京臣在外软硬不吃,对她属于吃软不吃硬。 一万块的腕表虽然不入眼,只要是她花光积蓄买的,意义不一样,他会领情。 程禧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酒店,房间是双床房,她和那个小女生同住。 小女生是同龄人,二十岁,长相显小,像高中生,娃娃脸,娃娃音,一米五八的娇小个子,在公司异性缘火爆。 “酒店后面的景区有一座观音庙,很灵验的!香火不断,咱们去一趟。” 程禧叠好毛巾、睡衣,搁在床上,“求什么?” “姻缘啊!”小女生神秘兮兮,“岚姐也去,求子!” “我不信佛。”她没兴趣,“求佛不如求己,我自己解决不了的,佛更解决不了。” “不敬神佛招灾的——”小女生捂住她嘴,连拖带拽出门,咬牙切齿骂,“我求一场人祸!我男朋友异地恋出轨,甩了我,他傍了女上司!五十岁的老小三啊!他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我报复他,许愿他倒大霉!” “菩萨不管你这...” 程禧话音未落,叶柏南从斜对面的1017出来,左手房卡,右手外套。 她一怔。 “你住1017?” “对。”叶柏南越过她,看房号,“你住1009?” “你不回去吗。” 他把房卡揣口袋里,“太晚了,不着急赶路,明早回。” 五点钟。 车程1个半小时。 回去其实来得及。 只是天色黑,又堵车,难免犯懒了。 “你们去哪?” 小女生兴致勃勃的,“去景区!” “景区还营业吗?”叶柏南摁下电梯,“白天去安全。” “白天香火太旺了,人挤人的,黄昏香客少,多拜一拜。” “去菩萨庙是吗?”叶柏南护住电梯门,示意她们先进,他随后进,“是挺灵验的。” “你也去过?”程禧诧异。 周京臣是典型的无神论者,她以为叶柏南同样是。 在卧虎藏龙的商场熬到金字塔尖的角色,谁不是冷血冷肺,麻木不仁的。 利益当道,悲悯心肠,淘汰的是自己。 “我有耳闻。” 小女生盯着叶柏南,他大衣搭在臂弯内,上衣单薄,衬得挺拔有型。 “叶总工蛮帅的,女人一白遮百丑,男人高也鹤立鸡群。” 程禧只盯着跳跃的数字,没应声。 景区五点半停止入园,他们是最后一批。 寺庙在半山腰,陆地观光车和高空缆车都直达,程禧恐高,选择了观光车。 山上的天色比山底明亮,落日橘灿灿的,几名同事结伴逛完景区,正好下山,去逛小吃街,小女生贪吃爱热闹,抛下程禧和大部队汇合。 “你饿吗?”叶柏南绅士关怀,“我买一些简餐,你在寺庙等我。” “不饿。”程禧根本没胃口。 寺庙在半山腰的中央位置,很醒目。 许多城市流行电子香了,环保无污染,这里的寺庙仍旧是传统香。 一排排经筒在架子上慢慢滚动,程禧不懂经文,字迹倒是镌刻得入木三分,她伸手触摸,纹路划过指尖,凹凸不平却没有刺锐感。 空旷的钟声混合着经筒的翻滚声,在偌大的寺庙回荡。 “第一次来寺庙?” 程禧歪脑袋,透过筒子与筒子之间的空隙凝视叶柏南,“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陪周阿姨去普众寺,我很少单独去。” 叶柏南敲击挂在经筒架子尾部的小钟,一声接一声,亘古悠长,“我也经常陪我母亲去。” “周阿姨是求平安,年年求,没求过其他。” “我母亲是替我和弟弟求子。” 程禧绕过木架,他凑巧绕到另一侧,经纶转动,庙里青烟熏腾,无数僧袍影影绰绰,在一片素色中,叶柏南的衣摆扬了扬,飘出的烟在风里散尽,他眉目逐渐清晰,棕色的经筒,灰色的轮廓,时近时远,时明时暗。 “上一炷香吗?”他掏出皮夹,“我刚好有零钱。” 庙堂仅有的一拨香客也离开了,僧人诵经到最末一页,她朝里走,叶柏南先她一步跨过门槛,在功德箱里投了一百元钱,“你的。” 他又投了二十元,“我的。” 程禧不解,“为什么你的少?” 叶柏南捏了三炷香,在鼎炉上点燃,“一天有成千上万的香客,一个菩萨顾不上所有人,说不准先满足香火钱多的。” 她反问,“那你呢。” 他无所谓笑,“我没有心愿。” 叶家的长公子,要什么有什么,的确无欲无求了。 程禧指着墙上的姻缘签,“你不求姻缘?” 第51章 你是来索要我的报答吗? “我母亲求过。”他坦白,“不灵。” 程禧笑了一声,“那我求母亲长命百岁,我...” 叶柏南手指竖在她唇上,没沾到,只隔空截住她后半句,“讲出口的,失灵。” 他手的味道是庙堂香灰和栀子花,栀子花来自车里的香薰。 浅而清冽。 男人背对晚霞余晖,双手合十,指缝间是三炷香,一丝虔诚,一丝入乡随俗的平和。 程禧瞧了一会儿,闭上眼,跪在蒲团三叩首。 “有签文吗?”叶柏南找主持求签。 主持抖了抖签筒,一支签也没掉。 “无签,改日来。” 他侧头,“我今天没缘分,你求一支吗。” 程禧觉得寺庙是故弄玄虚,一次求不成,十次,百次,拉客的手段。 尤其是求姻缘求子嗣的,没有拿到签文,担心出问题,更会多供奉香火。 “我不求。”她出去。 寺庙东院的空地落着一大片白鸽,扑棱翅膀吃地上的玉米粒,小米渣,是香客洒的,叶柏南知道她想喂,买了一包玉米粒,递给她。 “僧人告诉我后山有猫,有狐狸,主持养了七八年,很有灵性。” 程禧接过食物袋,倒在手心,伸向半空,“狐狸现在有吗?” 叶柏南说,“中午会出来晒太阳,傍晚藏在树林里。” 一只灰色的鸽子飞到程禧掌中,啄了她一下,紧接着四五只鸽子围绕着她开始啄。 她痒,手往回缩,鸽子用力啄她手,吃掉最后的玉米渣,越用力,她越受不住,笑得打颤。 叶柏南站在她身后,一手托住她脊背,一手扶住她肩膀,固定喂食鸽子的那只手,“你别缩,适应了不痛的。” “是痒...”程禧虚虚蜷着拳,“我很敏感。” 叶柏南看了她一眼,她睫毛潮漉漉的,笑出泪花了。 “这么敏感?” 程禧躲闪着飞扑而来的鸽子,把玉米粒一抛,它们蜂拥而至,聚集在脚下。 “我从小怕痒,碰不得。” 叶柏南松开她肩膀,“碰哪也不行吗。” 寺庙门口,周京臣迈下观景车,一抬头,恰好目睹这一幕。 他面无表情,语调不轻不重,“叶总工。” “周总工?”叶柏南没想到周京臣会出现,“来出差吗?” “办私事。”他目光掠过一旁的程禧,不喜不怒的,“西郊有工厂,不算公干,顺便视察。” 这座城市是地级市,土地面积广阔,东南西北四个郊区建立了不少工厂、库房,物流基地,北航集团在西郊和南郊各有一块地皮,零部件出厂之后,运输到西郊,进行货机模型的实地勘测、检查,精确到一个螺丝钉都没有误差,再正式飞行。 周京臣担任总工程师这些年,北航集团精益求精,没有发生过一起货流事故。 叶柏南是四年前才接管云航集团,他接手之际,高管贪腐,大肆吃工厂的回扣,虚报账目,股价濒临崩盘,他历时两年将集团扶上正轨,又历时两年扭亏为盈,甚至有资格和北航集团打擂台。 所以业界评价“南周北叶”是实力旗鼓相当。 周京臣是定力稳,叶柏南是变通快。 “我记得叶总工没有相中周家的小姐。”周京臣似笑非笑,“私下相处倒不错。” “我并非没有相中程禧。”叶柏南循着周京臣的目光也望向程禧,“是中间有误会。” “原来如此。”周京臣一张脸淡然,不意外,不喜悦,没有极高的道行,真猜不出他的心思,“或许我有机会成为叶总工的大舅哥了?” “一切随缘。”叶柏南没承认,没否认。 山上冷,周京臣敞了怀,风刮得胸口渗寒气,他系扣子,“叶总工也有公务在身吗,在本地留几天?” “计划明晚走。” 周京臣噙着笑意,分明不太友好,又毫无漏洞,“有时间约叶总工一起吃饭。” “不打扰吗?”叶柏南欣然接受。 “有时间当然不打扰。” 周京臣撸袖口,看着腕表,很明显的逐客令。 “有周总工在,我也放心程禧的安全了。” 叶柏南和程禧擦肩而过,微微点了下头。 周京臣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态度生硬,“跟我走。” 程禧鞋尖踢着台阶,没动弹。 他走出两步,发觉她没跟上,回过头,“站着干什么。” 庙堂里的僧人在打扫香灰,空气乌蒙蒙的,周京臣一向爱整洁,不禁拧眉,又退远了一米,“拜菩萨没拜够?” 她仰头,欲言又止。 再次垂下脑袋。 香灰呛得周京臣鼻子不舒服,他摸出烟盒,咬出一支烟,以毒攻毒。 程禧打量山路,叶柏南乘坐观光车原路返回了,她踮起脚跟,磨磨蹭蹭地靠近周京臣,“你是来索要报答吗。” 他没什么波澜,“你准备了吗。” “准备了。” 周京臣眼神意味深长,食指磕了磕烟灰,“住哪?” 程禧说,“富丽酒店。” 他猛吸了一口烟,吐出,捻灭了火苗。 下山的观光车只剩一辆,八人座,周京臣坐在头排,程禧坐在末排,隔了两排空位。 第52章 真看上叶柏南了? “周京臣。”程禧隔空喊他。 男人没回头。 “周家...”她吞吞吐吐,“什么情况了?” 他望着连绵起伏的松竹林,没反应。 程禧仅存的一点侥幸,被浇得透心凉。 “周叔叔和周阿姨发火了吗。” “你觉得呢。”周京臣终于开口了,“不发火,难道高兴庆祝吗?” 她握紧拳,“我能换一个相亲对象吗...” 周京臣不出声了。 好半晌,“换谁。” 程禧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挣扎良久,“叶柏南...行吗。” 叶柏南承认相中她了,叶家虽不及耿家有权,但财富是耿家匹敌不了的,叶家夫妇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尤其在北方数得上名号,人脉极广,周夫人的娘家拓展北方市场,叶家的资源很有帮助。 这年头,一个权,一个钱,哪一个混到顶级,都是货真价实的用处。 叶家的小公子叶柏文是警察,不允许经商,叶柏南是唯一继承人,倘若他有意,程禧照样是泼天的富贵,周家也不至于死磕耿家了。 而且听周夫人讲,他不愿意相亲,可逃不掉联姻的安排。 简直是现成的“恋爱搭子”,“合作伙伴”。 等摆脱了耿世清,保不齐哪天叶柏南和俞薇峰回路转,复合了呢? 或者出现他中意的新人,她再顺理成章退出。 总之,拖一年是一年。 好过现在仓促嫁人。 观光车拐了个弯,沿着斜坡俯冲下山。 程禧死死地抓住扶手,“叶柏南相中我了,我同意他,叶家不逊色耿家。” 分不清是夜色阴霾,还是周京臣的阴霾。 在山间雾气里,他轮廓深沉,幽暗,有几分阴鸷气。 “跟他商量好了吗。” “没来得及商量...” 程禧想,叶柏南应该会答应。 她省心,省事,省钱,彼此打掩护,共渡难关。 没理由拒绝。 车停在景区出口,周京臣先下车。 他步伐幅度大,程禧小跑着追赶。 “周京臣...” 他倏然顿住。 背对她。 在程禧追上的一霎,他侧过身。 她收不住脚,撞在他怀里。 撞得鼻梁骨生疼。 程禧仰头。 “耿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媳,你猜他们罢休吗。”周京臣居高临下,语气笃定,“叶家没胆子和耿家抢人。” 他伸手,整理她鬓角的发丝。 半山腰风大,吹得凌乱,遮住了她面孔,周京臣欣赏她涌起希望、又破灭的表情。 “真的相中叶柏南了?” 程禧抿唇。 “告诉我,相中他什么了。”她越是无助,周京臣越是满意。 那种破碎感。 “去拜菩萨,喂鸽子,是他主动邀请你的吗。” 周京臣的大衣扣拂过她眉骨,剐蹭得细细痒痒。 “电梯碰到的,是顺路。” 程禧盯着地上交缠的影子。 “叶柏南也住富丽酒店,是吗。” 她嗯了声。 “同一层?” 程禧继续嗯。 “抬头。” 她顺从抬起。 天际是浓稠的墨色,最后一缕霞光隐入地平线,熏黄的路灯晃过程禧头顶,也晃过周京臣那张脸。 周京臣手指在她面颊点了点,“不是准备报答我吗?” 她垂下眼睑。 “去你住的地方。” 他的车泊在道旁,一辆棕色suv,似乎是新车,以前从未开过。 景区到酒店步行七分钟,他不熟悉路,估计开车绕远了,返回熟悉了路线,弃车步行。 长长的商业街华灯初上。 霓虹尽头,那样多形形色色的男人,周京臣穿梭其中,依然是最出众的风姿。 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他,是如此简单。 他走得快,程禧走得慢。 踩他的影子,一直踩到酒店。 电梯上10楼,她刷卡,开房门。 周京臣站在她身后,大衣的衣襟稍稍鼓起,抵着她。 外面冷,走廊暖,他衣服融化了水汽,一股潮湿。 夹杂着他的味道。 “我和一个实习生同住。”程禧紧张得发颤,插入房卡。 周京臣没往里走,搬了挡门的椅子,坐在玄关,一言不发。 他眼睛是欲的,欲到极致,欲到乍泄,注视着她。 程禧摸出枕头底下的丝绒盒,递给他。 周京臣没接,一眼过后,目光移到她脸上。 等她解释。 “我送你的。” 男人眯眼,明白了。 他接过,掌心掂了掂盒子,似笑不笑的危险,“这就是你的报答?” “我只有一万多块钱了。”程禧心虚。 “一万多块钱,偿还我的人情?”他蓦地笑出来。 周京臣笑是好看,却又沾了寒气。 气压低得很。 逼慑的程禧不敢和他对视。 “谁教你的。” 她一怔。 周京臣重复一遍,“对付我的招数,谁教你的。” 程禧不吭声。 “所以是自学成材了?”他调侃了一句。 随后取出腕表,缓缓戴上。 周京臣了解程禧,不是刻意拿捏他、吊他的胃口,是怕他。 他平日太严肃了,笑容又少,一副冰川相,这一个月和她的接触比八年加起来都多。 “我收下了。”他揣在大衣口袋。 眼睛的欲没褪去,略淡了一些,仍旧注视着她。 “其他呢。” 第53章 和喜欢的人做是有感觉的 程禧舌尖挤在牙关,有很多话,却一个字蹦不出。 其实她不抗拒和周京臣亲密,和喜欢的男人做,是美好的,有感觉的。 她抗拒的是周京臣的不完整。 即使他名义上不属于她,只要他不属于任何女人,她都情愿。 偏偏他属于华菁菁。 程禧面对圈里的二代小姐,是心理性的自卑。 程父在周淮康身边工作了十多年,程家什么德性,有多烂,多吸血,时不时地翻旧账,当笑柄,她躲避不了。 莫说周京臣已经选了华菁菁,纵然是二选一,她也未必有勇气争一局。 “别出声。” 周京臣握着手机,屏幕亮了,来显是老宅。 他接通。 程禧瞳孔涨大,屏住呼吸。 “你在什么地方?” 周夫人兴师问罪的语调,在气头上。 “外地。” “去多久了?” “刚到。” “见到程禧了吗?” 程禧。 不是禧儿了。 她心口一咯噔。 周夫人的怒气实在不小。 周京臣看着程禧,从容镇静敷衍周夫人,“我没见到她。” “你们在一座城市。” “我忙公差。” 漫长的沉默后,他问,“您这通电话的意思,是让我去见她吗?” “对。”周夫人不打哑谜了,“去见她,带她回老宅。” 命令声灌入程禧耳朵,她心惊肉跳。 周京臣拨弄着打火机盖,开启,摁下,再开启。 火苗燃得旺,他硬挺的五官映照在火光下,“是强制吗?” “她心里还认周叔叔,周阿姨,你不强制她也会回家。”周夫人停顿一秒,“如果她不认,疗养院没必要续费了,聘请的医疗团队也解散,她对周家没情分,周家更没义务照顾她们母女。” 程禧面色苍白,手无力勾了勾,又耷拉下去。 “我明天没空,可能要后天。”周京臣拖延。 “最迟后天。”周夫人下通牒。 电话挂断。 程禧在原地愣着。 “耿家是非娶你不可了。”周京臣站起,心不在焉走向门口。 经过程禧,忽然驻足。 好一会儿,他神色阴晴不定,“妹妹真会给哥哥惹麻烦。” 门一开一合,卷起一阵疾风。 程禧腿发软,倚着墙平复。 周京臣明显是厌烦了。 救了她一次,还会冒险救第二次吗。 他们之间,在周家,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周京臣走了半小时,小女生从1005房间出来,堵着门八卦,“上山的那个男人是你哥哥?” 难怪周京臣会去寺庙,原来是问了同事。 她在镜子前扎头发,含糊其辞,“只是父母认识。” 小女生是职场新人,没见过周京臣,“你哥哥的声音好听。”她砸吧嘴回味,“脾气不太好吧?” 程禧咬着皮筋儿,“你眼力挺准。” “他没有法令纹和鱼尾纹,一定不爱笑!”小女生言之凿凿,“他多大了?” “三十了。” “单身吗?” 程禧扎好丸子头,去浴室洗澡,“快订婚了。” “好男人果然不在市场流通啊——”小女生叹气,“下手要趁早,一个优质男周围十个女人虎视眈眈,一边讨厌雌竞,一边不得不雌竞,否则市面上全是歪瓜裂枣。” 周夫人也这么教导程禧的。 大部分的子弟贪玩庸碌,小部分优秀不风流的,先攥在手里。 那耿世清呢? 优秀,勤奋,他占了什么? 归根究底,是“门当户对”“强强结合”。 家族足够厉害,本人条件差也无妨。 什么风流不风流的,权富圈又有多少从一而终的夫妻呢。 明面上演得了恩爱戏码,私下忍得住同床异梦,一辈子就白头偕老了。 ...... 翌日早晨,乔尔三个部门的员工在影视基地广场团建。 程禧跳下大巴车,发现周京臣在隔壁的露天茶餐厅喝咖啡。 桌上是文件夹和笔记本电脑。 他似有若无看了一眼,看的是她,又不像是她。 “你哥哥!”小女生也发现了,“他陪你团建啊?” 程禧摇头,“他在本地出差。” “太巧了吧!” “按身高排队啊——”岚姐挥动着公司旗帜,“由低到高,上午做游戏,下午上课,晚上聚餐。” “上什么课啊?” “秘书工作守则。” “上班干活儿,下班给老板处理情感纠纷呗!”员工中有老油条了,起哄大笑。 “情感纠纷?”小女生好奇。 老油条振振有词,“老板娘打电话问你,老板呢?你知道老板和小情人去约会了,是你亲自订的餐厅,老板娘大概率也知道,试探你呢,你撒谎得罪她,不撒谎得罪老板,你的处理方案是什么?” 小女生呆滞,“是什么?” “所以职场生涯学无止境,双面间谍是本事,你以为老板宠信的大红人那么好当的?” “少胡诌啊!咱们老板没情人。”岚姐呵斥,“集合!” 程禧不矮,但穿的平底鞋,女同事穿的是厚底靴,她一下子变成第一排了,不远处的周京臣签完文件,抽空一瞥这边,正好四目相视。 微不可察的一丝笑。 周家基因高,周淮康一米八,周夫人一米七,亲戚包括表兄弟,有机长,有空军,清一色的高挑修长,周京臣逢年过节偶尔在老宅逗她,总是那一句,“长个头了吗。” 逗得她格外敏感了。 团建项目无聊又尴尬,广场来来往往的行人,程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销售部的员工个个儿是社牛,什么女团舞,模仿大猩猩,采访陌生人,搞得激情澎湃,三轮游戏结束,秘书部的成绩垫底。 中场休息,岚姐骂她们,“销售部的女员工也漂亮,不顾形象拼业绩,你们凭什么扭扭捏捏的?” “销售部和公关部是耍嘴皮子的啊,她们不害臊,我们是坐办公室的,肯定打不赢她们。” 秘书部的员工怨声载道。 “程禧!” 岚姐喊她,朝后面使眼色。 她没懂。 岚姐口型提醒,“他找你。” 程禧这才转过身。 气温回升,餐厅的伞棚下有不少客人喝咖啡晒阳光,周京臣左手端杯子,右手翻文件,长腿交叠,姿态规矩又悠闲。 阳光将他的冷冽锐气消融了大半。 程禧走过去,“你不去西郊工厂视察吗?” 周京臣没答复她,合上文件,“好玩吗。” 她气喘吁吁,“不好玩。” 太累。 在秦商家的公司没参加过团建培训,毕竟一群员工包吃包住,一星期的花费至少几十万,中小企业精打细算,氛围是内卷,赚钱;不是享受,学习。 “我瞧你玩得很开心。”他掏出帕子,“过来。” 程禧凑近一小步。 周京臣面目阴郁发寒,“近。” 她又迈一小步。 男人没耐性了,一把拽住她,拽到跟前,“不记得怎么可怜巴巴求我带你离开老宅了?” 程禧小声,“记得。” “叫我什么。” 她更小声,“哥。” 他拍了拍一旁的空椅子,“坐。” 程禧坐下。 周京臣耐着性子替她擦汗,额头,眼眶,鼻尖。 擦到脖颈的时候,她夺过帕子,“我自己擦。” 她今天没穿内衣,昨晚洗了没晾干,只贴了花瓣形状的胸贴,她内衣挺多的,培训一星期一件将就着穿,不值得再买。 第54章 情趣 程禧背对他,手探进衣领。 胸部的沟壑有汗,打底衫贴在皮肤上,勒出圆润挺翘的形状。 她一边擦汗一边瞧周京臣,他毫不避讳直视她,“用我的帕子乱擦,我是擦嘴的。” 程禧掏出帕子,搓弄得皱巴巴,手感发潮,“还给你。” 周京臣的眉头比帕子更皱。 “我回酒店洗干净再还你...”她缩手,继续擦。 “和同事玩什么了?”男人没计较,胳膊横在她的椅背,略侧着身,高出她半头,自上而下的角度,饱满弹性的胸口一览无余,隐隐是肉粉色的花瓣边儿,顶得鼓囊囊的。 “大冒险。”她浑然未觉,撑开领口擦得专注,“搭讪陌生人,考验沟通和应变能力。” 周京臣一上午没喝水,只喝了两杯咖啡,干渴得厉害,声音磁性沙哑,“搭讪成功了吗。” 程禧泄气,“没理我。” “男的女的?” “女的。” 他认真出主意,“下次搭讪男的。” 程禧扭头,“陌生女人搭讪你,你理吗?” 周京臣目光仍旧停留在她胸口,半真半假,“长得好看,理。” 她脑袋扭回去,挪远了椅子。 “有女人搭讪过我吗?”他冷声冷气,力道野蛮整理她的衣领,极其不耐烦,“走光了。” 确实没有女人搭讪周京臣。 他气质太阴,太强势。 搭讪“阳光型男”“大众情人”那一挂的,得逞概率高;城府深、多金的事业型熟男,不吃这套。 他们自己是猎人,女人才是情场的猎物,反捕他们很难得逞,哪个女人会自讨没趣呢。 周京臣拨了一通电话,交代了几句,半小时秘书开车赶来。 这名女秘书是他的二秘,负责订餐、陪同出差应酬;一秘是男秘书,负责工作项目、会议谈判。 女秘书将购物袋放在桌上,“附近商场买的,没什么好款式。” 周京臣翻了两下,翻出一套红色内衣,是半杯款,适合平胸,对于程禧有点小了,兜不住,会露出晃荡。 倒像是情趣款了。 “是不是买小了?”女秘书也发现了,“按照您要求的。” 原来是周京臣要求买这款。 程禧不自在,别开头。 “正合适。”男人扬下巴,女秘书离开餐厅。 “以前穿过吗。”他神色一本正经,仿佛在聊一件很郑重的事。 “没穿过。” 周京臣合上袋子的封口,身体微微后仰,“可以尝试新事物。” 程禧不吭声。 “是你亲口求我,救你出老宅的。”他慢条斯理,声线很稳,没有戳破,又字字句句在提醒。 “我穿上它,算扯平吗。”她咬着下唇。 “你跟谁扯平。”周京臣注视她。 “我受不了...” 程禧经验少,周京臣又不太控制次数,酸痛的后劲儿太足,加上周夫人已经警觉了,她实在心惊胆战。 一旦露馅儿,周家百分百逼她立刻结婚,斩断这段孽缘。 “先穿了再说。”周京臣挺体谅她的,“既然受不了,有你受得了的。” 程禧咬得唇瓣发红。 “快要咬出血了。”他捏住她脸,她牙关一松,下唇细细小小的两颗牙印。 周京臣找服务生要了湿巾,又点了三份西餐和三杯热水,程禧不明白他为什么点三份,正想问他,后面响起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京臣,怎么约在西餐厅了,我是中式胃口,可吃不惯。” “周边餐厅少,只有这家环境凑合。”周京臣礼数客气弯了弯腰,“菁菁父亲去世,您没出席葬礼,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程禧清楚了。 这位是华家的大哥,华菁菁的大伯父。 五年前从部队退休,现在是武警学院的名誉校长,若不是他活着,周家不准备认这门亲事了。 人走茶凉。 权贵圈比富豪圈现实,残酷。 富豪破产了,兴许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大家明着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暗中使绊子。可权贵垮了,是无法翻身的,无论在明在暗,都是落井下石。 不过只要华菁菁的大伯父屹立不倒,周家的儿媳妇永远是华菁菁。 “禧儿。”周京臣叩了叩桌子。 程禧回过神,浅浅鞠了一躬,“华伯父。” 大伯父没见过她,周京臣喊她“禧儿”,他却有印象。 “周家收养的程禧吧?” 周京臣亦是一副长辈的笑容,温和透着严肃,“养她的时候十二岁,如今二十岁了。” “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大伯父是正派君子,在部队没有阶级观念,对程禧态度包容,“订亲了吗?” “差不多订了。”周京臣在一旁看着她,眼底的笑愈发浓,“是耿家的公子。” 大伯父蹙眉,这个订亲对象太出乎意料了,他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京臣,菁菁的母亲打算在这边养老,你买了一栋老式洋楼?” 周京臣含了笑,“那栋洋楼有历史年头了,民国23年建造,后来政府征收,上缴了地皮,房子留住了。” “房价很贵吧?”大伯父指了指他,“你啊,继承了你外公的遗产,越来越大手大脚了。” “华伯母高兴最重要。”周京臣喝了一口水,“为华家买单,再贵也不贵,我节俭一点,不能委屈了菁菁。” 程禧味同嚼蜡,机械性吞咽着牛排。 怪不得他跑这一趟,出差是顺便,主要是给未来岳母装修宅子。 自从分公司的仓库爆炸,他基本不视察了,只下达命令就行,是董事会的决定,毕竟周淮康的独生子,万一伤了残了,北航集团承担不起。 程禧起初以为他是来“索取报答”,或是不放心她孤身在外地待那么久。 全猜错了。 他是孝顺未来的岳母。 与她没关系。 第55章 拿她交易 同事结束了团建,要去市区上培训课,岚姐指挥所有员工坐上大巴车,找到周京臣的座位,“周总工,程禧参加下午的培训吗?” 程禧放下刀叉,想要归队,周京臣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参加。” 她一愣,又坐回去。 岚姐识趣,不多问,“那麻烦周总工送她回酒店了。” 周京臣攥着水杯,目光在程禧脸上,“吃饱了吗?” 她点头,“我们秘书部培训有考核,成绩不合格扣实习工资。” “晚上我给你补课。” 程禧心口一跳。 晚上... 他要补什么课。 “专心吃。”周京臣又敲她的盘子,“别琢磨乱七八糟的。” “程禧怎么上班了?”大伯父勉强吃了一些意面,甜品几乎没碰,“不读书了?” “读大三,实习赚生活费。” 大伯父习武,军事化气场,不怒自威的模样,程禧不由畏惧,整个人乖巧温顺。 问什么,答什么。 大伯父总结,“小姑娘要强,程家的家风不正,倒是周家教养得好。” 程禧双手蜷了蜷,垂下头。 程衡波的污点,是一辈子洗不清了。 夸她,要损一损程家,嫌她,更是鞭尸程家。 中午起了大风。 街口在挖沟渠修路,飞扬的尘沙中,一个穿休闲装的男人从商务车下来,腿长,阔步,挺拔。 扬尘散去,周京臣眯了下眼。 “叶总工。”他缓缓起身。 大伯父也起身,和颜悦色的,“是柏南啊!巧了,京臣在,你也在。” 叶柏南姿态谦卑和大伯父打招呼,又和周京臣握手,看了一眼餐盘内的食物,“我记得周总工不爱吃西餐,爱吃江浙菜。” “京臣改口味了,爱吃京鲁菜了,在什么地方入乡随俗嘛。”大伯父大笑。 叶柏南没落座,周京臣也站着,“叶总工要请客吗?” “当然,我知道一家中式餐厅很出名,大伯父一起赏个脸。” 程禧犹豫了一秒,端端正正起来,“叶先生。” 叶柏南打量她,“你衣服这么薄,不冷吗?”他解开外套拉链,刚要给她披上,周京臣拦了。 “她有。” 说完,眼神一扫她。 程禧马上打开袋子,拿了一件烟粉色的毛衣坎肩,正好配她的白色长裤。 “是我多此一举了。”叶柏南重新穿好外套,“有周总工照顾,程禧不会冻着。” 坐下聊了几句,大伯父的司机过来接他,周京臣亲自送他上车,又寒暄告别。 车驶出路口,没了踪影,他回到餐厅,“中餐不吃了,叶总工有兴致杀一局吗?” 叶柏南喝完杯里的水,“奉陪到底。” 程禧不明白“杀一局”是什么,直到进入射箭场,才明白杀一局就是“赛箭”。 专业级赛手的术语。 休息区的隔壁桌是两对儿浑身名牌的年轻男女,男人们去射箭,女人们在喝茶,盯着2号赛场,“穿黑夹克的是叶柏南吗?” 程禧闻言瞟她们。 “我不认识。”女同伴摇头,“你认识?” “家里撮合过我俩。” 同伴不可置信,“你这样漂亮,他没同意?” “他去南方考察了,根本没见面。”女人语气多多少少意难平,“爱情和姻缘是讲究时机的,如果那天见面了,我保证搞定他。” “哟!你够自信的。”同伴打趣。 “男人嘛,相同的嗜好。”女人得意笑,“有真功夫,愿意探索开发,男人是逃不掉手掌心的,他们最擅长因性生爱了。” “你有功夫啊?” “你忘了,我留学期间谈过法国佬的,洋人在床上最火辣奔放。”女人更得意了,“那个俞薇,感觉她很死板,不懂情趣。” “是挺死板的,我听说关靓厉害!”同伴挤眉弄眼,“她是名媛培训班的优秀毕业生。” 程禧万万没想到关靓是培训班出来的。 很多土大款暴发户将女儿送去培训,学习阔太礼仪,花艺,茶道,男人心理学,练出柔软的身段儿,从头到脚精致高雅的一番包装,再嫁入真正的官门、豪门,实现跨越阶级。 虽然不入流,但总有不惜代价去赌一把的。 尤其家族有弟弟的,姐姐一飞冲天了,娘家也大富大贵了,起码三代飞升。 “关靓跟过周京臣吧?” “跟了半个月。”女人见怪不怪了,“分手费是一辆劳斯莱斯。” “关家有钱,哪里在乎一辆劳斯莱斯啊。” “是什么档次,捞什么东西,周家的大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程禧心里空落落的,望向2号场。 周京臣和叶柏南并排而立,一手握弓,一手持箭,一个硬朗的欲感,一个英气的苏感,清隽健硕型的男人味。 她移开视线。 周京臣的皮相最迷惑人了,女人爱慕他,周家显赫是一方面,他本人出众也是一方面。 二代子弟的母亲保养得雍容华贵,父亲的基因大多拖后腿了,外表好的,是中了基因彩票,外表平庸,不意外,是遗传。 周、叶两家的公子在圈里鹤立鸡群,成为稀有的“抢手货”是情理之中。 周京臣戴上护臂手套和护目镜,随手拨了拨弓弦,“叶总工相中程禧,是玩玩,还是真心?” 叶柏南诧异看向他,光风霁月斯文正经的周京臣竟然讲出这种话,“周总工未免太侮辱我,也侮辱程禧了。” “所以你是真心相中了。”他在箭筒中挑了一支红矛头的,“我红,你蓝。” 1号场和3号场比试完,偌大的赛场瞬间安静,叶柏南刻意压低了音量,“我不爱玩,即使玩,也玩不到周家小姐的头上。” “严格意义上,程禧不算周家的小姐,她姓程。”周京臣神情肃穆,且不太友善,“周家已经相中了耿家的公子,程禧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由不得她选。” 叶柏南一时晃神,第一箭射歪,脱靶了。 周京臣的第一箭发挥正常,七环。 “周总工忍心自己的妹妹跳火坑吗?”叶柏南无心射箭,摩挲着弓柄,“耿世清的前女友,一个被他打骨折,一个被他烧光了头发,他生性扭曲,嫉妒健全人,程禧嫁进耿家,会吃大苦头。” “你调查耿世清了。”周京臣一语道破,“你胆子不小,敢查耿家。” “周总工没查过吗?” “查了。”周京臣示意裁判换了一筒新箭,旧的箭头不锋利,太钝,“耿世清什么德性,我一清二楚。耿家最疼这个小儿子,替他摆平了不少风波,隐瞒了不少丑事。” 叶柏南面目凝重,“你舍得程禧受罪?” “那周家选择你联姻,有什么好处呢。”周京臣没回答他,另起话题。 “周家还缺什么吗。” “欲望无止境。” 周京臣瞄准靶环,开弓,撒手,一气呵成。 命中八环。 叶柏南拇指抵住弓眼,塌下肩,极为规范,出手干脆利落,同样是八环。 “既然没有好处,程禧一定会嫁给耿家,不可能嫁叶家。”周京臣生硬淡漠,毫无商量余地,“至于她受不受罪,人各有命,不劳叶总工操心了。” 第56章 他是性无能 叶柏南拿着弓箭一言不发,眼里的光凉了又凉。 传言周京臣腹黑狠辣,铁石心肠。 是商场斗争、阴谋阳谋的一把好手。 的确名不虚传。 连妹妹也舍得搬出谈交易。 “你要什么。”叶柏南手骨突出,微微发力。 周京臣云淡风轻目视靶心,“叶总工有什么?” “我有的,难道周总工没有吗?” “叶家有的,我周家当然有,只多不少。”他抻动弓弦,射中九环,“看来你没多大的诚意。” 叶柏南明白了。 是个人的利益恩怨。 “程禧配不配,值不值,叶总工自己掂量。” 接下来,他们各自陷入沉默,全神贯注射箭。 周京臣射一支箭,叶柏南也射一支,双方毫厘不差,徘徊在八环、九环之间,裁判一直判平手。 休息区的两对儿男女走出赛场,到大门,同伴和女人挤咕眼,“叶家的大公子好风采啊,怪不得你遗憾。” “周家的公子也挺有风采。” 同伴瘪嘴,“他太严肃了,像当官的。” “官宦子弟嘛,气场是家族熏陶的——” 她们声音渐行渐远。 “无聊吗?”周京臣忽然侧过身,望向程禧,“你不是在夜市打过靶子吗,试一试射箭。” 她摇头,“我在夜市打的是气球...” 周京臣挑了一款适合女士的小型号窄弓,“打中几个?” 程禧坦白,“二十个气球,打中一个。” 他闷笑,叶柏南隐隐也发笑,她尴尬,“室友没打中。” “和差的比,不和好的比。”男人揭穿她,“只会越来越差。” 她捏着吸管,不声不响喝杯里的西瓜汁。 “不服气?”周京臣了解她,她红着脸狡辩,是知错了,不搭腔,是不服气。 “过来。” 她没动。 “程禧。” 周京臣叫她名字,眼眸好似席卷了霜雪,寒浸浸的。 程禧终究是怕他生气,磨磨蹭蹭站起,走过去。 “红头的箭。”他发号施令。 箭筒里面空了,她从地上捡了一支,交给他。 “你来。” 周京臣虚虚环着手臂,揽住她,手把手教。 她有顾虑,“叶柏南在...” “坦坦荡荡,谁在有什么关系。”他一本正经反驳。 程禧攥了攥拳。 是她自作多情了。 都说女人擅长演戏。 事实上男人永远比女人会演。 接个吻,上个床,女人开始不自在了,在男人心里,并不代表什么。 “抓住底下。”周京臣引导她,“手分开。” 程禧任由他摆布。 “你十四岁的时候,手就这么大。”他的手重叠在程禧的手上,比划大小,他宽阔修长,她小巧细窄,“现在二十岁了,还是这么大。” 她往回抽,没抽出来。 “叶柏南想不想和你发展,好奇吗?” 程禧脊骨一僵。 假如他不想,只能嫁耿家了。 “结果还不错。” 周京臣控制她的手,握住弓柄,一根根手指的位置、着力点、作用,详细讲解着。 她大脑浑浑噩噩,完全听不进去。 “叶柏南有意。” 这句,她听进去了。 才喘了口气,男人话锋一转,“可惜,周家倾向于耿世清。” 程禧剩下的半口气哽在胸腔。 “我也倾向耿家。”周京臣俯下身,挨着她耳畔,“耿世清性无能,知道吗?” 她瞳孔放大。 “先天性弱小畸形,他不肯去医院治疗,耿家夫妇也被他蒙在鼓里,相信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实际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周京臣眼尾噙了笑意,为她戴上护目镜,他动作温和,偏偏程禧觉得他是凶悍的,带刺的,锋利又冷毒。 “这类男人,心理最变态。变着法折磨女人,对方越是痛苦,他越是满足,对方掉一滴眼泪,他会爽上天。”周京臣的唇贴着她头发,湿润的温度,丝丝缕缕钻入毛孔,搅得她心乱如麻。 “你这样纯净,正合他胃口。”唇沿着发顶游移到发梢,周京臣几乎弯下腰,他一手操纵她,一手挪动面前的支箭架,虽然亲密,借助了外物打掩护,不觉得别扭了,“岂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程禧僵硬得更厉害。 耿世清男身女相,五官娘里娘气,生得又不俊,反而眼神阴柔戾气,程禧对他没好感。 本以为不合眼缘,原来是女人敏锐的第六感。 他真不是好人。 “做耿太太,物质地位应有尽有,除了尊严和性福。”周京臣咬字咬得别有深意,“凭我对你的两次试验,你以后绝不是耐得住寂寞的女人,独守空房你会生不如死的。” 程禧靠在他怀里,姿势像兄妹,又形容不出的暧昧。 像一对儿恋爱中的男女,又有距离感。 幸好叶柏南没关注这边,他在休息区打电话,打完返回原处,“周总工,再杀最后一局了。” 周京臣面不改色推开她,“叶总工稍后有安排吗?” “公司有急事处理,先回去。”叶柏南雷厉风行,一击即中,射出十环。 程禧刚学,技巧毫无章法,手腕的力气使大了,震得一弹。 箭头射向地板。 第一盘,周京臣是七环,叶柏南脱靶。 这一盘,叶柏南是十环,周京臣脱靶。 叶柏南险胜。 周京臣笑了一声,“叶总工赢了。”他撂下弓,不咸不淡瞥程禧,“八字没一撇,你倒会胳膊肘外拐了。” 他输了一块宝玑传世系列的腕表,三百多万。 倘若叶柏南输了,输他一块同价位的理查德米勒。 算作赢家的彩头。 “我会吩咐秘书送到叶家老宅。”周京臣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大衣,朝外面走。 程禧亦步亦趋在他身后。 和叶柏南擦肩而过的一霎,他喊住她,“程禧。” 她脚步一顿。 周京臣也停下,不远不近地,头时不时转动一下,漫不经心地观望四周。 不言不语,但威慑力十足。 紧迫的气氛下,叶柏南不知从何说起,又该说些什么。 程禧嫁给什么人,是周淮康夫妇的主意,他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周家的内务。 “周总工。” 周京臣回过头。 “你要的是云航集团那笔订单吗?” “哦?”周京臣挑眉,“叶总工什么意思。” 叶柏南一张脸庄严郑重,“集团有董事会,我做不了主。” “北航集团也有董事会,我清楚流程。”周京臣不急不恼,风度体面,“叶总工相中了周家的小姐,是周家的光彩,不过姻缘成与不成,讲究缘分,没缘分一切免谈。” 叶柏南伫立不动。 “妹妹出嫁那天,我会亲自送请柬给叶家,叶总工一定要到现场观礼。”周京臣面无表情说完,“程禧,跟我走。” 她跟上去,临了,看了叶柏南一眼。 叶柏南恰好迎上她视线。 一秒,什么都清晰了,又什么都不清晰。 射箭场在郊区,室外风声呼啸,门敞开,有一阵风刮得极大,程禧的烟粉色衣摆夹在门缝,门又迅速关住。 掩去了她身影。 叶柏南喉结滚动,目光一扫她射箭站过的区域,片刻,收回目光。 第57章 坐我腿上 程禧没回乔尔集体入住的酒店。 跟着周京臣去了他的酒店。 他拉过椅子,解了衣领,岔开腿。 强忍着性子等她,但又没几分耐性的样子。 程禧在卫生间换了内衣,双手护胸,温吞吞出来。 情不自禁的难堪。 她在电视上看过模特大赛,有内衣秀环节,胸衣和三角裤,比她暴露得多。 可她不是表演的模特,周京臣也不是普通观众。 此刻,他带着男人的欲。 激烈的,满是冲击力。 “你把灯调暗了,行吗...”程禧浑身发麻,仿佛触了电流。 周京臣熄灭了白色的主灯。 打开一盏小灯。 焦黄的灯火照得他整具身体迷离且感性。 “手拿开。” 程禧顺从。 周京臣背后是敞开的窗户,他右手衔着烟,烟雾散出去,窗外是一楼的假山石景观,他的影子映在玻璃上面。 半杯款,呼之欲出。 在漂亮的光影下,晃晃悠悠。 周京臣狠嘬了一口烟蒂,烟尘吸入肺,鼻腔滚了一遭,他没什么瘾头,吸得太呛了,受不住,蹙着眉捻在烟灰缸里。 “坐我腿上。” 程禧紧绷着,小幅度迈出一步。 “又犯老毛病了是吗。”他神色阴晴不定,注视她。 她迈大步,站在周京臣的椅子旁。 男人猛地一拽。 热。 热得很。 更胀。 周京臣皮肤的每一处都膨胀,硕大。 他指挥着程禧,怎样吻他,怎样抚摸他。 大胆,又直白。 程母没教过她,周夫人也没教过。 她所有男欢女爱的认知,来源于钟雯在宿舍里描述和男朋友的感受。 什么是前后戏,什么是角色扮演,哪种舒服,哪种新奇。 程禧将周京臣一一对号入座,和钟雯描述的不相符。 周京臣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不逼迫她穿戴猫猫狗狗的羞耻工具,他唯一的嗜好,喜欢要脱不脱,欲遮不遮的曲线。 朦胧,诱惑。 而不是一丝不挂。 是一点点地突破神秘的色彩。 程禧在寝室里聊过,假装是某个朋友的经历,钟雯说,这种男人才会玩。 猴急扒个精光的,是初级版。 慢慢品,慢慢解锁的,是丰富老练的终极版。 有段位,有水平。 周京臣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 他吻了一会儿,从她胸前抬起头。 程禧死死地抵住他肩膀,他身躯是潮的,有浓郁的汗渍。 周京臣扳正她下巴,面向自己。 掐紧她的臀胯。 他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男人体味。 淡淡好闻的味道。 力量越凶猛,体味挥发得越多。 程禧后仰,躺在他膝盖。 腰肢柔韧得像是柳树条,没有骨头,禁不起风雨,却禁得起周京臣的狂风巨浪。 地上的男士西裤响起震动。 周京臣埋在她颈窝,躁动平复了一些,捞起手机,接通电话。 “夫人知道您找着程小姐了,她要去您那里。” 他正在回味余韵,倏而睁开眼,“出发了吗?” “马上出发。” 周京臣看腕表,“你拦住我母亲。” “那您...” “我八点赶回老宅。” 他挂断。 程禧吓得心噗通跳,“是周家的保姆吗?” “嗯。” 她手一哆嗦,夹得周京臣一哼,四目相对,他眼底是细细密密的血丝,沾染着情动的余热和来不及痛快释放的压抑。 “松开。” 她一直搂着周京臣的脖子,松开手,又揪住他的袖子,“是华伯父告诉周阿姨的吗?” 华伯父得知周家和耿家联姻了,出于礼数,求证一下周夫人,表示关心祝福,是理所应当的。 不闻不问,显得太生分了,不尊重周家。 周京臣没答复她,起身整理好衣裤,“先回周家。” 她战战兢兢,“回周家订婚吗?” 男人系上皮带,一言不发盯着她。 她眼皮,睫毛,连眼角的泪珠也在颤。 “或许是。” 程禧不吭声。 “你母亲下星期续费,换新的医疗团队,周家联系了德国的脑科专家,包机请到疗养院。” 她张了张嘴,喉咙晦涩得发不出音。 其实程母的病情,是治愈不了的。 手术清除了脑部的血块,缝合了断腿,至于精神病,能缓解,不能康复。 任何一丁点的刺激,包括熟悉的物品,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都会造成她复发,攻击人,殴打人,自残,必须二十四小时的高级特护轮值。 周家这八年,对程母可谓无微不至,仁至义尽了。 一方面是对外讨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另一方面,亲手养大程禧,替周家办事。 权富圈的大人物亲生的公子小姐,也照样联姻。 何况她。 周家豢养的一个小宠物罢了。 白吃了周家的,白喝了周家的,天下哪有没有免费的午餐。 ...... 回到老宅,是七点五十分。 客厅里,周淮康不在,他一向忙碌,基层巡视,日常会议,十天有九天碰不上。 周夫人倚在沙发上喝牛奶。 “回来了?” 态度不算恶劣,只是不笑,直勾勾审视着程禧。 程禧杵在那,垂着头。 “打蔫儿了?”周夫人放下杯子,“你连耿家的面子都不给,我让你回家,你倒是赏我脸,真回了。” 周京臣摘了皮手套,搁在玄关柜上,走到客厅,“您气性这么大,程禧不敢开口了。” 周夫人瞪他,“你不帮她,她走得了吗?” “她耍小脾气,即使留下,和世清也合不来,不如她冷静了,再约耿家见面。” 周京臣说的有道理,周夫人不那么愤怒了,“约哪天啊?禧儿,听你的。” 程禧偷偷瞟沙发上的男人,气质一如既往镇定自若,唯独西裤皱了,裤脚部位有几滴白色的污渍。 是他自己的。 第58章 京臣和禧儿有奸情 周京臣含笑示意程禧道歉,笑意正经,带一丝不正经,“你哭一下,周阿姨心软了,不骂你。” “我再骂她,她直接不回周家了。”周夫人不领情。 程禧细细的哭腔,“我不敢了...” “行了,你回屋休息。”周京臣使了个眼色。 她刚要走,周夫人叫住她,“星期日约耿家吃饭,你去不去?” 周京臣喝着热茶,没插话。 他不打算管。 程禧点头,“我去。” “是我逼你去的吗?” 她摇头,“我自愿的。” 周夫人不言语了。 “父亲呢。”周京臣岔开话题。 “下基层了,耿家陪同。” 耿先生的职务比周淮康低一级,属于副手,这也是周家笼络耿家的原因,公事上是一艘船的,私事亲上加亲,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对周家有益无害。 周京臣喝完茶,准备去书房,周夫人突然质问,“你西裤怎么脏了?” 程禧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驻足,俯身看了一眼,轻描淡写敷衍,“忘了怎么脏的,洗一洗就好。” “你过来。”周夫人没罢休。 周京臣返回两步。 那东西黏糊糊,风干之后是一块浅浅的白斑,黑裤衬得尤其明显。 保姆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溅在裤子上了。 他没留意。 被周夫人发现了。 “你带女人去外地了?” 周京臣没出声。 “禧儿。”周夫人狐疑的眼神打量她。 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危险,探究。 她心脏猛跳。 周京臣目光一凝,重新坐下,“您这是查岗?” “查岗不行吗?”周夫人疾言厉色,“你和华家订亲了,除了菁菁,你不能接触其他女人。” 他靠着沙发背,索性不藏了,右腿支在茶几的边缘,明晃晃的三大块污渍。 程禧记得在浴室那晚,她洗了澡,周京臣又主动给她洗,她不习惯,抗拒他,他连内衣都没穿,蹲在浴缸边上,腰腹处一股张扬狂气的荷尔蒙。 “你多洗一遍。” 她不明白,却也听话洗了第二遍。 后来程禧回学校偷偷问安然,安然告诉她,男人尺码大,量也大,残留多,多洗才洗得干净。 她又问安然,有科学依据吗。 安然说,钟雯炫耀某一任男友18,是这么科普的。 周京臣多大的尺码,程禧不清楚。 总之,他挺傲的。 “您又没问菁菁,万一就是她呢。”周京臣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周夫人半信半疑,“真是和菁菁?” “那您怀疑谁?”周京臣同周夫人对视,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又风起云涌。 十分强硬。 倒是周夫人猜不透,气势弱了,“我是提醒你,你和菁菁还没结婚呢,新婚的前几年要忠诚,感情基础越牢固越好,假如你中年犯错了,菁菁念在那几年的恩爱情分,她肯原谅你。” 程禧悄悄呼出一口气。 周夫人耳聪目明,察觉到她在一旁如释重负,心口莫名一沉。 等客厅没人了,迅速给周淮康打了一通电话。 “我预感家里出大事了。” 周淮康和下属在开会,“你又胡思乱想。” “京臣和禧儿,十有八九是...”有奸情三个字,她实在讲不出口。 周夫人眼前像播放电影一般,从普众寺上香,到徽园和叶家相亲,再到耿家登门做客,一幕幕场景浮现,京臣全部在场,禧儿总是别别扭扭的不自在,华夫人甚至在葬礼结束后找她打听过,他们的兄妹关系亲不亲密... 无缘无故的,何必打听这些? 华家一向不掺和周家的家事。 周夫人攥着座机的电话线,心口沉得更厉害了。 ...... 叶柏南在公司加班了一宿,天亮赶回叶宅。 叶宅是一栋晋派风格的大合院,橘色瓦片的坡顶屋檐,绿漆木横梁,华丽复古,据说叶家的太祖父是山西人,著名的十大晋商之一,后代子孙陆陆续续定居外省了,仍旧喜欢晋派的宅子,叶宅是叶先生斥巨资翻修的,价值数亿。 号称是北方“檀宫”。 叶太太在客厅的阳台上剪花枝,他走过去,直入正题,“我希望您替我出面,去周家谈一谈我和程禧的订亲。” “你疯了?”叶太太瞪大眼,“程禧有主儿了,你和耿世清抢女人,你是嫌叶家的日子太平,要挑衅耿家吗?” 叶柏南早料到叶太太会爆发,他泰然自若,“叶家世代经商,求不上耿家,无所谓得罪。” “自古民不和官斗!”叶太太从椅子上起来,“你是求不上耿家,但你弟弟在耿家的圈里谋差事,混饭吃。你当哥哥的不扶持他,还拖累他吗?” “柏文不会怪我。” “叶家怪你!”叶太太坚决不允许他与耿家为敌。 叶柏南一粒粒解扣子,脱掉大衣,又脱了夹克衫,搭在臂弯。 “程禧第一个相亲对象是我,叶家在先,耿家在后,既然周家先安排了我,证明认可我的条件,我相中了她,耿世清必须让我一步。” 第59章 羊入虎口 叶太太气笑,“谁在先,谁在后,不重要。谁家的势力大,谁家的门第高,谁家的公子占先机。” 叶柏南摩挲着大衣扣,显然没听进去叶太太的这套理论。 “耿世清会投胎。”叶太太恢复淡定,继续修剪花枝,“健全人投错了胎,反而不如他一个瘸子过得舒坦。” 叶柏南心头郁结,火气旺,扯开衬衫的衣襟,风吹得他衬衣下摆罩起一个鼓包,飒飒作响。 “耿家权势大,叶家斗不赢,更没必要蹚这潭浑水。”叶太太知道他不痛快,耿世清压了他一头,这口气自然憋屈,“叶家顺顺利利做生意,你弟弟安分捧着铁饭碗,和耿家井水不犯河水,权富圈有的是好姑娘,我保证下一个比禧儿出色。” 叶柏南心里的火没消,风又大,冻得他胸膛发红,眉眼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你喜欢禧儿?”叶太太拿着剪子,修理完一株花,又修理另一株。 他声线哑,“有好感。” “只是好感,不值得费力气抢,你当初和俞薇都订婚了,照样解除婚约。” “我不忍心程禧嫁耿世清,被祸害了。” 叶太太偏头瞥他,“要不是周家养女的头衔,禧儿根本攀不上耿家,小富豪的女儿、妹妹眼巴巴要嫁呢,有耿家这个后台,小富豪变大富豪,委屈一个女人,发达整个家族,名利场很现实。” 叶柏南皱着眉。 “周家利用她联姻,不算亏了她,在耿家养尊处优,保不齐她心甘情愿呢。” “她不情愿!” 话不投机,叶柏南不再沟通,转身上楼。 “你千万别招惹耿家!”叶太太追到客厅,“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叶柏南虚虚握拳,在原地伫立了片刻,默不作声进卧室。 ...... 因为上次相亲不欢而散,周夫人特意在市区最豪华的“皇家会馆”招待耿夫人和耿世清赔罪。 这家会馆是餐饮娱乐一条龙,一楼温泉,二楼娱乐,三楼餐饮,办卡有门槛儿,要验资,个人净资产达到八百万,定位vip客户,可携带一位家属入场。 周夫人是vip,耿夫人用了大女儿的卡。 耿世清见到程禧,出乎意料的热情,完全没记恨她,又是给她摆果盘,又是讲笑话暖场,哄她开心。 他态度友好,程禧也不那么紧张了。 “世清大度,将来结了婚,他百分百爱惜禧儿。”耿世清彬彬有礼,给足了长辈体面,周夫人也欣慰,“现在的年轻人向往一见钟情,其实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最稳定了,禧儿,你说呢?” 程禧坐在最边角的位置,不搭腔。 “我对禧儿就是一见钟情。”耿世清憨厚笑,“她没相中我是应当的,我们不匹配,我会尽量弥补她。” 周夫人更高兴了,“咱们选个吉日,淮康和耿先生回来,办订婚宴。” 程禧一动不动,指甲盖掐进手心的肉里。 “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直接提,咱们是一家人,你耍脾气一走了之,把你耿叔叔晾在那,他怪下不来台的。” 耿夫人埋怨了她一句,接着和周夫人谈,“聘礼我和老耿商量了,一套房登记在禧儿名下,是她的婚前财产,一辆百万的代步车,黄金、珠宝、婚礼的规模,周家开口要多少,耿家备多少。” 程禧低着头,手机屏幕一直是暗的。 没消息。 周京臣清楚今天是她和耿世清第二次约会的日子,也清楚周夫人和耿夫人会敲定订婚的流程,却无动于衷。 来会馆的路上,她给他发过短信了,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他娶华菁菁,她嫁耿世清。 已经毫无转圜余地。 周夫人接了一个电话,吩咐程禧,“去迎一迎你京臣哥,他在车库停车。” 程禧黯淡无光的眼睛燃起了光。 “哥哥来了?” 周夫人意味深长端详她,“是,你哥哥不放心你。” “我陪禧儿下去一趟吧。”耿世清正愁没机会单独和她亲近,逮着难得的机会非要黏着程禧。 乘电梯到一楼,周京臣不在大堂。 耿世清询问保安,保安查了监控,车库确实驶入一辆红旗l9,在地库兜了一圈,又开出去了。 程禧攥着手机,犹豫要不要联系他,耿世清这工夫也接了一通电话,是耿夫人的,她们刚从二楼的棋牌室离开,去三楼包厢了。 “大哥过来了,又走了。” 电话那边传来周夫人的声音,“世清,你带着禧儿回三楼吧,先点菜。” 周夫人发话了,程禧只好跟着耿世清上楼。 餐饮部的走廊很清静,只有一名男服务生推着餐车经过。 耿世清问,“耿夫人在几号包厢?” 服务生一指对面,“301。” 程禧一心甩掉狗皮膏药一样的耿世清,大步直奔301,木门紧闭,门缝黑漆漆的,没渗出光亮。 周夫人和耿夫人在包厢里,不开灯吗? 程禧总觉得不对劲,服务生的音色依稀在哪听过... 下一秒,她脑子轰隆炸开,是胡生! 第60章 祸害了程禧,你惹大祸了! 程禧马上调头,尾随的耿世清挡住她,“禧儿,大家等我们呢。” “不是这间包厢。”她左走,耿世清挡左,她右走,耿世清挡右,真面目不加掩饰了,“你挺聪明的,也够警惕,看来你是死活不愿意嫁我啊——” 程禧盯着那个服务生,他摘了工作帽和口罩,果然是胡生,“程小姐,别来无恙啊!我警告过你,我是有仇必报的人。” 耿世清眼疾手快捂住她嘴,胡生搬起她腿,一前一后配合抬进301包厢,反锁了门。 胡生是同性恋,不懂怜香惜玉,狠狠一丢,程禧趴在地板上,硌得肚子钝疼。 她爬起,屁股向后挪,“你干什么...” 耿世清一瘸一拐的,笑得邪性,“禧儿小姐猜一猜我干什么。” 程禧慌了神,退至墙角,“周阿姨呢?” “她们在308。” “你绑架我,你考虑过耿家怎么和周家交待吗?” “我绑架你了吗?”耿世清伸手摸程禧,她撇开头,他不气不恼的,手捏住她脸,牢牢固定她躲不了,“我是和你独处,培养感情。” 程禧奋力撞了他一趔趄,趁机疯了似的往门外跑,耿世清虽然残废了,终究是个大男人,不费吹灰之力钳制住了她。 “你跑哪儿去?” 他神色是狰狞的,阴险的。 “耿世清...我好歹是周家的小姐,你对我霸王硬上弓,是藐视周家!” 程禧慌不择路,胡乱摸索着,试图摸到工具抵抗他,可摸来摸去,到处空空荡荡。 耿世清应该不止一次搞这种戏码了。 他历任前女友都吃过苦头,他有经验了,提前清场了。 而且高级会馆的包厢隔音非常好,客户非官即商,注重话题的私密性,唯恐被隔壁听到,程禧呼救是没用的。 就算服务生听见了,也不敢贸然硬闯。 “世清,她吓唬你,你手软了?” 胡生在一旁怂恿,“上星期你们在周家见面,她嫌弃你是瘸子,周京臣亲自送她走的,他大概率也没瞧上你,你想不想娶她?想娶,干脆生米煮成熟饭,糟蹋了她!周家的小姐最重视名节了,她的名节毁你手里,周家肯定嫁。” “我毁了她名节...”耿世清蠢,但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周家找耿家算账呢?” “你录一段视频,周家找你算账,你就在圈子里传播,反正是周家颜面扫地,无码视频倒霉的是女人,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流言伤不着你。” 视频。 程禧面色煞白。 耿世清竟然要录下她赤身裸体的视频。 一旦流传开,她怎样做人? “你别录视频!”程禧抓着他胳膊,“我没有嫌弃你...是胡生撒谎,他报复我!” “我为什么报复你?”胡生流里流气的踹了程禧一脚,“你不知天高地厚!你老子是给周家开车的佣人,你摆什么周家小姐的谱儿?胡家,耿家,哪家娶你都是你高攀?” “我答应不泄露你的秘密了——” “啪”地一下,胡生抡了程禧一巴掌,火烧火燎的灼痛,她蜷缩着。 耿世清一怔,看着胡生,“这么清晰的巴掌印...你不要留痕迹啊!” “你碰了她,比巴掌印严重得多,你就不碰了?”胡生拽起程禧,摁在椅子上,“周家为了一个养女,不至于撕破脸。周京臣以后不从政,周淮康退休了,他需要你父亲的势力,保周家,保儿子,保孙子,即便程禧发生意外死在耿家了,周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没娘家,只要周家不出头,你怕什么?” 胡生的一番鼓舞,让耿世清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享受吧,工具准备好了,在餐桌上。”胡生拍了拍裤子的浮尘,扬长而去。 耿世清掀开桌布,各种金属的、硅胶的工具,长的,厚的,尖的,程禧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四肢几乎瘫软,站不起来。 “喜欢哪个?”耿世清阴恻恻笑,全然不像方才鞍前马后伺候周夫人的他,像一个恶魔,一个地狱的鬼怪。 “热的?冷的?”他拨弄着一根锃光瓦亮的金属棒,缓缓戳打她脸蛋,“周夫人口口声声保证,你没谈过恋爱,你真是雏儿?” 程禧浑身战栗,牙齿磕绊着,说不了话。 耿世清拾起药瓶,标签是印度的印地语,进口的药丸。 药效凶猛,持久。 他斟了一杯茶,喝了一颗。 担心效果不佳,又喝了一颗。 耿世清半蹲半跪,揪断程禧的裤扣,沿着腹部卷起上衣,浅紫色的蕾丝套装清纯醒目,配上那一身白腻的肌肤,分不清是药效发作了,还是自然而然的男人反应,耿世清感觉雄风大振,上下其手揉了一把。 凉浸浸的玩具手铐戴在腕间,程禧一激灵。 耿世清拉扯她头发,强行把铁链套进脖子,另一端拴在墙上的挂钩,她不得不撅起臀,否则会勒得窒息。 皮鞭劈下,抽在后背,仿佛冒了火,程禧尖叫。 过道是高跟鞋的声响,耿夫人四处找他,“世清!” 药丸上头了,耿世清双目猩红,龇牙咧嘴的兴奋,角落的摄像机红光一闪一闪,对准了这边。 “是301吗?”耿夫人和服务生在开锁。 “一个高个子的帅哥买了我们的工作服,一直徘徊在301门口。” 话音刚落,门打开了。 耿夫人一瞟屋内的情形,全明白了。 “世清...”她冲上去,咬着牙搧了耿世清,恨铁不成钢,“你惹大祸了!” 耿世清大拇指一抹嘴角的血,不以为意的腔调,“快要订婚了,夫妻干这事儿是顺理成章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禧儿同意,早一天晚一天随你们的心情,关键她不同意——”耿夫人推搡他,“你赶紧走!” “我去哪?” 耿夫人急于帮他收拾残局,他不走,她没法安心处理,“先回耿家!” “我不和周家打招呼了?”耿世清没意识到严重性。 “禧儿这副样子,你有脸去打招呼?”耿夫人使劲推他,才推了两下,忽然不动弹了。 直愣愣地杵在那里,平静得诡异。 第61章 喂他吃光,让他飘飘欲仙 耿世清不耐烦,扭着胯,“妈,你去拖着周夫人!我太难受了...不发泄要爆炸了!” 耿夫人一动不动,双脚仿佛钉在地板上。 那一道影子逼至门口,在浓稠的光线里,清晰明朗。 “这是怎么了?”周京臣一手车钥匙,一手皮手套,扫了一眼包厢的门牌,“301?” 这位周公子,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耿夫人是心知肚明的。 她不露声色把耿世清推进包厢,随手关门,“你母亲在308...我来接世清。” 门一关,耿世清直奔程禧,她吓得大喊,“周京臣!” 男人抬脚,皮鞋顶住门。 门多敞开一寸,就多发现一件情趣工具,周京臣的神色更冷冽一寸。 他仍旧维持了最后的体面,“玩什么呢?” “京臣...不,周公子。”耿夫人先他一步进去,挡住耿世清,“世清鲁莽贪玩,没个分寸——” “世清,你解释给我听。”周京臣径直掠过耿夫人,坐在椅子上,盛气凌人翘起一条腿,“我认为现在不应该护着他,而是给程禧披上衣服,耿夫人认为呢?” 耿夫人依依不舍松开耿世清,她的外套搁在308了,耿世清和程禧的外套也被服务生拿到包厢,她只能借周京臣的大衣。 周京臣一言不发解开扣子,手背的筋络鼓突突的,靛青色在灯光下散发着幽森的寒气。 震慑,刻薄。 耿夫人接过他的大衣,裹住程禧,“禧儿,你受委屈了,世清不是这种人,他吃错了东西...丧失理智才冒犯你的。你原谅他,只要你肯原谅,什么条件耿阿姨都答应你。” 程禧惊魂未定,颤颤巍巍趴在椅背。 “世清!”耿夫人又跑到耿世清身边,“你和大舅哥解释一下,咱们一家人,私下好商量,好解决。” 耿世清哪里解释得了,正是药劲儿上瘾,自己脱了长裤毛衣,不停挠屁股,哈喇子流了一地,丑态百出。 他脱,耿夫人穿,替他遮掩着,“服务生!”刚叫完,她又噤了声。 耿夫人想要给他灌一杯冰水降火,或者要一个女公关、女模特纾解药效,她是慈母,溺爱惯了,不忍心耿世清饱受煎熬。 可他一丝不挂的,暴露了小腿畸形,外人会笑话,耿夫人哀求周京臣,“先送世清去医院吧!他太烫了,烧出毛病影响日后生育的。” 周京臣审视良久,眼底溢出笑,既玩味,又戾气,“世清吃错了什么东西?” 他其实猜得八九不离十,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德性,尤其是“人菜瘾大”的废物,越无能,越爱玩;越玩不了,越是花样变态、另辟蹊径。 耿世清裤子里的小玩意儿,甚至不如几岁的娃娃大,据说去美国的岛上待了一宿,八个丰腴妖娆的女模特轮流刺激他,愣是一丁点儿鼓包没有,裆部一马平川的。 幸好在国外,若是在国内,权富圈岂不是笑掉大牙了。 身体这么虚的,市面上一般的药没效果,除非是提炼的精纯款,不加佐料的神油,药丸,普通人受不住的。 胡生有这方面的渠道,他经常去泰国和人妖乱搞,估计耿世清从他手里进货的。 周京臣视线移向耿夫人,“好吃吗?我尝尝。” 耿夫人表情一变。 他起身,走向圆桌,看药瓶的说明书, “的确是好东西。”周京臣笑里藏刀,“99%的高含量,六颗一瓶。”他拧开瓶盖,挑眉,“世清下血本了,直接吞了两颗,战斗一夜不累。” 耿夫人听得揪心,扶着耿世清就要离开。 “周家的司机在楼下,让他上来帮您。”周京臣打了一通电话,笑得温和,“终究是自家人,先让世清舒坦了,咱们慢慢谈。” 耿夫人觉得不对劲,没来得及拒绝,司机已经推开301的门。 “周公子。” 周京臣把玩着那瓶药,在鼻下闻了闻味道,很感兴趣,“喂他吃。” “吃多少?” 男人撂下瓶子,嫌弃脏了手,一副厌恶相,“吃光。” 耿夫人大惊失色,“周京臣...” “世清喜欢舒坦,君子成人之美。”周京臣用帕子捂住口鼻,包厢里臭烘烘的,耿世清似乎尿了,“他不是渴望飘飘欲仙吗?吃光了药,世清很快成仙了。” 第62章 你想打死人吗? 司机鞠了一躬,“耿夫人,劳驾了,您歇一歇,耿公子交给我。” “不行...”耿夫人爱子心切,抱住耿世清不撒手,“世清是耿家唯一的儿子,老耿在外省开会,有任何问题,等老耿回本市处置!” “您糊涂了。”司机皮笑肉不笑,“您还有两位千金呢!耿家宝贝这个小儿子,可在周家,公子、千金同样尊贵,耿家要面子,禧儿小姐贵为周公子的妹妹,周家不要面子吗?” 司机一声声“禧儿小姐”,勾得耿世清心猿意马热血沸腾,如同饿极了的野兽,眼球猩红扑向程禧。 耿夫人和司机措手不及,追上去抓他,没抓住。 千钧一发之际,周京臣一脚踢在耿世清的膝盖,后者噗通跪下,像是感知不到痛,爬着搂住程禧,撕她的衣裤。 药效的催情下,耿世清力大无穷,牛犊子似的,甩飞了包裹程禧的大衣,耿夫人怕司机伤害他,一边拽住司机,一边大吼,“世清,你别闹了!” 司机没胆子对耿夫人动手,耿先生是大人物,万一失手,耿夫人见了血,耿家弄不了周家,参与的下属、会馆的经理、保安,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遭殃。 司机顾虑多,耿夫人又豁出命护儿子,一时陷入拉锯战。 倒是耿世清趁机得逞,啃着程禧的脚趾,扒她裤子。 周京臣大步跨过去,又是一脚踹在耿世清的后背,踹得他止不住咳嗽,憋得涨红。 旋即结结实实揍了耿世清一拳,“我在场,你没完了?还继续摸?” 耿世清一身的尿骚气,完全神志不清,除了女人,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周京臣抄起桌上的药瓶,对准他的嘴灌了进去。 耿夫人愣了一秒,声音撕心裂肺,“周京臣!你敢动我儿子!” “动了。”周京臣背对她,扔了空瓶子,整个人没多大的起伏,挺沉得住气,拎着茶壶冲涮手,“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姓周,耿家能如何?” “耿家照样不是吃素的!”耿夫人目露狠色,“倘若我儿子有三长两短,这市里的达官显贵,谁家没有糟心烂事呢。” 周京臣侧过身,笑比不笑更森寒,“耿夫人威胁我吗?我父亲是公认的清正廉明。” 耿夫人是闯过大风大浪的,气势丝毫不虚,“你保证自己在生意场的双手绝对干净吗?” 周京臣眯了下眼。 刹那的死寂。 他和耿夫人剑拔弩张的工夫,周夫人从308出来,循着叮叮咣咣的动静,找到301。 餐饮部经理和安保经理跟随,三个人停在门口。 “怎么了?” 程禧低着头。 耿世清躺在地毯上,浑身赤裸绯红,发癫抽搐着。 周围一大滩尿渍。 周夫人蹙眉,“封锁301到306,我包场了,禁止客人和服务生进出。” 经理迅速执行,召集了保安守在电梯门和安全通道。 “司机送禧儿回老宅。” 司机瞟周京臣,他没反应。 默许。 “是。” 司机背着程禧走出包厢,经过周京臣身边,她抬起头,脸颊泪痕斑驳,左边肿胀。 望着他的一刻,蓦地流出眼泪。 周京臣心口胀麻,也望着她。 “别走!”耿世清握着皮鞭,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盯着程禧,“我老婆...” 周京臣拱了拱火,没克制住。 他猛地一挥胳膊,劈头盖脸砸下,分不清是砸在脑袋还是砸在身上,隐隐透出击中骨头的闷钝响。 “京臣!”周夫人呵斥。 耿夫人一把拖开周京臣,“世清犯了错,有耿家处罚他,会给周家一个圆满的交待,你没资格。我耿家不是小门小户,任由你发威。” 周京臣置若罔闻,越过她肩膀扯耿世清,又要往地上摔。 “周京臣!”周夫人拔高音量,“禧儿委屈了,我打算让她出国生活几年,什么时候没阴影了,什么时候接回国。” 周京臣动作一顿。 他扭头。 目光对峙了好一会儿,周夫人有条不紊开口,“周家舍不得禧儿,你也舍不得妹妹,闹大了,只能送出国,远离风口浪尖保护她,不闹大,一切有商量。” 周京臣举起的手臂垂落下来。 周夫人使了个眼色,司机赶紧进电梯。 耿夫人简单道了歉,承诺三日内给交待,火急火燎地招呼保安架着耿世清下楼。 回老宅的路上,周夫人和程禧在后座,周京臣在副驾驶。 周夫人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他臂肘支在车窗,看窗外的高楼大厦,面孔阴沉到极限。 他一眼没看程禧。 偏偏周夫人的感觉越来越不妙。 太刻意。 反而有猫腻。 “你出息了。”周夫人冷声冷气,“当着耿夫人的面儿,动手打耿世清。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想打到什么程度?” 周京臣抿唇,下颌线条紧绷。 第63章 娶她是板上钉钉的 程禧抖的厉害,周夫人不再提耿世清了。 周家的家庭医生是二十四小时伺候周淮康的,陪着他去外地了,周夫人请了武警医院的主任来老宅。武警、公安医院的部分科室、高干病房是专门服务这圈子的,医护人员的嘴巴严实,有什么特殊的病情、伤情,对外会守口如瓶。 周家的小姐挨了“皮鞭”,耿家的公子壮阳药中毒,这可是劲爆的大新闻,一旦泄露,周、耿两家的风评不好。 这群人,最在意名誉,口碑。 宁可背地里受大罪,也要大庭广众之下显大贵。 “颈部的伤痕...是狗链勒的?”主任检查了程禧的脖子,直言不讳。 主任姓曹,吃国家津贴的医学界泰斗,和周淮康颇有私交,周夫人没瞒他,“不是狗链,小情侣拴着玩的。” 曹主任心领神会,“禧儿小姐是不是挣扎了?否则不至于勒破了皮。” “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周夫人含糊其辞应付他,她没法坦白是耿家公子强迫的,曹主任虽然是朋友,但不光彩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节制,有情侣吮吸颈部太激烈,造成了血管破裂。”曹主任撩起程禧衣摆,白嫩肚皮裸露的一霎,周夫人按住。 回过头,看着周京臣,“你出去。” 四目相视,周夫人眼神戒备,隐晦。 他掏烟盒,嗑出一支,打火机在食指和中指旋转了一周,“需要外敷药吗。” “需要的。”曹主任来得匆忙,不晓得具体状况,没带够外用的药膏。 “您写单子,我开车去买。” 周京臣一直叼着那支烟,没点燃。他进屋,距离床不远不近的,“如果疼,打止疼针。” 程禧偷偷瞧周夫人,气氛太危险,她只摇头,没出声。 “不严重的。”曹主任开完药单,有四五种药,消炎的,涂抹的,贴片的,“这类皮鞭是软的,玩具而已,只是禧儿小姐的肌肤太娇嫩,我记得她的凝血功能不太好,所以精心养一养。” 周夫人自始至终看着周京臣,眼里的警惕、探究,是前所未有的。 他浏览了一遍药单,揣兜里,咬着烟蒂,“您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 周京臣笑了一声,打马虎眼,“我真不清楚。” “华家根正苗红,四辈勋贵。儿媳出身部队世家,禧儿嫁官门子弟,是你父亲一早安排的规划。”周夫人义正言辞,“你父亲的安排,包括我,也必须服从。” “我有不服从吗?”周京臣扬眉,“我和菁菁情投意合,娶她是板上钉钉,不会出现变数。” 周夫人碍于曹主任在,没捅漏那层窗户纸,“禧儿这里,我亲自照顾,你不用惦记。” 他一脸笑,“辛苦您了。” “我不尽心,难道倚仗你做哥哥的尽心吗?禧儿长大了,你们要避嫌。” 程禧一僵。 一星期之前,周夫人叮嘱她和哥哥嫂子搞好关系,多黏着哥哥,哄哥哥,婚后求他撑腰。 今天,却改口避嫌了。 周夫人捞出木盆里的热毛巾,给程禧擦手,一碰她,她一哆嗦。 额头全是汗。 “你慌什么。”周夫人意味不明注视她。 她不言语,缩着手。 周夫人掰开她手指,一根根擦拭,程禧指甲盖圆润发粉,从来不美甲,不涂指甲油,清澈小巧的十颗豆豆。 周夫人这些日子仔细回忆了,京臣见识多了形形色色的女人,不是有图谋就是有野心,相处起来他不踏实,有隔阂。 程禧清纯可人,又知根知底,他稀里糊涂地越界了。 不过凭他的理智,心中有一杆秤,知道什么不可为,稍加引导,会收敛的。 周京臣从卧室出来,秘书在楼梯口等候。 “监控销毁了。” 男人略微偏着头,摁下打火机的滑轮,“谁销毁的?” “安保经理是胡生表哥,胡家在会馆有股份。”秘书压低声汇报,“胡生和禧儿小姐相过亲,他目的是娶同妻,好吃好喝养在胡家,不管他外面厮混。高门大户的小姐不甘心受这份屈辱,于是他相中了禧儿小姐,觉得好拿捏,一个养女没有靠山,没地方告状,不敢惹他,估计是禧儿小姐不同意,他怀恨在心,怂恿耿世清毁掉禧儿小姐的名声。” 周京臣仰起头,烟柱直喷向天花板,在昏黄的水晶灯下蔓延开,“耿世清录视频了吗。” “录了,五分钟。”秘书保存了包厢内的录像,“摄像机在车上。” 他接过秘书的手机,点开。 面无表情看完。 删掉。 “凡是有胡生和男人亲密的视频,高价买。然后放出消息,让胡家在圈里抬不起头。” “耿世清呢?”秘书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欲言又止,“夫人在会馆的态度...似乎是坚持联姻,帮耿家遮丑。” 第64章 你怎么在我房里 周京臣咬着烟,烟雾呛,熏得他微眯着眼,“嫁耿家没有商量余地。” “禧儿小姐可惜了,耿世清是狗改不了吃屎。”秘书轻轻关严房门,“不过二代子弟又有多少成大器的呢?碌碌无为混日子,不给父辈添乱,已经是好样的了,像您和叶家兄弟一样出色,是家族的祖坟冒青烟了。” “叶柏南有消息吗。”周京臣重新穿好大衣,系着扣子。 秘书跟着他朝院子里走,“叶柏南最近在应酬国外的考察团。” “签约了?” “暂时没有。利润大,流程多,高管、中层干部一拨拨扒皮吃回扣,叶柏南喂饱了他们,才签得了。” 秘书打开后车门,周京臣没上车,自己打开驾驶门,“我去买药,你回公司,盯紧了叶柏南。” 周京臣再返回老宅,程禧睡着了。 床头柜放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她上学那会儿爱喝这个,天天喝,喝不腻,兑醋,兑麻油,很奇怪的口味。不吃皮蛋的蛋白,只吃蛋黄,保姆每次打碎四五个皮蛋黄,周京臣膈应这个,嫌腥。 他在床边坐下,调亮了灯。 程禧迷迷瞪瞪睁开眼,开始以为是梦,回味过来,猛地坐起,“你怎么在我房里。” 周京臣一扬下巴,一兜子药,在粥碗旁边。 “你出去。”她惊弓之鸟一般,“周阿姨在隔壁。” 男人脱了大衣,挂在椅背,衬衫一股烟味。 不浓,混合着潮湿的水汽,钻入程禧鼻子,她心口一颤一颤。 他没来得及换新衬衫。 这件脏了。 有耿世清的血渍。 “外面下雨了。”他徐徐开口。 今年立春的第一场春雨。 “你受伤了吗?”程禧问。 耿世清磕了药,又发情,力大如牛的,她目睹他撞周京臣,如同疯狗。 “没伤。” 周京臣一抻袖口。 程禧捕捉到他细小的动作,伸手。 男人拿了碗,给她。 “你袖子,撸上去。” 周京臣斜倚着,腿自然松弛,一动不动。 程禧后背火辣辣的,鞭子抽出血丝了,倒是没流血,她往床边爬了一寸,扯他胳膊。 手腕一块淤青。 是耿世清扔茶壶磕的。 “照镜子了吗。”周京臣忽然没头没尾的一句。 她仰头。 “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 周京臣挖苦完她,掀开毛毯,“躺好。” 又拆了药盒,丢在毯子上,“自己涂。” 程禧蒙在被窝里,指腹蘸了药膏,从腰肢的两侧涂后背。 “够得着吗。”他瞥了一眼鼓鼓囊囊蠕动的被窝。 够是够得着,费劲。 周京臣在中指抹了一点药,探进被窝,他手凉,药也凉,程禧呻吟了一声。 她肌肤水汪汪的,有捂出的汗,有纯天然的滑腻,他一碰,她腰一战栗。 “肩膀涂吗?” “涂肩膀的下面...” 鞭子抽下来,剐蹭到蝴蝶骨了,隐隐有红痕。 “前面涂不涂。” 拴脖子的锁链有一枚钩,很尖锐,程禧在包厢撅着屁股晃晃荡荡,也剐到胸部了,她裹紧了毯子边缘,“我自己够得着。” 周京臣神情淡薄,向下移,手指摁在她股沟处,顺便涂了两下。 那一处麻麻酥酥的,药膏覆盖住,十分舒服。 门外这时响起拖鞋的摩擦声。 程禧一推,周京臣也敏捷,不露声色坐回椅子。 周夫人一进门,看到他迎着灯光检查药品的说明书,程禧睡得熟,氛围融洽正常,但她眉头还是拧得几乎夹死一只苍蝇。 “你回来多久了。” 周京臣起身,“刚回来。” “禧儿没醒呢?”周夫人关切掖了掖被角,又郑重其事斥责他,“你今天失态了。” “耿世清目中无人,用下三滥的招数泄欲,如果周家不痛不痒的翻篇了,联姻以后耿家更是肆无忌惮,周家的颜面呢?” 周京臣一副公道正义的模样,周夫人语气缓和,“有保姆照顾禧儿,你去餐厅吃饭吧。” 他走出几步,周夫人在身后提醒,“禧儿的闺房,你少来,她不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了,是大姑娘了,你有分寸,外头的闲话没分寸。” “外头的闲话?”周京臣欲笑不笑的,望着周夫人,“您听什么闲话了。” 周夫人脸上没什么波澜,“你别管,收敛就行,我听了闲话无所谓,万一华家听了闲话,影响周家的家风。” 周京臣笑意越来越深,“菁菁大度,她不至于误会我和禧儿。” 门一开一合,他离开了。 老宅的大灯一夜未熄。 座机一遍遍地响,程禧也偷偷接通了内线,得知耿世清在医院嚎了大半宿,又是打镇定剂,又是敷退烧贴,后来耿夫人接他去酒店了,安排了两名商务模特。 早晨保姆发现耿世清晕厥在浴缸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尿失禁。 紧急送到武警医院抢救。 那两名模特的嘴巴不严实,加上客户是耿家的公子,不免和小姐妹们炫耀了一番。 这茬小范围的传播开,耿世清的大姐二姐都赶回家兴师问罪了,埋怨弟弟胡作非为,害得她们被婆家的亲戚鄙夷取笑。 耿夫人气得砸烂了不少家具。 耿宅同样一夜灯火通明。 第65章 他和一个霸气迷人的女人 程禧的伤势确实不严重,她养到周二,去乔尔上班了。 办公桌堆积如山的资料夹需要打印。 饮水间的对面是打印室,她进去时,小女生和几名同事在泡咖啡,“业界大新闻啊,有上亿的项目了!” 程禧开启打印按钮,靠着墙。 “有一笔国际长途的货流订单,是运输进口生鲜的,航班包全年,一年往返200多趟,一趟的利润五十万,哪家航空集团签了合同,年净利润一亿呢,而且不止包一年,是五年起签,五亿的大单啊!据说合作云航集团了。” 叶柏南的公司。 程禧一边听,一边收纳打印好的文件,没参与她们。 “北航集团呢?北航的综合实力比云航高啊,云航这几年才步入经营正轨,之前内部乱糟糟的。” “周总工去谈判了,没谈拢,叶总工和负责人谈得顺利。”同事耐人寻味笑,“负责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强人,三十九岁,她前夫是香港的,没逃过七年之痒,追求她的老富豪和小鲜肉特多,她只欣赏叶总工。” 小女生恍然大悟,“叶总工拿下订单,和她逢场作戏?” “作什么戏啊——”同事翻白眼,“你没见过她,霸气迷人的大嫂范儿,即使作戏,假戏真做的概率很大!” 小女生不信,“他是叶家的长子,娶二婚的长媳,叶家同意吗?” 程禧麻利收拾了文件,去经理办公室。 叶柏南这类男人,事业心事业脑,家族,工作,背负着两座大山的压力,对争取资源是不计代价的,他一星期没联系她了,她也不好意思主动。 恋爱搭子估计没戏了。 程禧送完文件回到秘书办,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跑上去,大喊,“郑梅!” 引诱她去马明昭的酒局,被马明昭上下其手占便宜,逼得她防卫过当,关押在局子,一系列的前因后果,她可没忘。 郑梅一直有意躲她。 很心虚。 其实郑梅也清楚,同一家公司,同一屋檐下,躲不了。 早晚碰面,清算这笔账。 “我尊敬你,信任你,你为什么算计我?”程禧堵住郑梅的去路,“我得罪过你?” “没得罪。”郑梅索性豁出去,问什么,答什么。 “马明昭给你好处费了?” “他提出要你去,不过没给我钱,大公司的高管潜规则小公司的职员太普遍了,马明昭用不着亲口提,他暗示一下,有的是眼巴巴给他送女人的。”郑梅摊开手,信就信,不信拉倒的态度。 程禧真不信,“那你辞职干什么?” “愧疚啊,骗了你上钩,为了个人的业绩不择手段,辞职图个清静。”郑梅滴水不漏的,可程禧了解她,她业绩优异,不屑于搞歪门邪道。 “郑经理,我在你手下半年多,现在又是同事,冲这份情分,我只要一个答案,是谁收买你陷害我。” 郑梅死死地咬住下唇,在做心理斗争。 许久,她松口了,“是一位外形贵气的女人,隔着屏风见面的,长相我没看清,她带了一名女保镖,现场搜身,要求上交手机,不准录音,包厢里的信号也屏蔽了。” 说完,郑梅转身进电梯了。 贵气的女人。 周夫人那圈子的太太们,个顶个儿的贵气。 二代小姐们也贵气。 只是私下有接触的并不多,更谈不上有仇了。 关键这一招借刀杀人玩得太漂亮了,借了三把刀。 职场潜规则,马明昭,郑梅。 一环套一环,又毫不相干。 郑梅和马明昭互相不认识,郑梅作为部门经理,有义务安排酒局,至于马明昭在酒局上想怎样,一切归咎于职场潜规则。 查下去,是死胡同。 另外,那位贵气的女人自我保护严谨,没露脸儿。 程禧觉得不寒而栗。 对方什么来头,什么企图呢? 她无意之中得罪人了吗。 ...... 耿家信守承诺,登门道歉了。 是周淮康出差回程的当天下午。 程禧从卧室出来,周京臣正好伫立在木质走廊上,面无表情俯视客厅。 她驻足,“京臣哥。” 男人侧身,上上下下一扫她,打扮了。 白色针织裙,波浪纹的裙摆,束腰款,显得腰是腰,臀是臀的,有少女的味道,亦有女人的味道。 “谁给你打扮的。” “何姨。” 周家有三个保姆,烧菜的,打理内务的,何姨是头儿,在周家的资历最老,连周淮康平时也称呼她何姐,周京臣婴儿时期还吃过何姨的母乳。 “去换了。”他皱眉。 程禧下意识瞟后面的何姨,“换什么...” “毛衣,长裤。” 周京臣甩下这句,径直下楼。 第66章 先订婚 耿先生拎了不少礼品,紫参,茅台,名贵的药材,周家的男女老少全顾及到了,以及一本房产证。 270平的户型,市区大平层,和周京臣那套是同一栋,在14楼,均价16万。 诚意十足。 周京臣慢条斯理下楼梯,眼睛掠过满满一桌的厚礼,随手拾起一盒参,拨开盒盖,捻了捻须子,“周家缺吗。” 保姆在清点礼品的数目,闻言一怔,“不缺...” “谁拿来的,拿回去。”他抽出纸巾,擦拭手,丢入垃圾桶。 去阳台逗笼子里的鸟。 阳光洒下来,倨傲,慵懒。 周淮康等了一会儿,周京臣迟迟没反应。 把耿家晾在那。 “怎么不和你耿叔叔耿阿姨打招呼?”周淮康家教森严,关系再如何不睦,表面的客套是要有的。 “耿先生。”他吐出三个字,无视了耿夫人。 “京臣!”周淮康愠怒。 “无妨——”耿先生尴尬,自行圆场,“周公子在家,我也省得麻烦了,不然我一定亲自去北航集团,请周公子教训这个不肖子孙!” 耿先生一拽,拽出耿世清,“混账东西!” 耿世清不惧怕耿夫人,惧怕耿先生,畏畏缩缩杵在原地。 “周公子已经教训过一次了,世清的一颗牙都松动了!”耿夫人神情不友善,阴阳怪气的。 若不是耿先生识大体,顾大局,强制拖着她来,她根本不打算来。 “慈母多败儿!”耿先生当众数落,“周公子揍世清,冤枉他了?大舅哥骂他,踢他,他应该受着!没订婚就敢对禧儿放肆,订了婚呢?禧儿嫁入耿家是享清福的,不是陪世清瞎折腾的!” 耿夫人不搭腔。 “淮康,我的老大哥啊!”耿先生弯下腰,和周淮康握手,“世清不懂规矩,欺负了禧儿,我携全家登门赔罪。” 保姆进进出出沏茶送果盘,程禧穿着蓝毛衣和白毛呢裤,温吞吞走出房间。 周夫人一看她的打扮,瞪何姨。 何姨小声汇报,“是周公子不让打扮的。” 周夫人垮了脸。 “禧儿。”周淮康喊她,拍了拍旁边的单人沙发。 和耿世清挨着。 耿世清像是悔改了,整个人局促搓着手,想关怀她,又担心惊了她,踌躇不决的。 “我站着,不累。” 耿世清立马也起身,“我陪你站。” 程禧不理会。 “你过来。”周京臣一抬手,示意他那边。 她明白和周京臣越疏远越好,因为周家在敏感期,正常的互动也容易被曲解怀疑,只是实在不愿挨着耿世清,她小步走过去。 周夫人面色又冷了一寸。 耿先生开门见山,“订婚先延期,世清和禧儿相处一段,禧儿哪天同意嫁了,哪天再订婚,我是认准了禧儿做耿家的媳妇。”他格外谦卑,给足了周淮康面子,“世清好好表现,假如禧儿不原谅你,你下辈子也休想高攀周家!” “老耿,言重了啊!”周淮康摆手,“周家和耿家是门当户对,不存在高攀。” “禧儿年轻俊俏,世清有缺陷,禧儿是下嫁我们耿家。”耿先生哈哈大笑,“那说定了?” 周淮康望向程禧。 “定了。”周夫人一锤定音,“不过世清,不允许再有下次了。” 耿世清连忙点头,“我保证,再有下次,大舅哥打死我,耿家也认了。” 程禧算不上多么失落,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家、耿家不可能一刀两断。 她的事,是小事儿。 不值得两家闹掰。 耿先生政绩卓著,大概率还会晋升,联姻对周家是利益最大化。 耿世清的行为,往大了讲,是伤害了她,往小了讲,无非是玩过头了。一则没实质强奸,二则赔罪态度也好,非要较真儿,周京臣下手那么狠,灌了他那么多药,差点废了耿世清的命,周家追究,耿家亦不罢休,是两败俱伤的。 所以双方心照不宣各退一步。 她安安静静,不反驳。 “京臣呢?”周夫人视线投向他,“禧儿是你妹妹,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他活泛着手肘,不咸不淡地撩眼皮。 他有礼数,但脾气也野,倘若反感对方,不太留情面。 周夫人耐着性子,“你同意吗?” “不同意。” 周夫人一噎,好性子彻底没了,“长辈在,由得你不同意?” “您做主了,又何必问我的意见呢。” 周淮康喘粗气,盯着他。 一副怒容。 周淮康在周家是权威,镇场的老泰山,包括周京臣的姑姑、表叔,一贯是无条件的服从。 周京臣身体后仰,靠在沙发里,沉默不语。 耿先生故意咳嗽了一声。 耿世清捧着一盏茶,低三下四走到周京臣面前,“大哥。” 周京臣视若无睹,端起茶几上的另一只茶杯,不疾不徐喝了一口。 他“噗通”跪下。 茶盏举过头顶,嗓门嘹亮,“大哥!” 耿夫人心疼又恼火,从沙发上起来,耿先生凌厉的眼色射去,她没动弹了。 周京臣撂下手里的茶杯,居高临下的架势,“什么意思?” “向大哥赔罪。” 花园里的风吹进落地窗,吹得杯里茶水荡漾开来。 男人一张脸映在水面,强悍的阴鸷气。 耿世清吓得险些扔了杯子。 “你有罪吗。”周京臣不领情,更不惯着耿夫人,“你母亲认为你无罪,我没资格管,你跪我合适吗。” 耿夫人攥紧十指,忍了又忍,没发作。 “她妇人之仁!大哥有资格管我。” 周京臣喜欢耿世清上演“卖母求饶”的内讧戏码,眉间涌出笑,“捡回一条命了?” 耿世清老实跪着,“大哥教训的是。” “我为什么教训你?”他不依不饶。 “我太鲁莽。”耿世清继续老老实实。 “是胡生教唆你用这套下三滥的招数吗?” 耿世清一激灵。 耷拉着脑袋。 “既然你叫我大哥,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和胡生厮混,他没几天了。” 耿世清神色猛地一变,“什么没几天了?” “你猜呢。”周京臣笑意高深莫测。 他佛口蛇心,震慑得耿世清头皮发麻。 以前没交集,不了解他,通过这次,耿世清心里也发怵了。 不好惹。 瞧着外表斯文清俊,却有硬汉的武力值,打架拳拳到肉的。 膝盖直到今天都火辣辣的痛。 周京臣接过茶杯,象征性一沾杯口,搁在茶几上。 “不延期了。”他语惊四座,“下周五是婚嫁吉日,先订了婚。” 第67章 京臣,需要我挑明吗? 程禧愣住。 周淮康夫妇同样难以置信,“下星期六?” “太仓促了吧。”耿先生也懵了,“宾客礼单,包场酒楼,耿家许多亲眷朋友在外省,飞本市需要——” “小型仪式而已,正式婚礼再大操大办。”周京臣显然打定主意了,非订不可,“父亲和耿先生的身份不方便铺张浪费,如果订婚宴的规模太奢华,名誉有损。” 耿先生醍醐灌顶,一提订婚,连称呼也亲昵了,“京臣想得周到啊!” 周夫人狐疑打量周京臣,没表态。 耿家留在老宅吃晚餐。 程禧没食欲,只喝了一碗粥,夹了几筷子素菜,周淮康和耿先生开了一瓶茅台,喝得尽兴,酒过三巡,她悄悄上楼。 耿世清借口去洗手间,尾随至二楼。 “你哥是不是弄了胡生?” 他给胡生打电话,打了七八遍,没接通。 最后,直接关机了。 胡生经常泡的那家同性恋酒吧,他联系了经理,被告知没见到胡生。 程禧绕过耿世清,没绕成功,他堵得严实。 “我不清楚。” 四下无人,耿世清再次原形毕露,“胡生是我兄弟,万一他出事了,我折磨死你!” 她目光凉凉的。 “周淮康岁数大了,最多再风光四年,下一个四年,没他的位置了,而我父亲至少能风光八年,连任两届,周家是不会退亲的。你哥虽然厉害,可周淮康是他老子,在权富圈,哪个二代子弟管得了亲爹?” 耿世清抚摸她脸,程禧狠狠一推他手。 到底在周家的地盘上,他没胆子太过分,悻悻收回手,“下周五订婚,恭喜你啊,未来的耿太太,老公会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程禧一阵反胃。 耿世清凑近,一字一顿,“那些工具,只要你玩多了,你会迷恋的。我的前女友爱的要死要活,别抗拒嘛。” 他得意笑,扭头走了。 程禧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 耿家是入夜离开的。 车驶出院子,程禧瞥了一眼手机,九点四十分。 周淮康夫妇又在客厅聊到十点,返回主卧。 保姆房也熄了灯。 她溜出次卧,周京臣正在书房加班,底下的门缝渗出光,她敲门。 “不吃宵夜。” “哥哥。”程禧低低的声音。 书房一片寂静。 也没有传出挪椅子,或者脚步响。 她准备再敲,下一秒,门打开。 程禧抬头。 片刻的对视,周京臣越过她头顶,一扫走廊,拽她进屋。 他总是喜欢开窗,窗帘一如既往是合上的,暖气很足,台灯黯淡,有一分阴森幽寒。 周京臣将她压在坚硬的墙体,背后冷冰冰的,身前又燥热难耐。 他没有反锁,掌心用力摁住门框。 一旦周淮康夫妇过来,门锁了,倒是说不清。 他舌头是祛火醒神的苦茶味。 很苦。 程禧五官拧在一起。 周京臣吻到她喘不过气,移开唇,舌尖与舌尖拉出一缕暧昧的丝线,他鼻梁骨抵在她面颊,“找我干什么?” 声音是虚浮喑哑的磁性。 “我不想这么快订婚。”她直白。 周京臣凝视她。 “周叔叔和周阿姨答应延期了...你急着把我嫁出去,我在周家妨碍你什么吗。” 程禧哽咽埋怨他。 “你和华小姐订婚,我可以搬到外面住,我本来已经租房了,是你逼我回来的。” 男人伸手,抹她眼角的泪珠。 她撇开头。 周京臣扼住她下巴,令她看着自己。 “现在害怕了,要躲了?” 程禧眼眶通红。 “早订婚,和我早了断。”他仍旧佩戴着她买的那块一万多的腕表,“不是千方百计守住你的道德感和底线吗?订婚是对你的成全。” 程禧知道,他那天索取的报答并不是区区一块表,她耍心眼了,一个不高明的心眼儿。 周京臣懒得计较。 戴这块表也是提醒她,她的手段多肤浅,她的付出与他的救助,不成正比。 “安安分分出席你的订婚礼,别再耍小聪明。”周京臣放开她,“还有八天。” 他转身,往书桌走,书房门无声地敞开。 程禧忽然牵住他手,“我...” “京臣。”周淮康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目睹了多少。 她呼吸一滞。 瞬间松开。 “父亲,您没休息吗?” 周京臣偶尔冲周夫人犯浑,冲周淮康是相当恭敬的,迎到门外。 周淮康眼神在他和程禧之间来回梭巡,探究,分析,“禧儿有事,你们先谈。” “没大事。”他气定神闲,不露马脚,“公司业务,她没经验,我帮她讲解。” 他说完,微微偏头,“回屋吧。” 程禧如获特赦,关了房门,听走廊的动静。 “你母亲告诉我一件事。”周淮康语调凝重,“你希望我挑明吗。” 她瞳孔涨大。 手紧紧捏住门把手。 好半晌,周京臣开口,“不必挑明。” 第68章 她哪里最敏感他很熟悉 周淮康意味深长,“你母亲猜得对吗。” “您认为对吗。”周京臣笑了一声,“母亲是女人,重感情,她眼中总有千丝万缕的情分,男女之间很正常的接触,她也代入感情。” “是你母亲误会了?” “不算误会。”周京臣没有完全否认,“是我忽略了禧儿长大了,无血缘的兄妹要注意肢体分寸。” 其实周淮康一直不相信,周京臣这一辈的子弟,是从小驯化的,无论在外多么叱咤风云嚣张跋扈;在家里,一定服服帖帖,规规矩矩。 骨子里的服从。 这么荒唐浪荡的行为,那些纨绔子弟会犯糊涂,周京臣应该不会逾越雷池。 “你母亲原本和我商量送禧儿出国,读几年书镀金,回国再嫁人。既然你提出订婚,我也觉得先订婚合适,没必要出国,禧儿的陪嫁你安排吧。” 周淮康交代完,回主卧。 周京臣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程禧探头,走廊昏黄,男人颀长的影子延伸至她脚下。 笔挺,又消沉。 周京臣感应到一束目光,转过身。 她后退。 关门的一霎,他跨出一步,鞋尖顶住门框。 周京臣人高腿长,影子倾轧而下,十足的压迫性。 程禧不敢动弹。 “北航集团和云航集团在竞争一笔订单,不止这笔订单,是竞争生意场上的一切。”周京臣俯视着她,“我很忙。” 她不懂他的意思,悄悄掀眼皮。 迎上一双幽邃乌黑的眼睛。 周京臣似乎是调侃她,又似乎烦透了她,“妹妹总是给很忙碌的哥哥添更多的麻烦。” 他一发力,踢开门。 房间里浮动一股馨香。 少女的纯净,女人的妩媚。 周京臣呼吸着,一把拽过她,吻凶狠又暴戾。 如同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野兽。 在撕咬猎物。 程禧舌根疼,呜咽着推搡他,周京臣粗鲁扯下她衣服,摸索内衣扣。 “以后是耿家的媳妇了。”男人故意逗她哭,指腹摩挲她唇瓣,灯火昏淡,他眼底却是浓浓的剪影。 “准太太的角色,要提前适应。” 程禧含了泪。 “耿世清现在不是一个好丈夫,年长日久的磨合下去,万一他转了性子,变成一个坚硬的丈夫呢。” “坚硬”的发音重,周京臣别有深意。 一字字砸在程禧的心头。 “胆子小,又偏偏挑衅我。”他摘了腕表,在程禧的视线里晃动着,“我是好糊弄的吗,小花招用在我身上了?” 他要袖手旁观了。 不管她了。 程禧情急之下,搂住周京臣的腰。 贴在他胸膛。 很热,平缓的起伏。 渐渐剧烈。 他心跳强劲如擂鼓。 这种事,周京臣是火爆的,不温柔的。 除了斯文有礼风度从容的模样,程禧见过他最张狂,最发疯的面孔。 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周公子。 倘若这副面孔也为人所知,只能是他曾经有过的女人。 或许是寥寥无几的两三个。 程禧从没听他提起某个女友,某个情人。 他多年单身,明面上也不是因为什么意难忘的旧情。 不排除他藏得深。 藏了一段情。 在周家做,格外刺激周京臣的体验。 他每一处的感官放大到极致。 程禧埋在被窝里哭,床一颠一颠,她也颠簸得厉害。 “怎么哭了?” 周京臣吮着她耳垂,嘘出的湿气一点点软化她,击溃她。 他下腹滚烫,体力和快感在燃烧。 这具身躯,哪里敏感,哪里柔韧,哪里一触即化,周京臣已经太熟悉了。 那两次,实际上是四次。 一次一个场所,一个新花样,她的受力点,什么姿势最征服她,他一清二楚。 程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三下两下,酥成一摊泥了。 何姨端了姜枣茶上楼,敲完门,禧儿小姐的声音断断续续,依稀是撞击什么东西。 撞得挺猛的。 “我等会儿喝——” 何姨仔细听,床也响,“凉了辣喉咙,你趁热喝吧。” 程禧被周京臣抱坐在怀里,越过他头顶,那扇门仿佛在晃,要开不开的。 “何姨!”她慌了神,“你搁在门口...” 周京臣吻住她圆润削瘦的肩骨,窄窄的,形状漂亮,沿着肩胛向下,是凸起的蝴蝶骨。 骨窝里细细密密的汗珠。 柑橘身体乳的香味,甜腻的花果香,催得他冲动,失控。 何姨答应了,一边嘟囔一边走。 “你念叨什么呢。”周夫人洗完澡,在主卧隔壁的美容房蒸脸,随口一问。 “禧儿小姐的房里有动静。”何姨拿捏不准是什么动静,“像是练瑜伽,健美操...又像是不小心撞哪了...” 周夫人迅速关闭蒸脸仪。 直奔次卧。 楼梯的灯带这时亮了。 第69章 挽着他的女人 周京臣脖子围着毛巾,站在楼梯口,额头有汗,衬衫潮溻溻的。 “您没睡吗。”他先主动。 周夫人停下,“你去干什么了?一脑袋的汗。” “跑步。”周京臣镇定自若,擦拭着颈部和胸口。 他白皙,激烈的运动过后,皮肤泛起红霜,是情欲的红,男性荷尔蒙的红。 周夫人嗅出不对劲的气味了。 只是没抓到现行,加上周淮康不信她的话,说她精神过敏,她暂时压下了疑心。 “禧儿呢?” “耿家离开后,我没见到她。”周京臣腰杆笔直,进了自己房间。 周夫人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也回屋了。 周淮康戴着老花镜,倚在床头批阅市里的条文,是关于城市基础建设的,各部门一把手向他汇总上报。 “禧儿和耿世清订完婚,京臣和菁菁也订了吧。” 周淮康揭过镜片的上方望了她一眼,“这么急?” “不急不行。”周夫人欲言又止,“我觉得他俩有猫腻。” “京臣亲口告诉我的,是兄妹之情。”周淮康无奈,摘了眼镜,揉太阳穴,“不过菁菁马上三十岁了,确实该订了,结婚,备孕,育儿,二胎,三胎...” “一胎还没着落呢,你想得够长远。”周夫人掀开被子,上床,“你做主,催促京臣订婚,他和禧儿各有各的主儿了,我才安心。” 第二天早晨,程禧一进餐厅,周夫人目不转睛打量她,“昨晚不舒服?” 她拉椅子坐下,“是有点...” 胸疼。 隆起的部位有一个很深的齿印。 校庆那夜和周京臣的第一次,她咬了周京臣的下巴。 约莫是他记仇,这次又咬了她。 凶狠程度和她不分上下。 昨夜何姨送完姜枣茶刚走,周京臣掐着她的腰,匆匆加速,匆匆抽离。 提上裤子,一句温存话、抚慰话也没有,扭头撤了。 程禧心里不免堵得慌。 这会儿瞧周夫人的架势,是差点“捉奸在床”了。 周京臣不愧是“奸夫”,警惕性很高。 “你晚餐没吃多少,是不是胃不舒服?”周夫人虽然怀疑她和周京臣勾搭,严防死守着,却也是真关怀她。 “是低烧,捂了一宿发了汗,不难受了。” 周夫人又看向周京臣,“禧儿的嫁妆你有打算了吗?” 他喝了一勺鸡汤,味道咸了,眉头蹙得紧,“您有上限吗。” “千儿八百万吧。”周夫人也舀了一碗汤,“如果太多,华家的彩礼没法给,娶菁菁,至少是嫁禧儿的五倍,华家门第显赫,订亲的仪式、金器珠宝的档次都要高。如果禧儿的陪嫁太少,耿家聘礼不会少于两千万,周家不体面了。” 程禧一言不发,吃着卤豆花。 “一台车,三十八金。”周京臣一锤定音,“我出钱。” 旁人嫁娶,是三金,五金,十二金。 他选择了三十八金。 起码花费几百万。 超出了周夫人的预算。 程禧余光悄悄扫周京臣,对她,他是实打实的大方。 床下,像个哥哥样儿;床上,像个疯子。 ...... 周日是乔尔的公司年会,春节前没举办,又押了员工一半的年终奖没发,补办了一场。 程禧是春节后入职的,没有年终奖,老总念在叶柏南的面子,还是特意包了一个红包。 1888块钱。 小女生的信封里是老总的一张单人相片,登山装,在山顶上龇牙乐。 她撇嘴撕碎,“满脸的褶子,辟邪吗?” “你别撕!”程禧拦得迟了,小女生的手又快,碎片堆在桌上。 “你要?”小女生瞪大眼,“你暗恋这老头?” 遭嫌弃的老总笑呵呵上台,一手拿话筒,一手指台下,“我的相片在哪个幸运儿手里?上来兑一辆宝马3。” 小女生愣住。 悔得肠子都青了。 程禧没吃饭,帮她拼相片,年会散场了,相片才拼了三分之一。 老总倒是通情达理,车也给了她。 去洗手间的路上,小女生喜滋滋,“乔尔有钱,叶柏南投资了七千万呢!什么概念啊,中小企业领域的老大,据说在筹备上市了。” 程禧照着镜子补口红。 她穿了一件印花礼裙,白、橘底的晚霞色,由浅至深渐变,温柔小意的款式。 但妆太浓,微闪的宴会妆,烫了大波浪卷,熟女风,显老了几岁。 是岚姐雇的化妆师,流水线妆容,程禧分到的礼服甚至是金色拖地大摆的,那款腰太肥,不合身,而这款是小女生的,小女生吃胖了,后背勒得慌,所以交换了。 “下午去ktv唱歌,岚姐说你不去?” 程禧拧好口红盖子,“我有事。” 从洗手间出来,程禧和小女生分道扬镳,她今天有两趟行程,一趟是公司年会,另一趟是周阿姨交她的任务,出席一位大富之家的小公子的婚礼。 耿世清也会到场。 是周、耿两家首次在隆重场合同框,对外公开程禧“耿家准儿媳”的身份。 宴场就在这栋酒店的33楼。 顶层。 6到32层是客房,住着几百名宾客。 三部客梯,一部专供新娘家的宾客,一部专供新郎家的宾客,一部是酒店的其他客人使用。 周家是新郎家的宾客,程禧乘坐2号电梯,门一打开,叶柏南正好在里面。 男方家族也邀请了叶家。 一条光裸的小麦色胳膊挽住他左臂,女人年近四十岁,曲线婀娜,是攻击性的美丽。 不属于白幼瘦的长相,有一种直面岁月痕迹的慷慨自信,举手投足间的韵味比较通杀弟弟型。 叶柏南的岁数,恰好是姐弟恋。 十有八九就是同事们私下议论的那位负责人。 叫nancy。 南茜。 寓意是优雅。 名如其人。 毕竟相过亲,叶柏南身边有正牌女伴了,程禧很识趣,没打招呼,装不认识缩在电梯的一角。 第70章 生气她太疏远他 短短两字,默认了女宾的猜测。 叶柏南这类内敛、发闷的男人,确实适配八面玲珑的女人,替他结交人脉,开疆拓土,算是强强联合了。 涉及利益的关系,只要彼此维持住利益,很容易长久。 程禧盯着显示屏跳跃的数字,一层停一次,宾客真多。 这年头,高楼起,众人祝贺;高楼塌,众人唾弃。 跟着周家在圈子待久了,大起大落的场面见识多了,她也麻木了。 有人纸醉金迷,就有人落魄潦倒。 没什么可羡慕的。 “让一让!”夹在中间的男宾往外挤,程禧拖着裙摆不方便,挤得骨头胀痛,五官都扭曲了。 “别挤。” 始终一言不发的叶柏南忽然出声。 男宾没听到,牵着女伴一起挤,女伴穿着重工款的礼服,镶嵌了各种钻,钉,擦肩而过之际,剐擦得程禧没忍住叫。 “别挤了!”叶柏南拔高了音量。 男宾一怔,女宾也吓到了,纷纷望向他,小心翼翼溜着边儿走出去。 叶柏南站在最后一排,宾客挤不着他,nancy诧异,“挤你了吗?” 他垂眸,双手插兜,“嗯。” nancy更诧异了,“我为什么没感觉?” 叶柏南没回应,稍稍掀起眼皮,掠过程禧的背影。 nancy直觉敏锐,也掠过她。 “国泰民安”气质端庄的一姑娘。 叶柏南和她之间的氛围,说不清道不明。 “你认识?” 梯厢里空气不流通,太热,他解了两颗衣扣,“周家的小姐。” nancy瞥他的衣领,“你领带歪了。”她专注整理好。 门壁上映照出这一幕,很亲昵,很自然。 叶柏南握了一下她手腕,“我自己来。” nancy松开,静静凝视他。 “你的相亲对象?” 他侧脸处的腮骨凸起,线条绷紧。 “没相中你?” nancy调侃的语气,“小姑娘阅历浅,喜欢阳光帅气的小鲜肉,不懂成熟男人的滋味,而且情事经验丰富,成年人不仅三观必须契合,肉欲也必须契合,否则生活像白开水,有什么乐趣呢。” 叶柏南整理完领带,重新插兜。 nancy笑得大方,坦率,不令人反感,“柏南,小姑娘不适合你。” 他抿唇,“是吗?” “你适合节奏与你相同的女人,玩资本,玩性,你要玩什么,对方了解你的需求。” 叶柏南陷入沉默。 电梯停在33层,他大幅度迈了一步,帮程禧拎起裙摆,扶电梯门。 意料之外的动作,她回头道谢,粉底液抹得多,蹭在他西服左胸的位置,晕染了一块。 程禧窘迫得无地自容,不给他清理干净又太不仁义了,她伸手掸掉,“抱歉,叶总工。” 叶柏南皱眉,“叶总工?” 她也皱眉,喊错了吗。 “叶大公子。”程禧改口。 “程禧!”他一如平常称呼她,声线沉稳,隐隐生气了,气她喊得太过官方,太过疏离他,“你是陪周伯母参加婚礼吗?” 她没想到在nancy面前,叶柏南没避嫌。 男人有了伴侣,过往的相亲史、尤其是相中的对象,挺忌讳的。 惹口舌是非。 不过nancy是华侨,国外风气开放,估计不在乎这方面。 “我们分开出发的,在宴厅集合。” 叶柏南将她扶到登记台,一路护着她,不被小孩子撞到,绊倒,“这套衣服,很衬你。” 她礼节性笑,“你也是。” 叶柏南是白衬衫,银灰西裤,外套留在车里了,整个人简约清爽,他似乎特别低调。 不爱出风头。 这一点,和周京臣不一样。 周家的公子,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太受瞩目了。 礼仪小姐递給她一支笔,1号桌是新人父母的主桌,周家坐2号桌,2号桌主位和副位已经签了名字。 李韵宁,周京臣。 程禧在末位的8号座椅上签字。 其实她可以随着周京臣坐3号椅,可这种盛大的场合,外界只承认周家有公子,不承认有一位小姐,她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有意让她和耿世清联络感情,周夫人大概率也不派她来。 叶柏南在7号的座椅签了字。 程禧一愣,“你不是6号吗?” 他指着图纸,6号座位的头顶是灯,“6号晃得眼疼,所以坐7号。” nancy一直在旁边等候他。 第71章 她和周公子真登对 她是叶柏南带来的,具体以什么名义出席婚礼,程禧不知道,只知道她排在4号桌,没资格坐2、3号的主桌。 宴厅的大门外,立着婚礼的介绍牌。 一百八十八桌的豪华宫廷婚宴连摆三天,厄瓜多尔空运的99999朵玫瑰,英国拍卖行上亿的世纪水晶后冠,接亲服是极品褂皇,新娘的送客服准备了大红、橘红、紫红三套,几十名绣娘手工缝制,外省贵宾包机接送,本市贵宾豪车接送。 程禧看了一眼右下角的家族署名:小李氏家族。 商场有“二李”,号称“大李,小李。” 周夫人的娘家是大李,这位是小李。 倒不是“小李”的财富不如“大李”,是“大李”从70年代末期做生意,80年代富得流油了,“小李”90年代才下海经商,赶上市场风口,捞了一桶金,买大楼,炒股票,一桶金变“千桶金”。 这行讲究身价,也讲究论资排辈,即使“小李”的财富超越了“大李”,也永远是小字辈。 “禧儿!”耿世清拄着拐,在大堂招手,一蹿一蹦迎上她,“你是3号座吧?我是4号,我会照顾好你的。” 耿家夫妇没有出席婚礼,富豪大办婚宴,政圈人物绝不会露面儿,安排子女出席已是莫大的恩赐了,周夫人之所以到场,因为多数情况是代表李氏家族,周京臣代表周淮康。 “我不用你照顾。”程禧懒得瞧他假惺惺演戏,他私下什么嘴脸,她又不是没见过。 “你敢冲我耍横?”耿世清粗鲁拽她,她差点栽一趔趄,“你以后少他妈犯脾气!” 程禧梗着脖子踹他,他灵敏躲开。 耿世清瘸得并没那么厉害,他拄拐走路是为了平衡,有淘气的小公子哥从背后偷袭过他,他摔了一跟头,摔成脑震荡了,后来无论去哪,都是拐杖不离手。 “我打你信不信?”耿世清扬手要搧她巴掌。 “耿公子。” 叶柏南腔调平平的一声,从程禧身后传来。 耿世清也怕暴露自己的真面目,马上收敛了,“叶大公子。” 叶柏南视线扫过他的跛脚,眉头几乎没舒展过,“令尊令堂身体还健康吗?” “多谢叶大公子惦记,一切都好。”耿世清搂着程禧肩膀,她微微一斜,他手扑了空,滑下去。 耿世清面色难堪,顾忌叶柏南在场,没爆发。 “我也在2号桌,耿公子不介意与我顺路吧?” 叶柏南态度和善,耿世清没办法拒绝,他咬牙瞪眼的,小声警告程禧,“我找机会收拾你!” 宴场内,周夫人和一群富太太应酬寒暄。 周京臣跟在她身边。 他很少穿酒红色的西装,这样艳丽锋芒,扎了暗纹提花领带,短发梳得油亮水滑,硬挺有型。 伫立在流光溢彩的宴客厅,极其风姿毓秀。 程禧走过去,“周阿姨。” 周夫人一扭头,发现只有她自己,“世清呢?” “他和叶先生在聊天。” “你去陪着他。”周夫人尽力撮合,“快要订婚了,这么生疏干什么。” 她正要离开,对面一个眼拙的贵妇笑眯眯打招呼,“菁菁小姐浓眉大眼真是水灵啊,她刚一过来,盘靓条顺的,和周公子好登对的,将来生出的孩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周京臣端着一杯红酒,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不吭声,不驳斥。 “你什么眼神?”周夫人表情不太好,埋怨的口吻,“她哪是华家的菁菁啊,这是我家禧儿!” 贵妇尴尬讪笑,“是禧儿小姐啊...怪不得不像呢!华家的小姐个子更高,长相更成熟...” 周夫人爱答不理的,“你定居美国十多年了,认不出禧儿也正常,你移民那年她才八岁,如今二十了。” 程禧搀着周夫人,胳膊向外弯曲,周京臣挨得近,似有若无地触碰她,她缩回一寸,男人察觉到,偏头打量她。 四目相对,有一根隐形的线在无声地流窜,勾缠。 她心虚又缩回一寸。 周京臣也挪远了半米。 清清冷冷毫无交集的模样。 婚礼邀请了不少大家族的二代、三代,男男女女来回嬉笑经过,程禧是生脸儿,没怎么混过圈,他们基本会驻足打量她。 周京臣喝完手头的酒,又斟了一杯,周围的男宾侃侃而谈,他简单应和一句,大部分是默不作声的。 目光集中在叶柏南那边,偶尔流连过程禧。 她畏寒,长裙底下偷偷裹了保暖的白丝袜,薄薄透透的,从裙摆开衩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这些纨绔子弟哥儿的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小风情。 他亦是如此觉得。 抛开程家的丑闻,程禧蛮吃香的。 情史清白,擅长一门艺术,早早的打工赚钱,不倚仗周家的势力招摇过市。 安分乖巧是权富阶层最心仪的儿媳。 娶回家养在豪宅大院,不需要她充门面、有本事,只需要在闹出乱七八糟流言的时候,忍辱负重配合演戏,无条件的信任支持丈夫。 当一个贤惠体贴的吉祥物。 周京臣撂下酒杯,心头莫名的烦躁。 径直去休息室。 程禧正在酒水区挑选果汁,他手臂不轻不重地顶了她腰一下。 “来1号房间。” 她僵住。 周京臣步伐没停,但速度放缓了,“我有话问你。” 第72章 她敢偷情,折腾死她! 1号休息室在走廊尽头,毗邻一座喷泉观景池。 哗哗的流水响,掩盖了周京臣和程禧的声音。 “今天穿这么性感?” “这么骚”三个字在舌尖兜了一圈,他没讲。 程禧面红耳赤,手肘拱了拱他,他腹肌硬邦邦的,硌得她头晕眼花,“你不是有话问我吗...” 男人迁就她的高度,略微弓着身,西服搁在外场了,灰色的衬衫很服帖,勾勒出他宽阔精壮的背肌。 “裙子里是什么。”他音色是哑的,哑而好听。 程禧撩起一寸,“保暖的丝袜。” “搭配吗。” 她摇头,“不搭配。” 周京臣侧脸挨着她侧脸,他中午刮过胡茬了,还没滋长出新的,细细的芒刺感,蹭她脖颈的一霎,裙摆被卷起,温厚的掌心摁在她腰窝。 她是软的,他是热的。 热的融化软的。 “不搭配脱了它。”周京臣一厘厘摩挲,挑开裤袜边缘,他手指有酒味和凉意,程禧情不自禁战栗。 “叶柏南相中你了,不耽误他又相中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陪他出席婚礼,关系已经是半公开。”周京臣铁了心作弄她,戳她的心,“你将他当成救命稻草,他有胆子截胡吗?叶家只会迅速划清界限。” 程禧忽然握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呻吟声闷在喉咙。 周京臣捏紧了她身体。 她忍得难耐,双腿站不直,跪在沙发上,裙带垂下一根,肩膀挂住一根,他似乎最喜欢她这样,有遮掩的,有悬念的。 那晚在车上,周京臣用领带蒙住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清,任由他操纵,暗无天日之下,和他接吻。 他那么激烈,又那么神秘。 程禧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禁忌色彩的情事。 喜欢在悬崖峭壁,在漆黑的万丈深渊里。 周京臣的嗜好危险又具有毁灭感。 “禧儿,下次继续穿丝袜。”他到达巅峰,伏在她上方,一簇簇发梢在他胸膛荡漾耸动。 周京臣抱着她,一滴滴汗液像是滚烫粘稠的蜡油,浇灌在她皮肤。 她咬过的手腕浮现一颗圆圆的粉红齿印。 沾了口水。 湿漉漉的。 周京臣瞥了她一眼,掏出帕子,“属狗的吗。” 她瘫在沙发里,倚着扶手,嗓音颤颤悠悠,是累极了,“属牛...” 男人拿帕子擦拭她的大腿根,“分开大一些。” 程禧的丝袜虽然裹在腿上,但扯破了,不该露的全裸露着,她不肯分开,并拢得严实,夺过帕子,自己擦。 周京臣默不作声地转过身。 婚礼仪式马上开始,过道的脚步声匆匆忙忙,有服务生,有伴娘团,有宾客,鞋跟踩在瓷砖上,尖锐刺耳。 混乱之中,甚至有敲门声。 敲得程禧心惊肉跳。 “禧儿?” 耿世清拍了十几下,没回应,他暴躁了,“是这间吗?” 服务生笃定,“女宾没有撞衫的,穿橘白色长裙只有周家的小姐。” “禧儿!你在不在?” 耿世清愈发奇怪了,为什么没动静呢?门锁了,百分百有人。 越好奇,他越是要一窥究竟,“去取钥匙!” 服务生无奈,“耿公子,里面反锁了,钥匙打不开,万一...客人隐私泄露,我们酒店担责任的。” 耿世清眯眼,假如程禧背地里和野男人偷情,他折腾死她! “砸门!” 他怒火滔天。 服务生不敢得罪他,抄起对讲机通知保安上楼砸门。 程禧眼眶泛红抓住周京臣的袖子,“耿世清在周家是一个样子,和我独处又是一个样子。” 周京臣望着她。 “他想要打我,叶柏南拦住了。”她哽咽,“在老宅,他威胁我,骂我...” 男人一张脸阴晴不辨,“威胁你什么。” “胡生失踪了。”程禧把他衣袖抓出了褶皱,“他说是你干的,算在我头上。” 周京臣系着皮带扣,波澜不惊的,“胡家在市里也有头有脸,胡生失踪了,胡家早就闹大了,还能风平浪静吗。” “那胡生呢?”程禧听出他是知情的。 “当然是在男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了。”他撂下这句,不再多谈。 保安赶到门口,耿世清正在骂骂咧咧地拧门锁,“尽管砸!我赔钱,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话音未落,门“砰”地弹开。 惯性冲击下,耿世清掀翻在地。 “砸什么?” 周京臣负手而立,语气藏着一股犀利的狠劲儿。 耿世清护着那条残疾的腿,一阵哀嚎。 “哦?”周京臣一副意料之外的神色,“原来是世清啊。” 他伸手,拉起耿世清,“撞伤了吗?” 耿世清旧伤未愈,又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不过周京臣温和关怀,也不是故意的,他不能不识抬举,“没撞伤...大哥在休息室?” “禧儿困了,在补觉。”周京臣不慌不忙打发他,“我叫她去观礼。” “困了?”耿世清打量程禧,纳闷儿。 她补觉,周京臣也补觉吗? 自己哐哐敲门,她竟然没醒,而且周京臣都不吱一声。 “怎么,你不信?”周京臣眉间的笑敛去,“我骗你了?” “不不不...我相信大哥!”耿世清低眉顺眼,“我全场找不着禧儿,我太想念她了,也担忧她的安危。大哥您不了解,这群二代子弟没几个好玩意儿,一旦禧儿落单了,不排除他们动手动脚的,我不踏实。” “你有心了。”周京臣笑了,端详他,“很帅气。” 周京臣难得夸奖,耿世清兴奋得结巴,“大哥,我和禧儿般配吗?” 男人嘴角噙着一丝浅薄的笑意,“如果你们不般配,周家舍得将她许给你吗。” 他高兴的上天了,程禧年轻漂亮,能够和她匹配,对他这个天生的瘸子而言是非常光彩体面的,“谢谢大哥!” 周京臣目光扫过程禧,先行一步。 她刚要跟上,耿世清左臂弯曲,示意她挽住。 程禧没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你不希望周伯母生气吧?周家和耿家共同推进我们订婚,你不给我面子,等于不给周家面子。”耿世清蛇打七寸,掐住了程禧的七寸。 她慢慢抬起手,挽住他。 耿世清得意笑,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太阳穴突突跳了跳。 第73章 程禧怎么有了女人的韵味 眼眸盈盈秋水的,满是春潮。 仿佛做过了。 散发出女人的韵味。 不是少女味儿了。 是男人滋润过的模样。 谁抢在他之前捷足先登了? 耿世清牙根磨得嘎吱响,母亲告诉他,程禧是雏儿,没尝过男人味,他才乐意娶,否则一个“冒牌”的二代小姐,他不入眼的。结果他没来得及睡,却接盘了二手货? 他跑上去,从背后揪住程禧的头发,她整个脑袋后仰,大喊的一瞬间,耿世清捂住她,拖到走廊的死角区域。 “你和男人睡过觉了?”他横眉竖目,质问她。 程禧面色一白。 “你真睡了!” 耿世清蛮力拽过她,她踉踉跄跄扑向他身上。 “你放开我!”程禧胡乱厮打他。 他没撒手,拽得凶煞,“你搞了别的男人,再嫁耿家,你恶心我吗?我耿世清制造一个意外,让你在世上消失,太容易了,懂吗?” 程禧急促喘息,瞪着他。 “你以为周家会追究耿家,帮你讨公道?你姓周吗?有用的时候,你是周家的掌上明珠,没用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姓程,是没娘家的便宜东西!” 浑身的血液逆流,涌上头顶,她大口吸气,抽搐得厉害。 “耿家赏你一碗饭,接手你母亲,接手破烂儿程家,是看得起你,你装什么清高?” 程禧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定格在某个点。 一副颀长,灼亮的轮廓。 耿世清蹙眉,扭过头。 周京臣去而复返,站在一柱白灯下,身型明晃晃的。 “你让谁消失?” 耿世清顿时不动了。 手也松了。 程禧趁机摆脱他的桎梏,沿着墙壁滑下来,抱膝坐在地上。 “你好大的口气。” 周京臣进一米,耿世清退一米。 进两米,退两米。 直到耿世清被逼至墙角,不得不停下。 周京臣也停下,一巴掌抡在他左脸。 清脆的“啪”,震得他一颠。 “这一巴掌,是教你学乖。” 耿世清不吱声。 他多多少少是畏惧周京臣的。 周家唯一的公子,和他们这种兄弟姐妹一大堆的,分量不一样,宝贝得要命。加上本事大,脾气更大,圈里子弟打打闹闹的,从没有打闹到周京臣那里的。 他臊眉耷眼,“大哥,我是吓唬她玩的——” 又一巴掌。 和上一巴掌抡在同一个位置,叠罗汉似的,刹那烙印出绯红的指痕。 火烧火燎的。 耿世清一字不吭了。 “第二个巴掌,是教你清醒。”周京臣眉峰凛冽,寒气沉沉,“耿家势大,不代表你可以目中无人,我周家如今还压了你耿家半头,打狗要看主人,何况是周家名义上的养女。周淮康是什么职位,李韵宁是什么背景,你不清楚,你父亲不清楚吗?” 耿世清头埋低,既怕他,又不服气,鼻腔呼哧呼哧的。 周京臣审视他,“我教你道理,你服不服。” 他舔门牙,铁锈味的血唾沫,“服。” “告状吗?” 耿世清拳头攥得发抖,“大哥教我道理,是好意,我不告。” “好妹夫。”周京臣笑了,“禧儿,挽着世清。” 程禧勉强平稳了情绪,又坐了好一会儿,扶着墙起来,神情麻木挽住耿世清。 “清理干净眼泪。” 周京臣递给她帕子。 她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抹脸的刹那,男人开口制止,“用另一面擦。” 程禧一愣。 蓦地想到在休息室里擦大腿根的一幕,她将帕子还给周京臣,用手背抹眼泪。 收拾完,三人进入主会场。 司仪在台上讲述新郎新娘恋爱长跑9年的伟大事迹,省略了新郎劈腿嫩模、新娘国外泡猛男的插曲,以“大贵联姻大富,奉子成婚双喜两门”的结局讲完了恋爱故事。 观众席掌声如潮。 观礼厅和婚宴厅在两个礼堂,观礼厅的中间是鲜花铺路,左、右各有5个观众席位,耿世清恰好坐右边1号座位,程禧在左边5号座位。 周京臣带着程禧入席。 “去哪了?”周夫人盯着他们。 “我在休息室补觉了。”程禧坐下,一旁是周京臣。 “京臣,你座位是2号。”周夫人提醒。 2、3号座位是一对贵宾夫妇,闻言起身让座,周京臣拉住那位男士,客气颔首,“无所谓,我坐这里。” 夫妇重新落座。 周夫人脸色凝重。 第74章 他对哪个女人都不错 “小李家族”有三子一女,这场婚礼的主角是长子,所以格外隆重,次子和幼子未婚,据传女儿的婚礼规格不逊色长子,嫁的是美国一位副州长,定居在华盛顿了。 周夫人挺别扭的,和“小李家族”相比,“大李家族”的后代没什么大出息,周京臣的表兄弟、表姊妹,一个个儿着了魔,追求真爱、追求自由,不肯联姻,急得老爷子留下遗嘱,李韵宁是长女,周京臣作为长外孙,肩负着李氏家族的重担,必须服从联姻,庇护李家的兄弟姐妹。 如今小李家族子孙满堂,一代比一代辉煌,周夫人压力太大。 她和3号座椅的太太交换了位置,对周京臣下最后通牒,“禧儿订完婚,你陪我去华家提亲。” “是。”他目视前方。 “你父亲身份特殊,婚宴不在北方办,回苏州办。”周夫人立志扬眉吐气,“预算上不封顶,盖过小李家族。” 周京臣又答了一声是。 “禧儿呢?”周夫人欠了欠身,“订婚简约,结婚要隆重的,你喜欢西式的中式的?” 台上是正宗的西式婚礼。 有教父,钻石后冠,洁白的婚纱,九层的黑天鹅蛋糕,可她不喜欢。 她的婚姻并不纯粹。 面对耿世清也讲不出所谓的誓言。 “我喜欢中式。” 周京臣望着仪式台,缄默不语。 “中式贵气,禧儿适合大红色的喜服,世清的腿不利索,喜褂喜袍正好遮住。”周夫人心情愉悦了,“京臣,你按照禧儿的喜好准备,3月订婚,10月结婚,七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程禧悄悄瞟他,他仍旧目不斜视,整个人一动不动,极端的平静之下,仿佛是一潭由死海复活的深海。 漩涡四起,啸浪激荡。 “你记住了吗?”周夫人催促。 他略侧过头,“记住了。” 仪式进行了四十分钟,礼仪小姐引领着宾客去宴席厅。 叶柏南朝周夫人打过招呼,动作绅士拉开程禧的椅子。 耿世清不大乐意,“叶大公子的座位是挨着我老婆的吗?” 他明知故问,“耿公子的太太是?” “程禧啊。” 叶柏南讶异,“恕我冒昧,我为什么没收到请柬?耿家如此看不起我叶家吗。” “我没举行婚礼,你收什么请柬?”耿世清嘬牙花子,怀疑他和自己对着干。 “那怎么称呼太太呢?为时尚早了。”叶柏南笑意谦和,既不攻击,又不轻浮,无懈可击。 “法律规定没领证不能称呼老公老婆了?”耿世清觉得他无理搅三分,“叶大公子管得太宽了吧。” “私下的情趣,称呼什么也不过分,公开场合谨言慎行。”叶柏南笑得高深莫测,“任何人无法预知明日发生什么,没必要一锤定音,避免给自己、给他人带来难堪。” 耿世清听出他话里有话,“叶柏南——” “哟,耿公子的脸肿了?被打啦?”3号座位的贵妇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眼神震惊。 周京臣一边喝酒,一边若无其事打量他。 他清楚,是警告。 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感冒了。”他尴尬笑,“又吃了发物,导致皮肤过敏。” 明眼人都瞧得出是巴掌印,耿世清不承认,贵妇也没戳穿,“耿公子少喝酒,酒精上脸,更红肿了,您喝杯茶。” 贵妇念在耿家夫妇的势力,蛮关照耿世清,亲自为他斟茶,他垂头丧气不吭声。 “你只吃素吗?” 叶柏南观察程禧许久了,她反复夹素菜,没夹过肉。 她摇头,“能吃什么吃什么。” 1、2、3号桌的主宾、贵宾,没有转动盘子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物,山珍海味全吃腻了,龙肝凤髓也见识过,近处摆了什么菜,吃一两口意思意思,转盘子太掉价。 叶柏南将周夫人那边的东星斑转到她面前,夹了一筷子嫩肉,刚要搁在她碗里,周京臣添了一勺汤。 勺柄修长,他手臂也长,隔了三个座位,勉强够得着,程禧抬头。 他已经往回收勺子,完全没看她,和一旁的男士聊天,内容是航空物流,措辞专业,沉稳老成。 事业型的男人,总是闪光的,最有魅力的。 叶柏南顺手搁在自己碗里,鱼肉连同碗一起给程禧,“是干净的公筷,新碗。” 她客套笑,“不麻烦你了。” “你哥哥在业界非常有性格,前辈欣赏他,同辈惧怕他,他对你倒是不错,很照顾你。” 不错吗? 周京臣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凡是有过接触、有过名头的女人,他对哪个都不错。 她,关靓。 尤其是华菁菁。 拍卖会豪掷千金博未婚妻一笑,华菁菁虽然有孝在身,没露面儿,绝对是大出风头。 市里认识周家的,谁不佩服华菁菁呢。 没耍什么招数,把周家的公子收入囊中。 不像关家的小姐,上位快,下堂也快,十天半个月变成旧爱了。 华家的小姐是真正有手段,有资本做正牌。 “他照顾的女人多了。”程禧没头没尾念叨了一句。 叶柏南察觉到她的怨念,以为妹妹吃哥哥的醋意,蓦地发笑,“你和那些女人的意义不同。” 程禧不置一词,咬了一小口鱼肉,入口即化,她伸手去夹,耿世清也在转盘子,大约心里堵得慌,没好气儿,“你干嘛?” 她缩回筷子,不理他。 叶柏南瞥了他一眼,摁住盘子边缘,“耿公子好大的气性,有什么不顺心吗。” 耿世清有处女情结,不单单是上床,相亲、恋爱、接吻,他恨不得全部是程禧的第一个男人,结果她第一个相亲对象是叶柏南,倘若闹掰了,他起码舒服些,偏偏两人和谐友好的,见面也聊得来,保不齐日后给他扣一顶绿帽子,他简直吞了苍蝇似的膈应。 “我顺不顺心,和你有关系吗?”他怼回去。 “没关系。”叶柏南三根手指固定住转盘,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你影响我用餐了。” “各吃各的,你还影响我了呢!”耿世清确定了,叶柏南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耿公子爱喝茅台?” 耿世清一直转盘子,目标是两瓶茅台酒。 “婚宴结束,我备一箱茅台,送到耿家。” 叶家是有钱,耿家同样不差,耿世清鄙夷嗤笑,“我大姐家地下室的茅台,足够我洗澡的。” 他一甩筷子,索性不吃不喝了。 叶柏南凑近程禧,温声细语,“想吃什么,夹吧。” 她没忍住笑,“你得罪他干什么。” “这是得罪吗?”叶柏南也笑,“接下来,我可能会得罪他更大的。” 第75章 巨额交易换程禧 叶柏南端起酒杯,绕过程禧的椅子,直奔2号座位。 周京臣表面和男士谈笑风生,实际却分神了,幽邃的眼睛钩子一般注视他,他一步步走来,举了举杯,“周总工。” “叶总工。”周京臣慵懒闲散倚着靠背,“有事吗?” 叶柏南并未计较他的失礼,一站一坐,四目相接,“我手中那笔订单,周总工感兴趣是吗?” 周京臣眉峰一挑,不置可否。 “可以商量。”叶柏南自顾自继续讲,“5个亿的利润,不止周总工感兴趣,同行都感兴趣。但周总工手上也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商场谈判的本质,不正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吗?” 男士很识相,借口去洗手间,及时离开了。 叶柏南坐下,压低了声调,“我跟耿家结了梁子,耿家有喜事,我不痛快,只要喜事取消,5个亿的订单我双手奉上。” 周夫人扭着身子,和3号桌的贵妇聊得起劲儿,没留意他们说什么。 “耿家与叶家没有交集,什么时候结了梁子?”周京臣饶有兴味反问。 “不劳周总工记挂了。”叶柏南所问非所答,“我相信你有办法。” “叶总工的女朋友是负责人,她放出消息,只合作云航集团,不考虑其他公司。” “云航集团有权力转让给北航集团,后续的麻烦,我出面解决。” 叶柏南干脆利落,周京臣晃动着高脚杯,久久没出声。 好半晌,他似乎有主意了,“叶总工急吗?” “周家着急出嫁,我就急于要一个结果。”叶柏南的酒杯空了,又续了一杯,顺便帮他也斟满,“周总工应该很疼惜妹妹,耿家是火坑,不是良缘,得到订单又保全妹妹,你不亏。” 周京臣盯着源源不断注入杯口的白酒,笑了一声,“疼妹妹是次要的,5个亿的订单在我这里更重要。” 叶柏南隐隐皱眉,旋即又舒展,“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和我无关。北航集团想拿下这笔订单,我已经表明了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从椅子上起来,再度举了举杯,“我静候佳音了。” ...... 婚宴散场,是晚上九点钟。 周京臣独自在外面抽烟。 酒店楼高,穿堂风大,他手拢住烟,歪头点燃,视线里是旋转的玻璃门。 大厅内,耿世清搂着程禧不松手,碍于周夫人和不少富太太在场,她没推开他。 “我爸妈想见一见你。”耿世清暧昧吻她耳朵。 她越是躲,耿世清越是非要吻她,吻头发,吻脸,湿漉漉的舌头一通舔,程禧受不了,撇开他,“大庭广众的,你没完了?” “大庭广众才秀恩爱,藏着掖着叫奸情!外界夸我们是天作之合,周家和耿家才满意。”耿世清又一把拽回她,牢牢地控制在怀里,“周京臣认可我是妹夫了,咱俩的婚事你逃不掉。” “你们瞧啊——”一名太太目睹这一幕,开口打趣,“耿公子和禧儿小姐蜜里调油一样,年轻人谈恋爱真是黏糊啊!” 周围的太太们附和起哄。 程禧不说话,也不笑。 太太们其实心明眼亮,她不情愿。 哪个姑娘甘心和残疾男人捆绑一生呢? 不过这圈子太现实了,太会演戏了,人人装瞎,祝福着程禧,讨好着周夫人。 “禧儿小姐腼腆,耿公子殷勤一些,女人嘛,是要男人宠的。” 耿世清表演型人格,又吻了程禧一下,“耿家出情种,专宠女人。” 太太们大笑。 周京臣叼着烟,寒风凛冽,吹得火苗忽明忽昧。 玻璃门映照出他的投影,他依稀在等待什么,偶尔看一眼街道,偶尔又看一眼酒楼。 有二十岁出头的新婚太太和二代小姐经过那扇门,一大半驻足回望。 夜色浓郁。 霓虹灯火分明绵延了数十米。 整座城市却在他身后黯然失色。 像凝固的灰色调。 他是唯一灼目的光。 “是周公子!”二代小姐扬下巴。 “华菁菁的未婚夫。”新婚太太小声,“华家走下坡路了,可终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早该订婚了,周家不太积极,如果赶上华家鼎盛时期,华先生威风赫赫的,不至于拖这么多年。” 二代小姐感慨,“周夫人是李氏家族的长女,最精于算计了,她花费大价钱抚养程禧,是替周公子保驾护航,包括耿家,统统是垫脚石罢了。” 程禧睫毛扑簌了两下,也望向周京臣。 他恰好背过身。 融于无尽无休的灯与雾的深处。 周夫人的娘家和新郎祖父有来往,婚宴之后新郎父母邀请她去李府做客,她原本打算带上程禧,耿世清主动提出送程禧回周家,周夫人同意了。 周京臣站在大门和墙壁的夹角处,是一个盲区,周夫人四处找不着他,新郎家又催得紧,她只好匆匆上车。 “禧儿,你哥哥去抽烟了,你记得告诉他,我今晚不回老宅。还有,你坐世清的车。” 坐耿家的车,不许坐周京臣的车。 程禧明白周夫人的弦外之音。 车前脚驶离,周京臣后脚迈进大堂。 耿世清正在死乞白赖缠着程禧,“我爸妈是你未来公婆!马上订婚了,你都没登门拜访过,你懂不懂礼貌——” “妹夫。” 门外冷,门里热,周京臣解了西装扣,走到耿世清面前,“禧儿的年纪小,又是初次当儿媳,她没礼貌怪我管教不周,你何必失了男人气度呢。” 耿世清从骨子里发怵周京臣了,他连连称是,“大哥怎么会管教不周呢?禧儿是好姑娘,是我脾气不好。” “你哪里是脾气不好,是喝醉了,醉酒的人难免一时失控。” 周京臣铺了台阶,耿世清自然下去,“我酒量差,确实醉了,谢谢大哥体谅。” “既然喝醉了,你早点休息,不用送她了,交给我吧。” 耿世清的笑容要多僵有多僵。 第76章 订婚以后,别找我了 周京臣无视耿世清的反应,偏头问程禧,“你回周家,还是回学校?” 她掀眼皮,又垂下,“回周家。” “去车上等。” 程禧如获大赦,拎着裙摆跑开。 她实在不愿意和耿世清独处。 躲一天,是一天。 “大哥,我主动提出送禧儿回家的,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无法和周伯母交待啊!” 周京臣一张脸寒气逼人,“妹夫认为她坐我的车不安全?” “不是...”耿世清没辙了。 他太专横霸道。 软硬不吃。 气势又强悍。 耿世清暂时没胆子和他犟。 周京臣面无表情上车。 程禧弯着腰解开高跟鞋的绑带,又摸背后的拉链,拉链绞住发丝,揪得她头皮疼,她五官皱在一起,哀求的眼光,“哥...我头发。” 男人攥住拉链,一根根择开,长发缠绕得乱七八糟,瞎成一个小疙瘩。 程禧闻着他西装的酒味。 隐隐有脂粉香气。 是她的。 在宴厅休息室沾染的。 周京臣拆了一包消毒湿巾,扳正她脑袋,擦拭耿世清吻过的地方。 “嘴呢。” 程禧摇头。 男人指腹摩挲她嘴角,“这里。” 她仍旧摇头。 周京臣把湿巾丢在垃圾袋里。 程禧安安静静坐着。 耿家的车交错而过,司机鸣笛,周京臣和耿世清同时降下后车窗。 “大哥,有劳您了。”他假惺惺,瞟程禧,心里懊恼。 本来今晚是天赐良机,周京臣横插一杠子,害得他失去良机。 只要睡了程禧,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矫不矫情,嫌不嫌弃他! “妹夫客气了。”周京臣手肘支着窗框,也算给他情面,“顺路而已,何必白白折腾你一趟。” “大哥,耿家已经备齐聘礼了。”耿世清迫不及待,“我明天登门下聘。” “明天我不在。”周京臣点了点太阳穴,“订婚宴当天送到老宅吧。” “那订婚宴之后...禧儿住哪?” 耿世清的企图昭然若揭,程禧心脏一抽,手发麻。 “你想接去耿家住?”周京臣似笑不笑的。 “不出意外,早晚是夫妻了。”耿世清大言不惭,“朝夕相处培养感情嘛。” 周京臣认真思索着,他沉默一秒,程禧的心脏拧巴一秒,如同一个世纪漫长。 “我和你伯父伯母商量一下,他们同意,我没意见。” 程禧闭上眼,死死地抠住座椅皮。 “你不管我了?” 她小声问。 周京臣似乎没听清,又似乎故意不回答。 “大哥同意了,伯父伯母一定同意。”耿世清激动得结巴了,“我收拾一间客房,禧儿适应了,我们再搬一个屋睡。” 红旗车速慢,耿世清的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 程禧又重复了一遍,“你真不管我了?” 周京臣轻声咳嗽,司机升起挡板,隔开前后座。 “耿世清是疯子,耿阿姨什么都顺着他,我不要住耿家。” “你可以求助耿先生。”周京臣脸上没有一丁点起伏,窗外夜色浓厚,遮得他一双眼也晦暗不明。 程禧的心凉了半截,“可是耿先生不常在家,耿世清对我做了什么,耿夫人替他瞒着,耿先生会相信我吗。” “订婚仪式之前,我会和耿先生打招呼,多关照你在耿家的生活。” 她心彻底凉透了。 “订了婚,你别找我了。”55层的摩天大厦从车窗掠过,程禧沙哑着嗓子,“我有麻烦,也不找你。” 周京臣虚握着拳,抵在人中,眼神有些空,定格在挡板上,分不清是瞧什么,“嗯。” 程禧浑身止不住抖。 他伸手摁按钮,挡板缓缓落下。 司机调好后视镜的角度,“周先生,华小姐的电话,打了两次。” 周京臣态度不大好,“怎么不叫我?” “我以为您不方便...”司机对于周京臣和程禧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是门儿清的。 周夫人旁敲侧击撬过司机的嘴,没撬开。 就像周淮康的同僚从程衡波的口中挖消息,挖不出一个字儿,一样的道理。 雇主在哪个小区安置了第二个家,嗜好什么,和谁来往密切,司机全部晓得。 有不少富太太收买丈夫的司机,打探小情人的住处,反监视对方。 所以周京臣经常自己开车,防止司机去周夫人那里告状,他总是保持三分警惕,不完全信任身边的下属。 华菁菁的来电是21点27分。 “我母亲心肌梗死,在去医院的途中。”电话里是救护车尖锐的鸣笛,“你那边婚礼结束了吗?” “结束了。”周京臣蹙眉,“去哪家医院?” “总医院。” 华菁菁不愧是二代小姐之中风头最盛的,遇事急归急,没有方寸大乱,条理清晰不哭不闹,“我应付得了,你尽量过来。” “我马上到。” 周京臣挂断电话,立刻联系各大三甲医院的心内科专家,赶往总医院会诊,又联系周夫人,周夫人没接。 他重新拨,对程禧说,“你先下去,新郎家的保镖会给你安排送客车。” 程禧一愣。 总医院在北边,周家在南边,确实相反的方向。 她抓着两只高跟鞋,推门下去。 还没站稳,车一溜烟驶出街道。 程禧踩在台阶上穿鞋,一辆黑色大车泊在她身后,鸣了下笛。 “程禧。”叶柏南从后座探出头,“你没有车?” 她朝车内扫视了一圈,除了司机,只有他。 “你一个人?” “南茜在本市没有房子,她住这家酒店。” 怪不得。 nancy会跟着他出席婚礼。 原来不是特意约的,是刚好在酒店里,当他的女伴。 “周总工呢?” 程禧神情一黯,没吭声。 叶柏南挪到左侧,空出右侧的位置,“你上来。” “不拖累你了。”她婉拒。 “即使不是你,是任何一位独身的女士,我也会送她一程。”叶柏南安抚她的心情,打开车门。 第77章 你怀孕了? 司机在驾驶位笑,“程小姐,您千万不要有负担。大公子绅士,公司的女员工在暴雨天气不好打车,他也送过。” 叶柏南纠正他,“我是让你送,我没上车。” 司机笑得更欢实,“您吩咐的呀!那女员工挺漂亮呢,云航集团属她最出挑。” 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程禧坐进后排,笑了笑。 车一发动,微微的颠簸,她忽然犯恶心。 忍了一会儿,恶心加剧。 车里没有垃圾袋,程禧怕弄脏了,一边捂住唇一边下车,蹲在马路牙子吐。 司机急忙熄了火。 叶柏南也下车。 她吃的鱼肉,汤粥,几乎没消化,吐了一大滩。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叶柏南轻轻拍打她后背,神色担忧。 程禧席间喝了高度数的白酒,是新郎敬的,她属于平辈人,不能不给新郎面子,直接一口闷了。 “我喝酒了。” 叶柏南记得她酒量差,第一次在徽园见面,她提起过。 “你等着我,我回酒店倒一杯解酒的果汁。” 司机迅速从后备箱取出一条毯子,披在程禧身上保暖。 她吐得厉害,头昏昏恹恹的,仿佛有千斤重。 “禧儿小姐?”不远处响起一个女人试探的声音。 程禧扭头。 是和周夫人在宴厅聊得热络的那名贵妇。 “你怎么吐了呀!”贵妇东张西望,“周家的车呢。” 她挥手,张了张嘴,又是一股稀汤蹿出喉咙。 贵妇眼珠子一转,猜到什么,“禧儿小姐,你莫不是怀孕了吧。” 程禧瞬间五雷轰顶,整个人呆滞住。 叶柏南端着西瓜汁走出大堂,恰巧听到这句。 他脚步一顿。 伫立在冷风中。 贵妇看她没否认,直勾勾失神,以为是猜中了,“禧儿小姐如果怀了耿家的长孙,真是大喜事了。我家是公子,一心要和耿家的二女儿攀亲,没机会攀。” 程禧捏住裙摆,一动不动。 贵妇热心肠,邀请她坐自家车,叶柏南这时走上前,将杯子递给程禧,含笑感谢贵妇,“周公子临时有公务,委托我送他妹妹。” 贵妇一怔,“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她酒量弱,胃口不适。”叶柏南又补充,“您的关怀,我会转达周总工。” 贵妇恍然,这是告诉自己,别去周淮康夫妇面前嚼舌根,讲错了话,会错了意,大家都不高兴。 “既然叶大公子转达,那我不多嘴了。”贵妇点了下头,上车离开了。 程禧吐完,直起腰,叶柏南接过她手上的空杯,让司机还给酒店的工作人员。 “你。”他抿唇,欲言又止。 裙摆的亮片在她掌心捏得扭曲变形。 叶柏南是亲眼所见耿世清对程禧什么德行,程禧有多么抗拒和他亲密接触。 倘若怀孕了,应该和耿世清没关系。 “需要去药店或者医院吗?”叶柏南极有分寸,语气也委婉。 程禧根本不确定究竟什么情况,“我只是酒后不舒服,那名太太误会了,我吐过就好了。” 叶柏南嗯了声。 车行驶过南北大桥,桥旁二、三十家小店正在营业,程禧望了一眼其中“大药房”的牌匾,鼓起勇气要求停车。 “我买一盒治疗胃病的药。” 叶柏南拦住她,“我帮你去买。” “我自己买。” 他没再多言。 程禧的礼服没有口袋,她只能拎透明的袋子,药品一目了然,她在柜台选了一盒胃药,一瓶维生素,一盒创口贴,杂七杂八的一堆药,最底下压着验孕棒。 不单单是避开叶柏南,更避开周家的保姆,保安。 万一撞破了,是惊天动地的大风波。 程禧返回车上,叶柏南目不斜视,并不好奇她买的什么药,给足了尊重。 “现在好些吗?” “好些了。” 他只问了一句,直到车抵达周家小区,叶柏南全程默不作声。 程禧关上车门的一霎,他终于开口,“你不想嫁耿世清,对吗。” 夜风萧瑟,扬起她裙子,一抹橘白色的温柔光影,“对。” 叶柏南说,“吃了胃药早休息。” 程禧目送他的车驶出街道。 老宅灯火通明,何姨煮了醒酒汤和宵夜,迎上她,“夫人和你哥哥呢?” 她心虚,塑料袋悄悄背在屁股后面,“周阿姨和新郎父母叙旧,华夫人病了,京臣哥过去了。” 何姨表情沉重,“华家今年多灾多难啊...华先生才死,华夫人是积郁成疾了。” 程禧不搭腔,小跑上楼。 她拿验孕棒测了,两道杠,一深一浅。 连续三支,都如此。 钟雯大二也怀过孕,她在寝室验这个,说一深一浅是疑似,两道深色杠是百分百怀了。 程禧慌慌张张翻出一件白色打底衫,包住验孕棒,外面用丝袜捆住,打个死结,藏在包里,扔进柜子的下层。 她坐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大喘气。 失眠到天亮。 周京臣一夜关机。 发出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程禧清楚,作为华家的准女婿,华夫人病重,周京臣自然要挑大梁,在病房陪护,找医生制定医疗方案,三五天之内,他大概率回不来。 周夫人一整天也没露面儿。 程禧询问了保姆,周夫人凌晨从“小李家”出来,直奔总医院了。 保姆在厨房唠叨着,“一旦华夫人没了,老二这一房只剩华小姐,老大和老三有子女,顾不上区区一个侄女,估计华小姐会住在周家老宅了。” 程禧在门口听着。 “哎...姑嫂和婆媳是男人的大难题,华小姐不是省油的灯,十有八九容不下禧儿小姐,养女和儿媳孰轻孰重,不知道先生夫人怎样抉择了。” “行了,咱们少议论。”何姨没好气,提醒保姆。 周京臣是下午回来的。 程禧偷偷溜进隔壁卧室的时候,他在脱衣服,床上摆着高领毛衣、马甲和衬衫。 “我可能...”她杵在那,脸色煞白。 男人仰头套入毛衣,觉得不舒适,又换了棉质衬衣,“可能什么?” “我吐了。” 周京臣蓦地停下动作,凝视她。 鸦雀无声的死寂。 程禧局促不安搓弄双手。 “多久了?” “昨天。” 20多天前的那次,没做措施。 程禧不懂,上网搜的,初期症状虽然不明显,但也有停经的,呕吐的。 “验过吗。” “验了。”她音色发颤,紧张到极致,“三支,一深一浅。” 窗帘拉着,光线朦胧,他半副身躯隐匿在暗处。 片刻,周京臣开了灯。 他面目慎重,辨不出情绪,有条不紊系好衬衣扣,“你戴帽子,裹严实围巾,跟我去医院。” 第78章 流产 去医院的途中,周京臣把她的验孕棒捏在手里,一支挨一支,若有所思打量。 车厢的气压极低。 程禧攥着拳,“是怀孕了吗...” 如果是,瞒得住周家吗。 周夫人一怒之下会怎样处置她? 送她出省,出国,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永远不许她回来。 或者逼她流掉,对耿家绝口不提,然后省略订婚,直接结婚吗。 万一耿世清发现了,她面临什么下场。 家暴,谩骂,欺辱。 她越琢磨,越是惊慌无措,额头冒出一层汗。 “你没戴...” 程禧蜷缩在座椅上,“第二次没戴。” 周京臣向后靠,面孔藏匿在一片晦暗深处,“真怀上再说。” 她扭头,看不清他,依稀是模糊的眼窝和鼻梁,幽邃坚挺,“怀上呢。” “你想怎么办。”他仍旧匿在那片晦暗中。 程禧六神无主,“我不知道。” “怀了有怀了的解决办法,没怀你的一切顾虑不存在。” 外面是混沌的阴天,路灯从南街亮到北街,一缕缕掠过周京臣,他没那么暗了,程禧也看清了他。 “周阿姨会送我离开吗。” 周京臣视线移向她,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无论离开还是订婚,周家有周家的安排。” 她抿唇。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口口声声不后悔,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周京臣不再理会她,闭目养神。 车驶入一中心医院的门诊大楼。 他没开红旗l9,而是开了周淮康下班后的代步车,一辆二十多万的红旗h5。 周淮康素来低调,并不是给外界装装样子,是周老爷子的家训。 基于此,尽管娶了周夫人,他也节俭勤政,从不骄奢淫逸,同僚搞不了他,商人不敢搞。 司机下车打探了一圈,叩了叩车门。 周京臣随即下去。 妇产科1号诊室本来停诊了,4点半又挂上了主任专家的牌子,接诊一位。 程禧4点32分进入诊室。 医生询问同房时间,周京臣回忆了一下,“一个月左右,最近也有。” “自己验过吗。” 他递给医生四支验孕棒。 程禧今早测了一支,比昨晚测的三支,那道浅杠反而更浅了。 医生开化验单,周京臣带着她去抽血。 抽血过程不太顺利,程禧晕针。 护士一瞧是欧阳主任签的单子,十分有耐心,磨蹭了足足半小时,勉强抽完。 取了报告,拍了片,回到诊室。 医生翻着化验单,数值略高,又重新拿起今早那支验孕棒,“你出血吧?” “有出血...不多。”周京臣在一旁,她不自在,拘束挺直背,“我月经不准,有灰褐色的粘稠物。” “生化妊娠。”医生扶了扶眼镜框,“你内膜薄,孕酮分泌不良,又没有调理备孕,着床发育失败了,医学上是亚临床流产。” 程禧以为是周京臣在休息室太猛烈导致的出血,她经验少,又紧张干涩,加上姿势不舒服,有血丝不意外。 原来是月经。 周京臣浓眉微微蹙着,“她怀孕了?” “和月经一起排出体外了,连胎囊都没有,属于隐性流产。” 程禧抬眸。 诊室的灯灼白,男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底似是酝酿了一汪风浪。 潮起,又潮落。 震荡,又归于消寂。 片刻,他低哑开口,“需要手术治疗吗?” “不需要。”医生填写病历簿,“补充营养,精神放松,禁止同房。” 周京臣盯着病历簿,在原地站了很久,他垂着眼皮,侧脸依然紧绷。 直到医生起来,去水池洗手,流水声响起,他才迈步出去。 程禧跟着他下楼。 “降压药,消炎药,安神药...哦对了,肩周炎的膏药!”一名贵妇行色匆匆,周京臣停下避让,贵妇经过之际,倏而驻足,“周公子?” 程禧一僵。 是区一把手的太太。 在徽园打过牌,慈善宴会也聊过,蛮熟悉的。 她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孙太太。” “是禧儿小姐啊!”孙太太端详她,眼神怜惜,“你瘦了呢,来医院做检查?” “急性肠胃炎,不严重。”周京臣抢先一秒对付孙太太。 孙太太不在乎程禧病不病,她在乎华家会不会又要死人了,订不订花圈,“周公子,华夫人昏迷住院了?” “嗯。” 孙太太继续问,“苏醒了吗?” “醒了。”周京臣明显不愿透露太多,“在监护室。” “幸好醒了,否则周家和耿家的喜事要延期了。” 周京臣没什么表情。 “我亲戚在法国出差,送了我一款原装的美容仪,我借花献佛转送周夫人,麻烦周公子捎给她,省得我晚上再折腾一趟了。”孙太太从司机手上拎过礼袋礼盒,“老孙调到开发区了,虽然是实权一把手,但开发区鸟不拉屎的,哪里比得了市区方便,我特意过来买药,他在开发区是住干部宿舍。” 周京臣瞥了一眼美容仪,迟迟没接。 孙太太怕他多心,立马解释,“我和周夫人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周先生不收贿赂,不收礼,我明白。我上星期二打麻将欠了周夫人3万块钱,这是还债的。” 他倒不是这原因不接。 是场合不对。 医院,程禧,独处。 周夫人问起来龙去脉,他没法圆场。 可倘若他不管,孙太太更猜忌了。 周京臣斟酌了一番,接过美容仪的袋子,提示孙太太,“东西重要,至于谁转交,在哪转交,不重要。” 孙太太一耳朵听,一耳朵忘,根本没懂,也懒得分析他的弦外之音,“有劳周公子了。” ...... 周京臣联系了华菁菁,告诉她公司有紧急会议,在加班,要天黑赶过去。 华菁菁很体谅他,不作,不埋怨,三言两语就挂断了。 他转动着手机,“疼吗?” 程禧起初没往这方面想,现在知道实情了,腹部确实隐隐的坠痛感。 “有一点。” “卧床休养。”他淡淡回了一句,“春天燥,少贪凉。” 她等了好半晌,周京臣再未说话。 第79章 撞破 昨天在车里她表明态度,周京臣答应了,所以今天他格外冷漠,即使发生这档子事,除了最基本的关心,他毫无感情,很清寡。 “大夫的医嘱是好好休息,订婚仪式还如期举行吗?” “不影响。”周京臣凝望窗外,地皮湿了,空中飘洒着细细的春雨,整座城市雾蒙蒙。 “我会警告耿世清,暂时不要碰你。” 程禧心口仿佛凿开一个洞,狠狠漏风,吹得她从头凉到脚。 没有了血色和温度。 “订了婚,他为什么不碰我?”她情绪失控,“耿世清会服从你吗?” “因为你身体不适。”程禧激动,周京臣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过分,“我出面,耿世清不敢不服从。” “他敢!” 男人偏过头,深沉注视她。 “我下车。”她抹了一下眼泪。 周京臣没反应。 程禧趴在他腿上,推车门。 司机拐弯,靠边大喊,“程小姐——” “闹什么!”周京臣拽住她,呵斥。 车内亮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男人眉目森寒。 有怒意,有不耐烦,统统浮现在他脸上。 程禧不闹了。 周京臣松开她的手。 她也望向车窗,她的脸在男人的后方,重叠了一部分,交缠映在玻璃上。 蜿蜒的雨痕将两张脸划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像一出古老的,伤感的悲剧。 程禧眼眶通红,“京臣哥,求你帮帮我。” 周京臣一动不动,任由她抱、她哀求,不出声。 她下巴抵在他肩膀,雨中的街巷弥漫着青灰色水汽,是别样的风情。 而程禧所有的风情皆在这一抱。 周京臣胸膛隆起,腔骨鼓了鼓,他要讲什么,最终又没讲。 四十分钟的车程,无比沉默。 他的沉默令程禧难以预料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一进老宅,周京臣让何姨炖一锅鲫鱼豆腐汤,蒸瘦肉蛋羹。 何姨疑惑,“您不是嫌鲫鱼刺多,一贯不吃吗?” “偶尔馋鱼汤了。”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向入户屏风,“炖久一些,鱼炖烂了,小心捞出鱼骨。先过滤,再倒入锅里。” “是。”何姨疑惑不减,去厨房准备食材,捅咕另一个保姆,“周公子吃鲫鱼了。” 保姆没搁心上,“他挑食,同样的豆腐,北豆腐,嫩豆腐,卤水豆腐,哪种油煎哪种豆腐,多大的火候,差样儿了,他是一口不沾,舌头精确着呢!” “是不是程小姐喝啊?”何姨灵光乍现,“她昨晚买了不少药,风风火火跑上楼,挺避讳我的。” 保姆摘了围裙出门买鱼,何姨清洗着炖汤的工具,脑子东拼西凑,一会儿是周京臣,一会儿是程禧,渐渐合成一幕。 她惊出一身冷汗。 “何姨!” 周京臣唤了她三、四声,不禁拔高音量。 她回过神,撂下手中的汤锅,“您吩咐。” 周京臣审视她,“烧菜别放辣椒和重口味的酱,鱼汤放几颗红枣。” 何姨忙不迭点头,“您口味清淡,不嘱咐我也记得。” 他笑了,“何姨算是我半个乳母,自然处处为我着想,为我考虑周全。以后在周家,有任何流言蜚语牵连了我,何姨可要护着我,澄清流言。” 何姨一懵,咂摸他这句话的滋味。 周京臣已经走出厨房。 唇角的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 ...... 周夫人晚餐后试用了那款美容仪,提拉祛皱的效果很好,她给孙太太打电话道谢,孙太太正在去开发区的路上。 “也是巧合,我在一中心医院遇到周公子和禧儿小姐。”孙太太叹了口气,“华夫人脱离生命危险了,转进监护室了,不过华家多灾多难,周公子哪有心思出席禧儿的订婚宴啊,大操大办也不合适了。” 周夫人面色一变,“禧儿也在医院?” “是啊。”孙太太没察觉出问题,“她犯了肠胃炎,周公子陪着的。” “打扰你了,咱们改日见。”周夫人迅速拨给一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办公室。 京臣没这么清闲。 华夫人可不是在普通监护室,是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禧儿仅仅一个肠胃炎,他没必要小题大做。 老宅有的是保姆、保镖,再不济,他的助理、秘书,禧儿的同学,个个儿都能陪她,用不着他上阵。 何姨说,禧儿中午吐了。 呕吐... 周夫人的心脏这一刻几乎不跳了。 第80章 万一染了什么脏病 医院保安室调出了监控,周京臣和程禧出现在3楼的妇产科。 1号专家诊室,欧阳源。 耿家的二女儿生产大出血,是他主刀剖腹。 一天只挂6个号,在妇科领域极具盛名。 市里阔太太们的御用医生。 周夫人问副院长,“程禧检查什么?” 副院长为难,“病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是怀孕吗?”周夫人心脏噗通噗通的,“你回答是与不是。” 副院长瞟了一眼旁边的椅子,程禧验血的时候,周京臣的司机就坐在椅子上,表面谈笑风生,实际字字深意。 周夫人和周公子哪个都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得罪。 他横了横心,“您多虑了。” 似是而非的回答,周夫人拧眉,正要继续问,副院长仓促结束了通话,“抱歉,周夫人,我接待家属。” 电话挂断,周夫人反而冷静了。 她并未惊动周京臣,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有一万句话敷衍应付。 周夫人悄悄去北房找程禧。 程禧洗完澡,一出浴室,周夫人在梳妆台翻相册。 翻到她初二过生日的照片页。 一张全家福。 她在中间,左、右是周淮康夫妇,周京臣高大清俊,伫立在后排,双臂展开,搂着父亲母亲,乍一看,也将她纳入怀里。 程禧笑得开心,他不笑。 二十二岁的周京臣,气质格外深隽,意气风发。 “你哥哥读高中那会儿,在学校非常受欢迎。国庆啊,元旦啊,学校有文体活动,班主任替他报名,班主任的女儿给他搭档。”周夫人抚摸着相片,“后来你哥哥上大学,校长的女儿相中他了,那小姑娘活泼可爱,出身书香门第,成绩也好,可我没同意。” 周夫人合上相册,面向她坐,“禧儿,你猜我不同意的理由。” 程禧掀眼皮,四目交汇,周夫人脸上有笑,眼底是空的,凉的。 她嘴唇阖动了两下,万分晦涩,“周家有未来儿媳的人选了。” “你很聪明。”周夫人眼底这才浮起笑,“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但对于周家,分量不够。只有华家、耿家,与周家匹配。权势,金钱,缺一不可。” 程禧心知肚明,周夫人是在点醒她。 成为周家名义上的养女,有一个高起点,已是她莫大的幸运,成为儿媳是痴心妄想。 即使程衡波活着,程家太太平平的,这种小门小户也是没机会的。 她和华菁菁,是云泥之别。 周夫人慈爱朝她招手,程禧走过去。 “你和世清怎样了?” 她攒着湿漉漉的毛巾,“还那样...” “世清娇生惯养,脾气差,这群二代子弟没有脾气好的,如果他无缘无故发脾气,你回周家,周家永远是你的娘家,我和你哥哥帮你撑腰。” 程禧低头,“嗯。” 周夫人审视了她许久,留了情面,没挑明,“下午去哪了?” 她一哆嗦,攒紧了毛巾。 “你从不骗周阿姨的。” 程禧整个人抖起来,“我下午...” “为什么去妇产科?”周夫人疾言厉色,“你偷偷相好的男人是不是你哥哥?” 她猛地抬头,面容惨白。 “原来母亲在这里。”房门敞着,周京臣没敲门,径直迈进卧室。 程禧脊背僵硬,没回头。 “您先和她聊,聊完我再聊。” 周京臣神色从容,姿态悠闲,翘起腿,脚尖微微晃荡着,目光掠过程禧,她屋里热,又紧张,鼻头一层汗,面颊粉扑扑的。 他开口,“关门。” 程禧浑浑噩噩,反手关严。 周夫人被他打断,心情不佳,侧目瞪他,“深更半夜了,你聊什么?” “我和您聊。”周京臣手搭在膝盖,时不时戳一下,“我带着她去医院了。” 程禧一颗心险些蹿出嗓子眼,她诧异盯着周京臣。 “去干什么。”周夫人不逼程禧了,开始逼他,“孙太太没多心,不代表她以后不琢磨,假如琢磨出个门道儿,你父亲和我苦心经营的周家,包括你的婚姻,要全盘毁掉。一旦菁菁的大伯堂叔问罪周家,你怎么交待。” “您在说什么?”周京臣一脸茫然,“禧儿去做婚检,您扯什么华家。” 他手里攥着一份化验单,搁在梳妆台上,“世清的情史不少,有规规矩矩谈的,有短期玩玩的,万一染了什么脏病,怪禧儿,怪周家,那可是一桩冤案了,有这份报告,可以堵耿家的嘴。” 周夫人一愣,抓起报告单,果真是婚检报告。 周京臣似笑非笑,“母亲还有疑问吗?” 这副局面,搅得周夫人瞬间无言以对。 “禧儿婚检,世清带她去,我也能带,你当哥哥的出面不合适。”周夫人没那么严肃了,好声好气的。 “世清要是心虚呢。”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端正了坐姿,“耿家在医院是有人脉的,我不相信他的报告,我只信我亲手拿到的。” 周夫人瞥程禧,“你总是支支吾吾的,做婚检害什么臊啊。” 程禧几乎把毛巾揪烂了,手心全是汗。 她不晓得报告单从哪来的,下午在医院抽血,拍片,验尿,一系列的化验,估计周京臣从中安排了。 周夫人起身回主卧,周京臣跟着。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停了一秒。 程禧一口气悬在胸腔。 男人没讲一个字,凝视走廊的灯影。 熏黄的光洒下来,周京臣有一抹微醺感。 他旋即出去。 ...... 周淮康次日傍晚回来,一边脱西装,一边听周夫人念叨。 “京臣越来越荒唐了,我准备接菁菁来老宅住。”周夫人泡了一杯花茶,递给周淮康,“无论京臣解释得多么合情合理,我照样不踏实,菁菁住进来,朝夕相伴,京臣慢慢会收心的。” “随你吧。”周淮康喝了一口茶,他另有心事,“当初收养禧儿,一则可怜她,二则我们膝下无女,想要一个女儿。禧儿和耿家联姻,虽然对京臣有好处,可为了京臣,牺牲禧儿的幸福,我考虑了几天,不如算了吧。” 周夫人本就烦躁,周淮康一打退堂鼓,她更恼了,“这八年,我娘家出资供养禧儿母女,我请名师教禧儿弹琴,唱戏,跳舞,培训她礼仪,下棋,茶艺,连一双袜子都是名牌,我凭什么白费精力?我给她最优质的生活,她回报我是情理之中。何况周家救了她的命,否则她流浪街头了,她母亲也病死了,小恩小报,大恩大报,有错吗?” 周淮康额头夹出一缕缕皱纹,没吭声。 他主外,周夫人主内,在外,她服从,家里,他服从,分工明确。 周夫人的社交手段是一等一的,结婚三十多年,夫妇没吵过架,作为李氏家族的长女,周夫人强势惯了,他劝不通。 “叶家找过我了,有意重新撮合柏南和禧儿。柏南一表人才,品行贵重,其实——” “我娘家不缺钱。”周夫人一口拒绝,“叶家有钱,嫁柏南是锦上添花,耿家有权又有钱,嫁世清是雪中送炭。” 周淮康彻底不吭声了。 程禧站在玄关换完拖鞋,走进客厅,贴着大红喜字的木匣、木盒、木箱,摆满了茶几。 木匣和木盒是耿家的彩礼,房产证,珠宝,支票,一应俱全。 木箱是周家的陪嫁,金器,车钥匙,正中央的一顶水晶头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是周京臣亲自挑选的。 第81章 订婚宴 华珠璀璨,极其衬她。 胜过拍卖会上那条绿宝石项链的光泽美丽。 他是愧疚吗。 弥补她吗。 亦或是圆一圆周家的体面。 毕竟她嫁了一个瘸子。 “禧儿,下班这么晚?”周淮康是真愧疚,面对程禧甚至不太自然。 她乖巧笑,“最近频繁请假,所以加班了。” “明天订婚,这次你要请长假,起码请一个月,认一认耿家的亲戚,世交。”周夫人一锤定音,周淮康又不言语了。 入户门忽然响了一下,周夫人抻脖子张望,“京臣,耿家送来彩礼了,我清点了数目,大约有七千万。” “送来了?”周京臣步伐一顿。 在酒店明明白白告诉耿世清了,订婚宴的现场再给彩礼,他够性急的,唯恐出岔子。 “耿家夫妇和世清一起登门,礼数挺周全。”周夫人逐一打开盒盖,“这是耿老太太的传家宝,没舍得给长女陪嫁,给禧儿了。” 周夫人识货,知道这东西稀罕,催着程禧试戴。 翡翠项链是水绿的龙石种,镯子是糯白的高冰种,绿显贵,白显嫩。 程禧肤白,美上加美。 周夫人满意,“咱们禧儿出落的亭亭玉立,让你京臣哥瞧一瞧。” 她一直背对周京臣,周夫人发话了,她磨磨蹭蹭地转身。 “仰起头。” 男人声线低沉,一股命令的味道。 程禧缓缓仰起脸,长发披散,遮掩住项链,周京臣毫无征兆伸出手,撩开一簇发梢,露出光裸的脖颈。 她吓得呼吸一窒。 “还不错。” 他观赏完,随口评价,又拾起木匣里的水晶头冠,“你不试戴吗?” 程禧心里的气儿不顺,和他较劲,不肯配合。 “没洗头。” 周京臣打量她头发,“不影响。” “我怕戴脏了。” “你倒不怕戴脏了耿家的首饰。”周京臣阴晴不辨地睥睨她一眼,“看来你很喜欢这条项链了。” 程禧不理他。 他也不甚在意,撂下水晶头冠。 她一宿没睡好。 何姨一大早给她梳妆打扮,整整四个小时,程禧屁股没离开过椅子。 八点钟,她套上大红喜服,从房间出来。 周淮康夫妇在庭院里指挥着保安铺红毯,挂喜花,隔壁几栋邻居也收到喜糖喜烟,纷纷上门贺喜。 一派喜气洋洋。 程禧却一丁点儿不喜庆,一身喜褂喜裙,踩着红高跟鞋,麻木杵在楼梯上。 周京臣这时推开衣帽间的木门,他穿了暗红色的西装西裤,手臂弯曲,右手系着腕表带。 “何姨,收拾好了吗。” 何姨在屋里整理化妆品,没听到他喊。 周京臣不耐烦,一抬头。 程禧在二楼,自上而下俯瞰他。 他深潭一般乌黑的眼眸,也注视她。 但又窥探不出什么情绪。 “你气色不好。”周京臣说,“没休息吗?” 程禧直勾勾看着他。 有怨念,有恨意。 周京臣视若无睹,望向落地窗,“3月份艳阳天,巷子里的桃花开了,今年桃花比往年盛放得娇艳,或许因为你出嫁?” 他笑了一声。 小区的西门有一条小巷子,是程禧少女时期的秘密基地,她喂过流浪猫,藏过兔子窝,周夫人洁癖,讨厌掉毛的动物,她不敢带回家。 后来,她趁着周夫人不在,抱到阁楼养了。 周京臣撞见过她的秘密。 他也讨厌宠物,她哀求他不要捅破,提心吊胆了一星期,他果然保守了秘密。 再后来,那只三花猫发情,跳窗跑了。 程禧触动情肠,木讷的眼睛眨了眨,“你忍心我和耿世清订婚,是吗。” 男人仍旧平和寡淡,“木已成舟,没有挽回余地了。” 她眼圈一湿。 周京臣接过保姆递来的黄金发钗,是步步金莲的造型,轻轻插入程禧的发髻。 他咫尺之遥,又仿佛远隔千里。 “订婚仪式后的午宴,记得换礼服,戴那顶水晶冠。”他视线下垂,“今天应该洗头了吧。” 程禧万念俱灰。 举行了仪式,权富圈人尽皆知,无法转圜了。 周京臣拨弄着她鬓角的金流苏,手腕间是熟悉的香水味。 “禧儿小姐,快上车吧,耿家在徽园迎接您呢!”何姨扶着程禧,踏上红毯,“六个包厢,一桌八位客人,图吉利数嘛,夫人的意思是订婚从简,婚礼隆重,那时六十六桌,八十八桌都是有的!现在华夫人住院,周家大张旗鼓办喜事不妥,委屈您了。” 程禧一言不发往外走,周京臣接了秘书的电话,他回避到阳台,吩咐了几句,也走出宅子。 周淮康夫妇已经上车了,周京臣作为送亲的娘家哥哥,陪程禧坐第二辆车。 “京臣,世清改口的红包在你手上吗?” 周夫人找遍了,也没找到。 “在。”周京臣安顿好程禧,绕到另一侧车门,“一共两个,您和父亲一人一个,包了一万零一块。” 周夫人松口气,“你自己包了多少?” 他拉车门,“您别管了。” 第82章 过几年再离婚 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程禧觉得憋气,“开窗。” 周京臣默不作声。 摁下按钮。 行驶过长平街,周淮康夫妇的车在岔路口左拐,这辆车右拐。 一阵风吹得桃树晃荡起来,她伸手,接住一朵花。 “西门巷子的桃树,比这里的桃花开得好。” 男人依旧沉默。 “何姨告诉我,小区巷子6月份要拆了,建造木头长廊,桃树也会砍掉。” 周京臣皱了下眉。 程禧手心收拢,揉碎了那朵花。 不该留的,耗尽一切也留不住。 酸的,涩的,苦的。 即使有那么一丁点甜,到头了,注定曲终人散。 前排座椅摆着一个袋子,周京臣倾身,取出里面的木盒。 是那顶水晶头冠。 “戴上吧。”他轻轻箍在她头顶。 程禧不声不响哭。 清澈的水晶冠衬出她的易碎感,盘发软蓬蓬的,丝丝缕缕暗香浮动。 周京臣抚摸了她片刻,“大小合适。” 她抬眸,水汪汪的,“京臣哥...” 最后的哀求了。 眼泪在周京臣指间融化,他蹭了一下她眼角,缓缓滑落到嘴唇。 艳丽的胭脂红。 他吻上去。 细细的厮磨。 程禧啜泣,紧紧攥住他衣领,仿佛攥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有办法的...”她挨着周京臣的鼻梁,他早晨抽了烟,不止一支,茶水的苦味掩盖了烟味,还是很浓郁。 “嫁给耿世清,我会生不如死。” 男人吻得不深,半睁着眼,好一会儿,松开她。 “听话。”他耐着性子安抚,“有机会,可以离婚。” 程禧呆滞住。 周京臣手背贴在她面颊,来来回回移动,“周末和节日回周家小住,耿世清没胆子阻止你,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似乎在开玩笑,又似乎动真格了,“坚持几年而已,熬不下去吗?” 程禧浑身的血液发凉,凉得心口痛。 “几年?”她攥得愈发紧,“几年以后,你或许儿女双全了,有心思管我吗。” “我管你。”周京臣摩挲着她眉毛,纤长的月牙形,下面是杏核状的眼睛,酿着水色,干干净净望到底。 “你肯管,华小姐愿意吗。”程禧握住他手,“她不愿意,你就不管了。你现在管我,行不行...你结婚了,别惦记我,我不打扰你。” 周京臣看着她,一张脸辨不明喜怒。 好半晌,拂开她手,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现在管不了。” 程禧身体瘫陷在座椅里。 周淮康夫妇坐第一辆车,保镖是第三辆,车程过半,周夫人发现少了一辆,她马上给周京臣打电话。 “你没跟上来?” “绕路了。”周京臣昨夜没睡,订婚太仓促,太多东西要安排,这几夜他一共睡了不足十个小时,声音沙哑疲乏,“禧儿情绪不稳,绕到公园散散心。” 周夫人没说什么。 挂断了。 周京臣又拨给北航集团的办公室一秘。 他换了一只手接电话,避开程禧,“约对方签合同。” 一秘问,“您什么时候回公司?” “明早。” “叶总工在外省出差,不过我搜索了云航集团的官网,外省近期没有对外公开的项目,估计是保密项目?”一秘是本地人,讲话字正腔圆,虽然音量不高,但车厢安静,程禧隐隐听到一些。 “他去外省不是办公,是私事。”周京臣一语道破,“躲风头。” 一秘恍然大悟,“如此精彩的大戏,他猜到自己会是您的替罪羊,叶家要天翻地覆了,他躲到外省,图个清静。” “5个亿利润的订单,叶柏南怎么舍得?商人竞逐利益,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用女人交换订单,我倒相信;用订单交换女人,纯粹是天方夜谭。何况他才见了几面,哪来的情深义重?叶柏南如果是这么重感情的男人,他会退婚俞薇吗?外界以为是叶太太不喜欢俞薇,实际上叶柏南也没有争取维护过她。” 程禧凝视着玻璃上的影子。 周京臣是了解她的,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款水晶头冠更适合她的了。 他订制的马面裙,礼服,也总是很合身。 “这笔订单根本没有5个亿的利润,事实上只有4千万,而且风险极大,稍有不慎,赔得比赚得多。叶柏南提前一星期放出风声,吸引同行争夺,也包括您,制造出订单抢手的假象,再借着程小姐这件事,顺水推舟送您人情,目的是暗算北航集团,让咱们赔本,和海外的甲方产生纠纷,打官司,您确定要签约吗?” 周京臣笑了一声,“既然是人情,我没理由拒绝。” 他掐断通话,漫不经心把玩着手机。 车泊在徽园的南门。 周家的两辆车也刚到。 园子挂了灯笼,贴了囍字,耿世清捧着一束玫瑰,穿了大红喜服,没拄拐,乍一看,是个健全人,站在大厅笑得春风满面。 耿家夫妇亲自出来迎接周淮康夫妇,互相恭喜。 程禧目睹这一幕,一动不动。 周京臣提醒她,“不要失态。” 她深吸气,弯腰下车。 耿世清眼珠子一亮,“禧儿!” 他一瘸一拐蹦跳着,蹿到程禧面前,“你太美了,怪不得周家非要我们穿中式礼服,你像古装剧里的美人!” 程禧不搭理他。 他又走到周淮康夫妇身边,“伯父,伯母。” “傻小子,还叫伯父伯母啊?”耿夫人一边进礼堂,一边朝他使眼色。 他很上道,牵住程禧的手,“禧儿先叫。” 程禧18岁生日那天叫过爸妈,后来仍称呼“周叔叔周阿姨”,她叫不出口。 这场合,她不叫,周淮康夫妇下不来台。 她晦涩启齿,“爸爸...妈妈。” 耿世清也随着她叫。 周夫人没来得及答应,周京臣抢了一句,“世清今天容光焕发啊。” “大喜的日子嘛!”耿世清高兴,“我和禧儿有缘分,是托大哥的洪福。” “哦?”他眉宇含了笑,“我可没帮你。” “大哥同意禧儿嫁耿家,等于是帮我了!” 耿世清识趣,奉承巴结他,奈何周京臣不领情,转移了话题,“先举行仪式吧。” 第83章 举行仪式 礼堂的长桌上堆满了耿家准备的“小聘”,价值七千万的“大聘”送到周家了,“小聘”是八件礼,玉如意称、金尺、银梳、金粮斗、金剪刀、古董镜、八匹绫罗绸缎、十六匹锦绣蚕丝和九十九万九千的现金。 耿家是花了大工夫的。 十足的诚意。 周夫人巡视了一圈,满意点头,“订婚书是周家准备的,世清和禧儿签完了名字,算是礼成了。” 耿夫人迫不及待,“宾客已经到齐了,1号包厢是主位,我包了一层楼。” “老李来了吗?”周淮康小声问。 “他没来,委托长子送了礼金,我退回去了。”耿先生神色郑重,“老李的地位在你我之上啊,小辈们的喜事请不动他。老孙倒是来了,略坐一坐,又走了。” 周淮康意料之中的结果,“我即将退休,人走茶凉。只是没想到,我还没退,他们连样子都不装了。” “人情世故,从古至今啊。”耿先生信誓旦旦保证,“我十年之内是不退的,有我耿家在,你尽管安心。京臣在商场有任何麻烦,我一定替他平息,咱们是亲家,我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我不保京臣,我保谁呢?” 周淮康大笑,“老耿,有你的承诺,我踏实了。” 周夫人去车里找订婚帖,里里外外找遍了,连角落都没遗漏,愣是没踪影。 “丢了订婚帖,名不正言不顺!”她急躁招呼保安,“通知何姨送来一份,抽屉里有备用的,是烫金的红帖!” 周京臣不疾不徐瞥了一眼腕表,“十点零八分是吉时,老宅赶到徽园需要四十分钟,恐怕错过吉时了。” “我记得订婚帖在你车上。”周夫人兴师问罪的腔调,“为什么没了?” “您忘了吗,昨晚您拿过去了。”周京臣气定神闲,有嘲讽的意味,“您不信任我。” 耿家订婚宴搞得漂漂亮亮,周家关键时刻却掉链子了,周夫人焦头烂额,“你想个辙啊!” “没辙。”他淡然,笃定,“订婚帖没带就是没带,我不是神,您逼我变出一本订婚帖,我办不到。” 周夫人咬了咬牙,去和耿夫人商量。 一致决定,吉时比帖子重要,先行了礼,后补签。 周京臣立在台下,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耿世清和程禧。 流程环节都是老中式的,跪下敬茶,收改口费,喝交杯酒,东、南、西、北四个摄像机位全程录像。 耿夫人欢天喜地张罗着,催促世清亲一下禧儿,耿世清挺乐意的,程禧不乐意,蹙着眉,一心敷衍搪塞。 “世清,你愣着干什么?”耿夫人不罢休,“禧儿是你未婚妻了,小姑娘家的矜持,你是男人,你也矜持啊?” 耿世清受到鼓舞,抱住程禧,亲她的脸,亲她的嘴,程禧牙关紧闭,耿世清迟迟没突破进去,他那条腿有残疾,站久了累得气喘吁吁,只好放弃。 “你能抗拒我一天,可能抗拒我一个月吗?”他有一种颜面扫地的羞愤,众目睽睽下无处发泄,“我记着了!我会加倍在你身上讨要回来的。” 周京臣盯着他的口型,面无表情掸了掸西裤的浮尘,转身去包厢。 ...... 耿家的宾客多,耿世清的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统统到场了,周家的宾客少,大部分是周淮康的故交旧友。周夫人的娘家亲戚没有出席,一则是订婚,不是结婚,可来可不来;二则是李家没把程禧当回事儿,不值得他们奔波一趟,如果是周京臣和华菁菁订婚,远在天涯海角也会出席的。 程禧换了一件紫色的旗袍,跟着耿世清挨个包厢敬酒。 旗袍是周京臣亲自在苏州河制衣店挑选的,半高领,中开衩,前短后长,端庄雅致。 他几乎没有给程禧买过暴露的款式,床上的睡衣除外。 外穿的衣服一直是落落大方,浅浅地展示她一番风韵。 敬酒从1号包厢开始。 先敬了周淮康夫妇,再敬耿家夫妇。 敬到周京臣,程禧不吭声了。 红了眼眶,紧捏酒杯。 周京臣端着杯子,等她。 好一会儿,她哽咽喊,“哥,敬你酒。” 男人面目从容,眼底复杂,倾斜了杯口,碰她的杯口,“订婚快乐。” 四个字,搅得程禧悲从中来,她抬头,周京臣象征性抿了一口,她也抿了一小口。 呛得欲哭不哭。 轮到耿世清敬酒,周京臣张开嘴,含住杯子边缘,他幅度大,几分不羁野性,唇甚至没合上,仰脖灌下。 56度的白酒格外辛辣,烧得他喉结一滚。 有一滴沿着喉咙流入衣领,透明的水痕。 酒气四溢。 他杯口朝下,倒置空了空,气势刚硬。 “你登门两次,一次敬酒,我没喝,一次敬茶,我不得不赏你脸,给耿家一个台阶。”周京臣又斟满了一杯。 耿世清见状,不敢不陪,也斟满自己的杯子。 他一手拍耿世清的肩膀,一手举了举杯,“这一次,大哥是真心喝你的敬酒。” 耿世清由衷地激动,一口干了。 辣得龇牙咧嘴。 第三杯,稀里糊涂又干了。 程禧心里堵得厉害。 周京臣卖他面子,代表承认他是周家的女婿,这桩婚姻,捆绑得死死的。 她仅存的一丝期待,彻底破灭了。 周京臣继续斟酒。 订婚宴邀请的全部是有身份的人物,出于尊重,准新郎和准新娘敬的是酒,不是饮料和水。 耿世清酒量不赖,可架不住玩命喝。 酱香型的白酒,上头快,一连三杯,耿世清腿软发飘,整个人摇摇晃晃。 耿夫人担心,拦住周京臣,“万一世清喝醉了,其余包厢的客人他敬不了酒,太失礼了。” 周京臣扬了扬眉梢,“耿夫人的意思,我不配世清多敬一杯了?” “妈——”耿世清恼了,嫌她啰嗦,“在场的宾客哪个不是瞧周家的脸色?我敬大哥是理所应当!” “耿世清!”包厢门口这时传来尖锐的一嗓子。 第84章 闹剧 “你渣男!” 所有人鸦雀无声,望向门口。 女人披头散发,嚎啕大哭,“你凭什么订婚?我骨折住院,你风风光光娶老婆,那我的补偿呢,我的损失费呢!” 耿世清醉醺醺的,瞪大眼辨认了许久,“陶晴?”他又瞪耿夫人,“您不是封口了吗?” “20万封我的口,打发乞丐吗?”女人不依不饶,“我鼻子被你打歪了,整容费十多万,我是模特,我没工作了,你养我!” 突如其来的插曲,耿先生面色铁青。 周京臣慢条斯理喝汤,偶尔一撩眼皮。 事不关己。 “保安!拉出去!”耿夫人回过神,大叫,“没有请柬谁放她进来撒泼的?” 徽园的安保系统一贯严谨,尤其周、耿订亲,原有的保安队伍又增添了十几个,重重保障严上加严,除非内部人士带她们入场,否则苍蝇也飞不进门。 内部人士... 耿夫人胸腔要爆炸了。 圈里有不少看不惯耿家的,大女婿得罪了人,二女儿在阔太圈又张扬高调,也得罪人了,不过这群人顾忌耿家的势力,明面上没行动。 保不齐趁着世清订婚,合起伙算计,狠狠栽耿家一大跟头。 越是春风得意,栽得越是头破血流。 太歹毒了。 “我要钱!我白白挨揍吗?”女人怼耿夫人,“我折腾得起,耿家折腾不起,我和你们没完!” “你有证据?”耿夫人不甘示弱,“上位失败,污蔑世清,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你有多大的背景和耿家没完?” 混乱之际,又有一个姑娘闯入包厢,甩出b超单和手术证明,“我去年怀了耿世清的孩子,他强迫我堕胎,他躲了我八个月!” “你诽谤!”耿世清大吼,“我男性功能障碍,你怀了野种扣我头上——” “什么障碍。”始终一言不发的周京臣忽然开口,“禧儿做过婚检了,我也催过你,你做了吗?” 耿世清喝大了,脑子发懵,但凡他少喝点,不至于口无遮拦,自曝有病。 中了圈套。 “我...”他支支吾吾,“我没病!” “世清。”周京臣起身,一步步逼近他,“我平生最恨欺诈,欺诈我的人没有好下场,你琢磨清楚了。” “大哥...你信外人,不信我?”他太畏惧周京臣了,尽管嘴硬,不敢直面眼神,瑟瑟缩缩的。 “耿大公子——”女人阴阳怪气,“你认识胡生吧?” 耿世清一怔,猩红的眼球移向她。 女人举着手机,按下播放键。 视频中,胡生坐在一家“日本牛郎馆”的包间,几名肌肉健壮的男公关包围着他,喂酒,拥吻,玩得不亦乐乎。 女人冷笑,“你和胡生是好兄弟,打牌泡吧形影不离,他玩的,你没玩过?你应该男女通吃吧。” 她又播放第二段视频。 胡生在潮湿狭窄的小旅馆里,大约没睡好,眼眶乌青。 镜头里,一个男人问他,“耿世清去过吗?” “去过...去过!”胡生怕极了,“他爱看表演。” 男人又问,“什么表演?” “人妖,牛郎的色情表演,很大尺度,和日本片一样。”胡生膝盖蜷曲,虾米状佝偻着,“耿家以为他只是肾虚,时间短...起码能行,其实他根本是个残废,必须吃药。” 周京臣看着手机屏幕,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 女人主动说,“是一封匿名邮件发给我的。” “删掉。”周京臣发话,“你要多少封口费。” “三百万。” 另一个女人也说三百万。 他不假思索,“没问题。” 两名女人互相对视,没再纠缠下去。 她们走后,周京臣关上门。 “胡生...王八蛋,他出卖我?”耿世清踉跄后退,“我可以治好的...我年轻,五年治不好,治十年...” “十年也治不好呢。”周京臣比耿世清高出半头,气势凛冽压人,“禧儿陪你耗一辈子吗。” 男人一张脸白皙如象牙瓷釉,包厢里阳光灼亮,他的纯白又渗透出料峭的寒意。 耿世清情不自禁抽搐了两下。 “封口费我替你拿,胡家我亲自去警告,女人这些麻烦我善后,算是周家对你仁至义尽。” 周淮康听完荒谬的闹剧,猛地一扔筷子,“耿家在搞什么!” 耿先生气得哆嗦,用力一掀桌,锅盆碗盏翻碎了一地,“我公务忙,你溺爱孩子,我从不插手,他先天缺陷,心里苦,平时没酿成大祸,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现在倒好,他那方面不行,竟然打女人发泄,品性如此恶劣,你帮他掩盖得了吗?” 耿夫人慌了神,“有人收买她们陷害世清!” “你还执迷不悟!”耿先生一巴掌抡在耿夫人的后背,她失去平衡撞在椅子上。 接连的巨响惊动了隔壁包厢的客人,一名太太敲门,询问出什么事了。 周夫人平复了心情,开门应付,“世清的腿不舒服,摔着了,他缓一缓,马上去给客人敬酒。” 太太瞟包厢,“有女人的哭声?” “禧儿吓坏了。”周夫人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你们稍安勿躁,先吃着喝着。” 包厢内一片狼藉,明显爆发大乱子了。 太太表情是按捺不住的八卦,“行,我传达一下。” 周夫人维持着体面的笑,目送太太回2号包厢。 耿先生愧怍,对周淮康说,“如何处置这个混账,由周家做主,我耿家绝不求情。” “不...”耿夫人搂着耿世清,牢牢护住,“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们处置他,先处置了我!” 周淮康眉头紧锁,面孔像洒了墨汁,一团焦黑。 “处置是后话。”周京臣摘下挂在椅背的西装,重新穿上,一颗颗系扣子,“周、耿两家的亲朋好友都在包厢,订婚宴怎样圆满收场,最大限度降低双方的负面影响,才是当务之急。世清虽然有骗婚的嫌疑,但我相信耿先生与耿夫人同样蒙在鼓里,对吗?” “对——”耿夫人顺坡下,又意识到骗婚的罪名太大,她辩解着,“世清不是骗婚,他只谈过女朋友,他和胡生去牛郎馆...纯属好奇贪玩而已。” “打女人也是贪玩吗?”周京臣戾气十足,高挑削瘦的身型仿佛一堵坚实不摧的铜墙铁壁,杵在耿夫人面前。 耿夫人自知理亏,泄气了,服软了,“世清没福气...配不上禧儿。” “妈!”耿世清的醉意散了六七分,“你不让我娶禧儿了?” 周京臣目光锋利如刀,一刀刀剜割着耿世清的皮肉,割得他头皮发麻。 “你背负这么大的烂摊子,娶禧儿?”男人气场阴鸷,语调也幽森,“她嫁给你,大好青春独守空房,还是任由你吃了药发疯折磨?” 耿世清一缩脖子,没胆量争了。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水,有心圆个场,奈何耿世清实在荒唐,终是什么也没讲。 “我的处理方式,父亲认为稳妥吗?”周京臣征求周淮康的意见。 周淮康脑袋嗡嗡的,大手一挥,“你掂量办。” 程禧捂住嘴,眼泪决堤一般,整个人剧烈颤抖着。 第85章 哥哥,你行吗 从地狱到天堂。 这一天,大悲大喜。 举行仪式的时候,她心死了大半。 周京臣接受耿世清的敬酒,她更是心如死灰。 耿家是一座金丝笼,她嫁进去,和囚犯没有任何区别。 等待她的,是在富丽堂皇的笼中渐渐枯萎,凋零至死。 “我先带禧儿去敬酒。”周京臣拉门,“后续周家与耿家共同商议取消结婚的对外声明。” 从包厢出来,周京臣摸裤兜,咬出一支烟,直奔走廊尽头,倚着敞开的窗户点燃。 对面是公共盥洗池,程禧跟上去,拧开水龙头,搓洗旗袍。 耿先生一怒掀翻了餐桌,有菜汤溅在旗袍下摆,一滩黄黄的污渍。 她挤出一抔洗手液,一边搓,一边瞧镜子。 “你以前不抽烟。” 周京臣眼底是闪烁的火苗,火苗之下,是暗涌。 “解除婚约的消息是过几天公开吗?”程禧小心翼翼试探。 她怕夜长梦多,早日划清界限,早日解脱。 男人阖目,仰起头,唇边是浓稠的雾。 他瘾小,烟雾未深入鼻腔和肺,简单在口腔和喉咙滚一遭,便吐出。 周京臣不出声,她也不问了。 一枝枝桃花在窗柩外肆意摇晃,风吹落花瓣在他肩头,他向来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直接拂掉。 五分钟,周京臣熄灭了烟。 越过她,原路返回。 程禧望着他背影,走廊有多长,她望了有多久,“她们揭发耿世清,是你安排的吗?” 他没回头,亦没答复。 “你囚禁了胡生,逼他录制视频的。”她喊,“哥哥。” 周京臣止步。 程禧上前,擦了擦他西服袖口沾染的烟灰。 男人沉默注视她,圆润白腻的小手一点点为他擦干净,抻平整。 他蹙眉,手臂一抬,抽离她。 推开2号包厢的门。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他衣服的味道。 他却像一阵风,消失在那扇门里。 程禧一愣。 “禧儿,进屋呀!”门又打开,耿世清的大姐亲昵握住她的手,“世清腿疼,辛苦你招待客人了。” 周京臣正在给大姐夫敬酒,大姐夫和大姐同岁,四十出头,略弯下腰接他的酒。 “你过来。”周京臣叫她。 程禧走进包厢。 “妹妹饮不了酒,她敬,我当大哥的喝,诸位别挑理。”周京臣说完,看了她一眼。 她乖乖端起酒杯,“大姐,大姐夫...” “耿大小姐,温先生。”周京臣引导她,“世清的大姐夫姓温。” 大姐笑容一僵。 宾客们也面面相觑,猜不透他用意。 程禧按照他教的,又称呼了一遍。 周京臣扬下巴,示意二姐,“这位是耿二小姐,世清的二姐夫在国外,不方便赶回,来日有机会你们见一面,没机会是缘分未到。” “周公子,什么意思?”大姐茫然,“禧儿和世清都订婚了,这么称呼太生疏了吧。” “耿大小姐今晚回娘家吗。”周京臣所问非所答,“你回去一趟,一切真相大白。我让禧儿这么称呼,自然有这么称呼的缘故。” 大姐表情不太和善,没喝程禧的敬酒,匆匆去1号包厢。 大姐夫倒是喝了,周京臣也陪着喝了。 二姐接到一通电话,慌慌张张离席。 敬完了2号包厢,程禧跟着周京臣去3号,宾客大多是熟人,周家、耿家算是同一圈子的,人脉有交集,周京臣游刃有余应酬着,程禧挨个敬,他挨个喝,一轮敬下来,他呼吸不稳,脸也红了,眼睛迷离。 程禧扶着他,分担一部分的重量。 “哥哥,你行吗?” 周京臣低头,含了酒气的唇虚虚实实贴在她面颊,“行什么。” 她胳膊夹住他腰,衬衫皱巴巴的,包裹着劲窄结实的腰骨,皮带触手生凉,冷得程禧一激灵。 “周叔叔和周阿姨已经走了。” 程禧一直盯着1号包厢的动静,周淮康夫妇刚离开,大姐和二姐架着耿世清紧随其后。 徽园的后门停了一辆救护车。 耿世清似乎受伤了。 不晓得是自残,还是耿先生打的。 周京臣扯开衣领,脖颈和胸膛同样是一大片红晕。 这副模样既懒散又野蛮。 “刷牙了吗。”他音色沙哑。 程禧明白他指什么,“耿世清没吻进来。” 周京臣靠着墙,打量她红唇。 片刻,他拇指一蹭,露出她原本的唇色。 浅浅的粉白。 耿世清吻过的红唇格外碍眼。 周京臣支撑到送完宾客,才上车回周家。 周淮康夫妇的车速度慢,这辆车速度快,差不多前后脚进家门。 何姨欢天喜地在玄关迎接,“夫人高兴得昏头了,连订婚帖也丢了,幸好家里有备份,没耽误吉时吧?” 订婚帖是另一名保姆送到徽园的,现场搞得一塌糊涂,何姨还不知情,走在后面的保姆朝她使眼色,警告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周淮康换了居家服,去书房。 狠狠一摔门。 周夫人一意孤行把程禧嫁给耿世清,导致了这场风波,周淮康显然对她极其不满。 老宅的保姆佣人察觉出气氛不和睦,蹑手蹑脚干活儿,大气不敢喘。 “禧儿,你上楼。”周夫人命令,“京臣留下。” 她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耿家招惹了什么人?又是胡生,又是女人,商量好似的,冲着耿世清大喜日子来的。” “耿先生才五十多岁,在仕途平步青云,两个女儿女婿出类拔萃,必定是同僚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京臣神色平静,斟了一杯解酒的浓茶递给周夫人,“耿世清劣迹斑斑,我虽然帮他封口了一次,但他本性难改,早晚会声名狼藉。如果继续联姻,万一哪天曝光,周家上上下下无法做人了。程禧终归是您抚养长大的,推她进火坑会被圈子议论耻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名誉也毁于一旦了。” 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所以我擅自做主,终结了这门亲事,希望母亲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周夫人瞥那杯茶,又瞥他,“禧儿今天订婚,世清就闹丑闻了,是不是太巧合了?” 第86章 华菁菁的羞辱 “确实巧合。”周京臣干脆承认,毫不怯场,毫不心虚。 周夫人一噎。 本以为他会粉饰太平,洗清自己的嫌疑,他倒诚实。 “为什么巧合呢?” 周京臣撂下手中的茶,“我正打算向您汇报。” 一旁的司机呈上档案袋。 周夫人一瞟,是云航集团项目汇总。 她不解,“和叶柏南的公司有什么关系?” “云航集团有一笔5亿利润的国际订单,北航集团同样感兴趣,我和叶柏南在竞争过程中,他败,我胜。”周京臣镇静自若,真假参半,“合作方是一名女负责人,叫南茜,叶柏南不惜以身相许,交换这笔订单,却败在我手上,他咽不下这口气,又抓不到我的漏洞,于是瞄准了禧儿和世清的喜宴,给周家添堵,令周家难堪。” 司机扫了他一眼。 睁眼说瞎话又无懈可击的功力,还得是周公子。 祸水东引,引到叶柏南头上了。 他全身而退。 周夫人一怔,“你也以身相许了?” 司机呛得咳嗽,唾沫四溅。 低着头退出客厅。 “我没有。”周京臣又端起茶杯,“我是正经手段赢的。” 周夫人半信半疑,“商场竞争有输有赢,为了一笔订单,得罪耿家?” “当然不仅仅是订单,是多方面的因素。”他喝完茶,挑拣着果盘内的水果,“叶柏南不是相中禧儿了吗?与耿家为敌,肯定会和叶家夫妇商量,有家族支持,叶柏南才敢行动。” 周夫人眯眼。 是了。 淮康昨天讲过,叶家夫妇私下约他,想撮合柏南和禧儿重新交往。 十分诚恳。 禧儿嫁耿世清,圈子基本传遍了。 若不是叶柏南真动心了,真舍不得,精明的叶家夫妇没道理冒险,抢耿家的准儿媳。 意味着两家在台面上打擂。 是仇人了。 “你的意思呢?”周夫人试探。 “现阶段选择哪家的公子,证明在周家眼中对方比耿世清强,耿家夫妇会痛快吗。” 周京臣点到为止,起身上楼。 周夫人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也上楼,去书房。 “禧儿的婚事不用你张罗了。”周淮康在书桌后翻着书,小床铺了毯子,显然是不回主卧睡了。 和周夫人分居。 发展到这副局面,周夫人心中也有怨气,“联姻耿家是你提议的,你全部怪我吗?” “自从耿世清欺负了禧儿,搞得那么荒唐,我已经不同意了!”周淮康气恼她推卸责任,“订婚宴前夕你振振有词,非要禧儿嫁他,结果呢?” 周夫人不甘示弱,“你与耿先生是同僚,耿家什么情况你不了解吗?”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我去哪了解?”周淮康合上书,愤怒一摔,“我做主了,和柏南相处试一试。” “不行!”周夫人严厉拒绝,“耿家一定调查来龙去脉,这次风波的幕后主使就是叶家,耿家不会饶恕叶家,禧儿跟了柏南,咱们是公然打耿先生的脸!等你退休了,没势力了,耿家报复京臣呢?” 周淮康耷拉着眼皮,满是愁容。 “从政的折腾经商的,活活折腾死。”周夫人走过去,给他披了一件外套,“虽然是耿家的问题,周家配合得够体面了,但耿夫人不是省油的灯,她溺爱世清,兴许恨透了我们解除婚约,你不得不考虑京臣的处境,禧儿不能跟柏南了。” “你先出去吧。”周淮康烦躁至极,伸手关了台灯。 周京臣头疼了一宿,凌晨又吐了。 他喝了差不多有一斤白酒。 程禧也一夜未眠,听着隔壁的动静。 两点钟,何姨煮了醒酒汤送进屋。 六点天蒙蒙亮,他勉强睡了一觉。 ...... 第二天早晨周京臣下楼,看到客厅内的女人,步伐一顿,“你来多久了。” 华菁菁仰头笑,“刚来,不欢迎我?” “欢迎。”他绕过扶梯,握住她手,凉浸浸的,“外面冷吗。” “冷啊,才6度。” 他耐心十足,“你衣服太单薄了。” “中午暖和,所以我没多穿。” 周京臣将她的手攒成拳头,捂在最炙热的胸膛,“还冷吗?” “不冷了。”华菁菁挨着他,汲取他的体温,“你是烫的。” 程禧在楼梯口目睹这一幕,一霎愣住。 华菁菁先发现了她,松开周京臣。 “华小姐。”她主动打招呼。 “程禧。”华菁菁高傲一笑。 在周家老宅,无论什么背景、年纪的男男女女,一律喊她禧儿小姐,唯有华菁菁是连名带姓地喊她。 对待外姓人的一种轻视,不认可。 她不卑不亢回敬一笑,去餐厅。 餐桌是四人位,老宅很少留客,程禧印象中只留过耿家三口,以及亲戚,平时四人位是够的。 华菁菁在,要加一把椅子。 何姨在厨房煲粥,没顾上,华菁菁理所应当坐在周京臣身边,占了程禧的座位。 “他们不在家。”周京臣出声,示意程禧。 她在周夫人的位置坐下。 “我母亲醒了一直找你,念叨你的好。” 华菁菁爱吃蛋黄,不吃蛋白,周京臣完整分离出蛋黄,放在她碗里,“中午陪你去医院。” “我和大伯母吵架了,她在医院,我不去。” 华菁菁聪明,体贴,自信,更有世家小姐的脾气,在心爱男人面前,也会撒娇,耍性子。 “不是有我在吗?”周京臣偏头。 “那我也不去。”华菁菁固执,“我明天回医院,今晚住周家。” 程禧捏筷子的手一紧。 “我住你对面。” 周京臣笑了一声,“对面是楼梯,你躺在台阶上?” 华菁菁托腮,“那隔壁呢。” 程禧抿唇。 “隔壁房间小,你睡得惯吗。”周京臣一边说,一边把剔掉的蛋白搁在程禧碗里。 华菁菁视线随着蛋白,移向她。 “你只吃蛋黄,蛋白浪费了可惜,让她吃。” 程禧捏筷子的手愈发收紧。 华菁菁剩下的,不稀罕的。 给了自己。 她没碰那些蛋白。 “周伯父告诉我,你和耿家的公子分手了?” 程禧咀嚼培根,含糊不清,“是分手了,没公开。” 华菁菁摆弄着刀叉,“你那样的家世,耿家反悔了吧。” 餐厅气氛凝固。 保姆进进出出上菜,撤盘,也悄无声息。 “我家世什么样,耿家一开始就清楚。”程禧抬头,直视着华菁菁,“耿家接受了,才订婚的,分开是其他的原因。” “是吗。”华菁菁似笑非笑,“你和耿家的公子这么般配,不结婚真挺遗憾的。” 和一个瘸子般配。 明夸,暗损。 周京臣格外纵容华菁菁,即使她的话再出格,再难听,他始终没异议,没阻拦。 程禧心脏又酸又胀,实在吃不下去了,从椅子上起来,“我出门一趟。” 第87章 你哭了? 程禧去了东郊疗养院。 距离市中心1个半小时车程。 是一座废弃教堂改建的。 程母居住在三楼一间独立的vip套房。 程禧一进门,程母趴在病床的护栏上,床单湿了一片,一点点蔓延氤氲开,明显是刚尿的。 “妈。”她小心翼翼靠近,确认程母没有攻击行为,蹲在床边,“我是禧禧。” 程母嘴唇蠕动,神情呆滞。 “爸爸的骨灰埋在普众寺后山了,正月初一下葬的,他原来的墓碑被毁坏了。” 事发后,周夫人调过监控,是小三的舅舅干的。 震慑程禧,讨钱花。 周家没报警,墓园赔了一万块钱。 主要是小三的舅舅七十多岁了,顶多拘留十五天、罚五千,可一旦闹大,程衡波的丑闻再度发酵,程禧养在周家,周家容易受牵连,产生负面影响。 “周叔叔周阿姨很疼我,京臣哥也疼我。” 程禧习惯了自顾自说,程母大多数是没反应的。 她舀了一勺参汤,是何姨炖的,她每次来,周夫人都提前吩咐保姆准备营养品和程母喜欢的菜式,塞满后备箱送到疗养院。 今天,周夫人没叮嘱。 老宅上上下下招待华菁菁,更不管她了,只有何姨悄悄炖了一锅汤,又悄悄交给她。 “禧禧——”程母瞳孔忽然聚焦,“你瘦了啊。” 程禧错愕,“妈?” “你爸爸呢。”程母东张西望,“他下班了吗。” “他...”程禧眼底升起的光又熄灭了,哽咽的哭腔,“在单位呢。” “莫馨还纠缠他吗?”程母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莫馨是小三的名字。 程衡波和她在一起时,天天匿名送她一束99朵的康乃馨,送去医药机构。他们奸情曝光,一则是同僚举报,二则是莫馨太张扬了。 她一心挤进贵妇圈,和阔太太打交道,贵妇圈是需要“入场券”的,她高调晒出八位数的账户,晒出程衡波的办公室、名牌腕表,晒豪华游轮和钻戒作为入场券。 最荒谬是,晒出了周淮康的车牌号,配文是“亲爱的座驾。” 程衡波升职后,周淮康偶尔有朋友饭局,也是他开车,顺便在途中谈谈家事。 周家的车多,程衡波经常不及时还回去,开十天半个月的,莫馨只知道是高档车,拍照片炫耀,这场乌龙导致周淮康险些停职。 “她不纠缠了。”程禧捧着汤碗,骗程母,“这是爸爸给您炖的,您多喝一碗。” 不知哪个字刺激了程母,她面容渐渐变得狰狞。 直勾勾盯着程禧。 “莫馨...贱人!” 她怒目圆睁,摊开双手掐程禧的脖子,“你去死...野种也死!一分钱不给你...程衡波的一切是我女儿的!” 护工这时从外面回来,吓得大声呼救。 医护人员迅速冲进病房,程禧望着一群白大褂摁住程母,注射镇定剂,像哄小孩似的哄她,拍打她,她挣扎,尖叫,慢慢平静,入睡,失去知觉。 无数次发作,程禧挨过骂,挨过踢,程母疯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扑上来撞击、撕咬,大吼着小三和私生子的名字,同归于尽的架势。 见多了,也麻木了。 直到程母完全昏睡,程禧才离开疗养院。 回到周家,华菁菁仍旧在客厅,陪周夫人聊天。 聊周京臣的学生时代。 “他的初恋在高中?” “高中没谈过,大学吧。”周夫人欠了欠身,“京臣——” 周京臣在衣帽间系皮带,“什么事。” “你上学谈过女朋友吗?” 他换了一套休闲装,程禧换了拖鞋,在外厅碰个正着。 周京臣停下,她也停下。 入户屏风一半是镂空,一半是实木,他站在镂空的那一侧,程禧隐匿在实木的这一侧。 他目光落在程禧脸上。 敷衍了一句,“我忘了。” 华菁菁朝周夫人眨巴眼,周夫人替她出头,“谈过的女朋友能忘了?” 他心不在焉,答复也模糊,“可能是忘了,可能是没谈。” “京臣在保护那个女人。”华菁菁怂恿周夫人继续问。 “你记得几个啊。” “一个。” 虚虚实实的屏风遮挡了内厅的视野,依稀暴露出周京臣的轮廓,他挺拔伫立,一动不动。 华菁菁奇怪,“你怎么不进来?” 周京臣从容不迫焚上一支烟,烟雾渗入屏风的孔隙,“抽完进来。” “他在逃避。”华菁菁剥了一瓣橘子,亲手喂给周夫人吃,“您一定要帮我查出那个女人,否则我不安心。” “京臣懂得自己的身份,他不会胡来的。”周夫人安抚她。 其实哪一任女朋友,摸查底细都无所谓,周夫人担心摸出不该摸的,造成大乱子。 华夫人之前对程禧起疑心了。 只不过华家满意周京臣,希望促成这桩婚姻,宁可稀里糊涂,按下不提。 但结了婚,华家百分百出手为华菁菁扫清障碍。 周夫人盘算好了,既然耿家的婚事黄了,送程禧母女去外省生活,京臣的工作忙,心里惦记她也没时间追去,常言道见面三分情,年长日久见不到摸不着的,自然淡了,断了。 先分开四、五年,京臣有了孩子,夫妻感情牢固了,再安排程禧回本市,嫁个合适的,对京臣有助力的。 周夫人越琢磨,越舒坦,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大麻烦。 “菁菁,你和京臣婚后多关照禧儿,她过段日子去外省,有什么不适应的,或是经济难处,别亏了她。” 华菁菁眼神一晃,不露声色笑,“我没意见,听您的。” 周京臣并没抽那支烟,夹在指间,装样子,“哭了?” “去疗养院了。”程禧细声细气。 男人倚在玄关柜上,尽量压低声,“我月初咨询过主治医生,你母亲状态不太好,调整了治疗方案,如果没效果,还是接回家,我在西城区有闲置的房子。” 她手一抖,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接回家。 是等死了。 周京臣看着她,胸口一阵起伏,嘬了一大口烟,“生老病死是规律,你母亲遭罪了八年,何尝不是解脱。” 程禧安静,掉一滴泪,抹一下眼角。 第88章 终有一日,大梦一场 外厅的灯带是浅橙色,折射在屏风一角,周京臣逆光,影子覆在她头顶上方。 他掸了掸烟灰,“别哭了。” “京臣,你和谁讲话呢?”周夫人又喊他。 程禧捂眼睛,平复了情绪,越过他,进内厅。 “禧儿,去疗养院了?”周夫人蓦地想起这件事,关怀备至,“你母亲身体怎样了,送营养品了吗。” 她乖巧温顺,“老样子,我买了燕窝和阿胶。” “家里有现成的,你花钱买什么?市场上劣质品多。下次去,在地下室挑营养品。” 到底养了她八年,有利用,也有情分,周夫人是怜惜她的,“你周叔叔决定解除婚约了,不过世清在医院,耿家焦头烂额,等他出院了,周家退彩礼,耿家退嫁妆。清算完两家的账,再对外公开。” 一天没清算完,程禧一天不踏实。 好在,闹到这地步了,耿先生没脸求和了,若不是在订婚宴上曝光,周家的面子实在下不来,保不齐耿家一服软,又有变数。 周京臣直接把周家架在火堆上烤,要么继续联姻,烤熟了,要么及时止损,灭了火。 这一招,逼得周家别无选择了。 “现在公开也可以,订婚宴匆匆收场,大部分宾客猜到耿家出问题了。”周京臣掐了烟,衣冠整齐跟在程禧后面。 “猜归猜,具体什么问题,他们猜不中,咱们要和耿家商量,编一个像样的理由,应付外界。”周夫人喝着茶水润喉,“菁菁,晚上留宿吗。” 华菁菁看了一眼周京臣,“你呢?” “京臣最近住在老宅。”周夫人有意撮合他们多来往,多接触。 华家对女儿的管教森严,不允许婚前同床,周夫人也看不惯太随便的女孩子,何况小两口感情基础薄弱,先培养情意,情意深了,订了婚,亲密是水到渠成。 虽然不能同床,在同一屋檐下天天见面,也总比各过各的有意义。 “菁菁,我吩咐保姆收拾一间客房,你住一段日子适应适应?” 华菁菁仍旧注视着周京臣,听他的意思。 “你肯住下,我求之不得。”他一贯淡漠清寡的脸,隐隐浮现出笑意。 “既然你挽留我,那我同意了。”华菁菁笑得温柔自信。 周夫人喜滋滋的张罗,摆满了鲜花、古董和观景鱼缸装饰客房,老宅前所未有的热闹。 程禧与这样的热闹格格不入。 孤零零杵在一旁,如同一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好半晌,她悄无声息上楼。 华菁菁在周京臣那里待到午夜,客厅的老式西洋钟敲击了十二下,她从房里出来,依依不舍,“晚安。” 男人嗯了一声,“晚安。” 程禧陷在一片漆黑中,盯着门缝处的人影。 没动静。 在拥吻吗。 明知他们已经名正言顺,什么都可能做,冲动之余,情到浓处,都可能发生。 程禧心口还是空落落的。 她蜷缩在被子里,蒙住脑袋。 几分钟,隔壁响起关门声。 下一秒,华菁菁的客房也关了门。 ...... 翌日一大早,程禧穿了乔尔的秘书制服,在车位调整后视镜。 “去哪?” 对面是周京臣的红旗l9。 她一激灵,弯下腰。 男人在后座,但车没发动。 “我去公司。” 男人拧开钢笔帽,“上车。” “你有时间吗?” “没时间。”他在文件的乙方一栏签字,“你的车限号。” 程禧掏出手机查询,周三,限号3和8,她尾号是8。 她坐上车。 司机调头驶出小区。 “我不应该拦住你。”周京臣攥着拳,抵在下巴,“应该等交警抓你。” 他一瞥程禧,白衬衫,黑裙,黑丝袜,高跟鞋。 这么一打扮,气质成熟了不少,是女人的韵味了。 周京臣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车停在乔尔大楼外,程禧点开同事的微信群,打算从聊天记录里挖一些公司的情况、八卦,正埋头苦读,周京臣忽然开口。 “叶总工,神清气爽啊。” 她扭头。 一拨西装革履的男士经过这辆车,叶柏南赫然在列。 今天乔尔召开投资人大会,计划上市。 持有原始股份额前五名的大投资人,集体出席会议。 程禧迅速下车,规规矩矩打招呼,“叶总工。”她不认识其余投资人,只鞠躬。 叶柏南略一颔首,看着同样下车的周京臣,“我不及周总工,你是情场商场双得意。” 他含笑,风骨清雅,春风一般润和。 “叶总工的情场不得意吗?大名鼎鼎的国际负责人南茜为叶总工痴狂,多少同僚羡慕。” “周总工羡慕,我让给你。”叶柏南半认真,半调侃。 “有让生意的,有让利润的,有让女人的吗?”周京臣语气耐人寻味,叶柏南眯眼审视他。 让女人。 和周京臣之间何时让过女人? “笑谈而已,惹周总工不愉快了。”叶柏南审视他良久,没审视出哪里不对劲,伸手圆场。 周京臣也一笑了之,握手,“欢迎叶总工结束出差回家。” “我几日不在本市,有什么重磅新闻吗?” “叶总工是明知故问了。” 他们对视,一阵爽朗的笑声。 叶柏南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乘专用电梯去会议室。 乔尔的玻璃大门是竖条图案,一道透明,一道磨砂,有规律的交叉。 赶上早高峰,程禧挤着往电梯里走。 门一开,临了,她回首望。 入目,是一张浓颜的面孔。 光风霁月。 身姿毓秀。 人潮是进,他是出。 孑然独立在一缕阳光深处。 四面八方的车流,一道道竖条交织的斑驳光影。 周京臣。 他站在台阶上,仿佛不真实的大梦一场。 梦醒,人散。 终有一日。 第89章 她太笨 秘书办乱糟糟的。 “莉莉,同类型企业的股市分析资料送到会议室!小飒,调研报告的原件!你这份是复印件,你没长耳朵啊?赵培培!上班呢,你选美啊,裙子改这么短!纯黑丝袜,你穿什么波点丝袜啊!” 岚姐格外暴躁,只有程禧幸免于难,“你准备十杯现煮咖啡,叶总工不加糖,不加奶;九杯少加糖,多加奶。” 程禧点头,“我记住了。” “职场最不幸的就是遇到公私不分的上司。”小飒翻箱倒柜找调研报告的原件,“岚姐和前夫本来要复婚了,前夫反悔了,和单位的前台相好了,放了岚姐鸽子,她这股邪火,撒到公司了。” 程禧恍然大悟。 岚姐的工作能力没得挑,偶尔公私混淆,乔尔也离不开她。 她煮完咖啡,叫了同事一起送,一只托盘摆了五杯。 “港股上市,乔尔势在必得。”会议室内,一名投资人阅览财务报告,“目前的麻烦是业内流言纷纷,认为我们上市后,要集资,套现,卷钱出国。” “哪有那么容易啊。”另一名投资人挥手,“有限制的,上面是傻子啊?市里针对商人境外转移资产、移民的现象很严苛的,据说是周淮康的下级在监管这方面。” “有小道消息,周淮康三年之内退休。”投资人合上报告书,“他安排了自己这艘船的心腹在不同的部门任职,可权贵场一向是树倒猢狲散,领军人物谢幕了,下属各奔前程,以后也顾不上关照周家了,周夫人没办法了,连养女也——” “宋总。”叶柏南余光瞟门外,打断投资人,“我们做好商场的买卖,至于周家,不是你我有资格议论的。” 宋总讪笑,重新翻开报告。 程禧将咖啡逐一分发给投资人和高管。 叶柏南喝了一口,蹙眉。 她紧张,凑过去,“太苦?” “甜了。” “甜?”程禧不可思议,她全程很小心,绝对没有搅合加糖加奶的咖啡。 “我尝尝。”她倒在手心一点,舌尖一舔,苦甜的,发腻。 她愣住,“我没有加糖...” 叶柏南看着那杯咖啡,“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没关系。” 程禧心里委屈。 咖啡机搁在公共饮水间,员工来来往往,她保证自己没出错,不保证其他人。 职场暗算,防不胜防。 开除一个实习秘书,少一个竞争岗位的对手,多一个转正的机会。 秘书部十几名实习同事,人人有嫌疑,人人有动机。 程禧筋疲力竭在公司忙了一整天,八点才下班。 离开时,会议室的灯依然亮着,还在开会。这场会议的内容复杂,牵涉甚广,这群领导连午饭都是在会议室吃的。 老总在主座,叶柏南在副座,他脱了西装,只穿烟灰色的衬衫,始终维持着周正挺拔一丝不苟的仪态。 ...... 程禧回到老宅,冷冷清清的。 周淮康夫妇去医院探望耿世清了。 他是自残。 陶瓷片割腕。 伤口割得又长又狰狞,不像吓唬人的。 割下去的一霎,他难堪大哭,“不娶程禧,我不活了!” 耿先生通情达理,骂他自作自受;可是耿夫人爱子心切,恳求周淮康夫妇带着程禧去瞧瞧他,安慰他。 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不要生分了。 结果程禧加班,耿世清在病房又闹得激烈,周淮康夫妇只好先去一趟,万一耿世清下手太狠,真死了,周、耿两家的仇是消不了了。 保姆端着一碗小米粥走出厨房,“禧儿小姐,这碗粥是周公子的,您顺手捎上去吧,我清理厨房,油桶漏了。” 程禧探了探头,瓷砖上果然一滩亮汪汪的油渍。 她接过碗,“千万别滑倒了,你慢慢擦。” 周京臣在卧房,她一进门,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酒气。 地板上散落着皮带、袜子、领带,夜风吹得纱帘晃动,罩住了周京臣的上半身。 五官遮掩得虚虚无无。 她蹑手蹑脚靠近沙发,掀开窗帘。 男人猛地睁开眼。 看清是她,又阖上。 卧室没开灯,借着窗柩洒入的月光,程禧发现他眼眶乌青,眉宇皆是倦意。 估计是应酬了。 “你又喝酒了?” 他衣领大敞,赤裸精硕的胸膛鼓起,再塌陷。 “小米粥养胃,你不爱喝,也凑合喝。”程禧拧开台灯,调至中等亮度。 周京臣大约很不舒服,平时最讨厌没滋没味的小米粥,今天也肯喝了。 “华小姐,您没留在华家?”何姨这时打扫了阁楼下来,恰好碰到华菁菁上来。 “母亲住院,华家太空旷了,我睡不着。” 程禧惊愕望向门口。 华菁菁下午回华家了,老宅没有换洗的衣物,她收拾几件衣服,说明早再过来。 这会儿去而复返,周京臣也没想到。 他瞬间醒了酒,一手系衣领扣,一手拽住程禧,“去书桌。” 周京臣的卧室有全套的书柜和书桌,是小号的,因为周海康经常在书房办公,他回老宅的次数又不多,所以没有单独的书房。 他从书柜里抽出一本金融专业的书籍,按住她肩膀坐下。 紧接着,华菁菁推开房门。 “老师没教吗?” “教了...”程禧配合他。 “公司金融的三个问题。”周京臣一本正经。 她脑子空白。 这学期旷课多,补考了证券投资和西方经济论,踩线及格了,唯独公司金融的课程,她补考都没过。 以为是陪周京臣演场戏,他倒动真格了。 “资本预算,资本结构...”她音量越来越小。 周京臣神色阴沉,腔调更沉,“你去教室上课了吗?” 程禧不吭声。 “净营运资本管理。”他一字一顿,“最简单的知识点。” 她耳根泛红,“太突然了!我没复习,你就考我。” “那你复习。”周京臣也较真了,“我三天后考你,你给我交出一个什么分数的答卷。” 程禧意识到他假戏真做了,立马从椅子上起来,“我先回屋了。” 华菁菁打量她,也打量周京臣,“这是怎么了?你发什么脾气。” “太笨。”男人评价她,“一团浆糊。” “她高考成绩不是挺高吗?末流211是吧。”华菁菁侧身,没搭理她,只让出一条路。 程禧闷头出去。 隔着门,周京臣说,“高考前的一个月,临阵磨枪,耍小聪明。” “家教辅导的?” “我辅导了一星期,后来请了家教。”他整理桌上的书,“数学英语一塌糊涂。” 程禧朝楼梯口走。 其实,她与周京臣刚才并不出格。 名义上的妹妹帮保姆照顾,无可厚非。 关键是他不愿意华菁菁误会,不愿意产生隔阂。 程禧明白,华菁菁一定是未来的“小周太”了。 任何一个女人,无论多么好的家世,多么娇美的皮囊,也取代不了华菁菁了。 周京臣是上了心的。 细想一想,他对关靓不也如此吗。 这便是周家的好家风了。 喜欢,顺着护着;不喜欢,了断干干净净。 周京臣的情史不乱,即使乱,分手补偿大方,相处又有底线,没有女人恨他、实锤他,只会有女人念念不忘。 程禧绕过楼梯,去保姆房。 “何姨。”她叩门,“我明天搬回学校宿舍了,您替我告诉周叔叔和周阿姨。” 何姨诧异,“您不住老宅了?” 她摇头,“我毕竟不是周家的亲女儿,华小姐在,我显得碍眼了。” “华小姐刁难你了吧。”何姨心中有数,华菁菁性格强势霸道,容不下她。 亲妹妹和养妹妹伦理道德上是不一样的,岁数小还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又漂亮,华菁菁防备,排斥她,完全是女人捍卫的本能。 而且何姨觉得,华菁菁大概率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 敌意确实大。 整个人是带刺儿的。 何姨鼻子发酸,“禧儿小姐又没有家了——” 程禧低着头,站了片刻,转身去房间打包行李。 第90章 别管她,让她走 何姨跑上楼,情急之下忘了敲门。 华菁菁抱着周京臣,仰头讲悄悄话,他手环住她腰肢,低头聆听。 灯火暖昧微醺,格外浓情蜜意的一幕。 何姨慌神,又退出去。 “什么事。”隔着一扇门,男人声音传出。 “禧儿小姐要搬出老宅!” 周京臣的脸色一沉。 眼睛蔓延着冷意。 “你们惹她了?” 何姨重新进屋,碍于华菁菁在场,不好明说,“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不愿住了。” 华菁菁似笑不笑,“她愿意走,是她的自由,没必要大惊小怪。” “禧儿小姐才二十岁,她无依无靠...” “她姓周吗?”华菁菁反问,“孤儿院无依无靠的多了。” 噎的何姨无言以对。 周京臣面容严肃,直奔程禧的房间。 华菁菁刚追上一步,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 是华夫人的。 她接通。 “你周伯父和姓程的司机交情很好,他不舍得送程禧去外地。”华夫人小声,“你可以怂恿周夫人,尽快落实。” 华菁菁答复,“差不多了。” “你父亲一死,华家地位大不如前,把握住京臣。”华夫人叹气,“该铲除的障碍,别手软。” 这种事,没抓到床上,华夫人也不确定。 只不过作为女人,男女方面的一丁点儿苗头,比较敏感。 先下手为强。 及时扼杀。 ...... 周京臣堵门,注视程禧,“你想干什么。” 整个人莫大的疏离感。 她心腔一颤,不敢和他对视,“我回学校...” “明早回。”他在卧室对华菁菁的耐心,这一刻荡然无存了,“天一亮,随你。” 周京臣象征性地顾忌她安全,如果她执意走,出意外了,与他无关,与周家无关。 “我开车回。” “是你的车吗?”他愈发不耐烦了,“你走,车留下。” 程禧气的哆嗦,“我坐出租车,行吗。” 男人轻笑,“有骨气。”他逼近,饶有兴味地打量她,从头到脚,恨不得剐下她一层皮,“衣服,项链,行李箱,哪件不是名牌,不是周家买的?” 她哆嗦得厉害,摘了项链,脱下外套和毛衣,只剩内衣蔽体。 “裤子呢?”周京臣勾住她的内衣带,“这款内衣,我买的。” 他如此翻脸无情。 程禧颤抖着解开扣子,胸部释放出的一霎,男人目光定格在那两团隆起。 晦暗至极。 她不遮不掩,“满意了?” 周京臣力道凶狠,一把拽过她,“然后呢,光裸着出门,任人观赏吗?” 程禧羞愤,“那你让我怎么办?” 他目光再次掠过那一处,她一激动,肌肤泛粉,细细的汗珠战栗着,白里透粉的高耸,抵在他臂弯。 一丝无助,一丝温香。 “你似乎分不清现实了。”周京臣俯下身,挨在她颈窝,“你的肉,你的血,是周家一口饭一口水喂养大的,你依附了周家这么多年,是摘了项链,脱下衣服能扯平的吗。” 她胸口感受到他手的温度。 男人宽阔的大掌牢牢包裹住。 渐渐变形。 周京臣看着粗大的指印,拇指挑起她下巴,“程禧,骨气用错了地方,是可笑的意气。” 程禧盯着他,“华小姐在老宅,她容得下我吗?” “她容不容得下你,不是你考虑的。” “她要我滚呢。” 周京臣也盯着程禧,喜怒不辨,“她说过吗。” “京臣!”华菁菁这时在外面拧门锁。 程禧推开他,蹲下捡起衣服,迅速穿好。 拧动的响声越来越急促,尖锐。 周京臣打开门。 华菁菁梭巡了一圈,墙角立着行李箱,程禧赤脚杵在那,脊背一下下起伏,剧烈地喘息。 周京臣的呼吸亦不稳,是絮乱的。 眼底有将要熄灭的火焰。 华菁菁心口一咯噔。 是吵架了,动手了? 还是什么不可告人的? “程禧,你闹什么。”华菁菁质问完,又望向周京臣,“你打她了?” 何姨大惊失色,冲上去检查程禧,不红不肿的,没挨打。 “禧儿小姐,不闹了...”何姨抢她的行李箱。 程禧明白,待不下去了。 华菁菁厌恶她,周夫人在儿媳和养女之间,更偏向未来的儿媳,老宅已经不是她的家,寄人篱下的滋味时不时折磨她。 何况华菁菁防贼一般防她,处处挤兑,她住在老宅,其实是讨嫌的。 “我妈妈那边...”程禧眼眶发红。 她怕周家不管了。 趁机甩了程家这个累赘。 二十四小时的护工、医疗药物,她负担不起。 即使放弃治疗,程母活一天,她一天没法上班,没有收入,衣食住行要花钱,都是问题。 “周家照顾了你们母女八年,自然继续照顾。”周京臣迟迟未开口,倒是华菁菁先开口了,神情慢悠悠,摩挲着美甲,“我建议你带着你妈妈去外省,试一试新的疗养院,新的医生。” 华菁菁一副替她着想的口吻,“时间久了,你爸的情妇找不到你,一切太平了,你在外省甚至出国生活,比在本市舒服。你非要混二代的圈子,那你的结局只能是嫁耿家的瘸子,王家的傻子...”华菁菁掰着手指数,“娶你也是念在周伯父周伯母的面子,凭你那不入流的难堪家世,你高攀傻子了。” 你爸的情妇。 嫁傻子。 程禧用力拉住行李箱杆,手背的青筋一缕缕凸胀。 子弟、小姐拼爹拼妈,从小拼习惯了。 除了周京臣和叶柏南这样万里挑一的子弟,是真枪实战拼出头的,大部分是拼祖宗,拼背景。 那些众星捧月的高官富豪,一旦落马了破产了,之所以崩溃,跳楼,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受不了贫穷,羞辱。 程衡波出轨自杀的丑闻,程母的精神病,在圈子里是程禧永远的污点。 华菁菁是当面讥讽她,有的是在背地里嘲笑的。 她绕过所有人,往外走。 何姨伸手,周京臣制止,“不必拦她,让她走。” “深更半夜了,宿舍也锁门了...” 周京臣睨了何姨一眼,阴鸷的,森寒的。 何姨吓得手一松。 程禧拖着行李箱离开。 “今年周家因为她,没有安宁的日子,周伯母打算送她走,希望她识趣自己走,伯母也省得麻烦了。”华菁菁像是在提醒老宅上上下下的佣人,又像是在提醒周京臣。 是周夫人同意的。 谁擅自留程禧,是和周夫人对着干。 身为佣人,身为人子,都要有分寸。 周京臣面无表情转身,关上门。 拨了一通电话。 程禧走到庭院的铁栅栏,一名保镖截住她,“禧儿小姐,您开那辆奥迪。” 她摇头。 “是周先生的意思。” 程禧咬着嘴唇,没动。 保镖拎起她的箱子,“十一点了,附近没车,您老老实实听先生的话吧。” 她抬头,凝望二楼的窗户。 是漆黑的。 周京臣关灯了。 程禧收回视线。 车驶出院子,二楼的窗帘才缓缓一掀。 男人一张脸若隐若现。 余怒未消。 冷而硬。 片刻,消失在漆黑中。 第91章 抢我的男人,你有没有命享受他呢 程禧第二天在工位整理老总的发言稿,办公大厅的门悄悄推开,冷冽醇厚的男香钻入鼻息,她仰头。 一束盛开的白色郁金香,遮住一半面孔,衬得白西装、白西裤的男人气质清润,眉目俊雅。 她一怔,起身迎男人,“今天还开会?” “我是专程来看你。” 叶柏南露出完整的面孔。 “抱歉,昨天公务繁忙,没顾上你。”他将那束花插在桌子右上角的文件收纳盒里,“订婚不顺利,是吗?” 程禧笑,“出岔子了。” 叶柏南也忍不住笑,“你笑得开心,证明是一个好岔子。” “你早就知情吧。”她搓弄着鹅黄花蕊,淡淡的幽香,“你和周京臣谈交易了。” 他笑意不减反增,“周总工告诉你了。” “他没告诉,司机汇报工作的时候,我正好在车上。”程禧抿唇,“5亿吗?” “是。” “为什么?” “怜香惜玉,慈悲为怀。”叶柏南没有任何的犹豫,“算理由吗?” 她被逗笑,“算吗?” 男人云淡风轻,完全不在乎那5亿的分量,反而千方百计化解她的压力,“你决定算不算。” 程禧心里沉甸甸的。 叶柏南发现她神情紧张,很不自然,“你担忧耿家报复我吗?” 她手拢住郁金香,不说话。 “有周总工挡在我前面。” 程禧还是没出声。 “你在生气。”叶柏南终于察觉到,“生气他分明可以救你,却利用你交易我手里的订单,害你提心吊胆那么多天,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披上喜袍,人生中第一次订婚,遗憾收场。” 她有些用力捏住花瓣,捏出汁水。 “程禧。”叶柏南一如既往喜欢喊她的名字,郑重其事,磁性好听,“过程不重要,得偿所愿最重要。” 他抽出一支郁金香,递给她,“女孩子笑比不笑更美。” 程禧没接那支花,但笑了一声。 “嗯。”叶柏南转动着花枝,“我忽然理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了,赔上江山王朝,赌褒姒一笑,的确值得。” “叶先生。”她收敛,“你拿我取笑。” “是我的错。”叶柏南抬腕看手表,“你六点下班?” 程禧没把握,“也许七点,我请假太多,在补班。” “我六点在公司门外等你。” 她一愣,“等我?” “我取笑了你,赔罪一顿饭。”他一边出去,一边侧身挥手,“晚上见。” 程禧站在格子间的工位里,周围乱糟糟的,纯白的郁金香清新脱俗,非常引人注目。 秘书部面和心不和,私事藏得越严实越好,这么大一束鲜花摆在办公大厅,同事眼中是炫耀,各种嫉妒绯闻会接踵而至。 她捧起花束,从无人的安全通道下楼。 扔垃圾桶不免显得自作多情了,也糟蹋了叶柏南的好意,毕竟不是99朵、999朵有特殊含义的玫瑰花,只是一束庆祝的郁金香。 程禧跑到泊车位,塞入后座,下班带回宿舍装饰,或者养在卫生间祛一祛臭味,也挺好。 “程禧!”小女生拎着外卖盒飞奔过来,“你男朋友送的花啊?” 她从容解释,“是女性朋友,放在前台了,叶总工帮忙送上楼的。” 办公厅不止有程禧一个员工,叶柏南送花是瞒不住的,她干脆自己圆一下。 撒谎掩饰,同事更乱猜了。 “你瞧那辆红色法拉利!”小女生捅了捅程禧的胳膊,“是nancy!海外公司的大中华区负责人。” 南茜在“小李家族”的婚礼上见过程禧,加上叶柏南,三人气氛微妙,估计她记忆犹新。 程禧撇开头,回避她。 “nancy怒气冲天啊!”小女生一缩脖子,“我听岚姐说,叶总工的订单黄了。云航集团签了转让合同,周总工的北航集团接手了,周总工是不是逮住叶总工什么把柄了?” 吃一堑长一智,程禧不信任同事了,包括小女生,只敷衍,“你消息真灵通,我没听说。” 南茜是找叶柏南算账的。 她去过云航集团,叶柏南没在,又去了他的住处,保安说他有一星期没回家了。 于是南茜又来到乔尔堵他。 依旧扑空了。 最后,她找到程禧。 “这几天你见过他吗?” 叶柏南躲着她,程禧当然不会出卖,“没见过。” “我的直觉——”南茜弯下腰,平视着程禧,“他玩偷梁换柱的戏码,把订单让给北航集团,与你有关。” 程禧坐在办公椅上,“叶总工的生意,我不清楚。” 南茜笑,捻了捻她的秘书胸牌,“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往往也不知道自己栽在什么狠角色的手上,栽多大的跟头。”南茜略前倾,贴着程禧的耳朵,“抢我男人,程小姐有没有这个命享受他呢。” 南茜慢慢直起腰,“我只警告一次。” ...... 五点半,程禧提前下班。 从乔尔大楼出来,她刚要联系叶柏南,动作倏然一僵。 对面的停车场,周京臣倚着她的车头,在抽烟。 四目相撞,他夹着烟,目光又移向别处。 程禧下台阶,走过去。 “给谁打电话。”周京臣始终没看她,视线落在隔壁大厦的婚纱橱窗。 “一个朋友。” 他垂手掸烟灰,视线随着火星子,“接你去医院。” 正式解除婚约之前,她和耿世清必须要见一面,两家长辈清算礼金,男方女方表态,是自愿、和平分手,承诺双方不泼脏,不埋怨,到此为止。 耿家需要吃这颗定心丸。 第92章 我和别的女人凑成对,你答应吗? 周京臣没开车。 秘书将他送到乔尔大楼,赶回公司了。 他径直坐进副驾位,程禧心脏怦怦打鼓。 车技太烂,周京臣百分百要嫌弃。 她系好安全带,男人突然开口,“谁给你的花。” 程禧忘了,后座有一束郁金香。 “朋友。” “你刚才打电话的朋友?”周京臣看着窗外,随口一问。 “嗯。” 这时,搁在中控的手机响了。 来显是叶柏南。 周京臣一扫,面色无波无澜。 程禧接通蓝牙耳机,“我去总医院了,改日吧。” “不舒服吗?”叶柏南十足的绅士风度,并不计较她爽约,只在意她的状况。 她简短说明原因,那边挂断了。 “他就是你那个朋友。”周京臣手肘顶在车窗,手支着额角,“他送的花。” 程禧不吭声。 “叶柏南——”周京臣一字一顿,“你挺有手段,真攀上他了。” “攀”字不中听,勾引、讥讽的意味。 加上nancy的威胁,程禧觉得叶柏南像是长满了毒刺的花,蛊惑,也危险。 “我没攀。”她解释,“是朋友的相处。” “能攀上是好事。”周京臣语速不疾不徐,“叶家的资产是外界猜都不敢猜的数字,其他人想攀,没机会攀。” 程禧扭头,男人已经闭上眼,打盹养神。 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下。 六点是晚高峰,总医院大门堵得水泄不通,程禧怕剐蹭,没往里开。 泊在300米外的路口。 熄了火。 周京臣也正好睁眼。 “捎上那束花。”他命令。 程禧一怔。 “你探病不带礼物吗?”周京臣不咸不淡睨了她一眼,“有现成的一束,省事了。” 他下车。 程禧确实疏忽了礼节,两手空空的,她只好带下去。 住院部在最里面的c区,穿梭过窄窄的露天长廊,华菁菁站在3号病房招手。 周京臣迎上去,“检查结果怎样。” “血检结果没出,彩超肝囊肿,肾不太健康。”华菁菁推开门,“我母亲醒着呢,打个招呼吧。” 他侧过身,示意程禧在外面等。 “一起吧。”华菁菁邀请她,“我母亲也见过程禧,不是外人。” 程禧没办法,跟进去。 她余光不经意一瞟,陪护椅上是喜马拉雅的钻扣款,200多万,周京臣之前送她上班,副驾驶摆着这款包。 他买给华菁菁的。 程禧是20多万的kelly,十分之一的价格。 她在学校低调,背便宜的,可华菁菁也不适合太高调。 所以,无关身份,取决于关系。 证券大佬的太太在聚会上讲过,名利场的男人无论多么大方,多么宠爱小情人,实际上,清醒又理智。 大头儿财产,是家里的,小头儿零花钱,是外头的。 大部分太太根本不担心,她们是一辈子的战友,至于外头的,是一次性的用品。 “禧儿,吃饭了吗?” 程禧回过神,“我在食堂吃了。” “样貌多讨喜啊。”华夫人端详了她一会儿,对周京臣说,“葬礼宴席上,有太太问你母亲,为什么你和禧儿没凑成一对儿。” 周京臣唇边的笑一凝,旋即又绽开,打趣华菁菁,“我和别的女人凑对,菁菁答应吗?” “当然不答应了!”华菁菁嗔怪华夫人,“您少提醒他了,万一他有了相好的,我要哭了。” “我是那种人吗。”周京臣笑意愈发大。 “你保证。”华菁菁不依不饶,“保证只有我一个。” 华夫人骂她,“你胡闹什么!” 她气势弱了,挽着周京臣的手臂。 “伯母,菁菁和我闹没什么,我哄着她。”周京臣主动解围。 华夫人笑,“你惯着她吧!” 程禧撩眼皮。 华夫人是故意趁着她在场,叫住周京臣,让她目睹周京臣对未来岳母的孝顺,对未来妻子的关爱。 收起不该有的念头,知难而退。 周京臣大约也明白。 “伯母,我先陪禧儿去探望世清。”他替华夫人掖了掖被角,嘱咐华菁菁,“有问题,喊我。” “喊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医生。”华菁菁体贴抱怨他,“我宁愿你多休息,少操劳。” 周京臣握住她手,同样体贴,“为岳母奔波,应当的。”他含笑,“我不是你的主心骨吗?” 华菁菁也笑,送他出门,全程无视了程禧。 这一幕,亲眼所见,滋味大不同。 程禧下意识拉开了距离,远远跟着周京臣。 耿世清在拐角的8号病房。 门虚掩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周淮康不在,周夫人拿着礼单和耿家夫妇清算,躺在床上的耿世清最先发现了程禧,他猛地坐起,“禧儿!” 病房内的三个人同时看过来。 周夫人缓缓合上礼单,“退回耿家的彩礼,一分不差;周家收回的嫁妆,也分文不少,咱们两家对完账了。以后世清和禧儿,不再是未婚夫妇了。” 周京臣倚着电视柜,百无聊赖地拨弄遥控器。 “禧儿,你和世清是和平分手,对吗?”耿夫人不踏实,亲口要承诺。 程禧点头,“我们性格不合。” “传言世清家暴,爱逛一些乱七八糟的表演场所,是事实吗?” “不是。” 耿夫人松口气,又想起什么,“禧儿,世清最近情绪不稳,你常来瞧瞧他,耿阿姨拜托你了。” 耿世清瞳孔冒亮光。 “我大三课程多,平时在公司实习,没时间来...”程禧拒绝了,“请耿先生耿夫人见谅。” 耿世清的亮光又灭了。 灭了一秒,蒸腾起残暴的凶光。 他低头。 双手攥着床单。 病房一片尴尬,周夫人也没待多久,耿先生算是体面人,亲自送下楼,耿夫人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禧儿,你去超市买瓶水。”周夫人支开程禧。 周京臣系着风衣扣,在一旁站定。 “你父亲是从区公安局长一步一个脚印升到市里二把手的,他在职期间,处理了多少大案,得罪了多少人,你是周家的独苗,我不为你考虑行吗?任何一桩意外,都会要了你的命。”周夫人摩挲着真丝手套的花纹,“如果你华伯父在世,禧儿嫁不嫁官家子弟,其实无所谓,华家保你平安。” 窗外飘着小雨,雾气连绵。 周京臣一言不发,凝视地砖上零落的花瓣。 第93章 捅了一刀 “菁菁的大伯和堂叔虽然有权势,可你毕竟不是他们的女婿,帮与不帮,是有条件的。” 周夫人偏头,“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吗?” “理解。”周京臣垂手而立,“您明说吧。” “禧儿有两条路。”周夫人将手套塞进包里,“一条,嫁黄家,另一条,去外省。” 周京臣微微眯眼,“您物色的人选是黄家二叔?” 周夫人没反驳。 “黄老二去年丧偶,比禧儿的年纪大两轮,四十多岁了。”周京臣面目晦暗不明,“您在开玩笑吗。” “我没工夫和你玩笑。”周夫人声色俱厉,“黄老二除了岁数大,品行、前途样样出众,你父亲曾经有恩于他,他如今是局级干部,二十年之内不会退,结了姻亲,禧儿是正经的官太太了,你是黄老二的大舅子,我也安心了。” 周京臣盯着周夫人,周夫人毫不回避,也盯着他。 “你同意吗?” 周夫人一拱火,周京臣恼了,“我不需要您安排一个妹夫保我,真的报复到我头上,是我命该绝,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一张脸阴骇戾气,比灰蒙蒙的天色更焦黑,仿佛泼了一滩浓墨,“何况外公训练过我的身手,有寻仇挑衅的,未必打得赢我。” “不嫁黄老二,那送禧儿去外省。”周夫人一锤定音,“我联系一下外省的疗养院,买房或是租房,凭禧儿的喜欢,周家出钱。倘若她有福气,自己谈个家世好的,没福气,嫁个普通人,我不插手了。” 周京臣摁在桅杆上的手一紧,片刻,他笑了,“原来母亲是要送走她。” “我当初做主抚养了她,自然有资格做主送走她。”周夫人气场压人,“我并非她亲生母亲,养大她不是义务,我尽了情分,她安安分分走,是偿还我的情分。” “她不够安分吗。” 周夫人一语道破,“你不安分。” 男人手又一紧。 腕骨发胀,发白。 “你是周家的公子,我舍弃禧儿,不能舍弃你。你外公一直有意让你继承李家的产业,庇护你的表兄弟们。那群混吃等死的二代子弟可以任性,你不可以。不只是你,叶家的柏南,耿家的长女,菁菁的堂兄,哪个不是舍己为家族?” 周夫人面向他,表情肃穆,“人人敬你周公子,敬叶大公子,耿大小姐,敬的是什么?荣耀与代价是一体的。” 撂下这番话,周夫人扬长而去。 周京臣注视着她背影,眼底的光深沉莫测。 直到周夫人完全消失在那扇门,他收敛了神色,转回身点烟。 程禧的外套放在车里了,只穿了单薄的工作服,她拎着一瓶矿泉水,瑟瑟缩缩过去,“我开车送你回周家。” 周京臣一瞥她,“冷?” 他解开风衣,程禧不要,“有烟味。” 末了,又劝他,“你少抽烟,瘾是越抽越大的。” 周京臣气息重,“知道。” 他又吸了两大口,掐了烟。 风吹得桃树大幅度晃动,雨点子又急又多,浇在风衣上,周京臣一手倾斜了衣服,一手揽住程禧的腰,带入怀中。 她挣扎,“周阿姨在...” “去华家的病房了。” “有窗户...”程禧从他怀里挣出,“你身边的人现在很敏感。” “比你还敏感?”他扬眉。 程禧听出调侃、逗弄的意思。 “是气氛敏感。” “不然呢?”周京臣又皱眉,“你指什么。” 她一愣。 耳根“腾”的红了。 因为周京臣在床上总是说她太敏感,像发大水了,一碰一哆嗦,一摸一泛滥的,他口中蹦出这两个字,她容易领悟歪。 程禧不搭腔了,一路走,一路捡,也顾不得鞋脏,捧着花瓣埋在树根下,周京臣耐着性子等她,“你偷看我书架上的《红楼梦》了?” 她眨眼,睫毛沾了雨水,“我看到黛玉葬花了。” “那是沈承瀚在古董市场淘的,程甲本,禁不住你乱翻。”周京臣伸长胳膊,风衣罩住她,他大半身躯淋在雨中。 程禧一阵心虚。 她那天翻书的时候手滑,抠掉了一块。 缺了俩字。 “翻坏了我赔你。” “赔我?”周京臣戏谑,“你欠我的多了,你赔什么。” 她扶住树干,脱了鞋,袜子潮漉漉的,“赔不起。” “你倒诚实。” 周京臣递给她帕子,她折叠垫在鞋里。 上星期稀里糊涂的生化妊娠了,尽管没大碍,肚子断断续续疼几天了,也忌讳着凉。 “好些了吗?”他忽然问了一句。 程禧清楚他问得什么,告诉他不好又有什么用,他是华小姐的未婚夫。 和她之间,是一段没来得及开始便结束的孽缘。 既然是孽缘,注定不为世俗所容,藏在夹缝里,悄悄生,悄悄死。 “好些了。” 周京臣望了她一眼,没再问。 “沈承瀚回国了吗?”程禧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你发小吗。” 沈承瀚是南方人,大师算他的八字缺水,所以取名“瀚”,他和周京臣同一所小学,初中,认识了十五、六年,周京臣毕业回北方,沈承瀚去新加坡留学。 沈家在当地的财富仅次于李氏家族。 “月初回来的。”周京臣把风衣套在程禧身上,拿了她的车钥匙,“你在原地别动,我去开车。” 他冒雨离开。 与此同时,住院部西侧的小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身影一瘸一拐绕过桃树,从后方逼近程禧。 宽大的风衣遮住了视野,她浑然未觉。 蓦地,闪电划过,震得程禧一激灵。 她钻出风衣,看头顶闷雷滚滚的天空,出乎意料对上耿世清的眼睛。 阴毒的,奸险的。 程禧尖叫,风衣用力扔向耿世清,朝相反的方向跑。 耿世清早有准备,一把拽住她,她后背狠狠砸在树桩上,又往前弹开。 下一秒,寒光毕现。 耿世清抓着刀,扑上去。 他腿瘸,动作不利索,栽倒在地,龇牙又拽程禧,手起刀落。 程禧本能撇开头,蜷缩着打颤。 耳畔“噗嗤”一声,刀尖扎进血肉的撕裂响,以及耿世清的叫骂,“你他妈的——” 第94章 叶柏南替她挡刀 程禧睁开眼,雨点子噼里啪啦浇在脸上,朦胧潮湿的视线里,是叶柏南捂住右臂,鲜血从指缝间往外流。 染红了纯白的西装。 这一刀,本应该贯穿程禧的胸口。 耿世清行凶之际,手晃得厉害,叶柏南来不及抓住他,万一抓偏了,救不下程禧,反而扎得更深。 危急关头,叶柏南舍了胳膊,贴上刀刃,替她挡了。 刀口深可见骨。 扎入了肉筋。 锥心的疼。 分不清是汗水,是雨水,叶柏南的衣服湿透了,西装和衬衫粘连在一起,稍稍一扯,伤口又渗出血。 程禧颤声颤气,“叶先生...” “叶柏南!你老子都不敢惹我,你算哪颗葱,敢惹我?”耿世清骂骂咧咧,托住那条瘸腿爬起来,又刺向程禧。 叶柏南一把拽住他,“她好歹是周家的小姐!你捅了她,后果耿家担负不起。” “我他妈在圈子里成笑柄了!人人挖苦我,没娶上世家小姐,给周家开车的司机女儿也娶不上!什么狗屁的和平分手!你信吗?他们嘲笑我!” 耿世清双目猩红,愤怒到极点。 他虽然残疾,终究是个大男人,力量不弱,刀刀乱砍,仿佛癫狂了。 叶柏南只防守,不攻击,加上受了伤,战斗力削减,肩膀又被狠狠剐了一刀。 两名保安闻声赶来,这幅场面太粗暴血腥,一时呆滞在原地。 “报警了!”不远处有家属大吼。 “他住8号病房,保姆日夜伺候着,爹妈气派十足,像是官员大老板,他想扎死女孩,估计有感情纠纷。” “要不是那个白西装的男人及时出现,女孩就死了!” 叶柏南左手牢牢控制住耿世清,不许他靠近程禧,血肉模糊的右手忍痛一劈,劈在他后颈,他脑袋一麻,跪倒在地。 保安一南一北包抄,耿世清龇牙咧嘴捡起刀,在空中比划,“你们滚开!”他刀尖冲着程禧,“我妈求你来瞧瞧我,你不肯瞧!不给我妈留情面,装清高的贱货!你早不是雏儿了!” 程禧吓得发抖,五脏六腑一揪一揪的。 “是他对不对!”刀尖转换了方向,冲着叶柏南,“他睡了你!” 叶柏南护在程禧前面,“耿世清,我和她没有逾越过底线。” “不是你...”刀尖来来回回,“奸夫一定是你学校的!我戴了绿帽子,我废了他!” 鸣笛声从大门外响起,一簇车灯照射进来,车才停稳,周京臣跳下驾驶位。 他举着伞,步履飞快,直奔程禧。 昏暗的夜幕下,她在一个男人怀里。 满身泥土,长发凌乱。 周京臣目光掠过男人血渍斑驳的西装,叶柏南肌肉紧绷,一张脸苍白得没了生气。 “叶总工。”他出声。 程禧扭头,整个人沿着叶柏南的胸膛瘫软滑落。 叶柏南弯腰扶她,动作幅度撕裂了伤口,先她一步摔倒下去。 周京臣一手拉起程禧,一手指挥保安叫医生抢救。 “出什么事了。” 她神情僵硬麻木,抽噎着,“耿世清要杀我...” 男人皱眉,侧过身。 耿世清拿着刀,衣服也是血。 医护人员把叶柏南放到担架上,保安开路,疏散围观的群众。 “程禧。”他强撑着精神,在一片混乱中喊她。 “我在这里...”她同样惨白的一张脸,匍匐在担架边缘。 “别怕。”叶柏南唇边露出笑意,极度的虚弱,“我死不了的。” 程禧捏住冷冰冰的架子,喉咙哽了一口痰,上不来,下不去。 “我找大师看过相,大师说我活到九十九岁。” 叶柏南伸手,握住她。 她手是暖的,但叶柏南的手是凉的。 “大师灵验吗...”她艰难挤出几个字。 “灵验。”叶柏南意识渐渐恍惚,仅剩的精力安抚她,“是慧国寺的大师,哪天我带你去。” 周京臣一言不发。 程禧追不上担架,医护人员抬着叶柏南迅速冲进手术室。 地上的一滩血刺激了耿世清,他清醒了不少,一边哆嗦着藏好匕首,一边偷偷逃离。 周京臣眼疾手快勒住他衣领,力气大了,勒得耿世清脖子经脉暴涨,窒息干呕着。 “耿世清,你是疯了。” 他呜咽,舌头耷拉,发不出一个音。 “清楚你在干什么吗。”周京臣将他完全拎起,“杀人未遂,懂吗?” 耿世清脚尖离地,吊着摇荡,“周、京...” “你惹的这场祸,你父亲也没本事兜底。” “世清!”耿夫人去食堂打完饭,回到病房发现耿世清失踪了,她翻遍了大楼,从隔壁家属口中得知西门的小花园有人持刀行凶,她歇斯底里跑下楼,推搡周京臣,“你撒手!” 耿先生紧随其后,也惊住了,“周公子...这滩血是...” 他借着路灯,上下打量周京臣,确认没受伤,松了口气,“是禧儿的?” “贵公子捅伤了叶家的大公子,生死未卜。” 耿世清在周京臣手上吊得直翻白眼,耿夫人跺脚,“周京臣,世清有三长两短,我耿家和你周家没完!总有一日,你父亲退了,你栽在我手里!” 周京臣眼睛如一潭深渊,沉不见底。 好半晌,他溢出一丝笑,耿先生的角度恰好最清晰,那笑寒气森森,浸入骨髓。 “胡艳辛,周家饶了耿世清不止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饶不了。” 耿先生一怔。 胡艳辛是耿夫人的名字。 连周淮康夫妇也从没直呼其名过。 显然,风波闹得无法收场了。 他咬了咬牙,豁出脸面求情,“周公子——” “耿先生。”周京臣打断他,“妻子不贤儿子不孝,你有管教不严的过错,是知错就改还是一错再错,耿先生是聪明人,自己选。” 一句话,噎得他哑口无言。 耿先生万分庆幸是扎了叶柏南,若是扎了周京臣,耿家岂不是天翻地覆了。 他五年内升职是板上钉钉的,可毕竟没升,仍旧是周淮康的下级,周家的公子见了血,耿世清百分百保不住了。 现在是叶柏南见了血,局面不至于最坏。 “倘若叶家谅解...” “耿世清的目标是禧儿。”周京臣的眼睛更阴沉了,他放下耿世清,用力一踹,耿世清踉跄扑到耿夫人怀中,染血的刀应声坠地。 “她命大,叶柏南挡下一刀,否则禧儿这条命留不留得住,还两说。” 耿先生又气又急,也踹了耿世清一脚,“孽子!瞎了你的狗眼!” “你不要打了!”耿夫人搪开他,“世清是你的儿子,你不捞他,怎么帮外人打他?” “我捞他?”耿先生火冒三丈,“周家要追究!我再捞他,我的乌纱帽也赔上了!” 耿夫人哭声一滞。 死死地搂着耿世清。 警察十分钟后抵达总医院。 为首的领队知道涉案人是周家和耿家,特意关闭了警笛,低调赴现场。 周京臣站在急诊大楼的南门,挽着袖子,抽烟。 第95章 扔下她,去陪华菁菁 领队走过来,“周公子。” 他淡淡吹出一缕雾,“耿世清在里面,拘押吧。” 领队欲言又止,“耿副厅的公子...拘了允许保释吗?” “不允许。” “严重疾病呢?”领队不愿得罪耿家,拘了人,一旦耿先生出面,这面子是卖不卖,不卖,那是大人物;卖了,不晓得周家的意思,又得罪周淮康了,干脆问得明明白白,后续好处理。 “据我所知,耿公子先天...” “他捅刀子的时候,是有病的样子吗?”周京臣掸烟灰,“监控,人证,物证,我给你备齐了,审讯,上报,逮捕,所有流程你公事公办,耿家不敢明目张胆保释。假如保他,谁批准了,是和我周家为敌,和我父亲为敌。” 领队正色,“是。” “叶家谅解,也不行。耿世清弄的是我妹妹,周家绝不谅解。”周京臣浑身的煞气,丢了烟头,径直迈进急诊大楼。 一楼大堂,耿世清被警察押上警车。 耿先生一动不动,靠着走廊的椅背。 耿夫人跑到2号病房向周夫人求助,华夫人刚睡下,华菁菁在一旁画画。 “周伯母离开很久了。” “她去哪了!”耿夫人魂不附体,满头大汗,“周夫人为什么关机了?” 华菁菁合上画本,“可能登机了吧,上级去国外访问,周伯父随行,周伯母陪同他出国了。” “出国了?”耿夫人眼睁睁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了。 怪不得周京臣这么雷霆之势。 周淮康夫妇不在,他一人独大,打着周淮康的旗号,擅自动了耿世清。 等周夫人回国,再出手阻止,已经迟了。 耿夫人转身出门,牙齿磨得咯吱响,“好一个大名鼎鼎的周公子啊,毁了我儿子——” ......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周京臣在左,程禧在右,大庭广众下,他没有抱她,中间隔开了空位。 彼此疏离淡漠。 手术室门这时打开,“伤者失血多过,血压下降,家属在吗——” 程禧慌了神,她目睹了全程,叶柏南起码有两处刺穿的刀伤,以及几处小划伤,她拦住医生,“他的伤致命吗?” “你是家属吗?” 她摇头。 “通知家属签字!” 护士把血浆送入手术室,医生也匆匆进去。 门板卷起的一阵风,拍得她骨头发冷,跌坐在椅子上。 周京臣缓缓揽住程禧的肩膀,抚摸她头发,一下接一下,却没有说话。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叶柏南转入监护病房。 华夫人的检查报告是上午出来的,周京臣安排了秘书陪着程禧,亲自去陪华夫人。 下午,叶柏南转入普通病房。 周京臣一整天没再露面。 程禧傍晚出去了一趟,周京臣推着轮椅车,华菁菁挽着他,和华夫人在花园散步。 格外的和谐,美好。 她绕了一条小路,躲开他们。 第二天,叶柏南苏醒了片刻。 输液瓶里有止痛消炎和安神镇静的药物,一直断断续续睡着。 第三天,程禧回老宅煮了一锅粥,打包带到医院。 病房里,叶柏南倚着枕头,右臂缠裹了厚厚的纱布,全神贯注翻着文件。 这是程禧初次看到叶柏南戴眼镜。 浅茶色的金丝镜框,精致小巧的镜片,架在英挺的鼻梁骨,五官立体,轮廓昭彰。 周京臣办公偶尔也会戴眼镜,是护目镜。 他视力从小到大出奇的好。 眼眸幽邃,又乌亮。 望着女人时,像一块吸力极大的磁铁,吸得人目眩神迷,如同面对陷阱一般,往里掉。 “你来了。”叶柏南摘了眼镜,“护士告诉我,这三天你都在。” 程禧走过去,“你要多休息,工作早一天晚一天,不影响什么。” “堆积太多了。”他按摩了一会儿眉心,注视着程禧,“是不是吓坏了?” 她坐下,“我没那么胆小。” “嗯。”叶柏南眼里漾了笑,“你胆子大,只是腿容易软,不扶你,你站起不来。” 程禧臊得脸红耳赤,拧开保温壶盖。 红糖小米粥的香味飘散出。 她倒出一碗,递给他勺子,他只有左手勉强能用,右臂伤得太重。 程禧端着碗,迁就他的姿势。 尽量让他省力。 “其实耿世清打不过你,是你没动手。” “周京臣可以打他,我不可以。”叶柏南摩挲着勺柄,“我打了他,叶家的生意会遭殃。” 耿夫人最溺爱小公子,耿世清碰了谁,花钱封口;谁碰了耿世清,对方不脱一层皮,耿夫人是誓不罢休的。 官家找商家的麻烦,太简单了。 卡贷款、卫生安全、突查税务,小问题放大,大问题严惩,叶家如此庞大的商业版图,总部之下有分公司,高管之下有中层,多多少少存在漏洞。耿家仕途人脉广,打个招呼,叶家只能自认倒霉。 “我拖累了你。”程禧心里难受。 “男人挨一刀,不碍事。”他舀了一勺粥,“你一个姑娘挨一刀,保不齐搭上性命,所以我挨,比较划算。” 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宽慰程禧,她鼻腔泛酸,捧着碗凑近,方便他舀,“你爱吃什么,我煮了送到医院。” 叶柏南逗她,“那我有口福了。” “我厨艺差,需要保姆帮忙的。”程禧尴尬,“我煮的饭你吃了会吐。” “是吗?”他半诧异,半好笑,“我不挑食,如果我吐了,你的厨艺确实够差。” 程禧局促搅着手指,“煮粥不差的。” “那继续喝粥。”叶柏南脾气随和,“豆粥,小米粥,白米粥,我住院一星期,喝遍不同的粥。” 她没忍住笑,叶柏南也笑了一声,“成交了。” 第96章 我向周家要你呢? 程禧去卫生间洗了一条毛巾,出来时,病房门打开了,周京臣和华菁菁一前一后进屋。 “叶总工。”华菁菁问候病床上的叶柏南,“听京臣说,耿家的公子捅伤了你,我们特意来探望。” 她顾忌周京臣在场,不得不搭理程禧,“很辛苦吧,你眼眶乌青的。” “不辛苦。”程禧抿唇,温吞吞转向周京臣,“哥哥。” 男人淡淡嗯,“吃饭了吗。” “喝了粥。” “是程禧亲手煲的粥,味道不错。”叶柏南察觉她不自在,开口解围。 周京臣瞥了一眼保温壶,红糖的甜腻气挥之不散。 “你煮的?” 她点头,“保姆陪着周阿姨出国了,何姨没在老宅。” “何姨在我母亲的病房,伺候饮食起居。”华菁菁插了一句,抱怨一旁的周京臣,“怪你考虑不周,调走老宅的佣人,逼得程禧自己下厨了。” “她年轻,凑合几顿饭,没什么大碍。伯母处于恢复期,不能将就。”周京臣欲笑不笑打趣华菁菁,“你不是也嘴馋吗?何姨烧的菜,十有八九是你吃了。” 华菁菁恼羞成怒,“你总是拆我的台!” “逗你。”周京臣拉了椅子坐下。 程禧杵在那,神色黯然。 岳母重要,是情理之中。 可亲耳听到他划分了亲疏内外,难免不是滋味。 “叶总工好好养伤,一切费用我缴过了。”周京臣眉眼深邃,皆是笑意,“叶总工舍弃自身安危,救了我妹妹,有任何要求尽管提。” “周总工太客气了,我救的不是你妹妹,只是程禧,所以对周家没有要求。”叶柏南接过毛巾,想要擦脸,手臂抬不起来,他刚要放下,程禧又夺过来,替他擦额头和下巴。 周京臣一副波澜不惊,观望这一幕,“除了她母亲,她没伺候过别人。在周家干活,大多是添乱,美其名曰是她干,保姆再返工。” 程禧擦完,退到墙角。 不理会他。 “我母亲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倒是让叶总工抢先一步享受了。” 程禧脊背冒寒气。 周京臣调侃的口吻,却不是玩笑的氛围。 阴恻恻的。 “我不觉得添乱。”叶柏南含笑,“我觉得程禧温柔体贴。” “叶总工认识的女人很少吧。”周京臣整理着袖口,“多认识几个,不至于夸她体贴了。” 他挪开椅子,“不打扰叶总工了。” 程禧一直垂着眼睑,周京臣起身,她缓缓掀了一下眼皮。 四目相对,男人眼神漠然,她又垂眸。 “照顾好叶总工。”他叮嘱。 程禧头皮一阵发麻。 房门一开一合,她整个人松懈下来。 收拾着床头柜上的餐具和水果。 有些萎靡不振。 “你不喜欢华家的小姐。” 程禧动作一滞,“是华小姐不喜欢我。” 叶柏南注视着她的局促不安,“因为你是周家的养女,继承一份财产吗?” “我没资格继承。”她继续收拾,“我以后要偿还周家的。” 男人沉默。 权富圈都了解,周夫人养程禧,是娇养,贵养。 比亲生的世家小姐们,还千恩万宠的。 明处的衣食穿戴一年数百万,隐形的培训课、开眼界的花销,不计其数。 养得白嫩如玉,能歌善舞。 直到周、耿联姻,掌上明珠嫁了瘸子,周夫人“长线投资”的计划才爆出。 “你拿什么偿还。”叶柏南伸出手,拨开遮住她面颊的长发,“周夫人在你身上索取的不是钱,是周京臣后半生的平安符。对方年龄、婚史无所谓,唯一的条件是有实权,是官家,未来的从政生涯不低于十年。十年沧海桑田,周家的仇人也老了,罢休了,对吗。” 程禧惊愕,“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吗?”叶柏南发笑,“周夫人最初相中了我弟弟柏文,他在刑侦支队。不出意外,5月份晋升副支队长。” 怪不得。 周夫人极力撮合她和叶家的小公子。 这年纪就升任副处级,必然立大功了,前途无量,五十岁熬到副厅级,和耿先生有一拼了,周夫人是赌了一把。 可惜,叶柏文有主儿了,周夫人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叶柏南,好歹是亲兄弟,大嫂的娘家哥哥有麻烦,小叔子也会倾尽全力。 “我没忘。”程禧提起这茬,莫名尴尬,“你弟弟有女朋友,拒绝了我。” “柏文没女朋友。”叶柏南揭穿,“刑侦支队案子多,没空交往。” 她更尴尬了。 “你别误会。”他笑出声,越是笑,程禧越是难堪,“我母亲根本没找过柏文,直接找我了。她希望柏文婚姻自由,娶心爱的女人,而叶家联姻是我的义务。” 程禧这口气勉强舒坦了。 虽然对相亲毫无兴趣,但她没相中,行;男方没相中,心里堵得慌。 相亲是一场男女魅力的较量,稍微顺眼的、健全的,哪有接二连三被拒的。 太有损颜面了。 “不过,你和柏文确实不合适。”叶柏南打量她,“你安静,柏文话少,生活一潭死水,倒不如我合适了。” “你话多吗?”程禧也打量他。 “我和外人话少。”他扬眉,“和你说话不够多吗?” 她削着苹果皮,“耿家解除了婚约,不清楚周阿姨下一个又会安排谁。” 叶柏南再次沉默。 好半晌,“我父亲和周先生谈过。” 程禧切了一块苹果,递给他。 叶柏南没接,“周先生同意,周夫人不同意。” 他眯眼,盯着手背的针头,“黄家的二叔去年丧偶,周夫人最近和他来往很多。” 程禧捏紧了刀柄。 周夫人和什么人来往,与什么人疏远,是官太太们的风向标。 周淮康掌握市里同僚第一手升迁或者贬职的内幕消息。 周夫人也从不浪费时间,她的交际对象,一定对周家有用处。 “黄家二叔四十二岁了。”叶柏南面目深重。 她拳头攥得紧紧的。 “如果——”他肃穆,正经,连同空气都凝固了,“我指如果,周夫人安排你嫁黄家,你不愿意,那我向周家要你呢?” 程禧手一松,刀掉在瓷砖上。 尖锐的“哐啷”响。 叶柏南目光定格在她的脸。 第97章 剧毒 护士这时进来拔针,打断了叶柏南。 他没再问。 程禧亦没回答。 护工晚八点钟上岗,她站在床边,“那我先回去了。” 叶柏南凝望着她,“自己开车吗。” “是。” “一路小心。” 程禧点头。 走到门口,男人叫住她,“程禧。” 她停下。 好一会儿,叶柏南没下文。 程禧转过身。 “明天煮什么粥?” 他绝不是要说这句话,但也只说了这一句。 再无其他。 程禧形容不上来是松口气,还是悬了一颗心。 “红糖黑米粥,行吗。” 叶柏南嗯。 ...... 乔尔第二天召开全体秘书会议,程禧下午才匆匆跑到医院。 叶柏南左肩的伤口撕裂了。 原因是运动幅度过大。 昨天中午喝粥时,他自己舀的,扯动了手术的缝合处。 程禧看着护士重新包扎,换下了一堆鲜血淋漓的纱布,一脸的自责,“我应该喂你的。” “无妨。”叶柏南笑了一声,“我不习惯女人喂。” 他顿了一秒,“可以尝试。” “病人的右臂和左肩现在都不能动弹,家属多帮他做做卫生清洁,尤其是伤口周围,温热的水擦拭。” 程禧雇的男护工负责夜间陪护,她白天在。 毕竟是为了她受伤,不勤勤恳恳鞍前马后,显得太忘恩负义。 她挽起袖子,在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端到病床前,“你四天没清洗过了?” 叶柏南上身赤裸,被子盖到腰腹,“我打算伤口好些了,自己洗。” “我会告诉护工,晚上给你洗下面。”程禧琢磨不对劲,有歧义,又改口,“洗腿和脚。” 他呼吸一起一伏。 腹肌也一鼓一塌。 程禧视线尽量回避,凭手感摸索着擦。 导致偶尔力道太狠了,叶柏南不禁闷哼。 “疼吗?” 他默不作声。 程禧擦到手肘,毛巾剐蹭了伤口的边缘,男人一颤。 “程禧。”叶柏南喉结滚了滚,“我得罪你了?” “没得罪。”她一头雾水,不晓得他什么意思,“你救了我。” “既然没得罪,你轻点。” 她愣住,“那么疼啊...你骨折了吗。” “快骨折了。”叶柏南倚着枕头,“简单清洁就好。” 程禧沿着他胸膛的肌理擦拭,有细碎的小伤,有小石子硌的,涂过碘酒和药膏了,已经结痂。 毛巾敷在上面,热气焐着,叶柏南略仰起头,闭着眼,“焐那里舒服。” 她又泡了一遍热水,拧得半湿不干,铺开,大面积焐着。 发梢在肚脐处扫来扫去,他感受到愈发清晰的痒。 程禧浑然不觉,低着头,将毛巾翻了个儿,“热敷颈椎吗?” 叶柏南腰臀紧绷,硬邦邦的。 他摁住被子,防止滑落。 两张面孔近在咫尺,气息裹着气息。 喷在他脖颈,是潮湿的。 “程禧。”叶柏南嗓音微微喑哑。 “怎么了?”她把毛巾搭在他肩头,“这样舒服吗。” 床尾晃过一抹人影。 伴随着高跟鞋响,和红酒玫瑰的香水味。 “我来的不凑巧,搅你兴致了,柏南。” 女人穿着风衣,捧了一束百合康乃馨,一个时令果篮。 程禧一眼认出这个女人。 是俞薇。 和叶柏南订过婚,又分手的俞家私生女。 他迅速系上病号服的扣子,规规整整靠在床头。 “你跟我何必见外呢?”俞薇撂下果篮和花,望向他,“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穿衣服什么样。” “俞薇。”叶柏南语气慎重,“你不要乱讲。” “是啊,你有新欢了,忌讳曾经的情史被挖出,影响感情。”俞薇扭头,审视着程禧,“慈善拍卖晚宴,是周夫人带你入场的,周京臣拍了我的绿宝石项链。” 程禧下意识看叶柏南,“你们聊,我去接一壶开水。” “你不用出去。”俞薇连外套也没脱,她走近病床,俯下身,掸了掸滴流的小瓶子,“英雄救美,你多出息啊。” 叶柏南眼神移向别处,气场一股烈性,和平日里温润绅士的他截然不同。 阴郁的,消寂的,男人味的。 “你搞什么啊。”俞薇挨着他脸,小声,“叶家的继承人动真情了啊,我信吗,你信吗?” 叶柏南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侧目同她对视,“你老实点。” “护着新欢啊。”俞薇表面笑,眼底凉薄。 男人面无表情越过她,“我要休息了,你自便。” 程禧不想掺和,杵着没动。 俞薇不慌不忙直起腰,经过程禧面前,莞尔一笑,“我和叶柏南去游过泳,我在泳池里见过他不穿上衣,可不是在床上。” 俞薇澄清完,慢悠悠离开。 程禧不懂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是因爱生恨,也不太像。 她回过神,送俞薇出门。 电梯从19楼下降,俞薇一边等,一边梳理短发。 “他不吃甜食。” 透过电梯门的反光,程禧发现俞薇在冲自己笑。 她蹙眉。 叶柏南分明喝完了一大碗红糖小米粥,而且她厨艺不精,红糖兑得多,足有半袋,是齁甜的。 “他七岁那年,坠过冰窟,趴在里面冻了几个小时才得救,险些死了,落下体寒的病根,所以嗜辣,喝汤,贪暖,畏风寒、雨水、冰雪。” 程禧还真不知道他的忌口和嗜好,差点让他遭大罪了,“谢谢余小姐提醒。” 俞薇瞧出她不了解叶柏南,关系大概率不亲密,正在萌芽的阶段。 “年轻女孩抗拒不了他这种男人,很正常。不过我奉劝你,美好的事物,往往有剧毒。” 电梯门打开,俞薇迈进去,朝她友好挥了挥手。 程禧在原地站了片刻。 叶柏南真是一个极端矛盾又极端神秘的男人。 铮铮阳刚的皮相,温雅润和的性子,却又有多年的旧疾。 程禧记得第一次见他,是照片里,晒得健康性感的蜜色皮肤,高大强壮,不苟言笑。 周夫人说,他当过三年兵,去过野外求生,沙漠徒步,全部是很危险的历练。 叶家培养长子,十分严苛。 叶太太宠爱小儿子,甚至是偏心,叶柏南从小独立,考试、比赛、包括生病,基本是自己扛,叶太太没有陪伴过。 程禧返回病房,叶柏南熄了大灯,只亮着一盏橘黄色的阅读灯,敞开的窗缝是雨后的泥土气。 这四天,时而晴,时而下雨。 今天又赶上了阴霾。 外面灰蒙蒙的。 “她和你说什么了。”叶柏南坐在昏暗深处。 第98章 也伺候伺候我 程禧迎着光,“俞小姐说,你不吃甜。” “还有吗。” “你七岁坠过冰窟,畏寒。” 昏黄的光线笼罩住叶柏南,他目光幽冷,语气也冷,“还有呢。” 美好的事物。 藏着剧毒。 俞薇好像痛恨叶柏南,而叶柏南也防备俞薇。 她犹豫了一秒,没多嘴,“没有了。” 叶柏南凝视着她。 “程禧,我和俞薇之间有矛盾,结束得不愉快,我有问题,她也有,不涉及出轨。”他郑重其事,“我从未诋毁过她,我保证不了她是否诋毁我,真与假,是与非,我希望你有分辨。” 程禧垂下手,不声不响。 叶柏南掀开被子,铺平床单上的褶皱,“过来坐。” 她坐下,与他一臂之隔。 窗外是潮湿的风,室内一片微醺暖意,眼波流转间,是暧昧温存。 男人俯下身,从侧面安安静静望着她,“不止游泳,也一起泡过温泉,不穿上衣的接触,仅此而已了。” 程禧蜷了蜷手指,“南茜去公司找过你。” “不必理会。”叶柏南挨着她,程禧闻到他的呼吸是清苦药味。 “月初我调出过人事部的档案,你是上个月的生日?” 她嗯了声。 “我太粗心,没有送你礼物。”叶柏南眉目温和,“喜欢什么?” “珠宝你不缺。”他自顾自,“喜欢舞台剧吗?” 程禧抿唇,学跳舞的,几乎无一例外都喜欢舞台剧。 去年她生日,周京臣问她要什么礼物,正好大型古典舞剧《杨玉环》巡演,由于是环形舞台,压缩了观众席,vip票只有六张,并且是内部票,不对外出售。 周京臣托朋友弄了两张,可另外四张票在文化局和卫生局的官太太手上,程衡波生前是卫生局那圈子的,程禧怕自己一个人去,遭她们的鄙夷讥讽,想要周京臣陪着,他本来答应了,第二天放了她鸽子。 开场半小时他才打来电话,临时有饭局,没空。 程禧又去买后排的票,躲开那些太太,结果售罄了。 一年一次的巡演,最顶级的卡司阵容,连大门也没进,不遗憾是假的。 “我喜欢《杨玉环》。” 叶柏南笑了一声,“好。” 程禧长发落下,贴在锁骨,汗水黏着。 他拇指轻轻挑开,指腹无意蹭过她下巴,“热不热?” “不热。” “你出汗了。”叶柏南手背抹掉她额头的汗渍,又收敛了力道,更有分寸的抹了抹脖颈,没碰她的领口。 叶柏南的手和周京臣的手一样,磨出了薄薄的茧子,粗粝的,干燥的。 不爱吸烟的男人,味道也清洌干净。 “在学校交往过吗。” 程禧摇头。 她屁股坐得靠后,双腿悬空晃悠着。 “有好感的男生呢。” 她没反应,盯着地上的影子。 “抱歉。”叶柏南从她发丝间收回手,“冒犯你了。” “有好感是过去式了。”程禧沙哑开口,神色黯淡。 其实叶柏南一开始就不相信程禧单纯到那份儿上,周夫人介绍她:“对男人没开窍”,“没摸过男人手”。 没正式谈过,不代表心里没人。 “程禧过去喜欢的男人,我不在乎。”叶柏南叫她的名字,总是很动听,“程禧以后喜欢的男人,我比较在乎。” 她偏头,四目相撞,不禁笑出声。 叶柏南也随着她笑。 程禧在病房待到晚上九点,护工家里有急事,交班迟了,她守着叶柏南输完一瓶消炎液,临走前,去水房打一壶开水。 病房在尽头的最后一间,拐过弯,是电梯和楼梯通道。 周京臣掐着时间,也刚到。 他捏住打火机,金属盖弹起,扣上,再弹起,一簇火苗闪烁,烧燎得他瞳孔泛起红光。 在空寂无人的走廊,格外炙热清晰。 程禧停下。 他堵住了去饮水房的必经之路。 僵持了一会儿,她溜着墙根绕过。 男人忽然抬起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震慑力,砸在程禧脸上,“他睡了?” 她又停下,“没睡...在批文件。” “煮了什么粥。”周京臣今天极有耐性,慢条斯理闲聊着。 “红糖黑米粥。” “他喝了吗?” 程禧莫名的心慌,“喝了。” 周京臣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退后。 退至病房门口的一霎,他把程禧拽进旁边的通道里。 “在哪学得伺候人?伺候得这么细致体贴。” 他手凉,拨一下衣领,程禧颤一下。 一层鸡皮疙瘩。 “抽空也伺候伺候我。”周京臣清清俊俊的一张面孔,皮笑肉不笑的。 程禧攥紧水壶把手,楼道门关着,视野黑漆漆的,目之所及,是他银白色的纽扣,有一丝微弱的光。 周京臣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他置若罔闻。 “华小姐找你。” “你怎么知道是她?”他掌心撑住扶梯,身体倾轧而下。 程禧倚着铁栏杆,“除了她,深更半夜谁会找你。” “你半夜不是也找我吗。”周京臣的气息犹如滑腻的毒蛇,钻来钻去,“在我房间抱住我,吻我,求我解决耿世清,那么热情主动,不记得了?” 黑暗中,感官无限放大。 带着禁忌色彩的诱惑。 第99章 这么会缠男人,不缠我了? 程禧攥紧了水壶的提手。 “这么会缠男人,现在不缠我了?”周京臣的唇似有若无抵在她脸颊,长出的胡茬刺刺拉拉,坚硬戳着她,“缠叶柏南了,是吗。” 隔着单薄的衬衫,程禧也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在静谧的楼道里,深沉,灼烫,一下接一下的律动。 “身子没恢复,吃不消,你老实点。”他咬着她耳垂,一字一顿。 程禧蜷缩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片刻,周京臣站直,“回周家收拾行李,星期五送你去外地。” 她一惊,惶惶抬头。 “你母亲也去。” 星期五。 三天后。 “是周夫人的安排吗?” 大门上方是条状的玻璃窗,有光亮渗入,映在周京臣眉间,他皱着。 “外地...是哪里?” “五百公里外。” 程禧心口一揪,“我多久回来。” “三五年之内,不准回来。”他重新拨弄着打火机,“周家什么时候有孙辈了,你什么时候回。” 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堪堪抓稳了梯子,嘴唇抑制不住地抖着,“你和华小姐生下孩子...我才能回来吗。” 周京臣整个人形容不出的戾气,他拽门出去,“对。” 程禧追出楼道,他步伐飞快,消失在电梯门。 华菁菁提了一盒宵夜,在华夫人的病房外等他,“你去什么地方了?” 周京臣一边解腕表,一边进屋,“去楼下抽根烟。” 华夫人各种检查折腾了一天,早早睡了,他看着监测仪的数据,把手表撂在床头柜上,“你先回老宅,我凌晨再走。” “食堂没什么吃的,我买了炒饭和小米粥,你凑合吃。”华菁菁打开餐盒,“你在楼下抽烟?我瞧电梯分明是从楼上下来的。” “抽完烟去楼上了。” 他回答得轻巧,却是实实在在撒谎了,华菁菁一言不发注视他。 “你连小姑子的醋也吃?”周京臣笑,握了握她手,安抚性的,“叶柏南背后是叶氏家族,他这次替程禧挡刀,我必须给叶家夫妇面子。” “叶家夫妇是商场的狠角色,是要给面子。”华菁菁很懂拿捏男人,男人撒谎了,本身是愧疚的,女人越是大度,男人越是愧疚,会在其他方面弥补。一旦死咬不放,刨根问底,兴许男人一冲动,破罐破摔了,周京臣这种高位的男人,更在意这点体面。 体面是权富夫妇的相处之道。 “其实程禧去外省生活,是好事。”华菁菁转移话题,“你集团分公司的老总马明昭,欺负过她吧?胡生恨她,耿夫人也是,远离是非中心,反而安全。” 周京臣坐在陪护椅上,“马明昭那件事,是有人害她。”他不露声色,望向华菁菁,“你认为害她的会是谁呢?” “职场潜规则谈不上害,部门经理争业绩,下属有漂亮的小姑娘,献给合作方,事后给足奖金,大部分是心甘情愿的。程禧清高,脾气倔,她的经理没料到吧。” 天花板的白灯太亮,对视久了,有点眩晕,周京臣眼神移开,随手翻阅桌上的文件,“我也这样认为的。” 幕后主谋与华菁菁无关。 他混迹商场,不是吃素的。 任何心中有鬼的,逃不过他眼神的审判。 华菁菁绝对是没鬼的。 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椅子扶手,目光飘向窗外。 究竟是谁。 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胆子如此狂妄。 ...... 叶柏南术后的第六天,程禧陪着他下楼,在一楼花园透透气。 他披了大衣,风吹得下摆扬起,脸上有几分失血的苍白。 程禧举着伞,往清静避雨的木廊走,“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 “我有那么脆弱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右臂的伤口缝了十七针。”叶柏南的个子高,她抻直了胳膊,踮着脚。 他见状弯下腰,和她靠在一起,并肩在伞下散步。 有两辆车这时一前一后驶入西门的停车场。 第一辆是周京臣的座驾,他穿着商务西装迈下后座,似乎是从公司赶来,拎了大包小包的食材补品,进入住院部大楼。 看样子,华夫人的病情不乐观,要继续住院。 第二辆车是一名珠光宝气的贵妇,天色暗,程禧看不真切,倒是叶柏南面色骤然严肃,缓缓直起身。 “你好大的本事啊!手术台上九死一生,竟然瞒着我。” 叶太太一手挎包,一手打伞,疾步走来,雷霆之怒。 “我在家等你的电话,等你的秘书报信儿,我高估自己的分量了,你眼中哪有我这个母亲。”她一瞥程禧,“是哪个狐狸精迷惑了你,你神志不清了!” 程禧有心理准备,叶家肯定会追究。 长子负伤,不是一场小风波。 尤其为了女人。 太不符合叶家继承人杀伐果断、利益至上的作风了。 叶太太憋了四天才兴师问罪,是憋到极限了。 叶柏南察觉到程禧紧张,将她护在身后,笑着向叶太太解释,“手术当天父亲恰巧在骨科探望朋友,他来过手术室一趟,我以为他告诉您了。” “他是告诉我了,那你呢。失踪了四天,云航集团对外谎称总工程师出差了,你想瞒到出院吗?”叶太太碍于外人在,压下火气,“耿家已经找我了。” “耿世清被拘捕,耿家自然千方百计捞人。”叶柏南面不改色,“柏文是警察,他一贯秉公执法,您别插手了。” 叶太太表情不友善,上上下下打量程禧,毫无征兆地伸手。 叶柏南一把扼住她手腕,气势凛然,“母亲!” 叶太太盯着他,“你干什么?” “是您干什么!”他扼得用力,指关节白里泛青,“不关程禧的事。” “耿家的公子捅她,你逞什么强?得罪了耿家,叶家要登门赔罪的!” 叶太太挣扎,扯痛了叶柏南手臂的伤,他依然不松手。 “我挡了一刀,耿世清的罪名由‘故意杀人’变成‘杀人未遂’,罪名小了,耿家会感谢叶家。” 叶太太仍旧盯着他。 “程禧是周家的小姐,我救了她,周家同样感谢叶家,于情于理,叶家不亏。” 程禧小心翼翼在他身后。 这对母子,不像周夫人和周京臣,吵归吵,七分的关怀,三分的恼。 而叶太太是三分的关怀,七分的愠怒。 颠倒了。 显得生分不少。 她朝对面挪了一小步,“我和耿世清的恩怨牵连了叶大公子,是我的错。您要打要骂,是应该的。” 程禧任由叶太太刀子般锋利的视线剐剜着她。 “母亲!”叶柏南警告的口吻,“您打她,过不了我这一关。” 对峙了好半晌,叶太太笑了,“我为什么打骂禧儿呢?” 她甩开叶柏南,拉住程禧的手,“和俞薇分手后,柏南这些年感情也没进展,我巴不得他有心仪的女人,只是与耿家为敌,我难免有顾虑。他若是玩玩儿,不值得我费心,若是动真格了,我成全他。” 叶柏南眯起眼,沉默不语。 “周夫人明天回国,我亲自约她商量。”叶太太拍了拍程禧,“禧儿,你先上楼。” 程禧一时不知道是拒绝,是同意。 周夫人打算送她去外省,她不愿意去;留下,大概率嫁给黄家的二叔当续弦,她也不愿意。 既让周夫人满意,觉得没白养她、她对周家还有价值,又暂时不嫁,不离开本市,只剩下叶家出面这条路了。 “程禧,你上楼吧。”叶柏南手势示意她。 她回过神,前脚刚走出木廊,叶柏南面容阴翳,全然不见那副儒雅润和的模样,“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非常清楚。”叶太太维持着笑容,“你娶程禧,我高兴。” 叶太太上前,一半伞檐遮在叶柏南的头顶,“周家那边,我去谈。” 第100章 让我抱一下 “我没考虑好。”他推开叶太太的伞。 阴湿的风往叶柏南衣领里灌,他黑色短发浮了一层细密的雨珠,面部线条又冷又硬,“您别插手。” 叶太太盯着叶柏南,“你愿意联姻,我随着你;不愿意,你想娶哪家的姑娘,我不干涉你,大不了,有柏文扛着。柏南,你怨谁都是应当的,我欠你的,那个人也欠你的,但不要怨你父亲,他不欠你的,是我欠他的。” 叶柏南穿梭过长廊,朝住院部大楼走去。 “您不欠我。”他语调幽凉。 叶太太捏紧了挎包带。 病房里,程禧收拾完床头柜的餐盒,一转身,撞上叶柏南的胸膛。 她吓一跳,扶住男人,“撞到你伤口了吗。” 叶柏南大衣潮漉漉的,鬓角有水痕,他闷笑,反握她的手,“没撞到。” “你淋雨了啊。”程禧拿毛巾擦他的头发和脖子,“我看叶太太打伞了,所以没把伞留下。”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搓磨。 “程禧。” 毛巾一晃一晃,她面庞时隐时现。 “我肩膀疼。”叶柏南嗓音沙哑,“可能渗出血了。” “是你拦住叶太太的时候撕裂了。”她丢了毛巾,去叫护士。 果然纱布上的血又浸透了。 护士包扎完,程禧帮他穿上衣,他斜倚在床边,面色又苍白了一度。 “喝热水吗?” 他拒绝。 “让我靠一下。” 叶柏南手臂环住她腰肢,头埋在身侧。 非常绅士避开她敏感部位。 大约是感觉到程禧的僵硬,片刻,他松了手。 “喝一碗藕粉吧。” 水壶是空的,程禧去打了一壶开水,回到病房,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两杠一星的警服,深色警帽,高个子。 四目相对,男人摘了帽子,露出干练整齐的寸头,“程禧吧?” 她迷茫点头。 “我弟弟,柏文。”叶柏南咽下药,开口介绍,“他在附近出警,顺便上楼。” 程禧恍然大悟,“你喝水吗?有一次性纸杯。” “不麻烦了,下属在等。”叶柏文擦拭着帽檐,对病床上的叶柏南说,“耿世清持刀行凶的影响恶劣,加上涉及了周家,周家级别比耿家高,耿副厅先停职一个月。” 叶柏南神色寡淡,“大概判多久。” “不归我管,归法院。”叶柏文重新戴上警帽,“同类型的案件,基本十年以上,而且你伤势严重,耿世清肯定加刑。” “我签署谅解书呢,会从轻处罚吗?” 程禧一愣。 叶柏文也蹙眉。 “耿家向母亲求情了。”叶柏南抚摸着透明的输液管,“只是停职,不是免职,凭耿先生的势力,判是判了,未来谁能保证耿世清不提前出狱呢?不如我卖耿家人情,对你,对叶家的生意,有好处。” “也要看周家的意思,还有法官的意思,你签署谅解书未必有用。”叶柏文接到一个电话,挂断了,“哥,我有案子,先撤了。” 叶柏南嗯了声,“有没有用,与我无关了。我签了,耿家就要念叶家的人情。” 门打开,又关上。 程禧在一旁望着叶柏南。 叶家富甲一方,长子风光无限。 其中的苦楚,忍耐,顾全大局的牺牲,又岂是外人体会得到的。 ...... 翌日,程禧没去医院。 周淮康夫妇回国,她和周京臣一早去机场接机。 以前周淮康去外省出差,是她和周夫人接机,或者周京臣陪周夫人去,她和他极少同行。 这次,周夫人也出国了,自然是一起接机。 9点02分。 一架公务机降落在单独的停机坪,为首的男人六十出头,极有官威,周淮康是左数第四位,第二位是上级的一秘,第三位是市一把手。 商务车从对面缓缓驶来,车牌的上方嵌入了一枚熠熠生光的国徽。 航空公司的领导逐一拉车门,卑躬屈膝安排四位大人物坐上三辆车,地勤人员举旗指挥开路,车队浩浩荡荡向北。 周夫人和另一名官太太属于私人陪同,没资格乘坐公务机,乘坐了普通客机抵达机场。 一出航站楼,程禧跟着周京臣走过去,还没站稳,周夫人二话不说,当场搧了周京臣一巴掌。 搧的幅度大,也殃及了程禧。 手背甩了她。 同样是一巴掌,“啪”的脆响。 她捂住。 周夫人一怔,这会儿急火攻心,顾不上她,瞪着周京臣,“你报警的?” 周京臣抹嘴角,倒是没见血,口腔内壁火烧火燎,舌尖一顶,辣丝丝的灼痛。 “您不是知道了吗,何必再确认一遍呢。” 周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擅自做主抓了耿世清,是给你父亲在同僚中树敌,外界议论沾了周家统统没好下场!你可以找耿家夫妇,劝耿世清投案自首,彰显耿先生的深明大义,不包庇儿子。结果是相同的,过程也办得体面了,你堂堂的集团总工程师,人情世故搞得一塌糊涂!” 周京臣胳膊伸入敞开的车窗,摸出香烟和烟灰缸,低头点燃,眼皮却上掀,注视着周夫人,眼睛一眨不眨。 黑漆漆的。 猎鹰一般发亮。 “假如耿家包庇呢?” 周夫人斩钉截铁,“等你父亲回来处理。” “在这期间,耿世清狂性大发,又伤害了程禧呢。”周京臣咬着烟蒂,烟雾徐徐蒸腾,熏得他眯眼,凛然又惊险。 “周家有保镖。” “程禧住校。” “周京臣!”周夫人怒不可遏,“你存心气我是吧。” 他双手插兜,别开头,唇齿上下一颠,颠掉了一小截烟灰,气场干净利索,“已经抓了,您秋后算账有意义吗。” 周夫人深吸气,“禧儿的任何问题,有我和你父亲出面解决,你只负责护住菁菁,护她毫发无损,平平安安的。菁菁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和她共度一生,明白吗?” 周京臣将半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没搭腔。 商务车兜了一大圈,停在高架桥下。 周淮康下车,嘘寒问暖关怀程禧,不过没提耿世清这档风波。 程禧也识趣,问什么答什么,不哭诉。 周淮康又打量周京臣,嘲他,也自嘲,“你外公立下遗嘱,由你继承李氏家族的企业,我不及你外公慧眼如炬啊,能看出你这么有道行,翅膀这么硬,不声不响地处理了,甚至不通知我。你起码交待一句,我有个准备,老耿打来电话,我完全蒙在鼓里! 周京臣接过行李,塞在后备箱,默不作声。 幸好程禧在场,否则他少不了又是一巴掌。 周淮康夫妇坐在后座,周京臣驾车,程禧在副驾位。 一路上,气氛微妙诡异。 “禧儿,你哥哥照顾得你好不好?”周淮康忽然问她。 “哥哥照顾得好。”程禧不由挺直了脊背,“华小姐也很好。” 她主动拖出华菁菁。 表明这段时间是三个人相处。 虽然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刻意,至少打消周夫人几分猜疑。 “你哥哥有没有和其他女孩子接触?”周夫人又问。 程禧手心开始冒汗了,“没有...” “禧儿说没有,我信。”周夫人踹了一脚驾驶椅,“你妹妹懂事,你当哥哥的,更要懂事。” 周夫人话里有话,周京臣把持着方向盘,仍旧没搭腔。 第101章 你和他自由恋爱,对吗? 老宅的花梨木大门外,泊了一辆车。 叶太太正要按门铃,周京臣一鸣笛。 “周夫人——”她笑盈盈迎上,发现后座的周淮康,一失神,“周先生也在啊。” 叶太太以为周淮康下飞机直奔市里办公了,毕竟他出国一星期,公务堆积如山,桩桩件件要请示他,没料到,他先回老宅了。 “叶太太怎么不打招呼登门了?稀客啊。” “为了柏南嘛!”叶太太亦步亦跨入院子,“耿家出事,禧儿解除婚约的消息传遍了,柏南的心思又活泛了。” 周夫人步伐一顿,又狠狠瞪了周京臣一眼。 他孟浪不羁的作派,“耿世清是杀人犯,不撇清关系,会牵连周家的名誉。” “你总有借口对付我!”周夫人进屋,佣人伺候着,客厅忙忙碌碌,无人留意周京臣和程禧没进来。 男人伫立在一棵嫩绿的柿子树下,枝杈的窄影照在他眉心间,一股阴鸷气。 “叶太太登门,你知情吗。” 程禧没隐瞒他,“知情。” “跟定叶柏南了?” 她不吭声。 “装什么哑巴,说话。”周京臣不耐烦。 程禧不晓得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逼近一步,“叶柏南什么底细,什么品性,外面是否养了女人,他的一切,你了解吗。” 不了解。 程禧无言以对,舔了下唇。 “自由恋爱,对吗?”周京臣意味不明笑,掐住她下巴,“挺有主意的。” 她害怕有人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推他的手。 周京臣掐得紧,推不开。 他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脸蛋,摩挲了半晌,手抽离她的脸。 转身回客厅。 ...... 周淮康坐在内厅,端着茶杯,无视了叶太太。 周夫人察觉到他的怠慢,提醒他,“淮康,柏南救了禧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周淮康最讲究场面礼数,即使是不和睦的同僚,他也不显山不露水的。 今天少有的失态。 “叶太太,多谢柏南了。”他说完,撂下杯子,径直上楼。 周夫人莫名其妙,不得不圆个场,“淮康倒时差呢...精神不济,脾气也暴躁。” 叶太太笑得勉强,“无妨...周先生清廉,不喜欢与我们商人来往。” 程禧扫了一眼二楼,又扫了一眼叶太太,手肘不着痕迹捅周京臣,“周叔叔和叶家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他面孔无波无澜,解着西装扣,“平时很少接触。” 叶先生一直没露面,而周淮康的地位当然不可能先和叶家走动,生疏也是情理之中。 周京臣把西装交给佣人,在叶太太对面坐下。 “叶大公子早干什么了?”他翘起右腿,架在左膝上,闲闲懒懒靠着沙发,“既然相中了程禧,大大方方承认,周家是同意的,他不表态,周家才选了耿世清,闹得这幅局面。现在周家要顾及耿家夫妇的面子,三年之内,禧儿不能有动静了。” “三年是不是太久了?其实有一年半载的,外界就渐渐忘了这茬了。”叶太太赔笑,“柏南是直性子,男女之事不会弯弯绕绕,徽园那天见面,禧儿不收他的礼物,更不爱搭理他,柏南误解禧儿没相中他,他一贯不纠缠女孩子的,所以连电话也没打。” “谁规定三年的?”周夫人驳了周京臣。 他捧着茶托,喝了一口,“您不担心耿家了?” “又不是谈婚论嫁,交往而已,先不公开,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何姨这时从玄关请进一个男人,“夫人!叶家的大公子来了。” 程禧立马扭头。 周京臣也望向门口。 叶柏南穿着病号服,套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随行的司机拎着一些贵重礼品,毕恭毕敬搁在玄关柜上。 他经过程禧,眼眸溺着笑意,“傻了?” 程禧确实没想到,他伤口还在恢复期,却特意过来一趟。 以示郑重。 碍于长辈在,她没回应。 叶柏南走到沙发的正中央,略鞠了一躬,“周伯母,衬衫的袖子太服贴,容易挤压伤口,恕我衣冠不整了。” “伤势要紧,不计较的。”周夫人示意他坐,“柏南,我本打算明天去医院瞧你的。” “我是晚辈,哪有您亲自去瞧我的道理?” 何姨端了一杯新茶上桌,叶柏南没喝,将那杯茶递给周京臣。 周京臣视若无睹,抻了抻裤线,“室温多少?” “26度。” “调低。”他吩咐保姆,“什么季节了,热得出汗,以后我的茶水晾成温的。” 叶柏南听出是下马威。 不肯接这杯茶。 他不疾不徐收回茶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五、六分烫的茶水,再次敬周京臣,“周总工。” 男人一瞥他,诧异挑眉,“叶总工敬的茶,我哪里敢喝呢?你我在商场平起平坐,论年纪,你虚长我一岁,应该我敬你。” 第102章 周京臣,你王八蛋 叶柏南不急不恼,端着茶杯,笑得谦谦润和,“因为程禧的关系,应该是我敬茶,周总工喝茶。” “哦?”周京臣晃悠着那条翘起的腿,“什么关系。” 故意刁难。 叶柏南压着脾气,“我母亲已经亲自登门了,周总工不清楚吗。” “程禧呢。”周京臣一本正经,“叶总工口中承认的关系,你同意吗。” 程禧下意识望向他。 周京臣也望着她,晦暗不明,诡谲莫测。 她手一紧。 他是什么意思。 暗示她拒绝吗? 拒绝了,只剩下去外省这唯一的路。 程母的身体受不了舟车劳顿,而且外地天高皇帝远,倘若发生什么大麻烦,周家未必插手了。 她攥紧拳,“我同意。” 周京臣原本倚着沙发背,缓缓坐直了。 浓黑的眼眸像是结了一层冰碴。 叶太太眉开眼笑,“柏南合心意了,我也高兴。”她握住周夫人的手,“其实第一次见到禧儿,我很稀罕的,没有世家小姐的娇纵任性,柏南踏实稳重,娶一个乖巧温顺的妻子,家里安宁。” “是呢。”周夫人赞同,“太活泼的,婚后鸡飞狗跳,柏南招架不住。” 她们满意了,沙发上的男人目光如炬,烧得程禧头皮一阵阵发麻。 好半晌,她鼓足勇气,迎上他目光的刹那,吓得又移开。 冷峻。 阴沉。 一汪底下涌动、表面平静的死海。 伪装着,最会溺死人。 “周总工,现在你有资格喝我的敬茶了。”叶柏南眼窝浅平,不似周京臣那样深邃,显得心机深重。 叶柏南总是雅致风趣,平易近人,“兴许有朝一日,我要称呼你大哥了。” 程禧鼻尖渗出汗。 等待着。 终于,“有一个条件。”周京臣接过杯子的同时,漫不经心发话,“程禧先去外省,避一避流言风头。你们既然不公开,这边熟人多,不如外地安全隐蔽。” “没问题。”叶太太叮嘱叶柏南,“你痊愈了,陪禧儿去外省旅游。你工作多年没有好好休息过,趁机会放松一两个月——” “暂住三年。”周京臣打断叶太太,吹了吹杯口浮荡的茶叶末,“耿世清的案子了结需要时间,外界遗忘也需要时间,彻底平息了,再回来,和叶家谈婚论嫁。” 他思索了一秒,对叶柏南和程禧说,“当然,你们三年后没分手,才涉及婚嫁。假如相处不合适,感情不和谐,不必有负担,各自寻觅新缘分,周家是明事理的,不怪罪叶总工。” 三年。 叶太太瞬间不言语了。 相隔几百公里,要么柏南抛下一切过去,要么是异地。 异地... 她年轻时,吃过异地的亏。 人心的变数太大。 男人是,女人亦是。 叶太太求救的眼神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却默不作声。 去外省,是自己的主意。 自己推翻了自己,以后在周家没威严了。 哪里想得到叶柏南对禧儿如此执着呢。 订过婚了,和前未婚夫闹得又难堪,正是风口浪尖之际,他倒不嫌弃,初心不改。 这话题,没商量出结论,先翻篇了。 中午,周夫人留叶太太母子吃饭。 周淮康出乎意料的没下楼。 周夫人三进卧室,三请周淮康,他三次推脱不舒服,周夫人奇怪了,“你在机场不是嚷嚷着饿了吗?哪不舒服了?”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周淮康仰卧在床头的一团阴影里,揉太阳穴,“老叶不在,我不出面了。” “叶先生不在,我在啊。”周夫人搀扶他,“京臣、柏南在场,又不是没男人了,你避讳什么?” 周淮康腿搭在床尾,兴致缺缺,“坐了一夜飞机,沾了床,困劲大,起不来了。” 他是乏累的样子,周夫人见状,没强求,“那我吩咐保姆送一份餐进房间。” “韵宁——”她走到门口,周淮康喊住她,“晚上别留叶家了。” “我知道。”周夫人关上门。 周淮康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继续揉额头。 餐厅里,周京臣接了一通电话,回书房一直没出来。 程禧借口太热,上楼换衣服,去了书房。 他捧了一本书在读,根本没打算下去用餐。 门一关,程禧盯着他。 周京臣也盯着她。 许久,她眼眶红肿,嘶哑得厉害,“是华小姐容不下我,所以你送我走?” 不知哪个字触犯了周京臣的逆鳞,他背过身,寒气森森,“你明白了,还问什么?” “我和叶柏南在一起,华小姐为什么容不下?”程禧上前几步,“究竟是她容不下,是你容不下?” 他一页页翻书,翻得烦躁了,合上狠狠一摔。 “周京臣。”她情绪崩了,“你王八蛋——” 男人面孔一寸寸冷了,“你再骂。” “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你逼我去一个陌生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你在这里有亲人吗。” 她一愣。 周京臣唇边扬起笑,“叶柏南不是陪你去吗?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舍下云航集团,什么都不管了。” 他碰了碰灯罩,光线亮了一些,“你可以反抗,然后接你母亲出院自生自灭,衣食住行自己承担,欠周家多少钱,限期归还,欠周家多少情,取决于母亲让你怎么还。” 程禧哆嗦着。 “你替我垫上...”她音量弱了,“毕业赚了钱,我还你。” “你好大的口气。”周京臣唇边的笑加深了,“南茜是中华区负责人,十年熬到一百六十万年薪,你有什么本事过关斩将拼到她的位置,职场是那么容易混出头吗,周家这笔账等你多久?” 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一步步靠近她,“即使我替你垫上,你全家的情呢。迄今为止,你给周家带来什么利益了。” 她无言以对。 男人笑了一声,“有一个赚钱的办法。” 程禧抬头。 周京臣手背贴着她面颊,蹭了蹭,“你会跳舞,有达官显贵喜欢看跳舞,我介绍一家会所给你,你去试试。” 第103章 缠吻 他蹭到脖颈处,手一横,掠过她锁骨,削瘦俏丽的月牙形,拇指上挑,头抬得更高,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颤的睫毛,“不过,舞蹈的内容不一样,会有老师教你,区区的千八百万,三年赚到手,遇见大方的,算上小费,缩短到两年。” “你王八蛋——”程禧反应过来,破音了。 周京臣轻薄的笑一收,“骂没完了?” 一滴泪落在他右手虎口,她忽然死死地咬在上面。 突如其来的剧痛,他肌肉紧绷。 随即猛地甩开,程禧脑袋一歪。 “这么小的牙,咬手没有杀伤力。”周京臣钳住她下巴,迫使她仰起,一发力,程禧嘴巴微微张开,粉粉的舌尖抵在牙齿空隙间,他看了一会儿,“咬我的舌头,咬断了最出气,你觉得呢?” 他整张脸倾轧而下。 胡茬坚硬、扎人,磨得她疼。 程禧厮打他。 她越打,周京臣越疯。 吻得越深,越野蛮。 程禧陷入缺氧的空白里,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这个火辣用力的吻里。 舌绞着舌,唾液黏着唾液。 她接近窒息的一霎,周京臣停下了吻。 程禧大口喘息着,他大约也心软,一点点吮她唇,低声命令,“立刻去楼下,说你不同意。” 她还在平复着,神情迷离恍惚。 “云航集团有规定,高管必须到岗,除非叶柏南辞职,不然他去不了外省。”周京臣挨着她,灼热的气息缠绕,亲密到极致,“你和你母亲在外省,怕不怕。” 程禧的确没有独居过,十二岁之前,有父母,十二岁之后,有周阿姨。 如果程母是清醒健全的,相依为命她不怕。 可程母生活不能自理,随时会精神病复发,伤人,伤己。 那种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的处境...她整个人战栗着。 周京臣囚禁她在怀里,“或许胡生去报复你,或许耿夫人,甚至你父亲的秘密也不仅仅是一个情妇和私生子,他的事情有多么复杂,牵连了什么人,否则不至于自杀。失去周家庇护的滋味,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程禧胸口剧烈起伏,无意摩擦着他。 周京臣眼底黯了黯,弯下腰,吻她最敏感的一处。 一厘厘由浅至深,埋进她胸部。 他的牙比她锋利,比她烫,只咬了一下,仿佛贯穿了她的皮肉。 “程禧是这间卧房吗?” 叶柏南的声音隔着一扇门,飘飘忽忽传来。 “禧儿小姐搬回学校宿舍了,这间次卧是华小姐在住。”是何姨的声音,“本来华小姐住客房的,床太高,睡不惯,恰好禧儿小姐不爱睡床架,只睡床榻,住她的房间了。” 周京臣持续吻着她。 外面的动静刺激得厉害,他剥开程禧的上衣,压在墙壁上,吻得投入。 “你去拒绝他,我保证你留下。”周京臣音色发闷,“不愿嫁那些人,你有第二个选择。” 程禧呜咽着。 周京臣一边凝视她,一边合拢了她的上衣,一颗颗系上扣子。 “怎样选,在于你。” 敲门声愈发急促。 叶柏南五分钟前听到一句哽咽失控的“王八蛋”。 以为程禧在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在餐厅里。 她又迟迟不下来。 “程禧,你哭了吗?” 他拧门锁,拧不动。 干脆撞门。 叶太太匆匆赶来阻拦他,“你胳膊有伤...不要抻裂了!” 叶柏南踹门。 一脚。 两脚。 踹第三脚的时候,门从里面拉开。 书房灯是暖橘色,走廊白灯浓郁,光与光对冲,周京臣面容反而模糊不清了,只是再模糊,怒意依稀可见。 “叶总工。”男人周身煞气,质问叶柏南,“这是周家的地盘,你踹我的房门,是不是太失礼了?” 他又质问叶太太,“叶家的大公子平时也这样好教养吗。” 叶柏南充耳不闻,往里闯。 “柏南!”叶太太一把拽住,“你是客,懂不懂规矩!” 程禧抹了下眼泪,挤开众人,跑出去。 周夫人一瞧,周京臣的衣领敞着,衬衫皱巴巴,顿时面色铁青。 碍于叶家母子,不得不粉饰太平,“你又训斥她了?” 叶柏南蹙眉,“又?” 周夫人一副无奈表情,“这对兄妹啊,哥哥脾气大,妹妹又惹他生气,偶尔京臣逗她玩,她不乐意,开始耍小性子,京臣偏偏不哄她,拌嘴吵架、砸东西,是常有。” 叶太太噗嗤笑,“周公子你是哥哥,和妹妹计较什么。” 周京臣不置一词,视线仍旧定格在叶柏南身上。 四目交锋,叶柏南语气幽凉,“云航集团与北航集团在商场竞争厮杀,我用过不光彩的手段,周总工也用过,若是你公报私仇,实在不像君子。” “我从来不是君子。”周京臣丝毫不介意,“争名逐利,做小人又何妨呢。” 叶柏南心平气和,“你不同意我和程禧的理由。” “没理由。”他整理着褶乱的衬衫,“非要一个理由,我看你不顺眼。” “京臣!”周夫人呵斥。 周京臣瞥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秘书,“我有公务,不送叶总工了。” 他下了逐客令。 叶柏南脸上噙着一抹笑,伸手拍了拍周京臣的肩膀,沉重缓慢的节奏,这动作,不友善,是凌驾之上的,霸气警告的。 两三秒,叶柏南转身离开。 他们下楼,秘书上楼。 周京臣返回书房,坐在桌后。 “早晨耿夫人去医院探望叶柏南了。”秘书汇报,“愁容满面进去,春风满面出来。” 他指腹摩挲着烟灰缸,没说话。 “叶家经商,不敢得罪从政的,也正常。”秘书挺客观的,“毕竟有万华集团的前车之鉴,商人们学乖了。万华老总自恃是老牌企业,得罪了副区长,这级别在您父亲面前,是开车门的,可在商人面前,是巴结的大官了。区政府扶持同类型的新企业,打击得万华几乎没市场了,短短数年,跌入谷底。” 周京臣撩眼皮,“万华的经营单一,只有食品,即便不得罪副区长,淘汰是早晚的下场。而叶家涉足了娱乐,金融,证券,餐饮,医药,在商场广泛撒网,一个项目黄了,还有其他项目扛着,耿家出手折腾叶家,叶家确实会吃苦头,但要折腾垮了,耿家是办不到的。” “那叶柏南屈服耿家,是图什么呢?” 周京臣手指停在烟灰缸边缘,“你查一个人。” 第104章 私生子 周夫人返回二楼,听到周京臣吩咐秘书调查叶太太,以及程衡波。 她推开门,“你为什么查程衡波?” 秘书鞠了一躬,退出书房。 “当初案子结束仓促,重新了解一下细节。”周京臣不愿多谈,转移了话题,“叶太太呢?” “柏南走了,叶太太自己留下有意思吗。”周夫人这口气儿不顺,面色仍旧不好,“你太胡闹了!柏南登门礼数周全,客客气气敬你茶,尊你大哥,你摆什么谱儿。” 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我是服从您的安排,我又错了?” 周夫人疑惑,瞪着他,“安排什么了?” “您在医院亲口下令送程禧去外省,她跟了叶柏南,成了叶家的长媳,怎么去。” 他装得像模像样,噎得周夫人面色愈发铁青,“有合适的婚事,不送她去外省了啊。” “您确定吗?”周京臣含笑。 周夫人一副深思熟虑,“送禧儿去外省一是躲耿家,二是菁菁住在老宅,她们相处不太和睦,我在中间为难,而且禧儿也没地方住。如今柏南喜欢她,她有主儿了,影响不了你和菁菁,万一有什么大风波,即使周家不出面,叶家会出手,我又何必非要送她走呢?好歹养了她八年,总有母女情分。” 周京臣神色平静,像是全然不在乎程禧是留是走,“我已经订完机票了,星期二中午起飞。” “你取消吧。” “不改了?” 咄咄逼人的阵仗,周夫人实在挂不住脸儿,“不改了!” “好。”他眼尾浮起笑意,“您可不要言而无信了。” 周夫人扭头,走出两步,又驻足,“你是不是给我下套呢?” “您多虑了。”他气势凛然,端端正正立在那。 “我警告你,不准让菁菁受委屈了!华家在军区根基深,多多少少对你有庇护。其次,华家越是下坡路,周家越是重情重义,善待她们孤女寡母,你父亲在仕途的威望更体面。有内部消息,上面打算升他一级,再退休。” 周京臣沉默。 “你记住了吗?”周夫人拔高音量。 他淡淡嗯。 “叶家那边,你亲自去道歉,兴许柏南是你未来的妹夫呢。” “先不急。”周京臣眼底涌动着一汪暗流,“我和父亲聊聊。” 主卧里,周淮康维持着仰卧的姿势,一直没动弹。 周京臣进去,挪了椅子坐在床边。 房间昏暗,气氛也讳莫如深。 他率先开口,“秘书告诉我,您出国前调取了法院的案卷,是关于程衡波的。” 周淮康瞬间坐起,“你监视到我头上了?” “不敢。”周京臣气定神闲,“我正好也在查,机缘巧合发现您调了案卷。” 片刻的死寂。 他继续说,“程衡波的情妇除了那个医药代表莫馨,还有其他女人吗。” 周淮康神情一变,“外界有风言风语了?” “没有。”周京臣审视着,周淮康的反应十分过激。 “我认识老程之后,他唯一的情妇是莫馨,起码明处是。我劝过他,私生活不检点害人害己,他承诺和莫馨断了,背地里依然来往。”周淮康琢磨了半晌,“他们夫妇婚后第七年才生了禧儿,老程是二婚,有一个前妻,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漂亮,出轨了富商。” “有孩子吗?” 周淮康摇头,“老程的前妻爱惜身材,是拍摄挂历的模特,不肯生。” 周京臣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若有所思,“程衡波在头婚和二婚之间,有过女人吗。” “你问这些做什么?”周淮康纳闷了,“你从不关心程家的陈年旧事。” 他眼皮垂下,“仅仅是好奇。” “老程给周家开车那会儿,禧儿四五岁了,婚前的女人我不知道。” 周京臣缓缓站起,“只有一个私生子吗。”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周淮康更纳闷了。 他语调不疾不徐,“已成年的私生子,包括二三十岁的,您仔细回忆。” 周淮康虽然不理解,也配合他回忆了,“大概率没有。” “您早休息。”周京臣撂下这句,离开主卧。 周夫人回到屋里,“聊什么了?” “京臣向我打听程家。”周淮康脑子也混乱着,他同样得知了一个内幕,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暇分析周京臣的反常。 “你们不愧是父子,你魂不守舍,他也莫名其妙。”周夫人换完睡衣,在梳妆镜前卸妆,摘首饰,“柏南够痴情的,传言大富大贵的家族出情种,咱们京臣不会吧?” 周淮康迟迟没回应。 “淮康!”周夫人恼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公务棘手而已。”他翻了个身,睁着眼,布满皱纹的面容愁眉不展。 程禧从老宅出来,直接回学校了。 她拉住上铺的围帘,照镜子。 胸部有绯色吻痕,沟壑最深的位置是一枚齿印。 密集的血点子,发紫发红。 周京臣差点咬出血。 他这个人,说暴力,床上也体贴,亲密过程中顾及她的感受,说温柔,力量又格外野蛮。 尤其是接吻,前戏。 那样俊雅斯文的男人,偏偏像饿狼吞食猎物。 在床上,在车里,或站着,或躺着,任何一种情况,程禧都难以招架他。 “钟雯怀孕了!”安然在刷朋友圈,刷到钟雯,她大喊,“发了孕检报告单。” 程禧掀开帘子,“那她休学吗?” “她办退学手续了,豪门目标实现了,马上奉子成婚。”安然把手机扔给程禧,程禧没有钟雯的微信,加过好友,后来关系崩了,钟雯删了她。 “钟雯有手段啊,那富二代被降服得死死的,不堕胎了,生下结婚。”安然咂舌,“白莲花上位史啊。” 在书桌上复习功课的另一名室友不屑一顾,“靠男人,男人未必可靠。女人修炼自己,自食其力最保险。依附于男人的金丝雀是廉价的,依靠自己的女人,连男人也高看你一眼。” 程禧将手机还给安然,“凑份子吗?” “凑一千吧。” 她和安然掏了350,室友掏了300。 室友家境普通,又在考研和准备英语八级,没空兼职,寝室有凑钱的活动,她俩会多承担一点。 吃完晚餐,程禧在学校附近的药店买了消肿化瘀的药膏,熄灯后,涂在胸口的牙印上。 第二天上午是一堂主修课,程禧落下的课业多,正在做笔记,安然一进教室,嚎了一嗓子,“程禧,你哥哥找你!” 第105章 你嫌不嫌弃我? “哥哥?”同学们兴致勃勃,“是钟雯得罪的那位大老板吧?若不是程禧求情,系里要开除她的。” “比老板牛气多了!”安然和程禧交好,与有荣焉的表情,“是总工程师,技术型大佬!”她一捅程禧的胳膊,眨巴眼,“顶级权贵家的公子,是吧?” 女生们叽叽喳喳,“结婚了吗?” “订婚了——” 程禧掐安然,示意她少透露,低着头溜出教室。 安然鬼精鬼精的,自从上次在水房见到周京臣,便开始怀疑程禧和他有问题,加上不是亲哥哥,安然甚至单独建了一个小八卦群,天天催促程禧在群里讲周京臣的光辉事迹,暧昧情史。 周京臣没开车进校。 倚着道旁的校园板报栏,在喝水。 瓶口大,他喝得猛了,水珠沿着唇边滚了两三滴,没入雪白的衣领。 风刮起衬衫,灌得后背鼓囊囊,他放下水瓶,穿风衣。 程禧距离他一米远,停下。 “周京臣。” 男人回过头,“什么?” 她也不明白周京臣什么毛病,早已不是兄妹的界限了,又固守着兄妹的名义。 为了不负责。 避免徒增麻烦。 “哥哥。” 周京臣拿起瓶子,走过去,“没穿外套?” “在教室。” “程禧——” 楼上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周京臣仰起头,三层的教学楼是露天连廊,金融2班门口的阳台挤满了同学,乌泱泱十几个人,“是周总工啊...” “怪不得周总工捐了一间多功能舞蹈室,程禧会跳舞——” “哥哥宠妹妹嘛。” “有嫂子就不宠啦,宠嫂子啦...我家的姑嫂仇人似的。” 程禧推搡他,“你来教学楼干什么。” “你不是挂我电话吗?”周京臣脾气大,大约耽误他时间了,眉头紧皱。 她小声解释,“上一节是班主任的课,教室安静,我没法接。” 其实不是没法接,是不想接。 生气他咬的牙印,也生气他在书房软硬兼施的态度。 周京臣递出一张票,“下午四点。” 程禧接过,是《杨玉环》的首场巡演。 vip席,3号座椅。 六人的观赏区,3、4号居中,是最佳c位。 估计是抢了文化局太太的票。 去年程禧很期待和他一起,今年,他有了名正言顺的女友,是华小姐的男人了,相约出去,总觉得不对味儿了。 何况华小姐的敌意又大。 她塞回他手里,“我车限号。” “三点二十,宿舍西门接你。”周京臣手臂一搪,票还在程禧手上,末了,他补了一句,“我4号座的票。” 程禧不领情,“我有晚自习,英语补考没过,背单词。” “你背了也过不了。”阳光浓烈,晒得刺目,他侧身换了方向,“我看过你英语成绩单。” “你什么时候看的?” 周京臣言简意赅,“送你回宿舍那天。” 她攥着拳,“你偷窥我隐私。” “摆在枕头上的。”男人余光一瞥她,“56分。” 程禧确实忘了收在抽屉里,倒被他瞧见了,“只差4分。” 周京臣笑了一声,没理她。 她倍感侮辱,趁他不注意,狠狠撞上去。 男人恰好弯腰,清理西裤的尘土,东门操场施工,他途经操场走到教学楼,一路沾了浮灰。 这一撞,扑歪了一寸。 程禧整个人踉跄,朝地上栽去。 周京臣眼疾手快一拽,扶住了她,“偷袭我?” 她不是毛毛躁躁的性子,不至于站不稳,他没松开,捏住她手腕,操控她自己的手托起下巴,明媚的暖光里,她面孔白白净净,新洗的长发没来得及梳理,发际线微微炸毛。 “你有那本事吗?” 程禧撇开头。 “回班上课。”周京臣不逗她了,“以后在学校不许化妆,唇膏也少涂。” 她不声不响的。 “心里骂我了吧?”男人阴恻恻睥睨她,“管得真宽,周扒皮,王八蛋,对吗。” 程禧揪着卫衣的帽子绳,抻来抻去,肉皮儿里夹着笑,“没骂。” 周京臣瞟她那一丝笑,知道猜中了,她是心虚。 “程禧!经济学老师是男的,一米八,不秃顶,头发可密了!”安然激动跳脚,感染力超强,“他点名了,纯正低音炮,你快上楼!” 程禧一边答应,一边跑上台阶。 “站住。” 她一僵。 “跑什么。”周京臣盯着她右脚,“崴了吗?” 程禧活动了两下,是不舒服。 男人俯身,撩开她裤口,细细的脚踝贴着胶带,昨天在学校练舞蹈,压腿杠磕出的淤青。 “撞我没撞倒,脚撞崴了,自讨苦吃。” 她目之所及,是周京臣乌黑的发顶。 新来的男老师头发密不密她不晓得,周京臣的头发很浓密,遗传了周夫人。周淮康年纪大了,稍稍秃顶,不过出席重大场合会戴上假发片,这圈子的大人物,蛮在意形象。 “你会秃顶吗?”她指尖戳了戳他后脑勺,脱口而出。 周京臣拧眉,“闭嘴。” “你如果秃了,华小姐一定嫌你丑。” 他直起身,“你嫌不嫌?” “嫌。”程禧点头,“你别来我学校了。” 周京臣一张脸严肃深沉,一抬手,吓得她瑟缩。 以为要挨打。 下一秒,男人剥掉她发丝裹着的叶子,一本正经,“我轮得上你嫌吗?回去。” 程禧温吞吞爬上二楼,梯子遮挡了周京臣,拐角是视线盲区,她这才跑。 新老师的确帅,原来的经济学老师是退休返聘的老头子,古板老学究的授课风格,男生们听得犯困,女生们不爱听。 这堂课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程禧没多大的波动,窝在后排看着那张票。 临下课之际,叶柏南打来电话。 她趴着接听。 “我在宿舍楼外面,陪你去看舞台剧,有两张票。” 第106章 发乎情,止于礼 她脑子轰隆。 叶柏南也买到票了。 “程禧,在听吗?” 下课铃一响,她收拾了书走出教室,“我在听。” “是你喜欢的《杨玉环》,北方只巡演三天,如果不尽兴,我陪你去外省再看一遍。” 叶柏南的票,是程禧开口要的。 于情于理,她不能放鸽子。 “我马上回宿舍。” 她挂断电话,后面的同学跟上来,“程禧,你哥哥找经济学老师干什么啊?” 程禧一懵,“他什么时候找的。” “老师中途不是离开了十分钟吗,你哥哥在办公室呢。” 她上课走神了,没注意。 “哎——安然在办公室呢,你不信问她。” 同学结伴下楼,程禧在班门口没动。 安然是班主任钦点的学习委员,高考分数班级第一,结果大二和体育老师搞暧昧,后来体育老师正经交女朋友了,她伤心欲绝,蜕变海王了,成绩断崖式下跌,据说9月份升大四,要换学委了。 安然交完作业从办公室出来,程禧迎上去,“我哥哥和老师谈什么了?” “你经济学基础差,拜托老师多费心,你哥哥不会亏待他的。”安然挤咕眼,“你订婚了啊?” 程禧赶忙澄清,“我解除婚约了!” “你解除不也是订过婚嘛,帅哥老师表情可精彩了。”安然模仿老师的语气,“程禧吗?校文艺骨干...订婚了?” 安然又模仿周京臣,“私事导致她缺勤比较多,有劳老师开开小灶补习了。” 学校这地方,有学习的,有八卦的,凡是小有名气的同学,一举一动颇受瞩目,“程禧订婚”四个字,一星期之内,会风靡全系的。 “你哥哥纯粹是斩断了你的桃花啊。”安然感慨,“谁会要一个有夫之妇啊——” “你有病吧!”程禧气笑,掐她。 叶柏南站在女生宿舍c楼外。 程禧是a楼。 她悄悄溜过去,朝他左边“嘿哈!”了一声。 他回头之际,又出现在右边。 叶柏南蓦地发笑,“好玩吗?” 程禧检查他的手臂,仍旧捆着纱布,倒是不渗血了,左肩的扎伤重新缝合过。 他开不了车,秘书负责驾车。 “其实我自己去也行,你回医院养伤。” “无妨。”叶柏南掏出两张票,一张vip区的1号票,一张5号票,“好位置被内定了,我只好选了边角位。” 程禧指着“加价”的红章印,“你加了多少。” “没多少。” 叶柏南是相当体面的,和姑娘约会,不提钱,不显摆,口头干干净净。 不过程禧了解行情,加价抢票,是一倍起,抢得多,加得多,几乎是拍卖了。 抢票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看剧,是来交际的。 有一年《洛神赋》巡演,周夫人是3号票。 2号与4号抢出十万的天价,是富商太太要攀周家的关系,没有渠道接触,抢了票,趁着130分钟的演出,千方百计混个脸儿熟,搭个交情。 今天的票价应该也不低。 毕竟周公子在vip席。 搭上他,和搭上周淮康夫妇是一样的。 程禧刚坐进车里,辅导员风风火火追出教学楼,“程禧!” 她迅速抓起副驾椅的毛毯,包裹住自己,弯腰趴下。 一气呵成。 明显是躲辅导员躲出经验了。 叶柏南扫了她一眼,降下车窗。 “程禧在吗?”辅导员瞟车厢,一个成熟俊朗的男人,一个微微起伏的大鼓包,“四点有英语课。” 程禧手伸出毯子,拽他的西裤。 他握住那只手,藏在掌心,防止辅导员发现,“我也在等她,她在教室吗?” 辅导员瞧得真真儿的,上这辆车了。 无奈男人不承认,辅导员没辙,“挺重要的专业课,她挂科没挂够啊?” 叶柏南蹙眉,“她成绩不行吗?” “文娱活动积极,成绩也凑合,考勤一塌糊涂。” 他摩挲着程禧的手,汗涔涔的,由于着急逃跑,轻轻抠他。 “你是她哥哥?”辅导员晓得程禧哥哥来了,又高又俊,轰动全班了,不晓得是哪个。 “我不是。” 学校里车接车送女生的,不是亲戚,大部分是男朋友了。 辅导员没好气,“谈恋爱别耽误学习啊,程禧这个寝室太不省心了!钟雯才二十岁,怀孕结婚了...我管她们,是为她们好。” 叶柏南斯文有礼,“辛苦导员了,我会提醒程禧的。” 辅导员瞪着大鼓包,扭头走了。 程禧憋得面红耳赤,掀开毯子大口喘息。 “你在学校是这幅模样啊。”叶柏南没忍住笑。 她尴尬,“我请假太多,登上辅导员的黑名单了。” “为什么请假?” “相亲,订婚。”她坦白。 他笑意未减,“以后不需要相亲了。” 程禧缓缓坐直,“你也反感相亲吧。” “不反感。” 她一怔。 “尊重女方,虽然不喜欢,不至于反感。” “那叶先生叶太太私下会催你吧。” 叶柏南说,“这两年在催。” 程禧终于逮住机会,“所以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有我在,你耳朵清静了。” “做戏吗?” 他目光落在程禧局促不安的面颊,五官洁白透明,“倘若我回答是,你的压力会小一些吗。” 她点头。 叶柏南彻底笑出声,“是,你帮我了。” 程禧望向窗外一一排排盛开的桃树,也笑。 车驶出大学城区,往市中心开。 男人声音沉哑,徐徐有穿透力,“你很少和男人单独出去吗?” 至今,她只单独和周京臣出去过。 “嗯。” “发乎情,止于礼。”他安抚程禧,“你不必担心,我并非没有分寸的男人。” 这方面她不担心。 叶柏南不是耿世清、胡生之流,他洁身自好绅士风度在权富圈是出了名的。 二代子弟之中,鲜有的规矩稳重。 “我清楚。” 叶柏南手背贴着她的手背,汽车浅浅颠簸一下,贴得紧了;回归平稳,又分离一厘。 若即若离,意味不明的滋味。 第107章 狭路相逢 大剧院在长安路尽头。 一栋矗立的灰白色高楼。 锥形顶。 气派美观。 四点整开场,为不影响观众,检票十五分钟后禁止入场。 叶柏南和程禧是四点十三分惊险进场的。 vip席在舞台和观众席之间,半弧形的真皮六连椅,出口在左,入口在右,从6号座位依次入席。 彼时2、4、6号坐了人,6号旁边是台阶,因此光线最亮,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贵妇,佣人伺候着吃果盘。 程禧看清4号座位的男人,脚下像是灌了铅,迈不开步子了。 天花板的灯光是熏黄色,衬得男男女女的轮廓温柔朦胧,只有周京臣的侧脸线条依然刚毅硬实,眉峰也凌厉。 她以为关机了,周京臣找不着她,就回集团上班了,他对歌舞一贯不感兴趣,宁可加班。大不了他生气了,明天去宿舍堵她,她服个软,他发泄完,自然消气了。 没料到他带着华菁菁来现场了。 周京臣想要《杨玉环》的vip票在文化局传遍了,局长太太亲自送了他3张,他留了一张给华菁菁。 华菁菁在2号位,他在4号,3号是程禧的。 这排序...太诡异了。 程禧犹豫,不敢过去。 叶柏南这才发现她手里有两张票,包括一张c位的3号票,连他都没抢到,是内定票。 他神色一顿。 半晌,开口,“你去3号位,我在5号。” 程禧当即打算撕掉那张票,“你的票是1号座,我去1号...” “有更好的位置,没必要亏待自己。”叶柏南轻轻捋顺她的刘海,剧院广场到大堂有一段路程,她生怕迟到,跑得急,头发散乱了,“我希望你开心,而不是迁就我的颜面,我不如你哥哥厉害,这没什么,市里又有几个人比周公子厉害呢。” 叶柏南语气不大对劲,对周京臣暗含着极大的敌意。 他先行一步,程禧死死地捏着票根,跟上他。 “周总工,很巧。” 叶柏南站定在1号位,隔着朱红色的围栏。 周京臣一张面孔古井无波。 眼神是冷的。 移动到程禧这里,四目交汇,冷得她一颤。 周京臣平生放别人鸽子,破天荒头一回,遭人放鸽子了。 这口恶气,势必是不吐不快。 “叶总工,今日有雅兴?” “是程禧有雅兴。”叶柏南绕过茶桌,走到6号位,贵妇认识他,简单打过招呼,起身让路,“我陪她而已。” 他在5号位坐下。 vip席宽敞,与后排间距小,程禧经过周京臣,没卡住,顺利通行了。 她印象里那天慈善晚宴的席位非常窄,她臀部又丰满,挤着周京臣了,他狠狠拍了一下,“啪”的脆响,一弹一弹的。 周京臣嗜好揉、摸屁股。 不止一次了。 他摸上瘾,能摸很久。 程禧甚至觉得要揉搓掉一层皮了。 华菁菁剥着花生壳,随手搁在桌上,“京臣告诉我,你爱看舞剧,去年巡演没看上,怪他粗心大意了,你回家哭闹了一通,嗓子哭哑了,害得你哥哥被周伯母骂。今年我们特意把视野最清晰的3号位给你了,向你赔罪。” 原来3号票是华菁菁的。 华菁菁贤惠体贴,主动让出的。 一左一右夹着她,统一战线“哄着”,这是光明正大将她驱逐出周家的大家庭,划定为外人了。 程禧瞥周京臣,他没反应。 是认可的。 “谢谢嫂子。”她改口。 华菁菁一愣,态度瞬间友好了不少,“你客气什么,一家人。”又顶了顶周京臣的胳膊,“我忘了给程禧见面礼,你先替我补一个,我取了现金还你。” 周京臣偏头,似笑不笑的,“试探我?” “哪有。”华菁菁嘴上反驳,眼睛盯得紧。 他翻出风衣口袋里的皮夹,抽了一沓,甩给程禧,“你喊了嫂子,嫂子给的。” 她没推辞,收下了。 厚度大约是两三千。 华菁菁见状,心里也踏实了。 程禧称呼嫂子,周京臣给见面礼,属于承认了。 一旦承认,这种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的家族,最在乎“求稳”,除非发生重大变故,例如出轨,脏病,否则关系轻易不会瓦解了。 一切水到渠成,订婚,结婚,生子。 比普通情侣更加和谐顺遂。 叶柏南解开外套扣子,卷起一折衣袖,“周总工,方便调个座位吗?” 周京臣岿然不动,观望台上,“不太方便。” 丝毫不讲情面,饶是脾性温和的叶柏南,脸上的笑也凝滞了,“我买。” “叶总工财大气粗。”周京臣不甚在意掸着西裤,“为何不包场呢?” “文化局不允许。” “是吗?”他严肃,“小事一桩。明年再有巡演,我通知文化局,允许叶总工包场。” 叶柏南明白他是示威,周公子的一句话,文化局乖乖奉上c位票,叶家有的是钱,但没这份权力,包不了场。 官商阶级,如此分明。 “叶总工,我和你换。”华菁菁这时打了圆场,“你在2号,挨着程禧,我去5号,挨着京臣,两全其美。” 他们各自起来,蓝紫色的舞美灯一闪,照射着周京臣,亦明亦黯。 程禧心脏长了草似的。 叶柏南在身边落座,却迟迟没说话。 她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 莫名一震。 怨怒的。 复杂的。 埋于骨髓的。 在叶柏南那双眼眸里。 形容不出的阴翳。 “叶先生...”程禧叫他。 他回过神,攥住她手,“怎么?” “你不舒服吗...” 叶柏南又恢复了往日的霁月清润。 仿佛那不小心流露出的一面,是她一霎的错觉。 “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热,你呢?” 程禧摇头。 “吃椰汁芋圆吗?门口有卖,我记得你爱吃。”音乐的声浪盖过了叶柏南的音量,他凑近,唇瓣虚虚抵在她鬓角,阖动间,偶尔蹭她头发,发茬撩得痒痒的。 这段日子一场风波接着一场风波,程禧食不下咽,哪顾得上吃零食。 叶柏南看出她馋了,笑着松开她手,“等我。” 他逐一越过座位,走出剧场。 程禧注视着他背影。 “你猜你现在像什么。”耳边是周京臣的声音。 她一激灵。 “望夫石。”光影大片大片地洒下来,罩住周京臣,眉目深刻幽凉,“他是去买一趟东西,不是出一趟国。” 程禧转回去。 面向舞台。 华菁菁喝了一口茶,小声评价,“你妹妹和叶柏南挺般配的。” “我也这么认为。” 周京臣腔调不温不火。 第108章 周京臣满脑子的十八禁 华菁菁调侃程禧,“你哥哥同意了呢!” 程禧僵硬挺起脊背。 “我同意什么了?” 华菁菁凑近,鼻子贴着他的下巴,“我认为程禧和叶总工般配,你也亲口认为是。” “套我的话,是吗?”周京臣望着她,“你这个嫂子,对妹妹倒是不错。” “程禧年幼丧父,寄养在周家,她够可怜了,你当哥哥的心疼她,我当嫂子的也疼。”华菁菁手指把玩他衣领,卷开,又铺平,“何姨说叶总工登门拜访,你发脾气了。” 周京臣的脸隐匿在光影中,情绪不明,诡辨莫测。 “因为叶总工订过婚?” 他低头,华菁菁的手腻如葱白,她是开美容院的,搞什么整容塑形、美体减肥,作为店里的老板兼门面招牌,自然是精于保养。 “不全是。”周京臣握住她手,从颈部移开,“禧儿也订过婚,没资格挑剔他。” “那因为什么?”华菁菁满是警惕。 “我们天天斗,最后他成为我妹夫了,不荒唐吗。”他面不改色。 华菁菁的警惕消散了一些,“你们结了亲家,妹夫敬重大哥,也不斗了,是皆大欢喜。” 周京臣摩挲着腕表的表带,没搭腔。 “我茶水喝多了。”华菁菁招呼程禧,“陪我去一趟洗手间。” 程禧也憋得慌,没敢独自去,怕周京臣在门口堵她,万一熟人撞破了,可是不小的风波。 她跟着华菁菁去走廊尽头的女厕,有四个格子间,其中两个女人是叶氏集团的公关秘书,结伴来看舞剧。 程禧洗手的工夫,她们走到隔壁的水池台,提到她。 “真正有道行的女人是借势男人,而不是利用男人,程禧借着周淮康和周京臣的势,搭上叶家了,从司机的女儿升级大豪门的未来长媳。你我呢?利用男人捞钱,捞房车,最肤浅的水平。” “废话!”同伴反驳她,“假如我爸是周淮康的司机,我也搭上叶大公子了,圈子不同,借不了势。” 女人蘸湿棉签,蹭睫毛,“你以为叶大公子来者不拒啊,谁搭他都行?有共同的圈子你也搭不上。贾总告诉我了,程禧的情史干净,纯得像白开水,高中和大学不早恋,你忍得了?寂寞死你!” “你才寂寞!” 她们互相嬉闹,笑作一团。 程禧心虚,在水流下搓来搓去,如芒在背。 没早恋是真的。 至于纯... “程禧?” 她一惊,看向华菁菁。 “你琢磨什么呢。” 程禧摇头,关闭水龙头。 华菁菁抽出纸巾,“你在学校没谈过恋爱啊。” 她盯着镜子,华菁菁也从镜中盯着她。 “你初恋不会是耿世清吧?” 程禧觉得晦气。 外界十有八九也这么认定的。 但事实如此。 耿世清是她名义上的第一个恋人,一方有新闻了,另一方也跑不掉。 捆绑了。 “我爱慕京臣,除了两家口头订过亲,很大原因是他像我父亲,高大英武,有责任感。” 程禧心跳开始紊乱。 华菁菁话里话外,似乎在敲打她。 她只配程衡波的同类耿世清,不配爱慕周京臣。 “你呢?” 程禧继续摇头。 华菁菁笑,“周伯父和京臣是你选择丈夫的榜样,不能逊色他们,明白吗?” 她指尖淌着水珠,一言不发。 “叶柏南优秀,你好好把握,他是你人生的顶配了。”华菁菁捻了捻她的发梢,语气形容不出的阴阳,“珍惜眼前人,不要幻想不属于自己的,到头来一场空,家没了,爱情没了,如同一只小流浪狗,多可惜呢。” 程禧身体内的血液在凝固,结成一块块的冰。 喀嚓响,提醒着她,纸包不住火。 华菁菁莞尔,无所谓她什么反应,先一步离开。 她杵在原地好一会儿,返回剧场。 ...... 售票大堂内。 一名西装革履的下属站在休息区一角,面前的男人双手插兜,眺望窗外的摩天大楼。 “nancy的那笔订单,周京臣迟迟不签署正式合同,只签了意向合同。”下属奇怪,“他已经搅黄了耿世清和程禧的订婚宴,您的要求他办妥了,为何不收这份大礼呢?” 男人背对大门,也背对下属,“周京臣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下属恍然大悟,“您怀疑他知道订单有问题了?” “商场如战场,太容易获取的利益,往往是猎人的陷阱。”男人转过身,温雅俊朗的面孔,倚着窗台,“我再如何相中她,喜欢她,5个亿的代价交换,周京臣有疑心是正常的。 他拿起茶几上的花瓶,迎向水晶灯,一下接一下转动着,“海外是不是准备发货了。” “十天之内。” 叶柏南有意思笑了一声,“货物即将入境,负责运输的公司还没着落。周京臣签合同,是跳陷阱;不签,是得罪对方,海外这伙人被耍了一通,不可能罢休。我倒要瞧一瞧,他有多大的能耐全身而退,他持有北航集团7%的股份,不仅仅是总工程师,更是股东高管,他脱罪不了。” 下属神色焦虑,“关键nancy是冲您来的,您擅自转让订单,周京臣又故意拖延,nancy一旦恼了,周京臣和海外集团结仇,咱们同样遭殃。您一直躲着nancy,躲到什么时候呢?” 叶柏南没理会下属,拎着甜品袋子上楼。 台上正在演《贵妃醉酒》的片段。 程禧拽他的衣袖,“我在市里比赛跳过这段,是金奖。” “你校长和我讲过。”他坐下,打开甜品碗盖,递给她勺子,“6月份的毕业生欢送典礼,你会登台。” 她搅拌碗里的椰奶汁,“校长希望我登台,我没决定。” “你登台,我也应邀出席。”叶柏南托着碗底,“我捐了图书馆,学校的各项活动会是嘉宾。” 程禧含着勺子,“我考虑一下吧。” “还要考虑?”他挑眉。 她挖了一勺冰沙,凉得打一激灵。 叶柏南笑出声。 五光十色的灯火翻滚向观众席,周京臣五指扣在椅子扶手上,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沉默着。 舞台上无数银色铠甲的士兵在击鼓,少有的大场面,屏幕标题是《安史之乱》。 程禧指着中间的杨玉环,“她马上跳鼓舞。” “你会吗?” “会一点点。”她嘴角有一颗梨窝,恰好在叶柏南那一侧,“我力气小,鼓舞的肢体幅度必须大,你见过朝鲜舞和藏族舞蹈吗?类似于那种。” 叶柏南眼眸噙了笑,定格在她那颗梨涡,“那你擅长什么。” “柔软的——” 周京臣目视前方,眼中是舞蹈,脑子里是香艳雪白的十八禁。 第109章 被情敌泼了一脑袋 她身段确实柔软。 一根最嫩、最细的飘晃的杨柳条儿。 湿的,缠人的。 若不是她经验不足,应该会更磨人,更具万种风情。 “你的苏州评弹唱得有味道。” 程禧靠在椅子上,“周阿姨请了私教,我学过一年半,我不喜欢唱戏,而且苏州话好难,逼得我离家出走抗议。” 叶柏南的笑加深,眼尾有浅浅的纹,熟男的风韵,“去哪了?” “去公园躺了一宿。”她尴尬,“在凉亭里,幸好是夏天,不然冻傻了。” “那周家呢?”叶柏南很感兴趣她的事,以及周家的事。 “周叔叔在开选举会议,周阿姨不敢惊动他,打电话叫周京臣回家了。” 叶柏南扫了一眼4号座端肃周正的男人,程禧也下意识瞟周京臣。 在外面,他永远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气度。 放浪形骸狂野不羁的模样,却不与人知。 “你哥哥又骂你了?” 又。 看来周夫人在书房的一番解释,叶柏南是相信的。 程禧有一种欺骗的罪恶感。 “他...没骂我。” 叶柏南拇指轻轻擦拭她唇边的奶渍,“你哥哥吓坏了对吗。” “嗯。” 周京臣是凌晨三点找到她的。 她的腿和脖子被蚊子咬肿了,瑟瑟缩缩蜷在石凳上。 蝉鸣,夜风,和他一遍遍嘶哑的“程禧!” 那年他二十五岁,程禧十六岁。 把她送回周家老宅,周京臣就走了。 “以后遇到不情愿的,你离家出走记得来叶家找我。”叶柏南静谧注视她,像一口古井的水,历经岁月沉淀,那样润和,雄浑,淡泊。 “任何情况,任何时间,我会竭尽所能。” 程禧偏头,对上他视线。 “其实男人有心护住一个女人,不管什么局面,只要尽力一搏,是护得住的。” 尽力。 除非不肯尽力。 她捏着勺子,没吭声。 《杨玉环》傍晚六点十分谢幕。 程禧跟随叶柏南去剧院广场的停车坪,华菁菁在洗手间补妆,出来晚了,叶家的车驶出车位,周京臣正好抵达车位。 “叶总工。” 叶柏南降下车窗。 四目交锋,周京臣笑不染眼底,“带程禧去徽园吃饭?” “在附近的西餐厅。”叶柏南的笑渗入了眼里,“怎么,周总工要一起吗。” 男人目光掠过后座的程禧,路灯极亮,她陷入一片阴影里,局促紧张,一动不动。 他勾起一丝笑,“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那告辞了。”叶柏南重新升起玻璃,示意秘书开车。 车调头,周京臣伫立在那。 夜幕笼罩,他影子拉得长长的,延伸至华菁菁脚下。 “回老宅还是去医院?”她问。 周京臣上车,系着安全带,“附近你熟吗。” “我美容院在对面,当然熟了。” “有一家西餐厅?”他叩击着方向盘,“比较高档的。” “红房子,距离大概5、6公里吧。”华菁菁打量他,“我印象中你不吃西餐的。” “你不是爱吃吗。” 华菁菁挺高兴的,“不太饿,改日吧。” 周京臣没强求,发动车子,往老宅开。 去红房子的路上,秘书不顾程禧在场,吐槽周京臣,替叶柏南鸣不平,“周公子的为人处世比他父亲差得太多,交际应酬无非讲究一个情面,政界、商界是一样的,他处处示威,处处刁难,您又没招惹他。” “放肆。”叶柏南皱眉,严厉呵斥,“周家的公子是你议论的?” 秘书闭嘴。 程禧攥着衣摆,如坐针毡。 好半晌,她晦涩启齿,“对不起...” “为什么对我道歉?” “我哥哥——” “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叶柏南打断她,“即使没有你,我与你哥哥也是十年的老对手了。” 程禧在公司实习,多少有耳闻,“南周北叶”辅佐各自的集团,在商场上争客户,争订单,争名声,竞争得天塌地陷,表面又谈笑风生,在场合上万分友好,所以商场流传的是“北航集团”和“云航集团”的老总不和睦,以致于周夫人与叶太太不明真相,才将程禧介绍给叶柏南。 现在周京臣是连逢场作戏的友好也没了。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红房子的环境很雅致,但程禧吃不惯西餐,周家上上下下都是“中餐胃”,周淮康为避免落人话柄,甚至进口车也不开,吃穿用度皆是纯国产。 她只点了一份大众口味的牛排,一杯果汁。 “要不要换地方?” 叶柏南发现她兴致不高。 程禧不愿麻烦他,已经点单了,再折腾显得矫情,“尝试一次西餐也可以。” “今天开心吗。”他清洗了吸管,插在杯口,“我查询了官网,《庐山恋》下个月有舞剧巡演,我再陪你看。” 街口驶过一辆火红的法拉利,装扮时髦的女人下车,一瞥橱窗内的叶柏南,大步进门。 “下个月课程多,我再请假——” 一阵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猝不及防地泼下一杯果汁,程禧的脑袋瞬间湿淋淋的。 周围的餐客目睹这一幕,纷纷停下用餐。 “南茜?”叶柏南猛地起身,看了一眼程禧狼狈的状况,狠狠扼住nancy手腕,“你干什么!” “是你和她在干什么!”nancy怒不可遏,“叶柏南,你玩我?” “我答应过你什么吗?”nancy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职场女强人的气势,压倒了餐厅内的所有男人,可叶柏南仍旧压了她一头,压制得死死的,“你指责我玩你,我担不起。” 第110章 她是小三 “我来国内什么目的,你不明白吗?”nancy直视着叶柏南,“你去国外开会考察,我亲自接待你,欣赏你的风度和智慧,我认为你是好男人,在老板面前处处维护你,帮助云航集团竞争。老板和北航集团召开过四次线上会议,他更倾向周京臣,我花费了多大的心血和精力扶持你!” “我没承认过我是好男人。”叶柏南牢牢禁锢住她手,防止她过激,“是你认为我是好男人。” nancy义愤填膺甩开他,指着程禧,“她能带给你什么,巨额订单,海外资源,商场情报?她只能带给你无尽的麻烦,惹了耿家的女人是烫手山芋,嫁普通人,周家不甘心,在她身上的投资总得回本吧?嫁有头有脸的,哪个肯要她?女人多的是,何必冒险呢。周家同意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没人接盘她了,巴不得丢掉她,你接盘,你不怕外界耻笑吗?” 程禧抠着桌角,睫毛覆满了橙子果粒,视线一片泛黄,什么也瞧不清。 “你调查她?”叶柏南再次扼住她,这次,扼住的是脖子,“什么渠道查的。” nancy被迫仰起头,“你猜呢?” 叶柏南清楚nancy在本市没有圈子,即使有私交不错的客户,涉及周、耿、叶三家的新闻何其敏感,他们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没胆子议论。 除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可小角色又无从得知内幕。 “我在红房子是谁通知你的?” nancy冷笑,只字不提。 他一张面孔阴鸷到极点,“你记住,少兴风作浪。叶家没权,但有钱有人脉,处理你太容易了。” “你今天处理我,海外集团明天就废了你。”nancu没有丝毫恐惧,只是轻蔑,“你也记住,我不是任人戏耍的。你在我手上拿到订单,做人情,换女人,你问过我吗?” “你很自信。”叶柏南居高临下,“你不过是海外集团的一颗棋子,在老板眼中算得了什么?” nancy挨近他,“我是集团骨干,你动我试试。” 程禧呆滞坐着,一遍遍擦拭流淌的果汁,头发粘腻粘连住,衣服也晕染了大滩的污渍。 擦不掉。 有服务生询问她需要清洗吗,她回过神,从椅子上起来,跑出去。 “程禧!”叶柏南追出餐厅,拉住她,“你听我解释,我和南茜不是那种关系。” “你和南茜小姐什么关系,不用向我解释。”程禧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nancy,那副气势汹汹的架势,仿佛她再不离开,要动手打她了。 “你们聊,我先回学校了。” 她拨开叶柏南的手,街道对面恰好一辆公交车途经站牌,她挤着人群上去。 “程禧——”叶柏南挥手,她坐在末排,望向另一边车窗,只留给他后脑勺。 公交车没入车流。 消失在路口。 霓虹灯照得他迷离寂寞,颀长的影子拓印在地上,雾蒙蒙的长街失了颜色。 他像一个薄幸的男人。 又偏偏不玩游戏。 撩人的矛盾感。 nancy见过的男人穿黑色十有八九是好看的,深色系显气场,也镇场子。 白色挑人,穿出风采的不足十之一二。 叶柏南是十之一二里面,最有仪态和味道的。 风华正茂,如同璞玉。 nancy是迷恋他的。 如果叶柏南为了资源舔狗似的讨好她,她反而没兴致了。在合作上,其实他是下位者,她是上位者,他却有上位者的稳重潇洒,不骄不躁。nancy崇尚“不婚主义”,可不妨碍她痴迷和优秀的男人谈恋爱,她情史多得数不完,爱上一个,攻下一个,唯独叶柏南,他在神坛上俯瞰一切的清高,nancy较着一股劲儿。 “你和她断了,我既往不咎。”nancy先服了软,“这笔订单给了周京臣也无所谓,我给云航集团申请新的合作,只要我在国内,我保证海外的订单都是你的。” “海外运输的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不了解吗?”叶柏南看着她,浓黑的眼睛里是灯火,是淡漠,一热,一冷,翻滚着漩涡,直逼nancy,“那样大的一个坑,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nancy茫然,“什么东西,什么坑?” 叶柏南审视她良久,她似乎也蒙在鼓里。 他没多言,走向车位。 司机灭了烟,打开空气净化,叶柏南烟瘾也小,一星期抽两三根,多数是同行敬烟,他出于应酬礼节,不得不抽。 二代子弟之中,不嗜烟酒,不嫖不赌的,周家和叶家的二位公子是榜上有名的。 “叶柏南!”nancy拦住他,“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他上了锁,将nancy拒之门外。 “你不和她断?” 他目不斜视,“凭什么断。” nancy讥讽,“你不断又如何,你觉得她敢接近你吗?在餐厅她已经这么难堪了,假如在乔尔呢,同事众目睽睽之下,我扣她一顶小三的帽子,她连工作也没脸干了。” 叶柏南握住座椅中间的扶手,下颌骨绷得紧,削过一样,线条凌厉锋狠,“南茜,我警告你,这样的把戏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吩咐司机,“回叶家。” 轿车拂尘而去。 nancy杵在原地,拳头攥得嘎吱作响。 ...... 公交停在大学城站,步行900米是学校北门,通往宿舍楼有一条窄巷。 路灯昏暗,大部分同学回寝室了,少部分情侣去校外酒店过夜。 巷子空空荡荡。 程禧余光瞟到一棵老榆树下泊了一辆车。 零零星星经过几个男人。 辅导员提醒过住校的女学生,操场正在施工,民工鱼龙混杂,走夜路注意安全。 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禧儿。” 夜色深处,有人叫她。 她下意识看那辆车。 驾驶位是空的。 后座亮了一盏阅读灯,男人长腿恣意舒展,陷在焦黄的光火里,轮廓太熟悉,化成灰烬她也认得。 程禧装作没发现,朝宿舍大楼走。 车门弹开,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尖锐。 “过来。” 她硬着头皮继续走。 “不听话是吗。” 程禧慢了半拍。 “在这里不上车,开到宿舍楼门口,上不上?” 她停下。 周京臣“横行霸道”惯了,她不听话,估计他又会借口她发烧晕厥,骗过宿管阿姨,去寝室抓她。 程禧磨蹭了一分钟,坐进车里。 贴着一侧的车门,隔得远远的。 第111章 捉奸 男人嗓音慵懒,夹杂了凉意,“去哪家餐厅了。” 她清了清喉咙,“红房子。” “爱吃吗。” “不爱。” 周京臣轻笑,“他主动约你,没选择你爱吃的餐厅吗?” 事实上,根本没来得及吃。 被nancy搅和了。 “我自己愿意尝试西餐的。” “哦。”他语气更凉了,“你挺体贴。” “不如华小姐体贴你。” 他蓦地又发笑,完全琢磨不透的脾气,“在剧场里喊嫂子喊得那么热情,现在不喊了?” 程禧不搭腔。 下一秒,男人开口,“我点你穴位了?” 嫌她一动不动,太死板。 程禧动弹了一下胳膊。 草草敷衍他。 “开心吗?” 周京臣问什么,她答什么,“开心。” “为什么开心。” 她深吸气。 今晚他在学校堵她,纯粹是报复她放鸽子,找她茬儿。 “去年没看的舞剧,弥补了遗憾。” “我欠下的遗憾,我补。其他人,补不着。”周京臣缓缓睁眼,程禧狼狈的模样令他瞬间蹙眉。 “怎么弄的?” 她不吭声。 周京臣拽过她,她挣扎,男人掐住她腰,力道极大,强迫她骑在腿上。 “和谁打架了?” 屁股下面是他结实凸起的膝盖,车厢暖融融的。 浮荡着他的气息。 “打赢了打输了?”周京臣玩笑,“赢了有奖励,输了我替你出头,讨回来,行不行?” 程禧盯着他,一言不发。 “和我打的?”她如同一只炸毛的狮子,敌意的眼神,周京臣不笑了,“耍什么性子。” 他拧开水瓶,浸湿了方帕,粗鲁擦她的头发。 程禧往左躲,他也往左扳她的下巴,她往右躲,他同样往右。 扳正她,脸对脸,鼻贴鼻。 “还流血吗?” 片刻,周京臣平复了情绪,拉她的牛仔裤链。 “不要碰我。”她推搡。 “别动。” 程禧的反击挠痒痒一般,影响不了周京臣分毫。 他手指是温的,也糙,探入腿根,毛毛刺刺的磋磨感。 “蕾丝的?”男人压低声。 她整张脸埋在周京臣肩膀,夹紧了臀。 本意是抗拒他,却不想夹住他手,他抽不出。 周京臣微微偏头,呼吸喷在她面颊,在静谧的深夜里难以形容的暧昧。 “松开。”他字字清晰,又字字烫人,“医嘱一个月之内要禁欲。” 程禧整个人战栗着,嘴唇也哆嗦,“是你告密的...你向南茜泄露了叶柏南的行踪,她泼了我一脑袋,你高兴了,你装什么好人?” 周京臣指法的功力了得,她抬起头,竟是满面通红,汗珠淋漓。 “你出去!”她扭动了两下。 男人眉头越蹙越紧。 “你陪你的未婚妻,少招惹我。” 程禧使劲折腾,将他挺括板正的西裤碾出褶痕。 “闹够了,安静下来。”周京臣摁住她,不许她折腾。 他隐隐明白了,“菁菁在洗手间对你说什么了。” 菁菁。 哪里是不和谐,不恩爱。 亲昵的称呼是唬不了人的。 “说你像华团长,有责任心,你们门当户对。” 那些不中听的,程禧没提。 她没理由打小报告,他和华菁菁才是一个阵营,未来的夫妇同心。 在未婚夫面前,指控未婚妻,是不长眼了。 车窗敞着,周京臣衣领也敞着。 干燥的风灌入,吹得他领口颤了颤。 他把粘在一起的发丝捋到她耳后,解了车门锁,“回寝室洗干净,早休息。” ...... 周京臣回到老宅,是十点。 华菁菁看到院子里的车灯,在玄关迎他,“你去哪了。” “不是告诉你了吗?”他脱了风衣,“去公司加班。” “周总工...” 他动作一顿。 秘书站在外厅,表情尴尬,“华小姐没收了我的手机,我联系不上您。” 一秘。 负责公务的。 不存在他加班、一秘外出的情况。 “京臣,你到底去哪了。”华菁菁的表情也不大好,“一秘找你汇报工作,你告诉我去公司了,北航集团在本地只有总部,分部在外地,咱们分开三个小时...莫非你去了一趟外地?” “你有什么资格没收手机。”周京臣没理会她的质问,揪住这个不放,“下属有隐私权,你这是侵犯人权,不懂吗?” “你是关心下属的人权吗。”他太严肃,逼得华菁菁一时挂不住脸儿,也上头了,“是因为我阻止了你秘书通风报信。” “我去与没去,又怎样?” “吵什么?”周夫人敷着面膜下楼,“你父亲在书房办公呢。” 周京臣沉默。 “京臣撒谎。”华菁菁走过去,和周夫人诉苦,“我原谅过他,他又骗我。” 周夫人心口一咯噔。 倘若是以前,她不信。 京臣在男女之事上,最有分寸了,从未给周家闯过祸,毁过颜面。 但如今,周夫人没把握了。 他荒唐到不顾忌伦理道德,还顾忌什么呢。 “我确实回公司了,秘书不在,我又赶回老宅,不合理吗?”周京臣扯了衬衫扣,面带冷意上楼。 秘书亦步亦趋跟上。 华菁菁虽然生气,多多少少有尺度。 周京臣没哄她,直接晾在这儿了,证明不耐烦了。 两人之间的问题私下解决,他一向反感长辈插手。 是她气昏头了。 “周伯母,我可能误会京臣了。”华菁菁改口,“深更半夜惊动您和周伯父,我失礼了。” “夫妻相处之道是一门学问,猛火,小火,都不对,要文火炖。”周夫人好言好语劝慰她,“你玩硬刀子,硬得过京臣吗,他岂是女人拿捏的?你打算过日子,可以玩软刀子,他无视你的讨伐,会愧疚你的通情达理。他愧疚了,你自然占上风了,驯化男人,别戗男人。” 华菁菁态度温顺,“谢谢周伯母教导。” 周夫人拍了拍她手背,“我驯化了你周伯父一辈子,父子心性最像,同一套手段没错。” “我母亲讲,您和周伯父结婚三十多年,他没有一丁点绯闻。” “当然没有了。”周夫人自豪,“已婚的中年权贵在意名誉,很少去花天酒地的场所,唯一有机会发展的,一个是女下属,一个是朝夕相处的保姆。我对待老宅的佣人恩威并施,她们敬我也畏惧我,不敢逾越本分。至于和女下属,男人身败名裂的比比皆是,禧儿的父亲程衡波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周伯父是聪明人,不会引火自焚的。” 华菁菁笑了。 是了。 程家那腌臜的背景,周京臣是疯魔了才会自甘堕落,和贪官的女儿纠缠。 大是大非上,他心里有数。 分明有大好前途,为何声名狼藉呢? 她属实是多余担忧了。 养妹刺激有趣儿,等腻了,他自己会扔的。 没必要当恶人。 华菁菁清醒了之后,去厨房煮宵夜。 卧室里,周京臣翻开秘书的调查报告。 凝视着上面的一行字。 第112章 早产 “什么地方查的。” “年头太久远了,委托了不少部门。”秘书翻后面的资料,“法院,公安,卫生局...程衡波的前妻在布料纺织厂工作,87年下岗,他们夫妇感情一般,程衡波频繁出轨,前妻死后,换女友换得频繁,据统计有五个,前妻的闺蜜、小姨子和女同学。” 秘书指着98年的档案,“滨江大桥垮塌,造成3车6人的车毁人亡,您父亲当时也在桥下,程衡波及时发现大桥主体的裂缝,减慢了车速,您父亲逃过一劫,从此周家非常器重他,在金钱方面没有亏待过。程衡波滥赌,多次在皇家壹号会所嫖过,被局子扫黄抓了,是您父亲派秘书捞出的,悄悄压了。” 周京臣眉头紧锁,他印象中的程衡波,爱护妻女,憨厚本分,和资料记载的截然不同。 “02年,程衡波欠赌债33万,是周家还的;09年,程衡波和副局长的儿子在夜总会争抢小姐斗殴,削了对方半个耳朵,周夫人掏了两百万补偿,副局长也卖了您父亲面子,双方私了。圈里议论程衡波倚仗周家为所欲为,您父亲只好辞退他,将他安排在卫生局工作。” 秘书又指着11年的档案,“起初,程衡波只是基层科员,您父亲并未动用权力给他职位,但局领导清楚他的来头,是周家的大红人儿,自然千方百计捧他,通过他讨好周家,短短八个月破格晋升他为副主任。” 周京臣一页页掀开,眉心始终没舒展过。 “程衡波负责医疗公司和医院的买卖审批,这块是大肥肉,他在职期间贪赃了一千多万,大部分钱是包养莫馨了。”秘书抽出其中一张鉴定报告,“莫馨公司的医疗器械质量不太行,价格高,卖不出去,她怂恿程衡波出面,给医院施压,一年售出3个亿。” 秘书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程衡波很狡诈,您父亲五十三岁大寿,他赠送了一柄玉如意,实际上是他受贿的赃物,一旦东窗事发,您父亲不管他了,他直接反咬是您父亲受贿,拖周家下水。” 周京臣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怪不得。 程禧在周家既受宠,又不受宠。 受宠是她乖巧听话,模样也讨喜;不受宠是程衡波曾经有过不该有的歹毒心思。 多多少少是隔阂。 女代父偿了。 “除了这些呢?”周京臣有预感,还有内幕。 果然,秘书面色更难看了。 “程衡波的丑闻曝光后,上面要调查他,有案底的人员禁止进入公职系统,您父亲安排了他,百分百会受到处罚。幸好程衡波知道自己受贿数额巨大,与其老死在监狱不见天日,不如保全女儿和私生子的富贵。他自杀,赃款充公,上面就结案了,您父亲也免于追究,周家抚养程小姐算是让他瞑目了。” 周京臣握紧拳。 原来程衡波自杀,周家是沾了光的。 他的罪虽然刑期长,活命没问题。 可他不死,查下去,对周家没好处。 周淮康一辈子清正廉洁,唯一的污点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牵连了自己。 程衡波自杀,仅有的污点也不复存在,所以周家没阻止。 “她知情吗。” “程小姐不知情。”秘书深吸气,“华家知情。” 周京臣拳头攥得愈发紧。 “您和华小姐口头订过亲,华团长谨慎,排查了您父母的底细,也调出了程衡波的档案,毕竟周家在外界最出名的新闻,和这位司机有关。”秘书说,“我猜华夫人和华小姐都知情。” 这段陈年旧事,确实是周家的一个把柄。 假如翻出,周淮康大概率会降一级,或者降半级“提前退休”,凭周夫人要强的性子,绝不允许发生。 “华团长一死,华家二房明显没势力了,严格意义上,您娶华小姐不是联姻,而是她高嫁,您作为周家的独生子,周夫人根本不甘心。有的是未婚千金,大权贵家的,大富豪家的,您在二代子弟中口碑最佳,不愁没有真正匹配的妻子。” 秘书欲言又止,“我估计...华夫人和周夫人谈过,挑明了这件事,周夫人希望周家太太平平——” 周京臣瞥了秘书一眼。 秘书低下头,“我胡乱分析的。” “你分析得对。”他合上资料夹,“你查叶太太查出什么了。” “叶家夫妇结婚6个月生下叶柏南。” “叶柏南是早产?”周京臣诧异。 “是。”秘书斩钉截铁,“在长平妇幼医院,4楼剖腹。” 周京臣若有所思把玩着打火机,“三十年前的医疗水平,救活6个月的早产儿,难度不小。” 他焚上一支烟,靠着椅背,“为什么早产。” “正常胎动。” “接生的大夫呢。” “七十多岁了,去世了。”秘书汇报,“长平妇幼的旧址也拆迁了。” 周京臣笑了一声,“死无对证是吗?” 秘书也笑,“无从考证了。” “京臣——”华菁菁这时推开房门,“我煮了干贝粥,你尝尝吗。” 男人叼着烟,没吭声。 秘书鞠了一躬,匆匆离开。 华菁菁没想到周京臣如此冷漠,她端着碗站在那,眼眶微红,有点委屈。 “你放下吧。”他掸烟灰。 “还在加班吗?”华菁菁撂下碗,没走。 周京臣依旧冷漠,“嗯。” “多久结束?” 他抬眼,“你有事吗。” 华菁菁受不了他的态度,“京臣,我错了。” 卧室没开窗,浓稠的烟雾散开,她呛得咳嗽,周京臣掐了烟。 “我明白你讨厌长辈干涉私生活,华伯母在场,我应该维护你,顾忌你,不应该耍脾气。” 华菁菁言辞恳切,他注视着。 片刻,周京臣拉她手,示意她坐自己腿上。 她侧着身子,搂住他,“你不生我气了?” “我生过你气吗。” 华菁菁破涕为笑,吻他的下巴,“你胡茬好硬,刺得慌。” 男人手臂横在她腰间,极为亲密的姿势,“我刮完了,你再亲。” 她枕着周京臣胸膛,他独有的清冽气味。 “我们什么时候订婚?” 他不甚在意,交给她决定,“你想什么时候。” 第113章 摸屁股的摸后感 “越快越好。”华菁菁在他怀里仰起头,“我没安全感。” 周京臣淡然自若,“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 “喜欢你的女人太多,我担心你移情别恋。”华菁菁一半的试探,一半的真意,“订了婚,是我的男人了,我不担心了。” “订了婚,一样可以取消。”周京臣也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结了婚,都可以离婚。” 四目相对,华菁菁重新埋在他胸口,“华家有家训,不准离婚。” 他摩挲着烟灰缸内的烟蒂,“周家也有。” 这种家族背景,结婚要权衡利弊,离婚更要权衡代价。 只要结合了,宁可各玩各的,轻易不分。 那些豪门太太、豪门女婿,恋爱时高度紧张,稍有风吹草动像一只投入战斗的斗鸡。婚后,心里踏实了,立马有松弛感了,野花、野草是撼动不了婚姻的。 华菁菁着急订婚,正是这个道理。 “等你母亲康复。”周京臣选了日子,“哪天康复,哪天商量订婚流程。“” 她抿唇,犹豫了一秒,“其实订婚冲一冲喜,兴许母亲早日康复了。” 周京臣正色,“官家子弟,严禁封建迷信。” 他太正经了,倒显得不正经,华菁菁没忍住笑,“那我听你的。” ...... 第二天上午没课,程禧睡到中午。 钟雯返校收拾行李,戴着大钻戒,从头到脚的一线名牌,袜子和耳钉都是香奈儿的。 程禧趴在床栏上,打量她。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撞了肚子,流产了。 “我婆婆可慈祥了,陪我逛母婴店,买珠宝,你们一个个的穷酸相,没戴过大钻戒吧?”钟雯一边炫耀,一边打开柜门,“柜子里的东西我本来不打算要的,低于一克拉的钻石呢,是碎钻,穿过一次的衣服啊,是烂衣服...我老公的意思是买新的。” 程禧困怏怏打呵欠,“那别人睡过一次的老公呢,是烂老公吗。” 安然噗嗤笑。 “怎么了...”程禧迷茫无辜,“我顺着钟雯说的。” “程禧!”钟雯恼了,“你阴阳怪气是吧?全寝室都清楚,我是从我老公的前女友手里抢赢他的,你讽刺我烂老公啊?” “你先讽刺我们的。”学霸室友膈应她嚣张跋扈的德行,“轮到你头上你不舒服了?” 程禧刚醒盹儿,的确稀里糊涂的,她下床,搬了椅子,钟雯正要坐下,程禧把洗漱的水盆搁在椅子上,钟雯坐盆里了,裙子全湿了。 “程禧!”她崩溃尖叫,“你是不是命里克我啊!” 安然拍床笑,“程禧给自己搬椅子,你以为她好心给你搬啊?” 程禧吓着了,抱着盆跑出寝室。 十二点是用餐高峰,程禧十二点半错峰去食堂,路上安然捅她胳膊,“你昨晚回寝室裤链开了,车震鬼混了吧?” 裤链是周京臣在车上解开的,她下车太仓促,没整理。 “我拉锁坏了...” 安然不相信,“嘁——” 程禧心虚,不敢狡辩。 她没什么胃口,只买了一碗番茄鸡蛋汤,一份肉酱拌粉。 拌粉吃到三分之一,食堂响起一阵骚动。 安然在实习公司见过叶柏南的照片,一眼认出米白色休闲服的男人是他。 “云航集团的叶总工!”她惊呼。 程禧脊背一僵。 叶柏南一进食堂,瞬间吸引了所有女生的注意,包括十几个金融系和体育系的男生,他们光鲜亮丽高大时髦,在学生会又担任职务,一向是风靡全校,这么被比下去了,空气里电光火石,弥漫着雄竞的硝烟。 “我去宿舍楼接你,宿管阿姨告诉我,你来食堂了。”叶柏南坐在程禧对面的空椅子,“昨天你吃不惯西餐,今天我们换一家中餐?” 安然眼珠子滴流转,在一旁装哑巴。 “食堂挺好吃的。”程禧搅着碟子里的米粉,“不去外面餐厅了。” 叶柏南碍于她室友在,什么也没说。 “你他妈看上瘾了?”角落的餐桌爆发男生的怒吼,“你过去看他,在我眼皮底下恶心我呢?” 食堂顿时安静。 “他多大岁数了,你缺爹啊?” “陈哲发飙了!”安然扯程禧的袖子,“他女朋友直勾勾盯着叶总工。” 程禧扭头。 陈哲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参加过市里比赛,在大学城这一片地界,相当出名。 他之前玩大冒险输了,赌注是追求程禧,“摸她的屁股,写八百字摸后感”以及“三天之内拐上床”,程禧没搭理他,队友嘲讽了他一个学期。 俗话说:得不到的,念念不忘。 陈哲不服气,非要圆一圆颜面,下血本追她,送花、充饭卡、买化妆品,程禧原封不动统统退回。整个体育系嘲他,导致程禧和他的矛盾升级。赶上体育课,陈哲故意扔球砸她,有一回差点砸脑震荡,校医找辅导员去告状,陈哲才收敛。 “我们学校流传一句话:体育系的3分王,金融系的翘臀妹,从大一闹到大三。”安然啃着鸡腿,纯正的东北腔,“陈哲的3分球不逊色国家队员,他投篮老准了!” 叶柏南皱眉,“翘臀妹?” 安然拽起程禧,强制她转身,一顶她的膝盖窝,酥酥麻麻的,她本能弯下腰,屁股撅着。 “这还不够翘?网上有锁骨放硬币的,程禧的屁股能放保险箱!又弹又圆,老性感拉丝了!我们去洗澡,女生都爱看!” 程禧撞开安然,狠狠瞪眼。 安然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吃饭。 叶柏南沉默。 气氛暧昧,窘迫。 他垂眸,桌面映着他的轮廓,也映着程禧的影子。 彼此挨着。 “你——” “我——” 程禧和叶柏南同时开口。 “你先。”他眼睛浓黑乌亮,目光里的微妙加剧。 “你没吃午饭吗?” “十点钟吃过早饭。”叶柏南双手交握,置于桌上,“一夜没有睡意,凌晨入睡的,所以起晚了。” 第114章 给你一个交代 程禧明白他来学校的意图。 澄清和南茜的关系。 “我不介意。” 叶柏南凝视她。 “既然南茜误会了,我们少来往。” 他蹙了一下眉头。 “周家复杂,我的情况也复杂。”程禧搅拌着汤里的番茄块,“我最初是打算求你配合,我不愿去外省,怕周家不管我母亲了,见面三分情,面都见不着了,周家没义务管,我也没资格讨要。” 叶柏南沉默。 “虽然周阿姨答应给钱,派医疗团队照顾我母亲,可我对周家没有任何价值了,给多少,给多久,我保证不了。”程禧低头,喝了一勺汤,入口舌根酸苦,“我父亲的情妇缺钱了,就找我,我报过警,小孩哭大人闹,警察没办法。我留下,有周家兜着,我在这里一天,一天是禧儿小姐,周家体面,不允许我遭难。我走了,有一堆烂摊子,我没了父亲,不想再失去母亲了,能活一年是一年。” 叶柏南伸手,蹭掉她唇角的西红柿皮,“叶家有钱。” “我凭什么拿叶家的钱。”程禧也凝视着他。 俞薇,南茜,个顶个的不是省油的灯。 华菁菁起码有底线,军政世家的大小姐,受父辈的严格教导,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心里有一杆秤,加上周京臣待她好,她没理由发疯。 但南茜不同。 昨天敢泼情敌果汁,明天敢泼汽油,泼硫酸。 因爱生妒的男人女人,是极端的,没什么做不出。 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日常出行防不胜防。 “我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交代。”叶柏南掌心虚虚实实抵在她脸,白皙的皮肤染了红汤汁,他轻轻一抹。 仿佛一丝胭脂化开。 陈哲这时绕过餐桌,甩头晃脑的过来。 他一拍叶柏南的后背,火药味十足,“对面政法大学的?” 叶柏南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一眼他,来者不善。 “我父亲是经济学系的客座教授。” “怪不得眼熟,你2月份来过大学城。”陈哲岔开腿,坐下,“程禧是你的妞儿?” “什么是妞?” “少他妈装蒜!我瞧你三十多了吧,没睡过妞儿?” 叶柏南的肤色深,气质老练,又佩戴了商务腕表,不像气盛的年轻人,明显是事业有成的熟男。 “睡过怎样,没睡过又怎样?”叶柏南含笑,扼住他手,往前一掰。 陈哲一米九的大个子,痛得龇牙。 “嘴巴干净一些,你是打篮球的,不是练武的,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懂吗。”叶柏南训诫完他,松开手。 慢条斯理掏出帕子,擦拭手指。 安然小声,“替你出头啊。” 程禧咽下最后一口拌粉,“你干什么?” 陈哲活泛着手腕,叶柏南力道凶狠,掐出红印子了。 这一幕,他下不来台。 食堂里全部是金融系和外语系的学妹,他不仅没出风头,反而挨了一顿损,哪还有队长的尊严了。 “会打吗?”陈哲扬下巴。 “我不感兴趣。”叶柏南接过程禧的餐盘,起身撂在清洁区。 回座位的时候,陈哲拦住他,“你赢了,直到程禧毕业,我是她的免费保镖,谁骚扰她,议论她,我弄谁。” 叶柏南望着陈哲,半晌,笑了一声,“附加一个条件,你去广播室公开道歉,另外——” 他附耳,说了一句什么,陈哲神色一变,“太毒了吧?” “你不是很自信吗?” 陈哲确实自信,一定赢,立马同意了。 这场单人赛,比试进球的总得分,在室内体育馆举行。 安然挽着程禧的胳膊,“陈哲最在意输赢了,赛绩是他风靡全校的资本,众目睽睽下赢了,收割一票迷妹,万一输了,砸招牌啊,钉在耻辱柱上了!” “他不会输。”程禧摇头。 陈哲玩球,玩得出神入化,大一在市篮球赛凭3个3分球一战成名,被省队录取,可惜他准备毕业出国,没去。 叶柏南什么水平,她不晓得。 不过二代子弟都擅长一项才艺,周京臣的马术和台球厉害,斯诺克是专业级,叶柏南射箭蛮有风采。 “原来你男朋友是叶总工啊。”安然回过神了,“我以为你和你哥哥...” 她没往下讲。 “相过亲。”程禧轻描淡写。 “周家不愧是顶级权贵啊,大众相亲市场哪有叶柏南这种尖端货色?钟雯不择手段挤进富二代圈子,我终于理解她了。”安然感慨,“只要进去了,和a不行,通过a认识b,c,d,圈子是闭环的,攀上一个,辐射出十个。” 程禧掀开挡风的棉布帘,走出餐厅,“钟雯是少数,没有背景即使挤进圈子,也是边缘人物,接触不到核心。假如接触到了,无一不是悲剧。” “你不一样,你是周家的小姐!” 她自嘲,“伪小姐。” 安然大笑。 体育馆在小东门。 程禧入场时,观众席人山人海。 红椅子区域是体育馆的vip区,有二十多副椅子,坐满了漂亮的女同学,拉着横幅,“太太军团”。 是队员的女朋友们。 基本来自艺术系和外语系。 在校内谈恋爱最高调的一拨女孩。 学生会公费去外地比赛,她们同乘大巴,同住酒店,当做公费旅游了,奖金队员均分,给她们买化妆品,买包,她们模仿nba和足坛的“太太军团”,自诩是校园版的。 校领导批评过风气不正,无奈球队的成绩太好了,给学校争光,体育系的招生名额和学费连年暴涨,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禧和安然坐在黄色区域的椅子,靠近球员的出场通道。 陈哲先出场的。 穿着nba球星的签名球衣,白色5号,一边奔跑一边吹口哨。 叶柏南没有球衣,借了队员的一件蓝色9号,白运动鞋,他洗了头发,发茬淌着水珠,黑亮凌厉,英姿飒爽的气场。 陈哲出场刮起的沸腾声浪,统统转移给叶柏南了,欢呼声愈发大。 程禧没忘,他的伤没痊愈。 尤其是右臂,刀伤严重,崩裂过一次。 开场,试投,两人各中3分球。 安然激动鼓掌,“叶总工不赖啊!” 黄色区域在高处,俯瞰整座球场,程禧欠了欠身,也盯着。 试投完,正式开赛。 叶柏南果然是左臂发力,抢篮板球,右臂松弛。 陈哲防守好,躲过他,三步扣篮,记分牌翻了一页。 “太太军团”跳啦啦队舞庆祝得分。 开场20分钟,陈哲绝对优势。 第21分钟开始,叶柏南摸清了陈哲的技术套路,发起反攻。 球一沾手,他腰臂大幅度展开,助跑,弹跳,扣篮,一气呵成。 太迅速了。 此时,陈哲意识到轻敌了。 这老男人,筋骨挺结实,腿部力量精悍。 不是那种脑满肠肥的普通生意人。 是硬角色。 陈哲压低重心,聚精会神。 叶柏南接连两个扣篮、一个抢板成功,观战的队员士气大挫。 陈哲也乱了方寸,悄悄翘起脚,故意绊他。 他没注意,步履踉跄,篮球飞出半米。 陈哲预料到结果了,及时抓住球,越过他,横跨上篮。 “判犯规啊!”安然大吼,“你们瞎啊?” 裁判没搭理。 “裁判是学生会的,陈哲的铁杆兄弟,偏袒他呢!”安然冲着裁判的方向啐了口痰,“输不起!输不起——” 她率先喝倒彩,女生们齐刷刷起哄,包括陈哲的历任前女友也在喝倒彩,场面一度失控。 进行到35分钟,比分打平。 叶柏南只防不攻了,陈哲使尽浑身解数,迟迟没突破。 40分钟结束,76:76。 程禧不了解球,是外行,也瞧出叶柏南的球技不如陈哲。 之所以占据上风,因为身板和身手。 陈哲是刀条儿状的体型,叶柏南精壮,动作野蛮利落,格斗搏击的打法,陈哲自然打不赢了。 叶柏南站在球场环顾一圈,朝程禧的位置走来。 第115章 春宫图 女生们纷纷回头。 她从椅子上起来,要走。 “程禧!”叶柏南叫住她,“你带水了吗。” 她又停下。 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毛巾呢?” 安然抢话,“买了!” 食堂到体育馆途经超市,安然提醒程禧买了水和毛巾。 “叶总工以前也打篮球?” “业余的,在学校玩过。”叶柏南的短发全湿了,汗痕沿着颈部流入背心,浸透了胸口的数字9,若隐若现的胸肌轮廓,性张力旺盛,“年纪大了,比不了他们二十岁的。” “叶总工,你扣篮太爽了!”安然吼的嗓子哑了,“给我们的陈大队长扣傻了——” 陈哲打球太脏,又踢又踹,在场的同学心明眼亮,爆发一阵唏嘘。 球队垂头丧气离场,陈哲走在中间,叶柏南叫住他,“小子,记得愿赌服输。” 他咬着后槽牙。 瞪程禧。 妞儿没搞到手,又惹了一身骚。 “你哪个队退役的?”陈哲憋屈,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这号人物,竟然在球场让自己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他颜面扫地,大四怎么泡学妹。 “我学理工科的,不玩体育。” 唏嘘声一浪接一浪的。 陈哲更尴尬,一挥手,“撤了!” 叶柏南将毛巾搭在肩膀,弯下腰,系鞋带。 背心领口宽阔,露出大半绯红的胸膛。 汗珠子填满肌理的沟壑,汇聚成一大滴,淹没在深邃的肚脐下方,浓烈逼人的雄性荷尔蒙。 程禧转身出去。 一路上,有女生要微信号,叶柏南很绅士,逐一道谢,再逐一婉拒。 安然指着其中一个婀娜靓丽的女生,“我们校花,艺考生,传媒播音的,弹琵琶老牛了!” 叶柏南系着外套的扣子,“程禧也会弹。” “程禧是初级,校花是高级。”安然羡慕,“每一届的校庆和新生欢迎典礼,校花弹琵琶是压轴节目。” 程禧舞蹈也压轴,是二压,一压是校花,最大的咖。 叶柏南没继续往前走,注视着程禧。 安然先离开了。 空气中浮动着花香,和他头发淡淡的汗味。 “我解决了南茜和俞薇的问题,我们再谈后面的事,好吗。” 程禧踢着道旁的小石子,有一颗滚到叶柏南脚下,他又轻轻踢回。 她一言不发,踢到相反的方向。 叶柏南语气温和迁就,“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我回寝室了。” 程禧迈上台阶。 叶柏南伫立在原地,目送她推门,拐弯。 ...... 周京臣加班到晚上7点。 秘书收拾完报表,进入总工程师办公室。 “叶柏南去禧儿小姐的学校打了一场篮球赛。” 周京臣笔尖停在文件上,“他闲的吗?” “而且是带伤打球。”秘书赞不绝口,“身姿矫健,迷倒了不少花季少女——” 头皮一束目光凉森森的,秘书发麻,闭了嘴。 “多大的人了,和一群毛头小子较劲。”周京臣签完字,不耐烦拧上笔帽,“什么原因?” “篮球队的队长追过禧儿小姐,没追成,平时欺负她,今天又挑衅,叶柏南在球场教训了他一通,估计以后没有男生再追求禧儿小姐了,大家觉得她和叶柏南是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周京臣斜靠着沙发椅的扶手,半阴沉,半调侃,“你在哪学的词。” “《金瓶梅》。”他脾气好,秘书也懈怠了,憨笑,“无删减版的野史,有春宫图的。” 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扶手,“取来。” 秘书返回隔壁工位,取了书,双手呈上。 男人翻开,清晰火辣的春宫图,部位细节描绘得栩栩如生,深入浅出,有许多他没用过的姿势。 “学无止境。”周京臣吐出四个字,塞在公文包里。 程禧接到老宅的电话,市一把手在东魁楼设宴,庆祝孙子考上重点中学,只邀请了二十多位亲朋好友,周淮康夫妇在列。 东魁楼的八宝鱼翅是珍宝级的名菜,周一和周五卖,只卖三份,老板很个性,除了这两天,谁买也不开张,达官显贵买,照样要等。 周淮康打包了一盒,特意留给程禧。 她回到老宅,客厅里没人,周淮康喝醉了,周夫人在卧室照顾他。 屏风底下的缝隙夹着一本书,倒扣着,像是遗落在那。 程禧蹲下捡。 视线里,蓦地闯入一双黑色皮鞋。 她仓皇缩回手,“哥哥。” 周京臣瞥了她一眼,“我是鬼?”他挑眉,又是命令的口吻,“抬起头。” 程禧抬起。 “看仔细。”他走近,“我丑吗。” “不丑。” 倘若周京臣是丑男人,她迄今没遇到过俊男人了。 “吓人吗。” 他威仪大,太震慑,她看得眼涩,“不吓人。” “周公子回来了?”保姆端了果盘,搁在茶几上,“新鲜的香梨,春天燥,润肺的。”扭头招呼程禧,“陪你哥哥吃梨啊。” 程禧哎了一声,重新捡起那本书。 封页卷边了,内页画着一个红肚兜的女人,一个赤裸的男人,头挨着脚,脚挨着头,互相抱着啃。 她一愣。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姿势,猛地合上书。 烫手似的丢出。 第116章 我教得好,你也擅长学习 保姆奇怪程禧的反应,“什么东西啊?” 她正要捡,周京臣开口,“有虾仁烩面吗。” “有的。”保姆被他分散了注意力,“中午新剥的虾。” “我饿了。”他发话。 保姆也顾不上捡书了,匆匆去厨房烩面。 程禧面红耳赤,倚着屏风。 “要倒了。”周京臣扶住歪斜的屏风架子,手无意压住她长发,发丝勾着表带,她站直的一霎,夹疼了头皮。 “别动。”金属表带有斑纹,夹得紧,稍稍一扯,掉一小缕。 她扬起脑袋,等他择开。 “回来住?” 周京臣一边择,一边问。 “周叔叔打电话,叫我回来吃饭。”程禧感觉不夹了,揉了揉头皮,“吃完就走。” 他绕过屏风,进客厅,“书给我。” 程禧步伐一顿。 男人坐在沙发上,叉了一块果盘内的梨,发现她没动,“怎么?” 她捡起,目不斜视,递给周京臣。 “你的书?”程禧没忍住。 “嗯。” 她百感交集。 钟雯说,爱一个女人,一是花钱,二是花功夫,三是动脑子。 女人缺什么,对症下药给什么。 华菁菁不缺钱,缺浪漫情调,缺享受欲望。 周京臣会的那点花样,对付二十出头的青涩小姑娘够用,对付久经情场要求高质量的女人,不够用了。 所以饱读《金瓶梅》。 “琢磨什么呢。”周京臣睥睨她,“秘书的书,上班开小差,我没收了。” 他又叉了一块梨,“在宿舍偷偷看过吗?” 程禧神色不自然,“没看过。” “如果真没看过,你挺有天赋。” 她脸火烧火燎。 “我教得好,你也擅长学习。”周京臣注视她,面不改色补充。 他不相信程禧没看过。 男欢女爱最精华的知识,基本在高中、大学接触。 他当年住校,寝室六个男生,去天桥底下买碟,经典老片儿,十八禁漫画,那时候最火爆的色情报纸每星期五发刊,男生周末没课,躺在被窝里看,连载的《红唇陷阱》,《女人窝》,女主角哪里有一颗痣都描写的活色生香。 周京臣不像室友迫不及待去实战,他沉得住气,不过也看了。 他随手翻了几页,古人其实并不保守,玩得花哨大胆,至少有三分之二是他没试过的。 很考验男人腰功,以及女人的柔韧度。 练舞蹈,练瑜伽的,肯定摆得出姿势。 “补考过了吗。” 他盯着上面的“白鹤戏水”和“回形针”,默默记下。 “没出成绩。” “我明天开始休假,给你补课。” 程禧心口一咯噔。 周京臣是业界出名的工作狂,除了春节和中秋,生日都在岗,年假总是作废。 他竟然休假了。 估计是华菁菁有什么安排,他陪着。 顺便抽空管她。 ...... 周淮康在卧室里又呕吐又哮喘,周夫人喂他喝了药,拍他的后背顺气,“心里不痛快了吧?何市长65岁,孙子13了,你61岁,儿子没结婚呢。” 周夫人笑话他,“94年你任职区公安局长,从年头忙到年尾,我管理学校操持家务,京臣在苏州上幼儿园,跟着外公长大。虽然孝顺,和咱们不亲近,他有没有恋爱,谈了几个女朋友,作为父母一无所知。” “韵宁...”周淮康毫无征兆地哭了,“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 他呜咽得厉害,听不清。 周夫人茫然。 结婚三十多年,他从未如此失态,仿佛藏了天大的秘密。 “叶家...”周淮康埋在枕头里,断断续续抽噎,“你嫁禧儿,送禧儿走,我不拦着你,别嫁叶家。” “为什么呀?”周夫人更迷茫了,“你一天一个心思,不同意禧儿嫁世清,告诉我相中叶柏南了,他优秀稳重,叶家也诚心实意的,好不容易撮合成了,你又不同意了。” 周淮康盖住头,无法形容的萎靡。 “你究竟什么打算呢?”周夫人掀开枕头。 周淮康老泪纵横,捂住面庞,双手黄褐色的老年斑在灯火下狰狞着,战栗着。 “禧儿嫁了叶家,周家要遭——” 忽然,房门推开。 周淮康的后半句哽在喉咙。 “父亲不舒服吗?”周京臣逆着走廊的光,伫立在门口,“需要请家庭医生检查吗?” “你父亲醉了,满口的胡话!”周夫人懒得猜了,解着中式外套的盘扣,往门外走,“你照顾他,我洗个澡。” 周京臣微微斜侧,让出路。 目光却锁定在床上的周淮康。 门关上,他迈步到床边,颀长的黑影倾轧而下,强烈的压迫感。 周淮康抹了把眼泪,太尴尬了,不得不找话题,“京臣,工作顺利吗?” “很顺利。”他耐人寻味笑,“父亲顺利吗。” “老样子。” “父亲触动情肠,母亲不体谅您,我体谅。” 周淮康一怔。 四目相对,周京臣眼里皆是笑,笑得脊背发凉。 “你什么意思。”周淮康回避他的审视,“我触动什么情肠了?” “父亲心知肚明,何必戳破呢。” 周淮康手一颤,“你...” 第117章 分手了 “人非圣贤,一生的轨迹难免有偏差。”他掏出烟盒,嗑出一支叼在嘴角,盒口朝向周淮康,“只是父亲位高权重,无数双眼睛在明或在暗,恩恩怨怨有心偿还,无能为力。” 周淮康眼神闪烁,没接他的烟。 “母亲强势,但也算是贤妻,外界一直以父亲母亲的恩爱婚姻为佳话,我认为外界是对的,父亲呢?” “当然...”周淮康强颜欢笑,“我只有过你母亲,你母亲也只有过我。” “万一有谣言栽赃父亲,只要父亲坚持真相,自证清白,一切恶意的诽谤不攻自破了。”周京臣若无其事撕着烟纸,烟丝抖落一地,簌簌坠下的一刻,周淮康直勾勾望着。 “父亲酒后不适,早睡。” 他洒了手中仅剩的烟丝,干脆起身。 “京臣!”周淮康情绪波动,“菁菁是周家唯一认可的儿媳,你和禧儿不行。” 周京臣凝视走廊,灯光直逼眼底。 笼罩了一层焦白色。 他没回应一个字,扬长而去。 周京臣下来不久,周夫人洗完澡也下来。 她扫了一眼客厅一男一女独处的景象,心中烦躁。 若不是周淮康叫禧儿回家,今晚京臣在老宅,她不愿意禧儿出现。 越疏远,越太平。 “禧儿,八宝鱼翅吃了吗?” “吃了。”程禧乖巧起来,“谢谢周叔叔惦记我。” “你坐啊。”周夫人慈祥,“在家里客气什么?” 她扭脸询问周京臣,“我听孙区长的太太讲,海关扣下了北航集团的货物?” 男人气定神闲,“在等复验的结果,初检一批货有问题。” 周夫人起初不甚在意的,“不牵连你就好。” “我负主责。”周京臣语出惊人,“海外合同是我签署的,运输是我批示的,董事长去澳洲度假,权力移交我了。” “你没有实地考察国外的工厂仓库吗?”周夫人“嗖”地站起,“商业竞争处处陷阱,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你必须有界限!你犯错误,给你父亲闯祸!” 气氛紧迫。 程禧悄悄放下小叉子,走到周夫人身边,替她捏肩,“周阿姨,您千万不要生气。” “你瞧你哥哥!”周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外面夸他精明,是最有出息的世家子弟,那批货连区里都传遍了,国外海关不禁,国内海关严禁,你不清楚吗?” 周京臣淡淡应声,“疏忽了。” “菁菁呢?”周夫人目前最关心这个,“她大伯和二叔有没有办法帮你洗清责任?” “分手了。” 程禧瞳孔瞬间涨大。 周夫人的震撼不亚于她,“谁提出分手的?” “我。”周京臣波澜不惊,“我如今面临麻烦,没精力顾及感情了。” 怪不得。 周京臣突然休假。 原来是重大失误,被董事会研究决定停职。 “菁菁答应了?”周夫人不死心,“她那么喜欢你...” 共患难三个字还没讲出口,周京臣打断,“菁菁没挽留。” 周夫人脸色一沉。 “我亲自去医院问问华夫人,这桩婚事处不处了,她华家没落了,我周家屹立着呢,要是不处了,别后悔。” 客厅一阵死寂。 周京臣一言不发,转动着手上的水果叉。 眼眸灰蒙蒙的。 ...... 程禧的四级模拟成绩又没通过。 差2分。 英语老师复印了六页单词卷,勒令她一星期之内背熟。 她一宿没睡,背了两页。 早晨迷迷糊糊打盹儿,安然趴在阳台上,招呼她,“陈哲干什么呢?表演呐。” 程禧走过去,b、c栋宿舍楼之间,是晾晒区,被罩在绳子上飘荡着,陈哲杵在一片花花绿绿的海洋里,穿着碎花裙,他人高马大,xl码的裙子也小,紧巴巴裹住屁股,踩了红色高跟鞋,敲一下铜锣,喊一下,“我对不起程姐姐,程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安然兴奋大吼,“哇,陈队长,你好骚啊!” c栋沸腾了,女生们起哄让陈哲跳一段女团舞,d栋的男生宿舍也纷纷打开窗户,“哲哥!搞这么大的阵仗啊——” 陈哲置若罔闻,继续敲锣,“程姐姐胸怀伟大,程姐姐美若天仙心地善良——” 程禧听不下去了,憋着笑,“陈队长,你演哪出戏啊。” “愿赌服输!”陈哲仰脖子,慷慨激昂,“程姐姐原谅我!” 全场欢呼。 宿管阿姨在台阶上叉腰,“你们都疯了?” 程禧转身,坐回椅子上。 “陈哲平时老讨厌了,又花心,又手欠,没想到大局上他挺爷们儿的,承诺叶总工的赌注说干就干,没耍赖,这波拉好感了啊。”安然一把撕碎了英语书,朝房顶子一抛,“操场男孩啊...大学青春啊!” 大卸八块的书皮飞到程禧脚下,她一瞟,“安然,你撕了我的书!” 安然一咧嘴,蹿出寝室。 程禧追她,“英语老师本来嫌我不顺眼,书没了不是找倒霉吗?你赔我书。” 宿舍大门泊了一辆车,刚熄火,安然围着车兜圈子,程禧抓她,接连扑了空。 这时,车窗降下。 一张男人的脸映入程禧的视线。 她愣住。 阳光分外浓郁,照在玻璃上,男人笑意也显得深邃了,“有一个哥哥不满足,又认了一个弟弟?” 安然正愁没机会躲开程禧,如获大赦,“程禧的哥哥,不打扰了。” 程禧一动不动,抠着车门扶手。 周京臣打量她片刻,“不高兴?”又打量几栋宿舍楼,热闹极了,“今天出风头了,叶柏南这场球赛倒是没白赢。” 她终于动弹了,“你在学校安插眼线了。” 周京臣没回答她,挪到另一侧的座椅,空出她这一侧,“上来。” 程禧上车。 “2月份安插的。”他衣服有香味,没有烟味,“有男生欺负你,怎么没跟我提?” “系主任说,大学是小社会,有人情世故,有小集体,慢慢会习惯。”驾驶椅挂了一条毛毯,她捻着羊绒毛,“校花,系花,她们才惨,很多无中生有的造谣,傍大款,陪酒女。” 周京臣哪句话都没搁心上,只搁心上一句,“你是什么花。” 程禧揪下一簇毛,“班花。” “没评上系里的?”男人故意逗她,“系里是谁。” 她指着一个晾被罩的女生。 周京臣端详了一会儿,“确实比你强。” 鸦雀无声。 双十年华的姑娘,论漂亮,多多少少不服气。 程禧表情不大好看。 他闷笑,“你可以不经历社会的人性复杂,善恶风波,在温室里生活一辈子。”她穿得单薄,裸着小腿的居家服,跑出寝室也忘了拿外套,周京臣拽下毯子,披在她身上。 他手没抽离,撩开她耳鬓的碎发,“收拾行李,带你出去一趟。” “程禧!”陈哲冲过来,“你转达姓叶的,我兑现赌注了。”他将铜锣扔在对面的垃圾桶里,“长得不错,心肠真他妈的歹毒,什么损招...” 陈哲骂骂咧咧走了。 程禧不吭声。 周京臣的手滑到她肩膀,“外省的海棠和芭蕉开花了。” 第118章 是他和我提分手的! 程禧感受到他掌心的厚度和温度,她扭头,“你去外省不带着华小姐吗?” “为什么带。”周京臣手停在她肩膀,她发丝环绕着腕骨,绵柔如水,“我在老宅说过了。” 车外是来来往往的学生,这辆车牌子低调,可终究是周家的车,泊在校园里,依然奢华醒目,时不时有同学趴在玻璃上偷窥,再嬉闹着离开。 周京臣不习惯被围观八卦,手背蹭了蹭她脸,“回寝室收拾行李。” “你心里不舒服,对吗。” 华菁菁甩了他,这滋味,心高气傲的周京臣二十九年没尝过。 他表面总是平平淡淡,其实里面掀起的狂风骇浪,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对。” 程禧目光撞上他的目光。 周京臣的目光里,是窗外烟粉色的大楼,灰青的石砖地,和没梳头发的她。 她捂住男人的眼睛,“我忘了洗漱。” “确实有一颗眼屎。” 程禧用力擦。 眨巴了一下睫毛,“还有吗?” 男人透过她的指缝望过来,他睫毛也长,扫来扫去,程禧觉得痒,松开他。 周京臣重新清理了她的眼角,“没了。” 她飞快上楼。 安然趴在床上,一边喝奶,一边瞧她洗漱护肤,打包行李,“你又搬回你哥哥家住了?” 程禧一字不吭。 安然发现她只拿春季的衣服,其他东西一样没拿,“你去旅游?” “嗯。” “你和哥哥嫂子的关系真好!”安然兴奋了,“旅游也有你的份儿,哥哥亲自来学校接你。” 她动作一顿。 五脏六腑滋生出密密麻麻的虫子,一会儿是烫,一会儿是疼,一会儿又是闷。 明知周家不允许。 这段日子,周阿姨草木皆兵,三番五次警告。 周家已经不太平了。 一切根源,起始于她。 起始于这场错位的,悖逆道德的纠葛。 如今,瞒着周家,瞒着所有人,程禧明白,更是孽。 若非华菁菁抛下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她一秒钟都不会和周京臣错下去。 “班主任和辅导员问我的考勤,你就汇报我阑尾炎手术——” “呸呸呸!乌鸦。”安然托腮,“我说你去训练了,8月份有舞蹈大赛,反正你是学校的文艺招牌,系里会批的。” 程禧拎了一只小的行李箱下楼,交给司机。 她穿着针织长裙,戴了贝雷帽,爬上车,“我拿了几件衣服,一双高跟鞋,四级的单词卷子。” 刚才那个晾被子的校花,也是长裙和贝雷帽的打扮,周京臣笑了,没戳破,“不丑。” 他极少直白夸人,“不丑”等于“凑合”,“可以”等于“好看”。 “那你会投票给我吗?”她较劲。 周京臣若有所思,“一人有几票。” 她回答,“十票。” “投你一票。” “能重复投。” 周京臣一本正经,“不重复,雨露均沾,给十个女孩投。” 程禧撇肩,背对他,伏在车窗。 车厢是他起伏的呼吸声,渐渐逼至颈侧,她察觉,一歪脑袋,毫厘之距。 周京臣开口,“喜欢海棠吗。” 唇瓣似虚似实的刮过她唇,零星的胡茬底子。 程禧点头。 他也凝视车窗,“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 车拐过桃花坞路,驶向机场。 11点47的航班,2点抵达外省。 与此同时,周夫人也赶到总医院。 华夫人吃了安眠药躺着休息,她不打算惊动,招呼陪床的华菁菁,“你出来。” 随即去外间的小客厅。 华菁菁早有准备,在果篮里挑拣了新鲜的苹果和蜜瓜,不慌不忙迎上周夫人,“您怎么不通知我呢?我在电梯门口接您。” “不劳你大驾了,华小姐。” 华菁菁脸色煞白,“周伯母,您这是什么称呼——” “行了,我不卖关子,你也坦诚点。”周夫人懒得演戏,“什么原因分手的,因为京臣摊上麻烦了?” “您不了解情况...” “哦?你告诉我是什么情况。”周夫人维持着体面平和,实则笑里藏刀,“菁菁,周家待你如何?” 华菁菁欲言又止,低着头,“周家...待我很好。” “京臣在你之前有过女朋友,是关家的长女,二代小姐中出名的漂亮,我横拦竖挡拒之门外,给你腾位置。京臣没心思结婚,我费了好大的周折,催他相亲。第一批相亲名单要么是暴发户,要么是没脑子的花瓶,为了衬托你的聪慧,识大体。” 周夫人的怒气从火苗燃烧成火海,连官太太的优雅威仪也顾不上了,“且不论你父亲这一房的势力衰败了,权富圈优秀的小姐多,优秀的公子少,现在放出消息,你和京臣分了,你猜是愿意嫁京臣的小姐多,还是愿意娶你的公子多啊?” 华菁菁眼眶猩红,又难堪,又委屈,“京臣主动分的,他不念旧情了!” “京臣主动分?”周夫人懵了。 “他是不是对您讲,是我无情无义,不陪他共患难,没有挽回他?”华菁菁哭了,“海关凌晨4点扣下货物,京臣早晨8点来医院,当面和我分手。我怀疑他是假出事,真出轨!他怕影响周家的名声,怕您和周伯父不同意,故意设计一出戏,顺理成章分手。” 周夫人攥着背包带,险些攥断了。 假出事,真出轨。 她猛地起身,冲出病房。 “老张!京臣呢?” 司机莫名其妙,“周公子在北航集团上班啊。” “他休假了!上哪门子的班?”周夫人步伐风风火火,“马上联系禧儿,如果她接电话了,让她回老宅吃饭,如果没接,查京臣的行踪,他是乘车,是乘飞机,目的地是哪里,迅速查!” 第119章 以后会有孩子的 周京臣在外省约了朋友见面,不是单纯来散心的。 北航集团运输的这批货踩了海关的红线,一旦处理不妥,面临的不止是罚款,甚至查封整顿、新闻通报。而周京臣作为海外合作的负责人,大概率会拘留调查。 耿世清就是例子。 公子哥犯了事,父辈停职,挨处分,整个耿家天翻地覆。 周京臣捅了娄子,周淮康如果出面捞他,是违规徇私,官场的大忌;不捞他,光明清白的履历从此彻底毁了。 一头是牺牲丈夫,另一头是牺牲儿子,哪头都是心头肉,周夫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不过周京臣倒不急,一进酒店,慢条斯理走到开放式厨房外的岛台上,斟了一杯鸡尾酒,又舀了一勺冰球。 房间开着空调,燥得冒汗,程禧脱完外套,去抓冰球。 周京臣手臂举高,越过她头顶,“女孩子少沾凉。” 她不依,“渴。” “有温白开水。”冰球磕在杯壁,哗啦响,一滴在溅在程禧的脸上,他食指涂抹掉,“生化妊娠一个月之内禁食冰饮。” 程禧一僵。 手一点点垂下。 周京臣一手握杯,一手搂住她,摁在怀里,“以后会有的,你年轻。” 她不动。 男人贴着她耳朵,好性子哄,“兴许有三个呢,生一个哥哥,两个妹妹。” “不要。”她摇头,“一个妹妹。” “不要哥哥了?”他挑眉。 程禧撩眼皮,心是混乱的。 分辨不清周京臣口中的她是和谁生。 “你喜欢外甥吗。” 他伸手,摘了她的帽子,捋着铺散开的长发,“外甥和外甥女,我都喜欢。” 周京臣含了笑,程禧笑不出。 她在期待什么呢。 分明不该期待什么的。 ...... 周京臣临时召开一台视频会议。 他在北航集团建立了自己的一艘船,船上是忠诚的心腹,安插在各部门,不属于高层,太引人注目;不属于基层,没什么利用价值;属于“小有权力”的中层管理。 即使他不在集团,集团的任何讯息第一时间掌控。 周京臣开会,程禧在卧室里补觉。 商务套房位于16层,落地窗的阳光很浓。 她午睡没拉窗帘,晒醒了。 喊了一声哥哥,没回音。 “周京臣——”仍旧静悄悄的。 程禧下床,推开门。 会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 “长平妇幼?拆了啊。”一个与周京臣年纪相仿的男人,肤色黄白,眉清目秀,个子比周京臣矮,一米七六左右,气质好。 “我知道。”周京臣在煮茶,“妇幼的护士安排去哪家医院了。” “估计在中心妇产科医院,同片区的。” 灼白的茶雾熏缭,周京臣衣领完全敞开,衣襟松垮遮在腹部,姿势倜傥恣意,和平日的他是两幅模样。 “医院有熟人吗?” “美华私人医院的院长啊,我亲叔叔。”男人大喇喇靠着椅背,“我在新加坡这几年的零花钱,全凭我叔叔资助了,医疗行业真肥啊。” 沈家。 程禧恍然。 沈承瀚。 南方沈家的小公子。 号称富二代圈“最风流,最个性”的败家子。 沈宅和周京臣外公的祖宅是隔壁邻居,周京臣这人十分清高,交际圈极窄,沈承瀚是唯一入他眼的,所以绝不是什么败家子。 百分百是“奇人”。 手眼通天,而且品行不赖。 “三十年前,叶太太在长平妇幼4楼生下了叶柏南,主刀医生和麻醉师死了,其中一名护士还活着。”周京臣倒了两杯茶,“五十多岁,不管什么方式,你尽快找出来。” 沈承瀚转动着茶杯,“你疑心叶先生戴绿帽子了?” “你先找。”周京臣没多谈。 沈承瀚这时欠了欠身,盯着门口的程禧,嘴上却问周京臣,“你自己来的?” 周京臣立刻回头。 程禧走过去,站得不远不近。 “金屋藏娇啊...”沈承瀚又盯着周京臣,“你来外省是玩刺激的,避开周家和华家的监视。” “我妹妹。”周京臣语调散漫,朝程禧介绍,“叫承瀚哥哥。” 她小声叫。 沈承瀚一怔。 “13岁尿床的程禧?” 他有印象,周家这个养女命好,也不好。司机的女儿一步登天高攀进周家,大富大贵不可言;但没了爹妈,寄人篱下逆来顺受,悲苦不可言。 这世上的得与失,一物抵一物罢了。 逃不掉的命数。 “长个头了,五官也长开了。”沈承瀚比划着,“我见过少女时期的照片,小不点儿,稚气。18岁禧妹妹参加舞蹈比赛,周伯母打电话给圈里的太太们报喜,我妈看了颁奖合影,出落的标致可人儿,想订了亲做儿媳妇,周伯母舍不得远嫁,只嫁本地的二代子弟,周家疼爱禧妹妹,你也是捧在手心宠大的吧?” 周京臣并无多大的反应,端起茶杯,一口续一口喝着。 程禧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 尿床这么私密,沈承瀚竟然知情。 周阿姨总不至于泄露她的糗事。 她瞪周京臣。 他俩是发小,吃喝玩乐是一起分享的。 “那年她刚到老宅,胆子小,认床。”周京臣闷笑,“不许提了。” 沈承瀚挪开椅子,“坐,禧妹妹。” 她哪有勇气坐他们中间,躲到窗边的死角,坐在飘窗上。 “记仇了,你非惹她。”周京臣笑意加深,“我们现在是大姑娘了,你不懂留面子?” “逗一逗她。”沈承瀚扬下巴,“禧妹妹二十了?” 程禧不理。 这副犟种的德行,周京臣眼尾漾出笑纹。 一旁的小观景池波光粼粼,银白色的浪在水面浮动,折射在他面庞,深隽清朗,风华烁烁。 “给我家姑娘赔罪。”他叩了叩桌沿。 沈承瀚不肯,装聋子,“禧妹妹和耿家的婚事黄了,我有不少单身的兄弟,你稀罕哪一款,就算他有女朋友了,我逼他分,和你相好。” “赔罪。”沈承瀚越是岔开话题,周京臣越是不上钩,“否则你出不了这扇门。” “够护犊子的。”沈承瀚没辙了,“我不是你的小牛犊子?” 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一动弹,衬衫更是大敞,阳光照在腰腹的线条上,明晃晃的白,“我和哪个女人也配不出你这样的犊子。” “你损吧。”沈承瀚走向飘窗,恭恭敬敬鞠了躬,掏出一个首饰盒,一条手链,“禧妹妹,我的赔罪礼。” 沈承瀚垫台阶了,程禧再不识趣,也明白及时下台阶。 她接过,套在左手,在周京臣眼前荡了荡,“他赔罪送我的,不能要回去了。” 周京臣笑出声,“我作证,你承瀚哥哥自愿送的。” 程禧这才跳下飘窗,挨着周京臣坐。 第120章 彻底毁灭周家 “那批货是什么。”沈承瀚翘起二郎腿,“违禁?” 周京臣在茶壶里添了水,重新煮,“药。” “禁药?” “国外不禁,国内专供医院,私人市场严禁。”周京臣捞出茶叶沫,在清水里涮干净勺子,“南茜是海外集团试水的棋子,万一出事了,舍弃她,一个小卒子而已,集团没损失。没出事,她负责打通销售渠道,小诊所、黑作坊,非正规的美容机构,甚至酒吧,到处是商机。” 他抬眸,“mk集团。” 沈承瀚恍然,“mk集团的总部设在美国,在东南亚赚了几百亿美金了,出口的麻醉剂含有大量致瘾致幻的成分,集团高管和国际刑警的渊源非常深,内部安插了间谍,所以没出过岔子。mk的生产、出售、包装、洗钱是一条完整的商业链。” 周京臣默不作声,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茶壶沸腾的呜呜响。 “mk培养了一个美女间谍军团,任职于东南亚一大半国家的海关部门,并且是上司的情妇或者太太,尤其缅甸、越南、柬埔寨,货物入境轻而易举。”沈承瀚泼掉冷了的茶汤,斟了一杯热茶,“mk的目标是你吧?” 周京臣尝了茶的味道,兑了一勺红糖,给程禧。 她爱喝茶,却不爱茶的苦味,偶尔在老宅陪周淮康夫妇品茶,保姆会在她的茶里加红糖,加奶,兑成甜茶,奶茶。 程禧捧着杯子,听到周京臣说,“目标是周家,借我父亲的势力,我的手,成功运输这批货。” “周家的公子给mk集团开绿灯,那自然畅行无阻了,谁敢管呢?”沈承瀚瞧热闹不嫌事儿大,“也巧了,你在航空集团工作,这屎盆子扣你头上,简直天衣无缝。可惜啊,国内海关公事公办,全盘扣下,mk打错了算盘。” “然后同僚检举我父亲,与境外企业勾结,彻底毁灭周家。”周京臣将勺子扔在桌上,眯着眼,“黑道白道我父亲得罪不少人,这么阴毒的,是唯一一个。” “叶柏南最初接触mk,确实是洽谈合作,他在海外考察的过程中发现了玄机,于是设局陷害你,利用南茜演戏,激起你的胜负欲,钓你上钩。”沈承瀚笑得痞里痞气,“这小子,比他老子的城府高明多了,幸好他弟弟干警察了,不和他争家产,否则哪天死他手里了。叶氏家族有这位继承人,未来的子孙富贵不愁了,他接管叶氏集团,市里的商场格局一定大变天。” 周京臣把玩着紫砂茶杯,“我呢?” “你啊...”沈承瀚煞有介事,“你的毛太稀,太嫩。” 什么荤话。 程禧被逗笑。 沈承瀚凑近她,调侃,“禧妹妹高兴了。” 她瞬间严肃。 “我哄不好你了?”沈承瀚瞪眼,“收了我的手链,不认账了。” 周京臣抻了抻胀麻的四肢,“我哄她,你哄不行。”他偏头,挨着她耳朵讲了一句。 程禧问,“真的吗。” “真的。”男人懒洋洋的磁性,一张脸浮在阳光里,白皙得透明,“你滑雪,承瀚哥哥是免费苦力。” 沈承瀚去厨房的酒柜里取了一瓶红酒,“翻车了,摔个残疾,禧妹妹别怪我。” “我记得老王家的私生子是个傻子,如果你给她的脑袋也摔傻了,正好嫁王家。”周京臣话音未落,程禧揪他的嘴,两只手掰开撕,他始终挂着笑,手虚虚地摁在她后背。 “你嘴巴也残了,我记得老王家还有一个私生女是瞎子,你娶她。” 周京臣唇薄,薄得清秀有型,这会儿泛红,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程禧掐着苏州评弹的戏腔,“周公子是俊俏的后生呀。” “苏州话的火候欠缺啊。”沈承瀚一手拎了酒瓶,一手开玄关门,“让你哥哥教你正宗的。” 沈承瀚回国后,一直住在这家酒店的行政套房,他和女朋友闹分手,女朋友是这座城市的土著,他有一部分创业资料和手续留在女朋友家了,沈承瀚本想给一笔钱,委托她打包了邮寄到苏州,女朋友不同意,逼他现身,他不得已过来一趟,至今没和解。 “承瀚哥哥和女朋友那么难分难舍,你和华小姐分手倒容易。”程禧总觉得太突然了。 华家找门当户对的女婿是真,华菁菁喜欢周京臣也是真。 婚姻一方面权衡家世,一方面权衡感情,在一堆匹配的家族中,和感情最多的结合,是铁律。 周京臣未必熬不过这一关,华菁菁仓促分手,为时尚早。 何况周淮康要避嫌,周京臣急需华家大伯的庇护支援,他没理由放过华菁菁这根救命稻草。 分得越是和谐、太平,越是不对劲。 “他们谈了三四年,我才多久。”周京臣表情无波无澜的,平静到骨子里,“没什么难分难舍的。” “那你解决得了吗。”程禧不安,“周叔叔没办法出面,除了华家,谁肯为你出面。” “这不是拜一拜沈家的码头吗?”他不甚在意,仿佛是一件简单的小麻烦,“沈家会出面的。” “沈家在北方有人脉吗。” 茶的雾气熄了,他因为煮茶,熏得衣袖也潮气,“白的人脉没有,黑的有。” 程禧不吭声。 8、90年代发家的大富豪,多多少少和“炒”、“投机”、“钻漏洞”有关,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周夫人的娘家同样如此。 沈家涉足灰色生意的圈子,不意外。 “你承瀚哥哥的母亲也相中你了。”周京臣胳膊搭在椅子扶手,噙了一丝笑,戏弄她,“你挺抢手的。” “不是我抢手。”程禧咬住皮筋,绑了个马尾辫,“是和周家结亲抢手。” “何市长有一个适婚年纪的女儿,也公开在官家子弟中挑女婿,何家的官职比周家高,她照样不如你行情好。经商的,从政的,年轻的,年老的,你通吃。”周京臣打量她半晌,“你险些当黄家二婶了。” 程禧噗嗤乐了,“你称呼二婶?” 他淡淡嗯。 “我现在嫁,来得及吗?”她扎完辫子,跪在座椅上,腰杆笔直,自上而下看着周京臣。 “为了我这句二婶,宁可嫁个四十岁的老男人是吗?” 程禧穿了内衣,若隐若现的弧状,周京臣敞着胸膛,一个神秘,一个赤裸。 “我给你出个妙主意,黄家的老太爷如今活着,103岁高寿了,你嫁他续弦,称呼二婶是贬低你了,父亲都要称呼你大伯母了。” 耍嘴皮子,程禧一向耍不赢,她扭头要走。 周京臣拽住,捏她的腰肢。 腰肉细软,拇指粗糙,隔着睡裙厮磨得她痒,她一笑,周京臣顺势搂住她,骑在腿上,“黄老太爷,叶柏南,你承瀚哥哥,挑一个嫁,挑谁?” 他没把自己列在名单里。 即使是区区玩笑。 “我嫁辈分最大的。”程禧赌气,“当你的黄大奶奶。” 周京臣忽然笑容一敛,狠狠拍她臀,“没大没小。” 圆润,弹性。 在他掌心颤悠着。 他那天从教学楼的老师办公室出来,听见阳台上的男生抽着烟议论她,“大学城第一翘臀。” 虽然下流,但实打实的感受一番,也算名不虚传。 第121章 我现在对你像哥哥的样子吗? “回屋穿裤子。”周京臣又拍了一下她屁股,“你承瀚哥哥不是正经男人,少被他占便宜,过眼瘾。” 程禧扯着周京臣的领带,他下午召开视频会议特意系了领带,庄重的商务款式,很符合气质。 “我已经喊他哥哥了,他对我还不正经?” “你也喊我哥哥。”周京臣反驳完,挨着她面颊,胡茬磨了她许久,缓缓吻住,发音含糊不清,“我现在像哥哥的样子吗?” 程禧臊得满面绯红,使劲推他,推不动,“我去穿裤子...” “毛稀不稀?”他问。 她没听懂,“什么。” “沈承瀚不是说我毛稀吗。”周京臣欲笑不笑的,“你最有发言权。” 不稀。 旺盛浓密至极。 客房经理这时进来送餐,周京臣选了几道中式菜品,一碗蛤蜊甜汤。 经理摆好餐具,鲜花,点燃蜡烛。 离开后,周京臣接了一通电话。 是一名男下属。 “周夫人上午去医院了,走出病房的时候,很生气。” 周京臣意料之中的结果。 “白天伺候华夫人的护工,应该被收买了。”男下属自顾自说,“走廊的长椅上,有两个男人二十四小时守着,我怀疑是监视华夫人和华小姐的,我装作病人家属和他们闲聊,他们告诉我是探望亲戚。” “看来叶柏南不相信。” 程禧一边翻旅游杂志,一边抓水果,抓到什么吃什么。 周京臣发坏,叉了一块绿皮橙子喂她,汁水爆开,酸得她五官狰狞,挤成包子。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馋猫,自作自受。” 程禧吐出橙子,“我惹你了?” 周京臣指着餐碟内的鱼,“一口饭不吃,只吃水果,伤胃。” “我不饿。”她又抓草莓。 他先一秒挪开果盘,“不许。” 程禧粘糊糊的手蹭他衬衣,蹭出了一滩黄渍。 电话那头的男下属愣住,“周公子?” 周京臣正色道,“你继续。” “护工大概率在病房某个隐蔽的角落安装了监听器。叶柏南不是一般的聪明,那两个男人是障眼法,故意让咱们识破,以为只有监视,防备病房外面就好,忽略了病房内真正的监听。” “叶柏南一向是诡计多端,没有道行的人撞他手里,连炮灰都算不上。”周京臣交代,“你盯紧。” “我明白。”男下属提醒,“周夫人吩咐司机调查您的行踪了,也许明天会去外省,您安排好程小姐,能躲则躲。” 周京臣看了程禧一眼,她坐得远,电话又贴在他另一侧,听不见。 “知道了。”他挂断电话。 ...... 西崇滑雪场在郊区,周围是原始林海,中间有一座海拔2250米的雪山,需要乘坐人工雪橇车进场。 沈承瀚在前面拉车,周京臣抱着程禧坐在后面的滑板上。 她缩在他怀里,闭着眼。 “禧妹妹,我第一次拉车,平时别人拉我,我才是大爷,今天为了哄你,我可是豁出去了。”沈承瀚拉着车链索,吓唬她,“万一没拉好,你毁了容,多担待我啊。” 程禧瑟缩得厉害。 周京臣脚一踹,不偏不倚踹在沈承瀚的胯骨上,“你废话太多。” 沈承瀚吃痛,小腿发力,一阵颠簸,程禧整个人在抖,“我下去——” 车速越拉越快,溜到下坡处,趁着惯性,沈承瀚一撒手,雪橇车犹如离弦之箭从70米高的陡坡俯冲而下,比其余三条滑道的车更迅猛。 风声烈烈呼啸,雪碴子乱飞,巨大的失重感吓得程禧尖叫,“周京臣!” 男人笑,抱紧她,“刺激吗?” “我害怕...”她手足无措,埋入他厚重的滑雪服里,恨不得嵌进去。 “喘匀气息,放松。”周京臣帮助她适应,“不是有我在吗?摔不了你。” “沈承瀚欺负人,他报复我...”程禧哭腔,“我还给他手链...” 车歪斜着滑出跑道,旋转驶向山下,在平坡处,又滑行了一百米,她渐渐适应了,睁开眼。 视线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周京臣,戴着宽大的滑雪镜,瞧不真切他的眼睛,她小心翼翼转过身。 黄昏的霞光浸染了漫山遍野的雪,无穷无际的粉紫色,远处山巅的顶峰是一片雾蒙蒙的云海,在流淌,变幻,奔腾。 周京臣示意她望向西边,晚霞余晖与灼白的雪色交融,形成一道分割线,一半深一半浅,一时聚一时散,美不胜收。 他大声,“喜欢吗。” 程禧点头。 细碎的雪熙熙攘攘洒落了一身,周京臣眼里漾着笑意,掀开她的帽子,“再滑一次吗?” “滑!” 他表现得没兴致,“我不滑了。” “哥哥,你陪我滑最后一次。” 程禧哀求,周京臣不理。 “我和你交换。”她比划2,“你陪我一次,我陪你两次。” 他唇角微不可察一扬,又恢复平平,“我一次也不滑,你还想忽悠我滑两次?” 第122章 残了哥哥养你 程禧泄了气,爬起来,掸掉棉裤的雪霜。 她是万万没胆量独自滑的。 “回酒店,睡觉。”她赌气朝场外走。 “上坡。”周京臣竖起滑板,扬下巴。 程禧又开心了,“你陪我啊?” “废什么话。” 周京臣仍旧在后方护着她,身躯铜墙铁壁似的,她完全不怕了,一路飞驰,一路兴奋,“哥哥,天边的云在动!” “晚霞和雪光都是紫色的。” “哥哥,我吃了一口雪,它钻进来的...” 男人不爱聊,只听,有营养的,懒懒搭腔;没营养的,由着她闹。 “哥哥,你喜欢滑雪吗?” 他迟疑,“一般。” 程禧得寸进尺,“那你喜欢和我滑雪吗?” 男人这次不假思索,“不喜欢。” 她笑。 滑到第三轮,周京臣推她下坡,去了隔壁跑道,减速陪着她。 程禧发现只有自己躺在滑板上,顿时哭腔,“哥哥你接住我...” “前面有护栏。”他故意,“残了哥哥养你。” 她哭出声,“我招你惹你了...” “腿弯曲。”周京臣严肃呵斥,“手臂贴紧,不要探出滑板。” 程禧照做,“然后呢。” 他又开始发坏,“听天由命。” 哭声,风声,混合着男人微不可察的闷笑声,从70米歪歪斜斜的砸下,程禧视死如归摔倒在一具肉垫上,她睁开眼,周京臣仰卧在她身下。 “哥哥。”她擦鼻子,“你也摔了?” “嗯。”周京臣手遮眼,“和猪撞上了。” 程禧抱住他,平复着。 沈承瀚在高级场的赛道,120米的陡坡雪沙飞扬,他一个跳跃,冲刺滑下,滑板搓得雪地怦怦响。 周京臣也赛了一场。 程禧在观赛的人群中欢呼,“那是我哥哥!” 女生们鼓掌,“你哥哥是专业赛手吗?” “我不知道...”她确实不晓得周京臣会滑雪,而且滑得这么好,她以为沈承瀚滑得很好了,没想到周京臣速度更快,腾空的旋转角度更大。 渐渐有男生在赛道外场围观,“那个穿蓝色滑雪服的男人是专业动作啊。” “公子哥吧,这爱好太烧钱了,普通人烧不起。” 程禧不乐意,“烧钱的公子哥多了,烧出成绩的有几个啊,给你们钱训练,练得出专业级吗?” 周京臣率先滑到平坡,摘了滑雪镜和帽盔,沈承瀚紧随其后,气喘吁吁,“你行啊,六七年不练了,技巧没生疏啊。” 程禧过去,周京臣拽她入怀,替她挡着西边山脉刮来的大风,“给谁加油了。” “给承瀚哥哥。” “谢谢禧妹妹啊。”沈承瀚挤咕眼,“我聋呗?你给我加屁了!” 程禧藏在周京臣的滑雪服里,不敢冒头。 离开滑雪场是傍晚六点半。 途经海棠路,道边绵延不绝的海棠树,程禧拍了拍驾驶椅,“承瀚哥哥,停车。” 沈承瀚靠边,熄了火。 她下车,跑向小亭子,窗口售卖平安符和姻缘结。 黄色的平安符二十块,红色的姻缘结三十块。 “灵吗?” “灵的呀!”售货员教她方法,“平安符随便挂,南边有一棵99年的海棠树,姻缘结挂那棵树上最灵验,象征长长久久嘛。” 程禧扭头。 树杈上果然挂满了姻缘结,足有成千上万个,密密麻麻。 “哥哥,一共一百块钱。”她举起两个姻缘结,两个平安符,“咱俩的!” 周京臣慢悠悠地过马路。 这座城市比家里温暖,他没穿外套,棉白的衬衫,黑长裤,扣子系到锁骨,显得清隽圣洁。 他掏皮夹,付了款,扫她的兴,“糊弄人的。” 程禧不理他。 沈承瀚也下车了,迎上他,递了一支烟。 周京臣拇指和食指捏住,略微低头,凑着火苗,猛吸了一大口。 “小姑娘涉世未深,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沈承瀚调侃,“寒山寺的三生三世锁,镀铜的铁疙瘩,不值钱,99块钱一枚,刻情侣名字,抢疯了。” 海棠路风平树静,烟雾吹不散,向上升腾,熏得周京臣眯眼,“你挺了解市场价。” 沈承瀚无奈,“我在国内谈了六个前女友,刻了五枚锁,还有一个拴了姻缘结。” 周京臣咬着烟蒂,露齿笑。 “你呢?” “没刻过。” “瞎扯。”沈承瀚啐他。 “真没刻过。”他面不改色,“忙工作。” “对!我他妈闲得慌。”沈承瀚骂骂咧咧。 程禧在一旁凝视周京臣。 他衬衫袖挽起一折,一手插兜,一手扶着烟,谈笑风生。 时不时扫一眼不远处的车流,人潮。 偶尔懒怠躬身,清理西裤的灰尘,偶尔挺拔如松,眼神梭巡着灯火,像是什么也不在意,又像是什么都唾手可得。 恣意,洒脱,深刻。 “我给华菁菁打电话,揭发你。” 、沈承瀚抽完一支烟,周京臣剩下小半截,不抽了,戳灭。 “你借口搬救兵,其实——”沈承瀚笑容狡诈,“你自己清楚。” “清楚什么?”周京臣面孔阴沉。 正是多雨的时节,气候闷湿,他随手解了三粒纽扣,拢严了衣襟,不袒露,又凉爽,“你打个试试。” 沈承瀚不信邪了,翻通讯录。 翻到华菁菁的备注,“打了?” 周京臣舌头抵出一根烟丝,吐在垃圾桶,抻直了肩背,若无其事地舒展筋骨。 “你小子够硬气的!”沈承瀚非要治一治他的硬气。 电话拨通,华菁菁立马接了。 程禧搅着平安符的流苏穗子,一言不发。 人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圈子。 在哪个圈,过什么样的日子,“破圈降级”容易,“破圈升级”最难。 她在周家养大,泼天的富贵见识遍了,照样挤不进真正的权富圈。 华菁菁和他们多年不联系,凭着家族的渊源,一联系,要么是未婚夫,要么是大院朋友。 这是祖祖辈辈打下的交际网。 倘若程禧是男孩,如今只能当周京臣的小司机,小助理,任他呼来喝去,只不过她是女孩,周京臣才认了妹妹。 权富圈三六九等,阶级分明。 一级压一级。 官二代使唤富二代,富二代使唤星二代。 如同一座座大山,不可逾越。 “承瀚?”华菁菁颇为意外,“恭喜你啊,大硕士,怎么想起我了?” “咱们知根知底了,你别损我啊,爷爷花钱捐的学位。”沈承瀚倚着树干,“京臣在我这。” 电话里没声音了。 半晌,华菁菁很官方敷衍,“你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他不老实啊,对你不忠诚。”沈承瀚笑,“刚下飞机,让我介绍模特,洋模特!他多猖狂,有未婚妻了在外面拈花惹草——” “我们分手了。”华菁菁打断。 沈承瀚当场噎住了。 “唉哟...我等着喝喜酒呢。” 华菁菁苦笑,“你要失望了。” 周京臣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挂。 第123章 女人似水,禧儿更是 沈承瀚震惊,“华老二没了,不愿意联姻了?” “不是。”周京臣轻描淡写,“大难临头各自飞。” “华菁菁竟然是这种女人。”沈承瀚又焚了一支烟,给周京臣,后者拒了。 “自从周伯父和华老二订了口头的娃娃亲,华菁菁一直没正式谈过恋爱,她五年前去新加坡旅游,我亲自招待的,独身。” 周京臣望着车水马龙,霓虹初上。 平静得令人猜不透他在琢磨什么。 “挂上吗?”良久,他侧身问程禧。 她点头。 周京臣带着她朝海棠路的尽头走。 街巷的浮光掠影包裹着他,他的影子亦是长而浓。 程禧鞋尖踩住。 他粗,她窄。 刚要踩上,他恰好挪开,程禧踩的是自己的影子,总是踩不中他的。 “够得着吗。” 她的小动作,周京臣一目了然。 “低的树杈够得着,高的树杈搬梯子...”程禧东张西望,没找到梯子。 “上来。”男人半蹲。 程禧劈开腿,骑在他脖子上。 起初不太适应这个姿势,后来适应了,她也敢发号施令了,“哥哥,往左边!” 周京臣往左。 “往右边!” 他横跨了一步。 程禧举起手,拉树杈,有些吃力。 “哥哥,你蹦高。” 周京臣不动。 程禧扳正他的脑袋,“周京臣,蹦啊——” 男人握住她膝盖,用力一扯。 她整个人摇晃,仓皇搂紧他脖子。 “给你脸了?”周京臣没好脾气,“你来外省,胆子变大不少,指挥起我了?” “差一寸...” “换一根树杈。” 程禧没辙,选了底下的一根。 几乎挂满了,她挤出一小块位置,双手合十,许愿。 周京臣倒不嫌她重,但嫌她磨蹭,“下来。” “马上。”她心无旁骛,念叨着,“周京臣打光棍。” “程、禧。”他一字一顿,腔调寒浸浸。 程禧后颈一凉,重新许,“周京臣娶一个美丽体贴的妻子。” 他腔调缓和,“管你自己,管我干什么?” “母亲平安长寿,周家如意顺遂。” 周京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一句,他皱眉,“你自己呢。” 她扎紧黄丝带,防止平安符坠落,“我许了啊。” 程母,周淮康夫妇,也许了他。 唯独没有她的。 男人托住她屁股,撂在地上,“许姻缘了吗。” “姻缘不是许的,是命定的。丝带上写了,自有天意。” 周京臣注视她煞有介事的表情,先是沉默,旋即也郑重,“丝带的正面写了自有天意,反面你没看吗。” “反面?”程禧没留意,“写了什么。” 他直奔马路对面,“人定胜天。” 程禧跟着他走,又听到他补充,“比如你嫁给黄老太爷,不是天定,是人定的。黄老太奶,懂吗?” “周京臣——”她恼了,捶他。 他脸上是浅薄的笑,精准预判了她的拳法,一躲,一闪,她两拳扑了空。 程禧蹿上去,趴在他背部,“你从小就欺负我...八年了,你还欺负。” “碰瓷是吧。”周京臣扣住她双腿,“你小时候我根本没搭理过你。” 她委屈,“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你邋遢,13岁尿床。” 程禧情急之下捂他嘴,“你都告诉谁了。” 周京臣背着她,步伐铿锵有力,“你承瀚哥哥,张家,李家,孙家,老王——” 她瞳孔涨大,沈承瀚升起驾驶位的车窗,拆台,“他吓唬你的,只告诉我了。” 程禧忐忑不安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张家,李家...市里出名的十大家族,有一家知道她初二尿床了,传播范围辐射甚广,她哪有颜面出门了。 “禧妹妹。”沈承瀚发动汽车,和她耍贫,“尿了一滩,还是一片?” 程禧坐好,看窗外。 周京臣漫不经心接茬,“有区别吗?” “有啊!”沈承瀚一副行家的作派,“一滩,面积小,最多浸泡了屁股,一片,面积大,浸泡到腰,起床是浮肿的。” “我记得,是一片。”周京臣偏头,挨近程禧耳朵,极小声,“姑娘长大了,二十岁了,床上也是一片。” 程禧明白他指什么,那夜在浴室的水池台上,周京臣深入抵着她,亲吻她说,“女人似水,禧儿更是。” ...... 返回酒店,是晚上八点。 程禧刷卡开门,“你住哪?” “住里面。”周京臣盯着她手中的房卡。 上次生化妊娠,距今不足一个月,她数日子了,二十八天。 如果...亲密,最早要后天。 “只有一张床。”她不自在,捏着门把手。 “我睡沙发。”周京臣也记着日子,没打算碰她。 房门推开的瞬间,电梯门同时拉开。 高跟鞋辗轧走廊,触目惊心的声响,绕过观景台,停在这扇门的门口。 周京臣本能警惕,余光一扫。 眼底涌动一霎的风浪,又归于寂然。 他站得板正,从容不迫,“您怎么来了。” 程禧插入房卡的手一抖,插歪了,灯没有亮。 走廊一缕橙黄的光幽幽射入,她杵在昏暗中。 周夫人虽然风尘仆仆,威仪却不减,“禧儿,你哥哥带你来玩的?” 程禧手心一汪汪的渗出汗。 “才一天没见,和周阿姨生分了,不认识了?”周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格外瘆人。 第124章 男孩像京臣,女孩像禧儿 周京臣弯腰捡起房卡,插入开关。 灯一亮,程禧紧张得一抖。 他察觉到,倾斜身体,掩护住,“我这边有公事,顺便带禧儿出门——” “啪”一耳刮子,周京臣脑袋一歪。 后半句戛然而止。 程禧靠墙,目睹这一幕,瑟缩着。 “我和禧儿讲话,你抢答什么?” 周京臣端正了姿势,唾液咕哝了一下,有血腥气。 他默不作声。 周夫人训斥完,慈祥招手,“禧儿,你过来。” 程禧战战兢兢走过去。 擦肩之际,她余光瞟周京臣,他面颊胀红,清晰的巴掌印,也望着她。 “周阿姨...”她颤音。 周夫人握住她手,“你跑外省玩,怎么不打招呼呢?周阿姨惦记你,下不为例。” “我英语四级没及格,系里有同学议论我订过婚...我心情不好,所以跟着哥哥出来。” 程禧双手冰凉。 周夫人抚摸她的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她条件反射似的抽搐。 “我打你哥哥,吓着你了?”周夫人好言好语安慰她,“你哥哥没规矩,任性胡闹,我打他。你如果乖巧懂规矩,周阿姨哪舍得打你呢。” 周夫人别有深意,在提醒她。 “禧儿,周阿姨相信你,你心情不好,哥哥可以陪你散心,不过你是大姑娘了,哥哥是哥哥,男朋友是男朋友,什么身份办什么事。以后受委屈了,不舒坦了,柏南陪你。” 程禧慌乱,反应也迟钝了,半晌才开口,“我记住了。” 周夫人严肃盯着周京臣,“进屋,关门。” 她气势骇人,皮包撂在沙发上,“我去医院了。” 周京臣坐在对面,程禧去岛台泡茶。 “我知道。”他风平浪静。 “你现在只手遮天了,虽然人在外地,家里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我和你父亲逃不脱你的眼皮底下了?”周夫人阴阳怪气感慨,“从今天开始,周家的大权归你了,你做主,周淮康和李韵宁听周大公子的调遣。” 他立马站起,“不敢。” 周夫人随之起身,又是一巴掌,“我谅你也不敢!” 新的重叠了旧的,蔓延一层红晕。 程禧不由攥紧了杯柄。 周京臣抄起桌上的纸盒,擦拭唇角,有血丝,他不甚在意啐了口痰,攒成团,扔垃圾桶,“您消消气。” “你和菁菁到底谁主动分手的?” 男人舌尖扫上颚,浓郁的血锈味,“不分先后,达成一致。” “就是你!”周夫人懒得配合他猜哑谜,“菁菁哭哭啼啼,怀疑你自导自演,为了光明正大地甩掉她。” “那是她认为。”周京臣拨弄着手机,心不在焉,“您别管了。” “你父亲告诉过你,菁菁是周家唯一的儿媳人选,你肯娶她皆大欢喜,不肯娶她也得娶。” “是吗?”周京臣抬眸,一丝调笑,一丝凌厉,“周家有什么把柄落在华家的手上了。” 周夫人蹙眉。 “您清楚吗。”周京臣大开大合的坐姿,翘起腿。 “你终究要结婚的,娶其他女人,不如菁菁。”周夫人碍于程禧在场,把柄又涉及程衡波,不愿多谈。 程禧将两杯茶递给周夫人和周京臣,周夫人瞧了她一眼,又瞧周京臣,“禧儿住哪。” “住这里。” “那你住哪?” 程禧杵在那,搅着十指。 “我住这栋楼。” 他只开了一间房,万一编错了房号,周夫人去查岗,岂不是露馅了。 “这栋楼三十二层,你住哪一层。” 周京臣不搭腔。 “到你房间聊聊。”周夫人喝完茶,放下杯子,“禧儿玩一天了,没精气神了,先睡吧。” “我在禧儿的隔壁给您开一间房。”周京臣及时拦了周夫人,“您赶飞机累了,要聊什么,明天聊。” “明天中午返程,我没时间找你聊。”周夫人看出他不对劲了,索性不藏不掖了,拍着沙发扶手,“你睡这啊?” 程禧呼吸一滞。 这时门铃声响了,周夫人烦躁,“不需要客房服务!” “京臣。”沈承瀚的声音,“吃宵夜吗?大排档,我馋这口儿了。” “去开门。”周京臣吩咐她。 程禧走到玄关,沈承瀚一扒头,比划口型,“周伯母发火了?” 她一愣。 “京臣短信通知我的。”他继续比划,“江湖救急。” 程禧回过神,也比划口型,“周阿姨搧巴掌了。” “更年期的女人生猛啊。” 沈承瀚舔了舔腮帮子,旋即嬉皮笑脸进入会客厅,学着古装剧中的太监单膝下跪,手支地,行大礼,“给皇太后请安了——” 他果然擅长哄女人。 周夫人噗嗤笑,破功了,“你少犯浑!” “容光焕发啊。”沈承瀚围着周夫人转了一圈,连声啧啧,“这皮肤,这身材,哪是我的周伯母啊,分明是我的韵宁姐。” 周京臣没忍住,喉咙滚出一声笑,睥睨他,“坐吧。” 沈承瀚坐下,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混不吝模样,郑重其事的,“北航集团不是捅娄子了嘛,京臣来投奔我了,我帮他疏通关系,周伯父避嫌,不方便出面,我爷爷担任过政法委书记,如今在职的是他老人家的后生晚辈,好歹有三分薄面。” 周夫人属实没料到周京臣连沈家也搬出山了,沈老爷子八十二高龄,早已不问政事,除非沈家的子孙有麻烦了,否则天塌了也搬不出他。 “你爷爷有把握吗?”周夫人自然记挂周京臣的安危,拜码头拜到沈家了,证明局面太棘手,太危险。 “咱自家人,我爷爷多费心,想办法捞京臣呗。”沈承瀚抚着周夫人的后背,一下下顺气,“您生什么气呐?这儿子多俊俏啊,我要是女的死乞白赖嫁他,和华菁菁掐架,谁干赢了谁嫁他!然后给周家生一窝小孙子小孙女,您是有福气的。” 周夫人冷哼,表情明显痛快多了,很吃这套,“我和你周伯父只生了京臣一个,我不求多,生一个就行。” “那不行,生一个孙子像京臣,一个孙女像禧妹妹,您养一对儿,解闷子。” 周京臣瞥他。 程禧抓着裙摆,心惊肉跳。 第125章 叶柏南目睹他和她亲密 “你胡诌什么呢。”周夫人瞪他。 “侄女随姑啊。”沈承瀚打量着程禧,“禧妹妹漂亮,等您儿媳妇一怀孕,天天看禧妹妹的照片,不看电视,女明星浓妆艳抹的,哪比得上禧妹清水出芙蓉啊,是您养得好。” 周夫人又笑了,“沈家男人正经,偏偏生你这么一个油腔滑调的!” 沈承瀚裤兜里的手机一阵振动,他掏出,不露声色揣回,朝周京臣扬下巴,“客房经理给你拿了一件新浴袍,你回房间试试。” “你们住一起?”周夫人一怔。 “叙旧嘛。”沈承瀚睁着眼说瞎话,面不红气不喘的,“我都下完单了。” 周夫人半信半疑,“下什么单。” “波兰籍的模特,双胞胎姐妹花,您放心啊,有体检报告,没毛病。”沈承瀚贫得很,把花花公子的德性演绎得炉火纯青,“京臣先挑,他挑剩下的,我要,我这方面不挑食。” 太逼真了,周夫人彻底信了,也彻底急了,“你少折腾啊!还拖着京臣,他可不是这种人。” 程禧在岛台重新斟了一杯茶,送回会客厅,沈承瀚挨着周夫人,“二楼的汤泉宫有中药池,舒筋活血美容养颜,我亲自安排您搞全套,保证回家周伯父抱着您不撒手,重温新婚。” 周夫人憋笑,狠狠踹他,“你没大没小!” 恼归恼,周夫人一向是爱美的,一年保养塑形的花销有一二百万,年轻人流行的项目,她统统做过,年长日久不免有副作用。 一次药浴就有美容的功效,她当然要泡。 沈承瀚搀着周夫人离开,周京臣也没再久留。 ...... 程禧失眠一宿。 天亮又睡过头了,十点多钟才起床,去一楼的自助餐厅。 餐厅和泡温泉的会馆是同一家,基本住酒店的客人都会泡,入住有通票。 她夹了水果、素菜、鲜榨豆浆,端着餐盘去靠窗的位置。 一只有薄茧的手从背后捂住她眼睛。 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程禧意兴阑珊,“是哥哥。” “不高兴了?”周京臣俯身,凑近端详她,“下午你承瀚哥哥带你去蔚湖划船。” 薄荷牙膏的清爽味道,扑在她鼻息。 程禧看着他,“你去吗。” “不去。” 她摇头,“我也不去。” 周京臣发笑,椅子挪到她旁边,“我去呢?” “那我也去。” 男人笑声愈发大。 程禧咬着豆浆杯里的吸管,夹了一筷子海带丝,喂他。 周京臣不喜欢凉拌海带,他喜欢温热蒸煮的食物,只是她第一次喂,即使不爱吃,也张嘴吃了。 与此同时,保安发现酒店门口泊了一辆车,十几分钟了,没熄火,挡着路,一动不动的。 敲车窗,“是客人吗?” 下一秒,车窗降下。 露出叶柏南的一张面孔。 他眼中的惊愕未消,目光依然停在餐厅的橱窗上。 程禧去了二楼。 灯牌是:汤泉宫。 “二楼包场了吗?” “一位先生昨晚包了药浴池,温泉池正常营业。” 叶柏南下车,钥匙丢给保安,步履匆匆,“钥匙扣有车行的号码,你联系对方取车,我不租了。” 二楼一整层都是汤泉宫。 一分为二,往左是药浴池,往右是温泉池,各有男、女更衣室。 左边大门竖着告示牌,“对外不开放。” 叶柏南推门,走廊空旷,女更衣室隐隐传出男人的喘息声,略粗,略压抑。 和女孩的呻吟纷乱交织在一处。 他皱眉,循着声源。 每迈一步,喘息和呻吟也加剧。 “你轻点!”女孩哭腔,“你拔鸡毛呢...” 男人鼻梁有汗,一手拥着衣衫不整的女孩,一手探入她长裙,来回蠕动,支出一个鼓包,“你梳头发梳漏了一撮,贴在裙子里,绞住拉链了。” 拉锁的齿刃和长发勾缠,缠得死死的,周京臣解开上面,下面挤得扭曲,越挤越疼,“把这一撮剪了。” “你会剪吗...”程禧犹豫,“我5月1号有比赛,你剪得参差不齐,高清镜头太丑了。” 周京臣板着脸逗她,“回去嫁给黄老太爷,早日给黄老太爷添个老来子,还比什么赛。” 她破涕为笑,“黄老太爷已经坐轮椅了,生得了吗?” “腿脚不利索,不妨碍上床。”他从员工的杂物箱里翻出一副生锈的剪刀,“老实些,扎出血别赖我。” 程禧生怕他剪坏了,“咔嚓”声一响,她问,“你剪了多少?” “剪秃了。” 周京臣原本是在男更衣室换衣服,程禧的裙子卡住了,叫他来女更衣室。 这会儿,他只穿了长裤,浴袍搭在架子上,赤裸的腰背弓起,更衣室是暖光,色调有浓稠的蜜感,暗化了他的斯文白皙,衬得身躯精壮勃发,有一股平日少见的野蛮,狂性。 与怀里的女孩一刚一柔,一硬一软。 极具冲击。 力与美、宽阔与纤弱的结合。 更衣室的帘子不知何时敞开一角,晃动间,又无声无息地合拢。 “先生,抱歉,今天药浴池不接待客人。”一名服务生恭敬迎上叶柏南,作出请的手势。 “酒店在几楼?” “6至32楼。”服务生指着直达电梯,“6楼办理登记。” “多谢。”叶柏南越过服务生,乘电梯上楼。 数字一格格跳动,他站姿苍劲玉立,神色如常。 到6楼前台,出电梯,叶柏南给云航集团的秘书部拨了一通电话。 “为什么海关迟迟没行动。” 电话那头的秘书也奇怪,“复验应该出结果了,一旦确认含有违禁成分,海关必须如实上报。周京臣作为负责人,面临拘捕调查,莫非货物没问题?” “不可能。”叶柏南斩钉截铁,“复验结果只要公开,周京臣难逃一劫,也许被哪股势力暂时压下了。” “周淮康吗?”秘书否决,“他爱惜清誉如同爱惜性命,他宁可舍弃儿子,也会保乌纱帽。” 叶柏南眼底笼罩着寒气,“他最好没出手,倘若他选择护儿子,我一定让他保不住乌纱帽。” 第126章 流产曝光 周京臣和程禧一前一后赶回汤泉池。 间隔了五分钟。 周夫人在靠近门口的大池子,周京臣和沈承瀚在靠窗的小池子,分开泡。 她一进去,沈承瀚正在调侃,“涂腮红了?千娇百媚啊,你勾得我心痒痒。” 程禧瞟小池子,周京臣光裸着,红褐色的药汤衬得皮肤极白,左脸的巴掌印也愈发醒目了。 他阖目养神,不理会。 “禧儿,请了中医,待会儿号脉。”周夫人叫她。 她小心翼翼下池子,“我不想喝中药...” 周夫人笑,“你小时候出湿疹,嫌药苦,偷偷倒掉,如今长大了,没长出息。” 周淮康夫妇小病信中医,大病信西医。 平日里调养,滋补,总是炖药膳,春、秋两季,老宅天天弥漫着药材味。 程禧将外袍搭在池边的衣架上,环着胸。 不自在。 “禧儿,和柏南进展怎样了?” 周夫人打量她,出落的是好,要哪儿有哪儿,像牛奶蒸的嫩豆腐,二代小姐们举手投足的贵气、傲气,在普通男人眼中是宝贝,在二代公子眼中,并不讨喜。 他们不缺贵,不缺傲,小姐有脾气,他们更有,互不惯着,互不顺眼。 禧儿不同。 不娇惯,温柔小意,又孝顺,加上周家的背景,简直是豪门大院最理想的媳妇了。 周夫人突然觉得,等个三年五年,耿家的风波彻底平息了,再往上攀一攀,攀一户权势胜过耿家的,财富胜过叶家的,嫁不了年轻的,嫁年纪大的,做不了原配,做续弦,周家含辛茹苦养出一个“标配版的太太”,浪费太可惜了。 程禧拨弄着水,“朋友相处。” “今年中秋我带你回一趟娘家,京臣外公的朋友多,各行各界都有。”周夫人不着急了,慈爱梳理着她的头发,“我知道,市里那些小姐公子排挤你,你们合不来,兴许我娘家那边有合得来的。” 周夫人越琢磨,越恨自己醒悟太晚。 嫁南方不也挺好的? 一则,远在千里之外,和京臣也安全了;二则,北方的烂摊子,对方不晓得,包括和瘸子订过婚,也瞒得住。 情史仍旧是干干净净的,养女嫁了南方的官场勋贵,在北方提起,周家可体面多了。 南北世家联姻,周家与李氏家族在权富圈横着走了。 即使嫁个离异的,丧偶的,男方的身份够显赫,谁会笑话呢,只会眼馋。 “京臣!”周夫人迫不及待,“你不是休假吗?陪我回你外公家。” 周京臣明白,她又打新主意了。 “我先解决完麻烦,再定时间。” 他语气寡淡,浇了周夫人一盆凉水。 片刻的沉默,周京臣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沈承瀚,“你过来。” “在哪都一样。”沈承瀚一挥手,“懒得动弹。” “快点过来。”他不耐烦了。 沈承瀚纳闷儿,环视一圈,发现对面是大池子,程禧袒露的春光在视野里一览无余,而周京臣是背对大池子,什么也瞧不着。 “我是正人君子!”他恼了,“我能占禧妹妹的便宜?” 话虽如此,沈承瀚直勾勾盯着小池子,故意惹毛周京臣。 “过瘾吗。”周京臣睁开眼,逮个现行,“你眼珠子不要了?” “哎,你一个当哥哥的——”沈承瀚抓耳挠腮,“我盯你女人,你管我,讲得通,我盯你妹妹,你管我干什么?她早晚嫁人啊。” 周京臣用草药叶子搓磨胸膛,“现在没嫁,归我管。” “其实何必找别人呢。”沈承瀚嬉笑,“找我啊,我当你妹夫,咱自家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周京臣猛地起身,掀起一阵急剧的水浪,摁住沈承瀚肩膀,压下水,“不嫁你。” 沈承瀚呜咽着大笑,从水里拽他的泳裤,抛出水面,“你他妈和我动真格的,我不客气了啊!” 结果辨认反了方向,恰好降落在程禧头上,湿溻溻的,蒙得严严实实。 她一僵,摸索着揭下来。 周京臣的白色四角泳裤赫然映入眼帘。 夹着零星卷曲的毛发。 周夫人脸顿时绿了,“胡闹什么!” 沈承瀚自知闯祸,老实了。 程禧扔不是,攥住也不是,周夫人又在场,她硬着头皮蹚水过去,目不斜视,“还你。” 周京臣一瞥她,整个人水汪汪的,碎发粘在额头,鼻尖一抹红,无数禁忌的画面在他脑海浮现。 她埋在腿间的,跪在床上的,趴在浴缸的... 周京臣下腹一紧。 接过泳裤,手臂似有若无地贴着她。 程禧一抬头。 四目相撞,她仓皇回避。 男人分明是温的,又仿佛火炉炙热。 被他熨烫过的水珠悄无声息钻入心口,烫了个昏天黑地。 留下一片回味的潮意。 没多久,老中医进来诊脉。 程禧搀扶周夫人上岸,倚着躺椅,轮流号脉。 周夫人气血足,保养得格外好,倒是程禧,老中医蹙眉。 “你一个月前有一次暗产。” 程禧迷茫。 老中医解释,“西医称作生化妊娠。” 她瞳孔刹那一涨,惊慌失措,“您千万——” 沈承瀚在窗前打电话,环境吵,周夫人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她身子有毛病?” 程禧后半句哽住。 “暗产之后,比较虚弱。”老中医仔细诊脉,“小姑娘睡眠不佳,神经衰弱,要调一调了。” 周夫人生育过,自然懂得暗产的意思,“医生!”她面色骤变,“您诊脉可诊清楚了,姑娘才二十岁,没结婚,哪来的暗产?” 程禧咬着唇,止不住的战栗。 “我行医四十年,其他不保证,妇科方面我诊脉从无误差。”老中医得意,也笃定,“小姑娘确实暗产了,不超过二十九天。” 是了。 刚好二十九天。 精准无误。 程禧喘息着。 周夫人看了一眼周京臣,又看了一眼程禧,缓缓定格在老中医的身上,“怎么调理呢?” 老中医架上一副老花镜,翻开药箱里的单子,写了十多种药材,配量,“一日两碗煎了喝,连喝一疗程,七天。” “有劳了。”周夫人保持着雍容华贵的气度,“承瀚,你送一送医生。” 沈承瀚嗅出气氛不对味儿了,带着老中医出去。 偌大的汤泉宫,诡异的死寂。 第127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好半晌,周夫人讥笑,“什么老中医?又不是正经医院的,十有八九是江湖骗子,三脚猫的医术到处坑蒙拐骗。” 周京臣伫立在那,一动不动。 斑驳的阳光洒在百叶窗,照得他面孔深沉,晦暗莫测。 “禧儿,不生气啊,周阿姨为你做主。”周夫人握住她手,劝慰她,“周家的小姐清清白白的,岂是他污蔑得了的?” 程禧强颜欢笑。 周夫人这个态度,一是不完全相信老中医,毕竟没名没姓的,周家只信任名医,大是大非上,周夫人是会谨慎求证的;二是维护周家名声,就算她和周京臣发生了肌肤之亲,周夫人可以挑明,可以打骂,唯独肚子里有过动静,甚至差点结了果子,周夫人绝不敢戳破,也永远不能戳破。 必须装糊涂。 对外,对内,一律掩盖到底。 泡完药浴,吃了特色的红酒虾宴,周夫人得知沈承瀚安排去蔚湖泛舟,也一起同行。 程禧在更衣室换衣服,周夫人不知去哪了,她等了一会儿,先下楼去停车坪。 车门敞开,周京臣在副驾驶,播音乐。 沈承瀚今天负责开车,本来上车了,他忘了带手机,又返回房间拿。 程禧低着头,坐在后座。 酒店位于蔚江桥畔,一座贯穿全市的大桥,习习江风拂过车,拂乱了发丝,她撩开。 忽然,周京臣关了音乐。 透过后视镜,凝视她。 “母亲单独去见那个老中医了。” 程禧心脏狂跳。 周夫人果然去求证了。 “哥哥...” 周京臣拉开置物柜,取出沈承瀚的手机,“沈承瀚借口上楼拿手机,抢先她一步,收买了中医封口。中医会说,你月经不调,导致脉象紊乱,不排除是误诊。” 程禧松口气。 “回去以后,大概率让你复诊。”他摩挲着手机壳,目光悠长,“我会提前打点,没什么可怕的。” 她嗯了声。 周京臣微微侧身,从驾驶椅和副驾驶椅之间,前倾,探臂,动作利落扣住她的头。 程禧视线一黑。 他吻得强悍,深入,手背的血管盘错着,根根膨胀凸起。 眼底烈火翻涌。 焚化一切的蛮力。 车厢太安静了,听得到唇舌搅拌的水啧响。 周京臣舌头是醇厚的红酒味。 像这场禁忌的,隐秘的关系。 令人醉,也令人碎。 程禧推他,“周阿姨出来了...” 周京臣手抵在她胸口,捏得紧紧地。 茧子捻在上面,她受不了刺激,扭动着。 周夫人走出酒店大堂,直奔这辆车。 最后的惊险一刻,周京臣抽离,转回身。 程禧迅速整理好裙子,神色如常望向窗外。 ...... 蔚湖在南郊的大湿地保护区。 是老式的码头,老式的手摇船,周夫人没兴致划,选择了观景游轮。 周京臣和沈承瀚昨晚就相约赛船,选择了手摇船。 碍于周夫人,程禧不好跟周京臣同乘一艘,按道理兄妹同船是理所应当,只不过现在太敏感,程禧不愿再火上浇油。 她主动迈上沈承瀚的船。 周京臣挑了一柄重量适中的手摇木桨,又挑船,“叶柏南上个月在射箭场输了我一块宝玑传世腕表,你赢了给你,我赢了你手上这块给我。” 男人三大门面:名表,豪车,牌子鞋。 公子哥尤其嗜好。 沈承瀚在国外佩戴的是二十万的积家,低调不显眼,防止绑架,回国一直住酒店,也没换款,这笔赌注他赚大发了。 “报价400万的传世经典!陀飞轮那款?”他出其不意甩开船桨,瞬间划出一米多,“成交!” “你耍赖...”程禧舀了湖水泼他,“周京臣没穿完救生衣呢。” “闭嘴。”沈承瀚吓唬她,“再闹丢你下水。” 他自己先乐了,“你哥哥说你是旱鸭子。” “我会游泳。” “一米二的儿童池。”沈承瀚损得很。 程禧抢他手里的桨,他站着,船一晃,失去了平衡,破音大吼,“歪了!” 这时周京臣的船追上,伸出木桨一顶船尾,颤颤颠颠地稳住了。 他臂力强悍,屈膝,弓背,全力划,赶超了。 沈承瀚胜负欲爆发,喊着口号,“宝玑!宝玑!” 船桨砸在湖面,踩了风火轮似的,浪花飞溅。 程禧一边笑,一边捂住脑袋,“我头发湿了!不比了,承瀚哥哥认输——” “凭什么!”沈承瀚瞪眼,“我卖力你享受,你还拖累我,有良心吗?” 远处的湖中央,一艘船慢悠悠的,不划桨,只荡漾,偶尔船头斜了,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摇一下桨,摆正了船头,再继续飘。 是男人的手,修长结实,雪白的衬衫卷绕着,腕骨有一件饰品,依稀是红绳系的楠木珠,只一颗,不像一大串那样繁琐老气,精致又干练。 湖上有十余艘船,只有男人的船是木筏的,有遮雨的船篷,棚子的两端张灯结彩,挂了喜庆的粉皮灯笼。 “哥哥。”程禧指着,“是客人的船吗?” 周京臣眺望那艘船,“是花船,每年七夕夜,演员扮上牛郎织女的造型,游湖娱乐。” “我也要坐。” “花船贵,一小时300,这船120。”沈承瀚逗她,“没钱坐,败家子。” 程禧被逗笑,“我记得你是二代子弟圈中的‘头号败家子’。” “圈内的败家子们抬爱我,给了我第一的美誉。”沈承瀚面不改色。 渐渐逼近花船,男人的轮廓也显露。 程禧终于看清了。 是叶柏南。 他面前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一手捧书,一手喝茶。 湖光潋滟十里春色,绚丽的灯笼彩花在风里浮动,他白衣黑裤飒飒烈烈,越是清简素雅,越是夺人耳目。 “周总工,北航集团已经火烧眉毛了,你倒有雅兴。”叶柏南恣意悠哉,没有回头,专注翻了一页书。 他的船又斜了,这次,他没动。 任由船头朝向周京臣。 第128章 背叛 “叶总工费尽心机陷害我,也辛苦了。”周京臣撂下船桨,倚在船头,似笑不笑打量他,“我来外省避风头,图个清静,叶总工不让我清静,亲自堵心我了。” “周总工认为我陷害你,有证据吗?”叶柏南斜目睥睨,神色镇定,“你自己愿意交易,何况我是付出方,你是获取方,你并无资格埋怨。任何生意都存在风险,5个亿的利润,风险加倍很正常。” “我不如叶总工高明,中计了。不过,风险转移,你听过吗?”周京臣不骄不躁,伸长手臂,拨弄着花船的灯笼穗,“你发现mk合作是一个陷阱,引诱我接盘,本该你承担的风险,转移给了我,而我又悄悄转移给叶总工了。” 周京臣噙着一丝笑,“风险到谁头上,别太早下结论。” “周总工真是大煞风景。”叶柏南合上书,皱眉头,“游船,喝茶,多么美好,谈公事太败兴。” 他扫了一眼沈承瀚,“沈小公子。” 沈承瀚划船到另一头,与周京臣的船左右夹击,围住叶柏南的花船,“叶大公子,多年不见了。” “你长高了。”叶柏南一副长辈的口吻,“你早产,先天不足,七岁没戒奶,你母亲为你雇了三个乳母,奶没白吃,有一米七八了。” 程禧愕然,盯着沈承瀚,“你七岁还吃母乳啊。” 沈承瀚面颊涨红,“叶柏南...我他妈敬你岁数大,你倚老卖老啊!” “补营养有什么错,爱吃多吃,成年男人不也吃吗?”他难得说荤话,端起茶杯,隔空举杯示意,“男人的天性,对吗,周总工。” 程禧触电似的,胸口一阵酥麻。 周京臣确实有这个天性。 那几次,他是爱不释口,变着花样。 她没经验,不晓得唇舌和牙齿有那样多的方式挑逗,吸,吮,咬,吞,又畏惧周京臣醉酒的生猛,初次的体验感不太舒服,第二次才有感觉。 叶柏南视线这时又掠过程禧。 大约是湖面折射的粼白波光太刺目,她瞳孔一颤,不知如何开口,等他开口。 叶柏南凝望她片刻,一言未发,移开了视线。 “周总工,喝一杯吗。” “什么茶?” “极品猴魁。” “名茶。”周京臣扬眉,“什么茶具?” 叶柏南略微一侧身,露出小方桌摆着的茶壶。 “菱花套壶。”周京臣是在金窝银窝里长大的,最识货,“叶家不愧是隐形首富,游湖而已,叶总工也这么讲究排场。” “送周伯父的贺礼。”叶柏南笑,“再贵重,晚辈也应当孝敬。” “哦?什么贺礼。” “寿辰贺礼。” 周淮康5月底大寿,他一贯不设宴,不收礼,除了周夫人娘家亲戚的礼物,包括政界同僚、世家故交,他统统没有金钱往来,杜绝外界趁机贿赂他。 久而久之,没多少人记得他的生日。 叶家夫妇也从没出面道贺过,叶柏南竟然记得。 程禧挺诧异。 “叶总工客气了。”周京臣站起来,长腿一迈,跨到花船的甲板上,叶柏南扶了他一下,拳头扣住胳膊,胳膊反击拳头,沉闷的搏击声。 周京臣稳住,居高临下,“叶总工的身手不一般。” “周总工斯文,不是也有一把硬骨头吗?” 他爆发爽朗的笑声,周京臣同样在笑,一个撤了拳头,一个收回胳膊。 “哎——”码头的工作人员大吼,“危险!不许跳船!” 沈承瀚挥手,“他家有钱,淹死了家属不索赔!” 程禧没忍住笑,托着腮,“你手机响了。” 他没接,“前女友。” “为什么分手?” “你为什么不嫁耿家?”沈承瀚怼她。 程禧恍然,“你前女友也瘸啊。” “周京臣!”他狠狠一甩船桨,“你陪你妹妹,我不陪,她太气人了。” 花船的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气氛和谐品茶,“你划远些。” 沈承瀚不乐意,还是老老实实划远了。 周京臣一连喝了三杯茶,意犹未尽把玩茶壶,叶柏南笑着问,“我特意赶来送这套茶具给周夫人,虽然扰了周总工的清静,值不值?” “你直接送到周家,何必兜圈子呢。”周京臣抬眸,“送礼是借口,你知道我在搬救兵,你想插手阻拦,可惜你没那么大的道行,我搬了沈家出山。” “沈老太爷...90年代在官场叱咤风云的人物啊。”叶柏南故作震撼,旋即一笑,“你猜,沈家会出手吗。” “不会。”周京臣波澜不惊,“沈承瀚传递消息给你,泄露我的行踪和计划,我哪里指望得上沈家呢。” 叶柏南笑得更愉悦了,“被信任的兄弟背叛,什么滋味?” “承瀚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周京臣转动着杯子,“叶总工很得意。” “兵不厌诈,周总工要多多修炼啊。”叶柏南和他碰杯。 他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忽然说,“叶总工安排好云航集团了吗。” 叶柏南眯眼。 “秘书,司机,你是不是忘了通知他们?面对审查,要临危不乱。”周京臣目露深意,“尤其是南茜,必须统一口径,她是跟我合作,不是跟你。” 叶柏南不搭腔。 “你们应该签署了纸质合同,你一份,她一份。她一心留在国内,因此没有将合同传回mk总部,一旦传回,她就要回海外了,她没得到你,她不甘心走。你利用这点,一边钓我上钩,一边销毁了你那份合同,又花言巧语让南茜销毁了她那份。” 周京臣给自己又添了茶,“南茜痴迷你,对你不防备,你拿到她的印章简直易如反掌,以她的名义和北航集团签署了意向合同。正规的流程需要mk董事长签字,可这批货违禁,mk急于出货,由南茜代替了。” 叶柏南眼中的笑渐渐敛去。 “你对外宣称,是云航集团转让给北航集团的订单,主动牵扯进来,打消我的警惕。事实上,你早已销毁了你那份合同,撇得干干净净,南茜手上只有我的合同。” 好半晌,叶柏南鼓掌,“非常精彩,但我不承认。” 周京臣笑出声,再度碰杯。 ...... 沈承瀚在公园外面的亭子买了风筝,一只蜻蜓,一只蝴蝶,“禧妹妹,你怀过孕?” 程禧笑容一僵。 的确瞒不了沈承瀚。 毕竟老中医是他请来的。 “我不是好奇你的隐私啊,我好奇你男朋友。”他咂嘴,“你只谈过耿世清吧?” 她转身,在草坪上跑,“是老中医误诊了。” 沈承瀚闻言,也没多问。 花船缓缓靠岸,周京臣注视着草坪里奔跑的程禧,她个子不算小,骨架细,背薄,显得小,跑步姿势一蹦一颠的。 他分明心不在焉,却又有条不紊,“这是你我之间的第一战吧。” 叶柏南也注视着岸边,“我和周总工不是一直在斗吗。” “曾经,是叶总工和周总工在斗,以后,是叶柏南和周京臣在斗,一公一私,不一样。”周京臣腔调意味不明,“叶总工的目标不止我,我父亲,母亲,甚至李氏家族。他们在一日,保我一日,我在一日,抵挡你一日,所以你哪个都不放过,对付整个周家。” 巨大的游轮驶过,掀卷着漩涡,叶柏南杯口朝下,褐色茶汤在湖面溅起小浪花,消失无踪,“可以不斗。” “什么条件?” 汽笛轰鸣,覆盖了叶柏南的声音,虚虚听不清,“我娶程禧。” 第129章 你霸占着妹妹 “你够执着。”周京臣一张脸幽深晦暗,“我从不怕斗。” “周总工宁可和我斗,不肯把程禧嫁我了?”叶柏南低头嗅茶香,若有所思,“你霸占着妹妹,不准嫁耿家,不准嫁叶家,是什么原因呢。” 这句话,勾得周京臣脸色更暗了。 “她从12岁到20岁,是周家养,从20岁到30岁呢,周总工养吗?” 叶柏南一饮而尽,迎上他戾气的目光。 “你以什么身份养呢。”叶柏南不介意惹怒他,“周总工的妹妹与叶家的大少奶奶,后一种体面,对周家的伦理名誉也安全,你觉得呢?” 周京臣胸膛起伏,不远处的岸上是程禧的叫声。 “承瀚哥哥——你的风筝线缠住我了,要掉了,你往左!” 沈承瀚没陪女人玩过风筝,他历任女友只喜欢花钱购物,他也喜欢刷卡,突然返璞归真了,他不适应,手忙脚乱的,“哪边是左啊?” 程禧也乱了,“左边是左!” 结果,沈承瀚依旧往右。 两人脑袋撞脑袋,摔在地上。 她气出哭腔,“你成心的...” “别哭,小姑奶奶!”沈承瀚满头大汗,“你哥哥听到麻烦了!我给你买项链,买爱马仕...”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承瀚被周夫人叫走了。 程禧继续放,下一秒,草坪晃过一抹人影,站在她身后。 “我去学校找你了。”叶柏南握着线轴,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眼神追随风筝,“你同学告诉我,你和哥嫂在外省旅游。” 她不吭声。 “我见到你哥哥了,你嫂子呢。” 程禧望着叶柏南。 他最适合白衬衫了。 烂大街的颜色,他穿出清隽脱俗的风韵。 她有直觉,叶柏南知道了什么。 但没戳破。 “周京臣和华小姐分手了。” “周京臣?”叶柏南面容含笑,眼底没有笑意,“你不喊哥哥吗。” 风筝线越绞越紧,程禧索性不挽救了,任由它下坠,“有时喊哥哥,有时喊名字,我和他不是亲兄妹,不计较喊什么。” 叶柏南仍在挽救,他大步后退,拽着线轴,不救活不罢休,“喜欢划船吗。” 他并没纠结于她对周京臣的称呼。 “喜欢。” “放风筝呢?” 她仰头,“也喜欢。” 风筝在他手中起死回生,停止了下坠,从低空一寸寸攀至高空,“泡温泉,喜欢吗?” 程禧心口一咯噔。 偏头。 叶柏南沉稳从容,神情瞧不出一丁点变化。 阳光下,洁白的衣领,肌肉匀称的臂肘,一如既往。 似乎是她多虑了。 “周阿姨喜欢,我才泡的。” 叶柏南将风筝重新交给她,“嗯。” ...... 周淮康中午高血压发作,万幸救治及时,已经恢复了。 可周夫人心里不踏实,夫妇感情一向好,周淮康又位高权重,半点马虎不得,她匆匆订了傍晚回去的航班。 事发紧急,她顾不上程禧,加上沈承瀚很会哄她,念叨着和禧妹妹投缘,不舍得禧妹妹,非要留下程禧,周夫人虽有顾虑,也勉强答应了。 飞机落地是八点,周夫人进家门是九点。 周淮康刚吃完粥,躺在沙发上看法律讲堂。 “你下个月大寿,柏南送了你一套紫砂茶壶。”周夫人吩咐保姆打开行李箱,取出礼盒,“蛮精致的,是13年春季艺术拍卖会的压轴藏品,我父亲有一套,你向他讨要过,他没给你,给我妹夫了,柏南圆了你的遗憾。” 周夫人脱了外套,十分感慨,“其实柏南不错,你既然不同意他和禧儿,想必有你的道理,我也不违背你了,我打算带禧儿回一趟娘家,有合适的达官显贵,先接触,万一成了呢,南北联姻,多显赫啊!万一不成,只当探亲了。” 她说了什么,周淮康一个字没听进去,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桌上的茶具。 紫砂通透细腻,在灯光下油润厚重的光泽。 “柏南送我的寿礼?”许久,他开口。 周夫人累极了,捏着肩膀,“你快泡一壶茶,尝一尝。” “明天吧。”周淮康毫无兴致,“喝茶睡不着觉。” 这一夜,他没喝茶,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周淮康自驾出门了。 街道冷清,从西城区到东城区原本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半小时就到达。 他看了一眼腕表,韵宁七点半起床,最迟七点二十五分返回老宅。 否则她一定会盘问的。 两三分钟后,副驾驶的车门拉开。 女人戴着墨镜,帽子,围巾,全副武装,干脆利索掏出手机,搁在中控台上,“我不录音,你要讲什么,尽管讲。” 第130章 是我对不起你 周淮康尴尬又拘束,和女人解释,“我白天身边有秘书和警卫员,晚上在老宅,不方便单独见你,所以一大早约你了。” 女人摘了墨镜,保养极好的面孔,“你和周夫人是模范夫妻,无论你的工作多忙碌,周夫人一个电话,你马上赶回家,圈里的官太太阔太太,没有不羡慕她的。” 周淮康听出她的讥讽之意,安慰她,“叶先生更是模范丈夫。” 叶太太嗤笑,“他追了我三年,我跟了你,你又甩了我,我怀着柏南嫁他,他恨我,恨肚子里的野种,柏南出生后,他家暴我,也打骂柏南。直到我生了柏文,他有亲儿子了,态度才和蔼。” 回忆诛心,叶太太眼眶泛红,“我的日子是好过了,柏南的日子依然不好过,老叶发达后,把他扔去国外。他二十岁那年,老叶心脏病加重,柏文年纪又小,不得不召他回国,在叶氏集团担任副总。名义上是副总,可老叶处处防备他,资产是留给柏文的。” 周淮康默默坐着。 “柏南的性子狠,有主意,辞职去了云航集团,一步步熬到总工程师,副董。再后来,柏文当刑警,老叶没指望了,只能让柏南继承。”叶太太摩挲着玉镯子,“兄弟俩关系好,柏南不怨弟弟。” 周淮康双手剧烈抖着,从烟盒内嗑出一支烟点燃,又打开车窗通风。 “是我对不起你。”他怅然若失。 “你什么时候怀疑的?”叶太太蹙眉,“柏南长得不像你,像我。” “月初...”周淮康大口吸烟,麻痹自己,“我办公室的意见箱,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写叶柏南流着我的血脉,是周家的大公子。” 叶太太没吭声。 难怪。 周夫人2月份撮合柏南和禧儿,他不拦着。 那会儿,他蒙在鼓里。 现在真相大白,他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怕露馅,怕面对儿子。 和耿世清的订婚宴上,禧儿是叫了爸妈的。 倘若柏南做了周家的女婿,叫他爸,岂不是他日日夜夜的噩梦了? 他一辈子的清白作风,周夫人对外自夸的“御夫有术”,全部崩塌了。 权贵周家,巨富叶家。 如此劲爆的瓜葛,可想而知掀起什么风浪了。 “我们三十年形同陌路,大半生过完了,你又何苦闹这一出呢?” “我闹哪一出了?”叶太太反驳,“我没写过信!李韵宁至今不晓得你我的旧情,你搭上她,私下抛弃我,两段感情你处理得天衣无缝,我如果要闹大,周家已经天翻地覆了,会这样太平吗?” “我不愿意抛弃你!”周淮康情绪激动,“太穷了...我父亲是书记,得罪上级了,官职没保住,去乡下种地,奶奶瘫痪,妈妈有病,我在党校读书认识了韵宁,她姑姑是我的政治老师,我不是没犹豫过!” 叶太太撇开头,抹了下眼泪。 “我娶了韵宁之后,有心补偿你,也汇过款,可你搬家了。”周淮康递给她纸巾,她没接。 “前尘往事了,不提也罢。”叶太太推车门。 周淮康情急拽住她,“即使你没闹,那柏南呢?” 她骤然停下。 “柏南送了我一套紫砂菱花壶,作为寿辰贺礼。”周淮康语调也是抖的,“菱花...你的名字。” 叶太太扶车门的手一紧。 “而且京臣调查长平妇幼了!柏南在那里出生的,档案是6个月早产,实际上是足月生产,京臣在寻找接生的护士,纸包不住火了...” “你周家的后院起火,与我无关。”叶太太挣脱他。 “菱花!”他声嘶力竭。 叶太太再度停下。 “叶先生知情吗?” 她深吸气,“不知情。” 周淮康稍稍安心了一些。 是了。 叶先生是商人,攥着这么大的把柄,哪有不利用的道理呢。 叶氏集团盖房子,建娱乐城,搞医药,各种生意,是市里批手续,尤其是娱乐城,年年查,年年罚,最需要保护伞了。 想到这,周淮康又不踏实了。 一旦败露,叶先生威胁他呢,拉他蹚浑水呢? “菱花。”他追下车,“一定瞒着叶先生!对你也好。” “是对你好吧?”叶太太冷笑。 周淮康感到无力,无奈,“我承认欠你们母子的,但是菱花,咱们分开,你没告诉我怀孕了——” “我告诉你怀孕了,你会放弃李氏家族的大小姐吗?”叶太太打断他。 周淮康哑口无言。 “你今非昔比了,岳父也死了,你知道柏南是你的儿子,你敢认吗?你连女婿的机会也不敢给他。”叶太太一字一顿,“周淮康,我比李韵宁了解你。” 周淮康杵在原地许久,怎么回到老宅都是稀里糊涂的。 “你去哪了?”周夫人迎上他,“医生嘱咐你卧床休养,你竟然自驾出门!” 周夫人一边埋怨,一边帮他脱外套,“京臣明天回来,他在电话里说,要办一件大事。” 周淮康魂不守舍,坐在餐厅,“麻烦解决了吗?” “这倒没说。” 周夫人也坐下,舀了一碗汤,“你没回答我去哪了。” “去公园了。” “楼下有公园啊。”周夫人疑惑,“你不去近处的,去远处的干什么。” “去腻了,换个新鲜的。”周淮康烦躁。 周夫人叹气,“人老了,脾气也大了。” 吃完饭,保姆取了一个上门快递,交给周淮康,“是您的。” 平常,他根本不理会,也没有快递,今天,仿佛有感应,他接过,标签是同城寄件。 拆开,一组相片。 他大惊失色,站起来,“谁送上门的?” 周淮康前所未有的失态,保姆懵了,“快递员...负责这小区的。” 他脚下发飘,在客厅兜圈子。 和叶太太在桥边见面被偷拍了。 叶太太安排的吗? 周淮康宁愿是她,起码她在明。 若不是她,潜伏在暗处的那个人,才危险。 照片是信号。 对方在提示他,要出手了。 ...... 程禧睁开眼。 周京臣仍旧睡着。 她恍惚,伸手戳他下颌。 胡茬刺得她缩回手。 周京臣荷尔蒙分泌旺盛,喉结,毛发,小腹的沟壑线条,总是刚硬的,浓郁的。 他疯了一夜。 沉迷她身体的每一寸。 她记得,周京臣几乎掏空了。 起初特别猛,最后那两次他明显累了,哄着她主导的。 “饿了?”男人眼皮颤了一下,嗓音是清晨的醺醉感,“订了十点送餐。” 程禧瞧了一眼床头柜的手机,九点五十分,她爬起,周京臣将她拖回被窝,吻她脖子。 扎得痒,她扭动着,不小心蹭到他的臀。 周京臣没穿内裤。 赤裸压着她。 粘腻的湿吻声,撩拨勾人。 第131章 动情 “还行吗。”他闷哑,动情得很。 程禧清楚他要继续,“不行...” 一碰,酸胀的。 没肿,也快要肿了。 周京臣低头亲她。 “你没刷牙...”程禧嫌他。 “不亲?”他表情严肃。 她捂住嘴,摇头。 周京臣横抱起她,进浴室。 “惯的你。”他生气拧开花洒,“敢嫌我了?” 程禧怕了,“哥哥,我没洗漱,你也嫌我啊。” “巧了。”他阴恻恻笑,“我不嫌你。” 温度热,浴房内雾气朦胧,她抬眸,男人短发浇得湿漉漉,他向后一捋,梳成一个光洁英气的背头,水流下,周京臣满是情欲的脸。 从无数的毛孔,贲张而出的情与欲。 俊朗,也堕落。 程禧趴在水池台。 周京臣拨开她后背的长发,细窄的脊骨弓着,他鼻梁贴上去,浮着沐浴乳的幽香味。 “喜欢我吻哪里?” 她轻轻战栗。 周京臣沿着她身躯往下,用力托起她,分不清是淋浴的水,还是她的水。 他有多禁欲,另一面就有多放浪。 镜子中,是他肩颈鼓胀的一缕缕青筋,藏在遒劲的肌肉里,他那样高大雄壮,包裹住她,像一汪浪潮吞没了贝壳。 “哥哥...”她难耐抓住他头发,天花板是奶白的瓷砖,灯光一闪一闪,她呼吸着,“你会结婚吗。” 男人顿住。 下一秒,直起腰。 却没答复她。 客房经理过来送餐,周京臣吩咐刷备用磁卡。 沈承瀚正好下楼找他,发现房门敞开,溜达进来,“准备去玩什么啊?我的禧妹妹。” 他歌声高亢,“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 一门之隔,程禧皮肤烧红,周京臣看着她,也逼她看着。 “刺激吗。” 他问。 程禧呜咽。 周京臣嗜好在这种时刻,讲骚话。 偏偏是她做不到的。 “感觉强烈吗?”他唇抵在她耳朵。 “承瀚哥哥在...” “不管。”周京臣撑住大理石墙,胡乱吻着她。 “周公子,您的餐齐了。”客房经理摆好盘,关门离开。 沈承瀚围着餐桌,“这是早饭是午饭啊?”他夹了一颗生煎包,“禧妹妹,你不吃,我全吃了啊!” 喊一句“禧妹妹”,程禧紧张一颠。 周京臣大汗淋漓。 “她不舒服,吐了,你下午再来。” 沈承瀚一愣,走到卫生间门口,影子映在磨砂门上,“喝药了没,我陪陪禧妹妹?” 程禧吓坏了,哭出声。 周京臣受不住那股血气上涌的滋味,从腹部到头皮,过电流一般,他没控制住,咬着牙一抽搐。 哼吼声传出,沈承瀚明白了。 再跑,来不及了。 门一开,周京臣勒住他衣领,一推,一踹,一气呵成。 沈承瀚竖起大拇指,“你个斯文败类,你个衣冠禽兽,大佬一鸣惊人啊。” 水声响着,程禧在洗澡。 周京臣面色平静,“去会客厅。” “叶柏南昨晚也回去了。”沈承瀚跟着他,“和周伯母同一架航班,周伯母在头等舱,他在经济舱,故意躲开。” “他很好奇,我怎么全身而退,又怎么反击。”周京臣系上浴袍的束带,端起一杯豆浆,“你双面间谍演得不错。” “下次别指使我演戏了。”沈承瀚懊恼,“我和叶柏南不共戴天,他揭我老底!” 周京臣说,“以后可不能笑话你的禧妹妹尿床了。” 浴室的水声这时停了。 程禧拉开门缝,缩头缩脑。 周京臣让沈承瀚先走了。 她蹿出来,扑到他怀里,动作幅度太大,浴巾掉在地上,她弯腰捡。 男人一把摁住她,“不遮最漂亮。” 青天白日的,程禧脸皮薄,非要遮。 周京臣大开大合的姿势,倚着沙发,搂她躺在怀里,喂了一口粥。 “我不爱吃肉圆粥...” “补充体力。”他舔干净她嘴角的米渣,“禧儿辛苦了。” 程禧臊红。 周京臣一勺勺喂,她一勺勺吃。 阳光射透窗帘,暖烘烘的。 “承瀚哥哥在蔚湖问我,是怀过耿世清的孩子吗。”她仰头,自下而上望着周京臣,“我没出卖你。” 他笑了一声,“你觉得承瀚哥哥蠢吗。” 程禧分析了一番,“不太聪明...他七岁喝母乳,他是不是姐弟恋?”她兴奋眨眼,“风韵犹存的熟女。” 周京臣在沈承瀚的朋友圈见过他那些前任,“女朋友们年龄应该比他小。” 女朋友们... 普通男人谈四五个,情感经验算是丰富的,二代子弟谈四五个,算是纯情的,达到“女朋友们”的量级,至少十个以上了。 程禧啃着指甲,“那你呢?” “我也没谈过比我大的。” “谈得多吗。”她倒是不了解他的情史。 “不多。” 程禧比划手指,“1个。” “那自然比1个多。”周京臣抚摸着她水淋淋的发梢。 “2个。” 他视线一垂,“你猜不出的。” 程禧背对他。 “你耍什么小脾气?”周京臣没忍住笑,“收拾行李,明天返程了。” 她怔住。 好一会儿,程禧侧过身,“这么快返程吗。” “嗯。”周京臣知道她想留下,也仅仅是知道。 无法留下。 程禧抱住他。 “华小姐不在老宅了,我搬回老宅。” 周京臣笑她缠人,“老宅人多眼杂。” 她丧气。 “我可以每天去学校看你。” 程禧又高兴了,“你不折腾吗。” “确实折腾。”他若有所思,“不去了。” 她埋在周京臣的臂弯里,头顶是男人温沉的笑声。 其实程禧心知肚明,回去,这一切不复存在了。 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 是梦醒时分。 第132章 勿忘我 叶柏南在云航集团的总工办,待了一天一夜。 空港海关、区公安局联合搜查,例行盘问。 队长捏着一个塑料小包,走向他,“叶总工,空港关务员在本月19日扣押了一架货机,机舱查获‘阿莫达非尼’两万粒,属于国家一类管制精神药品。”男人撂下,又拾起一个圆形的糖果铁盒,“含有可卡因和大麻成分的胶囊、溶剂一共十五箱,这是医院的红色处方药,绝不允许流入市场。” 办公桌后,叶柏南的白西装微微发皱,气势不减,“是云航集团的货机吗?” “是北航集团。” 叶柏南从椅子上起来,双手插兜,“北航集团的董事长休假一年了,代理董事长是周总工。他的订单,他的生意,为什么找我呢?” 队长和下属对视一眼,“周公子实名举报的,他知道这批货有问题,在货机入境前,亲自通知了海关,我们直接在机场封锁卸货。” 叶柏南眯眼,若有所思。 怪不得。 北航集团的货机查出大量违禁物,按流程,集团法人、项目主管、飞行员必须马上控制审讯,周京臣却对外宣称休假,去外省游山玩水,北航集团也照常运营,叶柏南以为是“周淮康的公子”来头大,背景硬,海关不敢贸然抓。 原来,周京臣是卧底。 帮海关递消息,钓大鱼,截获了一大批非法入境的赃物,守住了市场安全,立大功了。 这下,周京臣在二代子弟中,更风光了,北航集团也会荣获一个市级优秀企业的称号。 好高明的一招。 他设局,周京臣破局。他迈一步,周京臣算计一步。 到头来,周公子反而大出风头了。 叶柏南轻笑。 棋逢对手,最有意思了。 “何队,喝咖啡吗?”他打开玻璃柜,“阿拉比卡,罗布斯塔,喜欢哪款咖啡豆的口味?” “我不喝。”队长盯着他,“叶总工和mk集团的南茜是什么关系。” 叶柏南把玩着磨豆器,十分平静,“这和案子有关吗?” “南茜说,她是为你来国内,mk集团在大中华区的业务合作由她全权负责,她只和你签约了这笔订单,你擅自转让给北航集团,她不知情。” 玻璃上,映出叶柏南的一张脸。 幽深,诡暗。 周京臣又将了他一军。 搭上南茜了。 南茜愿意登上周京臣那艘船,一定得到了承诺。 这份承诺,是他给不了的,但涉及他。 他随手拿了一罐咖啡豆,面无表情转身,“我确实和她谈过合作,没来得及签约,她是外籍,在男女私事上心术不正,我察觉后,婉拒了。周总工很感兴趣,于是我主动为他牵线,至于mk集团运输什么货物,我并不了解。” “你牵线?”队长半信半疑,“同行是冤家,北航集团和云航集团又存在商业竞争。” “于公,我没理由牵线,于私,我有理由。”叶柏南笑意深浓,“也许未来周总工是我的大舅哥呢。” 队长恍然。 周淮康夫妇有一位养女,和耿家的公子订过婚,又解除婚约,是传遍了的。 讨好大舅哥,那合理了。 “南茜与我有私人恩怨,你们也经常碰到情杀案件,疯子的证词,可信吗?”叶柏南神情自若启动咖啡机,“mk集团的货物违禁,南茜不无辜,她是罪犯之一。我叶家是本土企业,对市里的经济税收贡献巨大,你们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冤枉叶家长子,一旦引发争议,多少民营企业家寒心呢?” 队长意识到严重性,不吭声了。 叶柏南倒了一杯咖啡,“何队,解解乏吗。” “不了。”队长没接,“我们先回局里,后续有任何调查——” “我配合。”叶柏南自己喝了一口,举杯示意,“辛苦诸位了。” 送走这群人,他面孔一沉。 拨通内线。 秘书很快进来,“叶总工,华夫人下午出院了。” 叶柏南坐回办公椅,“南茜呢。” “在区局。” “有人脉吗?” 秘书试探,“您弟弟是支队的副队长...” “柏文不能蹚浑水。”叶柏南干脆否决了,他叩击着烟灰缸,有一下没一下的笑,“我记得你叔叔是后勤。” 秘书迟疑,“我叔叔没权力...” “捎一句话而已。”叶柏南审视着秘书,“不肯为我效劳吗?” 秘书怕极了他。 集团员工都夸他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只有秘书清楚,伴君如伴虎,叶柏南的手段相当深不可测。 “我尽力。” “是你叔叔尽力。”叶柏南拉开抽屉,扔出一枚厚厚的信封,“买酒,买茶,替我拜访你叔叔。” 与此同时,周京臣挂断了保镖的报信儿电话。 “因爱生恨的女人,往往给予男人最致命的一击。叶柏南利用南茜陷害我,结果内讧,南茜反咬他。”周京臣似笑不笑转动着手机,“他纵横商场多年,唯一一次栽跟头,竟是栽在女人的手里。即使他撇清了,口碑也受损,云航集团百分百会处置他。” 沈承瀚单手扣着方向盘,吊儿郎当感慨,“所以啊,得罪男人,别得罪女人。男人捅你一刀,有办法抢救,女人捅的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是吗?”周京臣揉了揉程禧的头发,逗弄她。 她捧了一竹筐新采摘的草莓,“是。” “万一我得罪了你呢?” “我原谅你。”程禧挑了一颗最酸的,喂他。 周京臣没防备,咬了半个。 她睁大眼,“什么味道?” 男人清俊的五官拧成一团,狠狠抽她屁股,“奸诈,发坏。” 程禧笑着躲开。 “禧妹妹,回去想不想我啊?”沈承瀚风流兮兮的,也逗她,“想我了,给承瀚哥哥打电话,哥哥去陪你。” “我想你干什么啊,你又不帅。”程禧反逗他。 “不帅?你有审美吗,尿床妹。” 她不甘示弱,“母乳哥。” 车窗外是长长的老胡同,晾晒着水染的绸缎,不远处的石阶铺满了去年的麦谷,金灿灿的。 半山的烟雾,半山的黄。 “哥哥,是乡下!”程禧趴在玻璃上。 周京臣揽过她,吻她的眼角,“是乡村景区。” 沈承瀚减速,瞟了一眼村口的匾额,“这村子的名字挺有意境——勿忘我。” 车驶出一段了,程禧仍旧在回头张望。 “瞧什么呢。”周京臣挨近,拥着她。 “哥哥,勿忘我。”她歪着头,和他脸贴脸,轻声细语。 他闷笑一声,“傻话。” 第133章 周京臣订婚 回去一连两天,周京臣没联系她。 程禧联系了他一次,是秘书接听的,在忙。 她以为周京臣忙完了会来学校,可直到第四天,依然杳无音信。 傍晚,程禧回了一趟老宅。 一进门,客厅布置了全新的装饰,大红色的沙发罩、羊绒毯、窗帘,周淮康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喜欢棕的灰的,周夫人平时也顺着他的喜好,极少改动。 这是头一遭。 “禧儿小姐回来啦?”保姆从厨房探头,“我煮了龟苓膏,在冰箱里,您尝一碗。” 程禧将餐盒交给保姆,“我下班路过张记老字号,买了周阿姨爱吃的糯米栗子糕,特意多撒了黑芝麻。” “张记又营业了啊?夫人最近馋这口儿呢。”保姆一块块夹在盘子里。 她倚着屏风,假装不经意,“哥哥不在?” “你哥哥去华家下聘了!”保姆眉开眼笑,“夫人可开心了!你不懂,男人恋爱归恋爱,结婚归结婚,不领证就有分开的变数,订了婚是双方的约束,同居磨合、怀孕生子...你哥哥啊,算是被绑住了。” 轰隆。 程禧眼前一黑。 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本能攥紧了屏风扶手,“周京臣和华小姐不是分手了吗?” “复合了呀!其中有什么隐情没讲,你哥哥月底举行订婚仪式,夫人也吓一跳呢!太仓促了。”保姆封好红包、喜包、首饰包,足有十几个包,对华菁菁不是一般的重视。 她呆滞着。 周京臣要订婚了... “禧儿!帮我选一条!”周夫人匆匆下楼,一手拎了一条项链,“是佩戴翡翠的,还是澳白珍珠的?匹配我这套礼服。” 程禧一动不动。 “禧儿!”周夫人着急,拽她。 她回过神,语不成语、调不成调的,“翡翠适合...” 周夫人满心欢喜,也没发现她不对劲,“你哥哥啊,主意太正!菁菁又什么都由着他!两人不晓得商量了什么,搞了个假分手,连我也蒙在鼓里!” 假分手... 程禧握着拳。 那她呢。 外省三天三夜的宠爱与痴缠,又算什么呢。 是玩玩吗? 西崇滑雪场漫山遍野的晚霞和雪光...海棠街的平安符和姻缘结... 是周京臣抱着她亲手绑在树杈上的。 他为何骗她呢? 分明要娶华菁菁了,为何在她面前演戏呢。 周夫人推着程禧去房间里换了裙子,粉白色的,既不喧宾夺主,又喜气洋洋。 “你周叔叔去视察国企了,赶不回来。他嘱咐我不要怠慢了华家,毕竟华团长没了,留下孤女寡母的,更要郑重其事。” 周夫人整理着程禧的衣领,“咱们一起去华家,你嘴巴甜一些,周家的小姐要有世家小姐的端庄知礼。本来我打算去学校找你的,在车上换衣服,你正好回家,省得耽误时间了。” 程禧浑浑噩噩跟着周夫人上车。 华家在东城区,一座老式的小洋楼。 外墙已经掉漆了,据说曾经是某位大军阀四姨太太的住处,内部家具也是老式的,虽然陈旧,不花费一亿两亿是拿不下这栋洋楼的。 贵在历史底蕴。 ...... 华家的保姆迎接周夫人进客厅。 程禧看到圆桌上堆积如山的聘礼,一件件裱了喜字、绣了喜花,精致又富贵,她心口猛地一揪。 像是无数尖锐的石子,在她体内这里砸一下、那里撞一下,密密麻麻地爆碎,炸得她皮开肉绽。 这么隆重的聘礼,周京臣瞒着周淮康夫妇,瞒着所有人,置办得井然有序,体面合礼数。 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是准备很久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失控战栗着。 撕心裂肺的疼。 每一寸骨血都疼。 和他之间的结局,她并没期待太多。 隔着千万重山。 千万道沟壑。 无法跨越。 如今,周京臣是华菁菁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了。 她仅剩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亲家母——”周夫人春风满面,“恭喜了。” “同喜。”华夫人坐着轮椅,气色不太好,“我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扫周家的兴了。” “您生了一个好女儿,周家添了一个好儿媳,怎么是扫兴呢?”周夫人在富太太圈里,很摆架子,但在官太太圈里,一贯是八面玲珑,接触过她的人,没有不称赞她的。 华夫人欣慰,“可惜,老华没等到这一天,菁菁的婚事一直是他的牵挂。” “爸爸在天有灵,会高兴的。” 程禧抬头。 华菁菁挽着周京臣从二楼下来。 她穿了旗袍,盘了发髻,气质完全不一样了,衬得起“小周太”的风范。 周京臣是同款的中式西装,酒红色,显得他愈发白皙,英朗。 保姆在一旁说,“姑爷和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呢。” “京臣是才貌双全!”华菁菁反驳,“我的貌哪有他好啊。” “菁菁,你臊不臊啊?还没结婚呢,护着老公了!”华夫人取笑她。 姑爷... 程禧只觉得一根棒子在搅,搅她的五脏六腑。 搅得她没有一丁点力气。 哭不行,笑不行,活生生剥了一层皮。 偏偏周夫人招呼她,“禧儿!过来啊。” 她愣怔着,缓缓走过去。 每迈出一步,仿佛坠着铅,刚拔出泥潭,又陷入泥潭。 华菁菁望向她,偌大的客厅鸦雀无声。 程禧喉咙又涩又涨,挤不出一个字。 好一会儿,她哽咽着,“哥...” 周夫人蹙眉。 周京臣一言不发,眼底是骇浪,是潮涌。 程禧指甲盖死死地掐入手心,逼自己镇静,不失态,“哥哥,嫂子。”她清了清嗓,“订婚快乐...” 华菁菁的目光意味深长,笑容亦是不纯粹,“没正式订婚,只是下聘礼,30号的订婚宴,你再喊我嫂子。” 她整个人在颤。 “前几日,她不是喊过嫂子吗?” 程禧看不见周京臣的脸,只听见他声音。 “随她的习惯吧。” 第134章 我恨你 周京臣在双方长辈面前,认可程禧称呼嫂子,华菁菁自然开心,“禧儿,听你哥哥的吧!” 程禧一口接一口吸气,仍旧压不下哽在喉咙的酸胀感。 周夫人坐在沙发上,掏出喜包,彩包。 华菁菁推辞,“订婚宴再给我。” “订婚仪式上另有一份。”周夫人塞她手里,“菁菁,我唯一心仪的儿媳就是你了。所以爱之深责之切,得知你们分开,我去医院大闹了一场,不怪伯母吧?” “伯母打骂我,是我的福气。”华菁菁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亦有人情交际的圆滑,“我希望自己八十岁那天,伯母也有力气教训我,我才高兴呢。” “我活到你八十岁,岂不是老妖精了?”周夫人大笑,拉着她,看了一眼周京臣,“订婚宴筹备完了吗。” “筹备完了。” 周京臣穿红色,胜过黑色。黑色显气场,红色挑剔,越挑剔的,在他身上越是出类拔萃。 伫立在那,别有一番男人的风韵。 保姆端上茶盘,华菁菁挨着周京臣坐下,不忘贤惠招待程禧,“禧儿,你不爱喝茶,喝果汁吗?” 她摇头。 “不用管她。”周京臣发话,“她渴了会喝。” 华菁菁朝程禧莞尔一笑,不搭理她了。 周夫人拿了其中一杯茶,“你们为什么假分手?” “伯母,我们根本没分,是演戏的。”华菁菁挽着周京臣的胳膊,“京臣说,母亲病房的护士被收买了,监视着我大伯和二叔,也监视周伯父,一旦他们出面捞京臣,扣上一顶徇私枉法的帽子,华家和周家会惹大麻烦,兴许丢了官职,演戏分手是保华家,也打消对方的警惕。” 演戏... 程禧攥着拳。 原来,连假分手也不是。 哪怕是假的,只要分开过,她起码好受些。 自始至终,华菁菁都是正牌女友。 只不过从明处,暂时转移到地下了。 她做了三天三夜的小三儿。 华菁菁知道吗? 倘若知道,会讥笑她,唾弃她吗。 “你瞒着外人,怎么还瞒着家里?”周夫人懊恼,“你父亲天天着急!” “父亲在市里位高权重,海关的内幕消息哪里瞒得住他呢。”周京臣低头喝茶,“他着急的,应该不是我的处境,而是其他难题。” 周夫人一怔。 一语点醒。 周淮康这段日子,像是揣着天大的心事。 往日,夫妇俩无话不谈,没有秘密。 最近无论如何盘问,如何挖掘,他一副死扛、死咬的架势。 确实不对劲。 华夫人吃了药,不太舒服,华菁菁搀扶她去客房休息,周夫人也进屋,在床边嘘寒问暖,俨然是好亲家的作派。 周京臣在小院里和海关领导打电话。 交涉完,他挂断,转过身。 倏然一僵。 程禧望着他,他同样望着程禧。 阳光深处,他仿佛一块冷萃的玉石,坚硬的,浓白的。 她记得,他二十岁没这么英俊。 虽然好看,但眉目青涩。 他主修的航天课程是浅蓝色的专业校服,挺括板正,衬得他意气风发。每次回老宅,他总是一阵风来,一阵风去,程禧喊哥哥,他问功课,交集止于此。 后来,她十八岁艺考,他回老宅的次数多了,偶尔去学校门口接送她,那时的周京臣轮廓成熟,俊朗勃发,连音色也变了。 醇厚磁性,不骄不躁。 衬衣西裤永远染着一股茶香的味道。 “回学校?”周京臣跨上台阶,“坐周家的车走,菁菁会开车送母亲。” 程禧咬着唇瓣,“什么时候复合的。” 他没出声。 “没复合。”她自问自答了,“从没分过,对吗。” 周京臣沉默。 程禧迎着刺目的阳光,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你有苦衷吗?” 男人笑,睥睨她,“你觉得呢。” 刹那,程禧如坠冰窟。 是了。 周家的公子,出生即大贵。 若不是他心甘情愿,谁又强迫得了呢。 周淮康夫妇都不敢仓促逼他订婚。 “那我呢?” 程禧浑身在颤,颤得讲不利索话,“你骗我分手了,带我去外省。”她哭出来,“你和华小姐演戏,牵扯我干什么...承瀚哥哥也在酒店,你把我当什么了,消遣吗?你欺负我没有家!” 周京臣皱眉。 胸口气闷,躁得慌。 不知是因为她的眼泪,还是因为她的讨伐。 欺骗,牵扯,欺负... 她字字珠玑。 扎他的骨与肉。 “去外省,是演戏,是避风头,也真的是——” 程禧搧了他一巴掌。 他没出口的半句,堵在舌根。 男人面无起伏,盯着地砖的裂缝,耳畔是嗡嗡响。 “我恨你...”她哭腔渗入周京臣的耳朵,也渗入他心脏,锐利的针尖一般,“你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 她扭头跑出院门,冲向街道。 好一会儿,周京臣才回过神。 程禧的手劲儿小,大约胆子也小,搧得轻。 没烙下痕迹。 他胸膛鼓了鼓,迈开步。 华菁菁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俯视着他。 似乎刚到。 没目睹那一幕。 “禧儿走了?” “嗯。”周京臣淡定,经过她。 “你在外省,是和禧儿一起吧?” 他脚步顿住,略一偏头。 华菁菁不卑不亢对上他的视线,“禧儿和叶柏南相好,出门那么远,你通知叶家了吗?” 周京臣没告诉她,程禧去了外省。 凭周夫人掩藏“家丑”的心思,更不可能泄露。 “你派人跟踪我?”他眼神微妙,几分幽凉。 华菁菁凛然无惧,“是沈承瀚大嘴巴,我套他的话,他漏了。” 周京臣收敛了戾气,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哥哥陪妹妹散散心,我认为并不过分。” “兄妹感情好,当然不过分。”华菁菁通情达理的,不吃醋,不吵架,“可禧儿年轻贪玩,假如摔了伤了,和叶柏南没法交待。叶家已经登门提亲,周家也同意了,咱们谨慎总没错。” “你顾虑得对。”周京臣伸手,华菁菁握住他。 “有贤内助的风范了。”他打趣。 华菁菁笑,“我干涉周家的家事,你不生气?” “儿媳关心婆家,我生什么气。”周京臣牵着她,拇指摩挲她虎口,动作温柔宠溺,“我母亲同意了,但父亲不同意,两家联姻不一定成。” 华菁菁笑容一滞,“那禧儿...搬回老宅吗?” 她简直厌恶透了程禧。 埋在周京臣身边的一颗炸弹。 小小年纪,勾引男人的功夫倒厉害。 不声不响的,霸占了周京臣三天。 堂堂华团长的大千金,斗不赢一个小司机家的姑娘,戴了绿帽子,太耻辱了。 第135章 她不是真心的 “她长大了。”周京臣不甚在意的态度,“想住什么地方,自己做主。” “我在老宅住那间大客房,禧儿的房间太小了,西房冬冷夏热,不如我给她腾出客房吧。”华菁菁试探,“我睡你的卧室。” 男人看着她,半玩笑,半认真,“迫不及待了?” “你少胡扯!”华菁菁一边捶他,一边笑,“等订婚后,不是现在。” “月底是订婚典礼,等不了几天了。”周京臣也笑,“三十岁的女人比三十岁的男人性急。” 华菁菁笑得面红耳赤,跟在他身后。 ...... 周淮康开完会,返回办公室,一秘在恭候他。 “周副市长,有您的一封信。” 他太阳穴狂跳。 又是匿名信。 周淮康接过,“你退下。” 反锁了门,拆了封,里面没相片,是文字。 打印版。 没暴露字迹。 不过内容... 目的性很明显。 出自谁手,周淮康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揉着太阳穴。 一只潜伏的大手,悄然浮出水面。 要挟周家,要挟他。 周京臣凌晨赶回周家。 上楼,书房门敞着。 周淮康在抽烟。 漆黑中,是猩红点点的火苗。 诡谲莫测。 “您找我。”周京臣走到书桌前,烟味太大,他呛了一下。 “有两件事。”周淮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挥手示意他坐,“区局在调查云航集团,理由是怀疑叶柏南和mk集团的负责人南茜勾结,利用你运输违禁药品,是吗。” “是。” “海关拦截了吧?” 周京臣说,“截了。” “叶柏南涉嫌境外勾结和非法走私,这些指控有确凿的证据吗?”周淮康衔着烟,火星子忽明忽昧。 周京臣在淡淡的火光里,打量他,“如果有证据了,是直接立案侦查。” “证明没证据?”周淮康紧逼。 周京臣含了笑,“您极少关注商人,一向是避嫌的。” 周淮康剧烈咳嗽,他端起桌角的茶壶,对着壶嘴喝。 “父亲不喜欢叶柏南送的菱花壶吗。”周京臣神色平静,“我用它泡过茶,的确是好东西,他精挑细选的寿礼,您也该领情。” 周淮康手一抖。 四目相视,恰好是火苗燃烧膨胀的一霎,光线中,周淮康的焦灼,局促,清晰无比。 “莫非有什么人威胁您吗?”周京臣几乎捅破了父子之间这层窗户纸,“是云航集团的董事,还是哪位权贵人物,捏住了您的把柄,委托您出面。” “我清廉勤俭,没有把柄。”周淮康不动声色,续了一支烟,将烟盒推给周京臣。 周京臣没碰,依旧注视着他。 “撤手吧,京臣。”周淮康憋了良久,憋出这句,“倘若叶柏南有问题,早已调查出来了,银行流水,通话记录,商业合同,哪一样不算证据?他犯罪,我不会让你撤,查了六天了,他没罪,你撤了吧。” 周京臣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没答应,也没否决,“第二件事呢?” 周淮康眉头紧锁,“耿世清移交看守所了,叶柏南虽然出示了谅解书,毕竟性质太恶劣,百分百要判刑,耿家与周家彻底结仇了。我仔细考虑过,禧儿和官家子弟联姻,是行不通了,同僚有忌讳。你这一辈的商贾子弟,柏南柏文兄弟最优秀,叶家夫妇又诚恳,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周京臣的面孔愈发晦暗了。 像午夜深海涌动的黑色巨浪,黑色瘴雾。 阴森,冷寂。 “你回来之前,禧儿也刚回,我亲自和她聊过,她没意见。”周淮康补充了一句。 浪和雾在周京臣眼中肆意翻腾。 又反过去吞噬了这深夜。 “她是赌气。”他一锤定音,“不是真心愿意嫁。” 片刻,周京臣哑声问,“出什么事了。” “禧儿的母亲晚上又发疯了。”周淮康捻灭了烟,“护工交班,有五分钟病房里没人,她母亲撞墙,撞得头破血流,幸好医生及时救了她,不然要撞死了。禧儿吓坏了,在疗养院陪到11点。” 周京臣在一片飘散的烟雾里,一言不发。 “你母亲烦了。”周淮康叹气,“八年了,这种意外发生几百次了。今天莫馨去要钱,老程的私生子报考国际学校,一年学费二十万,那孩子长得太像老程了,刺激到她了。” “要钱,给钱。”周京臣松了松皮带扣,又解了衬衣,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周家不缺钱。” “钱是小事。”周淮康也满是疲惫,“这所国际学校需要验资父母的年薪和职位,莫馨的意思是把私生子的户口登记在周家,既然养了老程的女儿,再多养一个儿子。你母亲气得没吃晚饭,禧儿的母亲就是累赘,莫馨母子更是狗皮膏药!周家一天不和禧儿划清界限,莫馨母子缠着禧儿,也会缠着周家。” 周淮康拧开台灯,瞬间明亮,周京臣不适应,眯着眼。 “那孩子八岁了,以后考学,工作,房车...花钱倒无所谓,万一私生子打着周家的旗号,在外面闯了大祸呢?凡是和老程有关的人,包括禧儿母女,周家不能管了。要么禧儿自生自灭,要么嫁叶家,叶家管。” 周京臣叩击着椅子扶手,没搭腔。 “你可千万不要插手!”周淮康警告他,“你母亲什么脾气,你了解。她不打算管禧儿了,是为了周家的太平,这摊子太乱了。你偷偷管,禧儿会是什么下场。” “我明白了。”周京臣起身,拉门出去。 拐个弯,程禧的房门缝隙,隐隐透出一缕微光。 他停在门口,敲门。 第136章 你会和她结婚吗? 程禧拉开门,看到是周京臣,刚要关上,他鞋尖抵住门框,面无表情注视她。 她头发乱糟糟,眼眶也通红。 在华家哭,在疗养院又哭。 哭了一天。 真是水做的。 以前,他每次回老宅,周淮康夫妇都在餐桌上调侃程禧,不想练书法和琵琶,想睡懒觉,早晨蒙在被子里哭,哭得直打嗝儿。 这毛病,没改。 周京臣掏出帕子,递给她。 她一动不动。 “眼睛肿成核桃了,明天出门见人吗?” 程禧用睡衣袖子一抹,“你来干什么。” “周宅。” 男人吐出两个字。 是了。 宅子姓周。 他家。 程禧进屋,蹲在地上翻抽屉,“我收拾夏天的衣服,马上回学校。” “几点了?”周京臣不耐烦,踢开行李箱。 她又不动了。 “我会安排保镖轮流值守病房,禁止任何人探望你母亲。”他撕开烟盒,叼了一支在嘴角,摁下打火机的瞬间,一瞥她。 熄了火苗。 周京臣拔下烟,塞回盒里。 “莫馨去学校找过我,我没在,所以去疗养院了。” 莫馨十次有九次,是找她。 找程母,没钱。 她也没钱,可周家有。 除非她不给,莫馨去折腾程母。 莫馨,私生子。 这两人只要出现,程母一定大受刺激。 自从程禧报警了,莫馨也变聪明了,一不辱骂,二不伤人,甩出程衡波的床照,描述他在床上如何雄风、频繁,如何承诺等儿子出生就离婚。 扎程母的心。 精神病人,最忌讳了。 保镖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莫馨可以在窗外喊,可以收买护工,甚至住进隔壁病房... 为了钱,什么招数不行呢? “你答应了。”周京臣立在门口,醺黄的灯火笼罩着他,薄薄的红衬衫与靡靡夜色交融。 浓烈。 深重。 一种永恒感。 周京臣以为她没听懂,“答应跟了叶柏南,是吗?” 夜太静。 他的呼吸清晰可闻。 “嗯。” “图个依靠,还是有好感?”夜风吹拂窗纱,盖住了灯罩,漆黑一片。 周京臣目光是唯一的一丝亮。 她抓着行李箱的拉链,指骨泛白,“都有。” 死寂。 男人一步步走过来,拽起她。 掌心灼热的温度,烙烫着皮肤。 她甩开。 下一秒,周京臣又攥住她胳膊。 “我没欺负你。” 程禧盯着他。 风停了,窗纱飘晃落下,昏暗的光线里,周京臣也盯着她,“带你去外省,不是玩你。” “你会和华小姐举行订婚典礼吗?” 他没犹豫,“会。” 程禧脑袋里像是有碎石砾在磋磨,一寸一寸地磨痛她,“结婚呢?” “顺其自然。” 世家大户官门子弟,订了婚,不出意外基本会结婚的。 这类家族,订婚比结婚重要。 确切是订婚后、结婚前这段时间,最重要。 生意、资产、人脉,是共享,是签署协议,一旦订婚了,统统要商量了。 选择共享,百分百结婚,而且离不了婚。 两三代人积累的财富和口碑,一方不甘心分割,一方不甘心吃亏,纵然没感情了,也宁可捆绑一辈子。 程禧咬着牙,胳膊狠狠一搪。 周京臣松了手。 “你准备订婚了,不是玩我是什么?”她大口喘粗气,“你是认为结婚了,再和华小姐之外的女人上床,才算是玩吗?” 他双手垂在身侧。 阴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 早晨程禧下楼,周夫人正在大厅招待客人。 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 月牙白的唐装,刺绣布鞋,劳力士表。 中式传统的富商打扮。 周夫人亲自斟茶,“大嫂好吗?” “挺好的。”男人接过茶,“堂弟妹怀孕了。” 周夫人诧异,“哎呀!堂弟妹这岁数了,拼二胎呐?” “拼女儿。”男人无奈,“堂弟的儿子不成气候,只会搞大女人的肚子,眼馋我女儿考上哈佛了,也盼着添一个姑娘。” 程禧恍然。 这个男人是周夫人的堂兄,李韵晟。 李氏家族的掌权老太爷是周夫人的父亲,李韵宁是“正嫡系”大长女,李韵晟是叔伯旁支,父亲担任李氏企业的副董事长,有一个亲弟弟,属于“次嫡系”了。 李韵晟兄弟俩的性格相反,弟弟是大情种,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娶回家了。李韵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传言他在夜总会的消费能买下一线城市的一栋楼了。五十岁生日那天,李韵晟包了豪华游轮,开“海天盛筵”派对,十几箱的路易十三,倒盆里泡脚。 泡完脚,给模特喝。 那穷奢极欲的场面,堪称是富家公子的顶级了。 “禧儿!”周夫人发现程禧在,招呼她过去,“这是你哥哥的堂舅舅,你也称呼舅舅。” 程禧站在周京臣的单人沙发旁,“舅舅。” 李韵晟恰好接了一通电话,没顾上她,对方似乎要和他谈项目,他直接约在周家老宅了。 “韵宁,我借你的地盘谈一笔合作,不打扰吧?”李韵晟挂断了电话,“若是生人,我不约在周家,关键是熟人,你应该认识的,南周北叶嘛,东城的叶家。” “叶家?”周京臣抬眸,“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舅舅谈什么合作。” 李韵晟大笑,“叶大公子是咱们李家的贵宾啊!” 程禧一愣。 周夫人同样愣住,“李家和叶家有合作了?叶太太从未向我提起过啊。” “不是和叶家合作,是和叶大公子。”李韵晟解释,“叶大公子在南方有生意,产业规模庞大,短短三、四年,员工已经发展到五百多号人了,从去年开始,他就是李家的座上宾之一。” 周京臣意味不明眯眼。 李氏家族眼高于顶,在李韵晟的口中,担得起“座上宾”头衔的,不超过十人。 叶柏南藏得够深。 手也伸得够长。 打入了李氏家族的圈子。 南、北方的生意场,各有各的讲究。 南方尤其讲究家族式买卖,兄弟姊妹是一个大圈子,团结对外。叶家根基在北方,南方势力小,叶柏南竟有本事摸到金字塔尖李氏的内部核心,如此强悍的交际手腕和商业能力,确实出乎了周京臣的意料。 “这不巧了吗?”周夫人转惊为喜,“我本来打算回一趟娘家,给禧儿介绍世家公子,南北联姻对周家、李家也有帮助,我其实是相中了叶柏南的,淮康不同意,我没办法,昨天淮康突然又同意了,催着我撮合!” 周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在南方是商场新贵,叶家在北方是老牌豪门,要多显赫有多显赫了,这门婚事是百年不遇的体面!” “叶家大公子也相中禧儿了?”李韵晟喝了一口茶。 “他可太稀罕禧儿了!”周夫人得意,“我认识的那些富太太啊,千方百计给女儿、侄女制造机会,搭上叶柏南,他没正眼瞧过。禧儿争气,入他的眼了,不枉费我八年的精力。” 程禧搓着指甲,感觉到李韵晟在打量自己。 第137章 11朵红玫瑰 因为清楚他的品性,那眼神,她不太舒服。 “禧儿的样貌是标致。” 周夫人神色带点讥诮玩味,不是针对程禧,是针对程衡波,“老程年轻时是公认的风流美男,女随父,他的女儿当然漂亮。” 李韵晟又打量了程禧一会儿,周京臣漫不经心扫他一眼,忽然开口,“舅舅,有什么话问禧儿吗?” 他笑着,也不尴尬,“多大年纪了。” 周京臣偏头,“告诉舅舅。” 程禧不看李韵晟,只看地板,“二十岁。” “双十年华啊。”李韵晟感慨,“大学快毕业了吧。” “明年。”周京臣替她回答了,“表妹呢?” “你表妹今年毕业。” 周京臣若有所思,“舅舅的女儿比禧儿还大一岁,很有出息吧。” 李韵晟喝着茶,没什么兴致继续聊。 ...... 叶柏南临近中午赶到老宅。 礼数相当周全,拎了礼品,周夫人一份,李韵晟一份。 李韵晟的那份是特级鹿茸蜡片,壮阳补肾的。 按道理,李韵晟是长辈了,“花名在外”多多少少难堪,收这种礼品,更是羞耻。 不过李氏家族是巨富,李韵晟不在乎外界的风评,毕竟没几个人敢说三道四的,反而他骄傲自己的体力棒,女人多。 南方风月场有他的酒后名言:赛马有赤兔马,猛男有李韵晟。赤兔马不侍二主,李韵晟可睡百女。 老太爷曾经大骂他,丢尽了李氏家族的脸面,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亲弟弟又懦弱,不是经商的材料,孙子辈只有周京臣最优秀,因此李氏集团的最终继承人选了长女这一房。 叶柏南也给程禧捎了礼物,一束红玫瑰。 花束不大,11朵。 既不显得过于隆重,让程禧招架不住,又有特殊的含义。 她捧在怀里,“你是来办正事的,其实不需要买,路上耽误工夫。” “这不是礼物,是我的心意。”叶柏南俯下身,平视着她,“她们有的,程禧都会有,她们没有的,程禧也会有。”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连名带姓这么叫她。 不轻浮,不草率,每一句话深思熟虑郑重其事,令人安心。 周京臣望着那束花,又望向叶柏南。 双眼好像积酿了一潭幽邃的井水,深不见底。 “叶总工真是消息灵通。”他从沙发上起来,气场凛冽压人,“父亲刚同意,你便送来了玫瑰花,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你在幕后操控,早已知道结果了。” “周总工玩笑了,我哪里猜得出周伯父的意思呢。”叶柏南如同什么没发生过,心平气和的同他握手,道贺,“恭喜周总工,以后是华家的女婿了。华团长昔年军功赫赫,虎父无犬女,有华小姐这位贤内助辅佐,我在商场不是你的对手了。” “叶总工谦虚了。”周京臣浮着笑,眼底却冰冷,“我领教了你的手段。” “哦?在哪里领教的。”叶柏南明知故问。 周京臣拍他肩膀,“你我之间,何必装傻呢。” 叶柏南掸了一下周京臣拍过的位置,“周总工的高明,远胜过我。北航集团协助海关缴获了一批违禁药品,在业界大出风头,周总工是头号功臣。” “托叶总工的福了。” 他们各自笑出声。 相对而坐。 周京臣翘起一条腿,慵懒倚着,叮嘱保姆,“叶总工喝现磨咖啡,不加糖,加半勺奶。” 叶柏南扬眉,“周总工很了解我。” “不如你了解周家。”周京臣弦外有音。 程禧杵在一旁,闻着花香。 这圈子的男男女女,个顶个是演戏的行家。 表面谈笑风生,礼尚往来;实则刀光剑影,处处杀机。 所以周京臣那么容易骗了她。 程禧心里憋气,揪秃了一朵玫瑰,花枝砸他额头上。 枝尾尖锐,刮出一缕白痕。 “拿好你的花。”周京臣皱眉,“再掉下来,我给你扔了。” “我的花你凭什么扔?”程禧炸毛。 男人将花枝撇在她脚下,语气凌厉,“凭它不长眼。” 她腾出一只手,推打他,“你不讲理!” 周京眉擒住她手,眉头越皱越紧,“谁不讲理?” “怎么又吵了?”保姆陪着周夫人从厨房出来,哭笑不得,“周公子让一让妹妹,您和她争什么对错呀!” 一楼热闹,惊动了二楼休息的周淮康。 他昨晚没睡,明天又去外地出差,在主卧补觉,周京臣和程禧吵醒了他。 “京臣没上班?”他睡意惺忪,反手拉上房门。 叶柏南这时撂下杯子,彬彬有礼起身,“周伯父。” 周淮康僵住。 整个人麻木在台阶上。 迟迟没应声。 “周伯父。”叶柏南又重复了一遍。 周淮康下颌线紧绷,咽了口吐沫,明显是慌张了。 视线缓缓移向叶柏南,“是叶家的老大啊。”他嗓音钝哑,粗喇喇的,神情故作轻松,“云航集团渡过危机了?” “有劳您惦记,顺利解决了。”叶柏南站姿笔挺,一副谦卑温和的态度,“月初我和母亲登门拜访过,您在书房忙公务,遗憾没有见您一面,今天才弥补了遗憾。” 第138章 他护着华菁菁 周淮康迈下楼梯,有些不自在,眼神躲躲闪闪,“你父亲最近好吗?” “很好,在家中经常提起您。”叶柏南坐在他对面,“我送您那套紫砂菱花壶,父亲嫌不够贵重,委托我再准备一份。” 菱花... 周淮康绷直。 略焦黄的面皮,堆叠的褶皱在隐隐抽搐着。 恐慌。 焦灼。 “你父亲太客气了,贵重东西周家不缺,心意到了就行。”周淮康喝着茶,掩饰自己的情绪。 叶柏南和李韵晟聊了一会儿生意,周夫人招呼用餐,中途周京臣出去了一趟,接华菁菁回来。 华夫人又住院了,情况不妙。 订婚典礼仓促定在月底,也有冲冲喜的意头。 加上华菁菁年龄不小了,娘家衰败,没有更好的选择,周京臣却有,华夫人顾虑夜长梦多,借着病势,催他们订婚,死之前嫁了女儿,图个心安。 周家于情于理,是答应的。 “京臣,吃了饭去医院吧。”周淮康恨不得拆开周京臣和叶柏南,尽量不同场。 “伯父,我母亲不至于的。”华菁菁不晓得周淮康的心思,“医生在救治呢,挺稳定的。” 叶柏南这时站起,手搭在周淮康的椅背边缘,俯下身,姿势恭敬,“伯父,我母亲叮嘱我敬您一杯酒。” 周淮康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溅出几滴。 “哎呀...你老了?帕金森啦?”周夫人操着苏州腔埋怨他,这段日子他总是没精神,魂不守舍的,昨晚她刨根问底半天,他仍旧支支吾吾,搞得她也烦心。 华菁菁舀了一勺汤,“伯父正当盛年,起码活一百岁呢。” “他活一百岁,是讨人厌。”周夫人嗔怪。 叶柏南耐着性子,等他重新举杯,杯口相碰,石破天惊一般,弹得周淮康一震。 他仰头,看到叶柏南一饮而尽。 旋即也灌下去。 辛辣过喉,呛得周淮康咳嗽。 涕泗横流。 叶柏南无动于衷,又斟满第二杯,“感谢周伯父成全我和程禧,我心中有数,自己没入您的眼。” “不...柏南。”周淮康憋得面颊涨红,“父...” 周京臣不疾不徐一瞥他。 眼里晦暗不明。 他伏在桌上,大喘气,“伯父很欣赏你...你年轻有为,这么多年,世家子弟的圈子里,只有你和京臣是最优秀的,伯父欣慰。” 叶柏南又饮尽。 周淮康喝完,自己斟满,顺手斟了叶柏南的杯子,“你来周家,伯父高兴。” “您真的高兴吗?”叶柏南似笑不笑,转动着杯托。 他不语,先干了。 叶柏南也干了。 “伯父是真的高兴...”周淮康百感交集,齐齐涌上心头,“这世上没有不盼着、不思念儿孙辈的老人,包括我。仕途生涯如同走一根钢丝,稍不留神,粉身碎骨,同僚又勾心斗角,伯父渴望家庭温情。” 叶柏南注视他,一层阴翳,一层冷漠。 周淮康触动情肠,一杯接一杯喝,叶柏南也一杯奉陪一杯,周夫人根本劝不住。 喝到饭菜凉了,还没动筷子。 何姨热菜的工夫,他们去一楼的洗手间,在拐角停下。 “柏南。”周淮康叫住他。 他驻足。 “周家老宅和市长办公室,各收到一封匿名信。”周淮康审视着他,他镇定自若。 仿佛是冤枉了。 “有关这批违禁货,希望我出面讲和,逼京臣罢手,以及同意你和禧儿订婚。” 叶柏南神色平静,没说话。 “柏南,你认为对方什么意思呢?”周淮康试探他,“下一次,又会威胁我做什么。” “我相信对方有胆量威胁周伯父,大概率握住您的把柄了。”叶柏南嘴角噙了一丝笑,“您贵为副市长,对方一定有所顾忌,不会交给下属,避免泄露。既然麻烦解决了,您不必担忧。” 周淮康混了一辈子官场,清楚权贵之间打交道的“话术”。 叶柏南是承认了。 他干的。 没有经手第三人。 尤其和叶太太在车里会面的照片,他保证不见天日。 周淮康脊梁骨一阵发寒,嗓音颤栗着,“你娶了禧儿,名义上我是你的岳父,实际上你和京臣一样喊我父亲,谁会在意是儿子喊,还是女婿喊呢?” 叶柏南默不作声。 “周家太平,叶家也太平,只要联姻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周淮康只差捅破窗户纸了,可他死也不敢捅破。 许久,叶柏南笑,“那自然。” ...... 程禧在厨房洗了水果,返回餐厅时,周淮康撂了筷子。 他一撂,所有人纷纷撂了。 “叶先生...”她拍叶柏南的肩膀。 男人阖目,枕着椅子。 气息沉沉的。 “醉了吧。”周夫人扔掉空酒瓶,“三瓶茅台,你周叔叔和柏南喝得多,京臣偷懒了。” 华菁菁叉了一块西瓜,打趣周京臣,“他最狡猾了,才喝三杯。” “不是你拦着我吗?”他多多少少染了酒意,颧骨处一片潮红。 酒后的周京臣性感松弛,像一个浪荡不羁的坏男人。 “喝酒伤胃,我担心你。” 华菁菁喂他西瓜,他咬了一口,汁水裹得唇红齿白,清俊艳朗。 “甜吗?” “吃不出滋味。”周京臣慵懒坐着,有几分乏了。 华菁菁吃掉剩下的小半块,“禧儿,你挑的西瓜甜,听何姨说排骨汤是你煮的,你的厨艺比华家的保姆好,你哪天搬出老宅,我不适应了。” 程禧知道,华菁菁故意将她和保姆搁在一个阵营里,方便日后使唤她,周家规矩森严,主是主,仆是仆,一旦养成习惯了,华菁菁天天摆”小周太“的谱儿,馋了,即使她不在家,一个电话吩咐她干活儿,周家上上下下渐渐也习以为常。 她虽是软柿子,也不是华菁菁拿捏着玩儿的,好歹顶了个“养女”的名头,论辈分,和华菁菁是平辈。 “嫂子想学煲汤吗?我教你。” “我不如你手巧,而且父亲母亲爱护,我没进过厨房,不懂伺候人的活儿,现在学也太迟了吧。” 程禧抓紧了桌布。 华菁菁果然不是吃素的,专扎她的软肋。 “华小姐。”叶柏南鼻音重,眯起的眼睛雾蒙蒙的,皆是醉意,“华家显赫,华小姐娇生惯养,我叶家难道不是吗?” 华菁菁一怔。 叶柏南一直烂醉如泥,没发现他又醒了。 他手撑在桌沿,“叶家的未来长媳亲自下厨,我觉得华小姐承担不起。” 华菁菁表情顿时不大好看,“叶总工,我是周家儿媳,禧儿是妹妹,我有什么承担不起?” “周伯母。”叶柏南的目光移向周夫人,“程禧如果嫁了叶家,是周家人,是叶家人?” 周夫人心知肚明,华菁菁要栽跟头了,但她没办法化解,毕竟华菁菁羞辱在先,“是叶家人。” 叶柏南目光又射向华菁菁,“你周家的儿媳,凭什么我叶家儿媳伺候,华团长在世,都没资格喝这碗汤,何况你。” 华菁菁招架不住,拽周京臣的袖子。 “叶家的儿媳,回娘家侍奉一碗汤,我母亲有资格吗?”周京臣盯着他。 他也盯着周京臣,半晌,“侍奉周伯母,叶家无话可说。” 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碗口,“我母亲这碗汤给菁菁喝,你叶家管得着吗。” 华菁菁露出一抹笑。 第139章 衣衫不整怎么不锁门呢? 那抹笑,刺得程禧如鲠在喉。 周京臣维护华菁菁。 这个未婚夫,他倒是尽职尽责。 分明是华菁菁欺负她的,他也纵容着。 “行了——”周夫人急忙圆场,“一家人,谈不上伺不伺候。”又拉着程禧,“你舅舅睡京臣的房间,菁菁的客房不能招待男人,柏南睡你那屋吧,马上要订婚了,无所谓的。” 周夫人安排完,让保姆过来服侍。 这茬,匆匆翻篇了。 “那京臣呢。”华菁菁得意,挽着周京臣,“睡我那里吧。” 周夫人在一旁帮保姆收拾,“周、华两家已经下聘订亲了,你们自己做主。” 程禧手一紧。 余光里,周京臣一张脸波澜不惊,显然是默许。 是了。 未婚夫妻了。 不止午睡,以后夜里也会同床,会亲密,会生儿育女。 他完完全全是华菁菁的男人了。 只是她的哥哥。 一切的错位,禁忌,疯狂。 终究要步入正轨。 各归各位。 叶柏南身体虚虚浮浮的,勉强挪动步子,程禧扶着他去西房。 恰好周京臣和华菁菁在走廊。 六目相对,程禧一言不发,推房门。 关门的一霎,揭过门缝,华菁菁和她撞了视线。 冰窟窿似的。 满是敌意。 一万个容不下她了。 程禧把叶柏南放在床上,扭头去拿毛巾,再转回身,他解了衬衫扣,衣襟大敞,半脱不脱的,胸膛赤裸。 腹沟的上一寸袒露,硬实的线条沿着肚脐两侧插入西裤里。 呼吸起伏间,腹肌一胀一缩,叶柏南的皮肤是麦蜜色,零星的汗珠也依稀是麦色,在融化流淌。 张狂,粗犷,野性。 “叶先生,你热吗?”程禧唤他。 他皱眉。 不太舒服。 春燥,酒劲上头。 整个人是烫的。 程禧打开窗户,风一灌入,刹那凉爽了。 她替叶柏南系上两颗扣子,防止受风,用毛巾擦拭他的手。 擦得认真,细致。 男人倏而睁开眼。 程禧不知所措地望进他眼底。 漆黑,泛红,迷醉。 映着她的轮廓。 “是你的床吗?”他沙哑。 醇厚的声线。 程禧点头。 “很软。”他手陷在她的毛巾里。 “我睡不惯床架...三岁摔到地上骨折了。”她窘迫,“我只睡床垫,摔了不疼。” 叶柏南喉咙闷了笑,他这一刻,是那么矛盾。 英武,又无力。 高大,又脆弱。 任人欺凌的模样。 “弯腰。”他说。 程禧不明所以,照做了。 长发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倾泻而下,叶柏南手指穿梭在她发梢,浓密吞没了他,一种纯洁的色情。 “有人陪你睡,护着你,就不摔了。” 她呆滞。 凝视着叶柏南。 “做噩梦吗?” “偶尔做。” 叶柏南拇指抚过她的眉眼,“怕黑吗。” “怕。”她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和指腹凹凸不平的纹路。 “是心甘情愿吗?”叶柏南在她眉心停住。 程禧明白他问什么。 在一起、订婚,是不是情愿的。 周京臣欺骗她,玩弄她,她确实赌气。 他订婚,她也订。 不过冷静下来,并不全部是赌气。 她欠了周家。 程家又是一团糟。 与其背负着亏欠,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或是藏到外省心惊胆战的生活,叶家是最光明体面的一条出路了。 “是。”程禧回答。 腰后一股力道,猝不及防地冲击她。 她朝前扑。 发丝铺散在叶柏南隆起的胸肌。 一半是柔情万千,一半是铁骨铮铮。 程禧吓得爬起,可男人的胳膊横在她脊背,无法动弹。 “叶先生!” “米粒。”他开口。 她懵住。 叶柏南托起她脸,轻轻一扫。 鼻尖沾了一粒白米饭。 程禧尴尬。 叶柏南是堂堂君子,不是风月场的登徒子,几次相处,他绅士有礼,从未逾矩。 风度教养,是造不了假的。 “对不起...” 他垂眸。 臂弯被她一缕乌发缠绕,她浑然不觉。 温存的暧昧感。 “男女独处,女人容易吃亏,你警惕是对的。”叶柏南看着她,“程禧。” 她回过神,坐直。 “华小姐喊你哥哥什么。” 程禧将长发捋到耳后,“京臣。” “你喊我什么。” 她抿唇。 “你喊我叶先生,对吗。” 程禧摇头。 叶柏南不禁发笑,“不对?那喊什么。” 这气氛,撩人心弦,又惹人无助,她紧张得喊不出口。 男人攥住她手腕,写下一个“柏”字,“念什么。” 她启齿,“柏...” 叶柏南又写下第二个字。 程禧主动念,“南——”她连贯读,“柏南。” 男人始终含着笑,“这么喊我,记住了吗。” 她脚趾踩在长毛毯上,风吹得绒毛颤颤悠悠,也悄无声息地吹开房门。 直到周京臣走进来,程禧也没察觉。 “叶总工衣衫不整,怎么不锁门呢。” 她一哆嗦。 从床上起来。 第140章 举行典礼 周京臣端了一碗醒酒汤,撂在床头柜,睨了一眼叶柏南敞开的衬衣。 皮带和裤链完好,只裤子微微发皱。 落拓,精壮。 半迷醉,半清醒。 道行不够深、情史不够多的女人,一定犯迷糊。 叶家在生意场是喝出的人脉,包括叶太太,酒桌上海量。 一瓶50度的白酒,叶柏南不至于瘫在程禧的床上。 商人没酒量,会挨多少同行的算计,遭多少仙人跳? 没法混。 “喝了。”周京臣慢条斯理擦拭手指,“叶总工准备回云航集团,还是回叶家?我秘书开车。” 逐客令。 他的一秘恭候在门外,目不斜视。 叶柏南摁住床沿,起来的一霎,头晕目眩,又栽下去。 酒量不弱。 只是喝得太猛了。 胃火烧火燎的。 周京臣无动于衷,催促秘书,“扶叶总工一把。” “我没同意你进来——”程禧推搡他。 他没防备,后退了一步。 “周阿姨让柏南在我屋里休息,你凭什么驱逐!” 周京臣面目阴郁,“你再闹?” 程禧又推他。 他恼了,扼住她手腕,“柏南,喊得挺亲昵,有男人撑腰了,脾气大了?” 程禧挣扎,挣不动他。 “这宅子姓什么。” “姓周。”她仰头,“我是外姓人,不用你轰我走,我自己走,去住宿舍。” 周京臣晦暗的一张脸,又沉了三分,“程禧,你成心和我耍性子。” “我没资格耍。”程禧甩他手,甩不掉,使劲咬他的虎口。 她牙齿小,他手背又粗硬,杀伤力不大。 “闹没完了?”周京臣发力,扼紧她,一扯。 程禧咬得狠,脑袋被扯开的同时,来不及松嘴,撕破了他一小块皮。 房中一片死寂。 好半晌,周京臣指了一下站在床边的叶柏南,脸色冷肃,拽门离开。 一秘没辙了,“程小姐,请您体谅我。老板的命令,我不得不交差。” 程禧一言不发,走出去。 客房没关门,隐隐传出华菁菁的声音,“你去哪了?别折腾了,躺下睡一觉。” 周京臣淡淡嗯。 接着,是铺盖被子的动静。 ...... 叶柏南没喝那碗醒酒汤,车上一颠簸,醉意又加重了。 他懒怠靠着座椅,似睡不睡,似醒不醒的,“醉酒难受,不过,我很愿意。” 程禧一愣。 “你为了我,咬了你哥哥一口。” 他笑出声。 车厢里酒气浓,叶柏南西裤洒了酒,沾染的味道。 “住学校方便吗?”他嗓音低醇,一如陈酿的酒。 “方便。” “上课方便,实习呢。” 程禧点头,“大学城有公交和有轨电车,直达市区。” “不方便要告诉我,你以及你母亲,是我的责任。”临近黄昏,窗外车水马龙,橘色的云在天际飘浮,映在玻璃上,整座城市是模糊的,叶柏南是真实的。 真实得程禧感受到自己的小拇指抵着他的袖扣。 温凉的,滑腻的。 她一连在学校住了两天。 周五傍晚才返回老宅。 周六是农历二十八,中午12点08分举行订婚典礼,半年之内最好的吉日吉时了。 吉日是周京臣选的,吉时是周夫人请了普众寺的大师算的。 一大早,老宅庭院张灯结彩,鸳鸯结和囍灯笼挂满了墙,院门大开,其他栋的邻居纷纷登门,顺手摘一个柿子树上的金元宝香囊,19.9g,寓意一生长长久久。 这小区的业主虽然大富大贵,但钱花在刀刃上,给物业、邻居的“小喜包”,基本是烟和糖,图个意思而已,如此大手笔的“金包”,周家是独一份。 周夫人在台阶上,珠光宝气威风凛凛的,“淮康廉洁,周家从不讲究排场。京臣大喜,也该讲究一回了。” 程禧趴在二楼的窗户上,这场面,比她和耿世清订婚隆重得多。 嫁养女,娶儿媳,待遇是大不相同的。 “禧儿小姐——”何姨招呼她,“姑爷在西巷等你呢!” “谁是姑爷?”周京臣不知从哪个房间出来的,胡茬没刮,睡衣坠坠垮垮的,质问何姨。 “哎呀!”何姨吓一跳,“您怎么在家啊?小太太去酒店了!” “菁菁先去医院接她母亲,来得及。” “什么她母亲啊...”何姨纠正,“是您的岳母了。” 周京臣没管这茬,又问了一遍,“谁是姑爷。” “叶家的大公子啊。” “订婚了吗?”他面无表情。 何姨一噎,“没有...” “瞎称呼。”周京臣刚起床,鼻音喑哑,又含了一丝戾气。 程禧往外挤,他挡在门口,挤不出。 “我出门。” 男人瞥她,“跟谁说话。” 这八年,一直是哥哥压制妹妹,他年纪大,在外面又厉害,程禧怕他,偶尔吵,她也吵不赢。 她吸气,“哥哥。” “出门干什么?” 程禧明白,周京臣的气不顺。 她的气更不顺。 “参加你的订婚宴。” 周京臣听出她的怨意,恨意,面孔像一潭深湖,无波无澜,又寒气森森,“待会儿坐一辆车。” “我坐叶家的车。” 他原本下楼梯,停住,侧过身,“你以为叶柏南真醉了?骗你这傻妞。” “你不是也骗我吗?” 周京臣蹙眉,望着她。 “哎呦!”何姨无奈,夹在中间打圆场,“人家的兄妹,哥哥宠妹妹,你们冤家似的吵架,姑爷特意——” 男人凛冽的眼神射向何姨。 何姨改口,“夫人在选日子呢,估计5、6月份禧儿小姐也要订婚了,而且叶家夫妇会出席您的订婚宴,她和叶大公子一起过去,是最合适的。” 周京臣没搭腔。 程禧趁机跑出老宅,直奔西巷。 第141章 女人都喜欢大的 后座降了半截车窗。 叶柏南在打电话。 程禧听到他说包场、清场之类的。 她拍了拍车门。 男人挂断,“带你去charm。” charm是一家私人造型机构,里面的造型师是专门给阔太太、顶级名媛服务的,规矩是不登门,因为礼服和珠宝太多,易皱、易碎,需要亲自在店里试装。 团队一天的服务费是六位数。 “我又不是准新娘。”程禧上车,关好门,“不打扮了吧。” “无妨。”叶柏南的兴致高,弯腰替她系安全带,“我已经预订了。” 她没再拒绝。 周淮康夫妇碍于身份,平日极少佩戴名牌,叶家不同。 叶先生叶太太是豪门巨富。 周夫人在场,叶太太不能压她一头,周夫人不在的场合,叶太太永远是富太太圈的c位,号称“行走的一套房”,无论多么昂贵的衣服包包,几乎不重样。 程禧太素雅了,在叶家眼中,反而是寒酸。 不体面。 车驶入charm地库,店长引领着程禧上楼。 小三层,三楼做造型,一、二楼是选款区。 各式各样的中、西式礼服,小众手工款,保证不会撞衫,珠宝簪花陈列在水晶柜里,粉灯一照,流光璀璨,标签的价格平均七位数。 “太太,您先生有些眼熟。” “我先生?”程禧在镜子前坐下,珠帘外,叶柏南倚着沙发,翻了一页杂志,恰好抬头。 帘子晃得他面容虚虚渺渺。 英气逼人。 她才醒过神,“我们没结婚...不是夫妻。” “是叶家的大公子吧?以前来过的。”造型师印象深刻,“男人其实不太好弄造型,弄过火了,油腻显老,没弄到位呢,又没变化,您先生的造型很好弄,他底子太棒了。” 叶柏南和俞薇是订过婚的。 拍婚纱照的前夕,曝出私生女事件,叶太太仓促解除了婚约。 十有八九俞薇也是在这里弄的。 造型师选了一款嫩粉色的鱼尾裙,白色细高跟,胸部保守,是小v领。 化了妆,固定好程禧的盘发,造型师掀开珠帘,“先生,可以吗?” 裙摆窄,程禧不敢迈步,怕摔了,步伐越小,包裹的臀胯越是凸出,走一步,扭一步。 了解她的,晓得她是生疏,不适应这件款式,不了解的,乍一瞧,婀娜生姿。 叶柏南合上杂志,望向她。 水绿的玉簪子,水绿的耳环,程禧脖子纤长,学跳舞的女孩大多是纤细的天鹅颈。 他挥手,示意司机。 司机取出公文包内一枚长方形的绒盒。 叶柏南打开,纯白无瑕的珍珠颗颗圆润,熠熠生辉。 他走到程禧身后,环绕过她,珍珠覆在一字型锁骨上,分不清是肤白,还是珍珠白。 娇艳欲滴。 “程禧这么美好,值得美好的一切,就是要打扮的。” 她耳尖绯红,不吭声。 叶柏南从侧面静静凝视她。 许久,他伸手。 撩着她鬓角的碎发。 他呼吸太近,太灼热,喷在她裸露的肩颈,渐渐氤氲开一层粉红。 叶柏南烙下一个吻。 浅浅的,悱恻的。 不夹杂欲望,又胜过所有勃发的、焚烧的情欲。 程禧瑟缩。 男人挨着她耳畔,气息絮乱,“程禧。” 她颤抖,“嗯。” 叶柏南呼出最后一口气。 仿佛强劲的一缕气柱,在她脸颊烫出一个洞。 ...... 赶到徽园的礼宴厅,是11点半。 周公子大喜,现场聚集了全市的名流权贵,甚至出动了警察维持秩序,门口的街道也戒严了。 一辆接一辆的百万、千万级豪车,围堵得水泄不通。 邀请的官员不多,只有何市长、华家大伯和二叔、以及六位局长,大部分宾客是以周夫人娘家的名义发出请柬,所以九成是富商。 周京臣端着一杯香槟,站在正中央的贵宾休息区。 这是程禧第一次见到他穿新中式的唐装。 紫红色绸缎,绣着金黄丝线,龙飞凤舞的图案。 他卷了一折袖口,脊背宽阔,腰肩板正,在明亮辉煌的灯火下,衬得清润俊朗。 一群西装革履的宾客簇拥着他贺喜。 “周公子,订了婚,马上喜得贵子了吧?” 他们大笑。 “周公子身强力壮,华小姐怀孕太容易了嘛,我猜是一击即中,龙凤胎呢!” 男宾起哄,女宾娇嗔。 周京臣一贯不爱笑,寡淡严肃,今天笑意极深,一副风华毓秀鲜衣怒马的模样,“过几个月结了婚,周家自然要添丁。” “添丁、结婚两不耽误嘛,双喜临门啊。”一对夫妻怂恿,“周副市长退休,抱孙子解闷儿,省得他空闲了,不习惯。” 周京臣摇动着杯里的香槟,“周家传统,订婚,结婚,生子。” 对方讲荤话玩笑,“那周公子悠着点,这几个月千万注意啊!” 妻子假装害臊,训斥丈夫,四周全是笑声。 程禧目睹这一幕,鼻腔酸涩。 眼眶也胀。 她撇开头,轻轻碰叶柏南的胳膊,“我饿了。” 男人看着她,什么也没问,陪她去糕点自助区。 几名女眷一边吃蛋糕一边闲聊,羡慕华菁菁的好福气,华团长死了,华夫人也只剩下半条命,周家丝毫不嫌弃华家二房势力衰败,照样娶了。 “真爱吧。”太太咂舌。 “那当然了!若不是真爱,周家的独生子呐,起码和厅级家的千金联姻。”她们聊着,走远了。 “叶大公子——”一名衣饰低调的官太太走过来,“您没去家属席啊?周夫人找禧儿小姐呢。” 程禧起身,“孙太太,您也来了。” 孙太太跟着丈夫孙区长月初去开发区上任了,那地方是外市的荒地,去年划分到本市郊区了,唯一的好处:百废待兴,出政绩。熬个三五年,在开发区建医院,建工厂,然后升官。 周淮康明显在提携孙区长,表面是苦差,实际是良机。 孙太太没精力玩了,搞得周夫人也懒得逛街打牌了,她交好的官太太很少,孙太太是其中一个。 “老孙下基层视察了,他没来,周公子大喜,我必须到场啊!”孙太太高兴得像孙家娶媳妇,帮着殷勤打点,冲她这情商,怪不得哄住了周夫人。 宴厅此时忽然爆发一阵掌声。 华菁菁挽着周京臣出来。 她也戴了珍珠项链,似乎不如程禧这条贵气。 程禧捂住胸口。 叶柏南察觉,“怎么了。” “抢风头了...我的珍珠比华小姐的珍珠大。” 他闷笑,“大的不好吗?我记得女人都喜欢大的。” 程禧怔住。 叶柏南也一僵。 气氛不自在,又微妙。 “我的意思是,喜欢大的珠宝。”他解释。 程禧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 准新人出场,典礼要开始了。 叶柏南牵着她的手,迎上去。 第142章 送她的钻戒,是她的羞辱 周京臣逆光而立,凝视程禧。 她第一次穿鱼尾裙子,第一次复古风的盘发,风情妩媚得不像她了。 不得不承认,程禧的身段儿适合束腰款的长裙。 有韵味。 盈盈的,软软的,骨子里一股韧劲。 勾起男人的征服欲和摧毁欲。 看她绽放,看她哭。 华菁菁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叶柏南略弯腰,小声和程禧讲什么,她其实不太开心,可能他讲得有意思,她带点浅笑,渐渐加深。 “国外的风俗文化和国内不同,是非常奔放的浪漫,你没出过国吗?” 程禧摇头,“周叔叔的身份,除非陪上级领导访问,不然他不出国,也不允许家属出国,他这方面谨慎,同僚逮不住把柄。” 叶柏南笑,“他对你好吗?” “对我好,周叔叔是好人。”程禧认可周淮康,“我不肯学弹琴,周阿姨骂我、罚我,周叔叔总是拦着。他出差回家会捎礼物,我十五岁之前,是捎零食、芭比娃娃,十五岁之后是捎衣服、首饰。” 男人面无表情,眼底的笑淡了,“好官员不代表是好人。” 程禧抬头,“什么?” 叶柏南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张清纯干净、不曾污染过的脸。 他再度笑,拨开粘在她额头的细发,“周伯父对程禧好,程禧很孝顺他,对吗?” 程禧不懂,叶柏南似乎藏着掖着,一种矛盾的、压抑的情绪。 他抚摸的动作格外亲昵,路过宾客纷纷瞩目。 叶家大公子和俞家的私生女分手后,感情没什么动静,突然有动静了,在大庭广众下不加掩饰,自然稀奇。 华菁菁站在原地,“京臣,不是我瞧不起禧儿,叶柏南的性格,会发生一见钟情吗。” 周京臣收回视线,将空酒杯搁在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一杯新的,“你认为禧儿不漂亮?” “你认为呢。”她抛回话题。 他没直接回答,“起码胜过庸脂俗粉。” 华菁菁不以为然,“叶柏南不是那么肤浅的男人,他如果爱美女,也轮不上禧儿了,二代子弟圈子的女人,哪个不是8、9分的姿色?女明星都玩腻了,禧儿差得多了。” 周京臣喝了一口酒,“各花入各眼。”说完,睨了她一眼,“你这朵花入我的眼,禧儿这朵花,兴许就入了叶柏南的眼了。” 华菁菁顿时笑出来,“等我人老珠黄了,入你眼的娇花,不一定是谁了。” 他扬眉,“你人老珠黄,我青春永驻吗?一起老,我不嫌你。” 华菁菁是真的高兴,周京臣轻易不说情话的,偶尔说一两句,说到女人心坎儿上,甜晕乎了。 叶柏南稳步停在周京臣面前,“周总工,华小姐,祝贺喜结连理。” 那天在老宅,叶柏南和华菁菁不和睦,她记仇,自恃是小周太了,没搭理他,面色不阴不阳的,盯着程禧的项链,“禧儿,攀上叶家了,气质不一样了,一个小司机的女儿珠光宝气的,宾客以为你是准新娘呢。” 程禧也没理她。 “抱歉,华小姐。”叶柏南分明在笑,神色却锋芒凌厉,“我们并非抢风头,程禧这条项链是叶家最小的澳白了,华小姐的珍珠在哪里买的?小得精致。” 华菁菁又盯着他。 项链是华夫人送的嫁妆,华家确实不算有钱,论财力,周夫人的娘家和叶家有一拼,不过随着叶柏南名下的生意曝光,连李韵晟也主动求合作,证明资产不是一般的雄厚。 叶家一份,叶柏南独自一份。 如今,周家、华家,不服不行了。 可华菁菁还是接受不了大喜的日子败下阵,太憋屈了。 她正要去更衣室换一条宝石项链,周京臣一把揽住她,笑了一声,“柏南,这是给我下马威吗?” “一家人,你多心了。”叶柏南心平气和。 周京臣似笑不笑的,从裤兜里掏出首饰盒,拇指一挑盒盖,赫然是一枚超大克拉的钻戒。 “珍珠再大,不如你的钻戒大,喜欢吗?” 他气势凛冽,那一霎,真是爱妻护妻,华菁菁眼中又惊又喜。 “是粉钻!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京臣亲手为华菁菁套进中指,“在外省订的。” 程禧倏而攥紧拳。 原来,到酒店的当天下午,趁她睡觉,周京臣去订婚戒了。 那三天三夜的浓情与纵容,起始竟是如此不堪。 他身体在她这里,心里有华菁菁,有回来的订婚典礼,有留给未婚妻的礼物。 周京臣送她包,车,卡,从未送过钻戒、项链和鲜花,没有男人对待女人的那种特殊,像是对待一个情人,一个床上契合的伴侣。 可以花钱打发,交易这场短暂的欢愉。 “是我的错...”华菁菁愧疚,“我误会你去偷吃了,我应该有自信的,你才不会因为一朵不入流的野花,惹我伤心呢。” 野花。 不入流。 程禧指节攥得泛白,脸色也煞白。 华菁菁明显是知情了。 甚至私下和周京臣闹过,但大概率是小吵小闹,没捅破。 她想嫁周家,必须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婆家粉饰太平,不能瞎折腾。 权贵家族忌讳太愚蠢,也忌讳太聪明。 “吃醋,怀疑我。”周京臣半严肃,半调侃,一副舍不得生她气的模样,“冤枉我的心意,现在后悔了?” “我后悔。”华菁菁抱住他,佯装发怒,“怪沈承瀚!” “怪我什么啊?”沈承瀚拎着一幅画,打扮得油头粉面,晃晃荡荡走过来,“齐白石的《松鹤图》,我爷爷书房里压箱底的宝贝,贺礼够大方吧?” 华菁菁接过,“以后我只相信京臣,其他人,我一概不信。” “你别打电话问我啊!卸磨杀驴呗?”沈承瀚没好气,一甩手,“唯女子与男人难养也。” 周京臣瞥他,“那你养猪吧。” 沈承瀚没和叶柏南打招呼,形同陌路。 外省那一出戏,沈承瀚亮明底牌了,是周京臣的人。他假装背叛,调虎离山,引导叶柏南去外省,云航集团被调查,高管们群龙无首,互相内讧。 险些翻船了。 叶柏南也心知肚明,沈、周结盟是牢不可破的。 没必要再逢场作戏了。 婚庆司仪在高速路上出车祸了,人没大碍,车废了,正坐出租赶来徽园,订婚典礼推迟到12点28分。 叶柏南倚着酒桌,香槟色的蜡烛燃烧着。 灯火摇曳中,他开口,“禧禧。” 程禧一怔。 自从程衡波死了,程母疯疯癫癫的,她很久没听过这么温柔又清晰的“禧禧”了。 一时恍了神。 第143章 太诱惑 叶柏南抹掉她唇角晕开的口红,挨得近,他音量轻,低哑的磁性,“我父亲在休息室,愿意见一面吗?” “我没见过叶董...”程禧回过神,犹豫不决。 叶先生在商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这类男人,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玩阴招,难搞,难斗心眼。 属于人精中的人精,而且擅长忍辱负重、装聋作哑。 总之,宁可得罪大恶棍,都不得罪笑面虎。 “我父亲会满意你。”叶柏南安抚她。 程禧没辙了,跟着他去贵宾休息室。 刚到门口,传出一阵争吵。 “你觉得我蒙在鼓里,好糊弄吗?” 叶柏南敲门的手一顿。 “阮菱花,你那个窝囊废兄弟,这些年闯了不少祸,若不是我出面,破财消灾,他二十年前就蹲大狱了!” 叶先生猛地砸了茶杯,“咔嚓”响吓得程禧一激灵。 她后退。 隔开一米远。 叶家夫妇的家事,她毕竟是外人,尽量回避,守分寸。 叶柏南的位置,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现成的大靠山,不用白不用!我是你丈夫,需要你找老相好,给叶家的场子开绿灯,你没资格拒绝!” “我不找。”叶太太终于出声了。 “旧情不忘啊——”叶先生暴躁,拽住叶太太的头发,摁在沙发上,“是我养的你们母子!我戴了一辈子的绿帽子,周家回报我是天经地义!” “我坦白怀孕了,你乐意娶我的!”叶太太反驳。 “娶你是投资,既然投资了,凭什么没有利润呢?”叶先生狞笑,“你记住,一星期的时间,我要周淮康的答复,否则,我亲自去找他了。” 叶太太如梦初醒,“投资...你早知道了?” “当年,你选择了周淮康,我好奇是谁赢了我,你和他在公园约会,我跟踪过。他学习好,亲爹是乡镇书记,我赌他将来成大器,所以你怀着他的野种,回头向我求和,我认了。”叶先生得意洋洋,“放长线钓大鱼,乃是商人本色。” “啪!”叶太太搧了叶先生一巴掌,“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一直愧对你,处处容忍你——” “父亲,母亲。”叶柏南这时叩门。 里面安静了几秒,叶太太迅速收拾好残局,“进来吧,柏南。” 门推开,叶先生在窗下喝茶,叶太太笑着,“你父亲手滑,打碎了杯子。”她绕过那摊狼藉,迎上去,“禧儿,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又是叶家的长媳了。” 程禧打量她,鬓发微乱,旗袍的盘扣也散了,虽然竭力维持着贵气体面,瞧得出是强颜欢笑了。 人前显贵,人后遭罪。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呢?众人艳羡的阔太太,照样有不与人知的苦楚。 “叶叔叔,叶阿姨。”她温声喊。 叶先生撂下杯子,从沙发上起来,友好和善,“禧儿,柏南对你一往情深啊!叶家开明,你父母的情况不殃及你,我和柏南的母亲没意见。” 程禧没经历过这副场面,局促杵在那。 叶柏南愈发怜惜她了,“父亲,禧禧脸皮薄,我带她和您见个面而已,目前只是先相处。” “我最近忙,没顾上你,云航集团怎样了?”叶先生看着叶柏南。 “解决了。”叶柏南郑重其事,“南茜遣返,禁止入境,那批货也充公了。” 叶先生点头,“周家出手了?” “是。” “周副市长大仁大义啊。”叶先生笑得意味深长,话锋一转,“禧儿,你周叔叔是在家属室吗?” 这关头,叶太太敏感,瞪了他一眼。 “周公子已经和华家订婚了,咱们柏南比他的岁数大,也该商量下一步了,至少双方坦诚聊聊吧。”叶先生会演戏,好言好语解释。 尽管晓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叶太太没办法阻止。 何况来都来了,四个人终究要碰面的。 上演世纪大同框。 ...... 华菁菁戴着十克拉的钻戒,趴在华夫人怀里撒娇,“京臣送我的,他特意飞去外省定制,妈妈,我太幸福了。” 周夫人在一旁打趣,“京臣懂得花心思了?” “是菁菁值得我花心思。”周京臣面含笑意。 华菁菁起身,依偎着他,“周伯母,我和京臣订婚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起居,您安心吧。” “京臣的饮食起居有保姆伺候,菁菁——”周夫人又打趣她,“你的任务是早日让京臣升级当爸爸。” 华菁菁面红耳赤,望向周京臣,“那也要京臣努力啊,不是我一个人做主的。” 周京臣薄唇贴着她,“我努力。”旋即,唇缓缓移向她耳朵,低语了一句。 华菁菁脸更红了,“你平时一本正经是装的吗?” 他的唇错开一寸,“对别的女人正经,对未婚妻正经干什么。” 华菁菁整张面孔埋在他衣领,只感觉心神荡漾。 周京臣的撩,是禁欲者的撩,太吸引了,太诱惑了。 是任何男人给予不了的刺激。 华夫人注视这一幕,沉默了半晌,“京臣,你跟我来。” 周京臣拍了拍华菁菁手背,跟上去。 对面休息室的门紧接着关上。 大约半小时,门拉开。 周京臣扶着华夫人走出房间。 华菁菁问他说了什么,华夫人呵斥她,“你管好自己,什么都问!” 她不乐意,“您和京臣有秘密,不告诉我啊——” 周京臣搂住她,“华伯母嘱咐我,要珍惜你。” 华菁菁瞬间转怒为喜。 哄好她,周京臣出去,交给秘书一个信封,是华夫人在休息室里给他的。 “请律师公证,瞒着华家的老大和老三。” 秘书收进公文包里,“瞒多久?” 周京臣抻平了衣袖,“瞒到华夫人死那天。” 第144章 你怀过孕,他清楚吗? 叶家夫妇从休息室出来,和周淮康夫妇在走廊遇上,周淮康主动与叶先生握手,“老叶,上星期去西北了?” “谈个房地产的项目。” “顺利吗?” 叶先生是商场的老油条了,只要豁开一条口子,死咬不放,“托周副市长的福,万事顺利。本市大大小小的生意,也得拜托您了。” 周淮康余光瞟叶太太,心中几分不安,“我哪有什么福,你抬举我了。” “周副市长这是拒绝我了?”叶先生皮笑肉不笑的,局外人品不出滋味,周淮康和叶太太品出滋味了。 “柏南和禧儿联了姻,咱们就是亲家。”周夫人在一旁搭腔,“周家有麻烦,叶家帮,叶家有棘手的,周家自然也帮。” “你懂什么!”周淮康瞪她。 周夫人一怔。 吃炸药了。 他一贯是好脾气的。 碍于大庭广众,周夫人没发作,在外,周淮康的面子为大。 程禧在后面,悄悄观望。 气氛莫名诡异。 和谐太平,又各怀鬼胎。 她拉叶柏南的袖子,“要酒吗?” “香槟。”他低头,“我陪你?” “你陪叶阿姨吧。” 叶先生和叶太太刚争吵了一通,生分得很。明眼人一瞧,便瞧出问题,叶柏南不在,更冷战了。 程禧走到b区。 a区是礼宴厅,b区是自助厅,中间是拱门,竖了一扇乳白色的防尘屏风。 屏风那一头,男宾女宾影影绰绰,映在上面,整座城市的豪绅权贵,皆聚集于此了。 周公子的订婚宴,何其风光。 程禧心口却像是缺失了一块肉。 血淋淋的。 屏风一开一合,一抹颀长的影子无声无息覆下来,“周家找你,你迟迟不露面,叶家找你,你倒是积极。” 男人手臂越过她,取了摆在高台上的红酒。 “还没嫁,迫不及待了是吗。” 清冽的男香溢满空气,程禧缺失的那块肉又狠狠搅了搅。 陌生的香水味。 和华菁菁的女香是一个牌子。 情侣款。 她拿了香槟,扭头离开。 “站住。”周京臣命令。 程禧继续走。 “疗养院两天后续费。” 她停下。 周京臣夺过她的酒,换了一杯鲜榨橙汁。 一边打量她,一边调侃,“有志气,不多。” 程禧确实填不了那个大窟窿。 程母折腾得越来越厉害,加上莫馨又闹,新增添了四名保镖,医疗团队、护工、进口药、机器费,一笔摞一笔的开销,家底不厚的,活生生拖垮了。 何况她没家底。 叶家有,可伸手讨钱,程禧张不开嘴。 “你怀过孕,他清楚吗。”周京臣靠近,屏风隔绝了人潮涌动,她踩着高跟鞋,依然矮了他半头。 周京臣体型英武,无论男女,和他同框,容易被压个子。 “没怀上。” “差点。”他补充。 程禧捏着杯子,指节凸起,泛青白。 “俞家的私生女,叶太太都嫌弃,取消了婚事。”周京臣若有所思摇晃着酒杯,“你的情况,叶太太得知会怎样。” “你敢捅破吗?”她捏得嘎吱响,嗓音发颤,“我生化妊娠,是你造成的。” “谁证明。”男人气息拂过她额头,醇浓的酒味,勾得她又一颤,“只能检查出你流过产,不能查出是流了我的种。” 程禧神经紧绷。 “你供出我,周家大乱,惹恼了母亲,你们母女的下场是什么。”周京臣手中的红酒,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流淌,猩红的鲜血一样,“叶家是有钱,但再如何有钱,周家要干什么,叶家不够格插手。” “我没想供出你...你先威胁我要去告诉叶太太的!”程禧整个人在抖。 周京臣倾斜杯口,碰了碰她飘晃的翡翠耳环,清脆的哒哒声,“我不告诉叶太太。” 她稍稍平复了一些。 “你和叶柏南相处一段,我不阻止。”周京臣一张脸平静透着阴郁,“订婚,结婚,不行。” “你可以订婚,结婚,我凭什么不可以?”程禧情绪又起伏了,“周阿姨不打算管我母亲了,叶家管——” “叶家管?”周京臣意味不明笑,“叶柏南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生意人讲究回报,你觉得自己回报得了他什么,年轻美好的身体吗?叶家娶你,目的是背后的周家。” 她盯着周京臣,“什么意思。” 男人喝完那杯红酒,重新取了一杯,扬长而去。 程禧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返回家属席,叶柏南看着她手里的果汁,没忍住笑,“不是香槟吗?” 她搁在桌上,“香槟取完了。” 一对夫妇端着香槟酒正好从b区过来,叶柏南一瞥,没戳穿,“饿不饿?” 程禧根本不饿,胃口堵得慌,又怕不合时宜暴露了心情,徒生是非,她装作饿了,“快开席了吧。” “司仪在后台,马上典礼。”叶柏南拨开一颗巧克力,喂给她,“我尝过了,不苦。” 她错愕了一秒。 “你喝茶兑红糖,喝药兑蜂蜜,不吃苦瓜。”他指尖挨着她唇,“你讨厌苦味的东西。” 程禧含住巧克力,是酒心的,真的不苦。 “以后也是甜的。”他说。 她抬头。 叶柏南眼底浮了笑,细细碎碎的星河,“苦我吃,甜你吃。” 程禧抿了下唇角。 周夫人在隔壁的贵宾席招待着何市长夫人和局长夫人们,何夫人地位最高,席间不打交道,局长夫人们会奉承,哄得周夫人眉开眼笑,索性坐下聊了。 周淮康趁机去宴厅门口,叶太太在那里等他。 第145章 菁菁很好,所以我娶 他谨慎,人来人往的,不愿和叶太太单独接触,无奈她使了眼色,他不得不冒险赴约。 “周副市长,大喜。”叶太太从容不迫举杯。 周淮康回敬她,“即将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假惺惺一番寒暄,迷惑了周围的宾客,他按捺不住焦虑,“韵宁和老叶在!你我同时消失了,太明显。” “我没辙了——”叶太太也焦躁,“老叶的生意有难处,他逼我。” 涉及叶家,周淮康尤其敏感,“老叶逼你来见我?他知道了?” “知道了...”叶太太小声。 周淮康眼前一黑。 畏惧什么,来什么。 “东城区接连几天大排查,人间天堂涉黄涉赌,要查封。”叶太太长话短说,“老叶打通了区局的关系,结果市局不罢休,下令肃清所有的酒吧、会所、洗浴城,区局的关系没用。现在任务派给柏文了,柏文是大义灭亲的性子,他认法律,不认私情。而且家里开会所是瞒着他的,他从来不去花花绿绿的场子,所以不了解内幕。” 有富太太经过,朝叶太太打招呼,她会意一笑,“喜宴上别忘了喝一杯啊!我在家属席。” 那名太太走后,叶太太瞬间变脸了,“老叶没办法了,委托我求你出手。市里的会所酒吧有上百家,漏掉人间天堂,查别家的。” 人间天堂的幕后老板是叶先生,法人是叶太太的娘家亲弟弟。 本市三大会所之首,号称“天上人间”的高配版,更奢侈。每个包厢都有德国原装的音响,挂着古董字画,仅仅是内部装修费高达数亿,俊男公关,美女模特,眼花缭乱。 国内知名的大富豪一律是座上宾,最漂亮的一组和二组模特,有一半是港城富商秘密包养的,叶家的人脉如此广,人间天堂是一大纽带。 凡是大人物,叶先生会亲自去认识,偶尔一、两次免单,表达结交的诚意,大人物不在乎钱,在乎所谓的态度,这招是百试百灵。 一旦查封会所,叶太太的弟弟头一个倒霉。 叶先生老谋深算,早已套牢了叶太太,套牢叶太太相当于套牢了周淮康。 “你简直胡闹!倘若我出手保叶家,同僚检举我,我会挨处分的!”他义正言辞,“没商量!” 叶太太乞求,“淮康。” 周淮康一僵。 多少年了,她没唤过他名字了。 那场青春热血的初恋岁月,电影一般在周淮康的脑海中放映,他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 这茬儿,导致周淮康在典礼上全程心不在焉,连准新郎父母致辞也讲得磕磕巴巴,气得周夫人埋怨他,“你平日在市里召开会议侃侃而谈的,今天是儿子的订婚仪式,你搞什么?” 周淮康脸色差,强撑着,“公事忙,我心思没在这。” 周夫人既心疼他,又愤怒,“你忙了三十年了,我没怪过你,京臣的婚事一辈子一次,你当爹的不上心,儿子万一怪你呢?” “我下次注意...”周淮康握住她手,“不是还有结婚典礼吗?” 宴厅的音乐这时停了,台上的司仪让周京臣说出华菁菁的三个优点。 他像是点点滴滴铭记于心了,完全不假思索,深情款款望着华菁菁,“美丽聪慧,一位贤内助,体谅丈夫的妻子。” 宾客席鼓掌,华菁菁笑容甜蜜,“我有那么好吗?” “当然有。”周京臣拥抱她,“否则我为什么娶你呢。” 她闻言,愈发开心了。 “准新娘呢?”司仪把话筒给华菁菁,“说出准新郎的三个优点。” 华菁菁也满是崇拜望着周京臣,“英俊睿智,一位商业精英,爱护妻子的模范丈夫。” 宾客席爆发大笑,司仪不依不饶,“你是模仿他嘛,太没有创意了,重说!” 华菁菁又说了几遍,仍旧不过关,司仪对准话筒大叫,“那嫁给周公子,性不性福?” “幸福。”华菁菁没明白,回答完才回过味来,顿时面红耳赤。 底下年轻的公子哥们吹口哨欢呼。 氛围炒到巅峰。 沈承瀚坐在家属席的第二桌,注视着典礼台,始终没任何反应。 如同一汪幽寂的死海。 直到司仪示意准新郎亲吻准新娘,宾客的掌声更激烈了,沈承瀚怅然若失,端起酒一饮而尽。 程禧也默默垂下眼睑,没勇气看周京臣。 ...... 订婚宴傍晚结束,周家、华家、叶家压轴离场。 程禧作为准新郎的妹妹,跟着新人在一楼大堂送客。 叶柏南陪着她一起。 送完宾客,已是入夜。 徽园的喜灯笼从南向北,亮了长长的一条巷子。 周京臣伫立在礼宴厅的出口,打电话。 他脱了唐装外套,只一件单薄的暗红提花衬衫,风一吹,衣袂的一角掀动,露出一小块劲窄精实的腰腹。 这年纪的公子哥,有不少发福的,吃喝玩乐、家族应酬,身材不免走形了。 周京臣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 “京臣,我的脚流血了。”华菁菁倒抽气。 她在偌大的宴厅到处敬酒,走了一天了,脚踝磨出水泡,穿着礼裙蹲不下,周京臣挂断电话,俯下身为她贴胶布。 华菁菁搂住他的脖子,维持平衡,周京臣一手攥她脚,一手贴。 力道轻,没弄疼她。 程禧倚着对面的圆柱,这一幕,仿佛是千丝绕,绕在心头,勒得喘不上气。 “禧儿,你哥哥这样有才有貌的男人,在子弟圈绝种了,我是不是很有眼光?”华菁菁面带得意,她大多数是端庄的,识大体的,唯独程禧在场,她总是较劲,高傲。 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是华团长有眼光。”叶柏南驳回了她一句,“华家和周家是口头订亲,履行上一辈的承诺而已,又不是自由恋爱,谈什么眼光好坏。” 他轻描淡写的,一点冷漠,一点藐视,惹得华菁菁表情不愉快,“叶大公子,你对我的敌意不小。” 叶柏南不搭理她,走向周京臣,递出一支烟。 “大哥。” 周京臣缓缓直起身,睨了一眼香烟,又睨了一眼他,“柏南,你年长,你喊我大哥,是折煞我了,应该我喊你。” “我年岁大,你辈分大,私下喊什么无所谓,公开的场合,妹夫要敬重大舅哥。”叶柏南笑了一声。 周京臣也笑,叼住烟。 摁下打火机的一霎,视线相对,他瞳孔一簇烈焰,叶柏南亦是火光一片。 “你娶不成。” 他音量低,只有叶柏南听得清。 “我不认为你有本事拦得住。”叶柏南前倾,与他交错,肩抵着肩,“我和禧禧这杯喜酒,大哥是喝定了。” 第146章 暴力欺负她 周京臣咬着烟蒂,烟雾盘旋而上,遮掩了幽深的眼睛。 “大哥的订婚宴,我没有灌酒,等妹夫的订婚宴,大哥也手下留情。”叶柏南含笑,叼了一支烟,扼住周京臣手腕,烟头接烟头,猛嘬了一口,火苗续燃。 霓虹有多亮,他目光有多沉,“柏南,挺自信。” “我是周伯父唯一认定的女婿人选,为什么不自信呢。” 一截烟灰折断在周京臣的皮鞋尖上,他跺脚掸落,漫不经心问,“柏南几月的生日。” 叶柏南眯眼。 “十一月?”周京臣背对灯火,面目愈发的模糊黯淡,“哦,我记岔了,是八月份。” 寂静无声。 “柏南,有些秘密,在不曝光的前提下,一方才占据上风,去威胁另一方。倘若曝光了,另一方也无所顾忌了,局面陷入二虎相斗,两败俱伤。”周京臣衔着烟,不抽,在风中燃烧,“现在占据上风的那一方,索取的东西太多了,家族生意的保护伞、女人、包括瓜分周家,贪婪过度的下场,是一无所获。” 他偏头,重新咬住烟,揭过徐徐的尘雾,盯着叶柏南,“聪明人适可而止,有取,有舍。” 对视了许久,叶柏南熄灭了那支烟。 朝程禧走过去。 周京臣正要上车,周夫人陪着酩酊大醉的周淮康从电梯里出来,“京臣!你回老宅住吗?” 他停下,“我带菁菁回婚房。” 市区那套大平层作为婚房了。 楼下是金融商圈和skp,华菁菁方便购物,周京臣也恋旧,毕业后一直住,环境习惯了。 加上买新房未必有这么好的地段和房型,所以华菁菁没挑剔,只换了新的床品和卫浴。 “你父亲吐了,血压160!”周夫人焦急,“我劝他少喝,劝不住,你订婚了,他高兴。” 周京臣神色晦暗不明,“我记得何市长孙子的升学宴,父亲也喝醉了,短短半个月,他醉了两次。” “他最近是不对劲...”周夫人迟疑。 “您多问问父亲吧。”周京臣提了个醒。 周夫人扫了一眼华菁菁,大喜之夜,京臣喝了酒,大醉如泥小醉助兴,周家盼着抱孙子孙女,自然不能耽误良辰。 “你们回去吧。”周夫人打发他们走,“柏南,你送周伯父一趟。” 叶柏南主动架起周淮康,扶进后车厢,周夫人坐在副驾驶,他关好车门,“我和禧禧在第二辆车。” 程禧一路不说话,叶柏南一路也没开口。 到达小区,减慢了车速,她忽然指着巷口,“那是西巷。” 巷子窄而长,夜幕下,大簇盛开的桃花。 “我养过三只流浪猫,在西巷捡的。”程禧笑,“十六岁的时候。” 订婚宴上,她也饮了酒,敬哥哥嫂子的喜酒,白酒的后劲足,她面颊浮了一片潮红。 叶柏南笑了一声,手背虚虚蹭过。 “十六岁的禧禧,像桃花一样,是吗。” 程禧垂眸。 他手有酒味。 “西巷要拆了...” 叶柏南凝视她,“不希望它拆掉吗。” 不希望西巷消失,不希望周京臣结婚。 可他终究娶了华菁菁,西巷也终究逃不过沦为废墟。 如同离开徽园的岔路口,周京臣左拐,她右拐。 不该相交的线,短暂的相交后,回归最初的平行。 天不遂人愿。 叶柏南在老宅待到凌晨。 直到周淮康的血压恢复正常。 程禧送他出门。 庭院起风了,飘了满地的桃花。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蓦地,他转身。 程禧毫无准备,撞上去。 大红灯笼映照着叶柏南的一张脸,刚毅,深邃。 仿佛一幅写意的墨画。 浓颜硬骨。 “回屋吧。”他叮嘱,“这几天是倒春寒,别着凉了。” 程禧点头。 叶柏南拢了拢她衣襟。 分明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却又暧昧到极限。 ...... 程禧次日回学校,一进教学楼,安然火急火燎的拉住她,往宿舍跑,“有人拉横幅!” 她没搁心上,“又是陈哲吗?” 自从叶柏南篮球赛打赢了他,他做“保镖”尽职尽责的,凡是和程禧关系不好的,污言秽语损过她的,他统统教训了一通,拉横幅道歉的不止三个男生了。 “陈哲去市里比赛了,不在学校,是你小妈!” “小妈?” 绕过宿舍楼的晾晒区,程禧看清了女人是谁,瞬间面色惨白。 她本能的躲到灌木丛后。 哆哆嗦嗦给周京臣打电话。 电话拨通,程禧哭腔喊,“你快来学校...” “你哥哥在洗澡。”电话那头,传出华菁菁的声音,“他昨晚太累了,连公司还没去呢,去你学校干什么。” 程禧一僵。 一盆冰水浇下,从头寒到脚。 寒气侵骨。 华菁菁在镜子前涂口红,“禧儿,有时间逛商场吗?我不小心把你哥哥的浴巾扔下楼了,再买几条。” 大约是太冷了,程禧浑身抽搐着,发不出一个音。 华菁菁其实听清楚了,故意装没听清,不愿让周京臣去学校。 “行了,你好好上课吧,我给京臣煮早餐。” 程禧没回过神,莫馨一把揪住她头发,连拖带拽的,她几乎是爬行在地上,随莫馨走。 “这是我情夫的女儿!”莫馨嚷嚷着,不在乎脸面,只在乎钱,“她爸爸害惨我了!她妈妈是神经病!” 程禧奋力挣开,莫馨又扯她的衣服,“周公子订婚典礼,全市的达官显贵都到场了,收了不少礼金吧?我是你的小妈啊,你不孝顺我,也应该可怜你的亲弟弟,百八十万的,对周家是小钱。” “我没钱...”程禧红着眼眶,“我已经卖房给你抚养费了!” 莫馨不依不饶,“你在周家吃香喝辣的,你糊弄乞丐呢?” 去上课的同学纷纷驻足,“是程禧的小妈哎!有个弟弟,要生活费呢。” “她后妈真年轻啊...三十多岁。”女同学叽叽喳喳,“她爸爸去世很多年了,钟雯在食堂八卦的,岁数蛮大。” “原来是老夫少妻啊!怪不得程禧去年暑假住宿舍,后妈不容她吧。” 同学纳闷儿,“但她有哥哥啊,哥哥座驾是红旗l9,七百多万呢!” 程禧大脑空白,耳朵嗡嗡的,她蹲在台阶上,莫馨没完没了的唾骂,瞧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人山人海的,宿管阿姨报警都拦不住。 “你报啊!”莫馨趾高气扬,“她爸爸是周副市长的司机,后来在卫生局当主任,包情妇贪赃款,上面调查他才自杀的!甚至牵连了周副市长的名誉,周家最讨厌这桩丑闻了。程禧啊,你敢闹到警局,周夫人烦透了你,你那个病入膏肓的亲妈,睡大街上等死吧!” 是了。 周夫人爱面子,又赶上周淮康退休之前晋升一级的关键期,周家的养女和小妈在警局发癫,翻出程衡波的旧账,简直天下大乱了。 这笔账,周夫人会算在她头上的。 程禧冲宿管阿姨摇头。 阿姨没辙了,“你家庭太复杂,估计警察也管不了。” 这时,一辆车驶入,急促鸣笛。 来不及泊稳,后门匆匆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迈出腿。 第147章 我在,不怕了 “禧禧?” 视线里是烟青色的茫茫风雾,男人一步步走过来,清润平静的面孔掀动起波澜。 他俯下身,抚摸她脸,“受委屈了吗。” 一滴泪淌落在虎口,他皱眉,一点点擦拭。 程禧整个人紧绷了太久,那只手的温度击溃了她的防线,眼泪擦也擦不尽。 “你什么人啊!”莫馨恼了,大吼大叫。 司机探出车窗,“放肆!东城区,叶家长公子。” 莫馨一怔。 东城叶家,西城周家。 不混权富圈的,也晓得大名。 “你是她的...”莫馨试探。 叶柏南一粒粒解着西服扣,“男朋友。” 莫馨双眼冒光。 这哪是男朋友,是金疙瘩! “行啊程禧...你妈窝囊,生出你的本事不小,傍上叶家了?”莫馨恍然,“也对,借着周家的东风,你搭上世家子弟,太容易了。” 叶柏南脱下西装,披在程禧后背,“禧禧,不怕了。” 她浑浑噩噩,战栗着。 男人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裹进掌心焐暖,睡衣领子被莫馨撕烂,狼狈敞开,大片雪白的胸脯赤裸,再露一寸,便是沟壑。 “我帮你系上?”他征询。 程禧没反应。 牙齿在抖。 叶柏南系着纽扣,指腹偶尔触及到胸部的皮肤,他一顿,尽量避开。 “我在,禧禧。”他整理好,揉着她后脑勺,抚慰她。 过了一会儿,程禧不那么抖了,叶柏南站起,掏出口袋里的皮夹,取了一张名片,狠狠丢在莫馨的脑袋上。 “云航集团,叶公馆,你选一个地方,拿名片去,律师在场,我开支票给你。” 莫馨攥着名片,“多少钱?” “一口价,买断你和程家的纠葛,老死不相往来。” 她琢磨了半晌,“买断啊...那可是天价,我手上有程衡波的亲儿子。” 叶柏南一贯反感刁蛮泼辣的女人,“程家只有义务抚养至十八岁,一年一百万,七岁到十八岁,一共一千二百万,够吗。” 数额超过莫馨的预期了,她立马同意,“叶家的大公子果然豪气啊。”又怂恿程禧,“周家这么有钱,不舍得花钱买断,否则我何必折腾你母亲呢?你们母女的日子早就太太平平了。你啊,嫁叶家享清福吧,周家没什么好的。” 程禧不理睬。 周夫人这些年,并非不舍得花钱,只不过没花在莫馨这里,花在程家了。 她也没敢和周夫人提及,当然,她不提,周夫人也知道,莫馨不会放过这棵摇钱树。 之所以不闻不问,一则是和莫馨划清界限,以免得寸进尺,缠住周家;二则,是拴住她。 程母哪天一死,她起码养活得了自己,不肯联姻偷偷跑了,周夫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有莫馨一家子阴魂不散,时不时吸她的血,搅乱她的生活,她只能依靠周家的庇护。 一群男生女生围拢在四周,意犹未尽议论着。 叶柏南一手捏着皮夹,一手插兜,环顾了一圈。 程禧望着他。 是他,又完全不像他了。 印象里的叶柏南,绅士的,彬彬有礼的,这一刻,是凌厉的,压迫的。 一股凛冽骇人的英气。 “你们父辈的恩怨,法律上与你们无关,程禧父母的问题,她同样无辜。”雨丝溅在叶柏南的喉结,上下一滚,“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变成明天对她的精神暴力,我有一万种方式,令你们的父母付出代价。懂事的,不要给家里闯祸。” 他弯腰,横抱起程禧,惊雷声中,是一道道炫目的闪电。 一闪,她一颤。 叶柏南察觉到,下巴贴了贴她额头,不想再刺激她,音量格外轻,轻得发出嘘声,“闭上眼,埋在我怀里。” 程禧闭眼。 司机扶了她一下,叶柏南胳膊搪开,“你别碰,她吓坏了。” 他将程禧放在后座,随即上车,升起挡板。 “喝水吗。” 她麻木,任由叶柏南喂到唇边。 机械性吞咽着。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向玻璃,程禧蜷缩在座椅的一角,“你怎么来了?” 嘈杂的雨声里,叶柏南说,“华菁菁通知我的。” 她呆滞的眼珠终于动了。 华家的大千金,到底是在名利场历练过的,段位比关靓之流的小角色,高明得多。 先瞒着周京臣,甩掉她,又担心惹出什么大麻烦,被周家怪罪,好歹养了八年,没情分,有名义,至少保障她的安全。 于是卖叶家一个人情。 告诉了叶柏南。 假如解决了,她感动叶柏南的情义,也更怨恨周京臣的无情。 假如没解决,是死了或是清白毁了,属于叶家的责任,赖不上周京臣。华菁菁保全了周家的颜面,周夫人一定满意,她这个周家儿媳的地位,牢不可破了。 程禧苦笑。 她平安了,华菁菁要失望了。 华菁菁巴不得有一伙流氓侮辱了她,比意外死了有趣。 可以亲眼见到周京臣如何膈应、如何洁癖,疏远她,嫌弃她,华菁菁心里最舒服了。 ...... 华菁菁发现浴室的水声停了,端着牛奶去书房。 雨下得大。 窗户是阴霾。 台灯的光晕洒在周京臣的脊背,肩膀和短发上,他正在翻一本书。 航空制造的书籍。 专注的男人,丰神俊朗。 如此具有吸引力。 “京臣,你加班了一宿,还不休息吗?”华菁菁撂下牛奶,“补一觉吧,身体一旦熬垮了,没办法工作了。” 周京臣撩眼皮,看着她,“你动我手机了?” 第148章 同房 华菁菁波澜不惊,“是。” 既然动了他的手机,她清楚瞒不住。 删通话记录太小儿科了,骗自己罢了,骗不了男人。 她干脆不删。 光明正大留着。 未婚妻查岗手机,是天经地义。 订了婚,没什么可避讳的。 “你在洗澡,我替你接的。” 周京臣浮着笑,嗓音是一夜未眠的沙哑,徐徐温和,令华菁菁猜不透他的深意。 “她什么事。” “电话里没提。”华菁菁如实坦白,“喊你去学校。” “我不问你,你打算告诉我吗?”周京臣面目喜怒不辨,把玩着一支钢笔。 “去一趟学校,又不重要,告不告诉你无所谓。真有麻烦,她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不懂报警吗?”华菁菁气定神闲坐下,颇有华团长的威仪风范。 这种世家小姐,和富家千金可不一样。 沈承瀚谈了三个富家女,富是富,比沈家差了一大截,连父辈见了沈承瀚都卑躬屈膝的,讨好巴结他爷爷。其中一个姓李的,甚至教导女儿“装,哄,熬”,在泼天的王权富贵面前,再硬的骨头,也磨软了。 但华菁菁,有血性,不发怵。 即使家道中落,傲气不改。 四目相视,周京臣先绷不住笑,缴械投降了,“不乐意了?” “才订婚,哪一对夫妻早晨不腻乎啊?她找你安的什么心。”华菁菁看出周京臣在主动圆场,为了一个养妹,犯不上惹未婚妻不高兴,所以胆子更大了,“你要么上班,我识大体,不拦你;要么陪我,天塌了,不许走。” 周京臣笑意加深,“够霸道的。” “我是周太太,我有资格对你霸道。”华菁菁憋了笑,“你陪吗。” 他无奈,从椅子上起来,去衣帽间,“陪。” 华菁菁跟在后面,系着他的衬衫扣,他凝视着镜子,正色了几分,“以后父亲和程禧的电话,我亲自接。” 她动作慢了,“不放心我?” “除了父亲和程禧,你随便接。”周京臣搂她的腰,“父亲不常联系我,联系是大事,程禧母亲万一病情恶化,也耽误不得。” 姿势亲密,华菁菁的半副身子酥了,揶揄他,“周公子难得好脾气,哄女人了。” “没工夫哄别的女人,只哄你了。”他呼出的热气嘘得她整副身子开始酥麻。 华菁菁试探诱惑的腔调,“那你今晚加班吗?” “尽量不加。” 他这话,百分百是加了。 委婉而已。 华菁菁心有不满,又没辙。 她其实怀疑过,周京臣是没性趣同房,昨夜特意在书房门口观察了,他确实一宿没合眼,北航董事长定居国外,国内事务他负责,他又一贯谨慎,各个项目亲力亲为,自然是没空了。 “京臣,妈妈催我怀孕呢。”华菁菁不愿挑明,同房是男人主导,女人上赶着,显得不合适。 “谁妈?”他漫不经心。 华菁菁懊恼他没抓住重点,“周家急,我妈妈也急!” “先过二人世界,不好吗?”周京臣握住她手,薄薄的茧子贴着她手背,莫名的性感。 他操纵她一粒粒系好扣子,“现在生疏,每天系一遍,会熟练的。” 周京臣太会拿捏女人了,华菁菁一拳打在棉花上,被他弄得酸中带甜,形容不出的拧巴劲儿,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 程禧在老城区的烟雨巷下车。 长街雨雾朦胧。 她从街头走到街尾,又返回街头。 叶柏南在一旁撑伞,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穿着西服,扎了领带,头发梳理得整齐水亮,大概率有公务。 “你忙不忙?” “你累不累?” 几乎同时。 程禧抿唇笑,“不累。” 他也笑,“去学校的路上,通知秘书延迟会议了。” 烟雨巷是古街,有卖油纸伞的,卖瓷娃娃的,大碗茶的铜炉嗡嗡轰鸣着,冗乱不堪。叶柏南西装革履,乍一瞧,不搭;再瞧,因为他,衬得这条陈旧狭窄的古巷也有风度韵味了。 “你来过吗?” “路过巷子,没进来。”他挑了一个瓷娃娃,“像你。” 程禧蹙眉,“我有这么丑吗。” 叶柏南摩挲着娃娃额头的刘海,“徽园初见,你的发型。” 她夺过,搁回原处,也挑了一个男娃娃,龅牙,胖肚子,中分,“像你。” 男人笑了一声,“真像吗?” 程禧理直气壮胡诌,“像。” “好。”他掏钱买了,一男一女,男娃娃给了程禧,女娃娃自留,“摆在床头,或是车里,怎样。” 卖娃娃的商贩收了钱,附和他,“先生眼光好,这是情侣款。” “什么情侣啊。”程禧不信,“女娃娃会嫁这丑东西?” 叶柏南一本正经逗她,“丑是丑,兴许有长处呢。不要以貌取人,禧禧。” “什么长处。”程禧重新挑,挑了半天,一个赛一个丑。 他掂量着手中的女娃娃,高深莫测的,“订了婚才知道,一时片刻我讲不清。” 程禧嫌弃男版的娃娃太丑了,和他交换,他不换,“你摆着我,我摆着你。” 大约发现了丑得离谱,叶柏南笑出声。 司机拿了娃娃送回车上。 她抠着墙沿的苔藓,湿漉漉的,仿佛她乌糟糟的心情,“一千二百万...周阿姨不可能给我。” 周夫人给的最大一笔零花钱,是三十万,高考暑假和同学聚会逛街用的。 程母的药费直接汇入疗养院账户,她的吃喝穿戴是周家备好的,也没处花钱。 她像是一只金丝笼中的鸟。 周夫人开心了,玩一玩,养一养;不开心了,晾在外面,风吹雨淋的,教她学乖顺,学感恩。 渐渐磨平了她的棱角。 她虽然恨周京臣,可这八年,唯有他,保护了她的敏感叛逆。 养流浪猫,吃路边摊,偷懒逃课,他次次撞破,又次次保密。 偶尔周夫人严厉管教她,周京臣还帮她打掩护。 “你我之间,没必要介意钱。”风雨声中,叶柏南侧过身,牵起她的手,“倘若你不肯嫁,别有负担,我支个招。” 程禧望着他。 “你耍赖,别写欠条,我很快忘了。” 她没忍住笑。 第149章 间接接吻 叶柏南将她指甲盖缝隙的苔藓渣子一厘厘清理掉,“摸它干什么,脏不脏。” 他甩着方帕,逼她看,“是泥。” 程禧继续笑。 “笑什么?” “你如果养女儿,会溺爱。” 叶柏南扬眉梢,“是吗。” “你照顾我什么样,照顾女儿更甚。”程禧笃定。 “可惜,我没女儿。”他语气遗憾,“希望三十五岁前,生一个女儿。” 叶柏南话锋一转,“来得及实现吗。” “你多大了?” “周岁三十一。”他手臂虚虚环绕着她身体,地面泥泞,防止她滑倒。 “来得及。”程禧迈下台阶,没察觉已经坠入他的陷阱,“四年呢,两年结婚,一年备孕,一年怀孕。” 叶柏南浓黑的眉眼漾了笑,“嗯,听你安排。” 烟雨巷的对面,是周京臣的大学。 底商有一家祖孙三代的老门店,卖牛奶鸡蛋醪糟。 他大四那年,废寝忘食准备毕业论文,加上实习、创业,整个人清瘦了一圈,程禧跟着周夫人去过他寝室,送何姨烧的苏州菜,周京臣得知她来,买了一份醪糟。 甘甜滑腻的口感,程禧爱极了。 后来,他工作了,周末回家也总是捎一份。 直到她上大学,不住在老宅,就没吃过了。 一碗双蛋加桂花蜜的十块钱,六七年了,竟然没涨价。 她记忆里,周京臣撒了黑芝麻,糯米碎,她一一照做,大抵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店是那家店,却不是当年的滋味了。 “禧禧。”叶柏南唤她。 她仰面。 男人看清她唇边粘着什么,不禁发笑,伸手抹干净,“有一颗芝麻粒。” 程禧舌尖一舔,恰好舔到他拇指。 湿润绵软的触感蹭过他,叶柏南一愣。 她也一愣。 “好吃吗?”气氛暗潮汹涌,暧昧得微妙,他清了清喉咙,先打破尴尬。 “有点变味了。” “哎呀,姑娘——”老板在舀糯米,闻言反驳她,“我祖传的秘方,温家醪糟,北方一绝,没变过味道的。” 程禧笑容苦涩,“阿伯,你没变,是我自己变了。” 她扭头离开摊位。 刚要扔了,叶柏南接过碗。 程禧阻止他,“我吃剩的...” “无妨。”他一勺勺喝着,“我幼年,父亲和柏文剩下的饭菜,都是我吃。” 她错愕,“你吃剩饭?” 按道理,叶家的长公子,衣食住行应该是奢侈精细的,周京臣幼年吃蟹只吃膏黄,鱼只吃鱼脑和鱼肚肉,多余的一口不沾,一顿饭烹十几条鱼,李家老太爷娇惯得不行,莫说剩菜了,新鲜的也要仔细挑拣一番入口。 官宦勋贵子弟,无论是吃喝玩乐、恋爱女人,个顶个儿对外扬言;不捡二手货。 叶柏南眼神一黯,“是叶家的家规,不浪费。” 程禧糊涂了,“你吃柏文剩下的,他不遵守家规吗?” “他不需要。”叶柏南神色自若吃完了醪糟,空碗丢进垃圾桶。 倒是程禧不太自在。 她的勺子。 有一种间接接吻的意思。 ...... 周京臣请了订婚假,陪华菁菁逛了一天,傍晚雨停了,回老宅吃饭。 程禧一进院子,华菁菁正在碳火架前烧烤,沈承瀚与周京臣坐在木亭下谈笑。 一片烟熏火燎中,周京臣衣裤光鲜,清俊整洁靠在椅背上,脚下是一地的落花,他似乎与这烟火人间格格不入。 松弛,又肃穆。 她关了铁门。 “柏南呢。”周夫人拎了一瓶红酒,从玄关出来,“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去公司了,有会议。” “叶总工是大忙人——”沈承瀚咂舌,“不比我,哪里有白饭,去哪里吃。” 周夫人撂下酒瓶,指挥他,“菁菁是我千娇万宠的儿媳妇,凭什么伺候你俩?干活儿!” 华菁菁莞尔笑,“还是妈妈疼我。” 程禧原以为是要紧事,何姨电话里只说带上姑爷,叶柏南实在抽不开身了,否则也来了。 没想到,只是家庭聚餐。 华菁菁“嫁入”周家的第一餐,周夫人郑重相待,全家作陪,给足她体面。 程禧走向亭子,选了角落的位置,和周京臣隔着八丈远。 周淮康夫妇喜欢中式烧烤,嗜好这口儿柴火味,不过吃得少,有钱有势的最注重养生长寿了。 “禧妹妹,吃什么?”沈承瀚抄起一大串牛羊肉,“我在陕北有连锁烧烤店,你没尝过我烤串的手艺吧?” “茄子,青椒。”周京臣抢先一句,“她羊肉过敏,另起一个炉子烤素菜。” 程禧不吭声。 “我和京臣吃韭菜、羊腰子!”沈承瀚咧嘴乐,“壮阳补肾!” “京臣不吃韭菜,你自己吃。”华菁菁瞪他。 沈承瀚凑近,“菁菁姐,我体谅你,好心当驴肝肺啊?京臣阳气旺盛,一夜八次,你享福!” “你欠不欠?”华菁菁一边笑,一边踹他,“烧烤店的生意红火吗?” “黄了。”他大喇喇叹气,“我这辈子啊,花天酒地富二代的命了,不像京臣和柏南,是搞事业的命。” 沈承瀚奉承周夫人,“皇太后的命最好了,儿子、女婿全是大人物,在市里横着走啊。” 大红灯笼照亮了庭院,灯火绵延到廊檐下,亭外是一方天地,亭中又是一方天地。 热闹,寂静。 如此割裂。 “兜里是什么。”周京臣忽然开口。 程禧拿出瓷娃娃,“在烟雨巷买的。” 男人沉默一秒,“吃温记醪糟了吗。” 她心脏一颤。 远处是烧腾的气浪,近处是花海夜幕。 她和周京臣在火光与暗夜的中间。 如同这段感情,向左是灰烬,向右是陌路。 “吃了。”程禧抚摸瓷娃娃的门牙,“年头太久,不是老味道了。” 他愈发的沉默。 “让我去学校,什么原因。”好一会儿,周京臣瞥了她一眼。 “解决了。”程禧衣领皱巴巴的。 “挨打了?” 她低头喝水。 周京臣一把拽过她,强迫她面向自己,“说话。” 第150章 她怎么折腾哥哥的? “你凭什么管我。”程禧拨开他手。 周京臣皱眉,又拽住她,“哪来的脾气?你的麻烦我管得少吗。” “我给你打过电话了...”她眼眶泛红,“你在婚房洗澡,华小姐不小心扔了你的浴巾,让我陪她去买,莫馨堵在宿舍楼打我骂我,你管了吗?你现在管什么。” 男人胸膛鼓胀,一下隆起,一下凹陷。 气息也粗。 “手机放在书房了,我在浴室洗澡,她接了,没告诉我。”周京臣难得解释。 程禧不领情他的服软,撇开头,“是我不该找你,你大喜之夜劳累了,早晨睡懒觉,没工夫过来。” “程禧!”他压低声,语气愠怒。 她是头一回和他犟嘴犟得这么厉害。 周京臣伸手,轻抚她脖子,有一道指甲印,流过血,结痂了。 “你别碰我...”她又怕又恼。 周夫人和华菁菁就在二十米开外,稍有不慎,抓个正着。 华菁菁非得生吞活剥了她。 “以后你的电话,我亲自接。”他缓和了腔调。 大红灯笼下,周京臣一张脸清隽深刻,仿佛是一笔笔雕画出,灯火醺醉朦胧,他却清醒锋利。 “叶柏南用什么方式解决的?” 风吹过,发丝遮了视线,周京臣和灯火一并模糊了,“一千二百万,抚养泉泉到十八岁,莫馨答应了。” 泉泉是私生子的乳名,莫馨怀孕六个月检查出是男孩,程衡波激动得昏了头,在微博开小号,记录产检,发表老来得子的感慨,甚至扬言儿子出生之日,是他离婚之日。程衡波自杀后,非法财产充公,警察搜查证据扒出微博,已经精神错乱的程母又被重重一击,彻底疯了。 若不是莫馨马上生产了,泉泉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离不开母亲,她也要判几年。 莫馨确实缺钱,她捞到的珠宝房产,当初全部上缴了。 泉泉开销大,她也贪婪,不追着程禧讨钱,没处讨。 “你这样一棵摇钱树,她去学校闹一通,收获一千二百万,她肯安分罢休吗?”周京臣抬起程禧下巴,眼眸里是摇曳的红笼,光影覆在她面孔,人面桃花相映红。 “叶柏南管你一次,管你十次,无所谓。管你十年呢,他腻不腻?” 程禧受制于他,动弹不了,“有律师在场,莫馨要钱,签署协议公证。” “你真以为叶柏南是一辈子的依靠了?”周京臣挨近她,或许是这一片热浪,或许是他呼吸太烫,程禧皮肤烧灼得慌。 “叶家的烂摊子,还求着周家出手庇护,假如父亲不管,周、叶两家撕破脸,你这个周家的养女,对叶家毫无价值,叶先生会接受你做长媳?叶家怎样驱逐俞薇的,也怎样驱逐你。” 周京臣俯下身,肩膀抵着她肩膀,“你嫁不嫁得了叶柏南,取决于父亲管不管叶家的烂摊子,我不让父亲管,你嫁不成,明白吗。” 程禧拼命挣扎,踢打他的腿,撞得木桌嘎吱晃悠,惊扰了周夫人,“京臣,什么动静啊?” “邻居的猫翻墙进来了。”他面不改色,敷衍周夫人,在桌下扼住程禧手腕。 “狮子猫吗?”周夫人兴致勃勃,“一只蓝眼一只黄眼,是漂亮,可惜掉毛,不然我也养了。” 她迈上台阶,四处寻觅,“在哪呢。” “我轰跑了。”周京臣不耐烦,眉头越皱越紧,手部无意识地发力,攥得程禧腕骨疼。 “周阿姨——”程禧要告状,周京臣一扯,她没站稳,踉跄跌回椅子。 恰好坐住了周京臣的手。 他五指朝上,埋入她臀沟。 程禧瞬间面色涨红。 周夫人走到桌旁,在最明亮的地方,倘若周京臣抽出,她会猛地一颠,他胳膊也暴露了,动作太明显,她只好一动不动。 “禧儿,饿了吧?”周夫人打量她,发现她呼哧呼哧喘,很不对劲,“承瀚,茄子烤熟了吗。” “熟了——”沈承瀚殷勤送来一大把,有茄子,有青椒,“怪不得禧妹妹身段儿苗条,招男人稀罕呢!吃素不长肉。” “你少没皮没脸的!”周夫人啐骂,“禧儿有主儿了。” 周夫人和沈承瀚一前一后包围了程禧,周京臣的左臂就垫在臀下,她一丁点幅度,便露馅儿了。 程禧虚汗淋漓,咬着茄子,尽量将他那只手藏严实。 “在外面逛了一天,一直吵着饿了。”绵软的触感,热乎乎的,压在指尖,他喉咙喑哑,开口针锋相对,“叶柏南不请你吃饭,一碗十块钱的鸡蛋醪糟打发你了?” 程禧豁出去了,屁股狠狠一碾,周京臣太阳穴青筋凸出,死死地顶住她。 “柏南细心大方,区区一顿饭打发什么?”周夫人根本不信,“又不是逼他娶禧儿的,他心甘情愿娶,禧儿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乐意摘。” 沈承瀚蹲在廊檐下,撸着肉串,瞧热闹不嫌事儿大,“京臣对妹夫的敌意够大啊!商场斗争,属于集团之间的利益矛盾,不要掺杂私人恩怨嘛,周家喜得良婿,大舅子应该高兴啊。” 周京臣睥睨他。 阴骇戾气。 这恨不得掀桌的神情,惹得华菁菁不愉快了,“承瀚是实话实话,你生气什么啊。” “你看见我生气了?”周京臣反问。 华菁菁一愣。 外人在,华菁菁下不来台,和周夫人诉苦,“妈妈,我是好意,他冲我发火了...” 周夫人蹙眉,“京臣!” 下一秒,猝不及防,周京臣手抽离她。 程禧剧烈颠簸了一下。 不由闷哼。 沈承瀚吓一跳,“咬舌头了?” 她面红耳赤,摇头。 华菁菁恍惚捕捉到一个重影儿,是从程禧的下半身晃过的。 脑海闪了一帧画面,华菁菁眯眼。 “这是发生什么了。”叶柏南不知何时伫立在庭院门口,注视着这一幕。 月色与花色泻了一地,他面目幽暗,隐隐含笑,“周伯母,沈小公子。” 故意忽略了周京臣与华菁菁,没打招呼。 “是叶叔叔啊。”叶柏南和李氏家族有合作,李氏家族与沈家是平辈,基于此,沈承瀚称呼叔叔。 按照这层关系,未来周京臣继承了李氏家族的产业,也得称呼叶柏南一句叔叔。 起码在南方,是随着李家的辈分称呼。 “哭什么。”叶柏南径直走向程禧,微微弯下腰,擦拭她的眼角,“回家不高兴?” 程禧战栗。 “是不是吃撑了。”叶柏南调侃她,掌心虚扣在她肚子,隔了衣服分明摸不着什么,他偏偏一本正经感受着,“圆滚滚的。” 华菁菁瞥了一眼周京臣,按捺住情绪,在对面笑,“柏南真会哄女人,禧儿任性,总是折腾她哥哥,你倒是降服得住她。” “她折腾哥哥?”叶柏南似笑不笑,“怎么折腾的。” 华菁菁只是顺势搭个腔,没料到他上纲上线了,“兄妹吵吵闹闹,其实也正常。” “禧禧嘴笨,她吵,周总工不痛不痒,但周总工牙尖嘴利,禧禧可受不住。”叶柏南笑意一收,望向周京臣,“送她回来好好的,才两个小时,哭得如此伤心了。” 第151章 男人这事上有几个有分寸? 周京臣原本站在那,重新坐下了,手臂横在椅背边缘,老棕色的藤木椅,座垫弧度巨大,他整个人舒展着,懒怠又修长,“柏南不叫大哥了,又叫周总工了,是找周家兴师问罪吗?” “我找你。”叶柏南走过去,程禧拉住他。 “不必拉他。”周京臣目光森寒,“柏南,你要如何?” 叶柏南与周京臣一桌之隔,一站,一坐,对峙了半晌,叶柏南侧过身,对周夫人说,“伯母,我名下有一套闲置的房子,禧禧住在学校不方便,闲杂人骚扰她,更不安全,我打算接她住进去。” 周夫人思索了一会儿,叶柏南先接手程禧,再逐步接手程母,周家是省心了,不过也有顾虑。 “你们没订婚,禧儿住进去...” “伯母误会了。”叶柏南不疾不徐,风度款款,“禧禧是独居,这点分寸,我有。” 周夫人没顾虑了,“那行——” “她独居,你没有一起住,外界相信吗。”周京臣打断,端着茶杯饮了一口,“何况柏南,私下是否有分寸,你我都是男人,男人有几个有分寸的。” “京臣。”华菁菁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禧儿长大了,有恋爱同居的权利,只要她愿意,你当哥哥的,何必干涉她呢?” “菁菁。”周京臣凝视着她。 他极少这般严肃。 气氛骤然胶着,降至冰点,华菁菁也较劲,“我认为你管得太宽了。” 这时,街口响起一声鸣笛,周怀康的红旗轿车驶入院子。 周夫人迎上去,接过他的公文包,“又开会,就等你了,菁菁和柏南也在。” 他步伐一滞,扭头。 华菁菁笑,“爸爸。” 周淮康并未理会她,千头万绪扑在叶柏南身上。 叶太太求他那件事,他没来得及办。 主要没考虑清楚,到底办不办。 办了,一旦同僚检举,是大麻烦;不办,叶先生显然不准备放过他。 他有一个非婚生子,何尝不是一场大风波? 周淮康心烦意乱,一挥手,“柏南,跟我上楼。” 叶柏南跟在他后面,进入二楼书房。 “我派人暗访了人间天堂。”周淮康挪椅子,落座后,示意叶柏南也坐,“减掉酒水、电费和员工的各项开支,一年有三亿的净利润,你了解吗。” 叶柏南坐姿笔挺规矩,“叶家的生意行情,我不插手,所以不了解。” “你担任过叶氏集团的副总经理?” “主管房地产工程,担任没多久,主动辞职了。”叶柏南从容平静,“我在云航集团工作七年了。” 周淮康拧开台灯,光线熏黄,映在地板上,门板的影子一开一合,裹夹着程禧的影子,“周叔叔,您喝砂锅粥吗。” “你周阿姨熬的?” “是华小姐熬的。”程禧不习惯喊华菁菁嫂子,一时口误了。 周淮康没计较,相反,他也不认同华菁菁喊爸爸妈妈,订婚而已,没领证,操之过急了,万一结婚之前出什么岔子,再改回周伯父、周伯母,不免尴尬,无奈韵宁和京臣同意了,他自然不好反驳。 “拿来吧。” 程禧捧了餐盘,撂在书桌上,一一摆好餐具,“您吃完叫我,我收拾,保姆阿姨在清理院子。” 周淮康心里暖和,拍了拍她后背,“禧儿,不怨周叔叔吧?” 她知道,周淮康是指和耿世清订婚那档子事。 自从耿家的丑闻曝光,周淮康夫妇没关怀过她,得罪了耿先生,又差点毁了她,实在愧疚。如今,她搭上叶家,这门亲事在圈里人眼中尊贵体面,他们不敢议论了,周淮康的负担也消除了。 “您和周阿姨希望我有个好归宿,耿世清究竟是什么人,周家不知情,我不怨。” 周淮康欣慰,“禧儿孝顺。”他舀了一勺粥,“你哥哥自幼养在外公家,和父母不亲近,这八年,幸亏有你承欢膝下。” 程禧一言不发听着。 “柏南的人品我信得过,值得托付。”周淮康看向叶柏南,半试探,半警醒,“我信你,是对的吗?” 叶柏南神色坦荡,窥伺不出一丝一毫的虚伪算计,“我不会辜负周伯父的信任。” 周淮康表面不露声色,一勺勺喝着粥,“叶家这潭水,很浑浊啊。” 叶柏南也看向他。 “仅仅是人间天堂,年赚三亿,叶氏集团旗下的酒吧、房产、医药,岂不是再翻一番?叶家还入股了保险、证券行业,有传闻你父亲投资了海外的船舶公司,第一笔资金高达数十亿。” 程禧挺意外。 叶家在市里是出了名的富贵,具体富贵到什么程度,叶氏集团一贯比较神秘,许多项目只投资,在幕后分红,不创建公司,隐藏了大部分财富。 未曾想,商业版图扩张到海外了。 这可是上面领导的大忌。 有洗钱、境外转移的嫌疑。 尤其叶家的二公子叶柏文是警察,势必会严查家属。 第152章 你是周太太,她威胁不了你 周淮康喝完粥,将碗放在餐盘里,程禧端出去。 门一关,他直白问,“你母亲怎么对你讲的。” 叶柏南神色庄重,又透着意味深长,“您需要她对我讲什么吗?” 周淮康心里没底。 阮菱花说,这场三十年前的纠葛,老叶和柏南都蒙在鼓里。 如今,老叶知道真相了,又哪里瞒得住柏南。 他在老宅试探过一次,柏南尽管没挑明,字字句句却也耐人寻味,十有八九是知道身世了。 千方百计娶禧儿,搭上周家和李氏家族这艘大船,几分真心,几分图谋不轨呢。 “市局盯上人间天堂了,盯了一年了。”周淮康硬着头皮和叶柏南对视,“你母亲求我,从扫黄排查的名单上划掉人间天堂,谈何容易?我虽然是市长,上面有书记,我公然保叶家的生意,同僚逮住把柄,我岂不是葬送了生涯吗。” 叶柏南皱眉,完全不理解的模样,“我母亲为什么求您,不求何市长?毕竟柏文与何市长的侄子是警校同学。” 逼得周淮康一噎。 好半晌,“我和你母亲...” 叶柏南含了笑,“也是同学?” 他推开桌上的公文,横了横心,“不论是什么,总之,你转达你母亲,我办不了。” “办不了。”叶柏南细细品味这三个字,“市局局长是您的旧部下,您打个电话就解决,会办不了吗。” 周淮康捏着桌角,“你母亲有苦衷...她不得不求我,我以为你成熟理智,能体谅我的难处,位高权重一不小心更是万劫不复!我一个电话,市局局长肯定照办,后果是你叶家逃过一劫了,我周家吉凶未卜。” 你叶家,我周家。 叶柏南那一丝浅笑荡然无存。 “我当然体谅周伯父。”他一边系着西装扣子,一边起身,“那我原话转达母亲了。” “柏南!”周淮康叫住他。 他一顿。 “万一人间天堂出事,牵连你吗?” 叶柏南高大的身躯绷直,他偏头,“如果牵连呢。” “如果牵连你,我会想法子撇清你,保全你。”周淮康望着他背影,“包括你母亲。” 他无动于衷,“周伯父不担心同僚检举了?” “担心——”周淮康面目凝重,“也不会袖手旁观你们母子遭殃。” “母亲和我这些年的日子,大多数是不好过的,周伯父不是也袖手旁观了吗。”叶柏南轻笑。 周淮康死死地攥着桌角。 门一开,又合拢。 一阵风扑面,森凉入骨。 程禧刷完碗,回到二楼,叶柏南正好从书房出来。 周京臣和华菁菁也在楼梯上。 “柏南,住下吗?”周京臣全然不见在庭院中的冷漠,如同什么没发生过。 “不打扰了,有要紧事赶回叶家。”叶柏南不再多言,牵住程禧的手,去她卧室。 周京臣注视他。 房门虚掩,衣服窸窣摩擦的声音。 “柏南和禧儿的感情好,亲热起来没完没了。”华菁菁故意感慨。 周京臣余光扫她,沉默走进次卧。 华菁菁按捺了一晚上的情绪,也微微失控。 跟他进去。 “不愿意搬去我那里?”叶柏南倚着门框,“怕我吗。” 程禧摇头。 搬去他名下的房子,实在太仓促了,进展太快了。 她接受不了。 “住宿舍安全吗?” “有麻烦...我会找你。”程禧抿唇。 叶柏南没强求她搬,温和笑,“嗯,随时找我。” 走廊灯光熏黄,格外迷离,映在他脸上,愈发的深邃清润,“你哥哥其实是对的。” 程禧一怔。 “面对喜欢的女人,有几个男人有分寸呢。”叶柏南音量低,醇,厚,像潺潺的流水淌过,“他是男人,清楚男人本色。” 她搓着手指,不搭腔。 叶柏南握住她。 他手亦有茧子,比周京臣的茧子还要粗粝,似乎磨得更久,更狠。 “我先走了。” 程禧任由他握住,“晚安。” “只是晚安吗?”叶柏南凝望她,“没有离别吻吗。” 她身体有些发僵。 片刻,男人笑,“好了,不吓唬你了。” 叶柏南拥抱了她一下,贴着她耳朵,吻烙印在她鬓发间,微不可察,又如此猛烈,“晚安,禧禧。”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伫立在房门内的周京臣若无其事转过身,坐在沙发上喝茶。 “今天早晨,莫馨去学校打她了,所以才有那通电话。” “程衡波那个情妇?”华菁菁毫不同情,不屑讥讽,“出轨了一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小三,连累妻子女儿,祸根是他自己。” 周京臣看着她。 华菁菁感受到他的寒意,也看着他,“你怪我拦截了电话,没及时告诉你去救她,是吗?我没告诉你,但是告诉柏南了,柏南很及时。” 她一副算计准了每一步的表情,“柏南是禧儿的男朋友,他去现场最合适,你是哥哥,妹妹有了男友,哥嫂没义务插手她的私人生活了。” 周京臣看了华菁菁好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弯腰,掸了掸长裤的褶痕,“菁菁,订完婚了,你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她威胁不了你。” “可是我觉得她威胁我了。”周京臣隐隐戳破窗户纸,华菁菁寸步不让。 寂静过后。 他阴晴不辨,“然后呢?” 华菁菁一言不发。 “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和平的。对周家,对华家,双方都好。” 周京臣撂下这话,拉开门,语气没有起伏,“去一趟医院吧,你母亲病情加重了。” ...... 程禧第二天去乔尔,老总堵门向她贺喜,“马上要嫁叶家的大公子了?” 她一愣,“没有。” “叶氏集团董事局传遍了,叶总工自从和俞家小姐分手,没正式公开过女朋友了。”老总审视她,“小程...不,程小姐,以后多关照乔尔,叶氏集团经常投资,肥水不流外人田,投乔尔!” 程禧往办公大厅走,“八字没一撇呢。” 这茬儿,乔尔的各部门经理不知情,高管小范围传播。 她午休去和老总沟通,该安排什么活儿,继续安排,别顾忌叶柏南,关系没到那份儿上。 第153章 冤家路窄 程禧中午打完招呼,下午总秘通知她明天出差。 岚姐住院了,是新上任的经理带队。 选了三个秘书,两女一男,男秘书负责女客户,女秘书负责男客户,分工明确。 程禧是老总特批的,加了一个名额:经理助理。 一则,长长见识,算是公费旅游了;二则,借机发给她出差补贴,一天一千五。 出差五天,比实习工资多一倍。 返回办公大厅,同事戴着眼罩在听歌。 程禧小声问,“去哪出差?” “徽城。” 一千公里。 她收拾着办公桌,“乔尔在徽城也有项目?” “项目在本市,但客户在徽城度假,老总等不及嘛!去徽城谈判了。”同事摘了眼罩,羡慕又嫉妒,“金字塔尖的有钱人,熬过了风风雨雨,开始享受了,咱们呕心沥血供养着大老板和小情人潇洒,现实多残酷啊。” “你看见客户有小情人了?” “哪个富豪没有啊!”同事瞪眼,“叶氏集团的董事长,和太太是模范夫妻吧?长期在人间天堂包养了一个头牌花魁,除了他,不接待任何客人,可靓了!这种大富豪啊,没干净的。” 程禧一懵。 叶先生在自家会所包养了情人? “谁告诉你的。” “公关部的崔晴晴啊!她去人间天堂应酬,碰上一个闽南的富商点名花魁作陪,经理亲口承认是叶董的女人,不陪客。”同事咂舌,“这个花魁手段了得,迷得叶先生上头,人间天堂一半的利润汇入她账户了,保守估计捞了几亿。崔晴晴的客户在酒桌上喝醉了,吐出内幕的。” 同事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崔晴晴确实在酒局上撞破过不少大老板的风流韵事,可信度极高。 商场的叶家夫妇,官场的周家夫妇,号称“两大模范夫妇”。 一辈子不离婚、没小三、没私生,在贵妇圈风光得不行,多少太太眼红周夫人和叶太太嫁了好丈夫。 原来,叶太太的婚姻同样是一地鸡毛。 ...... 目的地是隶属于徽城的一座几百万人口的小地级市。 没有机场,从省会中转,抵达酒店是下午5点。 房间在一楼,程禧一进屋,先拉窗帘。 橘色的晚霞照在白墙黛瓦上,不远处是一片玉兰花林。 夹杂着影影绰绰的人群。 她仿佛有感应,多望了一眼。 为首的男人浓眉深目,穿着米白色的休闲装,行走在簇簇团团的花丛间。 一时分不清,是男人的衣袂,还是枝头的玉兰。 流连其中,衬得他清朗俊逸。 程禧呼吸一滞,关上窗。 男人视线恰好掠过玻璃栏杆,淡淡一瞥她,又淡淡收回。 “酒店房客都是外地考察的?” “大部分是,市里正在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多,适合中小企业的商机。”这群人是招商办公室的领导,有十一、二个,专门陪同周京臣。 他不是来投资的,是去省会出差,知道程禧在,特意延迟了回程,在这边待两天。 招商办的领导自然也晓得,他是顺路,没打算花钱。 只不过,周公子是潜在的大客户,一旦他抹不开面子了,肯投一笔,即使是建个厂子玩玩儿,也比十个中小企业有价值。 陪他消遣,搞搞人情,兴许撬动他了。 “6点集合。”同事拿着化妆镜补妆,“这经理催命鬼似的,太讨厌了。” 程禧心不在焉,“有其他的公司抢订单吗?” “没有吧。” 她去浴室随意盘了个发髻,用珍珠卡子固定,也没化妆,“我酒量差,你们喝白的,我喝雪碧,你们喝红的,我喝葡萄汁。” “挺有经验呐。”同事调侃,“你从实习秘书一跃成为经理助理了,有大靠山吧?” 她杵在门口,没吭声。 同事笑,“你口风够紧的。” 程禧提前十分钟去大堂。 经理满脸堆笑混迹在周京臣的队伍中,手上一盒烟,四处点烟。 大家根本不认识他,招架不住他的盛情,纷纷接了,没抽。 同事鄙夷,“新经理是一路溜须拍马升上来的,老总的茶叶、汽油、午餐,他全包了,伺候了半年,真本事没有,职场潜规则的老油条。你瞧他哈巴狗的德性,想巴结大公司跳槽!” 程禧瞟对面。 站在最前方的周京臣,换了一套商务装,和招商办的领导闲聊。 “湖春园的黄梅戏不错,去年京城国宴,园里的台柱子演唱了《女驸马》。周公子是苏州人,爱听评弹,应该也爱听黄梅戏吧。” 他背对电梯的方向,双手插兜,身姿峻拔,“我妹妹的苏州评弹,唱得有韵味。” 领导诧异,“周小姐也会唱戏?” 周京臣笑而不语,没纠正对方。 程禧低着头,溜墙根绕了一圈。 仍旧没绕过他。 “小姐。”他忽然开口。 同事扭头,指自己,“我吗?” “粉红衬衫的小姐。”周京臣又补充。 遭受冷落的经理见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吼她名字,“程禧!” 她只能停下。 “周公子喊你,快来啊!”经理恨不得替她上阵。 程禧走过去,垂眸看地。 气氛尴尬了数秒。 “说话啊!”经理着急。 她没什么可说的,抻了抻衣袖,“这是烟粉,不是粉红。” 周京臣萌生出逗弄她的心思,“有区别吗?” “粉红俗。” 他扬眉,“烟粉呢。” 程禧说,“没那么俗。” 在场的领导全部笑出声。 经理高兴,“程禧,多说点!” “我这是什么颜色?”周京臣举着袖子。 “浅蓝。” “红蓝cp,听过吗?”男人戏弄她上瘾了,和她的衬衫凑在一起。 程禧躲。 他又凑上,眼底浮了笑,“没听过?” “你是哪家公司的?”队伍中的一名领导察觉出周京臣有兴趣,主动询问她。 经理在一旁回答,“是乔尔!我是她的上司,我仰慕周总工的北航集团很久了。” 领导对乔尔没印象,“登记了吗?” 程禧趁乱要走。 周京臣抬手,冰凉的腕表带一勾,勾住她半身裙。 白蕾丝单薄,不禁剐,脱了丝线,缠绞住。 她捂住。 第154章 你要包养我吗? 周京臣询问招商办主任,“湖春园在什么地方。” “大桥对面的湖上,一栋小木楼。” “倒是不远。”他低头,音量也低,微微的磁性,“烟粉小姐,赏个脸吗?” 经理大喜,鞠了一躬,“周公子太客气了,是您赏脸!” “没你的事。”周京臣不耐烦,“呱噪。” 主任恼了,推开经理,“你不是约了客户吗,去考察吧,什么人也攀交情?” “不赏。”大厅乌泱泱的喧哗,在嘈杂声中,程禧开口,“我不爱戏曲。” 周京臣仍旧在笑,“不赏?无妨。”他不强迫,朝酒店大门走。 程禧预感到什么,马上拨通了疗养院的电话,是护士接的,程母昨天办理了转院手续。 人去楼空了。 她瞳孔涨大,追上去,“我妈妈呢!” 周京臣泰然自若,“我看完戏,再和你谈。” “现在谈。”程禧拦住,“去哪了?” “现在谈不完。”他笑意那么浮着,不增不减,由她选择,“情况复杂,病情不乐观。” 程禧一颗心被他吊得忐忑不安,“活着吗...” “暂时活着。” 她死死地揪住他衣袖,周京臣一手扶她腰,一手拉车门,塞进后座。 车调头,直奔大桥。 风声烈烈,程禧没撒手。 “在南郊疗养院,西式,独栋,德国的医疗团队。”周京臣捏着她手,揉搓把玩,“一个月六位数,保你母亲不受罪,至于命多长,不保证。” “那病情不乐观...” “菁菁的母亲。”他唇边溢出笑,“你急什么?” 程禧几乎崩溃了,捶打他。 周京臣胳膊一伸搂住,车上只有司机,是招商办的小员工,领导们的车在后面。 他抚摸着她的马尾,挽得松,加上折腾,披散在肩头。 “烟粉小姐。”他挨着她耳朵,逗弄她。 光风霁月的周京臣,最喜欢邪恶的情趣。 在床上,她动情之际,他会突然开灯,一片明亮中,大汗淋漓戳着她的胸口,说她是粉色的。 “你岳母病危了,你还有心思看戏。” 周京臣臂弯内是她长发,他一点点梳理好,扎紧实,“没病危,只是快了。” “你在外地,华小姐不查岗吗。” 他无所谓笑,“希望她查我岗?” 程禧一歪脑袋,躲开他。 车厢小,不如红旗l9宽敞,周京臣不得不弯曲双腿,虽然藏在裤管里,那种健壮的、男人力量感的曲线,勾勒得贲张而出。 周京臣没再搂她。 过了桥,车驶入湖春园。 主任一溜小跑,跟着周京臣。 戏园子在西边,穿梭过一条长长的木廊,是半落地的雕花护净窗,垒砌了一尺高的防水台,暮色夕阳透过窗子的图纹,覆了一地。 周京臣踩在那枯黄的菱格影子里,像一个十里洋场声色犬马的公子哥,不识人间疾苦,一步一锦绣,一步一风流。 “焚香了?” “是百花香,戏园老板娘调制的。”主任亦步亦趋陪他,“木兰,槐花,茉莉,豆蔻,安神养性的。” “哦?养性子。”周京臣驻足,侧过身,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程禧,“我买一罐,养一养白眼狼的刁蛮性子。” 主任一懵。 他解释,“家中妹妹。” 二楼1号雅间有两张桌子,靠栏杆的位置视野最佳,主任安排周京臣入座,匆匆去后厨准备茶水和菜肴。 一盅黄山炖鸽,一份徽州一品锅。 周京臣清洗了餐具,舀了一碗汤,搁在程禧手边,“先喝汤,暖暖胃。” 程禧没动。 他忍着脾气,“这么不情愿?” 下属对视,心照不宣。 嗑到硬茬子了。 柔情似水的,周公子见多了,腻了。 要尝尝呛口小辣椒。 越辣,越有劲儿。 主任目睹这一幕,“你在乔尔什么职务?” 程禧出于礼貌,回答了,“实习秘书。” “好好应酬周公子,他回去如果帮你美言几句,经理算什么啊,你老板都巴结你了。” 她面色不大好。 这群人是省企分公司的小领导,场面上的老油条了,市里扶持省企,省企完成下达的指标,对于招商引资任务,是只求利益,不择手段。 “你们去吃饭吧。”周京臣发话了,他们纷纷告辞,去另一间雅间。 “知道他们为什么大献殷勤吗?”他拂了拂杯口的茶叶末,“为了招商周家,我感兴趣什么,他们安排什么,包括女人。” 周京臣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他们心知肚明,我订婚了。” 程禧瞥他左手中指,一瞧就是男款的婚戒。 除了腕表、珠串,权富圈的男人极少佩戴饰品,昂贵的太张扬,花哨的太浮夸,比较崇尚简洁。 只要手上戴了婚戒,百分百有主儿了。 给已婚的大人物撮合一场“艳遇”,在他们眼中,似乎很平常。 世俗的礼义道德,统统是金钱荣誉的垫脚石罢了。 “程禧。”这八年,他喊过程禧,也喊过禧儿,唯独这一次,是意味深长的,“你在周家委屈吗。” 她不吭声。 “周家供养你一切,但剥夺你自由。”周京臣点燃一支烟,“你一只脚踏进了耿家,是我强行拽回来的。绑了胡生,录了视频,收买被耿世清家暴的女人,统一口供,这出悲剧才结束。” 程禧垂眸。 周京臣囚禁胡生,确实冒险了。 万一胡家追究,告他绑架,他撇不清罪名。 只不过,胡家畏惧周家,没追究。 “叶柏南肯做吗?” 台上是悠扬婉转的徽剧戏腔,台下是忽明忽昧的火焰。 烟味飘出围栏,飘下楼。 “我要置耿世清于死地,起码要他无期徒刑,永绝后患。结果叶柏南出具了谅解书,性质不一样了,耿家如今请了律师,辩护耿世清是‘激情杀人’,无预谋,冲动误伤。你毫发无损,叶柏南又谅解他,刑期不满七年了。” 程禧攥紧拳。 “一旦耿先生动用权力保释他,或是减刑,他出狱一定报复周家,伤害你。”周京臣一口接一口吸烟,“祸根是叶柏南的那份谅解书,即使我出面,也无力回天了。” 耿先生是停职了,可这些年,官场人脉不是白混的,耿世清本性恶劣,恨毒了她,放出牢笼,她,甚至程母,岌岌可危。 “你觉得在谁身边安全。”烟雾熏得他眯起眼,“在我身边,还是在叶柏南身边?” 到这份儿上,周京臣彻底挑明了,她也没必要装傻了,“在你身边,是当你的情人吗?和叶柏南分手,你瞒着华小姐,瞒着周家,偷偷包养我,是吗。” 第155章 找周京臣的那个美丽女人 周京臣一言不发,流窜的烟雾无声无息漫过他脸。 显然是默认。 “华小姐捉奸打我呢?” “她不会。”他笃定。 程禧眼眶潮红,语不成调,“你能震慑住她,能震慑住华家的大伯和二叔吗?” “能震慑住她,她自然懂分寸。”周京臣掸了一截烟灰,“我和她之间,倘若不太平,闹出丑闻,对华家,对周家,没任何好处。” “所以我是丑闻。”程禧盯着他。 他皱眉。 “你将我养在哪?” 周京臣也盯着她,“你愿意在哪,养在哪。” “我愿意住你的婚房。” 他面目一霎变得阴郁。 “你养得了吗。” “程禧。”周京臣一字一顿,“你认清身份,在我身边,究竟图什么。” 是了。 她狼狈麻烦的家世,没资格图名分。 图安全,图钱,图自由。 生孩子都用不上她,以后华菁菁肚子里的种,才是周家认可的血脉,她只需要让周京臣高兴。 万事不愁了。 “我没有未婚夫了,周阿姨再逼我和别人相亲呢?” 他掐了烟,“有我挡。” 程禧控制不住的哆嗦,“周阿姨发现我们的关系呢...” “周家、华家照常联姻,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京臣一席浑话,刺疼了程禧。 她握住他右手,对准虎口,狠狠咬下去。 十分力。 舌尖是血腥味。 咸热的。 头顶是周京臣闷哑的倒抽气。 他手腕紧绷。 程禧吓坏了。 没想到会咬破。 他的手是最粗糙最厚实的,连航空基地爆破飞射的玻璃片也扛得住,却没扛住她的咬。 周京臣钳住她下巴,十指连心的剧痛,他白皙的面孔更白了,“牙尖嘴利,亲疏不分,对吗?” 他忽然吻住她。 一个戾气,凶猛的吻。 口腔里的烟味淹没在苦涩的茶味里。 周京臣吻得极深,极野,程禧下半张脸扭曲变形了,呜咽挣扎着。 混乱中,又咬破了他的舌头。 舌头绵软,不禁咬,周京臣唇瓣在颤抖。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闯入,“周公子。” 他压下情绪,松开程禧,“进来。” “我去省会找您了,李秘书说您在这边,路上耽误了半天。”女人带入一阵香风,是香水与护肤品混合的脂粉气,步履姿态大约是特殊训练过,格外婀娜。 “出来多久了。”周京臣捂住伤口,血流得不多,也不少,染红了他一寸袖口。 “上午出来的。” 他含了茶水漱口,杯里荡漾着淡淡的血丝,“你今夜不回,会暴露吗。” “他今夜不去。” 这番对话,打哑谜似的。 程禧打量女人。 高挑,妩媚。 有一股风尘气。 很诱惑。 周京臣目视前方的大戏台,不疾不徐的,“先看戏。” 女人恭敬等候。 “坐下。”他命令。 女人没反应。 周京臣重复了一遍,“你,坐下。” 程禧才明白他是命令自己,端着一品锅,去隔壁的空桌。 一扇镂空的实木屏风,一分为二,互不干扰。 男人蓦地发笑,“有胆子和我耍横,敢和叶家耍吗?叶家夫妇会纵容你吗,只会甩一巴掌。” “你也甩啊...”程禧眼眶潮红,绵糯的哭腔。 “我打过你吗?”她不识抬举,周京臣愠怒了,“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吗。” “你动我全身了。”她一时口不择言。 周京臣凝视她。 目光阴森。 好半晌,他收回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吃饭。” 程禧赶了一天行程,又在他怀里发泄了一通,整个人透支了一般,大口吞咽着菜。 鲜蘑没嚼烂,噎住了。 她干呕。 周京臣使了个眼色,女人拍打她后背,喂她水。 “没人抢你的。”他语气寡冷,“毛毛躁躁。” 女人用手接住她的呕吐物,又擦拭她嘴角的污渍,伺候得舒服妥帖。 “谢谢。” 没回音。 程禧又打量女人。 女人仿佛一具没思维、没温度的机器,只听周京臣的吩咐,其余一概不管。 “你叫什么名字?”程禧奇怪。 凭她对周京臣的了解,他外面没女人。 华菁菁不是吃素的,堂堂的“将门虎女”,名义上的小姑子都容不下,何况野花野草呢? 女人和周京臣十有八九是上下级。 北航集团竟然有这样美艳的女员工,在业界应该早就出名了。 女人望向周京臣。 他半认真,半宠溺,“她既然问,你告诉她,否则她又要吵我了。” “我叫海灵。” 程禧依稀有印象。 海灵。 乔尔公关部的崔晴晴在茶水间八卦过,是海灵...是什么,她没记住。 她一贯不参与八卦的。 “琢磨什么呢。”周京臣打断她回忆,“与你无关,少掺和。” 程禧夹着筷子,继续吃。 “你过来。”他又唤海灵。 海灵绕过屏风,背对程禧。 “这九个月里,花魁敛财了多少。” “四亿多。” 周京臣笑了,“叶家果然是大富,一个区区情妇,填饱成了肥鸭子。” “叶董迷恋花魁,花魁也警惕我,挖墙脚太困难。”海灵惶恐,“周公子,请您原谅,我尽力了。” “你的美丽胜过花魁,只是没有契机而已,不代表你无能。”周京臣并没责备她,喝完一杯茶,续了第二杯,“叶太太和叶柏南已经厌恶那个花魁了,太过放肆贪婪的女人,叶太太可以忍,叶柏南不可能忍了,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海灵点头,“我会取代她上位的。” “下周五,全市的娱乐会所大排查。”周京臣提醒她,“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吗。” 第156章 吃了它,保证你怀孕 海灵对周京臣言听计从,恐惧他,也敬畏他,“我心中有数。” “不会心软吗?”他似笑不笑,审视她,“毕竟叶董救过你。” “他救过我,也害过我,所谓的救赎是愧疚罢了。只有周公子,是真心救我的。”海灵低着头。 周京臣抽出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叶董是叶先生吗?”程禧推开一节屏风,看着海灵,“你是人间天堂的模特,那个花魁是叶董的情妇。” 海灵擦完眼泪,一字不吭。 “吃饭。”周京臣神色阴翳,“与你无关。” 程禧用力推回去。 他又推回来,“惯出毛病了,这两个月惯得你臭脾气。” “周公子。”海灵交出一枚信封,“里面有叶董和花魁幽会的照片,花魁住在澜本公馆12栋,叶董全款买的,花魁好像怀孕了,我撞见她在会所的化妆间呕吐。” 周京臣食指和中指夹住信封,朝着天花板的吊灯,亲密照透出模糊的影子,“叶家是喜得千金,还是三公子呢。” “给叶家匿名报信吗?” “不报。”周京臣拒绝,“生下来,有意思。” “可是叶大公子精明毒辣,这孩子留不下的。” “留下,是丑闻;不留,是残杀。”周京臣根本没拆开,摁下打火机,一厘厘烧毁,火苗在他眼中蔓延,“叶家天下大乱,我何必管呢。” 海灵没待多久,离开了。 《女驸马》是湖春园压轴的戏,底下一千个观众席位爆满,程禧走到周京臣那边,伏在栏杆上。 演员扮相俊俏,乌纱帽,水彩粉,红长袍,在台子中央,她瞧得入迷,“周京臣。” 周京臣一向不允许她连名带姓叫他,今天允许了,“嗯。” 程禧托着腮,“我猜她不是女扮男装,就是男的。” “嗯。”他喝汤。 “样貌真帅,也年轻,二十出头。” 身后没声音了。 “二十岁的姑娘和三十岁的男人没有共同语言,和二十岁的阳光男孩合得来。” 前排的观众有往台上扔礼物,扔钱的,程禧没带现金,去翻周京臣的皮夹,有几千,她拿皮筋捆好,抛向戏台。 “和三十岁的男人没共同语言?”周京臣放下碗,“没关系,床上有共同的姿势和癖好,比什么都重要。” 招商办主任这时送来了一盒香蜡和一盒香膏,是老板娘亲手配制的,香蜡是烧的,香膏是涂的。 周京臣示意主任撂在桌上,出去。 他拧开盒盖,蘸了一点,“左手。” 程禧伸出。 白腻柔润的香膏融化在手腕,花香浮动。 周京臣又抬起,抹在她耳垂,旋即拉她入怀。 她刚一动,他提醒,“你母亲可以在南郊疗养院,也可以在北郊、东郊,甚至外省。我记性差,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有时会忘记。” 程禧僵住。 “我一旦忘记了,你暂时见不到人了。” 周京臣指腹涂开,她耳垂小,耳朵却大,掩在长发里,纯白的花骨朵一般,“当然,你选择报警,警察会找到人,可你母亲生活得那么好,既不是失踪,也不是绑架,是周家在照顾她,你算不算耍警察?” 她不动了。 周京臣将她搁在腿上,梳理她的马尾辫。 门口一阵喧嚣的脚步声,混杂着女人的大笑,“是周公子呀?” 她惊慌起身。 周京臣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迎上去,“文芝阿姨。” 程禧记得这名贵妇,她和叶柏南初次在徽园相亲,文芝出现过,是周夫人的闺中密友,夫家移民澳洲了,不知道又为什么在徽城。 “你订婚宴我没去,在婆家守丧呢,白事冲撞喜事,晦气你。” 原来文芝公婆的老家在徽州。 是徽商。 “您的贺礼菁菁很喜欢。”周京臣扶着她坐,“龙种翡翠市场上不常有了。” “这是华小姐?”文芝端详程禧,越端详越眼熟,“岁数不大符合嘛...” “禧儿。”周京臣闷笑,“打个招呼。” 程禧规规矩矩站着,“文芝阿姨。” “是禧儿小姐啊!” 瞬间,文芝脸色一变。 刚刚的一幕,坐周公子大腿了。 十二、三岁的年纪,坐便坐了,已经成年了,订婚的订婚恋爱的恋爱,不合适了。 “晓得你疼妹妹,多考虑华小姐嘛,哪个女人不吃醋的呀?姑嫂也吃醋呀。” 周京臣反应快,滴水不漏,“禧儿淘气,骂哭她了,哄一哄,一时失了分寸。” “我替你保密的啊。”文芝没多想,“华小姐怀孕了吗?” 他斟了一杯茶,“目前没有。” “唉哟!你母亲急得很。”文芝捂嘴笑,“我有一剂中药偏方,吃了保证怀上!” 周京臣挑眉笑,“这样灵验吗?” 文芝的包里有笔和纸,她写了方子,“我女儿也吃过,是温补药,不伤身的。” “谢谢文芝阿姨了。”周京臣没扫她兴,收好方子,“有喜讯了,我让母亲告诉您。” 程禧跟着周京臣陪文芝出门,戏也落幕了,招商办主任等候在走廊,看见他,吩咐下属备车。 驶出湖春园,百米外的路口正在盖楼,横幅是“中顺基业承建”。 中顺集团的工地。 副驾驶的主任自豪,“叶家3月份投资了这栋楼,39层,在当地是排得上号的高楼了。” 周京臣看戏看乏了,支着额头闭目养神,闻言睁开。 “董事局主席叶嘉良先生。”主任比划六,“六亿的投资,我们电视台报道了!” “六亿?”周京臣哂笑,“再盖一栋39层的楼,也花费不了六亿。” 主任怕他不信,掏出置物柜里卷着的合同,铺开,“六亿真金白银!中顺集团在市银行开设了账户,一共两次汇款。” 他严肃了几分,接过合同。 “叶董是商场的老江湖了,在这里投资建厂,证明发展前景好,我上面的领导说,周家和叶家并称‘南周北叶’,叶家投了,您不投一笔吗?” 周京臣一页页翻合同。 去年1月,叶氏集团悄悄入股了中顺基业,位列第二大股东,相继在隶属于徽、云、贵城的十余座地级市盖楼,总投资百亿。 “中顺负责工程吗?” 主任奇怪,他不承诺投资,倒是感兴趣同行的投资内幕,“中顺仅仅是挂名,实际负责人是叶氏集团。” “这块地皮,成交价是多少。” “六千万。” 周京臣有一下无一下地叩击着膝盖,“地皮,工程队的工资,以及水泥钢筋建材,项目成本不超过一亿,合同报了六亿。” 程禧在一旁,也听明白了。 叶氏集团是借着投资的名头,广泛撒网,到处洗钱。 大概率洗人间天堂的钱。 车轮碾过一处施工的土坑,攘起黄沙。 灰尘散去,一辆棕色suv不紧不慢地交错而过。 车的间距窄,周京臣下意识瞥后座的男人,对上一双幽邃平静的眼眸。 第157章 我和他,你跟谁更亲近? 男人也恰好看向程禧,她蜷缩在角落,和周京臣隔开,气氛疏离。 “谁惹禧禧不高兴了?” 司机停住。 途经大楼的照明灯下,露出叶柏南一张完整的脸,“怎么眼眶红了,哭过吗。” 车门锁了,程禧下不去,“我下车。” 周京臣没理会她,把降了一半的车窗全部降下,“柏南,你也在?” “大哥,很巧。”叶柏南又看了他一眼。 “一千公里外的三线小城,又在同一条街道,是巧合。”周京臣语气不阴不阳,“我的行踪,你了如指掌啊。” 他兜圈子,可叶柏南直白,“你怀疑我跟踪你吗。” “不,跟踪太卑劣了,你的手段高级,收买了我身边人。”周京臣也没什么顾忌了。 车上传出低低的笑声,“大哥是贼喊捉贼了,你在叶家的场子安插眼线,反而倒打一耙。我是来监督中顺的工程,叶家有股份。” 周京臣眯眼。 叶柏南笑意不减,“人间天堂的水很浑浊,周伯父是清楚的,大哥千万小心,不要玩火自焚了。” 程禧前倾,摸索解锁的按钮,主任挡住,“粉小姐,周公子没同意您下车啊!” “我姓程。”她非要按。 周京臣视线在车外,注意力在车内的程禧身上,大掌一压,牢牢地固定住她。 表面又谈笑风生,“据说因为南茜,你降职了?” “大哥消息灵通。”叶柏南胳膊搭在窗口,“撤了总工程师的职务。” “那以后,称呼叶董事了。”周京臣玩味,“撤职也好,这十年你辛苦,该歇一歇了。” 叶柏南眼底含笑,不置一词。 “可惜了,失去叶总工的云航集团,如同雄鹰失去羽翼,更不是北航集团的对手了。” “无妨。”叶柏南缓缓道:“我先接管叶氏集团,等大哥接管了李氏家族,有的是机会斗。” 周京臣重新升上车窗。 玻璃一寸寸合拢,目光刹那的交锋。 远处灯塔闪烁,一闪,一亮;不闪,一暗。 在明暗之间,叶柏南的眼睛窝了笑,凉薄的,危险的,周京臣的眼睛亦是。 回到酒店,程禧被周京臣强行拖进二楼的行政套房。 他摘了领带,随手一丢。 “去洗澡。” 程禧如临大敌,“我不洗...” 周京臣指尖勾着衬衫的领口,锁骨和胸膛赤裸在灯火下。 白皙皮肤像浮了一层水色。 “在戏园,听懂了吗?” “听懂了。”她嗓音微颤。 “我认为你没听懂。”周京臣面无表情。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程禧的唱腔是周夫人请了戏曲名家亲自教的,字正腔圆极有韵味,戏园子表演的《女驸马》,她也学过。 这猝不及防的一唱,逗笑了周京臣。 他后仰,岔开长腿,腹沟一起一伏,侵略又勇猛的坐姿,“程禧,你他妈过来。” 周京臣第一次气得骂人。 程禧没动作。 他从沙发上起来,凛冽的气场逼得她一步步后退。 “故意折腾,是不是?”周京臣搂住她,她挣扎,无奈他力气大,又愤怒,仿佛是铜墙铁壁,禁锢她,“我问你懂没懂,是问你这个吗?” “那你问什么...”她嘴硬。 “回去选一套房子,我不常去。”周京臣注视她。 他不常去。 有空了,去睡一觉,没空了,花钱养着她。 对外,与华菁菁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对内,金屋藏娇禁忌刺激。 程禧撇开头,“我不选。” 周京臣面容沉了沉。 忽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不打算接,可响个没完。 周京臣松开她,抄起手机,来显是华菁菁。 “岳母怎样了?”他先开口。 “在icu监护。” 周京臣关怀她,“雇护工陪床,你注意休息。” “雇了。”华夫人在鬼门关煎熬了太久,华菁菁一开始会哭,现在疲惫了,也麻木了,“你在哪。” “省会出差。” “明天呢?”她试探的口吻。 周京臣不喜欢女人查岗,只不过,华菁菁不是没名没分的女人,是未婚妻,有查岗的权利,他即使不耐烦,也要给个交待。 “还在。” “叶柏南告诉我,你不在省会。”华菁菁没藏着掖着,直接戳破了。 漫长的沉默后,他寒森森,“你和叶柏南的联系挺密切。” “是我通知他去禧儿的学校,他欠我一个人情。”电话里,华菁菁在开车。 有鸣笛声。 她一提学校,周京臣的态度顿时冷了,“忙完公务,在忙私事。” “你的私事,是看戏吗。” 人前,华菁菁忍了,人后,她毫不留情面。 周京臣若有所思望着地板的影子,好一会儿,“我过两天回家,当面再说。” 他挂断。 华菁菁一搅和,他兴致全无,坐回沙发上摩挲着文芝送的偏方单子。 又瞒不住了。 叶柏南告诉了华菁菁,华菁菁一定告诉周家。 他和程禧在一座城市。 同乘一辆车。 显然是接触过的。 关系本就敏感,加上华菁菁的添油加醋,一场不小的风波。 周京臣有条不紊叠好单子,“我来考察投资,遇到你的,记住了吗。” 程禧比他怕,怕周夫人,怕华家。 她点头。 “今晚我和海灵的谈话内容,叶柏南会知道吗?” 光线黯淡,周京臣眼神却威慑,深刻。 容纳了一汪海浪。 溺得程禧窒息。 “他不会知道。” “但愿如此。”周京臣再次起来,稳着步子,立在她面前,“哥哥,柏南,你心里跟谁更亲近?” 第158章 用尽手段,攻不破她 程禧靠墙,瞧他的皮带扣,“和周叔叔周阿姨亲近。” 周京臣又是闷笑,“和叶柏南相好没多久,学会耍滑了。” “他圆滑吗。”她抬头。 “是奸猾。” 程禧低头,“那你呢。” “无奸不商。”周京臣直白。 “一样的狡诈,凭什么说他。”她反驳。 男人严肃捏着她脸,“程禧,开始维护他了?” 八年的“兄妹”,多多少少被压制惯了,他一喊全名,她一抖。 “你嘴角流血了...”程禧怯生生。 周京臣旧怨未消,又添新怒,“谁造成的?” 口腔火烧火灼,唾液一滚,他倒抽气。 “痛快了?” 程禧装哑巴。 周京臣的手机铃反反复复响,来显是老宅,有一通是母亲。 有急事。 “你睡这里,我住隔壁。”他拉门出去。 秘书等候在走廊,正要汇报,周京臣比划手势。 接听电话。 “菁菁来老宅了,华夫人的情况越来越差,估计熬不住了。”周夫人躺在按摩椅上,熏蒸头发,“华夫人一死,华家二房衰败,你务必和华家大房、三房搞好关系。菁菁是华家的长孙女,华家注重长幼,有菁菁在,老大和老三会顾及的。” “嗯。” 保姆送了一盅燕窝,电话里窸窸窣窣的,周夫人摇高了椅子,悠闲喝着,“你去徽城了。” 周京臣眯眼,“嗯。” “菁菁也要去,我同意了。” “不行。”他坚决。 “你在外地,菁菁去照顾你。”周夫人根本不搭理他,“新订婚的夫妇,应该是蜜里调油的阶段,分开像什么话?” “我后天回。” 周京臣使了个眼色,示意秘书。 秘书大声,“周总工,有文件需要您处理。” 他顺势挂断。 进入房间,周京臣推开窗户,点上烟,“安排一个民工,去中顺承包的工地搬运水泥。” 秘书为难,“中顺基业不招工了。” 他叼着烟蒂,风吹得火星子扑簌,“花钱买名额,顶替现有的民工。” “民工调动,瞒不过包工头,万一包工头上报...”秘书分析着,“叶嘉良心虚,不排除打草惊蛇。” “连包工头一起收买。”周京臣仰头,烟雾吐向窗棂,“叶嘉良顾不上徽城,云、贵城天高皇帝远,他投资了几十亿,这笔钱最致命。徽城是炮灰,查出洗钱了,他罚得起,也摆平得了。” 秘书不理解,“既然徽城是炮灰,咱们何必花心思呢?” 周京臣衔着烟,将一截烟灰磕出窗外,“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云、贵城没法查,能查的只有徽城,先搜集到叶家洗钱的证据。如今叶柏南压了周家一头,必须尽快拿到筹码,反压他一头。” “叶柏南不在乎叶家。”秘书提醒,“他恨叶嘉良,巴不得叶嘉良完蛋。” “可一旦叶家垮了,叶柏南没有家族支持,他再厉害,也斗不赢周家。”周京臣盯着粉碎的烟灰,“他不仅仅要毁掉叶家,还有周家和李氏家族,他恨叶嘉良,恨我父亲,母亲。周家垮台之前,他会保住叶家。他越是保叶家,越容易蹚浑水,深陷在泥潭中。” 秘书点头,“周总工高明。” 翌日,周京臣陪着程禧在自助厅吃早餐。 他舌头的咬伤没愈合,咸的,烫的,甜的,一沾就疼。 手咬得更狠,弧形的牙印。 程禧瞟他虎口,“会烙下疤吗。” “会。”周京臣不假思索。 “那周阿姨问你...” “你周阿姨不会问。”他喝了一口原味的冰豆浆,“你嫂子会问。” 她心惊胆战,“你怎么解释。” 周京臣一副从容坦荡的气势,“夫妻之间,不撒谎。” “你和华小姐撒过谎啊。” “不撒了,行吗?”他半调侃,半认真,睥睨她。 “是你招惹我的...”程禧搅拌着碗里的粥,“你供出我,我也实话实说。” “随你。”周京臣取了橱窗书架上的一本《地理图志》,漫不经心翻阅。 叶柏南也入住了这家酒店,端了餐盘挪开对面的椅子,“大哥神清气爽,昨夜一定做了好梦。” “托你的福。”四目相视,电光火石,“你监督中顺的工程,还兼任华家的间谍,行程辛苦,你昨夜一定没睡好。” “无妨。”叶柏南不介意他的嘲讽,“为大哥大嫂尽一份力,是妹夫的责任。” 大约不够爽,特意补充了一句,“大嫂查岗了?” 他合上杂志,“查了。” “大哥洁身自好,不畏惧查岗。”叶柏南一边打趣,一边清洗餐具。 周京臣夹了一块火腿,搁在程禧的碗里,叶柏南同时也夹了火腿,筷子碰筷子。 她一僵。 “在老宅,你最爱吃煎火腿。”周京臣眼眸溢出笑,那一丝笑,凉飕飕的,瘆得她头皮发麻。 程禧明白,不吃他夹的,吃叶柏南夹的,他的脾气是死火山,不喷发则以,一喷发,招架不住。 她索性全吃了。 厚切火腿裹了蛋液,已经九分饱了,撑得咽不下。 剩了半块。 好巧不巧,剩了周京臣夹的。 他眼眸的笑愈发凉了,“这么难吃啊。” 程禧强行吞了。 “大哥在湖春园私会的女人,我依稀眼熟,叫海灵吧?”叶柏南慢条斯理舀了一勺鸡汤,“人间天堂的头牌之一,当年选美,她的票数仅次于花魁。” 07年叶嘉良出价1亿竞拍了东城区的“楼王”,修建了六层楼的人间天堂。 餐饮、洗浴、打牌、娱乐一条龙。 迅速声名鹊起。 09年又斥巨资举办模特选美大赛,评选花魁、头牌、包房皇后和卖酒女王,那几年这类场所很风光,玩法花样百出,而夜总会“选美”堪称最新颖,客户砸重金买票,一万块钱一票,不惜砸几百万捧心爱的模特登上“领奖台”,大出风头。 人间天堂连续举办了六届选美,14年市里大排查,停业整顿明令禁止。 叶嘉良这个小三是最后一届花魁,海灵是同届的包房皇后。 在会所、酒吧的同行之中,名气甚大。 周京臣目光一黯,“柏南,你这话从何说起呢?我不认识海灵。” “或许我看走眼了。”叶柏南没有彻底捅破,简单吃完,擦拭干净手,“你确实不是流连花丛的男人,除非,另有目的接触她们。” 他起身离开。 周京臣神色讳莫如深。 ...... 周公子愿意投资的消息曝出,下午,招商办主任亲自接他去实地考察。 程禧懒洋洋的,趴在窗下背单词。 “领带。”他开口。 她磨磨蹭蹭走过去,“回家我要见妈妈。” “先扎好。” 程禧替他系着领结,基础版的,动作生疏,“向上掏。” 她向上。 食指一戳,戳他下巴了。 “不是故意的。”她嘟囔。 “你有理了?”周京臣掐住她腰,“你不是故意的,是成心的。” 以前,是他没耐性,现在,倒是他耐着性子了。 程禧表面软,里头倔,他一心包养了她,威逼利诱,愣是攻不破。 第159章 疯狂乍泄 周京臣垂下眼睑,打量她,“在酒店无聊吗?” “不无聊。”程禧怕他逼自己出门,“我学习英语。” “你没学习的天赋。”他嫌弃,“喜欢玩,不如去玩,不指望你学业有成,有钱养你。” “程小姐去逛逛花灯节?”主任也怕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不出门考察了,千方百计哄程禧高兴,“5月初西郊的芙蓉村有花灯节,非常热闹。” 程禧没反应。 “想去吗。”周京臣问。 “不想。” 他皱眉,“懒成什么样了,我忙完公务,带你去。” 周京臣刚走不久,门铃响了。 程禧打开门,叶柏南拎着食盒站在外面。 白衣白裤,板正有型的短发,清隽英朗。 “新出炉的梅花糕。” “我减肥...”她小声啜喏,“胖了一斤了。” “胖吗?”他进来,擦肩而过之际,手背触了触她脸颊,“是胖。” 程禧大惊失色,“跳舞对身材很苛刻的...我们不论斤,论两,胖一两,二两...” 叶柏南含笑不语,掀开食盒的盖子。 一屋子糯米和梅酱的甜味。 她捂鼻子。 “不尝尝吗?”他倚着桌角,“徽城的特色糕点,回去可尝不到正宗的了。” 程禧没忍住,尝了一颗。 “怎样。”叶柏南仿佛算准了她会尝。 她丧气,又尝了一颗,“油、糖,今天吃一堆。” 窗子敞开,一大片花海,窗纱一下下地摇曳。 “傍晚有花灯节,我开车陪你去一趟。” 程禧兴致不大。 一是母亲转院了,完全攥在周京臣手里,即使求助于叶家,叶家也没立场要人,一直是周家养,周家不放,叶家没辙。 二是周京臣利用母亲,控制着她,她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心头乌糟糟的。 可是那天在湿地公园放风筝,叶柏南提及了泡温泉。 她不晓得和周京臣更衣室那一幕是否被他撞见了。 幸好,虽然亲密,没做什么过分的。 如果这次拒绝了他,却跟着周京臣去了芙蓉村,他百分百会怀疑了。 ...... 程禧换了衣服,坐上车。 酒店在市区,距离芙蓉村64公里。 七点钟的村子,挤满了人。 街头巷尾挂着五颜六色的宫灯,小的五十元,大的一百。 灯架是木扇骨的,绸纸糊制,蜡烛烧不坏。 程禧摘了一盏鹅黄色的小宫灯,挑着竹竿,摆大唐仕女图的姿势,“我高三比赛,编舞老师编的《大唐仕女》,唐风的舞蹈最难,和朝鲜舞有一拼了,我没进决赛。” “禧禧跳得好看。”叶柏南凝视她。 “没有舞服,跳不出神韵。”她遗憾,“有机会我跳给你看。” 他摘下一盏绿色的大宫灯,“单独跳给我吗?” 程禧拨弄着底下的穗子,“那不一定。” “这盏宫灯的图案是董永和七仙女——”卖灯的阿婆介绍,“毛笔蘸着漆料在灯罩上一笔笔画的。” 她望着宫灯,叶柏南望着她。 枝杈上的白玉兰凋零了一朵,坠在她头顶,只停留了一霎。 “禧禧。”他唤她,“你戴簪子吗?” “家里有珍珠簪子,配中式礼服的。” 叶柏南手长腿长,揪住树杈,折了一枝,“你适合白玉兰簪子。” “这是簪子啊?”她欲笑不笑,“叶大公子唬小姑娘呢。” “将就戴,先欠着你的。”叶柏南插入她马尾,玉兰花盛开在耳鬓,“你不是小姑娘吗。” “我是大姑娘了。”程禧振振有词,“小姑娘是十七、八岁。” 马尾绑得松,插不住花,他拆了重新绑,发丝铺绕在他精壮的手臂,墨发,白衣。 是疯狂与禁欲。 程禧一抬脸,视线里,叶柏南的下颌浮着胡茬,青硬的,削短的,裹着滚动的喉结,根根分明的性感。 玉兰香和烟蜡的味道在空气中乍泄。 一半是树影婆娑,一半是人影纠缠。 一双交叠的影子极尽暧昧。 “柏南。”程禧叫他名字。 他低眸。 “插粉红的海棠花漂亮。” 叶柏南笑了一声,“左边插玉兰,右边插海棠。” “一脑袋的花,多俗。”她不肯。 他继续笑,“别人插着俗,你插着雅。” 眼前是灯火连绵,人潮汹涌。 程禧摩挲着玉兰花枝,一言不发。 叶柏南拿过花,“有心事吗?” 的确有。 周、叶有斗争,她不能管,毕竟是周家的人,周家有养育恩情。 倘若以后嫁了叶家,是叶家的人了,那另当别论。 只不过,叶董的情妇怀孕了,威胁到叶太太的地位,并不属于和周家的斗争,她在犹豫讲不讲。 但周京臣不允许她掺和,他在幕后坐山观虎斗,等着叶家大乱。 程禧犹豫了好一会儿,过不去良心这关。 “你喜欢妹妹吗。” 叶柏南扬眉,“周总工的妹妹吗?喜欢。” 他的幽默逗得程禧笑,“你自己的妹妹呢。” “我没有妹妹。” “假如有了呢?” 她提示挺明显了,无奈叶柏南没领悟,反而一本正经的提示她,“我更喜欢女儿。” “不一码事...”程禧咬着舌尖,微微躁动。 第160章 面具下是周京臣的脸 “你认识人间天堂的花魁吗?”程禧微微偏头。 叶柏南扎好了马尾,轻轻插入玉兰枝,“见过,不熟。” “叶叔叔熟。”她脱口而出,“叶叔叔对叶阿姨有多么熟,对花魁就多么熟。”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 “巧不巧?”她也看着叶柏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白玉兰是真美。 她亦是。 芙蓉村华灯初上,春色映得她如此温柔。 半晌,叶柏南闷笑。 “然后呢?” “天呐...”程禧五官皱成一团,“你和爱因斯坦生孩子,也挽救不了基因。” 他笑声更大,“生气了?” “孺子不可教。”她抚胸口顺气,落在叶柏南眼中,是烂漫无瑕。 “不气,好吗。”他伸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禧禧,我明白。” “你明白?”她半信半疑。 “嗯。”叶柏南含笑,附在她耳畔,“我也明白,你不敢违背你哥哥的命令。” 男人灼热的气息烫得她一缩,脖颈麻麻痒痒的。 是了。 叶柏南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十年,都有本事和那些老狐狸一较高下,岂会听不明白她的暗示呢。 保不齐,叶先生和花魁的奸情,他早已了如指掌。 “你骗我。”她泄气。 “不。”他否认,“截止今天,我一直蒙在鼓里,是你立大功了。” “少糊弄我了。”程禧随着人流,往前走。 巷口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画师在揽客,画纸上是一只猫,正经的水墨国画,画得传神。 叶柏南交了钱,将程禧摁在板凳上,“画她。” 画师指导她摆姿势,“玉兰漂亮,侧身坐。” 她侧着。 “手一翘,歪头。” 程禧觉得好笑,这一笑,画师大喊,“姑娘,保持住!” 她左唇有一枚梨涡,很小,很浅,不笑察觉不了。 叶柏南专注凝视画师的笔,好一会儿,他夺过,蘸了墨汁,在画板上勾勒。 画师诧异,“你会水墨画?” 他谦逊,“一点皮毛。” “你画女人相当有神韵了。”画师称赞。 “画其他女人,我画不出,画她,是信手拈来。”叶柏南执笔的手势标准,一勾一画,一引一描,手速行云流水,瀑布一般缠绵悱恻的发丝,顷刻跃然纸上。 围观的人群愈发多了,瞧瞧画,瞧瞧她,“眉毛画的好...” “茶是品一个味,画是品一个气韵。”有阿姨评价,“气韵画出来了。” 叶柏南全神贯注,涂上一抹胭脂红,收了笔。 现场一阵掌声。 画师用风扇吹干,装裱在木框里。 程禧凑近,叶柏南对比了一下,“不像你,丢了。” 他刚想撕碎,程禧抢过,“像我——照相机拍的相片也没这么像。” “喜欢吗?”他问。 她扔了花灯,只拿着相框,“喜欢啊。” 叶柏南没打算撕,是吓唬她的,只为她亲口承认喜欢。 这条街有几百米长,由南向北是花灯巷,自西向东是美食街,巷子的中间有一个面具摊儿,程禧选了黑蕾玫瑰的,叶柏南选了银狐的。 “那是什么?”程禧踮脚,盯着对面男生的面具,“孙悟空。” 她大笑,“你也戴那款。” “我戴孙悟空,你戴猪八戒。”叶柏南逗她,拆她后脑勺的面具绳,她捂住,飞奔。 “我不戴,哪有女生戴猪八戒的——我宁可戴美猴王。” 道旁悬挂的宫灯射出一束束灯柱,照得长街迷离,程禧气喘吁吁回首,叶柏南戴着银白面具,英姿勃勃,幸好他个子高,不至于彻底淹没。 “叶柏南——”她挥手。 太喧嚣,他听不清,四处寻觅她。 程禧掏口袋,是空的。 方才画像的时候,她嫌硌得慌,手机搁在他那里了。 人潮拥挤,肆意推着她,她停不下,踉跄迈步。 花灯巷右边是乌泱泱的男男女女,从美食街来,个个儿佩戴了面具,唯独银狐面具极少,程禧找了一圈,发现叶柏南在北边的玉兰树下,风刮得宫灯飘飘荡荡,时而浓艳,时而柔和,她跑过去,“你不是在西边吗?” 他沉默不语。 深邃的眼睛乌黑,炯亮。 千千万万的花和灯,在那双眼睛里黯然失色。 “我逛遍整条街,买了这支折扇。”她腋下夹着相框,手捻开扇子骨,“天下第一美人。” 男人仍旧沉默。 眼睛依稀蕴了笑意。 “符合我吗。” 他摇头。 程禧撇嘴,“不争第一了,普通美人符合我吗?” 这次,是点头。 “我也买了一支送你。”程禧捻开,“天下第一才子。” 他没反应。 隐隐是不高兴的。 程禧一把摘掉他的面具。 那一张脸裹在光影里,风华清隽,寒气逼人。 周京臣的面具竟然和叶柏南是同款,而且都是白衣白裤,她摘得急,灯又晃,来不及辨认。 她后退。 “哥哥...” 周京臣俯视她,分明在笑,却笑得阴森骇人,“怎么不在酒店等我?” 程禧搓着手,“我等了。” “在这里等吗?” 她哑口无言。 知道他恼了。 “送我的?”周京臣望着“天下第一才子的”扇子,“既然是送我的,回酒店再送。” 程禧一颤。 回酒店... 他是要住在她的房间了。 “大哥误会了。”叶柏南缓缓从后面跟上来,拎着面具,“我陪禧禧散散心,这把扇子,是送我的。” 周京臣眉宇间结了一层冰霜。 “去那边。”程禧害怕,拽着叶柏南,朝反方向走。 他纵容,任由她拽,不忘回过头,“大哥,先告辞了。” 周京臣伫立在花灯的尽头,没说话。 “你哥哥过来,为什么躲。”叶柏南像是完全不知情,没有探究,只有认真。 “我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 程禧愤懑,“他霸道,欺负人。” “平常欺负你吗。” “欺负。” 叶柏南不禁发笑,“禧禧讨厌谁,我也讨厌。”他顿了一秒,“我帮你报仇。” 拐了弯,程禧步伐慢了,踩地上的影子。 “如果有一日,周家人包括你哥哥,再也不能欺负你了,他们失去自由,甚至一无所有,你会开心还是伤心?”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又深意十足。 她一愣。 叶柏南看出她的迷茫,“是假设而已。” “周家人没欺负,周阿姨养大我了,听她的话是报答。”程禧抱着相框,“我不开心。” “那你哥哥呢。” 程禧心不在焉翻相框,“我和他之间,有怨,有气,但没有深仇大恨。” 叶柏南面容平静,一步步走着。 许久,他说,“禧禧重情重义。” 第161章 病逝 东南巷的交叉口搭了一座台子。 猜灯谜的。 彩头儿是芙蓉村的一坛老窖白酒。 程禧钻进去,叶柏南护着她,无奈护不住,她灵活,学舞蹈的身段儿也软,没骨头的细柳条儿,一眨眼,突出重围站在第一排了。 他胳膊绕过她腰,发了力挡住,小臂肌肉的筋络紧绷,防止后排冲撞她。 活动快结束了,高台的龙凤柱上只剩一个谜面帖:有肚没腿,有头没尾。 叶柏南望向帖子,半分钟的工夫,他开口,“是手指。有手指肚,没有手指腿,有手指头,没有手指尾。” 台上的礼仪小姐端了一坛五斤的酒,递给他,“恭喜先生,猜中了。” 程禧舔了下唇,“我收回那句话。” “哪句?”他一手捧酒坛子,一手牵住她,挤出去。 她小声,“你的基因挺好,不需要爱因斯坦挽救了。”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可以挽救你。” 程禧错愕,“我基因不好?” “笨也有笨的好。” 灯火拖出他长长的影子,越走越远,越拖越长,仿佛无尽无休。 深夜10点,周京臣发来一条短信。 华夫人在icu病逝。 脑出血,全身器官衰竭。 吊命吊了一个多月,耗得油尽灯枯了。 周京臣乘坐10点38分的末班高铁赶回去,程禧赶不上了,叶柏南直接从中顺基业的工地调了民工,开车走高速。 回到老宅,是第二天早晨7点。 庭院的双囍灯笼和红地毯已经撤了,落地窗的紫红色窗帘也换成了乳白色。 世家豪门的为人处世,是挑不出一丁点儿漏洞的那种体面,亲家、故友、世交,凡是同盟的关系,红白事、儿女事,一丝一毫不马虎,办得漂漂亮亮,关系也更牢固。 程禧瞟了一眼院门外的军绿色吉普。 插了国旗。 看配置规格,十有八九是华菁菁大伯父的座驾。 保姆这会儿在招待丧葬负责人,她蹑手蹑脚溜上去,“华夫人的丧仪是周家办?” 保姆“嘘”,拉着她去餐厅,“中午12点,市里的1号吊唁厅。” 1号吊唁厅是权贵大人物召开“家属慰问仪式”和“告别大会”的场地,一部分区、市级的官员会亲自到场致哀。华团长死后,华夫人作为遗孀,一无贡献,二无职衔,不够资格进入1号吊唁厅,明显是托了周淮康的面子。 周副市长的亲家母,自然有资格获此殊荣了。 以后,华菁菁的儿媳名分也板上钉钉了,这是周家给她抬尊荣。 “华家二房没人了,按道理是大房和三房的长辈主持丧仪,周公子主动大包大揽了,送岳母最后一程。” 程禧心口一钝,镰刀割似的。 周京臣是好女婿,好未婚夫。 对华家,对未婚妻,无一不是妥帖,周全。 那她的母亲呢。 虽衣食无忧,又何尝不是他手中的筹码,她连见一面,也得讨好他。 “华大伯也在吗?” “在茶室呢!华小姐哭的哟——”保姆连声啧啧,扭头和丧葬负责人介绍程禧,“这位是我家小姐,您教一教流程。” 程禧确实不懂家属的礼仪。 程父死得难堪,草草火化了,程家的亲戚私下又避之不及,迄今为止,她只参加过华团长的葬礼,是宾客的身份,家属答谢的规矩她一窍不通。 ...... 程禧进客厅,周夫人正坐在沙发上安排白事宴的桌位号。 权贵圈的在1、2、3号桌,富豪圈的在4、5、6号桌,教育文化界人士在7、8号桌,一共8桌,64个座位。 能上桌的,是贵宾,大多数吊唁的宾客是不留下吃宴席的。 程禧走过去,“周阿姨,我妈妈被——” “禧儿啊!”周夫人不耐烦打断,“华家、周家忙得团团转,死者为大,先别提你母亲了,她不愁吃喝,不愁活着,你有什么不满呢——哎!糕点打包了吗?”周夫人推开程禧,匆匆往餐厅走,指挥着保姆佣人,“白糕、花糕、水果、各要七盘...” 一身素黑的周淮康这时下楼,“禧儿,发什么呆呢,不舒服?” 程禧张了张嘴,嗓音嘶哑,“没有。” 周淮康手背贴她额头,“倒是不烧,你回屋睡一觉,一楼吵,二楼书房清静。” 他说完,环顾四周,“柏南呢。” “回家接叶叔叔和叶阿姨了。” 周淮康神色不自在,“柏南自己来就行了,折腾老叶夫妇干什么...” 他有不祥的预感。 三天后,人间天堂大排查,而他迟迟没动作,估计老叶要出手了。 周家会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波。 “你哥哥呢!”周淮康蓦地想到周京臣。 倘若叶嘉良是狮子,柏南是猛虎,那么京臣是一匹狼。 狮虎暴露在明处,狼蛰伏在暗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哥哥在茶室。”程禧咬了咬牙,“周叔叔...我妈妈在哥哥手上。” 周淮康刚要去茶室,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哥哥办理转院了,不允许我见。” “不许你见你母亲?”周淮康一头雾水,“原因呢。” 程禧心知肚明,除了联姻是周京臣无法抗拒的,因为他要继承李氏家族,李老太爷有遗嘱,继承人必须联姻,其余的大事小事,周淮康夫妇管不了他。 即使她告诉周淮康,周京臣在逼她屈服,这样的“家族艳闻”,只能掩盖,万一闹大,也是怪在她头上,绝不是怪周家的独生子。 任何家族,陷入外界舆论,一定是保亲子,弃养女。 “周叔叔,您和哥哥商量,同意我每周去疗养院见一面。”程禧没讲原因,只讲了请求。 周淮康思索了片刻,“我不清楚你哥哥的心思,但我会给你做主,见母亲是天经地义,他拦什么,简直荒唐!” 地下茶室的木门忽然打开,周京臣穿着居家服,衣领湿了一块,似乎是眼泪。 他一边解扣子,一边招呼保姆,“洗了吧。”又去衣帽间,换了一套新的。 保姆追在他身后,“我煲了红枣鸡汤,劝华小姐喝一碗吧,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拿给我。” 周京臣接过汤碗,准备原路返回,周淮康叫住他,“禧儿的母亲呢?” 第162章 周京臣,是你逼我的 周京臣微微侧身,望向程禧。 眼底蒙了一层乌云。 “在疗养院,您今天怎么问起她了?” 程禧攥着拳。 他一贯有规矩,连老宅的保姆也喊阿姨,轮到程母了,喊“她”,而不是“程阿姨”。 冲这段露水情缘,喊她母亲一声阿姨,也应当的。 怪不得华菁菁没将她放眼里。 周京臣什么态度,华菁菁有样学样了。 “禧儿说,你不许她见母亲?”周淮康语气愠怒,“周家的家训,礼、义、仁、孝、德,孝占其一,禧儿探望服侍母亲,是孝道,你阻止什么?” “程禧,我阻止你见你母亲了?”周京臣脸上风起云涌,有威胁,有荒诞,“有需要,可以提,别撒谎,清楚吗?” 四目相视,他眼底的乌云加深了。 她低头。 告状周京臣,是一面之词,没证据。 疗养院的医护人员大概率也统一了口风,没有不许她见。 继续咬,反而惹恼了他。 “哥哥,我周末去见,行吗。”周京臣逼她,她也逼他一把。 “行啊。”他似笑不笑的,“你忙着恋爱,没时间见母亲,赖到我头上了?” 程禧不吵不闹,平复了情绪,“周叔叔,哥哥同意了。” 周淮康分辨不出孰是孰非了,各有各的理,挥了挥手,“罢了,该见去见。京臣,你少欺负她!禧儿再告你的状,我踢你!” 周京臣视线在程禧身上,阴森森的,“有叶柏南在,谁会欺负她呢。” 周淮康心一揪,差点耽搁了正事,疾步出去,“跟我来花园。” 周京臣没动。 “挺聪明,借周家施压我,是吗。” “你逼我的。”程禧仗着胆子,看他。 他又恢复笑意,“很快,所有人都奈何不了我,你告状告错了对象。” 一门之隔的餐厅,保姆佣人来来往往,周夫人时不时指挥,影子在磨砂门上一晃一晃的,晃得程禧心惊。 “昨晚在芙蓉村,如果你没有和叶柏南走,选择留下,现在你已经见到你母亲了。” 程禧一愣。 她走那一刻,周京臣没说话。 眼神寒凉。 是等她做选择。 可她选择了离开。 “你母亲精神状况不佳,医生会诊后,认为她不适合见亲属,会刺激她的病情。既然治疗了,遵从医嘱吧,你觉得呢?什么时候适合见,我会安排。” 周京臣撂下这句,随着周淮康去花园。 ...... 华夫人的葬礼规模,超过了周京臣和华菁菁的订婚仪式,李氏家族的一众亲戚也到场了。 本来商议好的,结婚典礼在苏州举办,他们不愿抛头露面。是周京臣亲自致电,要求李家长辈来北方,给足华菁菁颜面,表示重视这位准儿媳。 华菁菁在圈子里大出风头,那些太太和小姐们羡慕得不行,佩服她有手腕,灌了周公子迷魂汤了,是周家的宝贝疙瘩,等生下长孙、长孙女,更是大功臣,岂非宠上天了。 程禧站在家属席,黑裙白花,神色肃穆,一旁是叶柏南,左胸佩戴的襟花带写了“亲家女,亲家女婿”。 对面是华家的家属答谢区,大房和三房的晚辈到齐了,周京臣搂着憔悴的华菁菁站在第一排,襟花带写了“女儿,女婿”。 他极其呵护华菁菁,擦拭眼泪,温声安慰,一拨又一拨宾客入场,鞠躬致哀,他礼数周全,一一回礼,特意致歉,“菁菁悲伤,有失礼之处,多包涵。” 几乎无人不夸他,是二代子弟的领袖,深情专一。 这局面,即使有女人曝光他,百分百是女人挨骂,没傍上他,泼脏水,搞不好是诽谤名誉罪。 男人塑造的“爱妻”形象,在名利场,打舆论战是无往不胜的。 “华菁菁可怜,父母接连去世。”一名太太吊唁完,路过大礼堂的柱子,和同伴太太闲聊,“华家的老大和老三有儿女,庇护自家孩子,没工夫搭理侄女,假如夫妻不和睦,她都没地方诉苦。” “华菁菁的二叔很敬重华夫人,他是华夫人一手带大的,长嫂如母嘛!华菁菁有麻烦了,他会出面的。”同伴太太感慨,“哪有十全十美啊?华菁菁顶着‘小周太’的身份,够幸运了...” 程禧面无表情整理着裙摆。 华菁菁哭得缺氧了,晕厥在周京臣怀里。 现场一团乱。 市里的领导并未亲临吊唁厅,不过看在周淮康的面子,委派了秘书团,一共十二个人,压轴献花圈,念悼词。 场面隆重,气派。 周京臣陪着周淮康迎接,寒暄后,又送出门。 为首的秘书长打量周京臣,“华夫人的葬礼办到这种程度,周公子重情重义啊。” “叔叔过奖了。”周京臣谦虚,“女婿为岳母尽孝,是责任。” 秘书长环顾一圈,“周家的养女呢?” 周淮康扭头招呼程禧过来,“我女儿,禧儿。”又介绍叶柏南,“准女婿柏南,你有耳闻的,叶氏集团董事局主席的长公子。” “全家是人中龙凤啊!”秘书长审视着叶柏南,深意十足,“家里生意好吗?” 叶柏南身姿挺拔,略颔首,“多谢叔叔,一切都好。” 秘书长点头,“叶家的买卖越做越大了。”话锋一转,“周副市长的儿子和女婿光耀门楣啊!” “老武,你难得夸人。”周淮康带着周京臣和叶柏南,一起送行。 周夫人风风火火从休息室出来,“禧儿,去照顾你嫂子!她一整天不吃不喝的,我不放心。” 交代完,周夫人匆匆赶到隔壁酒楼招待宾客了。 程禧在大堂斟了一杯水,去后院的包厢。 华菁菁苏醒了,倚着沙发。 “你来干什么?”她憎恶。 “周阿姨让我——” 她猛地一掀,程禧猝不及防,水杯碎裂了一地。 其中一片反弹飞溅,食指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幸灾乐祸吧?”华菁菁狞笑,“你周叔叔和哥哥不在场,你装什么纯情无辜。男人吃你这套,同是女人,你少卖乖了。” 程禧捂住口子,止血。 “周家是倒大霉了,被你们母女吸血了八年,没有一分回报,全是赔钱货。耿世清匹配你绰绰有余,你还不乐意?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你得罪了耿家,害得周家失去盟友,原来你野心勃勃,想勾引京臣?” “我没勾引!”程禧反驳。 “你敢发誓吗?”华菁菁咄咄逼人,“对你哥哥没有男女之情?没有越界!” 她颤抖着。 有男女之情。 也越界了。 可当时,他没主儿,是单身。 她亦是。 去外省那次,也是他欺骗她分手了,她才越界的。 “京臣能瞧上你?除非你不知廉耻勾引他,给你和你母亲找一个大靠山,白白送上门的,他凭什么不接受呢。”华菁菁踹开椅子,围着她,“你记住了,我华家是名门勋贵,我父母没了,大伯和二叔在世,我照样高你一等。京臣是我的未婚夫,妄图从我华菁菁的手里夺男人,你有那份道行吗?” 她不屑讥笑。 “什么东西摔了。”叶柏南忽然推开门。 第163章 疼吗? 走廊的白灯太亮,程禧一撇头,再睁开眼,他握住割破的手指,盯着华菁菁。 “禧儿手滑了吧。”华菁菁面不改色,重新坐下。 “是手滑吗?”叶柏南拥住程禧肩膀,“不怕,有一说一。” 程禧剧烈颤抖,一口气哽在喉咙,撞得她面色发青。 这副狼狈相,他一清二楚了。 “华菁菁。”叶柏南眼尾噙笑,眼睛却冷冰冰,没一丝笑,“华家三房的公子,在北城区有一家医疗器械的工厂吧。” 华菁菁也盯着他。 “你转达华公子,一个月之内,他的工厂不存在了。”叶柏南靠近一步,双手撑桌,大开大合俯下身,“我不如你华家势力大,可我钱多,手痒,喜欢打价格战,华公子卖一万,我卖五千,我赔一亿也无所谓,华家三房赔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笑,“价格战失败的一方,就是破产的一方,商场残酷懂吗?和我硬碰硬,你华家有实力吗?” 叶柏南绕过地上的狼藉,揽着程禧往屋外走。 “我二叔是什么人,你忘了吧?”华菁菁从椅子上起来。 “周伯父是什么人,你也忘了。”他一张脸晦暗莫测,“一个不安分的儿媳,是周家的大忌。你导致我和华公子结了仇,你二叔应该明事理。” 华菁菁眯着眼,依然傲气,“后天是人间天堂大排查,我会告诉周家和京臣,狠狠查,狠狠罚,叶家垮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猖狂?” 叶柏南笑了一声,“倘若周京臣有本事在这一局扳倒我,我从此不混了。” 华菁菁捏紧了桌布。 如此大的赌注。 势在必赢了。 是哪来的底气? “大嫂。”叶柏南又叫大嫂了,乍一听,更像嘲讽,“叶家不喜欢刁蛮自私的女人,禧禧仁义,未来柏文娶妻,长嫂弟媳不争不抢和睦相处,在外界也体面。叶家认定她了,自然护着。” 震慑。 华菁菁一言不发。 走出1号包厢,叶柏南检查程禧的伤,“疼吗。 她摇头。 “疼,委屈,累,不要瞒着。”叶柏南皱眉,“指甲盖有血,割口也深,分明疼,为什么不肯讲呢?” 程禧蜷着手。 “因为周家与华家联姻了,李韵宁偏袒华菁菁,你讲了没用,所以不讲了吗。” 她愕然。 叶柏南没称呼周伯母,而是李韵宁。 周夫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又嫁了高官,一辈子尊贵顺遂,称呼她大名,简直是大不敬了,传到她那儿,保不齐去叶家兴师问罪。 “你...注意。”程禧堵自己耳朵。 叶柏南不禁发笑,抓她手,露出耳朵,“这里只有你在。” “万一你称呼习惯了呢。”程禧一本正经,情景模拟,“哪天冲周阿姨,一不留神漏嘴了:哎,韵宁,气色不错啊;哎,小宁,胖了啊。” 他彻底笑出声,旋即又严肃,“以后,周家偏袒华菁菁,叶家偏袒你,受委屈了,吃苦了,不必自己承担,明白吗?” 程禧感觉到他在抚摸伤口,一点点粗糙,一点点温柔,“嗯。” “去洗一洗。” 叶柏南脑子里是魔性的“小宁”,没忍住又笑,“你是不是经常惹你哥哥生气。” “我没惹他,他惹我。” “我不信。”走廊安静,叶柏南音量低,嗓音一股磁性,“他惹你,我不了解,不过你有时也很气人。” 鞋跟踩在瓷砖地,哒哒响,3号包厢门恰好虚掩着,一束目光幽幽掠过门外,吩咐侍者,“沏一壶太平猴魁,交给禧儿小姐。” 侍者退出包厢。 尽头的公共水池,叶柏南拧开水龙头,逗她开心,“下次华菁菁刁难你,啐她,我兜着。” 程禧噗嗤笑,“我没唾沫。” “喝口水。”他面容郑重,“吃酸的,酸味生津。” “我不爱吃酸——” 话音未落,那名侍者端着茶具,打断她,“3号包厢有贵客请您过去一趟。” 3号。 周夫人的堂兄,李韵晟。 那个老色胚。 程禧谨慎,“其他人在吗?” 侍者答,“有不少人。” 叶柏南关闭水流,“我也去。” “只请了禧儿小姐。”侍者拦住他,“周家李家是亲戚,谈家族私事。” 提到家族,他确实不方便掺和了。 毕竟,没举行订婚仪式,没正式的名分。 程禧跟着侍者去3号包厢。 里面有三个人。 华家的老大,李韵晟和周京臣。 窗下,围桌而坐。 周京臣脱了西装,窗外阳光灼白,照射在他的黑衬衫,浓郁阴沉的色泽。 他斜对着门,叩了叩桌,“茶。” 程禧摆在桌上,“大伯父,舅舅。” 华家老大挪开位置,让出一块空间,“禧儿,菁菁好些了吗?” “好些了。” “你周阿姨说,你去照顾了,辛苦你了。”华家老大虽然向着华菁菁,但明辨是非,起码表面是过得去的。 程禧倒茶,热雾熏腾,她看不清,茶匙剐蹭了食指。 痛得她倒抽气。 周京臣睨了她一眼,以为她烫着了,“毛躁。” 不经意又扫过她的手,才发现是利器割伤。 “手怎么弄的?” 第164章 你哭哭啼啼爬上我的床 程禧翘起食指,略笨拙斟茶,不回答他。 “撂下。”他命令。 她继续斟。 周京臣夺过茶壶,搁在桌上,“手怎么弄的?” 华大伯父的距离近,瞥了一眼,“口子够深的,流血了,清洗了吗?” 长辈关心,她不得不领情,“洗了。” 周京臣皱眉,摁下桌角的服务铃,“药箱。” 很快一名侍者送入包厢。 “碎玻璃割的?”他拆了一支碘伏棉签。 程禧仍旧不回答。 “这丫头,耍小性子。”李韵晟端起茶,数落她,“你爸妈宠坏了。” “我母亲没宠过她,从小报了艺术班,不认真学,挨骂。”周京臣涂抹她伤口,半严肃,半调侃,“对吗?骂笨丫头,懒丫头。” 程禧喉咙溢出哼。 他闷笑。 “市里的书法比赛,成绩倒数,字不漂亮无所谓,写得歪歪斜斜,我母亲着急,打她了。”周京臣消毒完,撕开创可贴,“我正好在家,哭着跑我房间求救。” 程禧手往回缩,他攥得紧,“老实些。” 她不动了。 “打哪了?”他贴住伤口,“告诉舅舅和大伯父。” 程禧气的胸脯一鼓一鼓。 周夫人是左撇子,打左屁股。 赶上五月份,周淮康夫妇嗜好养生,不开空调,老宅热,她衣服少,小短裤,小吊带,十四、五岁青春发育的年纪,周京臣突然回家,撞上她趴在茶几上挨打。 其实不疼,周夫人下手不重,吓唬她的。 可周夫人的威仪,她太怕了。 一个不注意,她溜了,找周京臣。 他脱了工作服,准备洗澡,背肌汗涔涔的,腿笔直修长,发现她闯进来,一张脸骤沉,抄起浴袍一裹,呵斥她出去。 周夫人在后面追,周京臣在屋里轰,程禧怕他,更怕周夫人,硬着头皮爬上周京臣的床,盖住毯子,他卧室空荡荡,只有床,书桌,她别无选择。 他指着阁楼调虎离山,支开周夫人,一把拽她下床。 那天程禧记忆犹新。 黄昏。 庭院的牡丹盛开。 她第一次见到他赤裸身躯。 周京臣亦是第一次见到她单薄的、若隐若现的少女模样。 “你母亲争强好胜。”李韵晟无奈,“可惜自己不是学习的材料,初中毕业去英国留学,她吃不惯西餐,回国东拼西凑混了个大学文凭,认识了你父亲。” 茶桌高,周京臣的位置又隐蔽,他胳膊绕过程禧,拍了一下她臀。 恰好是左边。 程禧瞪他。 “忘了你哭哭啼啼藏我被窝了?”他比划口型。 她张大嘴,“忘了。” “你以为我母亲不知道你在床上?”周京臣扬眉梢,“我替你求情了,她装不知道。” 他出其不意,又一拍。 程禧恼了,踩他的皮鞋。 茶桌猛烈一晃,华大伯父低头瞧,周京臣在前一秒收回手,惊险躲过“抓包”。 “我承诺母亲教禧儿书法。”他嗓音染了笑,“朽木不可雕也,写得乱七八糟。” 程禧吸气,吐气,憋得肺胀。 周京臣打量她,几分宠溺,几分骄傲,像男人待女人,也像哥哥待妹妹,不加掩饰,又无从挑错,“跳舞可以,戏腔也凑合,琴棋书画是一点不精通,白学了。” “书法我没白学。”她反驳。 “人来疯,是吧。”他扬下巴,窗台的书柜摆了围棋象棋和笔墨纸砚,“写一幅字。” 1、2、3号的包厢是专供权贵,权贵大多喜欢附庸风雅,显示文化内涵,这家酒楼很会配合,包厢里消遣的东西十分高雅。 程禧铺开宣纸,研了磨,“写一首诗。” 周京臣心知肚明她什么水平,大概率要出丑,忍了笑,“写。” 她伏案,握笔。 “手腕立住。”他拿了茶匙,金属柄敲她的腕骨,“太软。” 程禧发力。 “笔尖悬,笔杆垂直。” “要不你来!”她递出笔,一甩,墨汁飞溅,鼻子黑了一块。 华大伯父和李韵晟大笑,“京臣,你由她写。” 周京臣不吵她了,自顾自饮了一口茶。 她一边写,一边念叨,“枯藤老树昏鸦,汤圆芝麻山楂,一锅装不下,又黏牙,又不好消化。” 华大伯父看书法字,再看她,如遭雷劈,摇了摇头。 程禧咬着毛笔的穗子,“哥哥教的。” “你教的诗?”李韵晟难以置信。 周京臣面容寒森森,“我这么教你的?” “对。” “京臣是理工科的高材生...不擅长诗词。”李韵晟喝茶,杯子遮笑。 程禧添第二轮茶水,添到周京臣这里,她小声,“让你揭我老底。” 他抬眸。 午后阳光乍泄,仿佛是流淌的波浪,漫过她脸,白腻俏丽。 那一滴晕开的墨汁,灵动得活色生香。 “满了。”他提醒。 杯满了,茶壶没水了,她去水台续,返回来,周京臣手势示意她,“弯腰。” 她不理。 “有一条肉虫子。”他波澜不惊的,“钻你衣领了。” 程禧抖动着,弯下腰。 周京臣蘸湿了纸巾,擦拭她鼻尖。 她盯着他动作,微微斗眼。 男人一笑,手背轻叩她额头,“斗久了,眼睛回不去。” “禧儿今年嫁叶家?”华大伯父忽然问。 “没定日子。”周京臣扔了纸,“订婚仪式还没办,结婚太早。” 华大伯父神情莫名地凝重,“尽快办吧。菁菁跟我说,外面有风言风语了。” “关于我吗?” “关于三个人。” 第165章 不打算结婚了 周京臣泰然自若,“那华伯父相信吗。” “你不好奇是什么风言风语吗?”华大伯父目光锋利。 “既然是风言风语,没必要介意。”他收拾着笔墨纸砚,“岳母住院一个月,我和菁菁在床边陪护,为了岳母不留遗憾,仓促订婚,给菁菁名分,大伯父是了解的。” “你确实尽心。”华大伯父认同,“二弟妹立了一份遗嘱?” “是。”周京臣笑。 “什么内容?” 他坦白,“涉及大伯父和二叔。” “我帮不上什么忙。”华大伯父猜出一二了,当场撇清,“我在部队是有军衔,待遇也好,可我的实权不如你父亲,市里的各个部门会听我的指示吗?我有心无力啊。” 周京臣和华大伯父的气氛,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深不可测。 一人揣着八百个心眼子。 互相试探。 “大伯父的声望高,是整个华家的领导。您帮不了我,至少助助威,有您做靠山,菁菁也踏实。” 华大伯父挥手,“菁菁出嫁了,是你们周家人。我只是伯父,不是亲爹,不干涉侄女的生活了。” 说完,站起来,“二弟妹的葬礼很隆重,京臣,多谢你操持了。” 他走出包厢。 周京臣凛冽眯眼。 “这个华老大,对外称自己是大老粗,分明是猴精!”李韵晟表情也耷拉下来,“以后周家有麻烦,他十有八九不管。” “无妨。”周京臣也站起,“菁菁的二叔是最后的底牌。” ...... 3号包厢到1号包厢,拐个弯。 周京臣一推门,华菁菁先发制人,“禧儿呢。” “去宴厅了。”他坐下,“她手指有伤。” 华菁菁在对面的沙发,“我清楚。” “照顾你受伤的吗。” “她这么说的?” 华菁菁滴水不漏,诈不了。 “她没说。”周京臣撩眼皮,不咸不淡一扫,“她不爱告状。” “早晨在老宅,她不是向爸爸告了你一状吗?”华菁菁嘲笑一般,拆他台。 他后仰,枕着椅背,“除了告我的状,她不告任何人状。” “母亲病逝,我难过。”华菁菁摩挲着中指的婚戒,“没心情吃喝,禧儿过来送水,我冲杯子撒气了,一摔,误伤了她。” 周京臣看了一眼光洁的地板,新清理的,“你什么人,她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她让叶柏南威胁我,羞辱我,你有数吗?”华菁菁气势不减,“我好歹是大嫂,妹夫不敬我,你总要替我出口气。” 周京臣语气幽凉,“叶柏南心毒手辣有仇必报,你有多大的道行招惹他。” “我招惹,就等于你招惹了。”华菁菁起身,坐在旁边,“叶家生意多,肯定不干净,趁着全市严查,将叶家连根拔除,叶柏南没有后台了,他有资本报复吗?” 周京臣审视她,许久,他笑出声,“你挑拨程禧和我母亲的关系,叶家怜惜她,你又整垮叶家,她一日过得好,你一日不痛快。” “勾引我的未婚夫,在外省纠缠,我不该厌恶她吗。”华菁菁拉抽屉,取出一副棋盘,“你左手的疤,她在徽城咬的吧?” “外省那次,是我骗了她。”周京臣把玩着一黑一白的棋子,“在徽城,什么也没发生。” “你骗了她,我怨谁呢。”华菁菁若有所思,“我只能怨她。我怨你,那婚姻如何维持下去?对未婚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野花野草重拳出击,我母亲临终告诫我,华家二房衰败了,护不了我了,我要自己捍卫。” “她无辜。”周京臣掸了掸长裤,“她母亲在我手上,她不屈服我,见不到她母亲。” “所以你害了她。”华菁菁哭肿了眼,憔悴得麻木,却字字有力,“我容不下纠缠我未婚夫的女人,以及被我未婚夫纠缠的女人。” 周京臣脸色阴沉了一分,“未婚夫妻一场,互留体面,你别逼我。” “京臣,我也想对你说这话。”华菁菁在棋盘的中间放下一颗棋子,“我们马上结婚了,如果你和养妹曝出丑闻,我的颜面呢?周家和华家的名声呢?” “结婚?”周京臣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语气更凉了。 一丝荒谬的意味。 这时,一名侍者敲门,请华菁菁去2号休息室,华家的二婶找她。 她前脚离开,保姆搀扶着周夫人进包厢,“一会儿你带着菁菁给1桌的贵宾敬酒,另外,叶家没有官场人脉,给那些大人物介绍一下柏南。” 周京臣一手拿白子,一手拿黑子,自己对弈,没接茬,接了其他的话题,“我去徽城遇到文芝阿姨,给了我一剂药方,是助孕的。” 周夫人开心,“文芝当外婆了吧?她能体谅我抱孙心切。” “岳母新丧,怀孕不合适。” 周京臣一句,砸得周夫人晕头转向,“她死她的,你生你的,不影响啊。” 他落了一颗白子,明显后悔了,于是悔棋,从棋盘上撤下白子,“刚办完丧事,便怀上周家的长孙,太晦气。” 周夫人拜佛求平安,这方面非常迷信,大人不要紧,孩子孱弱,禁不起白事的晦气,她退了一步,“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古代不是守孝三年吗。”周京臣似玩笑,似诚恳,“舅母的娘家姓郭络罗氏,儿媳每天请安、奉茶、洗脚,丧事三年后才允许办喜事。” “大清亡了!”周夫人蹙眉,“她个封建余孽...我怂恿你舅舅和她离婚!” “那不至于。”周京臣克制住笑意,“您如此开明,为什么催我联姻呢。” 周夫人一噎。 “中秋原本是正式的婚期,先不结了。”他丢了棋子,一锤定音,“具体哪年结,再议。” “华家同意吗?”周夫人唯恐夜长梦多。 京臣与菁菁虽然和谐,但谈不上浓情蜜意,相识多年已经没新鲜感了,加上是“父母之命”,感情基础淡薄,速战速决最稳妥,一旦耽搁,变数太大。 “周、华是亲家,您亲自去商量。总之,我的意思通知您了。”他合上棋盘,整理好衣裤,“我招待酒席,您歇一歇。” 周京臣出门,华菁菁进门。 擦肩而过,她喊他,“京臣...” 他仿佛没听见,径直迈入电梯。 门缓缓关上,他垂眸看地面,不看她。 一股巨大的冷意。 “妈妈。”华菁菁心中隐隐不安,“京臣怎么了?” 周夫人叹气,“京臣考虑红白事冲撞了,中秋不打算结婚,婚期延后了。” 华菁菁倏地攥拳。 他竟然擅自改动婚期。 镇压她。 她眼眶一红,“这是他的借口,是因为程禧,他和我闹僵的!” 第166章 他一步步算计好的 周夫人面色一变,“周家请了上百名达官显贵参加你母亲的葬礼,给华家二房撑场子,你少胡闹了!” 华菁菁忍不了,“他中秋不结婚了,外界怎么议论?”她哭着,旁敲侧击的威胁,“他口碑好,有问题的一定是我了,我太冤枉...他敢解除婚约,我捍卫清白,捍卫华家,只能公开他和养妹的丑事,周家别怨我。” 周夫人反锁门,安抚她,“既然订了婚,早晚要结婚!京臣不结,我不答应。” 华菁菁抹眼泪。 “你是嫂子,禧儿是叶家的长媳,你们平起平坐,你收敛一些!华家、叶家都是周家的亲家,我偏袒儿媳妇,和女婿岂不是生出嫌隙了?” 周夫人晓得她私下刁难程禧,毕竟京臣在感情上不忠诚,她又不舍得折腾他,自然折腾程禧了。 小吵小骂撒撒气,周夫人装傻,大场合上若是没个分寸,不仅仅是程禧受委屈了,是周家天翻地覆了。 “下午回老宅,我教训京臣。酒楼人多口杂,你注意言辞!”周夫人呵斥她。 斜对面的5号包厢敞着门,两名年轻的太太在八卦。 “周公子不称呼岳母了...称呼华夫人。” “吊唁仪式上,他一直称呼岳母啊!”另一名短发太太莫名其妙,“称呼华夫人是口误吧?” “你刚入圈,不了解规矩。”挑起话题的太太啧了几声,“这种家族培养出的子女,对外发言是深思熟虑的,一次口误也没有,何况三次呢?周公子招待了三对夫妇,全部称呼华夫人。” 周夫人经过5号包厢,神色愈发凝重。 “这门亲事啊,够呛了。”太太夹着茶壶里的红枣,“我老公去外省考察项目,你猜,撞见什么了?” 她们凑近,嘟囔了一句。 “禧儿小姐?”短发太太瞠目结舌,“他们是兄妹啊!” “又没血缘...”太太嗤鼻,“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发育的水灵动人,兴许早发生关系了,周夫人蒙在鼓里呢。” “周夫人雷厉风行,多强势啊!”短发太太托着腮,“她如果知情了,禧儿小姐估计出意外了...亲儿子和养女厮混在一起,有辱家风,你保哪个?” “保亲生的呗。” 她们心照不宣。 “不过,周夫人精明,我赌她知情。”太太小声,“周公子拦着她,又同意联姻了,她也就罢休了,否则母子反目,不划算。” 华菁菁感觉有无数铁丝捆缠着心脏,勒得她喘不上气。 十克拉的求婚钻戒,高调奢华的订婚宴,捧她上巅峰。王冠之下,是太太小姐们的羡慕,妒忌。 一场超规格的葬礼,华家又出尽风头,周京臣已经是世家豪门眼中的香饽饽:孝顺岳母,爱护妻子,彬彬有礼。 绝种的好夫婿。 万一分手,是她的错,还是周京臣的错呢? 是她的。 华家的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周公子百般包容,唤不醒她良心,最终结束了这段情。 她根本无法澄清。 大房和三房也无法出面。 周京臣在二房衰败的时候,娶了她;又在华家准备草草应付葬礼的时候,风光大葬了华夫人。 一旦华家指责周家,被扣上一顶“不明事理、忘恩负义”的帽子,名誉会一落千丈。 周京臣一步步套牢了华家,缜密,果决,大胆。 华菁菁从头到脚仿佛浸泡在冰潭里,每一秒,打一个寒颤。 华夫人利用程衡波自杀的真相,“软挟持”了周淮康夫妇,助她上位,她应该珍惜,学乖的。 对程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应该和周京臣撕破脸。 熬到结了婚,占了名分,程禧要么是妹妹,要么永远是见不得光的情人。 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何必闹僵呢。 让周京臣厌烦。 华菁菁无比懊悔。 失去娘家的庇护,她是下风。 这二十九年,华团长的面子大,任何事、任何人,她处处是上风。 习惯了。 太着急拿回主场优势了。 幸好,周夫人有承诺。 周京臣不情愿,也得认账。 华菁菁挽住周夫人,挽住唯一的靠山,“妈妈,我鲁莽了,您原谅我。” “你啊,沉不住气!是你的,逃不掉,你作,反而逃掉了。京臣是讲究情面的,你大度体贴,挑不出毛病,他解除得了婚约吗?你现在是自讨苦吃...” 叶柏南陪着周淮康在餐厅应酬男宾,周京臣带着程禧应酬女宾。 太太们硬夸他,“周公子作诗朗朗上口啊!我小女儿最不喜欢背诗词了,您这首《吃汤圆》,她念了一遍,背熟了。” 程禧憋笑。 周京臣凉森森瞥了她一眼,和太太们碰杯,“多谢吊唁华夫人。” 拐出走廊,是2号贵宾桌。 隔了一堵屏风墙。 他立在墙下,喜怒不辨,“毁我名声?” 程禧鞋跟摩擦得瓷砖哒哒响,“没毁...” “站好。”周京臣皱眉。 她条件反射听他的,双腿并拢。 “收买服务员,故意去儿童包厢传播。”男人眼神发冷,“有钱了是吧,大方了?” “不花钱。”程禧晃了晃手腕,“手链卖了五千,给服务员一千,赚了四千。” 周京臣眼神更冷了,“我送你那条?” 她心虚,不搭腔。 “你很会做生意啊。”他一张脸黑压压的,“你以为卖五千是赚了?” 程禧如实说,“赔了。” “那为什么卖?” 她舔唇角,“不乐意戴。” 周京臣注视她。 好半晌,他笑了一声,笑浅浅浮着,隐隐沙哑,“行。” 随即,把空酒杯重重撂在花台上,扬长而去。 那力道,险些震碎了杯子。 第167章 亲过叶柏南吗? 午宴的尾声,周淮康夫妇亲自送华大伯父离场。 周京臣和叶柏南留下,主持大局。 终归是白事宴,宾客不那么热情,交谈也少,大部分象征性吃一点,便匆匆告辞。 程禧负责送客。 不得不承认,“叶家未来长媳”的头衔,比“周家养女”的头衔,名正言顺多了。 以前她是边缘化人物,小角色。跟着周太太聚会,大家才搭理她;独自出门,即使认出她了,基本不打招呼。 等她走了,还会鄙夷,“她父亲贪污,包小三,自杀了。” 如今,个顶个儿的主动打招呼。 名利场真是现实。 ...... 宴厅里,周京臣俯下身,搂住一位白发男人的椅背,“蒋爷爷,这是我妹夫柏南,您多照顾他。” 男人扭头,焦黄的面皮儿,操着正宗的陕北口音,“臣臣,妹妹出嫁了啊?” “禧儿长大了。”男人耳鸣,周京臣贴着他耳朵,提高音量,“您见过的,她那年穿校服,短头发,在您的八十岁寿宴上弹了曲子。” 男人稀里糊涂的,打量叶柏南,“不像你妹夫,像你亲兄弟,身型和淮康一模一样。” 周京臣缓缓站起身,没表情。 刹那的死寂。 男人的女儿女婿举杯回敬,“父亲精神错乱,周公子,叶公子,莫怪罪。” “无妨。”叶柏南含笑饮了一口酒,“蒋爷爷是抬举我了。” 周京臣绕过这一桌,去隔壁桌。 直到宴席散场,他和叶柏南再没同框。 从酒店出来,是下午4点。 天空是黄土色。 今年,北方的第一场沙尘暴。 程禧呛得咳嗽。 酒楼大门外,泊了两辆车。 前面一辆是红旗l9,后面一辆是路虎揽胜。 叶柏南的私人座驾都是suv,他喜欢大车型的驾驶感。 她刚下台阶,红旗l9忽然鸣笛。 后车窗降下,露出周京臣的脸,“去哪。” “我坐柏南的车。” 沙尘肆虐。 在一片混沌中,周京臣欲笑不笑的,“我脾气好吗?” 程禧说,“不好。” 他打开车门,无声地逼迫她上来。 叶柏南这时也下车,用一条丝巾包裹住她脑袋,在下巴扎了个活扣。 “你车上有女人的丝巾?” 透过薄薄的面纱,叶柏南五官线条格外柔和,清润。 “我母亲的。”他扎了蝴蝶结,“每年春季风沙大,她有哮喘,车里常备。” 红旗l9又一次鸣笛。 叶柏南走过去,胳膊伏在车窗,“我送禧禧回宿舍。” “她住老宅。”周京臣不留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介绍你是周家的女婿,不代表你已经是了。时至今日,我是哥哥,你只是男朋友。我放人,你可以带走,我不放人,你不准带。” 四目相视。 叶柏南眼底是晦暗风暴。 周京臣叩击着半截车玻璃,“成功订婚了,你再找我要人。” “你的意思,有可能不成功了?”叶柏南眼底那缕风暴,膨胀到极致。 “先渡过叶家的危机。”周京臣眼底却是笑,“程禧,上车。” 后半句,是命令她的。 肃穆,威慑。 “我明天补考...”程禧不肯和他独处。 “明天是假期。”周京臣盯着她。 “后天上课,我补考四级。” “你补考多少次了?”周京臣没耐心陪她兜圈子,“考过了吗。” 她面红耳赤。 “我帮你补习。”叶柏南适时解围,“保证你考过,怎样。” 周京臣右手支着下颌,“我补过,柏南好奇结果吗。” 程禧冲下去,扯下丝巾,扔他身上,“我招你惹你了?” 男人无视了她,望向叶柏南,“早晨补的,中午忘的,晚上丢的。”他停顿了一霎,“是人丢了,溜回学校了。” 她气得发抖。 “你的黑料,我有一筐,需要我继续吗。”周京臣又望向她。 “我13岁尿床。”程禧豁出去了,转过身,面向叶柏南,“周阿姨不让我吃雪糕,我偷吃,急性肠胃炎住院输液。周叔叔养了鸟,我手欠,摸它翅膀,手卡在笼子出不来,被它啄哭了。哥哥欺负我,我恶作剧报复他,将洗衣液灌在他的沐浴露瓶里,哥哥识破了...灌回我的洗发水瓶里,我洗了半天,头发一直冒泡。” 叶柏南神情复杂。 她又面向周京臣,“你满意了?” “九牛一毛。”他哼笑。 程禧甩手迈出几步,车厢传来女人兴奋的喊声,“禧禧!你哥哥买了樱桃。” 她瞳孔涨大,跑回去,“我妈妈的视频?” 周京臣关闭录音,漫不经心拨弄着手机。 程禧伸手抢,他躲开。 塞在西服的内兜里,一粒粒系上纽扣。 “想要手机?”他摊开手臂,身体后仰,陷入宽大的真皮座椅。 她完全没犹豫,拉门上车。 周京臣握拳掩住唇,慵懒打哈欠,“收拾好残局,我不处理别人的事情。” 程禧趴在窗口,“我今晚回家住。” 叶柏南看着她,尊重她自己的决定,“好。” 周京臣吩咐司机开车。 驶出街口,后视镜彻底没有叶柏南的影子了,程禧扒他西装,掏口袋。 西装半脱不脱,围搭在腰腹,衬衫扣是他不知何时解开的,窗外是黄沙漫天,窗内是微醺的灯光,笼罩得他糜艳,泛滥,又重欲。 雄性的侵略感十足。 “开机密码。” “0617。” 程禧搜索遍了脑海中的特殊日子,周淮康夫妇的生日,华菁菁的生日,订婚纪念日... 并没有一个是在6月份的。 她翻出文件夹,“读取密码。” “不记得了。”周京臣双腿交叠,坐姿随意。 程禧急火攻心,红了眼,“你骗我。” 他沉默。 好一会儿,她屈服,“你怎么能想起来。” 周京臣视线一扫。 邪性的。 痞气不羁的。 不符合他,又契合他。 程禧凑近。 周京臣的唇形好看。 不厚,也不过分削薄。 胡茬坚硬,唇绵软。 他应该不是一个风流薄情的男人。 程禧正要狠狠咬,他慢悠悠警告,“管住你的小牙,敢咬出血,我拔光你满口牙。” 寒气钻进头皮,她一哆嗦。 敷衍吻了一下。 擦嘴。 周京臣睥睨她,“擦什么?” “烟酒味。” “我没抽烟。” 她接着擦,“你昨天抽的...腌入味了。” “再擦个试试?”周京臣摁住她手,“我没嫌弃你,你嫌弃我了?” 程禧反驳,“你凭什么嫌弃我,我不抽烟,不喝酒——” “亲过叶柏南吗。” 他打断,语气阴骇。 第168章 这叫偷情 程禧握住他手,在屏幕上划,“你先解锁...” 他收手,“你先回答。” “我回答了,你不解呢?”她学精了,“你总骗人。” “没骗过其他人。”周京臣一本正经,“就骗你了。” 专欺负她一个。 太恶劣。 程禧懊恼,“亲过。” 他微微眯眼,审视她。 “亲的可黏糊了。”他故意气她,她也故意气他,“咬舌头的。” 周京臣眼神越来越危险。 程禧撇开头,拍驾驶椅,“叔叔,开快点。” 司机是秘书小李,“禧儿小姐,我二十八岁。” 她探头,仔细瞧,“你急性子吧?” 小李讪笑,“我慢性子...但天天加班,熬得显老。” “不加了。”程禧豪爽。 “好嘞!”小李开心。 周京臣一扫小李,又一扫她,“我工作轮到你做主了?” 她趴在车窗,后脑勺朝着他。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 他憋不住,扯过她摁在腿上,食指蹭她的唇。 食指的茧子最厚了。 粗剌剌的。 程禧疼,推他。 周京臣趁机掰开她嘴,捏住舌头,用湿巾擦。 湿巾发苦,她挣扎。 “我不擦!” “亲的黏糊吗?”她往里缩,他往外揪。 程禧舌根酸麻,“不黏糊了...” “你主动亲,还是叶柏南主动亲的。”周京臣看着她。 西裤滑,她整个人跌下去,他揽住腰,控制她骑坐在膝盖。 “那你和华小姐亲过吗。” “现在问你。”周京臣严肃,“先答后问。” “没亲嘴...”她小声。 “亲这里了吗。”他摸了摸面颊。 “亲了。” 他摸额头。 程禧说,“也亲了。” “亲的挺全面。”周京臣冷笑,“喜欢吗?” “你问我一堆问题,该我问你了。”这样叠着坐,程禧比他高出一截,“你亲华小姐黏糊吗?” 他望着窗外焦黄的街道,“我允许你问,没承诺一定答。” “你耍无赖...”她浑身哆嗦。 周京臣侧头,混沌的玻璃上,隐隐映出笑意。 程禧又求又闹,折腾了一路,周京臣被磨得没脾气了,打开视频。 背景是一栋西式洋楼。 每一扇窗户都安装了防护网。 程母精神病复发,会跳楼,撞墙。 病房也镶嵌了海绵软体。 程母穿着病号服,捧了一筐樱桃,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你哥哥说你学业忙,没时间来,他替你来。”程母气色红润了不少,不那么干枯了,“樱桃是他新摘的,后山有一片樱桃园。” 镜头右下角,出现男人的一条长腿,虽然没露脸,程禧也认出是周京臣。 似乎是徽城那天的打扮。 他从疗养院直接去了机场。 “你笨,不懂人情世故,听哥哥话,他是好人。” 护士这时进病房,催促程母喝药,视频也戛然而止。 “安心了吗。”周京臣把玩着手机,打量她。 “我想亲眼见一面。” “可以。” 程禧一愣。 周京臣神色耐人寻味,“等病情平稳,医生会通知你见。你母亲禁不起刺激,暂时不行。” 果然。 一物换一物。 他能见,她为何不能呢。 无非是诱她屈服,心甘情愿做情人。 “你有未婚妻。” 周京臣叩击着车门,凸起的筋骨白皙、削瘦,“不需要你提醒。” “这叫偷情,挨骂挨打的。” 他笑了一声,“谁打你。” 程禧揉着裙摆。 “她不敢。”周京臣补了一句,“今天包厢发生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 车驶入老宅,周淮康夫妇在客厅清点礼单。 张家送了一柄镇压墓地的桃木剑,剑不值钱,剑盒是紫檀木的,镶了翡翠;孙家送了一尊玉佛像,是泰国拍卖行的藏品,安魂魄的;赵家送了一颗古董珍珠,和骨灰盒一起下葬,再世轮回也富贵。 名义上,是送华夫人,实际上,是投其所好周夫人的。 华家祖祖辈辈枪杆子打天下,不惧鬼神,不迷信。 信神佛的是富商。 这些“白事礼”寓意特殊,他们算准了周夫人会收下,压一压霉头。 周淮康翻完了礼单,叮嘱周夫人回礼同等价钱的,然后去卧室洗澡了。 华菁菁走到周京臣面前,“我们聊聊。” 客厅的灯灼亮,他一张脸没有起伏,没有温度,寡淡得令人心慌。 “订婚仪式上公布了中秋结婚,圈里传遍了。你取消婚礼,对周家和华家的影响不好,外界会揣测。” “你不想取消,是吗。”周京臣没耐心听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 他噙着笑,深沉莫测,“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取消。” “我明白。”华菁菁抿唇,“我太冒失了,误伤了程禧。” “是无心之过吗?” 周京臣目光如炬,仿佛探究到她心底最虚伪的一处。 “京臣,谁也无法预料碎片会割她手——” “你不砸杯子,杯子自己会碎吗。”周京臣打断华菁菁,“我计较的不单单是这件事,周家的儿媳,明事理,识大体,你容不下周家的养女,怎么胜任周家的儿媳。” 华菁菁泫然欲泣,“为了区区一个养女,你真要对我绝情吗?” “到这一步,你仍旧高高在上。”周京臣彻底不耐烦了,“华家显赫,不是你羞辱轻贱别人的资本。” 周夫人也训斥华菁菁,“菁菁,你过分了!你周伯父疼禧儿,他如果在场,会发火的。” 华菁菁眼圈红,“我父母没了,二房没了...他就反悔了。” “家族选择了联姻对象,至于合不合适,投不投缘,相处了才清楚。”周京臣解着皱巴巴的衬衣扣。 “是啊...”周夫人在一旁圆场,“你父亲和你岳父投缘,你和菁菁——” “父亲和程衡波上下级十年,更投缘。”周京臣视线移向周夫人,“按照您的逻辑,我和程禧的缘分很深。” “京臣!”周夫人瞪他,“一个是兄妹缘分,一个是夫妻缘分,能一样吗?” “我印象中,您没生过二胎妹妹。” 周夫人一噎。 “您口中的夫妻,朋友,没血缘的兄妹,只是称谓不同。” 华菁菁面孔是一层石灰色的惨白。 “我累了,休息了。”周京臣上楼。 周夫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如此平静,不吵不怒,局面反而扑朔迷离了。 是失控的。 猜不透他要干什么。 她吩咐保姆炖了鱼汤,让华菁菁送去书房。 房门没锁。 周京臣伫立在窗下,赏字画。 “你仓促订婚,是因为我母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找你谈了交易,对吗。” 他转过身,一桌之隔。 “对。” 第169章 他到底有多少秘密 华菁菁撂下汤碗,垂手面对他,“大伯父告诉我,母亲留下一份遗嘱,你是受益人。” 周京臣没碰那碗汤,摊开文件,一边批示一边打发她,“遗嘱的内容与你无关。” “你不结婚,遗嘱不生效。”华菁菁相信母亲深谋远虑,护她的婚姻周全。 “菁菁,我如今的口碑,好吗?”他拿着钢笔,抬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旁观者也深信不疑,何况是当局者呢。岳母签订遗嘱的那一刻,已经生效了。” 华菁菁精神恍惚从书房出来,攥紧了拳。 盯着虚掩的门缝。 男人轮廓若隐若现。 她大口喘息。 周京臣,你既然不顾我的颜面。 是你逼我出手的。 ...... 程禧早晨一出房间,周京臣倚着墙,在堵她。 “伸手。” 她躲,“我不牵你手。” 周京臣一把拽住,强行搂在怀里,“伸手!” “我和周叔叔告状——”她仰头,贴着周京臣的下巴,是清新好闻的薄荷牙膏味。 “告我状上瘾了是吧?”他挑眉,“你周叔叔去上班了。” 楼梯口,保姆正在清洁地板,程禧怕她们撞破,越过周京臣肩膀,冲空气喊,“嫂子。” 他没反应。 程禧泄气了。 吵不赢,骗不赢。 “你让一让我行吗...” “叶柏南让你吗?”周京臣搂得紧,她胸口挤着他的胸膛,密不可分。 “让。” “嗯。”男人笑,“他让,我不让。” 话音才落,程禧感觉腕间一凉。 是那条卖了的手链。 “你从什么地方赎回的?”她卖给了一家很小的首饰回收店,完全不记得具体位置了。 “再卖,被我抓住,你考虑后果。”周京臣张开嘴,惩罚一般咬她的锁骨。 男人女人力量悬殊,他没使劲,程禧也痛。 “周京臣——”她哭腔。 “禧儿小姐,您醒了?”保姆踮起脚,依稀发现男人乌黑的头发。 周京臣往下压。 程禧迫不得已蹲着。 “噩梦,吓坏她了。”他下楼,“哄一哄。” 保姆无奈,“禧儿小姐睡觉不老实,多年的老毛病了。” 周京臣回头,瞥了一眼。 揭过栏杆,程禧表情幽怨,口型嘟囔着骂他。 倒是失而复得的手链,勾得她高兴,反复摸,反复看。 他一笑。 离开老宅,周京臣直奔西城区的一座茶楼。 一名中年男子在恭候他,“收网了。” 秘书挪椅子,他落座,“埋伏多久了。” “年初吧。”男人用镊子夹了一块炭,垫在壁炉下,“凡是知名的娱乐场子,各安插了一个卧底,有服务生,有卖酒的...还有陪酒的。” 周京臣撩眼皮,“下血本了。” “男警!”男人挤眉弄眼笑,“女富婆安全,万一脱不了身...真没招了,小伙子牺牲无所谓,不亏!女警哪行啊?都是大姑娘。” “没正形。”周京臣不搭理他。 男人开启手机免提,和下属连线。 对方汇报,“华南会所涉赌17人,缴获现金300万,美金16万,英镑3万。” 周京臣胳膊卡在椅子扶手,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华南会所...幕后老板是叶柏南吧。” “大概率是。”男人在烤炉上摆了几颗橘子,“不过法人绝不是他,是亲戚、司机、助理挂个名,出乱子了,判个七、八年,补偿家属一大笔钱,这是肥差,大伙儿抢!” “玫瑰酒吧涉黄29人,全部拘押,查封停业。”电话里继续汇报,“2组在搜查人间天堂。” 周京臣嗑出一支烟,点燃。 抽到一半,电话里有动静了。 “人间天堂涉黄、涉赌人数,零。”对方窸窸窣窣查账本,“财务室保险柜内的纸质账本,和电脑数据一致,没造假。” 出乎意料的结果。 周京臣却丝毫不意外。 “人间天堂竟然是零?”秘书诧异,“北方三大娱乐城之一啊...混到顶尖的咖位,只要查,必有黑幕的!” 周京臣叼着烟,一言不发。 那双藏匿在烟雾中的眼睛,隐晦,幽寂。 良久,他望向男人,“卧底叛变了吗。” “不可能!”男人斩钉截铁,“人间天堂的卧底是我徒弟,忠诚于组织,金钱、美色收买不了!” 周京臣掸了一节烟灰,火苗熄了,穿堂风又吹得死灰复燃。 茶艺师进来煮茶,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士恰好路过。 包厢射出阳光,走廊射出白光,一暖一冷,照得分外清晰。 为首的男人英毅峻拔,如松如竹。 “叶大公子,据说查封了十二家会所酒吧,男男女女逮捕了二十多辆警车。”下属感慨,“叶家的场子是唯一清白规矩的,没查出一丁点儿漏洞,以后高枕无忧了。” 叶柏南步履矫健,谈笑风生,“市里肃清,叶家随时配合。” 他们纷纷称赞,“叶家是商人楷模啊!叶嘉良董事长搞慈善,各种天灾、人祸,捐款上亿,叶大公子继承了父亲的风采。” 包厢门正要合上。 叶柏南驻足,手轻轻一推。 “大哥。”他先开口。 从容不迫的气场,太稳了。 周京臣心里有数了。 叶家夫妇以为叶柏南不了解人间天堂的情况,是一个局外人,一没和他商量,二没派他出面,而是叶太太亲自求周淮康包庇通融。 事实上,叶柏南的势力早就渗透入场子了,不仅仅是人间天堂,叶家旗下所有的公司、工厂,他都暗中插手了。 叶家夫妇蒙在鼓里。 他甚至隐瞒了叶太太。 显然,准备干一票大的,废了叶家,废了周家,不愿牵连母亲和弟弟。 第170章 他再狠,不至于对程禧下手吧? “叶大公子。”男人起身,迎上去握手。 叶柏南斯文谦逊,“何队,调查案子?” “轮不上我查了。”男人一挥手,“我退二线了,负责后勤。” “遗憾。”他态度惋惜,“柏文初期在警队实习,您带过他,是他最敬重的老师。” “以前是小叶,如今是叶队了。”男人大笑,“叶队有出息,叶家培养了两位优秀的公子。” 周京臣一动不动,咬着烟,徐徐烟雾遮了眼。 这次大排查,东城区分局部署了四个月,派出卧底21人。 潜伏在会所、酒吧、足疗店和棋牌厅,基本一网打尽,人间天堂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叶柏南一己之力,搅弄了风云。 卧底刚进入人间天堂,他马上识破了,安排所有员工陪卧底演戏。整个场子仿佛竖起了一层保护屏障,无坚不摧。 冒险。 但刺激。 他选择了最惊心动魄的玩法,警告周京臣:和我拼道行,你太嫩。 捞不到证据,也奈何不了他。 周京臣掐了烟头,一厘厘捻碎在烟灰缸。 人间天堂凭借“模特选秀”名声大噪,是情色娱乐的开创鼻祖,如此肥肉,绝不舍得不做了,大概率是转移地下。 在某个秘密的地方。 除了老客户,不接待新客了。 要验证猜测,必须选择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叶柏南的眼中,天真纯情,胆小无辜,没有花花肠子;打探人间天堂的内幕,他不抗拒,不生疑。 周京臣拇指一压。 压在欲熄不熄的火苗上。 凛冽眯眼。 “大哥,又喝太平猴魁?”叶柏南走进包厢,“我车上有一盒菊花茶,适合你喝。” 他拍周京臣后背,藏着弦外之音,“大哥心情焦躁,祛祛火。” “你春风得意,心情倒是好。”周京臣气定神闲。 叶柏南亦是张弛有度,“遵纪守法是商人的义务,叶家和周家结了亲家,更不会为所欲为,让周伯父难堪。” 四目交汇,波诡云谲。 “弃车保帅,够高明。”周京臣懒得假惺惺,一语道破,“你了解我的脾气,叶家这潭水浑不浑,我有数。如果一无所获,我不可能罢休。” 叶柏南扬眉梢,“比如呢?” “华南会所。”他一字一顿。 “与我有关系吗?” “你的。”周京臣凝视着叶柏南。 “大哥看我这么不顺眼?往我身上泼脏水。”叶柏南一副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的气势,“店名有南字,就是我的?岭南博物馆,西南派出所,是我的吗?” 男人瞧局面不妙,在一旁拽周京臣,主动接下话茬,“叶大公子来茶楼谈合作吗?” “私人会议。”这几名随从,是从南方回来述职的,他的心腹。 那边的生意,挺隐蔽。 北方圈子不知情。 所以不方便在达官显贵聚集的场合太张扬,特意在老式茶楼见面。 “何队,告辞了。”叶柏南没理会周京臣,扬长而去。 “你招惹他干什么!”男人劝诫,“叶嘉良伪善狡猾,叶柏南完全继承了老子的作派,你不怕遭暗算?” 周京臣笑了一声。 男人重新拨出电话,询问下属,“华南会所拘捕了几个人?” “一个老板,一个高管,一群员工。” “老板叫什么。” 下属说,“胡发。” “胡发?”男人愕然,“在哪听过...” “胡生的亲叔叔。” 周京臣一张脸阴鸷,晦黯。 依稀是洒了最浓、最黑的一滩墨。 深沉得令人发怵。 “胡生...欺负你妹妹那个混小子?他叔叔给叶柏南卖命啊...”男人越琢磨,越奇怪,“叶柏南相中你妹妹,耿世清娶你妹妹,时间段是重合的吧?胡生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怂恿耿世清强暴你妹妹!叶柏南还不打死他们叔侄俩?” 周京臣的脸阴沉得厉害。 “莫非叶柏南指使的?”男人震撼,“耿世清强暴你妹妹,你肯定动手,耿世清非死即残。死了,周家摊上命案,周副市长要完蛋;残了,或者蹲大狱了,耿家记仇,会报复周家。” 周京臣猛地望向男人。 男人一激灵,连连否认,“叶柏南再狠,不至于狠到这份儿上吧?” “我先回北航了。”周京臣挪开椅子。 刮了一夜的风沙停了。 阳光灼烈。 他靠着车头,系袖扣。 周淮康坚守底线,没包庇叶家,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逃过一劫,保全了自己。 坏在,周淮康以为人间天堂有问题,结果没问题,一旦知晓是叶柏南肃清了场子...有原则有良心,不贪不义之财,是二代子弟之中少有的清醒踏实,这一招障眼法,迷惑了周淮康,洗白了叶柏南。 周淮康对叶柏南越来越信任器重,不设防备。 周家的灾祸,就降临了。 周京臣在公司处理完加急合同,驾车回老宅。 他的车位已经泊了一辆大型suv。 才熄火。 叶柏南站在主卧的门外,“周伯父,聊聊吗?” 周淮康一愣,心虚瞥周夫人,“韵宁...柏南有公事请教我。” “柏南请教你啊?”周夫人打趣,“柏南是总工程师,学识比你高,少贴金了!” 叶柏南笑容温和,“学识不代表阅历,周伯父的阅历远胜过我。” 周夫人翻出抽屉里的银行卡,风风火火出门,“孙区长去市里开会,孙太太腾出空闲了,约我打牌——” 门“砰”的关上。 他收敛了笑,注视周淮康。 周淮康如坐针毡,“聊什么?” “人间天堂的实际控制人,早已是我了。”叶柏南直言不讳。 房间死寂。 只有海棠树叶拂过窗柩的沙沙响。 “场子确实不干净,我暗中插手,整顿了内部。”他坐下,“叶家威胁您,保住人间天堂,您清廉公正不肯徇私,我当然要救您。” 周淮康又是一愣。 好半晌,支支吾吾开口,“你...愿意救我?” 第171章 除了名分,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为何不愿意呢?”叶柏南表面不见一丝一毫的阴谋算计,十分坦荡,“周伯父有麻烦,对我没好处。岳父尊贵,女婿也风光。” 周淮康情绪激动,“柏南...” “叶家不知道我控制了人间天堂,我暂时不想暴露,不如您揽下功劳。我会告诉父亲,是您和区局打过招呼,无论搜查出什么,一律不上报。”叶柏南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慵懒倚着,“叶家感激您,您又没损失,皆大欢喜。” 是了。 太太平平。 周淮康眼眶泛红,“伯父谢谢你。” “您客气了。”叶柏南撂下这句,推门下楼。 他前脚走,周京臣后脚进屋。 周淮康一颗心刚平静,又悬了起来。 “父亲如释重负的模样,叶柏南一定喂了您什么甜头。”周京臣讥笑。 “你不帮我,柏南帮了!”周淮康有怨气,“你姓周!周家出事,你撇得清吗?” 他掀桌子站起,呼哧呼哧喘粗气,“外界敬你周公子,是敬我周淮康,敬李氏家族,我落难了,‘周公子’的分量减一半,你懂吗?” 华夫人葬礼那天,他问过周京臣,有什么办法解决。 周京臣没办法。 这小儿子,竟然不及私生子有孝心。 他没抚养过叶柏南一天,到头来,却是叶柏南拉了他一把。 “人间天堂平安了,叶柏南将功劳转赠您,让您找叶家夫妇交差,是吗?” 周淮康面色铁青,“是!” “他是活佛在世吗?”周京臣嗤笑,“父亲一辈子游走于名利场,英明睿智,可惜了,斗不赢儿子。” 周淮康面色青里透白的,又涨红。 “您接受了功劳,坐实了徇私。上面不追究真假,只要您亲口承认,假也是真。”周京臣冷笑,“叶柏南设了一个圈套,软刀子杀人,等您回过神,被剐得只剩骨头了。” 周淮康一僵。 “柏南不是那种人——” “也许他本性不坏,是父辈的恩怨,逼坏了他。”周京臣漫不经心抻了抻衣领,“听我的,周家尚有一线生机,不听我的,叶柏南心机深重,周家、包括李氏家族,会毁在他手上。” 周淮康直勾勾盯着地板的影子。 “提前退休。” “什么?”周淮康大惊,不甘心。 周京臣声音微哑,重复了一遍,“身体不佳,因病退休。” “我年底要升正职了!” “您退休后,我会接管一切。”周京臣伫立在卧房中央,居高临下,“叶家和周家有一场恶战,您祈祷自己的一妻二子,甚至养女,能平安吧。” 周淮康剧烈咳嗽着,无力瘫在床上。 ...... 中午,周夫人打来电话,吩咐周京臣带着程禧去北城区的棋牌会馆。 叶柏南正好留在老宅用餐,周夫人吩咐他也去,结识一下人脉。 其中一位牌友是新晋局长的夫人,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对从政不感兴趣,准备去一家大公司上班,专业是翻译。 北航、云航集团有跨国业务,周夫人打算牵线儿子、女婿的公司,卖局长夫妇一个人情。 去会馆的路上,周京臣一手抓方向盘,一手虚浮在程禧腿上,浅浅的暧昧,“送你那套房子在装修,喜欢什么风格,田园风,复古风?” 程禧望着后视镜,叶柏南的车匀速尾随。 “不喜欢。” “欧式?”周京臣耐着性子,“年轻女孩喜欢森系,绿色的,蓝色的,你可以自己做主。” 她抿唇,“我不——” “程禧。”他语气寒凉,“你考虑清楚,再回答。” 程禧手指攥着裙边,鼓足勇气,“我不当情妇。” 周京臣一言不发。 车拐过路口,又行驶了片刻,他打破沉默,“除了名分,什么也不缺。” “柏南给名分。”程禧嗓音轻颤。 “为什么。” 她一怔。 “因为爱情吗?” 周京臣那轻蔑的、淡漠的神情,刺痛了程禧。 “我给不起他任何东西,他不图我什么回报。” “你是周家的养女,足够了。” 程禧一晃神,车靠边停。 周京臣脱掉浅灰色的薄夹克,丢在副驾椅,甩上车门。 她跟着,上电梯。 娱乐场所大排查之后,其余场子人人自危,凡是不熟悉的客户,不容易进场。叶柏南下车被保安拦了,联系了周夫人,周夫人同意放行,保安才放。 “你们不是一起过来的?”周夫人挂断电话,“柏南在门口呢。” 周京臣慢悠悠解着衬衫扣,“是一起,他没赶上电梯。” “你成心给他下马威!”周夫人戳穿,“禧儿嫁柏南没得商量,你认妹夫便罢了,不认妹夫也得认!” 孙太太和局长夫人不敢掺和,自顾自码牌。 “三缺一,禧儿,坐对面。”周夫人催促她。 程禧落座,牌很烂。 一连四圈,她输得头昏脑涨。 怪不得,太太们各有各的圈子。 叶太太那圈子,组个牌局百万起步,周夫人的圈子身份特殊,太大的,惹祸,太小的,没劲。 输赢在五、六位数。 那也要了程禧的命了。 孙太太凑近,“禧儿小姐,去过夜店吗。” 程禧怕周夫人听到,小声说,“大学同学聚会,在酒吧玩过一次。”她比划,“只一次。” “酒吧没什么意思。”孙太太不稀罕,“几千块钱玩一晚上,便宜没好货的!十几万,上百玩一晚上,那多有意思啊!” 孙太太打出二筒,程禧碰了一杠,“我先赢一百块钱——” 周夫人蹙眉,扔了一筒,“四张二筒在你那里啊?我的筒子一条龙没戏了。” “去人间天堂开开眼界嘛!”孙太太手肘捅程禧,“未来的老板娘啊,视察一番呗。” 周京臣在不远处的圆桌上喝茶。 “我不去。”程禧摇头。 “哎呦!周家管教女儿太严格了,管傻了!”孙太太又好笑又着急,“自家的产业担心什么呀!” 周夫人是自豪的,周家的公子和小姐是出了名的家风好,有德行,归功于她教导有方。 “禧儿,去见见世面吧。”周夫人高兴,自然松口了,“你公婆的生意,里面蛮规矩的。以后叶先生安享晚年,叶家大大小小的买卖都是柏南和你的。” 叶柏南这时从洗手间返回包厢,走向牌桌,俯下身,环抱着程禧肩膀,“赢了多少?” “你损我呢。”程禧犹如一只炸毛的鸡,一点即燃,“输了!” 他闷笑,“输了多少?” “输惨了!”她腮帮子鼓,兜了一嘴的气。 叶柏南上下打量她,“衣服不是完好无恙吗?” “嚯!常言道最毒妇人心,男人心更毒啊!”孙太太瞪他,“你盼着未婚妻输光了衣服,光溜溜坐在这?我们无所谓,你别忘了,周公子在呢!” 太太们全笑了。 程禧捏着幺鸡牌,臊得眼球充血。 “柏南不计较吃亏,我忌讳什么?”周京臣端着茶盏,大大方方笑。 没分寸。 引人浮想联翩。 孙太太瞟她,她脑袋埋低。 “大哥,禧禧输了钱,是你拿,还是我拿?”叶柏南缓缓直起腰。 “都一样。”周京臣噙笑,看着他。 “我拿。”他打开皮夹,若有所思摩挲着一排银行卡,“不单单是禧禧输牌的钱,我准岳母的医疗费,我也应该拿。” 周京臣笑意一收。 “大哥,准岳母现在住在哪家疗养院?听禧禧说,你安排搬到南郊了。” 第172章 第一次的纪念日 周夫人不乐意,“搬到南郊了?”她瞪周京臣,“你顾着华家,又顾着程家,你不嫌累啊。” 气氛骤然凝固。 叶柏南伫立在一盏白灯下,细条纹衬衫,扎紧的下襟,款式衬得他比平日里清瘦,有一股阴谋气,“周家照顾了准岳母八年,以后我负责照顾。” “哪家疗养院?”周夫人表面笑,眼底是震慑之意,“京臣,你竟然没告诉我。” 众目睽睽,逼得他不得不开口,“新世纪。” 香港巨头投资的新世纪,内地有四家,均开在一线城市。 九位数的家庭验资,每月七位数的养护费。 若不是攀着周家、叶家,程禧连一个月的花销也担负不起。 又有多少人担负得起呢。 顶级的医疗团队,顶级的仪器和进口药,程母身体习惯了,倘若医疗降级,会痛苦排异,会不适应,迅速恶化。 程禧看窗外。 周家用金钱滋养了她,一旦失去金钱,她和过季的桃花一样,枯萎凋零。 叶柏南打电话通知秘书,去南郊新世纪接程母。 她仰头。 他恰好弯腰,“我照顾,愿意吗?” 背后依稀是一缕烫人的目光。 灼烧她。 在她皮肤上捅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愿意,周京臣怒了;不愿意,糟蹋了叶柏南的一片心意。 她抿唇,“在哪都行。” “自家男人,客气什么。”周夫人打趣,甩出九条,“瞧你嫂子,娘家的葬礼是夫家一手操办,她不是开美容院吗?近期生病住院了,没工夫打理,你哥哥派了下属去打理。女人啊,该强势的时候强势,该示弱就示弱,男人吃这一套。” 原来华菁菁住院了。 怪不得,昨夜没住在老宅。 “嫂子什么病?”她象征性关心一下。 “没食欲,呕吐。” 程禧手一抖。 “哟,怀孕了吧?” “没怀。”周夫人泄气,“京臣说了,华家新丧,添丁不合适。” “这个月新丧,万一是上个月怀的呢。” 孙太太这话,点醒了周夫人。 她激动,“京臣!” 周京臣慢条斯理斟了一杯茶,“化验了,不是怀孕。是精神焦虑,胃部的病。” 化验了,才确认不是怀孕... 程禧脑子一团浆糊。 是上过床吗? 她没问过周京臣,也没立场问。 毕竟,连情人关系都不是。 印象中,自从他和华菁菁订婚,华家不太顺遂,华菁菁要么在医院陪护,要么独守空房,他去外省出差,即使一起住老宅,他基本在书房通宵加班。 程禧默认他们没睡过。 不过,男欢女爱这东西,挤时间便有了。 她和周京臣那几次,不也是偷偷的。 程禧心不在焉摸索牌,摸到什么,打什么。 稀里糊涂地胡了。 “禧儿小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筒子龙!周夫人熬了一小时了,没熬到的胡牌。” 周夫人掏钱,“梁夫人手气好,我和孙太太亏惨了,先歇一歇吧。” 新上任的梁局长五十五岁,是老夫少妻,梁夫人四十二岁。梁夫人的牌技不是一般的厉害,赢了十几万。 “哎?柏南,云航集团有岗位吗。”周夫人组牌局,真正目的是收买梁夫人,一开头谈利益,太刻意了,所以先玩一玩,出其不意谈。 官太太们的情商比富太太圆滑得多。 “商务部在招聘翻译。”叶柏南帮程禧清点钱数,“云航集团和欧美国家有业务。” 梁夫人眉开眼笑,“太巧了!我女儿专业是翻译,我让她投简历给叶董了?” 叶柏南颔首,“我会亲自面试梁小姐。” “公事公办。”周夫人严肃叮嘱,“梁小姐优秀,凭实力入选的。云航集团是大公司,休假、福利必须到位,尤其是职场潜规则,别委屈了梁小姐。” 他笑意不减,“周伯母放心。” 梁夫人也笑,“周夫人,您如此周全,我欠您一个人情了。” 程禧视线来回梭巡,不由感慨,混到权贵圈的男男女女是聪明,周夫人在梁夫人面前一句“公事公办”,双方没把柄,私下互相装作失忆,从面试、到录取,再到上岗,绝口不提了。 规矩,体面。 那种办完事,吃回扣、四处唠叨的,是圈子交际的大忌。 直接踢出局了。 “输七万。”叶柏南整理好欠条,坐在程禧左边,调侃她,“有进步了,在徽园打麻将是不是输十七万?” 程禧夺回欠条,挨个发出去,“欠孙太太五千...梁夫人四万...欠周阿姨的不还了。” “你机灵!”周夫人一笑,她们跟着笑。 叶柏南的秘书这时推门进来,直奔他,“我咨询了新世纪的院长,程太太病情严重,不能随意转院,避免发生意外。” 不远处的周京臣喝了一口茶,“发生意外,柏南承担,转院吧。” 秘书犹豫不决,“那叶董...办手续吗。” 他睨了一眼程禧,又睨了一眼周京臣,作罢了。 很明显,周京臣不同意他干涉程家的事。 强行转院如果死在途中,不仅无法和程禧交代,对他自己没好处。 不划算的买卖,没必要做。 “我经常陪你回去探望。”叶柏南安抚程禧。 她早知是什么结果,整个疗养院的医护人员被周京臣封口了,其他人没机会截胡。 程母根本出不了那扇门。 “疗养院要去,人间天堂也要去啊!”孙太太又插话,“叶大公子,禧儿今晚去开开眼界,你可要答应。” 程禧觉得莫名其妙,孙太太千方百计地怂恿她去人间天堂,到底图什么。 叶柏南一张脸阴晴不辨,像是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昏暗之下,幽深,复杂。 “禧禧,你想去?” 程禧架在那,不上不下的,“我...可以去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当然。” 周夫人挂断一通电话,吩咐周京臣,“文芝在大堂了,你接她上来。” 叶柏南拿起桌上的手机,“我去接。” 他一边出门,一边联系下属。 仿佛有什么重要事安排。 周京臣望向他背影,一张脸同样幽深莫测。 “文芝解脱了,公婆死光了,没人压制她了。”孙太太和周夫人多年的交情,也见过文芝,“她婆婆骄横,护犊子,文芝忍得够苦的。” 程禧起身去倒茶,刚到吧台,耳畔刮过一阵风,她下意识闭眼。 再睁开,头顶笼罩着一抹黑影。 周京臣沉沉的鼻音,“你的耳环。” 她低头,珍珠耳环不知何时掉在地上,耳针踩变形了。 “我最喜欢的一副——” “我赔你。” 他取出皮包夹层里的首饰袋,一对翡翠玉耳环,水绿色的,显娇嫩。 程禧好奇,“你新买的吗?” “嗯。” 她更好奇了,“你今天算准了赔我耳环啊。” 周京臣蓦地发笑,“本来就是今天送你的。” 他喷出的气息浮在她脖颈,她难耐,迈出一步。 “站近些。”他命令。 “我不戴了...”孙太太似乎也察觉出他们之间越界了,给她戴首饰的活儿是叶柏南的,周京臣戴太亲昵了,程禧害怕。 “马上戴好。”周京臣控制住她,穿入耳孔。 翡翠略大,下面的边缘镶嵌了一颗花瓣状的碎钻。 她鬓角发丝的长度遮掩了翡翠,遮不住钻石。 稍稍一动,珠光闪烁,煞是璀璨。 特殊的设计感。 “为什么今天送我耳环?” 他指腹糙粝,茧子捻磨耳垂,粗剌剌的,“今天是第一次见你的日子。” 第173章 桌下的纠缠 程禧一怔。 “八岁,5月5日。”周京臣松开她,“下大雨,东方小学门口,碎花裙,粉发卡,齐刘海。” “你在场?” “我的国画老师住在附近,你父亲开周家的车接你放学,我认出你了。” 程禧那天淋雨了,狼狈得很。 而且发型剪得像男孩子。 毛毛躁躁的。 她懊恼,“你没说过...” “太丑了,懒得说。”周京臣转身,去牌桌。 周夫人和孙太太不玩了,换他和叶柏南代替。 不多久,叶柏南带着文芝进包厢。 程禧的耳环大,又闪,他一眼发现了。 “是碎钻?”他半笑,半讶异,“大哥送大嫂十克拉的婚戒,送禧禧碎钻吗?” 周京臣无波无澜,“大克拉的钻,留给你送,我不抢你风头。” “多谢大哥体谅我了。”叶柏南食指勾起耳坠,眯眼审视。 他审一秒,周京臣握拳的手骨泛白一寸。 一个神情危险,一个肌肉紧绷。 无声的较量。 “耳环很精致。”叶柏南抚摸着那颗钻,“但翡翠和钻石,不相配。” 周京臣镇定自若捏起杯盖,拂了拂茶水,“不配,才稀有。翡翠与珍珠相配,款式不稀奇了。” “有道理。”叶柏南似笑不笑,“外观越是不相配,里面越是给人惊喜。” 他收回手,“既然是大哥送的,戴着吧。” ...... 周京臣的位置在程禧对面,叶柏南在左,梁夫人在右。 玩了一轮,程禧感觉牌桌下有一条腿抵着她的腿,时而晃,时而停,一晃,蹭她;一停,又紧贴她。 十分暧昧。 是西裤的硬度。 男人腿。 “柏南,你缺三条是吧?”程禧猜,是他提示她喂牌。 叶柏南在码牌,“我不缺三条。” “公然作弊。”她不信,指着他。 他忽然张嘴,假装咬她的指尖,又没咬住,吓唬她。 程禧一缩。 动作逗笑了他,“胆子这么小,还兴师问罪我?” 她重新指他。 叶柏南俯下脑袋,继续咬。 他抽烟不频繁,牙齿洁白整齐,唇色也浅,不像烟瘾大的男人,唇色发紫发黑。 梁夫人在一旁羡慕,“小情侣浓情蜜意,我和老梁结婚三十年了,有七八年没牵过手了。” 文芝吃着糕点,附和,“我起码十年了。” “我和淮康倒是恩爱。”周夫人得意,“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会投胎,是挑男人的眼光好。” 周京臣的表情却不太好。 或许因为叶柏南和程禧的甜蜜,又或许因为周淮康和叶太太的秘密,心里隐隐发堵。 程禧甩出三条。 叶柏南没吃她的牌。 她一愣。 不是他腿蹭她的? 毫无征兆,那条腿又卷土重来。 挺括的西裤,冰凉的皮鞋。 沿着她裙摆弧度,一厘厘探入,一点点轻扫。 麻麻痒痒。 程禧一霎僵住。 好半晌,她再次低头。 白裙,黑裤。 最纯净的颜色。 纠缠出禁忌与糜艳的味道。 她心跳加剧,往回收。 无奈周京臣腿长,她躲,他伸,逃不出他进攻。 “禧儿小姐,你鞋跟撞我啦!”梁夫人穿着新中式的旗袍,布料单薄,遭不住她一撞,撞疼了。 “抱歉...梁夫人。”程禧双腿迫不得已搁回原处。 膝盖碰了他膝盖。 周京臣闷笑。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腿痒吗?” 程禧瞥对面,“有虫子。” “捉住。”周京臣躬下身,手攥住她脚踝。 她挣不开,又不敢大幅度动。 “周公子,该你出牌了。”梁夫人一掀桌布,周京臣正好坐直,脸不红气不喘的。 反而是程禧分神了,打得乱七八糟,又输了一万。 周京臣拧开吊灯中间的排烟扇,叼了一支烟,“柏南,玩大的吗?” “多大的?”叶柏南也掏出打火机,点燃。 “十万的。” “嚯!那我撤了。”局长夫人挪开椅子,“我输一局,老梁四个月的工资没了。” 太太们大笑。 文芝乐呵呵上桌,“我老公有钱,我可是在澳门输过一套房的!” 程禧看着周京臣和叶柏南,脊梁骨寒浸浸的。 刚玩到一半,牌桌一颠。 她敏感,抬头。 文芝在喝茶,没注意。 周京臣面容冷淡,额头一丝青筋凸胀。 又一颠。 一下比一下猛烈。 叶柏南摩挲着手中的麻将牌,太阳穴也是一鼓一鼓。 “大哥,虫子没捉住,还在。” 文芝的牌颠倒了,她嘟囔着码牌,“豆腐渣工程哟,这楼要塌啦?” 程禧这边也掀了桌布。 两个男人的西裤堆叠着褶皱。 似乎经历了搏斗。 是周京臣第二次伸腿的时候,被叶柏南拦截了。 各自一腿、一脚的,施展了功夫。 第174章 我比你哥哥,谁好? “柏南,腿脚功夫不错。”周京臣不疾不徐开口。 “不及你。”叶柏南松了松皮带,抻出衣襟,“不必试探我,你功夫强。” “你谦虚了。” 的确出乎意料。 叶柏南的下盘这么稳,这么结实。 他的座位正,容易发力,占上风;叶柏南的座位偏,半副身躯是悬空的,腿与腿碰撞,竟然打个平手。 如果面对面交锋。 他略下风了。 “十万块一局是伐?”文芝喜滋滋,“现场刷卡,不写欠条的!” 程禧面露难色,“我没钱...” “你男人有啊。”文芝使了个眼色。 叶柏南将钱包拍在桌上,“禧禧自己选,卡里有多少余额,归你了。” “哦呦!嫁老公啊,就嫁这种豪气的!”文芝翻开钱夹,替程禧选了一张,“禧儿尽管输,叶大公子的卡,刷不完!” 周京臣也扔出银行卡,秘书举着pos机恭候在一旁。 “我给你的中药方子,吃了没?”文芝顾忌着叶柏南在场,鬼鬼祟祟捅周京臣胳膊。 “没吃。” “一副男人补阳气的方子,一副女人补阴气的方子,百试百灵的!侬晓得伐?” 周京臣寡淡回应,“晓得。” “补阳气?”文芝的嗓门大,没瞒过叶柏南耳朵,“大哥肾虚吗。” 程禧噗嗤笑。 周公子活了二十九年,大概头一回被怀疑痿了。 周京臣一瞥她,也笑了,“肯定是不虚的。阳气旺不旺我不太好自夸,你可以问问她。” 程禧险些栽在地上。 面色也白了。 他又疯又野的,是活腻了吗,怎么招惹他了... 孙太太嗑着瓜子,“问谁啊?” 程禧悄悄伸出腿,踹周京臣。 他感受到,笑意加深,“问...” 一卖关子,她呼吸都停滞了。 “问菁菁。” 程禧长吁口气。 腿往回缩。 周京臣突然夹住她腿,不许她抽离。 “乱讲!”周夫人呵斥,“柏南是菁菁的妹夫,他能问你们的私密事吗?” 程禧用力抽。 他夹得紧,厮磨间,一只皮鞋脱落。 裹在袜子里的脚沿着她裙摆缓缓上移。 “挺软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叶柏南望向他。 “椅子垫。”周京臣补充。 程禧手心渗出汗,擦掉,又渗一层。 当周京臣脚趾滑到她大腿根,她猛地站起。 急促喘息。 “不舒服吗?”叶柏南皱眉。 她大口咽唾沫,摇头,“我不想坐这里。” 文芝和程禧换了座位。 孙太太在后面观战,周京臣也收敛了。 轮流坐庄,文芝的牌好,连庄。 一小时的工夫,赢了三十多万。 程禧刷卡刷得秘书忍不住笑,“幸好大家清楚禧儿小姐是生手,否则还以为是报复叶董呢。” 叶柏南指腹触了触她脸蛋,“只要开心,我输得起。” “幺鸡。”周京臣动作凶狠,砸在叶柏南面前。 他左手捏着烟,右手码牌。 偶尔嘬一口。 精短利索的发茬,懒怠的姿态。 仿佛一个坏到骨子里、浪荡矜贵的男人。 撩一下眼皮,或是挑唇笑一下,格外有味道。 叶柏南不似他这样坏。 永远是斯文绅士,端方庄重。 程禧发现,和叶柏南相处越久,他越神秘。 分明是那么体贴,清润的男人,眼神总是藏着一股戾气劲,一丝凉薄意。 雾蒙蒙的。 看不穿。 “胡了。”周京臣推倒牌,“大胡,一人二十万。” 他嗓音是烟熏后的沙哑。 醇厚,磁性。 “禧儿输一辆奥迪a6了吧?”文芝也憋笑,“叶董牌技不行,没胡呢。” 叶柏南一边刷卡,一边自嘲,“我不擅长玩牌。” “叶家靠娱乐场所发家,堂堂的继承人不会玩牌啊。” “柏南的赌技其实最高超。”周京臣关闭了头顶的排烟扇,意味深长打量他,“六七位数的小鱼,不值得他动真格。能入他眼的,是十位数以上的大鱼。” 叶柏南欲笑不笑,“知我者,周公子啊。” 他们相视,笑声寒森森。 傍晚,牌局散场,周夫人又组饭局,太太们随着她去餐厅,程禧跟着叶柏南去人间天堂。 横跨渠江大桥,驶入东城区,夜色渐深。 整条街道正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人间天堂在区中心,最繁华的十字路口。 叶柏南下车,握住她手,乘专用电梯上楼。 “周伯母说,你没来过会所。”他立在前面,透过电梯门壁,凝视她。 “休闲会馆算吗?”程禧也凝视他,“我跟周阿姨去过。养生,汤泉,按摩。” 叶柏南眼眸窝了笑,“不算。” “男技师按摩。”她小声,“模样蛮俊的。” 他笑得愈发愉悦了,“那也不算。” 顿了一秒,“比我呢。” 程禧迷茫。 “那个会馆里,最俊的男技师,比我呢。”叶柏南详细问。 她不假思索,“不如你。” “比你哥哥呢。” 程禧仍旧否认,“不如他。” “我比你哥哥呢。” 她愣住。 抬头。 目光相撞。 叶柏南眼底是奔腾的,探究的涟漪。 第175章 他唯一一次手软,是对她 “各有各的好。”程禧抿唇。 “非要一决高下呢?” 他极少如此认真,执着。 “哥哥比你白,你比哥哥解风情。” 叶柏南摩挲着她手背,“比我白?” “长得白。”程禧看向他琥珀色的袖扣。 他笑出声,“很特别的比较。” 电梯门一开,一名三十出头的女人站在外面。 高挑,丰满。 穿着一件菱形图案的棕色吊带长裙,大波浪卷,步伐摇曳生姿,女人味十足。 标准的娱乐场所女人。 妖娆,热情。 她款款走过来,语笑嫣然,“叶大公子,有日子没光顾了。” 叶柏南给程禧介绍她,“公关一组的领班,半个老板娘。” 女人扭着腰胯,“您少取笑我了!胡老板马上和前妻复婚了,我可不敢得罪正经的老板娘。我啊,是昨日黄花,前女友啦。” 程禧明白了。 这名领班,是人间天堂二老板的女朋友。 大部分的会所、酒吧,老板和手下的漂亮女员工都有关系,最漂亮能干的,受到青睐,提拔成公关领班,包房经理,甚至变成老板娘。 有多大的本事,升多大的“官”。 也有例外。 花魁。 本事比这名领班大,拿下了叶先生。 可她没资格上位。 叶家的两位公子在,谁也撼动不了叶太太。 领班打开一间包厢,叶柏南坐下,点了一瓶洋酒,一艘水果船,每一种小吃各上一份。 服务生陆陆续续端上来。 “程小姐,您的头发和耳环缠在一起了。”领班不等程禧作出反应,直接伸手帮她择开。 一不小心,耳环掉在酒杯里。 “对不起...程小姐!”领班连连道歉,“我涂了护手霜,又滑又黏,没抓住耳针,我赔您吧。” 程禧觉得奇怪。 沙发和酒桌隔开了距离,耳环无论如何掉不进杯子里。 只是她初次来,领班又诚心道歉了,再不依不饶的,叶柏南也挂不住面子。 于是没计较。 与此同时,周京臣的红旗l9开进老宅。 一辆小白车紧接着停在旁边。 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是大排查那天,在茶楼全程跟进的何队。 保姆在厨房烧菜,周京臣带着何队径直去书房。 “我分析了,指使胡生和耿世清伤害你妹妹的幕后黑手,不是叶柏南。”何队语重心长,“他先是一个男人啊!然后是坏人,你妹妹那样可爱,他下不去手。” “她可爱你又知道了?”周京臣不咸不淡睥睨何队。 “我知道啊!” 多年前,程禧陪周夫人去市政大楼给周淮康送文件,嘴巴甜,见到穿制服的喊大叔叔,没穿制服的喊小叔叔,女领导摸她脑袋,她主动凑近,不像尊贵的周家小姐,像一个寄人篱下、谨慎卖乖的姑娘,在外界博个好名声,哄周夫人高兴。 楚楚可怜的女人,对男人坏,是温柔一刀;对男人好,是感情良药。 叶柏南毕竟血肉之躯,逃不掉人间风月。 周京臣攥着程禧这颗棋子,先扳回一城了。 “打赌吗?”何队扬眉笑,“他现在心毒手辣,最终唯一一次手软,是冲你妹妹。” “不赌。”周京臣面无表情,插入12伏的电源,连上电脑,屏幕开始晃。 镜头是陈旧的黄灰色调。 叶柏南坐着,有公关领班斟酒,有古装打扮的女人弹琴唱歌,非常正规、高大上的场所。 茶几上,翡翠耳环浸泡在酒杯里,咕咚咕咚冒气泡。 果然。 叶柏南够精明。 识破了耳环有玄机。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耳环是诱饵,是牺牲品。 他替程禧戴耳环的时候,在上衣领口藏了一枚0.6毫米直径的微型针孔摄像头,卡在扣眼儿了。 叶柏南警惕耳环,会忽略其他。 搞了一招声东击西。 “不清晰啊。”何队盯着屏幕。 “灯有问题。”周京臣指着滚动灯柱,“放射的光线太晕,太散,包厢环境昏暗,不影响肉眼,但影响摄像头。” “反侦察是吧?”何队捻下巴的胡子,“卧底汇报是2月份新装的包厢灯,看来叶柏南的城府深不可测啊,至少表面上,他不露马脚。” 周京臣靠着椅背,“卡的位置不好,遮住了。” “你卡得太明显,程禧就发觉了!”何队手撑桌子,“1毫米直径是市场上最小的,你这个去国外弄的?” 他点烟,“沈承瀚在墨西哥买的。” “非法拍摄啊...”何队提醒他,“叶柏南报警,你吃不了兜着走。” “摄像头在程禧身上,他会报警吗?”周京臣咬着烟蒂,几分不羁,几分气势,“他下不去手。” 何队乐了,“你行,你高明。” 画面里,依次出现包厢、演艺大厅和办公室,叶柏南倒是不避讳她,该去的,不该去的,全部让她去了。 演艺大厅正在跳舞,和艳舞不沾边,是古风古韵的舞蹈。 场面如同地方台的新春晚会。 vip沙发席在镜头中一闪而过,周京臣认识其中的几位,有国企高管,有上市集团董事,身边没有“模特”,连服务生也是男的。 他不由发笑。 领教了叶柏南的道行了。 如今,在商场,叶大公子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程禧参观人间天堂,相当于代表周淮康夫妇参观,后续周家的任何一个成员对场子内幕有异议,是自己打自己脸。 叶柏南的金蝉脱壳,真是精彩。 “年初人间天堂变更法人,叶柏南的亲舅舅下台,胡发上位。”周京臣仰头,朝天花板吹出一缕烟雾,“他准备动手了,踢舅舅出局,是保住叶太太不受牵连。” 窗户灌入的风,刮得烟火时明时灭,映在周京臣眼里的红光也时大时小,“叶家根基在北方,叶柏南却在南方做生意。他投资十个项目,有九个关联李氏家族的合作企业,他的目的,是包围李家。” 何队不懂商场的弯弯绕绕,“包围了会怎样?” “玩死。”周京臣注视着长长一截烟灰,“李家名下的项目耗资巨大,均价在几亿。倘若一个项目出事了,无所谓;倘若九个项目都出事了,是天崩地裂。” “赔几十个亿...”何队唏嘘,“你外公家底厚,不至于破产吧?” “资金是一方面,信誉毁了。”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李家这些年启动的项目,没有赔的,所以是生意场上的标杆。一旦跌下神坛,曾经的竞争对手会围攻李家,遭到反噬。” 何队倚着窗台,“可是叶柏南玩这么大,李家废了,他叶家也废了啊!” “他本来也没打算留下叶家。”周京臣一张脸阴霾重重,“叶先生婚内家暴,陷害叶太太的弟弟染上赌瘾,气死了老岳父,又自幼虐待他,凭他的性子,会放过叶先生吗?” 何队叹气,“你们这一辈子弟,叶柏南堪称一代枭雄啊,可惜了。” ...... 程禧是午夜回到老宅的。 蹑手蹑脚溜上楼。 走廊蓦地一亮。 她吓一哆嗦。 周京臣没穿睡衣,一套浅色的休闲服,双手插兜,似乎要出门。 “好玩吗?” 程禧扶着楼梯栏杆,“那里的女孩能歌善舞。” “有你好吗。”他笑纹含在肉皮里。 第176章 旧情曝光 程禧挺直背,“歌比我唱得好,舞没我跳得好。” 周京臣朝前走,“你跳了吗?” “跳了。” 叶柏南知道她会跳舞,加上一群女孩起哄,她跳了一小段《唐宫仕女》。 上次跳,是高三艺考。 有三年没跳了。 生疏了。 叶柏南倒是爱看,问她愿不愿意每天跳,单独为他跳。 她说,每天跳太累。 他笑了一声,“不在地上跳。” 程禧没懂。 叶柏南笑意幽深,“换个地方跳,有特殊的衣服,而且累不着你。” 直到那个大波浪领班附和了一句,她才醒悟,“叶大公子的舞技好,动作有力量,程小姐可要试一试,否则是人生一大遗憾呢!叶大公子轻易不跳舞的,一跳啊,停不下来。” 她臊得面红耳赤,叶柏南不忍心逗她了,佯装严肃训斥领班,少欺负她。 钟雯对男人的评价,真是没错。 但凡不是痿了,“家伙什”凑合能用,即使是“秒男”,热衷于上床就像狗热爱吃屎。 戒不掉的。 光风霁月的周京臣,克己复礼的叶柏南,和千千万万的男人是一样的。 有情欲上头、如泉喷涌的一面。 程禧回过神,天台插了一株白玉兰,一阵风吹过,暗香浮动。 白色的裙摆微微翻卷,贴着周京臣的长裤,夜色暧昧,显得亲密又缠绵。 “他喜欢吗?” 程禧没察觉周京臣的语气冷了,“喜欢。” “特意跳给他看的?” 她一怔。 仰头。 周京臣居高临下,昏黄的光线照得他面孔棱角不那么凌厉了,一丝温存柔和,透着阴鸷气。 她终于察觉气氛冷飕飕的。 “我不跳给他看,难道跳给你看...”程禧撇开头,“华小姐险些怀孕了,你不去医院照顾,在这里堵我。” “冲我生气?”周京臣怒极反笑,“你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他胸膛一起一伏,抵着她。 程禧身体抵着扶梯,栏杆是硬的,他肌肉亦是硬的。 夹得她无处遁逃。 “你干什么...” 周京臣比划噤声的手势,“主卧没熄灯。” 程禧咬唇瓣。 周淮康夫妇没睡。 老宅又寂静。 稍有声响,瞒不住。 她一蹲,从他腋下钻出去,“我回房间了。” 周京臣一手抱住她,趁她不注意,另一只手拽下她衣领的针孔摄像头。 藏入袖子。 程禧挣扎着,“你别发疯——” “耳环呢。”他略俯下身,唇挨着她。 她嫌烫,蜷缩肩膀,“在包里。” “为什么不戴。” 程禧怕他发脾气,小声啜喏,“不小心泡酒杯里了,明天拿到首饰店保养,再戴。” “喜欢那条红宝石项链吗。” 周京臣细细吻着她,嗓音喑哑。 “哪条?”他胡茬茂密,她痒得不行,嘘嘘喘。 “拍卖会上那条。” 程禧恍惚记起,是叶柏南送俞薇的,解除婚约后,俞薇捐赠给了慈善晚会。当天,周京臣和叶柏南竞争了七、八轮,最后叶柏南弃牌了,周京臣一千万拍下的。 妥妥的冤大头。 不过,周公子讨女人欢心,是不在乎价钱的。 只在乎寓意。 那条项链的“主石”是红宝石中的极品,绝版了,象征永恒的爱情。年头越久,越贵重,保不齐十年八年的,升值到几千万。 “华小姐的项链,我喜欢什么...” “没给她。”周京臣吻到脖颈,臂弯搂紧程禧。 一门之隔,周淮康夫妇的“午夜私房话”隐隐传出,周京臣吻得更迷醉了,他似乎格外嗜好刺激。 “送你,要吗?” 程禧偏头。 “搬去我那里住,项链是你的了。” ...... 主卧里,周夫人听到走廊有动静,正要拉门,周淮康突然开口,“韵宁,我辞职了。” 周夫人一愣,“你马上升正职了,再熬两年退休,多体面啊。” 周淮康摘了老花镜,憨笑,“陪你享受晚年。” “我不需要你陪!”周夫人不满,“我需要我的丈夫是大人物,庇护家族和儿孙。” 他一言不发,躺下。 “你写辞职申请了?”周夫人追到床边,“我不同意!” “已经上报组织,来不及撤销了。”周淮康郑重其事。 “你...”周夫人火冒三丈,扭头出门。 门板“砰”的一震。 周京臣立刻松开程禧。 他从容自若,迎上一步,“怎么了。” “你父亲官职没了。”周夫人浑身发抖,“我吩咐你查他,查了吗?” “查了。” 和程禧厮磨了一会儿,衬衣碾皱了,他抻平,“同僚之间共事,不和睦。父亲年纪大了,懒得斗了。” “你少蒙我!”周夫人不是好糊弄的,“你父亲在圈子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恭敬着他?同僚不和睦...你们父子联手骗我是吧。” 门敞着,周淮康愁眉不展,“我有苦衷!” “京臣还没继承李氏家族的产业,禧儿还没嫁进叶家,你起码和我商量一下吧?”周淮康有苦衷,周夫人同样有苦难言,“我堂哥和堂弟都有儿子,虽然纨绔,却是名正言顺的李家人,京臣是外孙,外姓人!他们不服气,碍于你的权势不敢争抢,现在你辞职了,李氏家族会有大变动!” 程禧杵在门口。 目睹这一幕。 明白周家摊上大风波了。 周淮康是官儿迷。 混仕途的,要么巨清廉,要么巨贪,是越混越上瘾。 而中庸之道、随大流的,是最安全也最没意思的。 作为“清廉派系”的代表人物,周淮康有滋有味的,不到万不得已,不甘心卸下乌纱帽。 程禧忽然想起叶柏南了。 那次约会,他试探问,假如有一天,周家再也欺负不了她了,会开心吗。 她说不开心,周叔叔周阿姨有恩于她。 叶柏南的表情很复杂。 失意的,落寞的。 程禧心脏一霎怦怦狂跳。 叶家夫妇也不对劲。 “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周夫人掀开被子。 “你瞎猜什么!”周淮康猛地坐起,“我上班去市政大楼,下班回家,行踪你了如指掌,我有机会吗?” “如今是没机会。”周夫人若有所思,眉峰戾气,“以前呢。” 周淮康额头青筋暴涨。 “你在学校读书,谈过对象吗。” “孩子面前,你胡闹什么!”周淮康眼神闪烁。 他不擅长撒谎,周老太爷家规严,撒谎往死里打,所以周淮康一撒谎,磕磕巴巴的。 “果真有了?”周夫人面色苍白,“淮康,你初恋找来了,对吗?” 周淮康不承认,不否认,一动不动。 周夫人踉跄趴在椅背上,“她在哪。” “韵宁,咱们私下...” “到底在哪!”周夫人双眼猩红,一吼,周淮康痛苦垂下头。 “在本市。” “我认识吗。” “认识...” “官圈的,商圈的?”周夫人哽咽。 “商圈...” 程禧瞳孔一涨。 望向周京臣。 他淡漠不惊,站在灯火的盲区,一片阴影里。 “姓什么?”一贯雷厉风行的周夫人,完全慌了。 竟在她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游荡着丈夫的老相好。 第177章 我不逼你堕胎,免得你恨我 “韵宁...你不要问了。” 周淮康脸埋在手心,急促呼吸着。 “这些年,您和那位联系过吗。”周京臣及时揽下炮火,解了围。 “没联系过...4月份...她有求我,才恢复了联系。” “既然陈年旧事了,也断了纠葛,母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周京臣撂下这句,离开主卧。 这句也是提示周淮康,死咬住秘密。 凭周夫人的性子,得知丈夫和叶太太有旧情,还荒谬地攀了亲家,十有八九会爆发,失控。 周京臣正在摸叶柏南的底细,没摸清之前,一旦交手,周家没胜算。 能藏多久,是多久。 程禧回到西房,庭院里,汽车发动引擎。 她伏在窗台,红旗l9在漆黑的夜幕下犹如一头豹子,蹿出铁门。 周京臣去医院了。 ...... 叶柏南在人间天堂的包厢待到凌晨两点。 他端着洋酒,审视不远处的女人。 素颜,小腹隆起,盘了简单的发髻。 神色谨慎。 “三年没接触了,畏惧我了?”他大口喝酒。 女人是大名鼎鼎的花魁。 连续两届“模特选美”夺冠。 客户豪掷几千万捧她,或许是“红气养人”,或许是天生丽质,明艳得不可方物。 “怀孕了?” 叶柏南的语调不喜不恼,面目也古井无波。 “四个月了...” “稳定了。”他抄起酒桌上的烟盒。 花魁摁下打火机,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毯上,点燃。 叶柏南漫不经心吸了一口,瞟她肚子,“母子血浓于水,我不逼你堕胎,免得你恨我,背叛我。” 花魁发僵的四肢瞬间松懈了。 “不过,你应该明白,拿什么回报我。” “我明白。” “叶嘉良住在澜本公馆,快一年了。”叶柏南歪着脑袋,几分寒意,几分狠意。 一张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脸,和一股不与人知的气场。 凛冽骇人的。 威慑的。 花魁一哆嗦,“叶嘉良风月是风月,公事是公事,从不混淆。书房里除了乱七八糟的书,一份有价值的文件都没有。” “茜茜。”他一喊她名字,花魁吓得面如土色。 “不诚实,是在我身边的大忌,你忘了?”叶柏南分明噙着笑,笑得清隽润和,可花魁头皮凉麻麻的。 他皮鞋尖勾住花魁的下巴,一点点抬起,“睡了三年,睡出感情了?想留下孩子吗。叶嘉良和孩子,你二选一,我一向不废话。” “我选孩子。”花魁没犹豫。 叶柏南放下脚,斜叼着烟,“书房里有东西吗。” “有...” “什么时候给我。” “叶嘉良一直在公馆,如果资料丢失,他会发现。”花魁举起烟灰缸,接着掸落的烟灰,“他下周出差,我交给您。” 叶柏南嗯了声,问一旁的领班,“海灵在吗。” 领班回答,“在三楼豪华包,有贵宾。” “什么贵宾?” “李韵晟。” 他扬眉,“李氏家族的大公子,迷上我场子的女人了。” “万分着迷呢。”领班笑,“溺在温柔乡无法自拔。” “周京臣安插在人间天堂的卧底,本来是迷惑叶嘉良的,被堂舅捷足先登了,可怜他运筹帷幄,李氏家族却没有一个成大器的,可以辅佐他,反而拖累他。”叶柏南将烟头捻灭在缸里,命令领班,“盯着海灵。” ...... 周京臣先回了一趟市区的大平层,洗了个澡,在书房看完录像回放。 七点钟,天大亮,他驾车去医院。 华菁菁刚好在吃早餐。 “好些了吗。”他挪椅子坐下。 “胃口好多了,不吐了,睡眠不太好,一宿频繁梦魇。”华菁菁望着他,“禧儿呢?住宿舍了,还是住老宅。” “别管她了,先管好你自己。”周京臣闲闲地翘起一条腿,也望着华菁菁,“大伯和二叔来过吗?” 华菁菁点头,“下午来的。” 他眯眼。 “有小道消息,爸爸辞职了?”华菁菁攥紧床单。 “在审批。”周京臣抽出纸巾,不甚在意地擦拭皮鞋,“一个月之内通报公示。” 华菁菁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气闷。 她问律师了。 华夫人遗嘱的内容是:我死后,倘若周家有麻烦,大哥、二弟念及京臣对华家的情分,动用一切势力人脉,无条件维护相助。 她清楚,“无条件”意味着什么。 周家开口,无论涉及什么,华家必须帮。 大伯父不一定遵从遗嘱,二叔一定会听。 二叔是华家的老来子,大伯母随着大伯父常年驻军外省,二叔是华夫人养大的,长嫂如母。 周京臣为了这份遗嘱,为了套住二叔,仓促订了婚,又举办了超规格的葬礼,让二叔相信他的情义深重。 遗嘱保的,是周淮康,更是华菁菁“小周太”的名分。 但周海康辞职了,是普通人了,只要在职期间没有犯大错,区区的小问题,掩盖不了功绩,上面大概率不追究。 再加上,戏演的够足了,周京臣没必要继续演了。 她的名分,岌岌可危了。 “那我们...守完丧,结婚吗?” “你认为呢。”周京臣扔掉擦鞋的纸,神情冷静,无风无浪。 华菁菁攥得愈发紧,几乎抓破了床单。 她横了横心,亮出底牌,“我母亲告诉我,程衡波的自杀,与周家有关。有朝一日曝光,算不算大麻烦呢?” 第178章 你我之间,裂痕无法弥补 周京臣本就阴郁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 “程衡波是自杀,与周家无关。” 华菁菁攥着床单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他自杀之前,给爸爸打过电话,爸爸见死不救。” “程衡波一心求死,周家拦他一次,拦得了两次吗?” “周家拦一次,他不会再求死。”四目相视,华菁菁毫不怯弱,“是周家也希望他死,死了一了百了,免得牵连爸爸。” 华菁菁语气耐人寻味,“区区的小司机,升到卫生局副主任,为什么呢?我猜,是程衡波察觉了周家的秘密,索要的封口费。” “他救过我父亲一命。”周京臣目光幽凉,“桥梁垮塌,他及时绕开,父亲死里逃生。副主任仅仅是小官,算什么封口费?” “京臣,你从不解释的。”华菁菁笑容灿烂,“因为我猜对了,周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程衡波心思狡诈细腻,机缘巧合发现了。攥着这个把柄,他肆无忌惮,反正你爸爸会摆平的。” 周京臣后仰,微微掀眼皮,“然后呢。” “程衡波被调查,求爸爸捞他,可爸爸捞不了,一旦他心存怨恨,曝光秘密,周家要大乱了。而且上面审讯严格,他的职务又是爸爸安排的,这一堆烂摊子,爸爸心虚了。”华菁菁挨着周京臣的耳朵,“爸爸承诺养他的妻女,也尽量照顾小三和私生子,让他好自为之。” 周京臣一言不发,摩挲着腕表的表带。 “程衡波是聪明人,他蹲大狱了,妻女的日子不好过,只能倚仗周家。爸爸又不安心,于是他自杀了。”她笑出声,“我分析得有道理吗?” “有证据吗。”他眉目凌厉。 “我是周家的准儿媳,会污蔑公公吗?”华菁菁无辜耸肩,“我只会大义灭亲啊。” 周京臣注视着她。 好半晌,他也笑出声,“菁菁,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的裂痕,无法弥补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 “既然明白,没什么可谈的,你去大义灭亲吧。”周京臣起身,朝门口走。 “程禧呢?”华菁菁喊住他。 他一顿。 “她知情了,会怎样呢。” 周京臣背对华菁菁,许久,身形一动不动。 “她又单纯,又憨,怪不得你喜欢,我也怜悯她。”华菁菁感慨万千,“宠爱她的周叔叔为了自保,默许她亲生父亲自杀,她喜欢的哥哥一边隐瞒她,一边地下恋。真相大白那天,她会发疯吧。” 男人转过身。 “结婚。”华菁菁开门见山,“你婚后的私生活,我不管。” 她一再放低姿态,越放低,越危险,证明她豁出去了,只图他,图谋这段婚姻,至于道德,忠贞,恩爱,她统统不图了。 “我唯一的条件,每个月回老宅的日子、结婚纪念日和我的生日,你必须回家,配合我,陪伴我。” 周京臣唇边是薄薄的笑,眼底是无底洞。 表面风平浪静,里面暗潮激荡。 “华伯父一辈子傲骨铮铮,自己的女儿用威胁的方式嫁入周家,他如果活着,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是啊!如果我父亲活着,程禧像一只小蝼蚁,任我践踏,我凭什么和她分享你呢,岂不是抬举她了?”华菁菁下床,走到周京臣面前,“而你,也不敢这样对我。” 她伸手,整理他的衣领,“但我父母亡故了,我没有底气了。幸好,我母亲知道内幕,老天助我呢!人各有志,我的志,不在事业,不在嫁一个臣服我的男人;在于嫁一个我欣赏的,强大的男人。我华菁菁只上嫁,不平嫁,更不下嫁,爱与不爱,无所谓。” 华菁菁几分痴癫,几分霸气,“只要你在我手上,其他女人永远见不得光,永远是我手下败将,我很高兴。你护着程禧,心疼程禧,没关系,体贴我一些,温存一些,我忍了;你冷漠,轻视我,作为名正言顺的周太太,我捍卫婚姻,即使过分了,你也奈何不了我,我有资格。” “你对她过分?”周京臣拂开华菁菁的手,重新坐下,“叶柏南同意吗。” “我了解你。”华菁菁弯腰,视线逼平他,“你相中的女人,谁也抢不走。程禧和耿世清都订婚了,你一出手,她又回来了。叶柏南也一样,你有的是耐心夺回她。” 周京臣笑了一声,“夺回她,养在外面吗?” “不然呢?”华菁菁自信,“取代我吗。” “你了解我,了解得不够深。”他再次站起,“我讨厌威胁,讨厌不择手段的女人,睡在枕边,太不踏实了。” 华菁菁是难受的,可她打起精神,维持着气度,“你讨厌,也要向我服软。” 周京臣笑完一声,又笑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嗯,好好养病。” 他离开病房,下楼。 秘书在车旁恭候。 “昨天俞薇来探望华小姐了。” 周京臣坐上车,“待了多久。” “三个小时。” “俞薇要报复叶柏南。”他看向窗外。 “她恨禧儿小姐。”秘书提醒,“不安分的女人,很麻烦。” 周京臣若有所思,“有时候,不安分是好事;太安分了,我反而没办法。” ...... 第二天有一堂大课,程禧下午赶回学校。 钟雯在寝室里,整个人异常憔悴。 躺了一天了。 她一怔,“你不是结婚了吗,怎么住学校了?” 钟雯撑着床沿,声嘶力竭吼她,“我下场惨,你幸灾乐祸吗。” 程禧茫然,“你什么下场啊。” “你傻啊!”安然瞪眼,“富二代把她甩了。” “那孩子...” “没保住呗!给了一笔钱,两清了。”安然啧啧,“钟雯啊...你太蠢了!富二代是情种,架不住亲妈精明啊!你小小年纪,情史比婆婆还丰富,能接受你吗?” “你们嘲讽我吧!”钟雯蒙住被子,“我会崛起的!三条腿的蛤蟆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学霸室友摘了耳机,“傍男人,苦一生,女人当自强。” 安然挽着程禧走出寝室,“钟雯以为百分百嫁豪门了,在学校炫耀得沸沸扬扬,结果出岔子了,你瞧她,萎靡不振的。” “婆婆不接受她,富二代也变心了?” “不是所有公子哥都像你哥哥和叶家的两位公子那样优秀,有一部分是吃祖产的。和爹妈反目,不给零花钱了,熬一个月,熬得了一年吗?去打工吧,嫌累,去创业吧,没脑子,去做鸭吧...肾太亏。”安然咯咯笑,“这部分富二代没出息,不过听话,家里的要求也低,不闯祸就行。你哥哥有出息,他不听话吧?家里要求他功成名就,门当户对,儿女双全...对不对?” 程禧噗嗤笑,“对。” “其实,顶级的权富家族和古代帝王家没区别。你喜欢的人,恰好匹配你,是幸福;你喜欢的人,不匹配,是不幸。又有几个人抗争家族呢?一帆风顺的荣华富贵,与艰难坎坷的真爱,你选哪个?” 程禧默默不语。 周京臣选哪个呢? 选了前者。 养兄妹和世俗禁忌,隔了无可逾越的鸿沟。 他的人生是康庄大道,又何必沦陷于一丝情,令自己的人生脱轨,走上崎岖小路。 去教学楼的途中,同班同学招呼程禧,“有一个开兰博基尼的男人找你!” “程禧,认识这么多大佬,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你帮我们介绍介绍呗!” 有男同学起哄,“我懒得努力了,认识富婆姐姐吗?不超过六十岁的!” 程禧没理会他们,问同学,“多大岁数啊?” “戴墨镜了,瞧不出!” 周京臣只开红旗,叶柏南只开suv。 沈承瀚吗? 他挺骚包的。 程禧从北门出来,一辆全新的“炫光金”泊在路边。 打着双闪。 符合沈承瀚的风格。 “承瀚哥哥?”她扒车窗。 副驾驶下来一个陌生男人,秃头,有刀疤,癞子相,“程小姐吧?我是沈公子的司机,接您去徽园吃饭。” 第179章 和华菁菁一起被绑架 程禧狐疑,没动。 “沈承瀚沈公子啊,您哥哥的发小!”疤头示意她上车。 “他是南方人,在北方哪有司机?”程禧调头跑。 疤头拽她。 她后退。 大学城四周空旷,红绿灯交口在九百米开外,附近没摄像头,疤头原形毕露了,一手捂她嘴,一手往车里塞。 后座有一个负责接应的大胖子,刀尖抵在程禧咽喉,呵斥,“老实点!” 旋即,数着麻袋里一捆捆的钱,“有面包车,租豪车干啥?” “这丫头见过世面,不租豪车,她警惕,骗不来!”疤头骂骂咧咧的,“尾款到账了吗?” “差了二十万。” “这一票玩得太大了,差一分钱也不行!”疤头烦躁。 胖子也焦躁,“臭娘们儿!她拖到明天结款了。” “今天结!”疤头恼了,“明天根本来不及了!凌晨飞泰国,咱们出国了,她赖账,再飞回国内追债,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胖子将麻袋拧了个死结,“你看清她长什么样了吗。” “看清了,挺漂亮。” “你们知道周副市长吗?”程禧蜷缩在椅子的一角。 他们齐刷刷盯着她。 “绑架官家比绑架富豪的性质更恶劣,绑富豪,是求财,绑官家,是挑衅。” “你不提周淮康,我兴许可怜你。”疤头咬牙切齿,“你一提,我非要折磨你个半死不活!” 程禧一愣。 胖子啐了口痰,“五年前,周淮康兼任市局局长,咱们大哥在西郊绑架了一个阔太太孕妇,是他下令击毙的!” 原来,是周淮康的仇人。 给大哥报仇。 周夫人这些年,最担忧寻仇了。 周京臣是独生子,又没生下孙辈,万一废了,周家绝后了。 所以周夫人撮合她联姻耿世清,有实权的官员亲家,多多少少震慑歹徒。 车一路向西。 驶过村庄,是一片茂密的芦苇地。 拐个弯,破败的二层小砖楼。 两个高大威猛的壮汉守在入口。 胖子跳下车,“周淮康的儿媳妇绑了吗?” “绑了!”壮汉推搡程禧上楼。 “在哪绑的?” “医院小花园。” 程禧没想到,这伙人真猖獗,连华菁菁也绑了。 华家二房衰败,“华团长千金”的名号,没分量了,不唬人了。 可终究华家大房、三房在,绑华家的女儿,实在胆大包天。 “通知周京臣了吗?” “半小时前,给他打电话了。”壮汉不是本地口音,疤头和胖子是。 疤头谨慎,“他电话里说什么了。” “我告诉他,别报警,否则他老婆和妹妹赤身裸体的照片视频满天飞,让圈里的男人们一睹为快。” 程禧一抖。 他们不劫财了。 要劫色。 侮辱,发泄,报复。 “他不可能报警吧?疤哥。” “报个屁!”疤头信誓旦旦,“越是名门望族,越忌讳丑闻。周家的儿媳、养女和一群大老爷们儿在郊外,你相信是清白的吗?那个周夫人最爱惜颜面了。” 楼房里,华菁菁倚在墙角,脸被打肿了,病号服也撕破了,似乎剧烈搏斗过。 程禧一进来,她眼眶泛红,呜咽挣扎着。 “你们碰她了?”这幅场景,太糜乱,太狼狈了,程禧不由心惊。 “急什么?马上轮到你。”胖子嘿嘿笑,掐她臀。 这一掐,双眼冒光。 “呦呵!好有弹性啊,肥美的屁股。”他又掐,掐得不过瘾,直接大力揉。 程禧躲他,靠墙坐。 一面硕大的蜘蛛网横在头顶。 她下意识尖叫。 “周家的小姐娇气啊!”胖子捏她脸,“怕小虫子呀?你给我哄开心了,我带你去里屋,有板床,有热乎饭,有水,不委屈你。” “不要动她!”华菁菁忽然开口。 “嫂子保护小姑子是吧?感情不错呀。”他们大笑,“不动她,冲你来啊?” 胖子和其中一名壮汉围拢上去,“一起来,你受得住吗?” 他们动手动脚,华菁菁不停在叫。 疤头踹他们,“去搞点鸭货,搞点酒!” ...... 黄昏的郊区,下了雾。 迷雾深处,芦苇丛一阵阵摇晃。 寂寥,荒芜。 最后一缕夕阳斜射在楼顶,焦黄的光晕里,依稀显露一抹人影。 黑漆漆的衣裤。 颀长,英武。 放哨的胖子先发现了男人,“妈的!有人在房顶上!” 第180章 救一个,弃一个 周京臣叼着烟,立在烟囱旁,俯瞰楼下。 晚风混杂着烟雾,熏燎他眼,他半眯,半睁,“她们呢。” “哟,周公子,别来无恙啊!”疤头乐了,“周淮康升官了,周公子也娶娇妻了,我们还是在社会上讨生活。有前科的人,像过街老鼠一样狼狈,不公平啊——” 周淮康的仇人多,也寻过仇,周京臣有准备,不废话,“谁是头目。” 疤头啃着鸭翅膀,“我啊!” 胖子附和,“崔哥没了,疤哥是老大。” 崔哥。 他有印象。 五年前,外省首富的儿媳妇来旅游,去洗手间的工夫,被崔鹏为首的一窝歹徒绑架了,商场的保洁员是内应。 事关重大,万一撕票了,要上新闻的。 周淮康亲临现场,瞅准时机,击毙了崔鹏,救下人质,从犯也判刑了。 罪犯是分三六九等的。 强奸犯、杀孕妇小孩的,是末等,在号房里遭大罪。 崔鹏是一了百了,他手下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首富和狱警打了招呼,在监狱里天天睡茅厕,挨尿浇,挨群殴。 这伙人怀恨在心。 疤头吐出鸭骨架,吊儿郎当抖着脚,“你老子毙了崔哥,害苦了我们,这笔账,是不是该清算了?” “怎么算。” “我让你怎么算,你就怎么算!”疤头恶狠狠。 周京臣左手系着右手的袖扣,一级级走下台阶。 台阶是铁的,生锈了,鞋底子一碾,尘土飞扬。 “我必须先见到人。” 疤头爽快,一挥手。 他们聚集在一楼吃饭,将华菁菁和程禧也转移到一楼了,门口遮了一扇竹帘子,防止附近的村民发现。 胖子扯下竹帘。 华菁菁呆滞的眼神终于有反应了,“京臣...”她怀疑是梦,瞪大眼,反复确认不是梦,是真实的,“京臣!” 她啜泣,“他们摸我...咬我...” 周京臣目光掠过她,又缓缓落在程禧的脸上。 倒是安然无恙,只不过,惊吓过度,神情恍恍惚惚。 华菁菁察觉他目光,哭着开口,“他们想要欺负程禧,我挡住了...” “周公子的未婚妻舍身救妹,一段佳话啊。”疤头流里流气笑。 虽然在医院闹得不欢而散,但华菁菁保护程禧,触动了周京臣。 “你们碰她了?”他煞气腾腾。 “碰,不碰,碰谁,这是三个问题,取决于周公子如何选择了。”疤头大吼,“请崔哥!” 屋里的马仔搬出一名男人的遗像,端着香炉,木棍,仿真手铐。 男人四十出头,三白眼,方块脸,酒糟鼻,颧骨有一颗大痦子。 典型的流氓长相。 “戴上!”疤头甩出手铐,“周公子身手不赖,我不愿节外生枝,你戴上铐子,我踏实。” 老油条,老混混儿了。 懂得玩法。 不冒险。 其实,周京臣根本没打算武力解决。 他自己在这,一挑十,未必输。 可带着华菁菁和程禧,战斗力大打折扣。 搏斗,顾不上她们,顾她们,又不得不分心,自然赢不了。 而且崔鹏和周家的“血债”,不出这口恶气,他们没完。 崔鹏有二十多个马仔,这几年全部刑满释放,个顶个儿的亡命徒,手也黑。周淮康如今没职务,没势力了,是这伙人报复的良机,家眷防不胜防。 包括周夫人。 稍有闪失,一场灾祸。 由着他们发泄,了结这桩血债,是最安全的。 周京臣面无表情戴上手铐。 一瞬间,胖子的木棍抡在他后背。 棍、肉、骨撞击的闷响。 程禧崩溃尖叫,华菁菁也在哭。 周京臣扛住第一棍,紧接着,第二棍,第三棍... 他膝盖弯曲,半蹲下。 唇角溢出一抹血。 “哥!差不多行了...”壮汉拦住胖子,“真打残了,捅娄子。” 胖子撂下木棍。 疤头走过去,躬身,拍周京臣的后脑勺,“周公子,佩服!是一条硬汉。我这兄弟一百七十斤,玩摔跤的。” 他啐出一口血痰,仰头,逼视疤头。 疤头揪住他的衣领,指着崔鹏的遗像,“给我大哥跪下,上三炷香,嗑三个头,咱们一笔勾销。” 周京臣不眨眼,瞳仁浓墨幽邃,深不可测。 裹着杀气。 锐气。 他直起腰。 蓦地,双手一抻,腕肘遒劲的青筋鼓胀,“啪嚓”的碎裂。 勒出一圈血痕。 疤头怔住。 胖子也傻了,“疤哥,你把铐子挣断了!” “我姓周。”他个子高,压了疤头,气场也压了,“一滩烂泥,我跪,配吗?” 扑面的血腥气息,疤头打量铐子,又打量周京臣,笑了笑,“周公子不肯跪,我不勉强,崔哥大约也懒得承受你这一跪。” 疤头坐下,翘起二郎腿,“你可以拒绝一个要求,不可以拒绝两个。” “未婚妻和妹妹,二选一。带走哪个,弃了哪个,你自己决定。”疤头看手表,“五分钟。” 马仔们清楚周京臣的能耐了,格外警惕。 手握家伙什,围攻着他。 “京臣...”华菁菁哭腔,“救程禧,我父母已经亡故,二房只剩我了,我无所谓了...程禧年轻,周伯父疼爱她,她出事了,即使你救了我,我没颜面回周家。” “周淮康疼这个养女啊。”胖子狞笑,“疤哥,您真绑对人了。” 华菁菁大喊,“京臣,别犹豫了,救程禧!” “放了我未婚妻。”周京臣胸膛剧烈地起伏,一颤,一凹,贴着衬衣,轮廓分明。 “京臣...”华菁菁低下头,凌乱的发丝粘在面颊。 程禧眼眸一寸寸黯淡下去,熄了光亮。 视线里,是一片灰败。 选未婚妻,没错。 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可又为什么,问她要不要那条项链呢? 为什么哄她搬进他的住处。 既有情,又绝情。 温存,又冷血。 陷入危险了,是华菁菁,天下太平了,才是她。 “没你的事了!”疤头猛地一推华菁菁。 华菁菁饿了一天,太虚弱,软趴趴踉跄着。 周京臣接住她,横抱起,最后望了程禧一眼。 程禧也望着他。 漫长的沉默。 “后悔了?来得及换。”疤头拇指抠着刀刃,皮笑肉不笑的,“少妇,小姑娘,兄弟们不挑食。周公子的未婚妻和妹妹都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有机会玩一玩,是祖坟冒青烟,修来的福气。” 疤头一边说,一边蹭程禧下巴,油腻腻的卤味,蹭得她作呕。 “水灵的妹妹和风韵的未婚妻,我要是周公子,也难抉择。救了未婚妻吧,妹妹糟蹋了,小姑娘心性傲,一旦想不开,大好年华香消玉殒。救了妹妹吧——”疤头数了数马仔,“八个弟兄,八顶绿帽子...周公子4月的订婚宴,对吧?未婚妻不干净了,上流圈的笑柄啊,咱们是底层人,这滋味,理解不了。” 周京臣抱着华菁菁的手臂在发力。 撑得衬衫拧出一缕缕褶皱。 肌肉呼之欲出。 他迟迟没松开华菁菁。 程禧闭上眼。 蜘蛛的爪子在头顶移动,“沙沙”摩擦。 她原本是怕的。 现在,浑然无觉了。 “不换了?”疤头瞧出他不舍得未婚妻。 周京臣转过身。 背对程禧,迈一步,远一步。 一步步,踩在她的心上。 踩得粉碎。 第181章 他救出程禧 车泊在一棵老榕树下。 他安顿好华菁菁,要离开。 华菁菁恐惧,拉住他,“京臣!” 他停下。 “你也受伤了...”她语气心疼,“去医院吧。” 此时,华菁菁胸脯袒露,衣衫不整,脸也肿了,万分可怜。 “我去救程禧。”他平静。 “他们只答应你救一个。”华菁菁不撒手,“你再回去,惹恼了他们,他们一群人——” 周京臣拂开她,下车,往回跑。 跑到一半。 他驻足。 灌木丛里,人影一晃。 他认出那是谁了。 ...... 疤头拖拽着程禧,正要进屋。 忽然,一枚硬物射来。 击中胖子的太阳穴。 他一龇牙,“谁他妈搞我?” 所有人纷纷抄起武器。 不远处的芦苇丛风声鹤唳,风愈刮愈大,仿佛有千军万马包围了这栋楼。 下一秒,壮汉的耳朵一热。 一摸,手掌血淋淋的。 “疤哥,是子弹头!” 疤头见多识广,掂了掂分量,“麻醉弹,射飞禽的。”他四下张望,“有埋伏——” 话音未落,又是一击。 疤头颈后一凉,四肢无力瘫在地上。 “撤...撤回楼里!” 他们互相掩护着,躲在一处三面环墙的死角。 “什么人啊,疤哥?” 疤头盯着二楼的梯子。 空无一人。 他又盯对面的土道。 不露一丝踪迹。 “这人厉害,三次射击,弹无虚发。”疤头后槽牙磨得嘎吱响,“练过真功夫。” “臭娘们儿,坑人啊!”胖子着急,“她说周京臣不会报警,干完这票,三百万酬劳,送咱们去国外避风头。如果他留下未婚妻,象征性打一顿,别动真格的;如果留下妹妹,咱们随便折腾。” 壮汉也急了,“那打子弹的呢?” “她没说有这号人物啊!” “吵什么!”疤头是老江湖,清楚局势了,“打子弹的,和周京臣不是一路人,冲他妹妹来的。” “加入咱一起爽?” “爽你奶奶啊!”疤头搧了胖子一巴掌,“解开她绳子,扔出去,不然咱们全遭殃!” 胖子吓得连滚带爬,解了程禧的绳索,拎着她,丢在空地。 片刻,一辆纯黑锃亮的摩托车从一旁的灌木丛蹿出,调头,急刹。 男人摘了头盔,挂在左边的手把上。 一言不发,气势凛冽。 “是叶柏南...”胖子后退,死死地缩在墙根。 疤头也大惊失色。 “我看你们是太放肆了。”叶柏南长腿一跨,跨下摩托,抱起失魂落魄的程禧,耐着性子检查她的身体,“禧禧,有伤吗?” “没有!”疤头抢答。 胖子战战兢兢,“叶老板...我们一根汗毛都没碰过她。” “她没告诉我们,认识您...”疤头慌了神。 叶柏南从左至右,一一扫视他们,他们跪地匍匐着。 “该滚哪里,滚哪里去。凡是你们一伙的,不允许再动程禧。” 他们使劲磕头,道歉,“明白!叶老板...” 叶柏南的车技稳,遇到陡坡,几乎不特意绕过,是一跃而起,颠簸感却不大。 夕阳西沉,杨树的白絮漫山遍野。 程禧坐在后面,一直没出声。 叶柏南减速,侧头,“禧禧?” 程禧眼眶绯红,嘶哑着,“嗯。” 他透过后视镜,凝视她。 叶柏南是一个极有分寸的男人。 对待女人,聊什么,什么态度,他有一杆尺。 不分场合的,不合时宜的,他一向不做。 他掏出裤兜里的帕子,擦拭她眼角。 “晕车吗?” 程禧摇头。 擦完泪,叶柏南搂住她肩膀,轻轻抚慰。 隔了半晌,“喝水吗。” “嗯。” 一声比一声哽咽。 “没有水。”他说。 程禧一愣,“那你问我喝不喝水...” 叶柏南解释,“我的车没开上山,目标太大,会惊动绑匪,司机在山下等,车里有水。” 她突然意识到,绑匪没通知他,只通知了周京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替程禧拢了拢衣襟,“巧合。” 程禧望着他。 “平安救出你,最重要。”叶柏南声音沉缓,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没再多言,驾驶着摩托驶向山下。 ...... 秘书赶到住院部,是凌晨一点。 周京臣在3号病房。 伤到骨头了,需要休养几天。 秘书将一个信封搁在床头,“按照您的吩咐,去市政大楼收拾了您父亲的办公室。” 私密的东西,不能藏在老宅。 周淮康名下没有其他房产,只能藏在办公室。 “您父亲和叶太太...”秘书欲言又止,偷瞄周京臣。 他神色自若,“讲。” 秘书清了清嗓子,“三十年前分手后...给叶太太汇了三笔款,一共五十万。您父亲没钱,是从周夫人手里骗的钱——”秘书没忍住,噗嗤笑。 周京臣阴恻恻一瞥,“好笑吗?” 秘书正色,“叶太太搬家了,汇款单被退回,估计锁在抽屉里,年头久了,忘了,程衡波恰好翻出来。婚内汇款给老相好...您母亲的脾气,岂不闹得天塌了?家庭和睦、作风优良,也是官员晋升的一项考核,所以程衡波趁机要挟您父亲,提携他,包庇他。” 周京臣拆开信封,取出汇款单。 边缘泛黄了。 日期也模糊了。 华菁菁猜测的“天大的秘密”,是汇款单。 万幸。 程衡波只是发现了这个,不是发现了叶柏南的身世。 最致命的,还没有浮出水面。 外界就查不到。 叶家暂时也没对外曝光。 不过,上一辈的旧情纠葛,大概率是瞒不住了。 周夫人会查。 周淮康在工作上很出色,廉洁,勤勉,大格局;生活上,太糊涂愚钝了。 竟从未想过叶太太当初怀孕了,今年才知情。 倘若早知情,这些年暗中弥补叶柏南,不至于这么深仇大恨。 周京臣摁下打火机,烧毁了单子。 周淮康保存它,是护身符。 打感情牌。 假如叶太太鱼死网破,他拿出汇款单,坦白自己并非不惦记她,是汇过钱的。女人心软,叶太太又本性良善,面对男人的愧疚与赎罪,多么大的怨气也融化了。 第182章 周京臣来他的住处找她 周京臣清理完灰烬,下床,“她什么情况。” “打伤,咬伤,踢伤,不算严重,可华小姐毕竟是女人。”秘书严肃,“这群流氓地痞,真是败类!” 他沉默。 秘书奇怪,“您不报警吗?” “报了警,会牵扯出不该牵扯的人。”他走向隔壁病房,透过门窗,华菁菁躺在那输液。 苍白没血色。 “在学校绑程禧,在医院绑华菁菁。精确的路线和目标,是巧合吗。” 秘书醍醐灌顶,“是自导自演?” 周京臣握住门把手,推门而入。 “我刚要去你的病房。”华菁菁在腰后垫了个枕头,“我惦记你。” 他笑了一声,“你我有默契,我正好也惦记你。” 华菁菁有些意外。 破裂的镜子,经过这场绑架,有重圆的意思了。 “你惦记我,我高兴。”她哽咽。 周京臣立在床头,斟了一杯水,“饿吗。” “有炎症,吃不下。”华菁菁接过水杯,“程禧呢?” “只惦记我不够,还惦记她?”他半调侃,半威慑。 “我如果不关心她,又何必救她呢。”昨晚,山坡上的风大,吹得华菁菁感冒了,鼻音重,像哭过,“嫉妒是女人的天性,我嫉妒她,厌恶她,不代表我盼着她出事,终归是你妹妹,她出事了,周家难堪。” 苦涩,忏悔,大度。 所有的情绪,淋漓尽致。 “我年长,见识的大风大浪比她多,真受了凌辱,熬得住,她熬不住。”华菁菁轻轻捏着输液管,“而且,程禧失了清白,你会心疼,我不希望你活在自责中。” 周京臣审视着她,“程禧平安,你放心吧。” 她手一紧,针尖微微回血,松开手,又恢复,“平安就好。” “通知华家吗?”他试探。 华菁菁摇头,“爸爸招惹的歹徒,找我寻仇,害我受伤,华家一旦得知,我二叔二婶会问罪周家的。” 周京臣眼眸窝了笑,“你处处为周家考虑,为我考虑,宁肯饶了绑匪,不肯闹大。”他别有深意,“我从前不了解你的体贴贤惠,现在才了解。” “京臣,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华菁菁眼含热泪,“我说过的,婚后我不干涉你,有几对权富夫妻是表里如一的恩爱呢?只要丈夫记得妻子的好,我也顾大局,知进退。” 护士在周京臣的病房喊他换药,他起身,“过两天回华家,商量婚事。” 华菁菁又惊又喜,“你娶我了?” 夜深。 走廊静。 长长的回音。 周京臣没正式答复她,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大伯父,二叔,包括长房和三房的家眷,最好全部到场。” “婚事重要,她们会到场的。”华菁菁悬着的一颗心踏实了,“爸妈也去华家吗?” “我们单独去,长辈不急。”护士在外面催,他走出病房,“你先养伤,等那天,可要提起精神。” 周京臣关上门,脚步声一点点消失。 华菁菁迅速拨了一通电话。 对方很快接听。 “绑匪出国了吗?” 那边是女人,干练的音色,有条不紊,“在本市。” “马上出国!”华菁菁迫不及待,“京臣已经同意结婚,我达成目的了,他们留下,对我后患无穷。” “我没达成目的。”女人反驳,“程禧不仅没有被强暴,周京臣选择了你,抛弃了她,她伤心欲绝。叶柏南及时出现,她大概率会嫁给他了吧?” 华菁菁辩解,“叶柏南救了她,是计划之外的插曲!我也没料到,怪不到我头上。” “华小姐。”女人打断,懒得瞧她演戏,“你玩我,对吗。” 电话里悄无声息。 “你原本承诺我,在周京臣去解救之前,糟蹋了程禧。拍照片,录视频,然后在圈子里传播,程禧要么自杀,要么躲到外省。即使叶柏南不嫌弃她,叶家嫌弃,不会有好结果了。”女人在酒吧,舞曲震耳欲聋,“你为了让周京臣愧疚,怜悯你,让周家感激你,违背了承诺,装好人。你要收手,我凭什么罢休呢?” “俞薇!”华菁菁清楚,这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你只是俞家的私生女,没势力,没地位,我劝你守口如瓶,别瞎折腾!” 俞薇不吭声,在喝酒。 华菁菁深吸气,“我保证,不出三个月,她和叶柏南一定分手!京臣不允许她嫁,更容不下叶柏南——” “我不相信你了。”俞薇挂了电话。 华菁菁攥着手机,狠狠一砸。 “啪嚓”炸开,传出走廊。 隔壁,周京臣翻了一页文件,面无表情。 ...... 叶柏南陪程禧去医院开了安神药,又将她带回东城区的澜本公馆14栋。 宽大的落地窗前,是一架望远镜。 裹着绒布。 镜头瞄准了对面的12栋。 12栋门口亮着灯,主人车位泊了一辆红色保时捷,客人车位是黑色奔驰。 女业主。 程禧蜷缩在沙发上,打量这套房子。 空旷,规整。 没有女人居住的痕迹。 简洁灰色调,老式木质家具,白蕾丝的窗幔。 家具虽然少,每一件非常精贵。 “你吃虾吗?”叶柏南在厨房煮海鲜粥,“冰箱里的食物不多,只剩下虾、干贝和海参,有什么忌口吗。” “白粥吧。”程禧吃不惯海鲜的海腥味,“有酱菜吗。” “我口味淡,没有酱菜。”叶柏南拉开橱柜,“有腐乳。” 他淘米,涮锅,掰菜叶,熟练利索。 “望远镜是监视12栋的花魁吗?”程禧抱膝,看着他。 叶柏南动作一顿,继续忙碌。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脚趾,“周叔叔和叶阿姨,以前有来往吗。” “多年前,有过。” “你很讨厌周家吧。”程禧仍旧看着他。 叶柏南拧开水龙头,“与你无关。” “我是周家人。” 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这一刻的一切。 真实。 又虚妄。 “你姓程,不姓周。” 好半晌,他才开口。 程禧听懂了。 无论他多么讨厌周家,她不姓周,这把火就烧不上她。 ...... 程禧在客厅坐了一夜。 没睡意。 叶柏南也坐了一夜。 天色蒙蒙亮,门铃响了。 他去开门。 过道的声控灯一闪一闪。 男人白皙的面容也一明一暗。 周京臣的西装浓黑如墨,染了潮气。 分不清是汗,或是晨露。 他迈一步,叶柏南退一步。 “周公子手眼通天,我这么私密的住处,也瞒不过你。” 第183章 爽了? “一家人,为何瞒我呢?” 窗外泛起鱼肚白。 照在周京臣的衣服上,挺括,板正,寒冰一般凛冽的光泽。 程禧撇开头,不看他。 反而周京臣看了她良久,“和我结仇了?” 她挪屁股,背对他。 肩膀一耸一耸。 像是下一秒,掉下泪。 “我委屈你了。”他收敛了脾气,温言温语,男人特有的磁性和醇厚。 周京臣的戾气,是天生的。 尤其他不笑,不说话,越是显得狠戾,阴郁。 这样温柔,实属难得。 周京臣收回视线,坐下,“那伙绑匪,你怎么处置的。” “没来得及处置。”叶柏南撕了一包烟,磕出一支,递他,“估计逃了。” “你和他们认识?” 叶柏南坦然,“年初,我雇他们在人间天堂干过几天。” 周京臣目光锐利,“干什么。” “有场子不长眼,抢人间天堂的客户。”叶柏南没抽烟,喝了一口水,“娱乐场的生意,是江湖的生意,自然用江湖上的方式解决。” “所以,你是这伙人的老东家。”周京臣舒展长腿,抻了抻裤边,“他们卖你一个面子,放了程禧。” 叶柏南眉峰一挑,“你怀疑我指使他们绑架?” “不。”他手臂弯曲,撑着椅子,避开背部的伤口,“你没指使,但你知道是谁指使的。” “我不知道。”叶柏南面不改色。 周京臣意味深长笑,“柏南,原来你是一个长情的男人啊。” 气氛对峙。 “无妨,我成全你的长情。”他起来,靠近,压低声,“我放过俞薇。” 说完,他站在程禧面前,“夜不归宿,我亲自接你归。” 她眼眶酸胀,“华小姐平安了,想起我了?” “我回去救你了。” “在哪救我?”程禧语气咄咄逼人,神情也咄咄逼人,“我只见到柏南了,没见到你。” 周京臣不愿与她争吵,伸出手,“先跟我回家。” 她没反应,四肢紧绷着,好似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一撒手,便会射出,射进周京臣的血肉里。 周京臣亦是一根弓弦,拉得比她更紧。 “你怨我,是哭,是闹,是摔东西,回老宅随你。”他扼住她手腕。 程禧甩他,他有防备,甩了四、五下,没甩开。 忽然,叶柏南扼住他另一只手。 举过肩。 两副面孔。 两双乌漆的瞳仁。 刹那,变幻莫测。 “她不走,你强迫什么。”叶柏南犀利,幽凉。 拳与拳,暗暗较劲。 力道在伯仲之间。 周京臣发笑,“你清楚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吗?” 叶柏南眼睛一眯,又睁开,不卑不亢,不焦不躁,“养兄妹。” “那是的明面关系。”他直言不讳,“私下还有一层关系。” 程禧面色煞白,捂他的嘴。 急促喘息着。 叶柏南凝视她,“禧禧,你由他讲。” 她在抖。 越抖,越失控。 “禧禧。”叶柏南又叫她名字,“别怕,没什么不能面对的,由他讲。” 程禧脸色时而惨白,时而涨红,推开他,冲出去。 叶柏南在原地,望着她背影。 周京臣笑意不减,“柏南,多谢你照顾,先告辞了。” ...... 早高峰的市区,车水马龙。 车灯穿梭在烟青色的薄雾里,街边是一长串的贩卖声。 途经一个小吃摊,周京臣吩咐司机停车。 他下去。 买了一份青梅馅的糯米糕。 返回车里。 “酸的。”周京臣给她。 米糕上插着小塑料叉,草绿色的果酱流在糯米纸上。 “我不爱吃。” “你不是喜欢吃吗?” 她伏在车窗,“3月份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3月份。 那会儿,她有怀孕的征兆。 这也是周京臣心里的结。 她这么年轻,这么娇弱,捱了苦头。 觉得亏欠了她。 “你喜欢什么。” 程禧噎他,“和你有关的,我全部不喜欢了。” 男人一张脸映在玻璃上,由浅怒,到震怒。 最后是麻木,不起波澜。 一路上,死寂。 车驶入庭院,保姆匆匆迎上他,“夫人哭一宿了,您的电话打不通!” 周京臣脸上的怒意未消,盯着程禧进玄关,“青梅糕,你到底吃不吃。” 她不理。 “程禧。”他腔调一沉。 “我不吃。”程禧扭头。 周京臣直接丢垃圾桶里。 眉目浮着冷气,跨上台阶。 交错之际,他胳膊撞程禧,程禧胳膊也撞他。 程禧撞输了,踉跄趴在入户门上。 她一巴掌抡向周京臣。 指甲剐过下巴,他脑袋一偏。 一霎,更冷了。 保姆惊愕,“周公子...” 老虎的胡须摸不得。 除了李老爷子和周夫人,连他的舅舅、姑姑们,都不敢骂他,打他。见面赔着笑,讨好着;偶尔打趣他,甚至称呼周公子,餐桌,茶桌,他统统是主位。 他一出娘胎,没栽过跟头,没吃过亏。 何况挨女人的巴掌... “禧儿小姐是手滑了吧。”保姆战战兢兢圆场。 周京臣注视着程禧。 院子刮起一阵风。 枯萎了一地的海棠,扑簌飞扬,他抬手,摘下粘在她发梢的一朵花瓣,“舒服了?” 程禧上个月耍性子,也搧了周京臣一巴掌,搧的是脖子。 这次,搧的脸颊。 冲动劲儿平复下来,她略慌乱。 垂着手。 “爽快了?”他又问。 阳光里,周京臣的轮廓又长,又宽,笼罩住她。 “不爽,这边再来一巴掌。”他凑近,气息也近。 浓烈缠人。 程禧转过身。 她在前,周京臣在后,走入客厅。 周夫人形容憔悴,恹恹倚着沙发。 茶几上摆了中式早餐,一口没动。 “母亲。”周京臣唤她。 周夫人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你为什么关机!”她嘶吼,猛地站起,“菁菁告诉我,她和禧儿被绑架了!你去救她们受伤了?” 他轻描淡写,“没大碍。” “你父亲的仇人?”周夫人跑过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后背贴着纱布,揭开一角,大片的淤青和紫斑。 周京臣噙了笑,“皮外伤。” “还骗我!”周夫人呵斥,“菁菁也告诉我了,你吐血了,伤骨头了!擅自出院,不要命了?” 她瞥了一眼程禧。 程禧迟疑,搀扶周京臣。 触碰他的一瞬间,他像是找到寄托,身体大幅度朝程禧倾斜。 一贯挺拔的脊梁骨,轰然垮塌了一寸。 忍耐极限了。 “菁菁担忧我,让我休假,公司忙,我休不了。”周京臣编得无懈可击,“她故意吓唬您,您出马,我只能休了。” 他解释完,咳嗽了几声。 大约抻痛了伤口,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压着程禧的半副身躯,隐隐在颤。 “菁菁遭了大罪,她保护禧儿,禧儿毫发无损,绑匪却对她下狠手了。”周夫人感慨万千,“菁菁是个好媳妇,你必须善待她,否则是咱们周家忘恩负义了。” 周京臣的眼神凉浸浸,仿佛刚从冰窟窿中打捞出,“她倒是会给自己揽功劳。” 第184章 我不会娶她了 周夫人唠叨了半天,才关心程禧,“禧儿,你没受伤吧?” 周京臣一米八几的个子压着她,她吃力,“我没有...” “你嫂子保护了你。”周夫人提醒她,“记得备一份礼物,登门去华家,谢谢大伯父。” 确实。 在绑匪那里,华菁菁护着她。 胖子揉了她屁股,又要脱了裙子揉,华菁菁拦了;疤头要打她,踢她,华菁菁也拦了。 不过... 程禧印象里,胖子没脱华菁菁的衣服,没侮辱。 打是打得够狠的。 按道理,地痞流氓绑了女人,百分百会“过过瘾”,华菁菁哭诉被他们摸了、咬了,实际上,“部位”不对。 摸的手,咬的胳膊。 胖子揉她屁股的时候,猴急猴急的,轮到华菁菁,反而斯文了。 “禧儿!”周夫人一嗓子,她回过神,“跟我去一趟医院,你嫂子住院了。” “菁菁状态不好,在休养。”周京臣阻止,“过两天,缓了精神,我带菁菁回华家。” 他撂下这句,径直上楼。 周淮康的红旗轿车这时驶入庭院。 风尘仆仆进门,“有仇人绑架京臣了?” 周夫人阴阳怪气,“凌晨2点通知你,6个小时了,你真忙啊。” “我突然辞职,上级有任免和交接的流程,你以为我去干什么了?”周淮康无奈,“我在办公。” “我以为你去密会老情人了。” 周淮康彻底崩溃了,“三十年的往事了...什么老情人?我承认,在你之前有过一段,可咱俩结婚之后,我一心一意。” “你是对我一心一意吗?”周夫人无情揭穿,“你是爱惜名誉地位!生活作风问题是大忌,程衡波是前车之鉴,你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周淮康恼了,“那你要怎样呢?我有贼心有贼胆你高兴了?” “戳你痛处了吧。”周夫人疾言厉色,“那个女人究竟姓什么。” “姓阮!”周淮康拂袖而去,“阮,你满意了?” 周夫人愣住。 阮... 市里没有姓阮的商场大鳄,所以不是女人的夫家,是娘家。 她思来想去,没头绪。 贵妇圈互相称呼“x太太”,不称呼本家姓,除非是多年的闺房交情,比如她和文芝,未婚时期便认识,见面称呼名字。 不熟悉的直呼其名,是不尊敬。 周夫人抄起客厅的座机,拨给李韵晟。他在这边玩上瘾了,天天念叨着“南方女子妩媚灵秀,北方女子高挑热辣;一方水土养一方女人,一方玩腻了换一方玩。”,不肯回老家。 结交了一大群“老二代”子弟。 托付外人,周夫人不放心,托付李韵晟,他饶是再浑蛋,妹夫家的丑闻,也懂得保密。 李韵晟又在人间天堂厮混,搂着海灵喝酒。 接到周夫人的电话,脾气火爆,“催命啊?不回老宅吃饭!” “帮我查个人。”周夫人晓得他什么德行,没计较,“娘家姓阮的富太太,本市的。” “叶太太啊!”李韵晟不假思索。 周夫人蹙眉。 “我和叶柏南有生意往来,李家的情况他了解,叶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他母亲全名阮菱花,五十三岁。” “哐啷——”电话坠地。 何姨在厨房吓一哆嗦,“夫人?” 周夫人直勾勾盯着座机的金属架,脑袋嗡嗡作响。 竟然是叶太太。 未来的亲家母,是过去的老情敌。 她抓住桌角,几乎抠下一块木皮。 周家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男人发达了,寻觅初恋的感觉,并非少数。淮康已经没职务了,没束缚了,一旦冲动之下旧情复燃... 周夫人猛地站起。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大家一个圈子玩的,算是和睦,太太平平的好日子,谁也舍不得丢。 熬到千亿豪门、勋贵世家的正宫位置,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稍稍敲打一番,会识趣的。 倘若叶太太明知故犯,别怪她手毒了。 ...... 程禧搀着周京臣坐在床上,扭头走。 “我清楚你心里怨我。”他沉声开口。 “怨,也不怨。”她摇头,“我不是周家的亲女儿,不是你的未婚妻,你救我,是情分;救华小姐,是责任。情分可有可无,责任是道义。” 周京臣注视她。 她越平静,越识大体,越是怨恨他。 怨。 麻木。 不抱期待。 “这几个月,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忍了多大的委屈,我同样有我的苦衷。”他仍旧注视程禧,“包括你和耿世清订婚,周家做了决定,我明着不能管,只能暗中插手,只要结局是解除婚约,过程无所谓。” 窗帘合拢,微微透光。 他一半是明亮,一半是晦黯。 “叶柏南无所顾忌,因为叶家经商,所有灾祸来源于金钱,所有灾祸也凭金钱解决。但周家从政,灾祸来源于权力,名利,甚至犯罪。商人和商人斗,斗输了,仅仅是破产,权贵和权贵斗,斗输了,子孙满门葬送。我是周副市长的公子,周家、李氏家族都扛在我肩上,一次任性的机会也没有。” 周京臣眼睛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墙壁上的一枚福字结,“我们这种人,从出生拥有一切,唯独没有自由。一座城市金字塔尖的家族,起码是三代人的努力,一、二代辛苦,三代享受荣华,代价是无条件服从安排,为下一代牺牲,下一代挥霍着祖辈三代的心血,很不幸,我是第三代。” 他眼睛完完全全移向程禧,“你承瀚哥哥潇洒吗?沈老太爷昨天召他回家,未婚妻是丝绸大亨的女儿,见面、下聘、订婚,一星期之内完成,他根本不可能反抗,岳父家是最后的保命符,万一沈家在他手上衰败,他是罪人。娶一个女人可以多一重保障,又何必当罪人?联姻是我们最简单的权谋,最容易的一笔生意。” 程禧垂下眼睑。 他从未,对她说过这些。 说得这样现实,这样残酷。 其实,这八年,周家将她密封在一个温室里。 周淮康在权贵场的如履薄冰,周京臣的负担、李氏家族对他的厚望与枷锁,她一无所知。 她只知晓,周家显赫,周京臣尊贵。 连同她这个养女,也沾了光。 荣耀的王冠下,却是虎视眈眈,尔虞我诈。 “3月份,你问过我,一定会娶华菁菁吗。”周京臣哑着喉咙,“当时我没有把握回答你,现在回答。” 他背部痛,路上又折腾,讲话有气无力,“不娶。” 第185章 和他之间的关系,尽快结束 程禧不吭声。 “后天,去疗养院陪你母亲。”周京臣臂肘垫着枕头,“递我一杯水,要温的。” 又欺负她。 “我喊保姆伺候你。” “才同意你见母亲,使唤不动你了?”他侧卧,手支着太阳穴,白皙的面孔更苍白了。 “你不敢不同意。”她食指搅拌发梢,“周叔叔和周阿姨同意了,叶柏南也知道我母亲在哪。” 这小模样,逗笑他,“叶柏南知道在哪,我就不敢了?”旋即正色,“我忘了医嘱,你母亲治疗期间不宜见人。” 程禧瞪他。 “去求叶柏南吧,他本事大。”周京臣掀开薄被,下床。 “我倒水...”她咬牙。 男人淡淡撩眼皮,“我从不强人所难,你心甘情愿吗。” 程禧耷拉脸,“情愿。” “我觉得你不情愿。”周京臣继续下床。 “哎——我情愿。”她挤出笑。 他打量,“牙呢。” 程禧龇牙一笑。 周京臣抿唇,憋住,“我让你学猩猩了?” 她攥拳,重新假笑。 转身,斟水。 回老宅,没来得及洗手。 程禧背对床,在水杯里洗了洗指头。 周京臣一副老谋深算的狐狸相,审视着她。 她搞什么,他了如指掌。 没戳破。 “吸管。” 瞧他的架势,准备躺着喝。 “我扶你起来。”程禧揽住他肩膀。 “起不来。”他倒不耐烦了,“我如果起得来,用你喂?” 她下楼,找到吸管,返回。 狠狠捅周京臣的嘴里。 噎得他咳嗽,一咳嗽,抻裂伤口,面孔又白了一度。 “有点咸。”他喝了一口,评价。 程禧心虚,支支吾吾,“你有炎症啊,炎症,盐...咸。” 周京臣瞥她,“和你聊天,长知识。” 窗外是鸟鸣,花香,阳光。 窗内是她捧着杯子,他托住她的手。 宽厚的,干燥的。 程禧望着他。 有钱人家培养出的公子,一种浑然天成的松弛感。 衣食富贵,不为生计奔波,众人哄着,宠着。普通人不得不经历风风雨雨,公子哥儿们闲得难受了,自己去制造风雨。 “叫一声听听。”喝完了水,周京臣慵懒靠在床头,阖目养神。 程禧凑近,挨着他耳朵,出其不意,“啊!” 他身体一震,错愕睁开眼。 “你逼我叫的。” 周京臣气笑,“我逼你这么一惊一乍了?”他调整了姿势,趴卧着,“平时叫什么,接着叫。” “哥哥。” 他眼尾含笑,“嗯。” “哥哥!”她又一惊一乍。 周京臣再次睁眼,杯口扣在他的嘴唇,半杯水猝不及防泼了下来,洒了他一脸。 程禧慌里慌张擦拭,“我喂你喝水,你怎么不张嘴啊。” 她招呼保姆,“阿姨!哥哥的床单湿了。” 保姆拿了新床单,风风火火进屋,“周公子,去医院吧,小便失禁不是小毛病了,您的伤严重,要治疗。” 程禧帮忙撤下旧的单子,铺新的单子,“小便失禁发展下去,是大便失禁吧。” 她捏鼻子,“周京臣臭烘烘的。” 男人目光阴恻恻,语气也幽凉,“程禧。” 她站直。 周京臣手一抹,乌黑的短发向后捋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水淋淋的。 无法言喻的性感。 程禧想起,安然在天桥底下的书摊买过一本古书,都说美人出浴,那本书是画美男出浴的。 安然躺在被窝里,拽着她,一起看。 她只瞟了一眼,面红耳赤。 那晚被周京臣强制着泡鸳鸯浴,镜子里的他,正是这样。 美男出浴。 大抵如他一般。 “阿姨,是水。”周京臣和保姆解释,“禧儿闹性子,泼了我一身。” “您又闹。”保姆哭笑不得,“哥哥不舒服,老实几天吧。” 保姆收拾了床单毯子,出门。 程禧也溜出去。 “站住。” 门半关不关,她卡在门缝,探头。 “和叶柏南之间的关系,尽快解决。” 她没反应。 “听不懂?”周京臣看着她。 程禧甩上门。 “砰”的一砸,她没影了。 周京臣坐了片刻,蓦地发笑。 ...... 程禧中午赶回学校,下午有一节班主任的课,不允许缺勤。她在最末一排开始犯困,睡到四点下课,收到叶柏南的短讯。 “我在湖边等你。” 教学楼东边有一片天然湖泊。 是学生情侣的恋爱圣地。 她匆匆跑过去,叶柏南伫立在一座石碑旁,硕大的红漆字——爱情湖。 大约刚从公司下班,他西装革履,商务精英范儿。 与风景显得格格不入。 对面是操场,所以体育生多,个顶个儿的一米八五,晒得黝黑健康,腋下夹着篮球,骑单车一闪而过。 叶柏南在这里,过分的成熟,浓郁。 他们那股子意气风发,瞬间味道全无。 太稚嫩浅薄了。 没有岁月沉淀的厚度。 “你跑什么?”风吹乱程禧的头发,叶柏南伸手替她理顺,一缕缕挽在耳后,“我等你多久也无妨。” 湖水波光粼粼,游过一对鸳鸯。 他轮廓投映在上面,那张脸随着水浪一下下荡漾、涌动,发着光。 程禧跑得气喘吁吁,“我的鞋落在你家了。” 她早晨离开太急,没换鞋,穿着拖鞋。 “我带了,在车里。”叶柏南先行一步,沿着湖畔,程禧跟上。 杨柳依依,叶子遮了视线,他抬手,拂开,“为什么走了?” 程禧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这场风波瞒不了周家,我又失踪了一夜,再不回家,周阿姨会生气。”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叶柏南忽然驻足。 程禧没留神,撞上他。 她的影子陷入他的影子,缠绵,悱恻。 “禧禧。”他郑重其事,“我不介意,但需要你告诉我实情。” 第186章 他粗犷的吻 程禧低头,叶柏南的鞋尖顶着她的鞋尖。 是另一种野蛮的暧昧。 她迟迟没回答。 风拂过她,刚捋顺的长发,又散了。 叶柏南大步迈下台阶,拉车门,“先上车。” 暮色熏黄,洒在玻璃上,也洒在他面孔。 他解了领带,深邃的眉目像一卷老式胶片,复古性感的韵味。 程禧坐进车厢的一霎,叶柏南抱她在怀里。 硬邦邦的骨骼碾磨着她,如一团焚烧的火。 她无措。 “4月13号,外省酒店。”他胸膛一鼓一鼓,闷哑的音色,“滑雪场,桂花街,是你哥哥吗?” 程禧瞳孔一涨。 周京臣和华菁菁“假分手”那次,他陪她在外省共度了三天三夜。 原来,叶柏南也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呼吸绵长,沉重。 程禧闻到他衬衫清冽的沐浴露香。 叶柏南有“洗班澡”的习惯,在办公室的休息房里,洗了上班澡,专注工作;洗了下班澡,专注生活。 一个自律,克制,又分明的男人。 “很早。”他坦白。 程禧心一揪,“你不嫌弃?” “为什么嫌弃。” 她音量弱了,“他是我哥哥...” “按照年纪,你喊我哥哥也可以。”叶柏南语气四平八稳,但那张脸,出卖了他。 这段关系,禁忌,复杂,扭曲。 见不了天日。 周京臣又霸道。 谁插入,结果都是斩不断,理还乱。 他微微烦躁,大力一扯衣领,下一秒,吻住程禧。 这个吻,爆发得始料未及。 粗犷,粘稠。 越来越激烈。 程禧几乎窒息了。 她推搡,挣扎。 反而勾起了叶柏南的征服欲,吻得更胶着。 他一点点失控。 程禧感受到他的胡茬,口腔苦涩的茶味。 叶柏南开始吻她的脖子,手揉着她腰,软软的肉,被他包裹着,亵玩着。 她脑海炸开。 安然说,叶总工非常厉害。 是不费劲的厉害。 使个五、六分的技术,秒杀一大半男人。 程禧那一刻懵怔。 这一刻,她悟了。 是雄性的荷尔蒙,是凸出的、勃发的张力。 漫不经心地嚼碎了女人。 “叶柏南——” 她叫他名字。 男人倏而睁开眼。 目光沉迷,烫红。 程禧趁机挣脱,气喘吁吁。 叶柏南同样急促喘息。 她摸索到车门开关,打开,下车。 驾驶位的秘书偷瞄后视镜,小心翼翼,“去追程小姐吗?” “不必了。”叶柏南手虚虚攥拳,抵在窗口,望向不远处的湖畔。 程禧鹅黄色的小衫略皱,下襟敞开,随着她奔跑,在风中翻飞。 她喜欢鲜亮的颜色。 嫩绿,浅蓝,烟粉。 双十年华,娇俏浓艳。 无论穿什么,格外活泼乍眼。 “乔尔的老总打来电话,周家施压,公司不得不开除程小姐。” 叶柏南平复着体内的那团火焰,“嗯。” “程小姐的母亲活不长了。”秘书取出置物柜里的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叶柏南,“李韵宁怕程小姐有二心,以后不服从周家了,凡是赚钱的活儿,一律不允许她做。周家发话了,哪家企业聘用她?员工多的是,她又不是顶尖人才。” 叶柏南接过烟,一手整理上衣,一手点燃。 “在本市,程小姐是无路可走了。出国,出省,她孝顺,抛下老母灭绝人伦,她做不出。”秘书感慨,“她如果跑了,惹恼了李韵宁,程母流浪街头必死无疑,靠着花钱续命呢,周家不花钱了,自然没命了。” “李韵宁养大程禧,不是白养的,不剥下她一层皮,吸干她的血,不罢休。”叶柏南降下车窗,胳膊搭在外面,烟头徐徐焚着。 “何况周京臣也不放过她啊。”秘书清楚,一个循环死局,“程小姐出省,周家的势力不管用了,可周家的钱管用啊!程小姐在哪上班,在哪过日子,周京臣打个招呼,上亿的资金投个项目,老总敲锣打鼓把程小姐送上桌,她躲得了吗?从她12岁跨入周家大门,除非周家不要她了,她没资格先逃离周家。” “李氏家族的底细,我暂时没摸透,周京臣已经出手了,商业机密藏得严严实实。李韵晟是废物,周京臣很难对付,他在幕后坐镇,我整垮李氏家族,不容易。”叶柏南朝车顶吐出一缕烟雾,“我原本打算接管程禧母女,在我手里,比在周京臣手里,我安心。” “周京臣明显是将程母保护起来了。”秘书提醒叶柏南,“咱们抢,抢输了,没意义;抢赢了,撕破了脸,叶氏集团和李氏家族商战一触即发,您现在有把握吗?” 叶柏南熄了烟,阖目养神。 司机发动,驶离学校。 ...... 翌日傍晚,周京臣带着大包小包的名贵礼品,走进华家。 华菁菁是中午出院的,佣人推着她的轮椅,在玄关迎接周京臣。 他停下,“腿伤还疼吗。” “好多了。”她笑得开心,“二婶担忧我,不让我下床,逼着我坐轮椅。” 周京臣示意司机把礼品交给佣人,他亲手推轮椅。 华菁菁心头隐隐不踏实。 他态度冷漠,寡淡,不像是商量婚事,倒像是登门问罪。 “京臣。”她忍不住,“你愿意结婚,大伯和二叔也高兴。” 周京臣没说话。 大伯母在外地没赶回来,华老大和老三夫妇都在。 二婶扎着围裙,“周公子客气什么,一家人常来常往,礼品太贵重了。” “应该的。”周京臣坐下。 “周家是显赫高门,不在乎这点钱,讲究的是礼数。”华二叔大笑,“京臣,尝尝我女儿在杭州新采的茶叶,和茶行里卖的茶叶不是一个滋味。” 华二叔一边煮茶,一边关心他,“菁菁的伤口发炎了,你的伤口要紧吗?绑匪抓住没?” 他沉默,一粒粒解开衬衣扣,褪下,“我后背的伤,是绑匪用木棍打的。” 华老大不禁倒抽气。 白皙皮肤一大片淤青血斑,从肩膀延伸至腰部,触目惊心。 “太猖獗了!堂堂周副市长的公子,他们活腻了?” 周京臣又一粒粒系好衬衣扣,“大伯父认为,他们有胆子冲我下手吗。” 第187章 我和她缘分已尽 话里有话。 “你的意思是...”华老大蹙眉。 他系完扣子,又端起桌上的茶杯,“有人指使。” 华菁菁表情一僵。 “据说是你父亲当年击毙的头目手下,绑架了周家的儿媳和养女,肆意报复。”华二叔熄灭了炉火,“没逮捕吗?” “菁菁。”周京臣视线移向她,“你没有告诉大伯父和二叔,你和那伙人有来往吗?” 华老大错愕,也移向她,难以置信,“菁菁...你和绑匪有来往?” “谣言。”华菁菁镇定自若,“京臣,对方居心不良,栽赃我。你是我的未婚夫,你相信谣言,不相信我吗?” “一开始,我无条件相信我的未婚妻。”周京臣后仰,翘起一条腿,“可我奇怪,对方殴打周家的公子,栽赃华家的千金,这是何方神圣?有多大的权势,何书记吗。” 何市长晋升了,是市里的头号人物了。 华菁菁心乱如麻。 何书记...她是万万不敢拖下水的。 也太荒谬了。 周京臣摩挲着手机,“我倒要问问何伯伯,我哪里得罪何家了?置我于死地,又陷害你。” “京臣!”华菁菁从最初的镇定自若,到故作镇定...这会儿,肉眼可见的慌了,“与何书记无关。” “那与你有关了?”他严肃,那股子膨胀的寒意,渗入她骨髓里。 紧接着,周京臣扔出一支录音笔。 华老大疑惑捡起,摁下按钮。 “马上出国!我达成目的了,他们留下,后患无穷...” “叶柏南救了她,是计划之外的插曲!” “我劝你守口如瓶,别瞎折腾!” 华菁菁面色煞白。 她和俞薇的通话录音... 周京臣去病房,并非关怀她,而是放下这支录音笔。 他算准了,她急于收拾残局。 会联系俞薇。 “糊涂,愚蠢!”华老大恨铁不成钢,“你父亲的一世英名啊,毁在你手上了!” 倘若周京臣没受伤,华家豁出面子,求周淮康夫妇原谅,尚有转圜。 但受伤了,是捅了大篓子。 周家的独苗,李老太爷亲自培养的外长孙,万一打残了,华家赔什么?赔性命吗。 他华老大赔?华老三赔? 华家肯赔,周家、李家未必肯要。 “京臣,报警了吗。”华老大试探。 周京臣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大伯父希望警察介入吗?” 一直没有表态的华二叔忽然甩了华菁菁一巴掌,“你胡闹什么!搞一出恶作剧,打伤了周公子,一旦圈子里传开,有损周副市长的官威和颜面,你懂不懂?” 一巴掌是教训,也是演戏,华家的长辈动手了,周家不好再追究了。 “二叔,她不仅仅是恶作剧。”周京臣听出华二叔避重就轻,不留余地当场挑明,“故意伤害是触犯了法,只要警方立案,她负刑事责任。” 华二叔盯着他。 “我之所以不报警,是给华家一个体面,给我和她的感情一个善终。” 偌大的客厅,死气沉沉。 华菁菁捂着面颊,“俞薇来医院找我,提出合作...她布局,她雇凶,我遭了她的算计!” “俞薇是主谋,你是帮凶,是吗?”周京臣审视她。 华菁菁一贯的骄纵傲气,荡然无存。 干这票之前,她心里有数。 瞒住了,上位“小周太”,这种家族结了婚,大概率不离婚,捆住周京臣一辈子;露馅了,满盘皆输。 她犹豫过,只是,赌赢的诱惑,太大了。 “俞薇恨程禧,叶太太同意叶柏南娶程禧,却不同意娶她,因为她是私生女。在她看来,程禧是司机的女儿,贪官的女儿,背景更上不得台面,偏偏入了叶家的眼,她不甘心。” 周京臣俯下身,“而你顺水推舟,表面配合俞薇,是她利用你,实际上,你利用了她。你先救程禧,撇清自己的嫌疑,让周家愧疚,让我怜悯,拒绝不了婚事。再让俞薇吩咐那伙人,侮辱程禧。即便东窗事发,从头至尾是俞薇出面,你是伤痕累累的受害人。” 他挨着她耳朵,压低声,“那天我到现场,已经察觉了。那几个绑匪,我打他们绰绰有余,不过,我不打,只有我受了伤,华家才怕。我先救你,堵住我母亲和华家的嘴,再返回去救程禧,几分钟而已,来得及。正好叶柏南去了,他救也一样。” 华菁菁一言不发,惨白得仿佛一具干枯的尸体。 是啊。 她疯了,竟然和周京臣斗。 周京臣是什么人。 岂是她玩得转的。 孙悟空在如来佛祖的手心蹦跶了一圈罢了。 “幸好京臣顾及两家的交情,放你一马,否则你有牢狱之灾!”华老大怒不可遏,“华家四代人忠勇清白,二房这一脉沦为家族的耻辱,你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吗?” 华菁菁呆滞着,蓦地,失声痛哭。 杯里的茶凉了,周京臣斟了一杯热的,给华老大,又斟第二杯,给华二叔。 他等着华老大喝了茶,缓缓开口,“我与华菁菁的缘分已尽,与其结婚彼此折磨,不如好聚好散。” “京臣!”华菁菁忘了自己在轮椅上,往前一扑,摔在周京臣脚下,“我不接受...我们订了婚,我母亲也写了周家和华家结盟的遗嘱——” “菁菁,你起来!”华二叔搀扶她。 她不管,趴在地上,拉扯他西裤。 他居高临下,无动于衷。 “解除婚约...”华老大凝重,“对外公布的理由呢?” 周京臣明白华家的顾虑,“她的所作所为,外界永不知晓。” 华老大松口气。 “至于理由,周家不背黑锅,是华家的问题。”他坐直,气场强悍。 连华老大也被震慑住。 “华团长夫妇的死,对她打击极大,精神时好时坏。作为未婚夫,我包容呵护,无奈她状况越来越差,大伯父与二叔感激周家的仁至义尽,决定解除婚姻,送她出国治疗。” 华老大刚松了那口气,又哽住,“出国?” 周京臣一张脸阴骇凌厉,“她在国内待一天,我一天不安宁。”他撂下这句,站起身,在华菁菁面前蹲下,注视她。 良久,他伸手,抻了抻她凌乱不堪的衣服。 华菁菁也注视他。 他神色平和。 没有戾气,没有攻击性。 手很暖,可那双眼睛,不见一丝温度。 有解脱,有畅快,有厌恶。 统统是令她崩溃的情绪。 第188章 假如没有程禧,你会娶我吗 “我们相识二十多年,父辈知根知底,我才是最合适你的妻子人选。”华菁菁既忧伤,又癫狂,“你退婚,周家同意吗?” “不同意。”周京臣坦然。 华菁菁笑中含泪,癫狂更甚,“是啊...那你退得了婚吗。” “周家为什么不同意?”周京臣仍旧蹲在她面前,“因为你是华家的女儿,体贴,贤惠,有教养。倘若我母亲知道,你私下如此狠毒,不惜收买我父亲的仇人,拿我的安危当儿戏,肮脏的手段,腌臜的心思。你是女人,程禧也是女人,你在意清白,却毁掉她的清白,这样的儿媳妇,我母亲容得下吗?” 华菁菁盯着他,“女人的狠毒,是男人逼的,是你逼我的!” 她眼眶红肿,浑身抽搐,“你对我一心一意,我会狠毒吗?”她捂着胸口,“华家娇宠了我二十九年,我接受你有情人,你的情人可以是豪门私生女,可以是明星,唯独不可以是背景那么卑贱的女人...你在羞辱我,羞辱华家!” “高贵与卑贱,从来无关背景,善良则贵,恶毒则贱。即使你出身名门,你口口声声别人卑贱,丑陋的是你自己。”周京臣掰开她手,拽出被扯皱了的裤子,“我未来的妻子,也许家境平庸,也许一无所长,必须纯粹,仁义,没有害人心。否则同床共枕,我怎么安心呢。” 他整理着松巴巴的衣袖和皮带,“周家那边,我不会揭发你的真面目,以免我母亲觉得瞎了眼,不值得生气,你好自为之。” “周京臣。”华菁菁完全癫狂了,“我攥着你周家的把柄,你甩了我,甩得太潇洒了吧。” 男人的阴鸷隐匿在绵绵笑意里,这一刻,是杀人不见血光,“你几乎连累了华家大房和三房,我饶了你,你敢威胁我?” 脖子传来的窒息感,令华菁菁战栗不止,“你解除婚约,我与你鱼死网破——” “你曝光试一试,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周京臣冷笑,“你是坐牢的罪名,周家不至于。我父亲已经辞职,而且上面顾忌他的政绩,你用你后半生的自由换他仅仅是晚节不保,我周家无所谓。” “京臣!”华二叔目睹他掐着华菁菁,不乐意了,“这是华家,不是你周家,你太放肆了!” “周家的地盘上,你华家人也没少兴风作浪。”周京臣气势汹汹,“我没追究你华家的放肆,你华家不要不识抬举。” 华二叔一噎,太阳穴青筋暴涨,“周京臣...你是对长辈讲话吗。” “长辈先管教好自家的晚辈,再管我。” 华老大拦住华二叔,轻轻摇头,“他不是你我认识的周京臣了。” 偌大的客厅,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啜泣,此起彼伏。 “假如没有程禧...”华菁菁哭倦了,眼泪无声地滚落,“你会娶我吗?” 华二叔蹙眉,“程禧?”他和华老大面面相觑,“菁菁,你们结不结婚碍着程禧什么事了?” 华菁菁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执着于周京臣的一个答案。 “假如世上没有程禧,你不吵不闹,周家与华家大概率会联姻。” 男人站直,俯视她,“不过,世上有。” 她哭出声。 周京臣说完,转身,往玄关走。 华菁菁忽然歇斯底里,“你选择了救我,纵然你有苦衷,终究是她心中的一个结!你一次次欺骗她,一次次丢下她,男女的感情,在反复的欺骗与抛弃下,生了裂痕,是无法弥补的。” 他一言不发,继续走。 “周京臣...你们注定没有善果,我睁着眼,等悲剧的那一日到来。” 周京臣背对华菁菁,驻足。 良久,迈下台阶,平静离去。 ...... 程禧接到周京臣的电话,躲在阳台上。 “在哪?” “练功房。” 电话里嘈杂,女同学们爽朗的叽叽喳喳,“队长屁股好翘哦,撅起来像一座小山丘。” 有女孩埋怨程禧,“程大队长,跳个气氛而已...不是正式比赛,训练太严格了吧?” 周京臣拉车门,坐进后座,“队长?” “周二举办校园夏季运动会,我是啦啦队的队长。” 他背部灼烧得厉害,咬牙忍痛,“嘉宾席,留个位置。” 程禧骑在单杠上劈叉,练平衡。似是气他,又似是真话,“柏南也去,校外嘉宾只有四个席位,没你的。” “嗯。”他不急不恼的,“我捐一栋教学楼,叶柏南的位置归我了。” 她嘟囔,“你钱没地方花了啊...给我。” “程小姐清高,给多少次了?你不稀罕。”周京臣额头冒汗,脱了衬衫,趴在椅背上,不忘欺负她,戏弄她,“我人臭,钱臭,你香。” 果然。 记仇了。 她那天泼了他一脑袋的水,骂他“臭烘烘”。 程禧吵不赢,挂断。 走出舞蹈室。 “不练了?”安然坐在椅子上,收拾着舞服,“你去和叶大公子约会?” 不是和叶柏南约会,是周夫人在徽园和贵妇们约会,叫她过去一趟。 程禧赶到包厢,太太们正在吃糕点,周夫人和叶太太闲聊。 “叶董事长出省考察了?” “徽城有工程,他去监工了。”叶太太的神情不太自然。 以往,是她主动邀请周夫人喝下午茶、美容玩牌,目的是商量联姻,打探市里的商业政策,帮叶家挖一挖财政消息。 今天,周夫人主动邀请她了。 她脊梁凉飕飕的。 “叶董事长在外地忙生意,叶太太在家里享清福,咱们女人图的是什么呢?”周夫人语气怅惘,“女人图安稳,男人图颜面。” 叶太太不明所以,附和着,“是。” “年轻夫妻,活一个‘情’字;老年夫妻,活一个‘忠’字,风风雨雨几十年都熬过来了,儿女也长大成人,禁不起任何负面的变动。” 叶太太如坐针毡,笑着,“周夫人通透。” 程禧杵在门口好一会儿,走上前,“周阿姨,乔尔开除我了。”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你缺钱,周家有,结了婚,丈夫有。上班辛苦,歇着吧。” “不辛苦。”程禧反驳,“柏南是乔尔的股东,我的工作不累。” “上班有不累的吗?”周夫人不耐烦,“你实习工资几千块,不够买一双鞋的,瞎折腾什么。” 她啜喏,“转正了有一万多...” “行,够买两双的!”周夫人怼她。 程禧委屈,叶太太在一旁圆场,“禧儿努力上进,不贪享乐,是周家调教得好。您心疼她,但她愿意工作,由着她吧。” 周夫人的耳环戴得不舒服,慢悠悠摘了,重新戴,“叶太太呀,周家的家事,你叶家别掺和了,你似乎格外关注周家人啊。” 叶太太一愣。 太太们也愣住。 好半晌,叶太太挤出一丝笑,“我不关注周家的其他人,只关注禧儿,以后她嫁了叶家...” “她嫁了,你再管。没嫁呢,我做主。”周夫人又打断。 叶太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几位太太察觉出火药味太浓,纷纷借口“丈夫下班了”,起身告辞。 程禧心里懊悔,她当众反驳,原本想让周夫人松口,可弄巧成拙,挑衅了周夫人的权威,周夫人在气头上,谁劝,谁倒霉。 牵连了叶太太难堪。 “那条金麒鱼——”周夫人走到窗前,捧起鱼食罐,喂鱼,“这一池子的鱼啊,属它最肥美了!” 金麒鱼抢食,游向周夫人。 她意味深长笑,“从小鱼苗儿养到大鱼,不容易呢。它吃食了,知道求主人,吃饱了,头也不回了。鱼是畜生,主人不和它计较,若是孩子这样,真寒心啊。” 金麒鱼毫无征兆地跃起,只差一寸,就跃出池子。 周夫人面孔一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压境的天空,瘆得慌。 “可惜啊,它在池子里呆腻了,想逃出池子,去河里,海里。”周夫人撂下鱼食罐,“鱼不是鹰,没翅膀,在池子里圈养久了,逃得出吗?” 程禧一颗心怦怦跳。 周夫人吩咐服务生砸死这条不听话的鱼。 服务生捞出鱼,搁在桌上,木锤一下下砸,砸得鳞片飞溅。 有一片溅到程禧的鼻子,血腥味刺激得她一抖。 “周夫人,鱼砸死了。”服务生拎着鱼尾,工服上全是血沫子。 周夫人表情嫌恶,帕子擦拭着嘴角,“它无情在先,养下去也白费。何况它不念恩义,保不齐哪天反咬主人,它如果乖乖的,在我的池子里承欢膝下,我不舍得做绝。” 程禧吓坏了,一动不动。 第189章 亲子鉴定 叶太太看了周夫人一眼,又看了程禧一眼。 明白是下马威。 给程禧,也给她。 百分百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在敲打。 叶太太心里琢磨着,什么也没说。 这个“茶局”不欢而散。 回老宅的路上,周夫人掏出两张相片,“瞧瞧,这两个女人哪个漂亮?” 程禧一瞥,有年头的老照片了。 一个女人穿着蓝格子的麻布裙,扎马尾,一个女人穿时髦洋装,烫了小羊毛卷,挎着真皮包,艳丽的混血相。 是周夫人。 不过,蓝裙子的女人素雅质朴,温柔得溢出水,比强势跋扈的周夫人更讨喜,更清纯。 程禧违心选了周夫人。 周夫人得意,“禧儿,眼熟吗?” 她配合周夫人演,“不熟。” “我啊。”周夫人抚了抚贵气优雅的盘发,“另一个是叶太太。” 程禧一时语塞。 贵妇们攀比丈夫,攀比娘家,攀比子孙,挺平常。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攀比容貌... 怪不得,周淮康和她没吵过架,没有共同话题。 周夫人是蜜罐里泡大的,睡的是金窝银窝,一辈子没发过愁,擅长上流阶层的八面玲珑,却不懂社会上的人情世故。 “柏南的五官,随了叶太太。”周夫人仔细端详相片,“脸型窄,略长方,下巴和京臣一样,削瘦标致...” 越端详,越不对劲。 程禧取出座椅中间保温箱里的燕窝,递给周夫人,“柏南和哥哥长得俊,俊男美女都相似的。” 周夫人猛地一攒,相片攒成一团。 直勾勾地目视前方。 “禧儿,交给你一个任务。”周夫人眼神戾气,凶煞,“你和柏南见面,在他衣服上捡一根头发。记住,神不知鬼不觉。” 程禧心跳快要骤停了,“您是怀疑...” “我没怀疑。”还没出明确的结果,周夫人到底是保全了周淮康的体面,“是好奇。” 车厢安静得诡异。 “你悄悄的,尤其你周叔叔和你哥哥,千万瞒住了。”周夫人警告。 程禧点头。 ...... 周夫人不放心外人,自己的身份又特殊,不方便找鉴定机构,干脆托付李韵晟出面。 她一贯雷厉风行,决定了,马上安排。 李韵晟这段日子在人间天堂醉生梦死,周夫人等不及,去场子堵他。 程禧中途下车,搭乘了一辆出租。 进小区,经过西巷。 路灯亮了。 巷子口,飘洒着海棠花。 她有感应一般,脚下迟钝。 初夏,燥热。 一栋栋别墅灯火通明,愈发燥了。 墙角伫立着一道人影。 清隽,开阔。 昏黄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浓颜系的英朗的脸。 程禧拐弯,朝反方向走。 “回来。”他幽幽开口。 她跑。 周京臣腿长,她三步,他一步,截住她。 “没长耳朵是吧?”他伸手,揪她耳垂。 没发力,不痛,倒是茧子磨得痒痒的。 “你撒手——”程禧歪头。 “回来。”周京臣重复了一遍。 她跟着男人。 闷了一天的雨,在一个巨大的惊雷下,噼里啪啦的浇下。 周京臣将她护在里面,他靠外。 树冠遮挡了大半的雨势,只偶尔淋几滴。 似曾相识的场景。 她在这儿喂流浪猫,吃垃圾零食,十五、六岁的年纪,稍稍的叛逆,又不敢表露,有一年学校里流行纹身贴,五颜六色的桃心、星星,女生们贴手背,贴眉心,她也喜欢,偷偷藏在树杈里。 上学出门,贴在眼角;下学回家,拧开矿泉水瓶子,再冲洗掉。 偏偏巧了。 她干什么“坏事”,总是被周京臣撞破。 高二的迎新会,她登台跳舞,在腿上贴了大朵的牡丹花,弯腰搓洗的时候,他就站在巷子口。 喊了一句,“母亲,禧儿不老实,贴纹身了。” 程禧手忙脚乱的扔了毛巾。 一抬眼,才发现周夫人根本不在。 他二十六岁风华正茂,深蓝色的工程师制服,短发乌黑,不疾不徐地糊弄了她,扬长而去。 好在,依然没出卖她。 她所有的“坏事”,他一清二楚,也守口如瓶。 “西巷不拆了。” 雨声覆盖了周京臣的声音,他手在她眼前晃。 程禧回过神。 “物业发公告了,6月份拆。” “我买了。” 她一怔,“你买了?” 周京臣双手插兜,仰起头,凝望这场雨。 水珠从树叶的罅隙漏下,沿着他眉骨,滑向下颌。 微敞的衣领里,是浑圆而硬实的喉结。 “这条巷子,我的了。”他侧过身,“起个名字。” 她也侧身,“什么名字?” “傻妞的秘密基地。” 第190章 是你啊,不然是谁? 程禧恼了,迈步要走。 周京臣一本正经拽住她,“我又没说傻妞是谁,你急什么?” 她停下。 男人不羁,浪浪荡荡的,“是你啊,不然是谁。” 程禧狠狠甩开他手。 他立在那,噙了笑。 “不痛了?”她一瞟他后背,衬衫黏着皮肤,透出黄色的药膏痕迹,小部分结痂了,大部分仍旧淤青肿胀。 风摇晃树叶,浇下一大滩的积雨,她一推,周京臣后退。 雨水浇湿了长裤,没淋伤口上。 “猜我今天去干什么了。”灯火,乌云,花海,在他眼眸里纠缠。 时而枯黄,时而灰暗。 “去找女人了。” 周京臣笑意加深,“猜对了。” 程禧盯着地上的水洼,“华小姐知道吗?” “知道。” 她鞋尖踩水洼,“没发火啊。” “哭了。” 程禧偏头,周京臣恰好也看她。 大约她挨着路灯,他瞳仁里她的影子,是明亮的。 “你哄完华小姐才回老宅?” “没哄。”周京臣明白了,她根本没懂。 以为他结交新欢了。 她宁可相信他有新欢,都不相信他已经清清净净、无牵无绊的,在她面前。 也是。 哪里无牵无绊? 李老太爷的遗嘱,外长孙联姻政界千金,为李氏家族的生意保驾护航。 包括周家,最在意圈里的舆论了。 八年的养兄妹。 一夕改变了关系,会天翻地覆。 周家后续要应付接二连三的风波,无异于雪上加霜,乱上加乱。 “周公子!”何姨撑着伞,一溜小跑,“您和禧儿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呀?” 何姨自从上个月发现他们之间不对劲,一直避讳、警惕,现在又订了婚,更怕出岔子。 “夫人没回来吗?”何姨只带了一把伞,递给周京臣,他罩着程禧。 “去人间天堂抓舅舅了。”程禧和周京臣保持了距离,半副身子在雨中。 “靠过来。”他喊。 她偷瞄何姨,没动。 “程禧。”男人沉声,“淋雨感冒。” 何姨没辙了,叹息,“听你哥哥的话。” 程禧小心翼翼挪到伞下。 周京臣高,占面积大,完全遮住头顶的雨,只能紧贴着。 他手臂一下接一下,摩擦她肩膀。 绵绵的发丝勾住他腕表。 勾得程禧耳热。 “人间天堂有仙女啊?李先生的魂儿都丢了!昨晚酩酊大醉,场子的保镖开车送他回家的。周副市长讨厌这些不三不四的风流艳闻,催李先生回南方祖宅了,省得惹祸。” 巷子冗长,弥漫着玉兰香。 一缕发梢钻入周京臣的袖口,他心不在焉,“洗头发了?” 程禧点头。 “什么香?” “茉莉玉兰。” 他不再说话。 巷子口,是路灯的盲区,砖头泡得坑坑洼洼,容易摔跤。 周京臣一拎她,夹在臂弯,横跨出去。 程禧下意识搂住他。 站稳了,又松开。 入夜,她洗了澡,爬上床,周京臣直接推门,“换药。” “你敲门!”程禧捂住胸。 “捂什么。”他视线一掠,没好气,“旺仔小馒头。” 她抄起枕头,扔他。 周京臣利索一捞,将枕头又扔回,“帮我换药。” “华小姐为什么不来老宅了?”程禧磨磨蹭蹭下床,系扣子,“你为什么也不去医院陪护了?” “你想她了?”周京臣吃枪药似的。 猛地一摔门。 程禧嘟囔,“什么脾气...” 下一秒,门又推开,“太疼,快点抹药。” 周京臣卧室的床头多了一个小风扇,涂完药,吹干用的。 他真没吓唬她。 伤势严重了。 “你住院吧。” “明天住。这两天事情多,刚解决。”他趴在床边,弓起腰胯,穿衣显瘦、脱衣肌肉的身板,在昏黄的台灯下,轮廓精壮,阔实。 程禧扒掉他的衬衣,擦拭碘伏,蘸药水,一寸寸揉均匀。 “提分手了吗。”他忽然问。 “没提。” 周京臣侧身,皱眉。 雨点子溅在玻璃上,淅淅沥沥响。 他一张脸平静,不狰狞,不暴戾,可眼里那股凉气,又胜过窗外的阴霾。 “你离婚了吗?”程禧反问。 “我没结婚,离什么婚。”周京臣眉头皱得愈发紧。 “解除婚约了吗。” 他干脆,“解了。” 程禧使劲,一边包扎,一边故意勒他,报复他,“那次去外省,骗了我,还没骗够啊。” 周京臣笑出声。 分不清是气笑的,是逗笑的。 华菁菁那句“感情在反复的欺骗与抛弃下,生了裂痕,无法修补。” 没错。 “会公开的。”他闭上眼,忍受她发泄的力气。 退婚的消息由华家官宣,周家扮演“受害方”,在幕后掌控局势。如果华家不安分,搞一出“暗示外界被退婚”的委屈戏码,或者华菁菁发疯反咬,栽赃周淮康,周京臣再亲自出面,曝光绑架的真相,一锤压死华家。 能和平了结,是最好的。 周京臣不希望闹得不光彩。 给足了华家体面,让华家欠一个人情,那份遗嘱继续生效,总有一天周家可以派上用场。 ...... 程禧在屋里睡得迷迷糊糊,周夫人的车驶入院子。 熄了火。 上楼,经过西房,她特意检查了程禧在不在房间。 周淮康又去市里了,京臣和禧儿单独在家,她不踏实。 幸好。 没接触。 京臣胆大荒唐,终归忌惮着何姨。 何姨是她的眼线。 周夫人连衣服也没换,气势汹汹闯进周京臣的卧房。 “菁菁大伯打电话告诉我,你登门退婚了?” 第191章 程禧不嫁我,也嫁不了任何人 他大喇喇趴着,翻书,“嗯。” 周夫人仅存的侥幸,崩塌了。 “你放肆!”她浑身哆嗦,“结婚、退婚,是天大的事!你竟然瞒着父母!你和周家、李家的长辈商量了吗?” “我商量了,您忘性太大。”周京臣合上书,坐起来,面孔微微苍白,“您不同意我解除婚约。” 周夫人噎得喘粗气,“我既然不同意,那你还擅自做主去华家退婚?” “世上不是只有华菁菁一个女人,周家儿媳有的是人选。”周京臣镇定自若,“我替您挑好的。” 他虽在笑,眉峰凌厉郑重,俨然一副不容她插手、不容周家干涉的态度了。 事已至此。 周夫人彻底冷静了,搬了椅子坐下,“你挑了禧儿啊?” 周京臣含了一粒止痛药,“我没这么说,是您说的。” “你觉得我接受吗?”周夫人不急不躁,心平气和,“暂且不论禧儿是周家的养女,就算她与周家没关系,程家有污点,禧儿和耿世清的那段过往又难堪,周家的儿媳妇不可能是这样的姑娘。” “华菁菁比程禧差了十万八千里,您不是也同意娶进门吗。” 周夫人脑子一懵,“菁菁怎么了?” “订婚宴,以及华夫人的葬礼,我作为未婚夫,准女婿,是不是无可挑剔?”周京臣注视着周夫人。 “是...” “华家,权贵圈,提到我周京臣,对得起华菁菁吗。” 他少有的威慑,严肃。 周夫人气势弱了,“对得起。” “解除婚约是华菁菁的问题,我在外、在内,没有过错,不影响周家的名誉。” 周夫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 他大操大办,原来是攒口碑。 所有人被算计在这个局中,华家表面是风光了,退婚之后的骂声,流言,也得吃哑巴亏了。 华老大甚至要捧着、哀求着周京臣,放华家一马。 在场合上碰到,华家永远低一头。 “京臣,你好大的道行啊。”周夫人欣慰笑了。 “您在调查叶柏南和父亲有无血缘吧。”周京臣戳破。 周夫人顿时不笑了。 “海灵是我的人,您与舅舅在包厢的谈话,她一字不漏窃听,并向我汇报了。”周京臣拉开毯子,盖住腿,悠闲侧卧,“您认为我厉害吗?” 他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叶柏南的心机城府,不在我之下。” 周夫人盯着他。 “他是冲周家,冲李氏家族来的。”周京臣轻笑,“尤其是李氏家族,他不整垮绝不罢休。” 周夫人心口一胀,面色也青了。 “除了我,没人抵挡得住他。”周京臣转动着杯里的水,“您需要我保全李氏家族吗。” 长久的死寂。 “你是继承人,你必须保全!”周夫人下死命令。 “我未来娶哪个女人,您不准管。”周京臣撂下杯子,目光灼灼,逼视着她。 周夫人坚持底线,“禧儿不行。” 周京臣不慌不忙地打呵欠,躺下,“我累了,要休息,不送您回屋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 周夫人又坐了一会儿,阴着脸,站起离开。 ...... 第二天中午,周京臣与叶柏南同时抵达学校。 车一前一后泊在校门口。 “周公子,叶大公子。”校长在台阶下迎接,“二位贵宾到场,我校蓬荜生辉啊!” 周京臣和叶柏南逐一与校长握了手,又各自解开一颗西装扣,入座嘉宾席。 2号座,3号座,共同c位,平分春色。 却是不熟、不睦的气氛。 “他俩认识吧?”校长奇怪,询问系主任。 “认识!两大航空集团的总工程师,死对头。”系主任打量他们,也奇怪,“您给互相介绍一下,千万不要怠慢了。” 校园运动会不如校庆典礼的规模隆重,校长拟邀了几名教育局的领导,结果没有一个领导愿意大驾光临,瞧不上小场面。 倒是这二位主动致电,提出留席位。 校长清了清嗓子,示意叶柏南,“这位是叶氏集团董事长叶嘉良的大公子。”他又示意周京臣,“这位——” “大哥也来了?”叶柏南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柏南,建议你戴眼镜。”周京臣目视前方,“我们一起进校门的。” 叶柏南喉结一滚,咽了水,“大哥走在后面,我没注意。” “别称呼大哥了。”他腔调耐人寻味,“你娶不成。” “周家的女婿,我当定了。”叶柏南有一搭无一搭掂量着矿泉水瓶,“周家不答应程禧嫁我,也嫁不了任何人。” 各系、各班级的运动员,排列方阵入场,体育生打头阵,个顶个儿高高帅帅的,观众席一片欢呼。 “你如今到处挖掘我的底细。”欢呼声里,叶柏南有条不紊开口,“应该掌握了不少内幕吧。有谁敢从我手上抢女人?财力,手段,赢得了我吗。” “我呢?”周京臣云淡风轻,出口的话又铿锵有力,“财力,手段,不逊色柏南你吧。” “不藏着了吗。” 叶柏南坐姿挺拔,面目喜怒不辨。 “你斗,我奉陪。”周京臣始终望向台下的操场。 “有魄力。”叶柏南笑了一声。 啦啦队的成员,一人带队一个方阵,举着闪烁的灯牌,“金融系3班”、“外语系1班”之类的,程禧是压轴,举着“学生会裁判团”的牌子。 校花举的是“老师团”的灯牌。 相继出场时,观众席再掀高潮。 “哎,我爱妃啊!”三排的男同学大吼,“我是在座各位的皇阿玛,程禧是我爱妃!” 左边的男生踹他,“她承认你吗?” “承认啊,她死皮赖脸追我!” 同学们吹口哨起哄。 “大四抱娃,毕业抱二胎啊,谢谢大家的祝福——”男同学鞠躬,朝操场飞吻,“亲亲老婆!” 嘉宾席的男人这时回过头。 眼神一扫。 寒涔涔。 仿佛一块融化的千年冰碴。 男生摁住胡言乱语的男同学,附耳讲了什么,男同学瞥了一眼周京臣,又瞥叶柏南。 一缩脖子。 “程禧是我的皇额娘...我是她的逆子——” 周围大笑。 程禧率队走上主席台,广播放了一曲足球宝贝的音乐。 白花花的腿,百褶裙,黄t恤,一手拿了一束彩色拉花,马尾辫一颠一颠的,活泼,俏丽。 雨过天晴,太阳不晒,风是潮湿的,那么清爽的天气,衬得她朝气蓬勃,动人心弦。 “跳的什么舞?”周京臣问系主任。 “健美操。”系主任看出他满意,“这支舞是程禧编的,彩排全部由她负责。” 他沉默。 程禧扭了扭腰肢,蹲下,转身,脚后翘,小幅度的扭屁股。 青春洋溢。 不过,她臀大,肥,身材更软,比其他女生的动作显得风情撩人了。 周京臣表情不大舒服。 第192章 这不是你投怀送抱吗? 程禧跳到一半,撞上周京臣的视线。 他随着观众席的师生鼓掌。 赤裸裸的眼神,游移在她腿和臀。 气质不那么庄重威严,有几分油头粉面、豪气不羁。 “你哥哥。”安然在c位左边,胳膊肘捅她,“嘉宾参与颁奖环节的!咱们是运动会贡献奖。” 程禧心不在焉扭着。 想起外省那三夜,周京臣诱哄她坐在他身上,她从没真正主导过,姿势发僵,他一遍遍软磨硬泡,教她怎么扭得火辣,怎么扭得尽兴,到最后,她熟练地“上下自如”了。 那一刻的周京臣,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露骨的。 野性的。 她甩动着彩色拉花,弯下腰。 视线交错,叶柏南稍稍侧身,聆听校长讲话,时不时一笑,目光始终没离开她。 他和周京臣,一个是禁欲,一个是纵欲。 “她学习成绩怎样。”周京臣问系主任。 “不怎样。”系主任坦诚,“她旷课多,室友说她谈恋爱了。考试成绩嘛...凑合吧,脑子灵活,作弊的招数很隐蔽。” 周京臣蓦地发笑,“作弊?” “英语单词写在鞋垫上,考试假装系鞋带。” 怪不得。 周京臣那天回老宅,客卫的垃圾桶里有一双纯白染了墨水的袜子。原来,是她脚出汗了,晕花了。 “不允许她表演了。”他半笑,半认真,“专心完成学业,一塌糊涂的成绩,跳什么舞。” 系主任尬笑。 运动会有上、下两场,上半场是田径,400米接力赛结束后,开始颁奖仪式。 叶柏南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没工夫登台。 两位校董颁完运动员奖牌,轮到周京臣颁发啦啦队的奖杯了。 程禧是队长,应该出面领奖,她往后藏。 安然在c位,笑嘻嘻的。 周京臣不颁了。 浑身释放着寒气。 系主任推开第一排的队员,拉出程禧。 他那股子寒气才收敛。 “够忙的,又实习,又谈恋爱,又彩排。”他一边颁奖,一边调侃她,压低了音量,“偶尔再勾搭我。” “我没勾搭你,是你勾搭我。” 周京臣握着奖杯,不撒手,“我勾引你,得逞了吗?” “当然没得逞。” 程禧夺。 “那你抱我?” 她是抱过他,可每次都是他先抱,她挣不开。 “你主动的。” “我主动,你就抱了?”周京臣忽然一撒手,程禧一直在较劲,没防备,整个人惯性后仰。 他手臂一揽,虚虚搂住她,趁机贴着她耳朵,“这不是你投怀送抱吗?” 程禧气得发抖。 周京臣面不改色,事了拂衣去。 下半场的足球赛耗时长,周京臣没时间观赛,准备撤。 系主任挥手,示意程禧送花。 只有一束康乃馨,是送周京臣的,她给校董一人一朵,又抽出其中唯一的一朵百合,在2号座位和3号座位之间一晃,递给了叶柏南。 他笑了一声,接过。 周京臣一张脸隐隐愠怒,像是泼了一滩墨。 程禧把剩下的一束送给系主任,“谢谢主任的照顾。” 碍于大庭广众,周京臣忍住脾气,没发作。 盯着那束花。 系主任捧着花,百般烫手,“程禧同学啊...你有感恩的心,我非常欣慰,但我希望你有眼力见。” 程禧不吱声。 系主任将花束转送周京臣,“周公子,多谢您捐赠了两百万贫困助学基金,学校下星期成立助学会,您来剪彩啊?” 他掂了掂花,没答复系主任,看着程禧,“归我了,行吗?” 她仍旧不吱声。 周京臣倒是没欺负她了,“助学会的名字,叫‘喜来禧’吧。” 系主任嘴角一阵抽搐,航天专业的高材生,重点理工科,文学水平也忒差了。 喜来禧... 高材生是一肚子的墨水,他是一肚子的饭汤。 “不可以?”周京臣拧眉头。 “可以,喜庆!好寓意!”两百万的真金白银,没有不可以的。 程禧瞪他,返回主席台。 一旁的叶柏南挂断叶太太电话,吩咐了随行的司机一句,迈步追过去。 司机走向系主任,“叶大公子也捐赠贵校两百万,单独设立助学基金会,名字叫‘喜上禧’。” 此时,程禧站在阴凉处,叶柏南抵着主席台后面的水泥柱子,神色散漫,伸直腿。 唇边薄薄的笑意。 骄阳如火,他穿着白西装,活脱脱是阔气英俊的贵公子。 下一秒,他一拽。 和程禧挨在一起说话。 她没迎合,也没抗拒。 周京臣面容一沉。 有眼尖的同学目睹这一幕,亢奋起哄。 距离远,他们浑然不觉,旁若无人地笑。 直到司机上前催促,叶柏南整理了一下西装,朝嘉宾席颔首。 骄矜、嚣张的占有欲。 刺着周京臣。 叶柏南是坦荡的,是名正言顺的。 他不行。 周家、李老太爷的遗嘱、伦理身份,如同三座大山,死死地镇压着他,束缚囚禁了他。 程禧跟着十几名队友去广播室隔壁的休息间。 “周总工和叶总工真是熟男的魅力啊,比鲜肉校草有味道!”安然累得瘫在椅子上,“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嚼头,越嚼越香,和白酒是一个道理,鲜酿的便宜,陈酿的醉人。” “有经验啊!”另一个队友揶揄,“瞧你的哈喇子吧——” 程禧解开舞鞋的绑带,“老男人是臭的。” “挺香的啊!”队友茫然,“哪臭?” “全身臭。” “你闻了?我也要闻!” 程禧挤出人群,去走廊的洗手台卸妆。 水龙头坏了,她趴下,抠里面的出水口,没水。 一抬头,周京臣倚着墙,“你化的什么妆?妖魔鬼怪。” “舞台亮片妆,你懂什么审美。”她恼火。 他靠近,仔细打量她脸蛋,“腮红抹多了。”一拍她臀,连掐带揉的,“猴屁股一样。” 程禧躲开。 周京臣不依不饶,掀开百褶裙,又掐她,“裙子短,太丑,下次换长裙。” 第193章 你要做什么,做吧 他闹得程禧生气,绕开他,朝休息室走。 “我见过同款的明星。”男人欲笑不笑,翻手机。 程禧余光一瞟,是《西游记》牛魔王的剧照。 他举高,逗弄她,一步步后退,“像你吗?” 她伸手去夺。 “校长。”周京臣越过她,喊了一句。 程禧转身,哪有校长的影子。 她又转回来,男人伏在楼梯上,俯视她,“诓你一百次,你也不长记性。” ...... 叶柏南刚出校门,又接到云航集团的电话,董事会研究后,恢复了他总工程师的职务,需要马上回去一趟,办手续。 从云航集团出来,赶回叶宅,已是夜深。 叶太太在客厅等他。 “周夫人约了我、孟太太和孔太太在徽园喝茶,中途又让禧儿去,砸死了一条鱼。”叶太太神情凝重,“估计她察觉了。我看得明白,是下马威,更是警告。” 叶柏南没搁在心上,“李韵宁没什么道行,我一根手指解决她,您尽管安心。” “我不担心她。”叶太太摇头,“柏南,你喜欢禧儿吗?” 他动作一滞,“您怎么关心这个了。” “如果喜欢禧儿,她孝顺,会护着她的周叔叔周阿姨和哥哥...万一她阻止你,你如何选择。如果不喜欢,她父亲没了,母亲精神病,小小年纪寄人篱下,很可怜了。” 叶柏南脱了西装,交给保姆,坐在叶太太对面的单人沙发,“您一向仁慈良善,有好结果吗?” 叶太太攥紧了沙发垫。 “周淮康卖个惨,道个歉,您心软了?”他陷入宽大的沙发背,翘起腿,目空一切的气势,“叶嘉良婚内出轨,家暴您,虐待我,周淮康心软了吗。” “他不知情...”叶太太攥紧的手不停颤抖,“当初,我怀孕没告诉他,这三十年,叶家经商,周家从政,我避嫌,他也忌讳,私下没接触。而且分开后,他汇过款,找过我。” 叶柏南面无表情。 眼中翻涌的滔天骇浪,令叶太太一愣。 片刻,他平复,“您什么意思呢。” “我想问问你。” “问。” “叶嘉良...” “死。”叶柏南没犹豫。 仅仅一个字,仿佛一柄淬了剧毒的、锋利森寒的刀。 叶太太重新攥紧了沙发垫。 “那周淮康...” 叶柏南注视她,“留下他,由您决定。” “周夫人呢?”叶太太指节泛白。 “我不动女人。不过,李氏家族灭亡的祸根是她嫁给周淮康。”叶柏南波澜不惊,甚至是谈笑间,写下了所有人的结局,“作为家族的罪人,凭她的性子,要么自杀,要么发疯。” 叶太太还在颤抖,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周京臣...” “周京臣输了,眼睁睁周家和李氏家族全军覆没,却无能为力,大概率会郁郁寡欢吧?”他含笑,抻了抻西裤的褶痕,“一旦周京臣赢了,每年的清明节,您记得替我上一炷香。” 叶太太手一颠,水洒了一桌。 “你有多大的把握?”她颤音。 叶柏南说,“五五开。” 叶太太是了解儿子本事的,既踏实又睿智,这一辈子的子弟,包括上一辈的富一代,和柏南斗上几个回合的,凤毛麟角。 “周京臣这么厉害?” 叶柏南也端起一杯水,“他在摸我的底细,我同样在探他的底。” “摸清了吗?”叶太太忧心,“听周夫人的口风,周京臣今年会接管李氏家族。” “他深不可测。”叶柏南没喝水,望着杯子里的茶叶,水光折射在面孔,幽邃的,变幻的,“李老太爷慧眼如炬,一个周京臣,保了周淮康和李韵宁两大家族的平安,若不是我,任何人是击不垮的。” “所以你一定要娶禧儿,对吗?” 叶柏南沉默。 “你不喜欢她,你利用她。捏着她,对周家,尤其对周京臣,是威胁,震慑,对吗?”叶太太继续问。 “不。”他否认。 一贯平稳的情绪,微微起伏。 又不肯再往下讲。 叶先生这时走进玄关。 “父亲。”叶柏南恭恭敬敬起身。 叶先生一瞥他,“外省的生意进展顺利,钱洗得干干净净,你有功劳。” 他谦卑笑,“子承父业,是父亲教导有方。” “柏文不省心啊,家大业大,他偏偏去当警察!叶家的重担落在你肩膀了。” 叶先生厌恶叶柏南,只是不得不亲近。 花魁虽然怀了叶家的血脉,即使成大器,也是二十年后,叶家等不起。加上柏文浩然正气,未必接纳私生子,叶先生打算分一大笔财产,母子养在国外。 叶家庞大的家业,除了叶柏南无人继承。 给一个野种...叶先生不甘心,但实在没办法。 “保姆煮了宵夜,你爱吃的鳝丝面。”叶太太蹲下,帮叶先生换拖鞋。 衣服沾着女人的香水味,西裤不是家里的,是新买的,手腕也佩戴了一块新表。 叶太太认得款式,是情侣表的男款。 养情人,已经明目张胆了。 “你星期日去妇科医院了?”叶太太换完鞋,直起腰。 “跟踪我?”叶先生不乐意。 “孙太太的女儿做囊肿手术,我去探望,恰巧碰到你。” 叶先生没搭腔,自顾自喝茶。 “确定生了?” 他不耐烦,“你坐好你的正宫位置,管我干什么?” “柏南三十一了,柏文都二十六了,那女人生个小的,不荒唐吗?”叶太太忍无可忍,“你好歹顾及儿子们的颜面吧!柏文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警界新秀,你不是毁他吗?” “我毁谁了?”叶先生狠狠一扫,茶具摔了一地,陶瓷片粉碎在叶柏南面前,“是你们母子毁我!我不计前嫌娶了你,你念念不忘老相好,贱人!我才难堪!” 他骂完,拂袖而去。 叶太太闭上眼,用力呼吸,好半晌,她下定决心一般,“柏南,你该做什么,做吧。” 叶柏南回到卧室,没开灯。 伫立在露台。 湖畔的灯亮了。 照得树影投在他脚下。 他掏出公文包里的百合,不似白天鲜艳,略枯萎了。 程禧送他花的样子,周京臣不痛快的样子,一一浮现。 叶柏南将那支花插在瓶子里。 第194章 程禧,跟我走 周京臣赶回老宅,直奔书房。 先是召开北航集团工程部的视频会议,然后接听了何队的电话。 客厅的西洋钟响了十二声,周夫人悄悄走进西房。 “柏南的头发呢?” 程禧正在涂护手霜,闻言犹豫了一秒。 周叔叔不愿闹大,她掺和,和周阿姨“统一战线”,是得罪周叔叔了。 而且,她不晓得对叶柏南是好是坏,对周京臣又有什么影响。 “禧儿!”周夫人着急,推搡她,“你发什么呆啊!没拿到?” 周夫人的脾气,程禧也了解。 搪塞一次,十次、百次呢?她不成功,周夫人不罢休,天天催。 她取出藏在手机壳的一根头发,交给周夫人,“今天校园运动会,柏南去了,我在他西装上捡的。” 周夫人仔细检查,“这根不行!没有毛囊鉴定不了。” 程禧为难,“连根拔,他会发现...” “三天时间。”周夫人才不管她的困境,“给我完整的头发,多拔几根。” 她泄了气,“我试一试。” 凌晨,周淮康夫妇忽然爆发剧烈的争吵,砸了一地狼藉。 程禧出去,撞上周京臣。 他一贯浅眠,吵得这么凶,自然惊醒了。 “你去哪?”周夫人抓着周淮康的袖子,“分居吗。” 周淮康拎了行李箱,“我住酒店,图个清静。” “自己住啊?”周夫人划开通讯录,指着叶太太的号码,“我问问阮菱花,她在不在叶宅。” “你泼妇!”周淮康彻底恼了,夺过手机,扔在墙上。 一霎四分五裂。 老宅的佣人懂规矩,男女主人互相“揭老底”,她们过来劝架,是大忌讳,所以躲在保姆房装聋作哑,保住饭碗,也保平安。 “我什么岁数了?菱花有家庭,我和她能怎样?” “菱花...”周夫人笑容狰狞,“你叫我韵宁,叫她菱花,她算什么东西,穷酸的娘家,也配和我平起平坐?” “你别忘了,你是从她手上抢的男人,你清楚我有合适的对象,你处处献殷勤,我承认,我负心汉,高攀了你,你有资格骂她吗?我们三人,只有她没错。” 周夫人恶狠狠瞪着他,“她生下叶柏南,膈应我,叶家利用叶柏南威胁你,不是错?” “叶柏南姓叶,是叶家的种!”周淮康大手一挥,怒气冲冲下楼。 “既然是叶先生的种,你心虚什么呢。”周夫人环抱双臂,趾高气扬。 周淮康扭头,“你委托李韵晟做亲子鉴定,他那么糊涂的一个人,私下告诉我了,他都比你清醒!一旦泄露,我这辈子的名誉全毁了。夫妻一体,你不顾大局,吃飞醋,我真后悔当初娶了你。” 周京臣注视这一幕。 阴沉着脸。 “后悔了?离婚啊。”周夫人顿时火冒三丈,跑上去踹行李箱,“趁你还没正式退位,叶先生斗不赢你,你娶他太太。” “荒谬!”周淮康气得哆嗦。 周京臣一手控制他,一手拽开周夫人,那张脸越来越阴鸷,“周家的颜面,你们不要了?” “我要,李韵宁不要了!”周淮康情绪激动,喘着粗气,“你以为周家人不出面就安全了?李韵晟是我大舅子,现在住周家,他联系鉴定机构,外界百分百怀疑我!你非要害我晚节不保,你痛快了?” “回南方做。”周夫人寸步不让,“天高皇帝远,南方没人盯着你。” 说完,周夫人进卧室,猛地一摔门。 这架势,没完。 走廊倒是安静了。 周淮康看了周京臣一眼,又看了程禧一眼,顾不上什么隐私了,“你母亲铁了心做鉴定,京臣,你拦住她。” “您心里有数,对吗。” 周淮康神色筋疲力竭,吐出三个字,仿佛千斤重,“我有数...” “真是您的血脉?”周京臣逼近他,压低声,程禧也听不清了。 他身型一颤。 无限怅惘,“是。” “柏南实际年纪三十二岁,医院登记早产,其实是足月产。菱花...”他一噎,改口,“叶家对外谎称,叶太太嫁给叶先生的次月怀上柏南,七个月出生。我4月底找到长平妇幼的副院长,对方退休了,定居在陕北,和叶家是亲戚,存档日期帮忙造假了。” 周淮康亲口坦白,证实了这段复杂的纠葛,冲击力不小,周京臣一寸寸失了血色。 漫长的死寂,绞着周淮康的五脏六腑,“京臣...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叶太太,更对不起——” 他咽下。 “您知道给周家和李氏家族带来多大的灾祸吗?”周京臣表情森寒,令人畏惧,“叶柏南十岁之前,在叶家过的什么日子,您调查了吗。” 周淮康抹眼角,“查了...” “叶太太过的什么日子,您也查了吧。” 他老泪纵横。 “叶柏南卧薪尝胆三十多年,磨炼得心毒手辣,这一桩桩仇恨,谁都逃不掉,会一笔笔算账。” 周淮康抱有侥幸,“血浓于水,我道歉,我弥补,他不忍心的——” “太迟了。”周京臣冷笑打断。 随即,转过身。 程禧杵在那,白背心,白短裤,披散着长发。 灯光下,皎洁无瑕。 有一种,不该卷入这场恩怨是非的纯净。 周京臣站在她面前,她迟迟没回过神。 在老宅八年,周淮康夫妇没拌过嘴,数十年恩爱如初,周夫人最自豪、最高调的,就是婚姻了。 未料到,美好的糖衣之下,是一颗惊天炸弹。 马上要爆炸了。 周京臣牵住她手,“老宅起码闹上几天,你跟我走。” 是了。 周夫人这把火,烧来烧去,保不齐烧到程衡波的头上,连累她遭殃。 程禧裹了一件牛仔薄外套,跟着周京臣坐上车。 他眉间是倦意,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降下车窗,兀自抽着。 接二连三的麻烦,他原本不吸烟,这半年,也吸上瘾了。 吊着精神。 两点,车驶入东城区的金茂府b幢。 周京臣一直让她搬进这套房子。 他和华菁菁的婚房在附近,步行二十分钟。 程禧越想,越觉得他大胆,“你包养我,华小姐住在马路对面,我住这边,你是嫌不够刺激吗?” “华菁菁不住了。”周京臣咬着烟,“家具丢了,在装修。” 她一愣,“你们换新房了吗。” “我们换新关系了。”他抽完这支,烟头抛入街边的垃圾桶,“不是未婚夫妻了。” 程禧心一揪,“领完证了?” 周京臣打量她好半晌,蓦地笑出声,“我解释,你不信,自己胡言乱语。” 他下车。 程禧也下去。 房子在22楼,一梯一户。 周京臣不喜欢住独栋,喜欢大平层,楼高,视野广阔。 俯瞰整座辉煌的城市纸醉金迷。 一进门,他先去浴室洗澡。 次卧和书房都锁了门,程禧只能坐在客厅看影院。 水声停止,周京臣一边系浴袍的束带,一边出来。 第195章 我陪你,睡吧 身体浮着温热的湿气。 夜深。 太微醺。 蒙上了一层诱人的故事感。 形容不出的浓郁暧昧。 放浪形骸的味道。 她撇开头,“门锁了。” 周京臣解了锁,程禧回房间。 躺下没多久,外面敲门。 她拉开。 他换了睡衣,没系扣,衣襟大敞,胸膛潮漉漉的,“喝水吗?” 程禧摇头,重新关上门。 刚迈步,他又敲。 她再拉开。 “吃夜宵吗?” 程禧仍旧摇头。 周京臣隔着房门,“睡衣在衣柜的抽屉,新买的。” 她蹲下,翻出包装袋。 一条紫色真丝睡裙,大裸背,胸部透明蕾丝。 不是普通睡裙,是情趣款。 程禧摸索抽屉里面,空的。 唯一的一条。 “周京臣。”她喊。 男人没反应。 “哥哥。” “嗯。” 他爱听她喊哥哥。 大庭广众下喊,是一个气氛;独处喊,又是一个气氛。 “睡衣呢?” “左边第二格。” 没翻错。 “我穿不了...” 周京臣嗓音喑哑,“按照你尺码买的。” 她捏着睡裙,薄如蝉翼,一撕便碎。 他似乎嗜好裸背的款式... 在床上,从后面的姿势,他会躬下身,亲吻她脊背。 直到她发痒,颤栗。 “少开空调,着凉。”他郑重其事,“穿凉爽些。” 程禧站起来,准备反锁。 “有问题,叫我。”周京臣撂下这句,正要离开。 “什么问题?”程禧警惕。 “a幢出事了,前天警察来走访取证。”他语气沉稳,有力量。 她攥紧睡裙,“警察?” “具体什么事,不清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晚安。” 程禧又一次开门。 哀怨望着他。 他闷笑,“怎么不睡了?” “我睡得了吗。” “害怕?”周京臣明知故问,倚着门框,“我记得你十五岁看恐怖电影,不敢自己睡,是何姨陪你睡的。” 程禧握拳,“我的糗事你是不是都记得?” “差不多。“他含笑。 她坐回床上,穿着老宅那一套背心短裤,蜷在毛毯里。 “睡吧。”周京臣终于大发慈悲,不吓唬她了,“我陪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照顾她的时候,挺有哥哥样。 偶尔欺负她,又坏透了。 程禧包成一个蚕蛹,只露出脑袋。 乌溜溜的眼睛凝视周京臣。 他靠着椅背,阖目养神。 落地窗外,是一盏盏灯火。 映射在他面孔。 明朗,清俊。 程禧实在乏了,渐渐睡过去。 梦里。 感受到一只手在抚摸她的脸,她的脖子。 长发缠绕,那只手贴着她,宽厚粗糙,恰似春风一般温柔。 ...... 程禧早晨起床,周京臣已经出门了。 床头有一张银行卡,纸条上写了密码。 标注是;生活费。 她没工作了。 没收入。 周夫人不允许她上班,她强行应聘,周夫人一施压,老板又辞了她。 白折腾。 反而惹恼了周夫人。 程禧去过新世纪疗养院了,程母状态出奇的好,几名男护工轮流值守,莫馨根本骚扰不了。 类似于与世隔绝。 保安室记录的来访名单有叶柏南。 不过没放行。 周京臣交代了疗养院,除了他和程禧,任何人不得探病。 昨天在学校,叶柏南没提这茬。 她也没提。 程禧不明白他为什么瞒着自己去疗养院。 分明可以一起去的。 她掀开枕头,拿手机。 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沈承瀚的。 程禧回拨。 那边迅速接了,“禧妹妹,你哥哥呢?” “他不在。” “这么绝情?”沈承瀚没头没尾的,“不送一送华菁菁,好歹谈过一段。” 程禧一怔。 “华菁菁去墨尔本,她手里有护照,下午3点飞机。”沈老太爷和华老二有来往,沈承瀚与华菁菁多多少少也有童年的交情,虽然异地,却算是一个圈长大的。在国外留学期间,聚会玩过。 沈承瀚对她印象不赖,顶级富二代的留学圈奢靡成风,各种趴体,华菁菁从不参与,周夫人这方面是有眼光的,确实没黑历史。 他此时在华家祖宅,华菁菁想要见周京臣最后一面,周京臣关机了。 “哥哥和华小姐...” “解除婚约了。”沈承瀚说,“保证没骗你!你不相信他,相信我吧?” 程禧瞬间没了力气,像是被巨大的针管吸干了血液,软趴趴躺在那,视线中,天花板在一阵阵晃。 晃得全身发麻。 “我也得关机了,太多人找我打听周家和华家退婚的内幕。” 豪门权贵的瓜,官宣的基本是小瓜、边角料,“瓜中大瓜”是遮遮掩掩的,最劲爆了,一小部分亲信,才知情。 比如周夫人的小圈子,王董和女秘书的“连续剧瓜”,她们吃了一年了,证券大佬的太太甚至屈尊降贵,和女秘书交好,挖出私密,在小圈子绘声绘色讲。 太太们吃瓜不是闲得慌,是以备不时之需。 哪天轮到自家曝光了,用别人家的大瓜转移眼球。 沈承瀚是周京臣的发小,在北方朋友少,玩赛车俱乐部结识了几个官家子弟,千方百计从他这里打探内幕。 “华家不经商,没有公司官网发布消息,所以华菁菁的大伯母和二婶在各自的圈子公开,女人们知道了,男人们就知道了,最多一天,肯定传遍了。” 第196章 你千辛万苦的,为了她? 门锁这时响了,周京臣拎着早餐,迈进玄关,“醒了没?” 程禧跳下床,扒门框。 男人一手扯了衬衣扣,一手掀开餐盒,“蟹籽蛋羹,桂花汤圆,你爱吃的。” 她没动。 周京臣侧身,“不饿?” 他穿的不是昨晚的衬衣了,一件浅色系,熨烫得平整板正,泛着光泽。 钟雯夸他,是一个有质感的熟男。 倒是安然偏爱叶柏南,觉得野性有味道,那次打完篮球赛,甚至搞了个班级投票,一共17个女生,2个学霸弃权,他俩各7票,程禧没选。 “承瀚哥哥找你,你关机了,又找到我。”程禧走过去。 他没什么反应。 “你退婚了?”她停在餐桌前。 “不是告诉你了吗。”周京臣挪椅子,“你不信。” 她确实没信。 被骗出阴影了。 “先吃。”他发话,“十点出门。” 周京臣这是让她陪。 窗帘合拢着。 阴天。 乌蒙蒙。 她闷头吃,他安静看。 客厅没开灯,雪白的程禧是灰暗中一抹亮色。 周京臣手臂一搂,她的细腰抵在他腿间。 她软,他硬。 “在叶柏南那里过夜,吻你了吗。” 灼热绵密的呼吸喷在耳朵,程禧紧绷着一根弦。 “没有。” “抱你了吗。”他继续问。 “也没。” 他冰凉的皮带扣勾着她短裤拉链,露出一截小腹,股沟若隐若现。 周京臣的气息愈发热了,“怎么不穿睡裙。” “太骚。”她撇开头。 他凑近,“私下冲我骚,没事。” 程禧长发半散半扎,周京臣难得有耐性,解开头绳替她梳理捋顺,扎了一个低马尾,他喜欢她温婉小女人的姿态。 “想工作吗。” 她吞了一勺蛋羹,含糊不清,“周阿姨不同意。” “我同意。” 程禧扭头,周京臣鼻梁高,眼窝浓邃,逆着光,仿佛描画雕琢过。 “去北航集团吗?” 除了周京臣的地盘,她在哪,周夫人都有办法搅黄。 现阶段老宅天翻地覆,对外界,周夫人的话是圣旨,不费劲解决;对周京臣,却要大费周章,她暂时有心无力,没工夫管。 “我尝尝。”周京臣吊着她,不答复。 程禧舀蛋羹,捅他嘴里。 又戳了他喉咙。 男人皱眉,“粗手笨脚的毛病改不了?” 她重新喂,力道柔和,周京臣吃了半碗,“你去北航,会什么技术。” “采购。” 他轻笑,“理由。” “吃回扣。” “胆子不小。”周京臣瞥她。 程禧托起汤圆的碗,“你是总工程师,你兜着。” “我凭什么兜着?”他撩开她额头的碎发。 “凭你是哥哥。” 周京臣笑意加深,“哥哥负责不了你一辈子,以后犯了错,谁兜?” 桂花馅儿在口腔流淌,她嚼着。 “你求哥哥,我高兴了,也许真的负责你一辈子呢。” 程禧仰头,“哥哥。” 他挑眉。 “汤圆掉了。” 周京臣起初没领悟,她向下指。 西裤的裆部一滩水渍,汤圆滑溜溜的,颠来荡去。 “程禧。”他表情阴恻恻。 “我不是故意的。”她钻进洗手间。 周京臣回主卧换了裤子,拽着她上车。 途中,沈承瀚又打来电话,他摁了,不一会儿,收到一条短信:老地方。 他一边开车,一边拨了一串没备注的号码,通知对方在天玺茶楼。 程禧躲了一下,没躲开。 周京臣握住她手。 几分暧昧,几分强制。 程禧缩回手,“有交警,扣分。” “懂交通规则了?”他打趣。 她的车技,一贯是有多少分,扣多少分。 刚学会上路,总是剐蹭,赔的钱加起来有几万了,每次都是他派秘书去事故现场帮她处理。 后来,交警也习惯了,一遇到她,乐呵呵问候,“程小姐,上个月是出租,这个月的车型升级了,剐宝马了,下个月剐劳斯莱斯了?” 有一次,周京臣也在,不过没下车,透过车窗,她撅着屁股,在检查车损,后座有一个清瘦的男生,披着她的外套。 他立刻命令秘书去学校调查,得知不是对象,是实习公司老板的儿子,发烧了,去医院输液,她顺路捎了一程。 周京臣这才作罢。 “我有男朋友。”他讥讽,程禧也踩他的雷区,“你摸我手,不合适。” 他脸色一沉。 “我有伤,你非惹我生气?” 周京臣后背和座椅之间有空隙,可能是疼,没敢挨上椅背。 程禧不气他了,“你不住院吗。” “你还关心我死活?”他严肃,“我明天住院,你当护工。” 他夜里没睡好。 眼眶淡淡的乌青。 不晓得是不是伤口不舒服,躺不下。 程禧心软,没吭声。 车驶入小院,一栋原木风的茶楼。 上二楼,尽头的包厢,沈承瀚在烤柿饼。 茶壶嗡嗡地冒白雾。 “华菁菁在机场呢,华老大和老三夫妇去送行了,你不露一面?” “断干净了,没必要露面。”周京臣撂下车钥匙,“我和关靓分手至今,见过面吗?” “性质不一样啊。”沈承瀚将板栗仁一颗颗摆在烤炉的铁网上,“关靓是你敷衍周伯母的,关家背景差,她品性也烂,傻子也知道你俩没结果,华菁菁可是周家承认的准媳妇!你应该演好最后一场戏。” “我伤成这样,戏演得够足了。”壶里的花茶苦味太重,程禧不喝,周京臣又吩咐服务生沏一壶甜枣茶,“华家老实吗?” “你放了华菁菁一马,保全了华家的名声,华老大不敢不老实,揽下了全部责任。华老三有怨气,虽然是华菁菁算计你,但你将计就计,又反算计了华家,我估计他不认那份遗嘱了。” 服务生端上甜枣茶,周京臣斟了一杯,给程禧,“他不认,华老大认。老大比老三的职衔高,我的本意也是钓老大上钩,没瞧上老三。” 沈承瀚啧啧,“周公子运筹帷幄啊,幸好我不是你仇人,不然你啃得我骨头渣不剩。” 程禧捞着杯子里的黑枣吃。 “好吃吗?” 她点头,“枣皮煮化了,肉是甜的。” 沈承瀚注视这一幕,敲了敲桌沿,“千辛万苦的,为了她?” 第197章 祝卿安会讨你喜欢的 鸦雀无声。 “我提醒你。”沈承瀚是好意,“你不踏踏实实的娶一位军、政界大佬的女儿,李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你坐不稳。” 周京臣不理会,“你那位合眼缘吗。” 沈承瀚烦躁,“没眼缘!” 他官方劝慰了一句,“多接触,会投缘的。” “你和华菁菁投不投缘呀?也多接触呗。”沈承瀚阴阳怪气怼他,“欠不欠啊。” 他笑了一声。 大约半小时,一名西装革履的银发男人被侍者引入包厢。 周京臣起身迎接,“有劳祝董亲自跑一趟。” “客气了。”男人六十出头,恭恭敬敬弓着腰,“周公子风采绝伦,不愧是李大小姐的公子。您母亲80年代是出了名的美人,若不是家族显赫,如今是电影明星了。” 只有李氏家族的下属,称呼李韵宁“李大小姐”,而不是“周夫人”。 程禧剥着橙子,膝盖在桌下轻轻撞沈承瀚,“你认识吗?” “李氏集团的元老级功臣,京臣外公的亲信。”他们寒暄完,沈承瀚也起身,“没带着祝小姐来北方玩一玩?” “卿安在家照顾她母亲。”祝董坐下,扫了一眼程禧,听说周家有一个养女,是李韵宁抚养长大的,不姓周不姓李,他懒得打招呼,无视了。 “我准备接管李氏集团了。”周京臣开门见山,“祝董最了解集团的情况。” 男人语重心长,“您外公去世之后,李氏集团内部形成了三股势力。我和市场部总监是第一股,归顺于您;两位董事和财务部总监是第二股,扶持李大公子;另外三位董事和公关部总监是第三股,辅佐李小公子。” 李小公子李韵华,是周夫人的堂弟,家族的边缘人物,胜在懦弱听话,好拿捏,支持他的那股势力大概率有野心,挟持傀儡,在幕后操纵,敛财。 周京臣打量一旁的程禧,伸手蹭掉她下巴的橙肉果粒,“三股势力难分伯仲。我麾下的市场部总监有客户资源,李韵晟麾下的财务部总监掌控财政大权,李韵华麾下的公关部总监攥着集团的所有弱点、纠纷。三股势力一旦正式开战,无论哪两股输了,李家都是大震荡。” “李韵晟好色,李韵华庸碌,权谋手段不及您万分之一,小角色而已。”男人的顾虑不在于此,“关键,暗中有一股神秘势力渗入集团了,我怀疑李韵晟和神秘势力勾结。” 茶炉火旺,噼里啪啦的烧炭声,映得周京臣面孔熏红,“我有数。” “您有数?”男人诧异,“相距千里,您的消息准确吗?” 周京臣眼神关注着程禧,嘴上对祝董讲,“这股势力,就在我身边。” 男人惊愕不已,“高明吗?” “非常高明。”周京臣姿势闲懒,“李氏家族辉煌了半个世纪,没有碰上过这么厉害且难缠的对手。” 男人大喘气,“如果李韵晟和李韵华上位了,与这种高手过招,岂不是白白葬送吗?他们毫无还击之力。” 周京臣既谦卑,又霸气,“所以,拜托祝董了。” “周公子放心,老太爷选中您作为继承人,我一定鼎力相助。”祝董表忠心。 “外公要求我政商联姻,给李家多一重保险。”他漫不经心饮茶,“我自认为,我不需要。” 祝董神色凝重,摇晃着茶杯,“周公子的私事,我不插手。只是,您违背了老太爷的要求,不排除集团那两股势力借机发挥,不服从您,阻碍您继位。” 忽然,包厢门被推开,周夫人站在门口,“云楼。” 祝董先是一愣,旋即欣喜,“大小姐!” 周夫人今天很雍容华贵,中式薄荷绿旗袍,珍珠帽,手工的缎面挎包,气色神采奕奕,不像和周淮康吵架那样狼狈狰狞了。 “咱们有年头没见了。”周夫人落座,“我回家祭祖,你一直没在,你夫人说你在外地。” “应酬太多。”祝董端详她,“您是越活越年轻了。” “你少笑话我了。”周夫人咬了一瓣烤橘子,“卿安多大了?” “二十六岁。长女意外夭折,我们夫妻又熬了十年,才盼来小女儿卿安。” “毕业了吗?” “她没读大学,请了老师教书法和国画,我们夫妇也由着她的兴趣。”祝董一头雾水,“您怎么问起卿安了。” “你有时间,安排卿安过来。” 周京臣舔了一下槽牙,腮骨鼓了鼓,目光锐利幽冷,“祝小姐不熟悉北方,您招待吗。” “我招待啊!”周夫人理所应当,“老宅宽敞,还腾不出一间富裕的空房了?” 这下,他不仅目光冷,连一张脸也冷了。 迅速结了一层寒霜。 “你不常在老宅,禧儿又上学,我一天天也寂寞。”周夫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祝董是生意场混迹的人精,自然明白,马上答应了,“您疼爱卿安,是卿安的福气。” 周夫人叹息,“京臣刚退婚,我发愁他的婚事,毕竟三十岁了,早日成家立业,我和淮康也安心。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姑娘,不如自家的姑娘知根知底。” 祝董笑,“那是。” 沈承瀚全程望着周京臣,目睹他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 ...... 临近中午,祝董赶飞机,匆匆离开了。 周夫人坐进车里,无意一瞟后视镜。 对上一双漆黑威慑的眼睛。 蓦地,气温骤降。 如同冰窖。 周京臣没坐自己的车,坐在周夫人这辆车的副驾椅,叼了烟,烟雾徐徐,他一口没吸,任它焚。 “禧儿呢?”周夫人气定神闲。 “您什么意思。”他腔调阴森,显然是濒临爆发,在克制着脾气。 “我的意思在包厢已经表达清楚了。”周夫人摩挲着衣袖的牡丹刺绣,“笼络祝云楼。” “我正在笼络他。” “拿什么笼络?”涉及家族大局,周夫人精明又世故,“拿职务,他是副董事长,一人之下;拿金钱,李家从不亏待功臣,祝云楼名下至少有十亿资产,祝家没有纨绔子弟,唯有一女,不赌不嫖的,开销小,钞票不吸引他。” 周京臣摘下唇边的烟,掸了掸灰烬,“我吸引他吗?” “你吸引他干什么!”周夫人瞪眼,“吸引他女儿祝卿安。” “吸引不了,可以吸引祝董。” 周京臣一派胡言,周夫人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我保证,卿安比菁菁适合你,讨你的喜欢。” “您又知道了?” 第198章 你想当什么,周太太吗? 周夫人压不住怒气,“最初你挑了关靓,关家口碑不好,我没拦着,允许你们交往了;你又不满意菁菁,擅自解除婚约,我也认了。两次分分合合由着你做主,第三次应该由我做主了吧?” “您甚至能接受关靓,为什么不接受禧儿。”周京臣目光又冷,又烫,时而似冰,时而似火,绞杀着,逼慑着周夫人。 驾驶位是周夫人的司机,话题太敏感,司机识趣,悄悄躲了。 “禧儿是你妹妹,周家养了八年,养女变童养媳吗?”周夫人话糙理不糙,“她12岁进周家,哪年跟了你?14岁?16岁?” “20岁。”周京臣庄严正经,“她20岁之前,我没碰过一根头发。” “你没碰过?”周夫人拢了拢旗袍的裙摆,“外人非要泼脏你,说你在她14岁的时候,诱骗了她,我和你父亲知情,帮你瞒着。你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些年又没女朋友,原来是与养妹有私情。周家耍了华家、耿家和叶家,这三家戴了绿帽子,颜面扫地!” 周京臣猛地握紧了拳。 “你要澄清,带禧儿去做妇科鉴定,证明她是今年从姑娘变成女人的?周家丢得起人吗!”周夫人纹了柳叶眉,微微上扬,“你不澄清,十年的好名声,在谣言中毁掉,值不值?” 车厢死寂。 “先不公开。”好半晌,周京臣开口,“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公开。” “过几年——”周夫人皮笑肉不笑,“你同辈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在地下恋,禧儿这么耽误你,我怎么容得下她呢?” 周京臣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我不希望禧儿失踪,你也不希望吧。”周夫人盯着他,“你先见一见祝卿安。” “祝云楼忠诚于外公,自然也忠诚我,您多此一举了。”周京臣拇指和食指一捻,熄灭了烟头的火苗,他仿佛感受不到烫和痛,“您答应过,不插手我的婚姻,我自己选择妻子。” “你表弟李慕白正在追求祝卿安。”周夫人着急,“我不插手,李氏家族的大权不一定归你了!” 李慕白是李韵晟和前妻的儿子,李氏家族的“堂长孙”,长得油头粉面,唱情歌,跳街舞,玩摩托,加上花钱大方,大把的姑娘迷他,扑他,风月欢场的老油条了。 常言道:大富大贵之家多情种。 祝云楼的大女儿早亡,极其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女儿,祝卿安不懂人心险恶,十有八九是恋爱脑。万一被李慕白搞到手,和李韵晟攀了亲家,祝家扶持谁? 是为公,扶持继承人,还是为私,扶持女婿呢? 周夫人不愿赌,所以不得不插手。 “亲兄弟,明算账,李韵晟是我堂哥不假,可涉及家产,他如果不安分,就是我的对手,仇人。”周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祝云楼是李氏集团元老,你必须让他死心塌地维护你,祝卿安是最简单的捷径。” 周京臣一言不发,下车。 不远处的司机朝他鞠了一躬,“周公子,我送夫人回家了。” 他摩挲打火机的滑轮,神色阴骇,没一丁点温度。 ...... 沈承瀚陪程禧走出茶楼,天空飘了细碎的雨丝,有风,有雾。 周京臣倚着车头,眉宇紧锁。 苍白近乎透明的一张脸。 隔着湿蒙蒙的水汽,望了程禧一眼。 反手,拉车门,“上来。” 她下台阶,视线越清晰,他越显苍白,“你伤口疼?” “嗯。”他心不在焉。 程禧钻进后座,找出包里的止疼药,递给他一粒。 沈承瀚开车,驶出院子,“周伯母撮合你和祝小姐?” 他吃了药,沉默。 “祝卿安是才女,品性不差,提亲的踏破门槛了。” 沈家和祝家在一座城市,祝家虽不是金字塔尖的传统勋贵,也在“高产阶级”行列,祝太太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从不掺和贵妇圈的八卦、牌局,教养出的女儿有江南水乡的柔情,沈承瀚多多少少有耳闻。 “你也晓得,二代子弟大部分先天条件不行,要么个头矮,要么相貌丑,一小部分又是绣花枕头,娶个才华横溢、端庄秀丽的老婆,改善后代基因。”沈承瀚有意避讳程禧,但在一辆车上,避不开,索性不避了,“祝卿安匹配你,你不亏。祝家在当地全部是正面评价,对你助力很大。” 程禧心里惆怅。 沈承瀚眼光高,连丝绸大亨的千金都瞧不上,却夸奖这位祝小姐,可想有多么优秀。 她趴在车窗,抚摸玻璃上的雨痕。 一阵风灌入窗缝,吹动她长发,周京臣伸手,丝丝缕缕缠绕住。 他知道,她在听。 装作没听而已。 “祝小姐会什么才艺?”他问沈承瀚。 “弹钢琴。” “禧儿会弹琵琶。” 沈承瀚乐了,“你替禧妹妹不服气啊?” “苏州评弹是万里挑一。”周京臣整理着西裤,“论才艺,不逊色祝小姐。” 沈承瀚故意较劲,“祝卿安是祝副董的千金。” “禧儿是即将上任的周董事长的妹妹。” 程禧噗嗤笑。 面红耳赤,撇开头。 周京臣挨近,“笑什么?” 她不吭声。 男人胳膊肘捅了捅她腰肢,“是不是?” 程禧仍旧不吭声。 “不是妹妹?”周京臣调戏她上瘾了,“想当什么。” 她坐远了一些。 周京臣双手撑着椅子,俯下身,附耳,“当周太太?” “我没说!”程禧睁大眼。 “那你想不想?”他鼻息裹着她的鼻息,“你想当,我想办法。” 她凝视他。 抿唇。 气氛热辣,微妙。 沈承瀚好奇,“什么办法?” 程禧迟迟没回答,周京臣收敛了笑,坐回原位,目视前方,“想一个让她放弃的办法,当周太太没戏。” 她垂眸。 分不清是失落,是意料之中。 周太太吗? 她不敢肖想。 太遥不可及了。 重重的阻碍。 而且周京臣最爱欺负她,逗弄她了。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分辨不出。 唯恐飞蛾扑火,一厢情愿。 在他这里闹出笑话。 程禧重新趴在车窗上。 雨势渐大。 所有的海棠花凋零了。 铺满了街道。 一路上,周京臣没讲话。 第199章 他最疼你了 沈承瀚倒是旁观得明明白白。 一个在步步为营,试探值不值,毕竟迈错一步,天塌地陷了;一个吃一堑长一智,被骗怕了,也吓怕了,不相信。 “回老宅收拾行李,这段日子先住金茂府。” 程禧扭头,周京臣没看她,只看她的发丝。 面孔平静,肃穆。 “京臣——”沈承瀚慌了,“你现在内忧外患,别冲动!当务之急是坐稳李氏集团。” 周京臣腮骨凸起,四肢百骸在紧绷。 程禧瞥他手臂,青筋浮在皮肉里,贲张欲出。 “周家太乱,没法住。” “禧妹妹住你那里,如果周家知道了...”沈承瀚眯眼,“周伯母的性子,百分百会接祝卿安过来,她在祝董面前提这茬,目的就是先斩后奏,让你顾及祝家的面子,不能拒绝。你起码装个样子,不要惹恼周伯母。” 周京臣抽回手,程禧墨藻一般的黑发从他指缝间漏出。 “河滨路的美容院,盘下来了吗?” “盘了,月租金八万,年租九折。”沈承瀚调头,驶过南北大桥,嬉皮笑脸逗程禧,“禧妹妹,你哥哥疼你,帮你租了美容院,买了全套的进口设备,以后是大老板了啊。” 她一怔,“帮我租的?” “你不是没工作嘛。”沈承瀚车开得飞快,“安排你去哪家公司,周伯母不乐意,你也待不久。你哥哥投资开个店,周伯母管不了。” 程禧撩眼皮。 视线中,是周京臣的侧脸。 英挺,清冷。 似乎在生气。 几分淡漠。 “多少钱。” 她一开口,周京臣更生气了,“还我钱?” 程禧不搭腔。 “这个知道开口,我刚问你想不想当周太太,怎么不知道开口了?” 她点头。 沈承瀚扬眉,“哟,禧妹妹想当?” 周京臣眼神不那么凌厉了,“直接说。” 程禧认真,“美容院挣了钱,再还你。” 车厢一霎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周京臣气笑,白净的面皮儿透着不正常的红润,“想还钱?” 沈承瀚也笑,“怪不得你天天和禧妹妹吵架,她是气人。” 周京臣闭上眼,气归气,唇边的笑意没减。 ...... 中午,叶氏集团官网发布一则公告:董事局主席叶嘉良先生退位,聘请了金融团队接管公司,长子叶柏南先生担任集团副主席兼任执行董事。 公告一出,圈里议论纷纷。 叶家是家族企业,讲究一代代传承,倘若儿子不争气,雇专业人士经营,避免破产,没问题;但叶柏南在生意场的风采战绩,外界有目共睹。金融团队“求稳”,叶柏南有足够的本事“求胜”,率领叶氏集团开疆扩土再创辉煌,却沦为区区的“副手”,其中的问题大了。 他谈项目、签合同,团队监督;他审批的每一笔资金、利润,团队向叶嘉良汇报。 父子之间,如此防备。 实在太荒唐。 云航集团在同一天也发布了一则公告:叶柏南先生卸任总工程师的职务,转让名下股权,退出董事会。 一名中年男子从电梯出来,穿梭过走廊,推开尽头的一扇木质大门。 落地窗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长身玉立,端着一杯咖啡,俯瞰三十三层楼下。 深沉,潇洒。 “叶董。” 叶柏南喝了一口咖啡,缓缓转过身,“武经理,父亲很器重你。” 被称呼武经理的中年男子谦虚笑,“我团队有四位金融专家,我是组长,您父亲委托我辅佐您,我倍感荣幸。” “干这行,图钱。”叶柏南坐在办公桌后,整个人松弛闲懒,“你在叶氏集团有半年了,我们见过几面,你了解我的手段。我希望你忠心旧主,可我也希望你识时务,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武经理站着,“叶董英明睿智,我同样是聪明人,否则哪有资格与您对话呢?” 叶柏南满意笑,“武经理清楚从今往后谁是叶氏集团的掌权人吗?” “我清楚。”武经理双手奉上一摞文件夹,“我的投名状。” 叶柏南一动不动。 注视着。 “什么投名状?” 武经理从容不迫,“关于叶氏集团,您接触不到的东西。或许您有途径接触,至少要费些工夫。” 叶柏南翻开桌上的文件。 果然。 是绝密资料。 叶嘉良隐瞒了他。 “账本呢。” “有一份电子账本,一份纸质账本,电子账本是造假数据,应付市里查账的,纸质是真实数据,在您父亲手中。” “你也没拿到?” 武经理摇头,“您父亲说,新的领导,新的买卖合作,一切从零开始,曾经赚的钱,赔的钱,都是旧历史了,没什么参考价值。” 叶柏南合上文件。 眼底暗潮汹涌。 终究姜是老的辣。 叶嘉良对金融团队也保留了一手,没有完全信任。 如今,外省一大堆工程,在洗钱。成功了,是叶家的财产,私生子和柏文未来的儿女继承;失败了,他难逃一劫。 因为叶嘉良一直派他去外省监工。 他是主谋,主犯。 叶柏南拨通内线,吩咐秘书进来,又吩咐武经理离开。 秘书一进门,顿时察觉他气场不对劲。 波谲云诡。 “叶董。” 叶柏南拉开抽屉,甩出一沓报表,“密封在档案袋里,贴上标签,拍照,放在尾号888的奔驰车后备箱。” 秘书捡起,是徽城、贵城建筑大楼的详细流水,实际投资六千万,虚报账目六亿,洗钱五亿四千万,汇入澳洲和瑞士的账户,户名是人间天堂花魁的名字。 “标签写什么?” “今天的日期。”叶柏南挪开办公椅,再次走向落地窗,“一旦东窗事发,上交证据,举报叶家。日期是今天,证明我早就是卧底了,潜伏在集团搜集罪证,而不是走投无路才举报,一个是立功,一个是戴罪立功,意义大不同。” 秘书笑,“叶董高明。” 第200章 两情相悦 程禧回老宅收拾了行李,又帮何姨清扫阁楼,沾了一身灰尘,洗完澡刚躺下,叶柏南的电话打进来。 “在背单词?” 她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会卜卦。” 程禧半信半疑,“你在哪学的?” “商人都迷信,叶家有御用的占卜大师,我学了一招。” 像模像样的。 她搓着灯罩的流苏穗子。 “算一卦吗?”叶柏南伫立在落地窗前,雨停了,整座城市亮起霓虹,潮湿的灯火,雾蒙蒙的车水马龙。 欲望,爱恨。 令人心痒。 他不由自主想到程禧。 在操场上跳舞,在包厢弹琵琶唱《秦淮景》,在芙蓉村挂花灯... 一帧帧画面。 柔情似水的长镜头。 “算一卦吧。”程禧配合他,“算我多久发财。” 叶柏南闷笑,“我学艺不精,只会算姻缘。” “那你算。” 他语气高深莫测,“你命中有一个姓叶的俊朗男人。” 程禧噗嗤,“夸自己俊朗...”她平躺,盯着天花板的波浪花纹,“还算出什么了?” “算出你和姓叶的男人两情相悦,结婚生子。” 她一言不发。 听筒里依稀是彼此交缠的喘息声。 叶柏南推开一扇玻璃,不远处的大港码头,轮船的汽笛飘飘悠悠,“未来会。” 越是喧嚣,衬得他声音越是寂寞,消沉。 “记得童年的糖人吗?一勺糖浆,慢慢搅拌,一点点浓烈,粘稠。男女之情,亦是如此。” 程禧安静。 “开始不那么美好,不代表过程和结局也不那么美好。”高楼的风呼啸,他音量轻了,又重了。 一下下,震荡着她耳膜。 “禧禧。” 她回过神,“嗯。” “我算得准吗。”他嗓音含了笑。 程禧又安静了。 “叶董。”秘书这时喊他。 他结束了通话。 蓦地,程禧如释重负。 “你准备三百万支票,送到北航集团的总工办。”叶柏南换了西装,照着镜子系纽扣,“周京臣盘了一家美容院,大概率是给程禧。这笔钱,轮不上他出,应该我出。” “程小姐现在住他那里,您必须行动了。”秘书提醒,“她单纯,和周京臣的感情基础又深厚,一来二去...” “我出局,是吗?”叶柏南整理了衣领,衣袖,“你太小看我了。” 秘书拉开门,一前一后出去。 “您父亲有一些私人物品没带走,花魁过来取。” 叶柏南拐了个弯,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花魁四个月的孕肚格外大,她剪了短发,不似在人间天堂那样妖艳赤裸了。 添了一丝朴素的母性。 无论男女,只要有了软肋,容易失控,发生变数。 叶柏南站在门口,冷漠注视她。 下一秒,她起身,“叶董。” 他步伐极稳,极缓,一步步,如同踩在刀锋上,“叶嘉良这几天在澜本公馆?” “是。” “和什么人联系过吗。” 花魁低眉顺眼,“只和您弟弟叶柏文联系过。” 忽然,叶柏南伸手,摁住她肚子,“是双胞胎?” 她面色煞白。 “为什么瞒着我呢。”他浮着淡淡的笑纹,清朗润和,“你担心孩子出生,被我抱走当人质,万一出岔子,活不成了,好歹保住一个?” “不...”花魁惊慌失措。 叶柏南的笑纹渐渐加深,力道也渐渐加大,宽敞的连衣裙抓出褶痕,“我不屑于伤害襁褓婴儿,可我会伤害大人。” 她颤抖着。 “别耍花招,一百个你也玩不赢我。”叶柏南松开她,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指,扔在花魁的脸上。 “东西呢?” 花魁捡起帕子,搁在桌上,又战战兢兢交出物证,“这是全部汇款单。” 叶柏南接过,一一查阅,“叶嘉良察觉了吗。” “我很小心。”花魁摇头,“叶先生每次汇完款,至少在账户存一个月,我才转汇名下的另一个账户,避免他突然查账。” 一共四十五亿。 叶氏集团估值千亿,现金流百亿,叶嘉良仅仅在澳洲和新加坡的存款就逼近一半了,徽城、贵城仍有二十多亿的工程在洗钱,几乎挖空了叶氏集团。 一旦资金链断裂,填不上窟窿,所有银行贷款沦为坏账、死账,集团破产、查封,他作为现任副董事长,下场是锒铛入狱。 包括叶太太。 叶嘉良的“出国计划”根本没有叶太太,只有自己和花魁母子,叶柏文没参与,毫不知情,也安然无恙,叶太太却背负了债务、骂名以及包庇罪。 三十二年的夫妻,三十二年的“父子”,何其薄情寡义。 叶柏南放回信封里,“哪怕叶嘉良顾念我母亲,不顾念我,我也留下他的贱命。既然他把事情做绝,不怪我心毒手辣了。” 花魁垂着头。 “他下一次汇款,是什么时候。”叶柏南收好信封,整个人透着一股寒气。 “是徽城大楼竣工那天。叶先生谨慎,亲自去银行监督我办理业务,不过他不靠近,不露面。” “录下视频,叶嘉良在银行大厅清晰的正面。”叶柏南吩咐她,“钱款到账,我会向省厅举报,你是证人,懂吗?” 花魁错愕,“可是叶氏集团...” 叶柏南面无表情,“该给你的补偿,一分不少。其余的,不是你该管的。” 她重新垂下头,“那叶先生...” “也许意外车祸,失足坠楼;或者急火攻心,导致猝死。” 花魁手一哆嗦。 叶嘉良什么德行,她是清楚的。 不冤。 第201章 这是你妻子? 周京臣的司机傍晚接程禧回到金茂府。 他有应酬。 直到夜里十点,程禧在厨房煮粥,玄关门响了。 她探头,男人一副风尘仆仆的背影。 一手解了领带,一手丢了公文包,去浴室。 半小时后,程禧进书房,周京臣正在浏览叶氏集团的官网。 手机开了免提,一秘在汇报情况。 “接管叶氏的武经理,是叶柏南的人。” 周京臣摘了眼镜,揉鼻梁,“确定吗?” “我去徽园招待客户,他们在隔壁包厢吃饭,气氛和谐,不是逢场作戏,明显是同一艘船。” “叶嘉良已经防备叶柏南了。可惜,虎崽养大了,变猛虎了,他防备得太迟,叶柏南的段位早已在他之上。”周京臣越过电脑上方,望着程禧,叩了叩桌沿,示意她。 她撂下粥碗和酱菜。 “我明天回南方。”他视线依然在电脑屏幕上,“你也去。” “不去...” “站住。”周京臣视线移向她,倒是没发脾气,好言好语,“你肯去,有好处。” 程禧固执不肯,“你回去相亲,我才不当电灯泡。” “谁告诉你,我回去相亲?” 周京臣不愿意祝卿安来北方,他工作狂,周家近期麻烦又多,他没时间也没心情陪女人,但周夫人愿意祝卿安来老宅住一段日子,有机会撮合。祝董名义上是李老太爷的下属,实际上,是李家的世交了,沈承瀚那句“起码装个样子”,是有道理的。 他要么在这边见一面,要么去那边见一面。 逃不掉。 “我约了李氏集团的元老,回去是办正事,和女人无关。”周京臣知道她敏感,没有藏着掖着,解释得明明白白,“你独居,我不放心。” “我回老宅。” “家里现在太乱,你少掺和。”他皱眉,“我带你走,有我的用意。” 程禧不吭声。 “给你开美容院的钱,叶柏南送到我手里了。”周京臣后仰,斜倚着沙发,似笑不笑的,“挺大方,三百万,我还赚了一百万。” 他舀了一勺粥,煮得火候久,香绵软糯,本来没胃口,也吃了半碗,“你有本事,叶柏南快要动真情了。” 腔调不中听。 程禧转身,甩上门。 “砰”的巨响。 周京臣捏着勺柄,眼底波澜乍起。 叶柏南在生意场的道行深,在情场道行也不浅,他是非要斗一斗了。 ...... 第二天下午三点,飞机降落在机场。 接机的是一个六十出头的男人,配备了两名保镖。 衣着打扮蛮奢侈,像是管家。 坐上车,程禧打盹儿。 一路迷迷瞪瞪。 周京臣偶尔和管家闲聊,谁家的伯父、叔叔去世了,谁家的同辈子弟儿女双全了。 聊了一圈,发现只剩下他没娶妻了。 连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公子哥,都门当户对订了婚。 不怨周夫人上蹿下跳催促他。 车泊在一栋中式合院的门外。 蜡棕色的王府大门,屋顶覆了宝石绿的琉璃瓦,石狮子盘踞而卧,恢弘气派。 南、北方各式各样的合院,“王府大门”属于最高规格的大宅门。 象征着,贵。 祖上有“王侯”的背景。 程禧没见识过这世面,亦步亦趋跟着周京臣。 几名佣人早早在等候了,围着他递毛巾,问他喝花茶喝绿茶,哄着宝贝疙瘩一样嘘寒问暖,他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收敛着不耐烦,问什么答什么。 “小舅舅在家吗?”他擦完手,又拿了一条热毛巾,擦程禧的手,她下意识躲,要自己擦,手腕被他攥紧,“老实点!” 程禧不动了。 “二公子有事业心了,天天学习金融文件,宴请公司的高层!”保姆指着南厢房,“在屋里用功呢!” 李韵晟是大公子,李韵华是二公子,佣人们平时不待见他俩,一个纨绔,一个蠢笨。 提起李韵华“用功”,分明是嘲讽。 绕过入户的影壁墙,依次是水榭、游廊、花园和九间大厢房,周家老宅算是豪宅了,与富丽堂皇的李家老宅一比,实在简陋。 程禧四处瞧,“那是假山,又不像山。” 周京臣也随着她瞧了一眼,“是汉白玉根雕,延年益寿的。” “你外公信佛吗?” “信风水。” 游廊极长,两旁盛开着牡丹花,程禧揪了一朵白牡丹,插在马尾辫,“白的漂亮,红的漂亮?” “哎呦!哪位小姑奶奶啊!揪了老夫人最爱的白牡丹——”保姆跺脚。 程禧吓得从头发里拔下花,塞在周京臣怀里。 跨入中堂的门槛,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夫人从后堂出来,中气十足呼唤,“京哥儿!” 程禧一愣。 京哥儿... 有狗? 她扯周京臣的袖子,“我怕狗!你拴住它。” “闭嘴。”他恼了。 “今年清明没回家祭祖——”老夫人走向周京臣,“你母亲打电话,说你岳母住院手术。” 他恭恭敬敬搀扶,“劳您惦记了。” “瘦了,更俊俏了!”老夫人爱不释手抚摸他,“未婚妻呢,没陪你一起?” 周京臣略一侧身,招呼程禧,“叫姑婆。” 程禧呆滞住。 原来老夫人是李老太爷的妹妹,李氏家族辈分最大的长辈了。 “姑婆...”她乖巧。 老夫人眼不昏,耳不聋,大女人的气势,“是禧儿吧。” 周京臣晓得程禧腼腆认生,主动截了话题,“二十岁了,很讨人喜欢。” “讨你喜欢吧?”老夫人戳穿,“你一喜欢啊,你母亲便不喜欢了。” 他笑了一声,“姑婆,您多疼疼她。” “你亲口求我了,我自然疼着,护着。”老夫人拍他肩膀,“不过,是哪种疼?你给我交个底。” 周京臣弯腰,和老夫人耳语了一句。 “你别忘了你外公的遗嘱。”老夫人意味深长,“你两个舅舅越来越不安分了,我怀疑幕后有高人指点。他们姓李,你毕竟是外姓,而且淮康没官职了,你如今需要一个大靠山,帮你镇住场面。” 周京臣没反驳,没应承,“姑婆,我自己镇得住。” 老夫人是真宠他,“你镇得住啊?那姑婆替你做主了,不联姻。你乐意娶哪家的姑娘,你娶。” 他俯下身,“我母亲——” “韵宁是我侄女,李家的家规森严,她敢不听我的?”老夫人得意,高兴。 “我指望姑婆了。”周京臣一边说着,一边送老夫人去厢房休息,又返回中堂。 程禧憋笑。 他清楚她笑什么,阴恻恻瞥她,“想笑,就笑。” 她咬了一口糕点,“你乳名是京哥儿啊...和京巴有关系吗?” “你猜。”他挑眉,招手,“你那一碟糕点不好吃,我这一碟是酥皮的。” 程禧凑上去,夹了一块,周京臣趁机拽住她,搧她的屁股,搧得啪啪响。 “还笑我吗?” 第202章 不愿意和我传绯闻? 程禧一边躲,一边吃糕点,“哥哥。” 周京臣手一滞,摁在她鼓起的臀尖。 她叫哥哥,他总是没有抵抗力。 天大的怒火,也浇灭了。 保姆这时招呼周京臣去餐厅吃晚饭,他松开程禧,“有鱼吗?” “京哥儿爱吃蒸鱼!当然有。” 他食指挠了一下程禧的腰肢,“禧儿小姐吃糖醋鱼。” “哎!我马上烧一条。” 程禧忍得难受,保姆一出门,她叉着腰笑,“你挠我干什么啊,痒——” “保姆在,憋着不笑?”周京臣慵懒翘起二郎腿,“装淑女是吧。” 她振振有词,“龇牙笑,气质不庄重。” “哪个气质庄重的姑娘揪了老太太的白牡丹?”他拆台。 “你揪的!”程禧推卸,“你别赖账。” “无法无天。”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瞥了一眼她屁股,她双手捂得严严实实。 仿佛他敢摸,她敢大吼“非礼”。 “为叶柏南守身如玉?”他冷言冷语。 “老宅人来人往,你是哥哥,打我屁股传绯闻。”她唇角沾着一块酥皮儿,一讲话,一翘一翘的。 周京臣伸手,抹掉碎渣,她唇瓣软润,极浅的梨涡,“不乐意和我传绯闻?” 她摇头。 “由不得你。”他拂袖而去。 李家老宅面积大,有中堂、后堂、茶堂和餐厅,弯弯绕绕的,程禧寸步不离跟着周京臣。 “哥哥,你待多久啊?” “一星期。”窗户透出橘色的灯光,游廊长,他影子也长,“不愿意待?” 程禧踩他的影子,“我怕出糗。” “出糗次数多了,就习惯了。”他安慰,不如不安慰,程禧狠狠踩他鞋后跟。 “祝小姐在本地吧。” 他淡淡嗯。 “你回家,瞒不了她。” 周京臣忽然驻足,程禧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 “平时让你喊哥哥,你偏喊名字,今天倒是一直喊。” 许是灯火暖醺,他衣服也染了烟火气,不那么禁欲冷漠了。 程禧记得,他2月份去学校演讲,那天穿了高领毛衣、呢子长裤,有一种清雅醇厚的人夫感。 短短数月,他从“男人”升级“人夫”,又变回“男人”了。 “在哪喊哥哥不都一样?”她仰起脸。 “不一样。”他神情肃穆。 平时喊,是情趣,在李家喊,是界限。 在这边喊得越频繁,越深入人心,越不可突破。 “换一个喊。” 程禧琢磨了一秒,“京哥儿。” “京哥儿是你喊的?”他半训斥,半笑意,“周京臣。” 他一字一顿,教她。 她舌头咕哝了片刻,“没大没小...姑婆该骂我了。” “姑婆不骂你。”他影子沉甸甸的,覆住她。 “周京臣!”她喊完,飞奔进餐厅。 他笑了一声。 老夫人早已坐在主位了,戴着老花镜,读《红楼梦》,“慌里慌张的,饿了吧?” 餐桌摆了八荤四素,老宅的厨子是一等一的大师傅,李老太爷讲究吃,讲究住,不迷女色,原配死后二十年,孤身一人活到八十八岁,睡梦中去世的。 有钱的老富豪,七、八十岁照样娶续弦,李老太爷却例外,和夫人情比金坚。 程禧想,周京臣是李老太爷一手带大的,李老太爷曾经感慨这个外长孙的脾性最像他了,周京臣以后对妻子大抵也会忠贞不渝。 “你欺负她了?”老夫人瞪周京臣,“门口吵吵闹闹的。” “我可不欺负女人,是逗她。”周京臣挨着程禧坐下,挑了鱼刺,鱼肉搁在她碗里。 “后园的戏台子撤了,您不听戏了?” “来来回回唱那几出戏,没意思。”老夫人合上书,“春节请了黄梅戏的演员唱堂会,《西厢记》不错,我连续听了半个月。” “禧儿会唱苏州评弹,会跳长袖舞。”周京臣舀了一勺汤,递给老夫人,“黄梅戏《天仙配》,禧儿女扮男装,扮演董永,获了奖。” 程禧在桌下踢他,“我没获奖...” “参与奖不是奖?”他一本正经,“重在参与,轻在获奖。” 她噗嗤一笑。 “北方人讲苏州话,可是下苦功夫了。”老夫人惊讶,“正宗吗?” “母亲喜欢评弹,禧儿孝顺,特意学的。”周京臣侧过身,“给姑婆唱一段。” 没有琵琶伴奏,缺少意境,程禧简单哼唱了几句,周京臣帮她打节拍,配合她。 “禧儿的小奶音好听。”老夫人喜滋滋的,“正宗的评弹我也腻了,跑调儿的曲子新鲜。” 程禧面红耳赤。 “她害羞,姑婆如果笑话她,她下次不肯唱了。”周京臣哄完老夫人,趁着夹菜的空隙,微微低头,“嘴瓢了?” “我没准备,忘词了...”她是紧张,鼻头一层细密的汗珠。 周京臣抽了纸巾,擦拭干净,“姑婆夸你了,吴侬软语好听。” 程禧松口气,继续吃鱼。 “禧儿的父亲畏罪自杀,是吗。”老夫人喝汤,“母亲病重?” “是贪了些钱。”周京臣斟酌着,“至于人命官司,那种见不得人的罪,她父亲没碰过。” 老夫人没搭腔。 他挺直脊背,望着老夫人。 “上一辈的恩怨罪孽,儿女无辜遭歧视,受牵连,够可怜了。”老夫人慢条斯理喝完汤,终于开口,“我拎得清孰是孰非。” 周京臣僵硬的脊梁缓缓塌下,如释重负一般,“李家只有姑婆最开明。” 老夫人哼笑,“我看不惯你母亲,什么门当户对!我爷爷是流浪汉,全家在国外靠救济金生活,母亲因为金发碧眼长得漂亮,被父亲娶进门了,‘大财主和贫民窟的洋女人’,匹配吗?” 周京臣目光专注,“自然是不配。” “生了我们兄妹六人,你母亲也有四分之一的贫民窟血统。”老夫人挤眉弄眼,给周京臣支招,“她挑剔你媳妇,你问问她,你爷爷没挑剔你奶奶啊?” 他蓦地发笑,老夫人也哈哈大笑。 这顿饭,程禧吃得自在,老夫人和蔼慈祥,既不用她敬酒敬茶,也不用她遵守饮食礼仪,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七点钟,老夫人去佛堂诵读佛经。 周京臣在花园宴请李氏集团的几位董事。 满园子的花红柳翠,他倚着亭阁的柱子,逐一迎接,一股叱咤风云的气魄,天色晦暗,也掩饰不住他芝兰玉树清隽轮廓。 为首的一位最年长,白发苍苍颇有威仪,对周京臣并不客气,端着架子,“京哥儿,听说你取消了和华家的婚约?” “京哥儿”是亲戚长辈唤的乳名,这位老董事虽然在集团位高权重,终归是李老太爷的下属,应该尊称“周公子”,如此倚老卖老,明显是不赏周京臣的面子。 第203章 她的事,是真的吗? 难怪周夫人心急如焚。 李氏家族有势力有人脉的元老,全部在蠢蠢欲动。 李老太爷选定了继承人,做了公证,他们没资格改,可即使周京臣上位了,倘若“几大元老”各怀鬼胎,不服从他,位置是坐不稳的,一旦自己跌下来,怨不着旁人了。 会选出新的继承人。 比如李韵晟,李韵华。 再不济,扶持周京臣的表哥李慕白。 起码是姓李的“正根儿”。 “据谁说?”周京臣不疾不徐,眯着眼。 “祝董说的。”老董事没避讳。 另一名董事附和,“大小姐有意撮合您和祝家千金,祝董夫妇在商量呢。” 看来,祝董欣然接受周夫人撮合。 是祝太太有顾虑。 担忧祝卿安“降不住”周京臣。 毕竟有“退婚”的前车之鉴,祝卿安的脾气手段,比华菁菁差了一大截,搞不好,还是狼狈收场。 所以在商量,要不要赌一把。 “缘分强求不来,撮合是一回事,开花结果又是一回事。”周京臣不甚在意,“李家有三脉,大舅一脉,我母亲一脉,小舅一脉。自从外公去世,家族不太平,诸位伯伯是心知肚明的。” 他眼神凛冽,危险,“我这次回来,一则是熟悉企业,二则是向伯伯们讨教。” “言重了。”老董事油盐不进,“你也说了,人与人之间是缘分。我与李大公子投缘,京哥儿,我教不了你什么。” 程禧撩眼皮。 这是明目张胆站队了。 效忠于李韵晟。 其他三名董事纷纷谦虚婉拒,场面一度尴尬。 周京臣斟了一杯白酒,朝程禧使了个眼色,“去踹对面的海棠树,有奖励。” 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 程禧悄悄离开亭阁,踹了一脚树桩,叶子沙沙刮起一阵风,周京臣晃着酒杯,“伯伯们,风雨欲来。” 他们齐刷刷望向这棵树。 程禧藏在树后,不踹了,树叶恢复了静止。 “李家有没有好苗子,外公心中清楚,否则也轮不上我接管家业。我敬重两位舅舅,不过两位舅舅背后的高人,玩了一招离间计,如今舅舅们已经视我为仇人。”周京臣一饮而尽杯中酒,“外公的根基在此,再大的风雨也撼动不了我。” 他撂下酒杯,表面带笑,不达眼底,“区区一场小风雨,妄图连根拔起一棵树。伯伯们,助纣为虐的这类人,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董事们面面相觑,吃菜,喝酒,默不作声。 程禧觉得气氛压抑,没返回座位,沿着长廊出去,喂金鱼。 池塘泛着粼粼的波光,她喂了一会儿,水面渐渐映出她和一张男人的脸。 交叠。 时隐时现。 她扭头,“你不应酬了?” “结束了。”周京臣伫立在水岸,白酒醉人,他身体燥热,衣襟完全敞开,胸口皮肤绯红一片。 “顺利吗?” “不太顺。” 水色,月色,灯色。 幽幽笼罩住他。 形容不出的一丝味道。 “刚揪了老太太的花,不过瘾,又想喂死老太太的鱼了?”他扬下巴,“那条白鳞鱼只吃虾,不吃鱼虫。” 程禧将鱼食罐又塞他怀里,“你喂的。” 他握住罐子,同时握住她手腕,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她没力气抗衡,整个人一扑。 趴在周京臣腿上。 长发铺散,融着月光,温柔乍泄。 他一下下抚摸,好似抚摸了悬在天际的月亮。 “京臣。”廊檐下,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程禧抬头,不禁一抖。 周夫人风尘仆仆,满是倦容,保镖拉着她的行李箱,站在廊檐下。 “您过来怎么没通知我?”周京臣起身,“我去机场接您。” “那你通知我了吗?”周夫人来者不善,气势滔天的,“祝卿安订了机票,本该下午到,你不声不响回南方了,幸好我发现你不在,及时拦住了她。” 她越过周京臣,瞟程禧,“禧儿,收拾行李,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程禧才挪了一步,周京臣扣住她胳膊,“送回哪?” 周夫人又瞟了一眼他那只手,“回周家。” “姑婆喜欢她,您送走,好歹问一问姑婆的心思。” “我送禧儿走,还问你姑婆?”周夫人火上加火,“禧儿,去收拾。” “韵宁,在我面前耍威风啊——” 老夫人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周夫人一愣,音量弱了,“姑妈。” “我一个老婆子,担不起,您是李家的大小姐,我听您的。”老夫人横眉竖目,盯着她。 老夫人一辈子没结婚,在家族管事,雷厉风行的作派,周夫人规规矩矩,不敢反驳。 “你逼得京哥儿没辙了,求我做主呢!可想而知你在周家是多么霸道啊!” 周夫人深吸气,“您不了解情况。” “你太爷爷娶的续弦是姨表妹,康熙也娶了表妹啊!何况是养女,哪来的伦理不伦理?”老夫人不吃她这套,迈上台阶,一瞟花园,“我白牡丹呢?” 程禧心虚咽唾沫。 “最大的一朵哟,谁摘了?”老夫人怒了。 “禧儿摘的。”周京臣又恭敬,又打趣,“保姆告诉她,您喝白牡丹茶,她不懂,摘了花,在厨房泡了白醋,打算明天晾干沏茶。” “禧儿有孝心。”老夫人怒气瞬间消了,冲周夫人圆场,“十月份京哥儿就三十岁了,娶妻生子他心里有数。你要么和淮康再生一个,要么老实等着抱孙子,天天瞎折腾什么。” “我这年纪生得了嘛...”周夫人胸腔堵着,“关键禧儿有对象,京臣是退婚了,但禧儿谈得好好的,他没个分寸!” 老夫人闻言,眉头一蹙,“京哥儿,是真的吗?” 第204章 我在洗澡,你出去 周京臣望了程禧一眼,支开她,“你回厢房。” 程禧走后,他规规矩矩答复老夫人,“母亲给禧儿选的对象,有一个是瘸子,家暴禧儿,禧儿根本不乐意。母亲做主,强行订了婚。” “好啊——”老夫人怒火中烧,“李韵宁,你也是女人,你嫁不嫁瘸子!” “你只说耿世清,为什么不说其他人?”周夫人瞪着周京臣。 “其他人?”周京臣一张脸寡寒,阴森到极限,“胡家的公子胡生吗,他交往过十二个男朋友,买了壮阳药怂恿瘸子侮辱禧儿。” 老夫人差点厥过去,“这哪是选女婿,你分明是选歹徒...你搜罗了一群什么东西!” 周夫人吓得不轻,“您消消气——”她咬牙切齿,“京臣!你姑婆万一气坏了,你担待得起吗?” 佣人匆匆端来茶水伺候老夫人,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大喘气,“我的哥哥哟,你生的好女儿,气得我头晕。” 老夫人嘴上闹着,朝佣人使了个眼色,佣人心领神会,“大小姐,老夫人今年断断续续有小毛病,中医叮嘱她忌操心,忌着急。周家的家务事,李家不该插手,但京哥儿自幼养在李家,老夫人管他,您理解吧?” 周夫人挤出一丝笑,“姑妈管京臣,甚至管我和淮康,都是应该的。” 老夫人冷哼,“你既然认可我管,那群阿猫阿狗配不上禧儿,配给京哥儿吧。” 周京臣面无表情,注视着周夫人,“我听姑婆的,姑婆让我娶谁,我娶谁。” “好外孙。”老夫人高兴。 周夫人拽过他,横眉竖目,“你和我玩先斩后奏是吧!带着禧儿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先入为主,把祝卿安挡在李家大门外,老太太替你撑腰,压我一头?” 祝董是李老太爷的头号部下,数十年忠心耿耿,和李家上上下下私交不错。 周家挑了祝卿安当儿媳妇,老夫人没异议,保不齐也苦口婆心的劝他接受。 那时,大局已定了。 禧儿甜,懂礼数,各方面长在老夫人的审美点了。 他又千方百计哄着老夫人,一番运作下,直接淘汰了没登场的祝卿安。 多高明啊。 周夫人太阳穴突突跳,“和祝董结盟,多一重保障,你偏偏不走捷径!一旦在夺权大战中输了,你舅舅占了李氏集团,早晚会败光,你外公的在天之灵不怨你吗?” “你风风火火赶过来,就为了教训你儿子?”老夫人心疼周京臣,“集团的几位元老,有扶持韵晟的,有扶持韵华的,内部四分五裂,京哥儿受了委屈,一堆的麻烦,你不体谅安抚他,逼他干什么啊!” 周夫人面色铁青,“又不是没办法解决,他不肯。” “联姻啊?”周夫人飞扬跋扈,惹得老夫人厌烦,“李氏家族重要,京哥儿的婚姻大事也重要,恩爱和谐是福气,同床异梦是冤孽。他性子犟,结完婚不同房,你在床边监督他和媳妇钻被窝吗?” 周夫人一噎,“姑妈,您别添乱了!” 老夫人不搭理她,拉着周京臣,帮他脱身,“送我回屋。”又呵斥周夫人,“你跪祠堂!清明节没祭拜,现在去。” ...... 程禧回到西厢房,佣人介绍了在哪洗澡,在哪休闲娱乐,便退下了。 西厢房是一间四十平米的大通房,卧房和浴室之间没有墙,只有一扇屏风,白玉骨架,鹅黄锦缎,遮掩住泡澡的木桶。 布置简约,家具奢华。 李家老宅大部分是白玉、黄金的装饰。 富贵传统。 程禧泡了一会儿,门忽然响了。 一个男人的身型。 “哎——”她惊慌,“我在洗澡!” 男人步伐一顿,反手关门,“泡你的。” 是周京臣。 他衬衫扣是胡乱系的,歪歪斜斜,西裤也褶皱,天气燥,爱出汗,散发一股浓郁的白酒味。 程禧坐在木桶里,只冒出脑袋,“周阿姨生气了?” “嗯。” 分不清她是八卦,是关心,“打骂你了?” “打个半死。”周京臣倚着床头,从她的行李箱夹层拿出一本四级单词,密密麻麻的笔记,“‘因特耐神闹’是什么?” “翻译中文是国际的。” 他嫌弃,丢了书,“不用考了,你英语没慧根。” 程禧一动,哗啦啦的水声,她趴在桶边,“我高三这样学的,考了76分呢,你考几分啊。” “130。” 她不服气,“我语文129,你有我分数高吗?” “136。” 程禧不吭声。 周京臣比上瘾了,“比数学吗。” 她的数学可谓是“天灾人祸”,曾经“一道几何题气疯了周夫人”,更不敢比了。 男人闭目养神。 屏风半透。 他轮廓映在上面,影影绰绰。 周京臣无疑是好看的。 光线越模糊,或是越明亮,越显得英俊。 “哥哥。”她唤。 他没反应。 程禧蹑手蹑脚起来,擦干净水珠,又摘下挂在屏风上的衣服。 “后背磕破了?”周京臣不知何时睁开眼。 她迅速穿好睡衣,迈出木桶,“你偷窥我。” “有什么可偷窥的。”他不屑,“旺仔小馒头。” “你是帝王蕉。”她比划小拇指。 男人脸色一沉。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会发育,会长大的嘛。” 周京臣懒得计较,“明天陪姑婆看黄梅戏。” 程禧甩着发梢的水珠,“戏台不是拆了吗?” “有一个戏园子,没窗户,姑婆不常去。”周京臣抢过毛巾,摁住她,“坐好。” 他褪下睡衣,程禧捂住胸口,“兄妹授受不亲...” 周京臣力气大,控制她,“谁亲你了?” 脊背裸露,一块淤青,“磕哪了。” 程禧指着门,“门栓。” 老式木门,没有锁,有木栓,她没注意,磕骨头了。 “毛躁。”周京臣下床,洗了热毛巾,敷在那块淤青,“疼吗。” “疼。” 她以为他会讲几句好听的。 “活该,下次还磕,磕出血。” 程禧向后踹,“我不需要你弄了——” 他闷笑,“小短腿挺利索,会尥蹶子了。” 睡衣松垮,灯火微醺,照得春光乍泄。 浑圆饱满的蜜桃紧贴着床沿,压得扁了,白花花,粉嘟嘟的。 第205章 我答应走,离开他 周京臣深呼吸,放开她,去隔壁东厢房。 “你不许再来。”程禧站起。 “求我,我也不来。”他腹部鼓胀,灼烫。 东厢房的门一关,她溜进厨房,煮了一碗面。 李家祠堂在后花园,一栋独立的红砖小楼。 程禧推开门,周夫人跪在蒲团上,累得瘫软。 这岁数,跪两个小时,膝盖都肿了,程禧一手捧着碗,一手搀扶她。 “京臣呢?” “哥哥在工作。” 周夫人瞥了一眼面条,“你煮的?” “是葱花面。”程禧小心翼翼,怕洒了,“来不及炖鸡汤了。” 周夫人一贯讲究吃喝,煮面条必须是土鸡汤和花胶汤的汤底,否则不吃。 “你倒是有孝心。”葱花炸得香,荷包蛋鲜嫩,周夫人饿得眼花,凑合吃了,“禧儿,阿姨今晚和你掏心窝子聊一聊,周家待你们程家不薄吧?” 气氛瞬间凝重,程禧抿唇,“周家的恩情,我记得。” “阿姨承认,你联姻对周家有好处,但给你选的对象不是官家子弟就是富家子弟,凭你自己的条件,你八辈子也攀不上。耿世清是厅长的公子,柏南是市里首富的大公子,阿姨没亏你吧?” 提起叶柏南,周夫人羞于启齿,又忐忑不安。 万万不能引狼入室了。 结了亲家,叶太太和淮康不免有接触,旧情加上愧疚,是一张王炸牌。 危机四伏。 “不嫁叶家了,你去外省吧。” 程禧愣住。 “即使京臣不照顾你母亲,周家保证照顾。”周夫人不容她抗拒,“你在外省的住处我已经打点好了,如果京臣找你,你通知我,我亲自去拦截他。” 她垂下眼睑。 “见面三分情,分开几年感情变淡了,疏远了,你愿意回来,阿姨不阻止。”周夫人叹气,“让你们母女分隔两地,是阿姨心狠了,你结婚那天,我准备上亿的嫁妆补偿你。你无论如何,也得走。” 程禧眼眶泛红。 几年。 母亲哪里活得了几年? 她这一走,只能等到母亲的死讯了。 孝顺了二十年,临了,大不孝的结局。 周夫人的意思是悄悄走。 瞒着周京臣。 倘若接母亲出院,会惊动他。 而且母亲才适应了南郊的环境,适应了新的医疗团队,再折腾,反而排斥,刺激发病。 留在周家的地盘上,是最好的。 除了周京臣,周夫人更忌惮老夫人,不想捅这个娄子,打算要她一句承诺。 她主动走的,不是周夫人逼走的。 “禧儿,阿姨求你了。”周夫人抓住她手,声泪俱下,“京臣是李氏家族的继承人,我唯一的儿子,他没资格任性的——” 程禧呆滞了好半晌,抹掉眼泪,“我走。” ...... 她前脚离开祠堂,周家的保镖后脚进门。 “禧儿小姐答应了?” “答应了。”周夫人得意,“我养大她的,我了解。她重情义,单纯心善,我一哭,一求,她没辙。” “不枉费您假哭演戏了。”保镖笑。 “京臣的脾气,我没把握。”周夫人笑不出,多多少少是恐惧的。 他发现禧儿消失了,大概率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大风波。 可长痛不如不痛。 男人嘛,象征性痛苦一下,买醉、听歌、飙车,“伪痴情”三件套。 这世道,情种灭绝了。 何况京臣是事业型的,不至于为区区一个女人,一蹶不振。 “我刚到这边,他警惕,先按兵不动。”周夫人命令保镖,“三天后,安排合适的时间,你盯着禧儿上飞机。” “那您呢?” 周夫人终于有笑容了,“我在老太太面前继续演戏啊!京臣识破没关系,只要我死咬不认,老太太讲道理,讲证据,怪不到我头上。” “禧儿小姐在外省的住宅...” “不是什么大豪宅,一套公寓,禧儿攒钱自己买的。”周夫人部署得无懈可击,“关键在于禧儿守口如瓶,我相信她会的。” ...... 程禧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迷迷糊糊睡着了。 导致醒得晚了。 她飞快洗漱,跑去戏园子。 园子位于游廊的尽头,涂了朱漆的广亮大门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敞开,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佣人在前方带路,引着她入园。 第一排是独排独座,老夫人在正中央,巨大的梨木贵妃椅,白发盘起,戴了碧玉发钗,精神矍铄,威风赫赫。 程禧挨着周京臣在第二排。 “睡懒觉。”他一本正经,“仗着姑婆喜欢你,明目张胆迟到。” 她眼珠滴溜转,“你帮我解释了吗?” “解释了。”周京臣坦白又淡然,“你经常犯懒,不做功课,不做家务...” “你故意毁我。”程禧恼了,撕扯他衣袖。 戏台上一男一女,唱着《天仙配》,覆盖了底下的笑闹。 “算了。”她丧气,自顾自小声安慰,“姑婆喜不喜欢我,无所谓了。” 周京臣没听清,俯下身,凑近,“无所谓什么?” 程禧抬眸,视线中,是他清隽英朗的面孔。 八年了。 她见证了这副面孔,由意气风发到成熟深刻。 见证了他的笑,他的严肃,他的锋利与平静。 程禧鼻子不禁一酸,攥紧拳,收敛了悲伤,“姑婆明事理,知道我不懒。” 戏腔嘹亮,周京臣耳朵嗡嗡的,忽略了她嗓音隐隐的哽咽。 “周京臣。” 他望向她。 程禧从果盘内挑拣出最大最红的樱桃,递给他。 “今天这么乖?”周京臣佯装愤怒,“在周家天天气我,在李家竟然卖乖了。” 她看着樱桃,也看着他,不太认真的模样,“我以后不气你了。” 周京臣张开嘴,含住樱桃。 “酸吗?” 他镇定自若,细细嚼,“甜的。”又补充,“很甜。” 程禧不信,舔手指,没滋味。 她尝了一颗,汁水爆开,那酸爽...直击天灵盖,她吐出,五官扭曲,“姑婆,哥哥欺负我!” 周京臣也酸得蹙眉,喝水漱口,“你先坑我的。” 第206章 会忘记她 老夫人望着戏台子,“再有五个月,京哥儿三十岁了,还欺负女人呢。” “打是疼骂是爱,京哥儿逗她。”佣人帮腔,“胡同里的子弟小姐们,京哥儿欺负谁了?” “听清了吗。”周京臣含了笑,瞥她,“对你特殊。” 程禧反手一蹭。 樱桃的汁水在他脖颈晕开一抹胭脂色。 唇红齿白,像唱戏的玉面小生。 她推搡周京臣,嘴上叫姑婆,“哥哥从小看戏,也会哼几句,他告诉我,要登台唱戏哄姑婆开心。” 老夫人岁数大,爱凑热闹,“那京哥儿唱哪出啊?” “唱《西厢记》!”佣人高兴附和,“您70岁大寿,京哥儿扮演过张生,您没印象了?” 姑婆今年83,13年前...周京臣16岁。 意气风发少年郎。 程禧剥着橙子,双眼冒光,“托姑婆的福,我也看哥哥扮戏装了。” “姑婆,我唱不了,禧儿的嗓子好。”周京臣勉为其难,“我和禧儿给您演一出,她唱,我比划。” 台上的《天仙配》撤了场,响起缠绵悱恻的《西厢记》,程禧穿了粉袍子,周京臣换了蓝袍子,戴了一顶发冠,折扇遮面。 老夫人指着周京臣,和佣人说,“多俊俏,遗传了他母亲。” “大姑爷也俊。” “淮康的皮肤黑。”老夫人打趣,“五官蛮周正的。” 程禧只学过黄梅戏,不擅长越剧,有几分戏腔,配上正宗的曲子,唱得倒也有板有眼。 周京臣是念戏文的。 他音色磁性,字正腔圆,别有一番风韵。 戏台子笼罩着红绿色的灯光,扇子一捻,一收,露出男人整张面庞。 清隽,深邃。 灼灼风流。 程禧没想到,周京臣扮戏相这么潇洒精神。 不似西装革履那般禁欲冷淡,一股鲜衣怒马狂蜂浪蝶的恣意模样。 四目交汇,程禧的四肢百骸在发麻。 极端的大悲,极端的大痛。 活生生绞着她。 “莺莺。”周京臣称呼了她戏中的名字,臂弯搂住她,“随我去洞房。” 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京哥儿!有这句戏词吗?” 程禧耳根绯红,躲开他,“张生一共有二十句戏词,你念错了一半。” “词错了无妨,认不错人就行。”戏台的台阶高,周京臣牵着她手,走下来,“戏中张生只认崔莺莺,戏外我认你。” 她喉咙噎得慌,又涩又哑。 视线里,是他翻飞的戏袍,她的袍子也缠绕着,一颠,一荡。 如同这段不见光的背德之恋。 剪不断,理又乱。 “不唱了?”老夫人咂摸滋味儿,“我没过瘾呢。” “这件蓝袍子不适合我。”他斟了一杯茶,“下次再登台,我演拜堂成亲的戏,穿大红喜袍。” “京哥儿坏!”佣人戳破,“他占禧儿的便宜呢。” 周京臣闷笑,将茶水递给程禧,自顾自又斟一杯。 戏散场,是中午。 老夫人吃多了糕点,不饿,程禧也没食欲,简单喝了粥,离开饭堂。 沿着花园的游廊朝厢房院子走。 “今天怎么不招惹我了。”她闹,周京臣恼,不闹,又不习惯,“心情不好?” 程禧踩着台阶上的树影,“董永和七仙女每年七夕节见一次,如果一年见不到一次呢?” “忘了吧。”周京臣手臂护着她,防备她摔下台阶,“董永会娶八仙女。” 忘了... 周夫人说,见面三分情。 不来往了,渐渐地,一分情都没了。 哪怕重新见面,隔夜的开水再煮沸,味道也变了,不新鲜了,不甘甜了。 程禧忍住哭,“有八仙女吗...” “你算是。”周京臣揽住她腰,稳稳放在地上。 她抿唇,“你夸我漂亮啊...” “你算八戒,也是‘八’字辈的。”他评价完,摘了一朵蔷薇,卡在她鬓角。 程禧看着他。 白肤,粉花,乌发。 清丽纯净得掐出水。 “别的女人,是人比花娇,你是——” 她撇开头,肯定没好话。 “人比花更娇。”他一本正经,一字一顿。 程禧一怔,“你不欺负我了?” 周京臣负手而立,“你不惹我生气,我也不欺负你。” 她轻轻触碰那朵花。 不惹他生气,他会不会不习惯呢? 按部就班、日复一日的生活,偶尔寂寞无趣,怀念她存在的时候。 鲜活,毛躁,悸动。 “我困了。”她恹恹的,没气色。 周京臣凝视她走进西厢房,关了门。 老夫人的佣人恰巧路过,他拦住,“禧儿昨晚去哪了?” “在厨房煮完面,偷偷去祠堂照顾大小姐了。”佣人感慨,“大小姐脾气骄横,没少委屈禧儿吧?她倒是不记仇,又贴心,怪不得老夫人稀罕。” 周京臣微微晃神,“从祠堂出来,她哭了没?” “没注意...” 他皱眉,心不在焉接了沈承瀚的电话。 “李韵晟在人间天堂和一个闽南的大老板为了海灵争风吃醋,脑袋打出血了。” 周京臣回过神,“拘留了?” “那个大老板本来要报警的,结果叶柏南出面,大老板买了他的面子,自认倒霉。”沈承瀚乐了,“你猜,赔了多少钱?” “一百万?” “一毛钱没赔。”沈承瀚骂了脏字,“这面子,真他妈大啊。” 周京臣返回东厢房,站在木格子窗前,“因为欢场女人被拘留,李韵晟在李氏集团的口碑会彻底崩塌,他很清楚,如今是他、李韵华与我三股势力搏斗的关键时期,最忌讳丑闻,犯法。叶柏南是一场及时雨,帮他解决了大麻烦,而且他目睹了叶柏南的道行,无论是人脉、智谋、财力,统统碾压了他,他更加信任,服从了。” 沈承瀚也明白,叶柏南又设了一局,牢牢地套住李韵晟,沦为自己的牛马,傀儡。 “阴谋,阳谋,叶柏南没有不敢玩的,没有玩不赢的。”沈承瀚发愁,“我估计叶柏南是攥住闽南大老板的把柄了,对方配合抢海灵、打架,迷惑了李韵晟。” 窗柩外一大片蔷薇在风中摇曳,周京臣眼前浮现出程禧长发戴花的面容。 “他下一步,是娶程禧。” 沈承瀚试探,“禧妹妹安插在叶柏南身边,其实有益无害。” “不可能。”周京臣没犹豫。 “那我没办法了。”沈承瀚缴械投降,“我和叶柏南不在一个段位上,他心机城府远胜过我。” 周京臣挂断了电话。 傍晚,周夫人来房间找程禧,程禧正好出门,准备去中堂。 李家的规矩多,整整一下午不露面,晾着老夫人,作为孙辈,实在太失礼。 “京臣知道我三天后送你出省了?” 程禧一懵,“我没提。” 周夫人一言不发,琢磨着。 京臣去北厢房诈她的口风,是不是在祠堂刺激了禧儿。 她没上钩,含糊其辞地敷衍。 京臣没证据,发泄了一通,罢休了。 禧儿不是嚼舌根的姑娘,这点把握她是有的,所以京臣质问,才咬住不认。 “即使你不舍得走,也藏好情绪。京臣敏锐,你哭哭啼啼垂头丧气的,他当然察觉了。”周夫人叮嘱,“你母亲的病是无底洞,周家花钱填这个洞,你无牵无挂的,踏踏实实走吧。” 第207章 别逼我 程禧萎靡。 周夫人停下脚步,审视,“变卦了?” “没变...” “乔尔开除你,你怨我,在徽园的包厢里,一群太太们面前犯性子,我以后不管你了,你去外省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吧。”周夫人压迫性十足,“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我唯一的条件,你和京臣一刀两断。新手机,新号码,代步车,我置办齐全了,普通人的日子比不上周家小姐的日子,你既然喜欢辛苦,喜欢上班,熬不下去了,也自己熬着。” 程禧不吭声。 “每三个月,给老宅邮寄一份电话单。”周夫人下命令,“收件人写何姨。” 这是检查她联系了什么人,有没有私下勾搭周京臣。 “禧儿,你当作报答周家的养育之恩吧。”周夫人打一巴掌,再喂一颗甜枣,“阿姨不逼你联姻,也不逼你还债,只让你出省,没刁难你吧?” 程禧摇头。 周夫人安心了,“好女儿。” ...... 程禧跟着周夫人跨过中堂的门槛,佣人在忙碌奉茶。 周京臣一张脸阴郁,坐在老夫人左侧,祝董坐在右侧,客座上,是一对母女。 贵妇人雍容优雅,小姐艺术气质。 不算美艳,素净,秀丽,眼缘舒服,没攻击性。 “美兰。” “大小姐!”叫‘美兰’的贵妇人迎上周夫人,“云楼说您回李家了,我特意带着卿安登门拜访。” 程禧趋于本能,看向周京臣。 他沉默。 那张脸愈发阴翳了。 “卿安。”周夫人挥手。 祝卿安走过去,“周伯母。” 周夫人仔细打量,笑着对祝太太讲,“像你,有涵养,知书达理。” “周公子才是一表人才,常言道:郎才女貌。论样貌,是卿安高攀了。”祝太太谦虚。 周京臣的外形确实出挑,市面上美男少,美女多,倘若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被他压一头,很寻常了。 “京臣,你也过来。”周夫人扫了他一眼。 周京臣拇指摩挲着果盘,一下,又一下。 仿佛听,又仿佛没听。 无动于衷。 “京哥儿,大小姐唤你呢!”佣人提醒他。 祝太太不晓得什么情况,只晓得周京臣是官家子弟,权贵场的人物,不免心高气傲,摆一摆架子,于是示意祝卿安先打招呼。 “周公子。”祝卿安瞟他,又垂眸。 “卿安腼腆。”祝太太解释,“她姐姐意外夭折,我和云楼怕旧事重演,几乎寸步不离养大她,她没接触过男人,甚至没出过省。” 程禧莫名有些羡慕。 爹妈宠大的。 她亦是豪门温室的娇花,虽然人娇贵,心怯弱、沧桑。 没底气。 周京臣的手伸向茶盖,掸了掸,目不斜视,“祝小姐。” “一个周公子,一个祝小姐,多生疏啊。”祝董在一旁圆场,“年轻人之间,不讲究身份地位,投缘了,直呼名字吧。”他又征询老夫人的意见,“您觉得对不对?” 众目睽睽下,老夫人有心解围,又不好太明显驳了祝董的颜面。毕竟祝董捏着李氏集团12%的股份,位列第二大股东,绝不是小数目了,“咱们问问京臣的意见吧。” “我公务繁忙,先告辞了。”他刚要起身。 “京臣!”周夫人按捺不住,“后花园的蔷薇和牡丹都开了,你陪卿安去逛逛,赏赏花,你好歹是主家,别怠慢了她。” 周京臣抬头,寒森森的目光,令人心惊。 蓦地,他狠狠一砸。 茶杯粉碎,瓷片飞溅。 程禧吓得一哆嗦。 “妈妈!”祝卿安也吓着了,畏手畏脚挽着祝太太的胳膊,“他要打人...我们回祝家吧。” 这混乱的场面,超出祝太太的预料,包括祝董同样是茫然,“大小姐,周公子什么意思?” 周夫人一动不动盯着周京臣,神色一寸寸僵了,“你耍横,分场合。”她起初平静,但周京臣的消极冷漠,气得她爆发了,“你姑婆,我,祝董夫妇,哪个不是你的长辈、前辈?你砸东西,是逐客吗?全然不顾礼仪教养!” “您要求我尊重长辈、前辈,又尊重我了吗?”周京臣胸膛急剧膨胀,“我义正言辞拒绝了您,您一意孤行,现在无法收场,怨不得我。” 周夫人冲上去,“你非要逼我动手了?” “您对谁动手?” “你认为呢。” 周京臣越过周夫人头顶,望向程禧,发笑,“对她?” 只一秒,他笑意隐匿在皮肉里,“我劝您,不要挑衅我了。” 气氛僵得厉害。 祝董一家三口尴尬,走不是,留更不是。 这时,佣人跑进来汇报,“大公子回来了。” 李韵晟风风火火的,没发现中堂一团糟,殷勤讨好向老夫人介绍,“姑妈,我邀请了一位贵客回家。” 周京臣暂时压下怒气,站起来,“舅舅”二字没来得及喊出口,面目骤然一沉。 贵客迈入大门,长腿阔步,新中式的浅色夏装,风华烁烁立在那,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老夫人,还记得我吗?” “是叶大公子。”老夫人撂下杯子。 第208章 李家基业,儿女情长,怎样抉择 叶柏南解开上衣的一颗纽扣,略弯腰,斯文楚楚,“老夫人越活越年轻了。” “强打着精神...”老夫人摆手,“儿孙辈不争气,我活一日,他们表面老实一日,李家太平一日。” “大哥不够争气吗。”叶柏南直起腰,维持着谦和有礼的姿态,“北方有几十万个权贵子弟,周家的公子称第二,没人称第一。” “大哥?”老夫人斟酌了一番,“你和京哥儿...” 叶柏南不疾不徐,侧过身,“禧禧。” 亲昵的称呼勾得程禧回过神。 视线相撞,她呆滞。 “我在南方有买卖,恰好你堂舅回家,顺路一趟航班。”他无奈,又宠溺,“没通知你,傻了?” 程禧看着被他握住的那只手。 他手掌宽大,浓郁的蜜蜡色。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 粗野的,欲望的。 “叶大公子是禧儿的亲戚?”老夫人拧眉头。 叶柏南笑意淡了,一股猛烈的压迫感,“大哥没向老夫人介绍我吗?” 程禧心脏瞬间弹起,又瞬间坠下。 胀得她喘不了气。 在李家,她一口一句哥哥,有意划清界限,可周京臣的表现,多多少少是暧昧的,她也确实没提起叶柏南,从老夫人的立场,无疑是欺骗。 “我和禧禧见过双方父母了。” 老夫人颇为意外,质问周夫人,“禧儿是叶家人?” “原计划是联姻的...” 现计划,周夫人不认账了。 送程禧去外省,一则,是和京臣了断;二则,是和叶柏南了断。 一个女人,牵扯了两个男人,无论男人图感情,图利用,局面都是危险失控的。 周夫人不允许京臣失控,更不允许周家和李氏家族陷入危机。 她余光梭巡了一圈,偌大的中堂一片混乱与难堪,“没正式订亲呢,结果顺其自然。” “周伯母。”叶柏南眼神几分威胁,几分幽凉,“叶家的长媳人选,非程禧不可。倘若是诚意问题,周家开个价,只要支票填得下的数字,我叶家绝不还价。” 老夫人怒目圆睁,瞥了一眼周京臣,又瞥了一眼周夫人,“怎么不告诉我?” “我昨晚打算告诉您,您不听...骂我乱点鸳鸯谱,分明是您乱点。”周夫人推卸责任,“京臣没分寸,您偏偏相信他,惯着他!” 鸦雀无声的死寂。 好半晌,老夫人从椅子上起来,“京哥儿,是真的吗。” 周京臣不敢瞒了,“是真的。不过,其中有隐情。” “嫁瘸子,有隐情不假。叶家老大要貌有貌,要事业有事业,有什么隐情啊。”老夫人表情耷拉着,“禧儿既然有主儿,你这不是瞎胡闹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 “我没胡闹,姑婆。”周京臣搀扶她,“天底下有貌有事业的男人女人多了,华菁菁也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老夫人没说话,离开中堂,“入夜,来北厢房找我。” 周京臣注视着叶柏南,一双眼睛寒光凛冽。 怪不得。 李韵晟在人间天堂吃喝嫖赌半个月,没惹过祸,却在这节骨眼,捅了娄子。 叶柏南虽然和李氏家族有生意往来,但没有私交。主家不邀请,擅自登门,太冒昧。 先救了李韵晟,再要求一起回李家,现在李韵晟是他的一条狗了,主子让干什么,狗规规矩矩干。 他走进李家大宅,目的是宣示主权。 老夫人不介意“养兄妹”的关系,介意“世俗道德”。 程禧有男人了,老夫人是万万不接受周京臣插足的。 “柏南,一箭双雕的连环计,很高明啊。”周京臣逼近他,皮笑肉不笑,“一雕,降服了我堂舅,对你死心塌地;二雕,摧垮了我的大靠山。” 他也逼近一步,附耳压低声,“李韵晟这一脉,我攥在手心了。” “攥得住吗?”周京臣一张脸阴云密布。 “当然,你有办法翻盘吗。”他眼眸、嗓音皆是笑,“你有,娶祝小姐,可惜,你不肯。你这个人,动了情,太固执,太偏激,不堪大任。” 叶柏南笑出声,“白白浪费了好城府,好手段。” 他们几乎是嘘声对话,闷在喉咙,旁人一个字也听不清晰。 “你不娶,有人娶。”他盯着周京臣,周京臣盯着程禧,三方安静,又暗流涌动。 “李韵晟的儿子李慕白,如果娶了祝卿安,会怎样呢?” 周京臣目光移向他,“李慕白纨绔,祝董不会同意。” “有我叶柏南在,没有做不成的。”他缓缓退后,意味深长,“李氏基业与儿女情长,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程禧听清了这句。 “松手。” 叶柏南面带笑容,无动于衷。 “不懂我的话吗?”周京臣扼住他手腕,狠狠发力,迫使他松开程禧。 挣脱了束缚,程禧转身,跑出中堂。 “你想灭掉周家和李家,没那么容易。”周京臣仍旧扼紧他。 “我承认,你是非常厉害的对手。”叶柏南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周京臣的手指。 彼此较劲,青筋凸胀。 “拭目以待吧,周公子。” 叶柏南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李韵晟恼了,冲上来训斥,“京臣,叶大公子是我的贵客,你什么态度!” 周京臣没心思搭理,用力一推,“凭你的脑子,认贼作父,他嚼得你骨头渣不剩。” “韵宁!”李韵晟面色铁青,又训斥周夫人,“你教的好儿子,目无尊长,嘲讽我认贼作父!” 他吼完,掸了掸衣袖,去追叶柏南。 祝董坐在一副金丝楠木椅上,全程不置一词。 李老太爷去世,李家这潭水变得浑浊了。 没料到,嫡系、旁支三房血脉,内讧、厮杀、反目,浑浊到这程度。 “爸爸说周公子稳重绅士,我没瞧出他稳重,只瞧出他暴躁。”祝卿安害怕,打退堂鼓了,“他高大结实,打我一拳,我岂不是瘫痪了...” 周夫人眼前一黑。 这可麻烦了。 祝家长女被绑架撕票,祝董夫妇有阴影了,宁可养废了小女儿,过度保护着,导致祝卿安懵懂依赖,小猫儿似的胆怯。 周夫人看上她,觉得好拿捏,好糊弄。 毕竟是“强扭的瓜”,京臣婚后大概率不专一,祝卿安温顺,即使外面养女人,家里闹不大。最重要是,京臣和禧儿这段地下情,她稀里糊涂发现不了,不像华菁菁,眼力毒,折腾得鸡犬不宁。 “京臣不打女人。”周夫人安慰祝卿安,“他精通书法,围棋,技术,金融,你们结了婚琴瑟和鸣,多么般配。” 祝卿安半信半疑,“他精通这么多?” “周公子是出了名的优秀,他的国画《寒梅图》挂在市展览馆呢,远胜过你。”祝太太也附和。 她咬着嘴角,不那么怕了。 周夫人趁热打铁,拽过周京臣,“你姑婆不会给你撑腰了,死了这条心吧。当小三,和叶柏南抢夺禧儿,你简直太疯了!” 他叼了烟,敞了衣领,整个人懒懒的,野性的,一种荒唐堕落的味道,“您不是小三?” 周夫人一愣。 “您明知父亲有对象,倚仗家世,大献殷勤,照抢不误。我是继承了您的本事,子承母业,有错吗?” 第209章 京臣,你是害了她 “你——”周夫人手抖,“你放肆!” “父亲和阮菱花是自由恋爱,您横刀夺爱,更恶劣。禧儿是您逼她相亲,逼她嫁人,我未必有错。”周京摘下唇边的烟,戳灭在门框上,“叶柏南心术不正,我抢赢了,是保了周家和李家,也保了禧儿;抢输了,付出什么代价,您心知肚明。” “我会找叶家退了这门亲事。”周夫人一锤定音,“禧儿不跟柏南,也不可能跟你。” 周京臣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隐晦,阴森,“祝小姐跟我?” “娶了她,过三年五年,你在李氏集团的地位牢固了,我不管你。” “不管我离婚?”他扬着下巴,睥睨周夫人。 “你玩一玩,我不管。”周夫人作出让步,“离婚不行。” 周京臣那一丝笑愈发诡异了,“那我和祝家商量一下?” “你商量什么?”周夫人迷茫的工夫,他已经走到祝太太面前,打量祝卿安。 从未有一个男人如此直白赤裸地打量自己,祝卿安无所适从。 “祝小姐婚后,愿意生儿育女吗?” 她面红耳赤,扯祝太太的衣服。 “卿安不适应外界的生活,在家庭相夫教子是应该的。”祝太太解围。 “生六个。”周京臣语出惊人。 祝太太一怔,“六个?” “六六大顺,我迷信。”他继续打量祝卿安,眼窝里有笑,“我出差多,北方、南方两地奔波,每月有二十九天不在家。” “二十九天?”祝太太诧异了,“你只在家待一天?” “一年有七个月份是三十一天,我能待两天。”周京臣极有风度,拍了拍祝卿安的肩膀,“委屈你了,我为数不多在家的日子,你争取怀上。一旦失败,又要等下个月,我不一定有耐心了。” 祝卿安发呆。 “你搞什么!”周夫人怒火中烧。 “您不是着急抱孙子吗?”周京臣神情一本正经,“祝小姐嫁到周家,喝中药,好好补身体。” “我不喝药...”祝卿安抗拒,“我讨厌草药!” 祝太太心疼女儿,刚要反驳,周京臣先一秒堵住,“我也喝,祝小姐喝一碗,我喝两碗。年纪不小了,夫妇共同调理。” 他情真意切,噎得祝太太没法反驳。 “我不嫁了。”祝卿安拉着祝太太,朝院子外走。 “美兰!”周夫人匆匆拦住,“京臣逗卿安呢——” 祝太太摇头,委婉,又坚决,“大小姐选了卿安做儿媳,祝家求之不得。只是周公子的情况太特殊,卿安嫁去北方,天高皇帝远,我实在不踏实,不如算了吧。” “算了?”周京臣皱眉,“祝太太,我希望您慎重考虑。” 祝太太强颜欢笑,“或许没缘分吧,不考虑了...” “很遗憾,我其实对祝小姐有眼缘。”他挨着大门坐下,慢条斯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祝董是明白人,看出周京臣不乐意娶祝卿安,又不好拂了祝家的颜面,故意耍了个花招,让祝卿安知难而退。 倒是体面了,但心里有些不舒服。 祝卿安在本地,是一块香饽饽。 沈家的老爷子也撮合过她和沈承瀚,沈承瀚情史太丰富,玩得花哨,祝家没领这份情。 如今,李氏集团上上下下以为周、祝要联姻了,周京臣没相中祝卿安,那群董事十有八九会笑话一阵,这口气,哽得憋屈。 因此,祝董没什么好脸色,叫上她们母女,“回祝家。” “云楼,我再劝一劝京臣。”周夫人有愧,好言好语安抚,“你听我的消息。” 祝董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终归没说出口,也离开了。 周夫人凝视着周京臣,“你非要和我对着干了?” 他沉默,撂下茶杯,起身出门。 “京臣,你是害了禧儿。”周夫人一字一顿,“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要她了。” 他置若罔闻,接着走。 周夫人一边目送他背影,一边打电话吩咐保镖,“订明晚的机票。” “提前了?”保镖问。 电话里没声音。 “我马上订。” ...... 花园里,李韵晟亦步亦趋,陪着叶柏南在游廊散步,“叶大公子,您救了我,又扶持我,我不知如何报答您了。” “我扶持你,自有用意。”叶柏南讲了一句实话,又补了一句假话,“你上位后,多照顾我的生意。” “您有需要,我连董事长的位置,都给您!”李韵晟表忠心。 “是吗?”叶柏南在廊檐下驻足,“我就不客气了。” 李韵晟一懵。 叶柏南爽朗大笑,“玩笑而已。李家的产业姓李,我一个外姓人,霸占董事长的位置,不服众。” “京臣也是外姓人。”李韵晟小心翼翼捧着他。 “所以,你比他名正言顺,我辅佐你。”叶柏南迈下台阶,不经意一扫,程禧站在池塘的石拱桥上,浑浑噩噩失神。 “你下去吧。”他一挥手,“我随意走一走。” 第210章 你愿意陪我吗? 叶柏南踏上石梯,一步步靠近拱桥的中央。 傍晚,暮色。 这一刻,他莫名觉得程禧不一样了。 一贯的绵软,无辜。 却在无人处,藏着一股烈性。 他恰好捕捉到。 一霎消失。 “黑色蔷薇是珍稀品种,李家的院子竟然有。” 程禧把蔷薇撕成一瓣瓣,洒入池塘,“你留宿吗?” “留。” 李韵晟住在北边一栋二层小楼。 凡是结了婚的,无论哪一房的公子,都是单独住。 老宅面积大,屋子多,李韵晟是李二太爷的大公子,除了周夫人,他在李家最尊贵,分配的小楼是数一数二的富丽堂皇。 客房也宽敞。 “留几天?” “四天。”叶柏南站在桥梁的高处,俯瞰桥下,“考察一个项目,顺便和李氏集团的董事在逐月茶楼面谈生意。” 程禧垂眸,“你和堂舅有合作。” “我给李韵晟投资了。”他坦坦荡荡,“在本地,一大部分的企业,幕后股东是李氏集团。我并非不避嫌,而是避免不了。” 她不吭声。 “所以,我不是冲你哥哥来的,无关私人恩怨,我是冲商机、金钱来的。” 叶柏南双手撑在拱桥的桅杆上,手臂大开大合,衬衣紧贴着胸膛的轮廓,在晚霞余晖下,结实又敦厚,“你担心我算计他,击垮他?” 程禧继续撕花瓣,“你会吗?” “商场如战场,我不保证。” 没有欺骗和敷衍。 堂堂正正。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叶柏南眯着眼,没回答。 叶太太掩饰得也太严实了,和周夫人在一个圈子交际,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夫人那居高临下的骄傲劲儿,没少让叶太太受气,天天恭敬着,巴结着,亏了叶太太忍到今日。 这份眼界,气度,非同一般。 叶先生养在澜本公馆的花魁,是叶柏南的人。 叶太太一清二楚。 为大局,照样容得下花魁。 幸好,这三十年,叶太太不抢,不报复,周淮康骨子里也安分,否则周夫人哪里斗得赢叶太太。 当年赢,赢的不是叶太太,是赢在人性,赢在男人的追名逐利。 “女人怜惜花,你喜欢摘花。”叶柏南好奇,分明是柔情似水的姑娘,偶尔又出其不意。 程禧擦干净指甲,“过了季节,它也要凋零。摘了它,比忽略它好,至少它在我手上灿烂过。” 叶柏南回味她的话,笑了一声。 下一秒,程禧指尖一凉,下意识往回缩。 他一手拽住,一手拿钻戒,“没有特殊含义。” 戒圈热乎乎的,在他掌心焐了很久,沾染了他的体温。 “只是恋戒。” “恋戒?”她不晓得这词儿。 “结婚有婚戒,恋爱有恋戒。”叶柏南一厘厘套入,摩挲着钻石,也摩挲她手指。 她蜷缩,“柏南...” “怎么了。”他没松开,错杂的手纹包裹住她。 叶柏南云淡风轻,仿佛没搁在心上,程禧反而不好太严肃了,“你送过我钻戒,你忘了吗?” “没忘。”他转身,后仰,上半身悬空在桅杆外,“女人收到礼物会开心,你开心了,我也开心。对于我而言,钱最廉价,最不值钱。” 程禧打量钻戒,“哪个女人嫁给你,挺幸福的。” “你不嫁吗。”叶柏南伸直腿,动作随意,但神情庄重。 她抿唇,斟酌,“我配不上你。” “什么是配,什么是不配?”他扬眉梢,“我不缺钱,不缺势,我不需要有钱有势的女人,我需要纯粹和净化我的女人。” 程禧不搭腔。 “禧禧。”叶柏南凝视她,“如果有一天,我隐居在南方一座小村庄,有院子,有花草,有一切你喜欢的东西,你愿意陪我隐居吗。” “那你愿意吗?”程禧凝视一池的水。 “愿意。”他不假思索。 桥上刮过一阵风,吹得他衬衫鼓起,飒飒烈烈,又不可捉摸。 “真的愿意吗。” 叶柏南的脸微微起了波澜。 程禧绕过他,朝桥尾走。 “看来,你不愿意,也不信我。”他怅然若失,“在你眼中,我别有所图,不是托付一生的良人,对吗。” 她步伐慢,幅度小,叶柏南的声音在耳畔,时强时弱。 “禧禧。”他又一次唤她,“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程禧停下。 “关于我。”他语调平静,透着探究,“我与你之间。” “应该说什么。”她亦是平静,透着懵懂。 “我很坏。”叶柏南晦涩。 她心头五味杂陈,走到游廊的转角,回头望了一眼。 鸦青色的天,灰白的桥。 叶柏南整个人愈发深沉,消寂。 ...... 入夜九点。 周京臣去了一趟主厢房。 老夫人不在。 他又赶去祠堂。 门敞着,穿堂风潮漉漉的。 “姑婆。” 老夫人不急不燥的,“上三炷香。” 周京臣点燃香,跪在蒲团上。 “跪地上。”老夫人命令。 他挪开蒲团,祠堂没有铺木板,怕着火,是水泥地,硬邦邦的,他活了小半辈子,没遭过这罪,硌得蹙眉。 “李家祠堂有七十座牌位,供奉了五代人。清朝封过王侯,民国做过司令,也有大财主,百年基业传承,从未衰败。”老夫人敲着木鱼,祠堂空旷,有回音,一下下震得头皮发麻。 “你太公是长子,家族器重他,他也争气,不闯祸,不纨绔,二十五岁挑大梁,接管了商铺、粮食店和银行,又服从安排和一位政府千金联姻。后来,发妻亡故,他不惜和家里反目,要娶洋女人。她在国外有一个吸毒的丈夫,你太公花了大钱赔偿那男人,接回了她。最初你太公的母亲极力阻止,甚至闹自杀威胁他,可他着了魔似的,绝食,酗酒,逛窑子,自甘堕落。” 周京臣一言不发,听训。 “再后来,家里拗不过他,同意了。”老夫人缓缓站起,将木锤放在供桌上,“精心栽培的长子,一旦一蹶不振了,损失更大,娶一个贫民窟的洋妞,总胜过儿子毁了吧?” 老夫人审视他,“你太公的结局,你猜一猜。” 周京臣胸腔闷堵。 他明白,老夫人在警醒自己。 太公是独生子,他也是;太公一意孤行,娶了家族不接受的女人,用自暴自弃的方式抗衡父母,抗衡家族,李家和周家都不允许他如此荒唐。 “我不了解太公的结局,母亲没讲。” 老夫人眼神犀利,盯着他,“若是结局惨烈,你重蹈覆辙吗?” 周京臣握拳,“李家既然没有衰败,证明太公不是罪人。我只要保住李家的家业,作出和太公相同的选择,又有什么错?” “你是真倔啊。”老夫人狠狠戳他额头,“跪着!” 老夫人呵斥完,去祠堂的二楼。 关上门,落座,“听清了吗?” “听清了。”周夫人坐在对面,脸色凝重,丧气。 第211章 周公子卖艺不卖身 “你拦不住京哥儿,他脾气犟,真翻了脸,你周家唯一的儿子,要不要了?”老夫人掀开锅盖,取出一碗羊奶甜酪,“禧儿和柏南在一起,是你的意思吧。她是欢欢喜喜的,还是那些相亲对象太下三滥了,她吓坏了,正好柏南条件出众,你又逼她,她不敢不屈服你,才答应的?” “姑妈...我今天给您交个底。”周夫人梗着脖子,表情瞬息万变,“我确实让京臣联姻,但我没有私心,他越强大,靠山越多,李氏的家业越稳固。另外...他即使不联姻,也不能娶禧儿!” 老夫人撂下勺子,“嫌名声不中听?” “禧儿的父亲自杀,是淮康为了自保,故意见死不救。”周夫人推开椅子,在屋里转悠,“倘若程衡波活着,她母亲不至于精神病,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禧儿万一知情...恨京臣,恨周家呢?她没本事,柏南有。” 提起叶柏南,周夫人烦躁,“柏南现在虎视眈眈,要对付京臣,假如他利用禧儿,害京臣呢?我必须铲除京臣身边所有的潜在危险,不留后患!” 老夫人糊涂,“柏南为什么对付京臣?” “您别管了——”周夫人从后门下楼,走出祠堂。 ....... 周京臣从祠堂出来,拐了个弯,去西厢房。 夜幕下,窗户亮着。 熏黄的灯。 蔷薇花丛中,程禧细窄的影子映在玻璃上。 在梳头发。 他在屋檐下焚了一支烟。 突然,厢房门一开。 程禧泼了一盆水,溅湿了皮鞋。 “你成心吧。”他跺脚,“没瞧见我?” 她扒头,“你又偷窥。” 周京臣夹着烟,倚栏杆,“路过。” “香不香?”程禧甩了甩木盆。 青石板水汪汪的,飘浮着玫瑰花瓣,“兔子尿了一滩,花香遮盖骚味。” 老夫人爱吃红烧兔肉,院子里散养了五六只,又大又肥。 “叶柏南明天走?”周京臣换了个姿势,不抽烟了,立在那。 游廊暖色的观景灯照得他身型修长,挺拔。 “不走。”程禧犹豫了一会儿,“他和堂舅有应酬,在逐月茶楼。” 周京臣舌尖抵出一枚烟丝,啐在柱子下,“你不帮他瞒着我吗?” 李韵晟和叶柏南同时出现的应酬局,十有八九是联合密谋。 叶柏南没防备她,把行踪告诉了她。 或许,他以为她待他亲近,包括周京臣,她也会守口如瓶。 “我和他,有一个输,有一个赢,输了的,会彻底完。”周京臣掐了烟,目光灼灼,有期待,有试探,“你选谁赢。” 程禧咬牙,“我选姑婆!” 周京臣倏而发笑,“不枉费姑婆疼你,没白疼。” 她进门,他跟着也迈进厢房。 “姑婆...生我的气吗?” “生我的,没生你的。”周京臣轻描淡写,“不怨你。” 老夫人这几日,有意撮合,正在兴头上,中堂那一场风波,打得老夫人猝不及防。 多多少少是愤怒的。 他坐下,解了衣扣,窗半掩半开,射入一缕浓稠的夜色与月色。 如同这段关系。 越陷越疯,越疯越滋长。 “你腿不舒服?”程禧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蹲下,撸起裤管,膝盖一片淤青。 “跪祠堂了。”周京臣抻了个懒腰。 “跪了多久?” 他俯身,瞥了一眼她中指的钻戒,神色冷了,“两个小时。” “太短了,起码跪两天,你才长记性。” 周京臣欺负她,总是占上风,难得有机会嘲笑他。 “跪两天,我的腿废了,你照顾我后半生?” “废了拄拐啊。”程禧调侃他,“你有钱,买最贵的拐杖。” 她嘴上笑,脚下忙,泡了一条热毛巾,敷在他膝盖。 “你后背的伤口也留疤了。” 昨晚,她洗完澡,他在床上抱着她,她触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 狰狞,遒长,手感像蜈蚣。 周京臣皮肤白,伤疤显得格外丑。 “无所谓。”他大喇喇靠着枕头,“周公子卖艺不卖身。” 程禧噗嗤笑,“你倒是想卖身,谁买啊。” “想买我的女人可多了,比如祝太太——” 她瞳孔睁大。 “的女儿。”周京臣大喘气,“以及祝太太的婆婆。” “周总工这么没正形,北航集团的员工知道吗?”毛巾不热了,程禧重新洗了一遍,再敷上。 “只有你见识过。”他笑,又没笑,含在皮肉里。 周京臣心里痛快了。 程禧趁着去屏风后面洗毛巾的工夫,摘了钻戒。 “你是不是得罪祝董了。”她离开得早,没目睹现场,不过保姆们议论纷纷,她也听到了。 祝董一家三口拂袖而去。 管家代表老夫人亲自送到大门口,一向懂礼数的祝董,耷拉着脸,都没打招呼。 “得罪了。”他大大方方承认,“如果我不登门道歉,祝董在董事局一定会刁难我,发泄这口怒气。” 程禧收拾了毛巾,从药箱里找出药膏,挤在棉签上,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问,“你道歉吗?” “道歉没用。”周京臣意味深长看着她,“除非我娶祝卿安。” 她手一顿,又恢复,“祝小姐知书达理,性子和善,比华菁菁好。” “你这是替我把关?”他笑得不阴不阳,寒气森森,瘆得慌。 第212章 重温旧梦 “你了解女人,我不了解。”程禧撕了几块纱布,搁在床头,继续涂药膏,“我只是感觉祝小姐脾气好,你脾气差,再娶个脾气大的,日子鸡飞狗跳。” “谁告诉你,我了解女人了?”周京臣坐着,她蹲着。 她每一寸的神色,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不知是麻木了,认命了,亦或是反复无常的爱、恨、怨,折磨得她学会隐藏、包裹自己,她没有一丝波澜。 像一潭死水。 “我不是沈承瀚,没那么多女人。”他小腿肌肉紧绷,在枯黄的灯火下,蓬勃,野性,“我娶哪个,和哪个过日子,你替我安排了?” 程禧自顾自涂药,他险些跪残废了,让一让他。 不吵。 “那我娶祝卿安,婚礼上,你当伴娘?”他手撑住床,腕骨一缕缕青筋。 “我是男方家属,给女方当伴娘,行吗。”程禧不晓得婚礼的规矩,虚心求教。 周京臣彻底不笑了。 窗外,夜色极深。 他一张脸极黑,极消沉。 胜过这长夜。 “那你给我当伴郎。”他强压怒火,调侃,“女扮男装,反串?” “我不想剪短发...”程禧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周京臣的怒火压不住了,弯下腰,气息扑在她鼻尖,“除了不想剪头发呢?程大小姐。” 他第一次喊她程大小姐。 语气阴骇,很冲。 “不想穿男士西服。” 诚实。 一根筋。 周京臣腿一撇,抽离她,平放在床边。 她伸手碰,他又躲。 “没涂完药...” “我自己涂,你出去。”他严肃。 程禧站起,走到门口,恍惚回过神,“这是我的房间。” 周京臣一怔,气糊涂了。 他下床,刚一跨步,膝盖粉碎一般,痛得他倒吸气。 又重重跌回。 “疼。” 周京臣嗓音嘶哑。 程禧心软,又返回,“哪儿啊?” “肩膀。”他脸色由黑渐渐苍白,“祠堂门没关,蚊虫咬了。” 衣襟大敞,肩背袒露,她干脆脱下衬衫,什么也没看见。 “钻肉里了。”周京臣皱眉,“火烧火燎的疼。” 院子花草多,虫蚁的品种也多,程禧怕他被稀有的虫子咬中毒了,凑近,仔仔细细检查,“是蛰的,是咬的?” “程禧。”她本能抬头。 迎面一个吻。 烙印在眼皮上。 程禧愣住。 密密麻麻的坚硬胡茬,不色情,暧昧的吻。 特殊的味道。 面颊一红,她后退。 “你全身哪儿都亲过,还臊得慌?”周京臣晃悠着腿,后仰,几分笑,几分正经。 灵活矫健的劲儿。 “你腿不疼?”她懊恼。 “跪两个小时,我没这么弱。”他仍旧笑。 程禧抄起枕头,抡下去。 左抡,他左闪;右抡,他右闪,中间抡,他一夺,她手空了。 完全没抡到他。 “你...”她崩溃。 周京臣眉头越皱越深,“你抡了多少次,我预判了都少次,永远是先左后右,你不会调整个顺序?” 程禧坐下,胳膊肘拱开他。 “再抡一遍。”他交出枕头。 她接过,听他的话,先抡右边了,他朝右闪,抡左边,他又朝左闪。 依然没抡到。 “你傻?”周京臣欺负完她,从床上起来,“我教你怎么抡,你就怎么抡?” 他手插兜,高高瘦瘦的,遮了灯光,笑得又坏,又痞,“先抡中间。” 程禧盯着他捡枕头,气势汹汹推搡他,“你走——” 周京臣一步一停,侧头,逗她,“这次你打,我保证不闪。” “我不相信你了。” 门一开。 程禧撞他,惯性下,他俯冲下台阶。 庭院泻了一地的月光。 周京臣伫立在光与树影里,一半是清幽,一半是浓墨。 “我衣服。” 她不理会,甩上门。 反锁。 周京臣敲窗户,“扔出来。” 没动静。 “禧儿。”他唤。 程禧端了一杯温水,往玻璃缝隙一泼。 泼了周京臣一胸膛。 “枕头抡不到你,水泼得着。”她趴在窗台,水珠沿着他腹沟没入长裤,一滩湿渍。 程禧拉上窗帘。 一门之隔,周夫人悄无声息,拍他后背。 “表演呢?” 周京臣掏裤兜,有烟,没打火机,他望向别处。 “唱哪出啊,你衣服呢。”周夫人太阳穴突突跳,“老宅一堆佣人保镖,你光着膀子衣不蔽体,满院子跑,多体面呐。” 他撅折烟,扯烟管里的烟丝,“我哪跑了?” 周夫人一瞟程禧的房门,“你岁数不小了,倒不如禧儿有分寸了。” 训斥完,周夫人迈上台阶。 周京臣身体一横,警惕拦住,“您有事?” “我有什么事需要向你报备吗。”周夫人瞧他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态度,母子反目啊?” 他胸口一下下起伏,呼吸一下比一下粗,“太晚了,您回屋睡吧。” “你也知道太晚了了?”周夫人讥讽,“你在禧儿的厢房,合适吗。” “她帮我涂药。” “有的是保姆,帮不了你?” “保姆长得老,不止疼。”周京臣心平气和的解释。 周夫人一懵,“什么?” “禧儿长得年轻,止疼。” 周夫人的胸口开始一下下起伏了,快爆炸了,“我没工夫陪你瞎胡闹!祝家那边,我已经登门安抚了。” 她甚至顾不上吃晚饭,匆匆赶去祝宅,幸好,祝董夫妇通情达理,不计较了,祝卿安也答应挑个时间,重新见一面。她一回老宅又被老夫人叫到祠堂,折腾了整整半宿。 “安抚什么?”周京臣睥睨她。 “原谅你的鲁莽。”周夫人苦口婆心劝诫,“祝董手中有12%的股份,你何必得罪他,多一个盟友,总强过多一个敌人吧?” 他嗤笑,“我不娶祝卿安,他就是我的敌人了?” “至少,你们有隔阂了。”周夫人斩钉截铁,“如果李慕白娶了,那百分百是敌人。李韵晟的阵营有三大元老,再加上祝云楼,你乖乖退位吧。” 周京臣倚着柱子,漫不经心打呵欠。 “我是你母亲,我为你铺路,不是害你!”周夫人明白,他没听进去,“祝卿安单纯,你只要娶了,我不干涉你在外面养女人,行不行?” “叶家是一市首富,如今父亲退休了,闲得无聊,假如傍上叶太太重温旧梦,对李氏家族有好处。”周京臣不拒绝,反向操作,似笑非笑瞥周夫人,“您是李氏家族的嫡长女,有大格局,为了家族千秋万代,卖儿子,卖丈夫,值得。” 周夫人面色铁青。 下一秒,周京臣笑意一敛,“您不允许丈夫心存旧情,却教唆儿子出轨,您神志不清了吧。” 第213章 给周京臣的仙人跳 他绕过周夫人,径直回房。 周夫人杵在原地,闭上眼,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稳定后,走入西厢房。 “京臣说什么了?” 程禧正要躺下,又坐起,“什么都没说。” 周夫人目光犀利,确认她没撒谎,“明天下午的航班,到青城之后,转乘大巴车,目的地是80公里外的烟城。” 她双手交扣,搓着,绞着,“嗯。” “京臣一定会查你的航班信息,去青城找你,所以你去烟城。”周夫人交代她,“青城周围有六座城市,几千万的陌生男女,他猜不中你的具体下落。周家在青城又没人脉,凭他自己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找一天,找一个月,难道他找一年吗?李氏集团内忧外患,等不了他太久,他不敢任性。” 她垂眸,“去烟城之前,我可以回一趟疗养院吗?” “不可以。”周夫人拿梳子,梳理她的长发,“禧儿,最好的医生,最贵的药,伺候着你母亲,你安心吧。你不是医生,不是药,更不是钱,你实在不安心,接你母亲出院,你亲自请医生照顾,人力、物力、周家统统不插手了,是死是活呢,自求多福了。” 程禧一动不动。 “禧儿,你体谅阿姨。你周日才去探望过,又去一趟,京臣会察觉,从李家飞外省,不惊动任何人。”周夫人笑容慈祥,动作也柔和,“你想母亲了,我让你们视频通话,一样是见面了。” 她攥着睡袍,不吭声。 “明天上午,京臣在哪,你在哪,下午你消失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周夫人放下梳子,离开西厢房。 程禧在镜子前,坐到天亮。 ...... 周京臣上午去逐月茶楼。 程禧牢记周夫人的叮嘱,跟着他一起去。 茶楼在河畔,一幢四层的木质小楼。 叶柏南和李韵晟在二楼的2号雅座。 一扇雕花屏风,挂着竹帘子,划分1、2、3号的雅座,互相模模糊糊的,辨认不出谁是谁,实际上,并不隐蔽。 也恰恰是不隐蔽,环境乱糟糟的,大人笑,孩子闹,各个雅座的客人反而懈怠了,毫不忌讳高谈阔论。 叶柏南面朝西,背对1号雅座,“绰号是?” “乌鸦。”李韵晟斟茶,“西街的二十多家酒吧,他负责收租子。” “是收保护费吧。”叶柏南一语道破。 “他收什么费不重要,重要是他鞍前马后,给您办事。”李韵晟斟完茶,主动碰杯。 “也对。”叶柏南喝了一口茶,“无所谓黑猫白猫,捉住耗子便是一只厉害猫。” 程禧凝视着茶壶涌出的气雾。 片刻,一个中年男人大张旗鼓上楼了。 叼着牙签,一件无袖马甲,彩色短裤,市井痞子的打扮。 “鸦哥,去旅游了?”老板客客气气鞠躬。 “我旅个屁!去催债了。”乌鸦烦躁,“赖账的是大爷啊。弄死吧,犯罪,只能剁小脚趾,你要吗?喂后院的大鹅。” 老板吓得面如土色,“不不不...”旋即,递上一个大红包,有两三万,“报销您的路费。” “有孝心。”乌鸦不烦了,舒坦了,“祝你红红火火啊——” 他大摇大摆踢开屏风,梭巡了一圈,看向李韵晟。 “乌鸦,我给你介绍一位大老板。”李韵晟十分信赖叶柏南,殷勤奉承,“北方叶氏集团的副董,你称呼叶大公子。” 乌鸦打量主位的叶柏南。 真是好皮相,好风度。 西街最顶级的头牌男公关,也不及十分之一。 “叶大公子。”乌鸦挪椅子,翘着二郎腿,“好大的手笔啊,区区一场仙人跳,一百万?” “我钱多。”叶柏南斯文楚楚,嗅茶,饮茶,“而且不是普通的仙人跳,周家的公子轻易不上钩。” 程禧望了一眼周京臣。 他气定神闲。 一手茶匙,一手茶碗,舀出茶叶。 乌鸦咳嗽,“要什么货色?” “自然是最优质的货色,否则更入不了周公子的眼。”叶柏南笑了一声。 “叶大公子,你们搞商战,搞权谋,个顶个是高手,你的真实意图不是仙人跳这样简单吧?” 叶柏南审视着乌鸦,又审视李韵晟,质问的口气,“你的人话太多,在我面前装什么聪明。” 他擦干净手,丢了帕子,扬长而去。 “你逞什么英雄啊!”李韵晟踹了乌鸦一脚。 乌鸦吐出牙签,目送叶柏南下楼,一双敏锐的三角眼,风起云涌,“李大公子,和这尊大佛做生意,我劝你留个后路。” 李韵晟怒气未消,“后路?” “我十六岁混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物见识了不少,眼光算是准。”叶柏南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乌鸦收回视线,“姓叶的不是善茬,是老江湖。手段不够硬的,被他活活坑死。” “我的伯乐!”李韵晟瞪着乌鸦,“叶大公子以我的名义,入股三个亿,我从第六董事上升到第三,仅低于周京臣和祝副董了,真金白银的扶持啊!那两位董事为什么死心塌地辅佐我?” 乌鸦舔着门牙,“为什么?” “叶大公子的道行高,挖出把柄了。”李韵晟洋洋得意,“不辅佐我?鱼死网破,全他妈完蛋!辅佐我,既往不咎,有福同享,风风光光发大财。” “一个外来的,在你的地盘上玩得这么开,消息这么灵通...”乌鸦掂量着茶碗,抛起,再接住,缓缓撂在桌上,“这买卖,我不参与。” “乌鸦!”李韵晟火冒三丈,“你不赚钱了?” “姓叶的太神秘,我不蹚浑水。”乌鸦也走了。 周京臣起身,掀开百叶窗。 一楼泊了一辆车。 没熄火。 是乌鸦的车。 他戴上墨镜,追下楼。 第214章 迷情药 这辆车不是乌鸦的。 是乌鸦大哥的。 驾驶位的车窗甩出一条纹了青龙的手臂,拍了拍乌鸦的后脑勺,“钱呢?” “我没收。” “理由。” 乌鸦嘬牙花子,“水太浑。” “你吃这碗饭的,大老板们的水干净了,你喝西北风啊?”大花臂朝车外啐了口痰,“叶老板的活儿,你不接也得接,否则混不下去了。” 大花臂在本市的名号响亮,竟然也巴结叶柏南,乌鸦错愕,“姓叶的什么来头?” “少打听!”大花臂暴躁,“叶老板让你干什么,你老老实实干,亏不了你的报酬。” “周京臣马上担任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了。”乌鸦表情发怵,“他老子...” “天高皇帝远——”大花臂骂骂咧咧,“周淮康管不着这边。” “周淮康在这边的区局待了两年,和赵局是生死之交。我招惹周京臣,周淮康一个电话,我蹲监狱!”乌鸦聪明,不愿掺和达官显贵的纠纷,掺和得顺利,捞一笔大钱,掺和得不顺利,人废了,“姓叶的财大势大,有法子自保,倒霉的是咱们!” “你不干?”大花臂指着乌鸦,“周京臣惹不起,叶老板也惹不起,你清楚他有多少钱吗?一沓沓的百元大钞,能埋了一幢楼!你不效力他,有的是效力的,但你已经知道他要对周京臣下手了,又不帮他办事,他容得下你吗?你找死呢。” 大花臂一踩油门,扬尘而去。 乌鸦烦得龇牙咧嘴。 生意场上的大老板们,讲究“黑白两道”各有人脉,遇到麻烦了,白的路子行不通,通一通黑的路子。 他和李韵晟十年的交情,李韵晟贪色,在美色上闯过大祸,瞧上哪个女人了,对方后台再大,也霸王硬上弓。 去年在会所睡了一位大人物的爱宠,大人物戴了绿帽子,雇了另一伙人教训李韵晟,他摆平了。 一战成名。 本来是私下的交情,从此曝光了。圈里人尽皆知,乌鸦是李韵晟的“黑保护伞”。 同一艘船的。 “乌鸦。”忽然,有男人叫住他。 阴恻恻的一声。 他驻足。 墙角,一抹人影。 牛仔蓝的衬衣,白西裤。 温润如玉的颜色,在男人身上,却透着一股戾气,煞气。 “认识我吗?”周京臣慢悠悠,一步一步走出。 雪白的面皮儿,清冽俊秀,轮廓深邃,神似大名鼎鼎的周夫人。 “我姓周。” 乌鸦猛地一僵。 这些年,周淮康升官了,周公子也愈发低调,谨慎。 每次回李宅,无论是探亲、祭祖,车接车送,从不在街头巷尾出现。 乌鸦没见过周京臣。 “我在1号雅座,你们隔壁。”周京臣点燃了一支烟,扔出烟盒和打火机,扬下巴,示意他。 他也焚了一支,“我没害你。” “叶柏南设了什么局。”周京臣懒得废话,叼着烟蒂。 乌鸦余光扫二楼,不说话。 “你不帮叶柏南办事,他就办你。”周京臣眯起眼,凛然威慑,“你现在帮他办我,也办不成了,计划露馅了。” 乌鸦额头冒汗。 “所以得罪他,别得罪我,我可以放你一马。”周京臣倚着一棵梧桐树,“他毒辣,我讲理,你选择哪一方,自己权衡。” “今晚,西街玫瑰城,李韵晟在包厢喝醉了,通知你过去接他,包厢有李氏集团的董事,招呼你一起喝。”乌鸦坦白,“中途,李韵晟去休息室醒酒,董事去洗手间,你独自在包厢。现场扫黄,在沙发缝隙搜查出‘兴奋丸’和‘迷情药’。” 周京臣面孔无波无澜,“然后。” “玫瑰城没有摄像头,服务员会指控你吃药。”乌鸦大口抽烟,“作为李氏集团的继承人,传出吃药的丑闻,后果是什么。” “家族动荡,董事、高管甚至员工,集体抵制我。”周京臣盯着长长一截烟灰,掸掉,“李韵晟或者李韵华,在各自势力的推动下,明目张胆取代我上位。” 乌鸦捻灭烟头,“我告诉你了,你放我一马吧。” “你联系李韵晟,同意合作。”周京臣吩咐乌鸦,“你什么也没告诉我,记住了吗?” ...... 叶柏南离开二楼,直奔三楼的小酒馆。 李韵晟麾下的两位董事和财务总监在4号雅间恭候他。 “李大公子呢?”董事们好奇,“为什么分开见面。” 叶柏南脱了西装,泰然自若,落座,“因为我与李韵晟之间,与你们之间,谈的不是一码事。” 他们对视,察觉到问题了,“辅佐李大公子,踢周京臣出局,当然是一码事了。” “我凭什么辅佐李韵晟。” 一句话,石破天惊。 雅间鸦雀无声。 叶柏南在竹筒里清洗了手,“逐月茶楼的茶出名,酒更出名,晒干的茶叶裹着竹子杆,煮一壶酒,竹香醇厚。”他斟满杯,站起,胳膊横搭在财务总监的椅背,“尊夫人煮酒的手艺好,希望我有幸喝一杯。” 财务总监笑容一霎凝固了。 他的正牌夫人娘家颇有背景,是李老太爷的表侄孙女,有这层亲戚关系,他在李氏集团平步青云。而叶柏南口中的“尊夫人”,是这家茶楼的老板娘,养的情妇罢了。 怪不得。 叶柏南约在茶楼。 摸清了底细。 财务总监强颜欢笑,“她手艺一般。” 叶柏南绕过他,俯下身,又搭着董事的肩膀,“崔董,贵公子有糖尿病?” 崔董点头,“天天打针。” “千万注意。”叶柏南语气耐人寻味,“胰岛素和违禁药,不要混淆了。万一注射错了,戒毒所的日子不好熬。” 崔董的笑容也消失了。 叶柏南喝了一口酒,辣味过喉,一张脸微微泛红。 他斟满第二杯,“贺董。” 不等开口,贺董诚惶诚恐起来,“我敬您!” “我请客,应该我敬您。”叶柏南笑着,“不过贺董识趣,我也不多言了。” 酒过三巡,桌上压抑。 叶柏南倒是兴致勃勃吃菜,“我准备辅佐李韵华,不怕愚蠢,只怕不听话。李韵晟花花肠子太多,一旦给他好处,他大概率背叛盟友,不认旧主。你们在集团与他共事,比我了解他的本性。” 他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李韵华麾下有三位董事,你们也投靠他,整个董事局九成是他的人,他上位,区区一个没脑子的傀儡,任由拿捏。” 第215章 预感到什么,他心脏剧痛 叶柏南喜欢糯米蒸鱼肉,一连吃了半条鱼,意犹未尽,“李老太爷曾经定下规矩,董事不允许抛售、转让部分股份,要么全抛,退出董事局;要么不抛,避免内部大变动。” 叶柏南撂下餐具,亲自斟酒,他们双手捧杯,谦卑恭敬。 “我以李韵晟的名义购入了3亿股票,加上原有的股份,一共折合9亿。除了我,谁有9亿现金,买得起李韵晟全部股份?即使凑钱,短期也凑不齐。” 贺董犹豫不决,“周公子的财产...是个谜,假如他买得起呢?” “他不敢买。”叶柏南摇晃着酒壶,“买李韵晟的股份,业界认为他排挤堂舅,一人独大,不念伦理亲情的领导,太冷血,是商场大忌。” “李韵晟不甘心卖吧?”崔董觉得难度太大,“他好不容易爬上来,不肯放弃的。” “乌鸦是李韵晟的‘黑保护伞’,乌鸦的地盘上,周京臣出了事,百分百是李韵晟在幕后指挥,为了争夺家产。”叶柏南斟完了酒,坐姿慵懒,“西街玫瑰城,周京臣吃‘兴奋丸’,和女人找刺激,他身败名裂,李韵晟也完蛋,乌鸦的场子查封整顿。” 董事们心口怦怦跳。 好阴险。 一石二鸟。 毁了周京臣,再毁了李韵晟。 虽然李韵华呆笨,可李氏家族无人继承了,只能扶持李韵华了。 叶柏南买入李韵晟名下的9亿股票,晋升第三股东。 联合李韵华阵营中的六位董事,架空祝董,把持李氏家族大权。 “我稍后考察项目,先告辞了。”叶柏南气魄从容,“诸位喝得尽兴。” 董事们大受震撼,和乌鸦的反应一样,怔怔的目送他。 “叶柏南多大年纪?” “三十一岁。” 财务总监诧异,“很年轻啊。” 谈笑风生间,将一群四、五十岁的老江湖牢牢地控制住,将李韵晟玩弄于股掌之上。 好半晌,崔董叹气,“李大公子斗不赢他,他抓住我们所有人的把柄了,可见他手段多么厉害。李老太爷没了,至于周公子...不熟悉,没情分。保地位,赚钱养家糊口,最实际了,跟着叶柏南吧。” 叶柏南坐上车,司机汇报,“周京臣和程禧小姐刚离开。” 河畔的阳光正浓,射入车厢,叶柏南平静,又怅惘,“她终究还是亲近他,出卖我。” “八年的兄妹,岂是您几个月比得上的?”司机劝慰。 “我不需要她怎样,只需要她不出卖我,置身事外。” 车驶入街道,司机试探问,“那程禧小姐...” “先不动。” “您再给她一个机会?” 叶柏南注视窗外的风景,一言不发。 ...... 中午,一家人陪老夫人在饭堂用素斋。 老夫人蛮欣赏叶柏南,席间一直闲聊。 聊时政,历史,金融。 程禧心不在焉戳着碗里的米饭。 “不合口味吗。”叶柏南每一种菜夹了一些,她纹丝未动,“我带你出去吃?” “我不饿...”她咬筷子头,瞟周夫人。 周夫人坐立不安,瞟手表。 三点的飞机。 这会儿,一点半了。 来不及了。 “你屁股上扎钉子了?”老夫人不乐意,“慌里慌张的。” “我吃饱了。”周夫人使了个眼色,程禧正要离席,老夫人喊她,“禧儿会打麻将吗?” 她一愣,“我总是输钱...” “晚上玩。”老夫人发号施令,“你大舅妈和小舅妈的牌瘾大,你凑个数。” 周夫人也愣了,“我和禧儿出门逛夜市,玩不了。” “你改天逛。”老夫人瞪眼,意味深长,“我是救你,悬崖勒马,自己掂量。” 保镖泄露风声了? 周夫人攥拳,不露声色,“姑妈,我考虑了,先逛夜市吧。” “不后悔?”老夫人继续瞪。 周京臣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一眼周夫人,气氛莫名的僵持。 “这是怎么了。”他眉目深沉了几分,有揣测,有寒意。 太紧迫了。 周夫人重新坐下。 佣人进进出出上菜,这茬儿不痛不痒的翻篇了。 餐后,程禧收到周夫人的短信,让她先玩牌,机票改签,延迟到夜里9点,保镖送她去机场。 她删了短信,从饭堂出来,去东厢房。 推开门,屏风外空旷,周京臣在屏风里系领带,一副背影。 肩宽腿长,臀肌发达。 她悄悄溜上去,捂住他眼,粗着嗓子,“周公子精心打扮,去哪啊?” “约会。”镜子里的他,半张脸隐秘,半张脸浅笑,分明晓得是她,装不晓得。 程禧挨在他脸颊,早晨刮完的胡茬,下午又滋生出许多,硬实性感,“和哪家的小姐啊?” “很多家的小姐。” 她松开手,站在他面前,替他系领带。 生疏。 却细致。 “暗色提花的好看,你偏偏系纯色的。” “那我换一条?” 程禧轻轻抚摸周京臣的鼻梁,鼓挺,温暖,“下次再换吧。” 他低头,鼻尖蹭她,她没躲,只是嫌痒,蜷缩着脖子。 “今天这么乖,明天乖吗?” “不乖。”程禧干脆。 周京臣笑出声,“皮带。” 她弯腰,系上金属扣,他望着她散落的发丝,一勾,一拨,捋到耳后。 “大舅妈耍赖,小舅妈脾气差,你别惯着她们。”周京臣交代程禧,“不高兴了,当场掀桌,我兜着。” 程禧整理他的衣领,“小舅妈比你脾气还差?” “小舅妈是八旗子弟的后裔,如果清朝没亡,算是郡王一脉的格格,一身臭毛病。” 周京臣的电话这时响了,催他出发,他挂断。 “我有应酬,入夜回来。” 程禧忍住眼泪,“几点啊?” “十点。” 她垂眸,“一路平安。” 走下台阶,他往东,她往西。 周京臣心脏毫无征兆地一抽搐。 仿佛锋利的刀刃刺入他,在血肉里搅了搅。 “程禧!”他唤。 第216章 有不舍,有担忧 程禧停下。 “逛街喜欢什么,就买。” 她点头。 “你包里有一张卡,密码是你16岁暑假我回家的日子。” 原来,他中途离开饭堂,是去给她拿银行卡了。 “我不缺什么...” 周京臣心脏的痛感愈发强烈了,一团血肉呼之欲出,他不懂痛感从何而来,偏偏来势汹汹。 他捂住胸口,“俞薇那条项链,我搁在你床头柜了。等回周家,你试戴一下,合不合适。” “一千万拍卖的项链,一定合适。”程禧视线渐渐模糊,却没敢带哭腔,故作笑腔。 周京臣手机又响了,他转过身,朝大宅门走。 “哥哥——”她忽然喊。 这次,是周京臣停下。 她跑过去,短短数米,跑得气喘吁吁,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有叮嘱,有不舍,有担忧,怕他遭了陷害,怕他狂性大发,怕他多灾多难... 但触及他那双眼睛,堆砌的话语轰然倒塌,讲不出一个字。 “你领带歪了...”她伸手整理。 庭院,风起。 湮灭了她的哽咽。 周京臣垂眸,阳光照在她窄小的面孔,暖融融的。 “无事献殷勤,求我办什么事?”他逗她,“挂科了,求我捐钱,补个及格分。” “我补考能及格。”程禧抿唇,“哥哥,我16岁暑假...你哪天回家的?” 他笑意一寸寸隐匿。 “我不记得了...我写日记了,日记本在周家老宅。”她心虚,“是160707?” 周京臣彻底不笑了。 “不对!”程禧改口,“0809...” 他冷哼,拂开她手,“老老实实想!想不起来看我怎么罚你。” 周京臣从宅子出来,拦了一辆出租,去西街。 西街临湖,民间艺人在游船上表演。 唱小调,弹小曲,尤其黄昏日暮,一湖的花灯,对面便是歌舞升平的西街。 大花臂在主城区,乌鸦在西街,凡是娱乐场所,基本是他们的买卖,也做“二房东”,大房东报价一万,他们报价两万,赚商户的差价。 出租泊在路边。 不一会儿,乌鸦出现了。 司机鸣笛。 乌鸦戴着大檐帽,防备叶柏南的保镖跟踪监视,一溜烟钻上车,“李韵晟、崔董和四名女公关,在1号包厢。” “叶柏南呢。” “没来。” 躲得利索,撇得干净。 如此沉得住气。 “东西呢?” 乌鸦瞟司机,附耳汇报。 周京臣淡淡嗯,“罚场子的钱,我出。停业整顿的损失,我十倍补偿你。”他合拢了西装的衣襟,阖目养神。 乌鸦下车。 六点钟。 西街的霓虹灯亮了。 男男女女勾肩搭背,穿梭在灯红酒绿中。 崔董的电话这时打过来。 三言两语,他挂断。 六点半。 周京臣也下车了。 玫瑰城,二楼。 一进1号包厢门,酒气熏天。 李韵晟喝得面红耳赤,两名女公关在服侍他。 崔董主动迎上,“周公子,很及时嘛。” “恰好在附近应酬,舅舅醉了,我哪能怠慢?”周京臣一副晚辈谦逊的模样,略躬下身,“崔叔叔宝刀未老,五十多岁的年纪了,俩姑娘陪着喝酒?”他收敛了恭敬,又调侃崔董,“外界诱惑多,处处是陷阱,崔叔叔谨慎分辨。” 崔董完全没理解他的弦外之音,哈哈大笑,“我帮你挑了一个最漂亮的,你火力壮,又没女朋友了,泄泄火。” 周京臣不露声色,随着崔董落座。 u型沙发,他居中央,李韵晟和崔董在左、右位。 大屏幕播放着土味儿情歌《心雨》,周淮康夫妇也唱过这首,50、60后的经典怀旧。 “舅舅喝了不少酒啊。”周京臣检查桌上的空瓶子,“有喜事?” “李大公子名下增持了3亿股份,上升到第三董事了。”崔董感慨,“在集团奋斗了十余载,如今连李大公子三分之一的股份也没有。” 周京臣带了一盒雪茄,咬出一根,敬烟敬了崔董一根,欠身点燃,“家族企业的规矩,崔叔叔何必不平衡呢?以后我继位,有劳崔叔叔多提点。” 崔董眼神闪烁。 心有不忍。 一转念,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实实在在被叶柏南揪住把柄,到嘴边的真相,又咽下了。 “伺候周公子啊!”崔董吩咐她们。 其中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端着酒杯娇滴滴喂他。 他不耐烦,别开头。 崔董目睹这一幕,“不喜欢?” 女人不乐意了,“西街所有的酒吧会馆,哪个姑娘比我小水水靓丽啊?” 周京臣没憋住笑。 小水水... 挺狂妄。 程禧那么白嫩水灵,一掐一滩水,都不自夸“小水水”。 “我去一趟洗手间,失陪了周公子。”崔董前脚走,李韵晟后脚配合得天衣无缝,吐了一大口污秽。 保镖闻声,闯入包厢,搀扶他,“大公子,洋酒的后劲儿大,先歇一歇吧。” 李韵晟要死要活的德行,任由保镖架着。 “太难受了...” “请个医生吧?”保镖关切。 周京臣冷眼旁观,“舅舅,去哪?” 李韵晟的舌头喝大了,结结巴巴,“去睡一觉...” “在这里睡。”他痞气,又邪气,叼着雪茄,拍了拍沙发,“宽敞,足够躺下。” “不躺...热。” “开空调。”周京臣示意小水水,“20度。” 小水水调好温度,像一只花蝴蝶扑向周京臣,他一推,推了她一趔趄,“离我远点,动手动脚什么毛病。” 小水水嗤鼻,嘟囔,“死太监。” “休息室有淋浴房,有大床,舒服。”保镖圆场,架着李韵晟,继续出门。 “舅舅。”周京臣语气幽凉,“真的不留下吗?” 他眼底是奔涌的漩涡,裹着寒冰,尖锐、撕裂,粉碎。包厢昏黯,李韵晟看不真切他,依稀感觉,是不同往日的,沉重的语气。 仿佛下一秒,石破天惊无可挽回。 李韵晟心乱了。 露馅了吗? 自己和乌鸦十年的交情,算是默契了,区区一个栽赃,太简单了。 “我缓一缓,再跟你回去...”李韵晟恢复镇定,颤颤巍巍拉开门。 演技精湛。 “舅舅,慢走。”许久,周京臣闭上眼。 李韵晟如获大赦,使了个眼色,保镖迅速关了门。 他后仰,手攥拳,盖住额头。 给过机会了。 这么糊涂,这么毒辣的小人,在李氏集团无异于定时炸弹。 引爆线掌控在叶柏南手里。 不废掉李韵晟,后患无穷。 小水水瞧出他失意,凑上去,“我唱一首《爱情三十六计》吧。” 周京臣忘了她在场了,“出去!” “崔董说,您没女朋友了,没关系!”小水水眉飞色舞,“西街遍地是女朋友,燕瘦环肥,一天谈一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 周京臣猛地睁眼,脊背一层虚汗。 第217章 东窗事发 他掏出手机,拨了程禧的号码。 那边马上接听。 周京臣松口气,笑了一声,“在玩牌?” “我好惨...”程禧丧丧的,“现金输光了,周阿姨借了我一万,我又输了。自从学会麻将牌,我欠了一屁股债,文芝阿姨、叶太太、孙太太...幸好她们有钱,没找我讨债。” “你自己的钱输了多少?” “三百块。” 周京臣的笑声透过听筒,那样清澈,那样近,像一簇火焰,烫她耳根,“三百块钱玩一晚上,姑婆和舅妈们是好糊弄的?” “小舅妈手气真厉害...”程禧一肚子怨怼,“一局不让我,我怀疑她出老千。” “禧儿!”小舅妈耍横,“我凭牌技赢你的,你少诽谤我。” “行了,占了便宜卖乖。”周夫人揭穿小舅妈,“大嫂喂你牌了,我瞎啊?合伙欺负禧儿,我们不玩了!去逛逛夜市。” 周京臣坐直,一张脸肃穆平静,“把手机给姑婆。” 老夫人接过电话,他没藏着掖着,“我不放心禧儿,您照顾她。” 电话中,只有洗牌,收牌的噪音。 周夫人抢了手机,“先吃晚餐,蒸一锅海蟹——” 后半句,没了声音。 周京臣扫了一眼屏幕,将手机揣回裤兜,甩出一沓钱,打发了四名女公关。 七点十五分,警方接到玫瑰城经理举报,1号包厢有客人服用新型的“兴奋丸”。 为首一名领队,五名便衣,踢门而入。 “周公子?”领队错愕。 领队原先是赵局的下属,后来赵局升市局了,他在区局任职,听过周淮康的事迹,有一位独生子,是航天专业的工程师,二代子弟中的领袖。 “他是你举报的客人?” 经理点头,“是。” 领队打量经理,不相信,“物证呢。” 经理翻出沙发缝隙的红色药丸,“我亲眼所见,他塞里面了!” 领队嗅味道,蹙眉,“你们场子卖过‘兴奋丸’吗?” “没卖过!”经理摇头,“但我见过年轻情侣偷偷带入场,精神兴奋嘛,跳舞开心。” “你见过客人私藏违禁药,为什么不报警?”领队训斥。 经理一噎,“我不认识违禁药...” “哦,你不认识啊。”领队乐了,“可你报警电话说,1号包厢有‘兴奋丸’。” 经理无言以对。 领队捏着那颗药丸,“巧克力糖豆...你报假警啊?” “我...鸦哥!”经理慌了神,分明是“兴奋丸”,变成糖豆了? 乌鸦在隔壁唱歌,声嘶力竭的《黄土高坡》,震得墙壁嗡嗡响,经理叫来他,他进门,面色一僵,支支吾吾的,“不是报假警...有药,在休息室。经理眼拙,看错房号了。” 他踹了经理一脚,“你惹事!警察同志忙,你发现药丸了,扔下水道啊!打扰警察干什么?” “擅自销毁违禁药,视作同犯!”领队义正言辞,“报警处理。” “关键,这位背景大,我不敢管啊。”乌鸦为难,“李氏集团的大公子,李韵晟。” 领队一愣。 李氏集团无所谓,泼天的富贵也终究是商,不过李韵晟...周淮康的大舅子。 分量不一样。 “周公子?”领队望向周京臣。 “我父亲一贯公平廉明,你们不必顾忌周家。” “得嘞!”领队大手一挥,“抓人!” 便衣冲进休息室,领队问乌鸦,“李韵晟吃过几次?” “三四次吧,李大公子托人买的,寻刺激嘛。”乌鸦小声,“他只吃不贩,属于犯法,不属于犯罪,对吧?拘留十五天,罚款两千。” 领队瞥乌鸦,“你小子内行啊。” “客人如果犯罪,我宁可不开场子了,也不招待!”乌鸦圆滑赔笑。 李韵晟洗完澡,被便衣摁在床上。 他大吼,“你们疯了?去抓周京臣啊!” “李大公子,您坦白吧。”乌鸦愁眉不展,“您可拖累我了。” 便衣在枕头下搜出一包“迷情药”和一颗“兴奋丸”。 李韵晟懵了,“这玩意儿...在1号包厢啊!” “1号包厢是糖丸。” “乌鸦!”他不傻了,瞪大眼,“你算计我?” “闹够了吗。” 走廊一片纸醉金迷,周京臣逆光而立,从容,整洁,不似他狼狈,阶下囚一般。 “谁会算计你?商场对手,我母亲,小舅舅?”周京臣一步步逼至他面前,“算计你的,是外人的居心叵测,是你自己的灭绝人伦,愚蠢贪欲。” 李韵晟瞳孔涨大,恍恍惚惚,“京臣,你...” “舅舅,好好反省。”周京臣脸上浮着浅笑,“你已经不适合在集团担任职务了,我会替你遮掩丑闻,至于能遮掩多久,看你是否真心悔改了。” 他说完,扬长而去。 李韵晟知道这件丑闻的麻烦程度,从包厢,到大堂,一路没吵没喊,悄悄上警车。 ...... 周京臣回到老宅,直奔中堂。 牌桌空无一人,大舅妈和小舅妈的独栋小楼也熄了灯。 冷冷清清的。 主位的老夫人在诵经。 紫金炉焚着檀香。 “姑婆,赢钱了吗?”他臂弯搭着西装,单手插兜,染了酒气,显得风流恣意。 老夫人拨弄佛珠,越拨越快。 空寂的中堂有几分诡异。 “禧儿呢?”周京臣大喇喇坐下,抻了个懒腰,环顾四周,“睡了?” 佣人上茶,耷拉着脑袋,匆匆来,匆匆去。 他眯眼。 心底的焦灼无限膨胀。 周京臣没碰那杯茶,猝然起身。 他跨门槛,周夫人迈门槛,当面堵个严严实实。 “禧儿不在西厢房。”周夫人不瞒他,“你不用折腾了,整座李家大宅都没有禧儿的影子。” 话音才落,老夫人扯断了佛珠,神情凝重。 第218章 崩溃 一颗颗断了的佛珠滚到周京臣脚下。 他面色苍白,几分荒诞,几分不信。 “什么叫禧儿不在了?” “她走了。” 周京臣僵了片刻,越过周夫人,固执去西厢房。 “禧儿挂断你的电话,就去机场了,九点半登机。” 他浑然未觉,不肯听,冲向屋外。 “我没骗你——”周夫人截住他,“禧儿二十岁了,独自在外省生活没问题。乔尔开除她,她去徽园耍性子,口口声声要工作,要赚钱,好啊!她既然有骨气,爱自由,我成全她,她心甘情愿走的。” 周京臣咬着牙,“心甘情愿?” 周夫人早有准备,掏出手机,播录音。 “李氏集团的水太脏,势力太多,京臣娶了祝卿安,祝董会毫无保留支持他,‘利益盟友’永远不如‘姻亲盟友’牢靠。” 程禧细细弱弱的声音,“我明白。” 周夫人慈祥和蔼,没有一丝强迫,“京臣不容易,他根基薄,和那群老奸巨猾的董事斗,和舅舅、表哥们斗,你也希望他有靠山,少辛苦一些,是吗?” 辛苦二字,触动了程禧,“是...” “你想回学校,回周家,阿姨不赶你。你想走,收拾了行李,车在西院的门外。” 录音一阵窸窣的杂响。 程禧拉着行李箱,“我想走。” “到机场,和哥哥打个招呼。”周夫人哄她。 “不打了...”她声音愈发弱了,“阿姨替我打吧。” 周夫人关闭了录音,也有一霎的哽咽,“禧儿顾全大局,懂事理,不让周家为难,你一个大男人比不上她吗?” 周京臣五脏六腑的血液,犹如一注灼烫的岩浆,在脑颅爆炸,猝不及防的吞噬了他。 针扎一般刺疼。 他一口浊气憋在胸腔,手掌死死地摁住那一处,忍住没吐。 “去哪了?” “青城。”周夫人晓得,航班信息瞒不了。 所以她叮嘱程禧坐大巴车,去烟城,付司机现金,不坐火车,不刷卡。 青城、烟城,周家没亲戚,没任何交集,她甚至调查了周京臣的圈子,在那边也是空白。 茫茫人海,千千万万的男女。 从此杳无踪迹。 周家养活程母一天,程禧被这个累赘牵绊一天,会乖乖认命,听话。 攥着人质,周夫人不担心。 “几点到达。”他语不成语、调不成调,从牙缝往外挤,仿佛在吊着那口气。 一旦气泄了,便塌了。 “临近午夜。” 周京臣身体狠狠摇晃了一下,“砰”的撞上门框,面色又苍白了一度。 佣人吓坏了,扶住他,“京哥儿哟——快歇一歇吧!” 他站在大堂的正中央,瞳孔密密麻麻的血丝。 中午的一幕幕重演,姑婆那句“悬崖勒马”,那句“你不后悔?” 一字字剜他的心脏。 “母亲送走禧儿,姑婆您知道吗?” 老夫人清楚,这一关,过不去了。 “韵宁没说。” 他笑容惨淡,悲凉,“姜是老的辣,您真没察觉吗。” “我猜到韵宁动手,没猜到是动什么手。” “无论动什么手,您应该通知我——”周京臣脸上那股悲凉,越来越浓,“因为您在老宅,我相信您,才放心留下禧儿的。您喜欢她,护着她,我踏踏实实去解决李家的麻烦,我信错了吗?” 老夫人看着他,熏缭的檀香遮住了面目,白雾下的周京臣,凛冽,失控。 她不禁打个寒战。 想到自己的父亲不惜与家族反目,抛下荣华利禄,自暴自弃,也要娶外籍的母亲。 那么疯癫堕落,失去理智。 老夫人焦躁不安。 “叶柏南联合舅舅陷害我,最阴险的手段夺取李氏集团,我不在乎家产,亦没有半分私心。外公教导我长大,我只为对得起外公,不辜负他的嘱托和心血,保全李家上上下下平安。” 周京臣侧过身,双眸血红,委屈,窒息,无助,席卷了他,周夫人在他视线里渐渐模糊,凝了一层水汽,“母亲,也为了保全您,保全周家。你们造下的孽,结下的恩怨,我一己之力承担了,还不够吗?” 老夫人蹙眉,“造了什么孽。” “叶柏南的来历,母亲心知肚明。”周京臣握着拳。 周夫人瞥了一眼老夫人,惶恐心虚。 当年,她相中了周淮康,周老爷子蒙冤,她砸钱疏通、伸冤;周家穷,她陪嫁金山银山;京臣的姑姑白血病,她又请了血液专家治疗,千方百计拿下了周淮康。 有情分吗? 长年累月的相处,又育有一子,终归是有情分的。 只是故事开始得不光彩,李家规矩大,她也怕“小三”的骂名,长辈们统统蒙在鼓里。 后来,李家大宅收到过一封匿名信,周淮康有对象,马上领证了,她横刀夺爱。 这封信,辗转落入她手中。 不曾曝光。 一藏,藏了三十三年。 她拽周京臣,“你别乱讲!” 周京臣胳膊一甩,搪开她,整个人爆发了,“亲子鉴定的报告出来了,您什么滋味?昨天在茶厅,叶柏南茶杯的杯底有刺棱,剐破了手,您采了样本,和父亲的血样一起送检司法,是亲父子吗?” 周夫人气得呵斥,“周京臣,你闭嘴!” “您容不下叶柏南,容不下禧儿,您只容得下自己,可罪魁祸首从来不是别人,是李韵宁。”周京臣掉了泪,“如果不是禧儿告诉我,叶柏南和董事在逐月茶楼密谋,今晚他的阴谋就得逞了,您骄傲的儿子,变阶下囚了。废了我之后,下一个废了舅舅,李家改姓叶了!百年的基业,您有颜面见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她一哆嗦,手松了。 周京臣笑中带泪,笑声粗剌剌,刀割似的。 短短半小时,周夫人眼睁睁光风霁月的周公子,这么潦倒,落拓,不堪。 他的眼睛,每一厘抽搐紧绷的皮肤,是怨恨,是怒火,不加掩饰,清晰赤裸。 “我守住李家,救李氏子孙,你们呢?我最亲的人,我的亲姑婆,我的亲妈,你们却算计我,剥我的皮,绞我的肉,是不是我撒手不管了...李家败的败,疯的疯,周家垮的垮,死的死,你们才满意?” 第219章 是不是我残废了,你们就满意了? “京哥儿!”他这副模样,老夫人心中一酸,“下午我阻止了,可你母亲铁石心肠。我阻止得了今天,阻止不了明天,只要禧儿踏出李家大门,你母亲依然会送走。我是你的姑婆,更是周家的外姓人,淮康是周家的主人,我必须有分寸。” 老夫人眯了下眼。 提醒了他。 周京臣颤抖着,拨周淮康的电话,周夫人见状,扑上去抢,“你干什么?” 他猛地一推,周夫人跌进椅子里。 九点二十二分了。 时间紧急。 第一通,周淮康没接,第二通,接听了。 “父亲,有一架九点半飞青城的航班,您下令延迟起飞,让乘务员找到禧儿,强制她下飞机。” 周淮康在写退休材料,闻言一愣。 “我只求您这一次,截停那架飞机。” 他嗓音是剧烈嘶吼后的沙哑,周淮康意识到严重性,“理由。” “母亲送禧儿出省了。” “胡闹!”周淮康气愤,“怪不得她风风火火回李家了,她没安好心!” 周淮康下楼,准备联络民航空管局,周京臣补充了一句,“是从李家这边飞青城。” “禧儿没回疗养院和妈妈道别?”周淮康脚步一滞。 “没回。” “那我无能为力。” 周京臣心底的一根弦,瞬间崩断了。 “你二十九岁了,只求我一次,我愿意犯一次错误,但这架航班,不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周淮康安慰他,“明早,我想一想办法,禧儿上班、住房,总要实名登记,青城或许有我的老同事,帮忙排查系统。” “赵伯伯呢?”周京臣体内烧着一团火,一分一秒也等不起,“他是本地的市局局长。” 周淮康无奈,“除非客机上有歹徒、你赵伯伯可以下令,至于其他事,空管局的领导和他平级,他不管用的。” 手机倏而坠地。 摔裂的屏幕映出他,沉重又破碎。 像踩在巨大的沼泽地,迈一步,深陷一寸,可停下,又彻底淹没。 逼得他不得不走。 佣人哭着,洗了热毛巾替他擦拭,他接过毛巾,整张面孔埋进去。 无声无息。 “京哥儿心里难受,大小姐,您多体谅他吧。” 老夫人从椅子上起来,疾言厉色质问周夫人,“飞机的目的地在青城,凭你的心思,一定安排禧儿去周围的小城市,躲避京哥儿的追查,对吗?” 周夫人不搭腔。 “房主、车主,不是禧儿的名字吧?查她的身份证,摸不着下落。”老夫人精明,看透了周夫人,终于送出省了,自然部署得万无一失,“工作方面,你大概率委托了朋友,禧儿大学没毕业,也不正式入职了,随便一个岗位,发工资罢了,同样查不出。” 周夫人这些年,最发怵老夫人了,眼力太毒。 “说!”老夫人一巴掌,搧得她披头散发,全无平日的雍容贵气,耳环也打飞了,歪着头,“禧儿在哪座城市,在哪住?” 事已至此。 不能前功尽弃。 “我不知道。”周夫人硬着头皮扛下去。 “说不说!”老夫人又抡了她一巴掌,“韵宁,你主意太正,手腕太狠,淮康也隐忍了你多年吧?” 隐忍... 年复一年的相夫教子,八面玲珑的应酬,到头来,仅仅换回丈夫的隐忍,儿子的怨气。 “是啊...夫妻不睦,京臣不理解我。”周夫人眼眶蓦地一红,“我图什么?官场里的男人,哪个不是往上爬,豪门里的女人,哪个不是扶持丈夫,维护家族,辅佐儿女?” “母亲。”周京臣忽然扔了毛巾,望着木板的影子,“您究竟要我怎样?” 周夫人怔住。 “我半条命给了周家,给了李家。和关靓,和华菁菁,我试过了,也订过婚了。”他又望着周夫人,眼神空洞麻木,一片废墟,“您还是不放过我剩下的半条命。我出生至今,一切服从家族,有一丁点是服从我自己吗?” 周京臣仰起脸,外面的天,是化不开的乌墨。 他胡茬沧桑,眼含倦色,压抑地笑了一声。 “哪天,我一不留神,遭了暗算,残了,毁容了,祝卿安不嫁我,哪家的小姐都不嫁我,您就不活了吗?” 周夫人拜佛,多多少少是迷信,这话不吉利,太晦气,她身躯一震,“京臣!” “您的日子该怎么过,继续过。”周京臣缓缓站直,“您当作我已经残了,省一省力气,行不行?” 他卑微,恳切,像一支利箭,横插在周夫人心头。 久久死寂。 “您不把禧儿带回来,也没我这个儿子了。没有儿子,又娶什么儿媳呢?” 周京臣跨过门槛,步履迟钝,挪向东厢房。 夜色,月色,包裹了他。 如同这半生,家族,尊荣,权势,供养了他,也裹挟了他。 ...... 叶柏南坐在湖畔的游船上,一壶青梅酒,一个唱曲的女人,他阖目,轻轻打节拍,气定神闲。 “酒不错,你尝一杯。” “李韵晟被拘留,是周京臣报了警。”财务总监心烦意乱,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分明栽赃给周京臣的兴奋丸,又扣在李韵晟头上了!” 叶柏南一边喝酒,一边安抚,“原本的计划,先铲除周京臣,再铲除李韵晟,颠倒顺序而已,不影响结果,你慌什么?” “明面上,我和崔董、贺董是李韵晟的人!现在李韵晟陷害他,他安然无恙了,会饶了我们吗?” 财务总监大彻大悟了,搅入周、叶的斗争,他们全部是棋子,是炮灰,捞不到好处。 “你真以为区区一颗药丸能扳倒周京臣?”叶柏南倚着船板,“周淮康的招牌如今仍有分量,你太愚蠢了。” “那您...” “废掉李韵晟,引发李家内讧,很不简单了。”叶柏南噙了笑,注视着女人拨弄琴弦,“一个雄厚复杂的集团,忌讳流言蜚语,周京臣肯定对外封锁,你去大肆宣扬,舅甥互相残杀。” 财务总监咬了咬牙,“我宣扬...周京臣不折腾死我?” “他内忧外患,没工夫折腾你,你出一份力,多记一份功劳。”叶柏南重新阖上眼皮,“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只不过,一个没用处的下属,又了解上司的秘密,下场是什么?” “我干...”财务总监冷汗直流,小心翼翼退出船舱。 叶柏南的秘书这时走上船,“李家老宅天翻地覆,禧儿小姐离开了,行踪不明。” 第220章 京臣吐血了! “李韵宁毕竟是生母,周京臣打不得,骂不得。老夫人打她骂她,罚她跪祠堂,她改了吗?”喝腻了青梅酒,叶柏南换了一壶竹叶酒,“周京臣只能对自己下手,李韵宁在乎什么,他毁掉什么,逼她服软、认输。” 秘书点头,“愚蠢的人,争一时的输赢;智慧的人,沉得住气,争长久。” 叶柏南示意唱曲儿的女人斟酒,“为了程禧,他不认亲生父母,还是地下恋一辈子?没名分,程禧不肯;和周家决裂,她同样不肯,八年的养育恩情,她愧疚。” 他一手饮酒,一手饶有兴味拨弄琵琶,“周京臣了解程禧的心思,李韵宁必须心甘情愿接纳她当儿媳。否则,永远是死局。” “您打算....” 叶柏南摇晃着酒水,“李韵宁拗不过周京臣,她会屈服的。” “那关键在于禧儿小姐了。”船舱太亮,秘书放下竹帘子,遮光,“咱们想个办法,即使李韵宁同意了,也让禧儿小姐误会周京臣,继续躲他。” “程禧在哪。” 秘书汇报,“保镖这两天蹲守在李家胡同,原本是跟踪李韵华的,凑巧李韵宁的司机送禧儿小姐去机场,保镖见机行事,乘坐了同一架航班,无论她去哪一座城市,您第一时间知晓。” 叶柏南心情甚好,问女人,“会唱《秦淮景》吗?” 女人答:“会。” “唱一段。” 唱了几句,叶柏南皱眉,不满意,“罢了,你下船吧。” 女人离开后,他伫立在甲板上,凝视湖畔的灯火霓虹。 “这个女人和程禧,谁唱得好?” 秘书是纯北方人,听不懂吴侬软语的曲子,但懂得叶柏南的弦外之音,“禧儿小姐唱得好。” 叶柏南笑了一声,“拍马屁。” 秘书搔头,憨笑。 “程禧的琴技、唱功,比这个女人差得多。”游船飘飘荡荡,湖面的灯影也一明一暗,“就像这世上,比程禧聪明美丽的女人,数不清。可聪明又如何,斗得赢我吗?斗得垮周家和李家吗?所以,在我眼中,聪明不是稀有资源,是多余的。” 叶柏南转过身,“我缺少的,是仁慈,忠贞,洁白无瑕的。程禧的天真和情义,我非常需要。” 他摘下一盏紫色的蔷薇花灯,观赏着,“华菁菁出国前,对我讲了一个秘密,程衡波自杀的内幕很有趣。程禧感恩着周淮康夫妇,不惜委屈自己报恩,又依赖爱慕着周京臣,一家人瞒她,耍她。重情义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一把尖刀,插向身边人。” 秘书恍然大悟,“周京臣与您一样,最珍爱禧儿小姐的情义和天真。” 叶柏南将花灯浮在水面,一秒,熄灭了,“人性是,越珍爱什么,越相信什么,越不防备什么。” ...... 凌晨,李家老宅一片混乱。 医生和佣人进进出出,忙碌着。 “京哥儿吐血了!”佣人去北厢房通知老夫人,“晕厥了半小时,刚醒——” 老夫人匆匆赶到东厢房,周夫人已经在外厅。 周京臣躺在床上,袒露的胸膛扎着密密麻麻的针灸,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 地板有一块污秽,枕头也染了血迹。 “韵宁啊韵宁,你造孽吧!”老夫人累得拄了拐杖,“京哥儿死在你手上,你怎么和淮康交待?” 周夫人蜷着拳头,又担忧,又犟,“大伯和三叔溺爱子女,您瞧,李韵晟和李韵华什么臭德行?不该做的糊涂事,我不惯着京臣。” “你心肠太硬。”老夫人劝她,“京哥儿成熟,有分寸,除了联姻,周家操过心吗?他今天失了分寸,证明真喜欢禧儿,你阻拦他,后果是他恨你。” 医生治疗完,走出内室,“周公子压力大,又急火攻心,吐了好,淤血憋在心肺,反而积大病。”医生开药单,“他受什么刺激了?” 房中鸦雀无声。 “工作?感情?” 老夫人叹气,去祠堂诵经祈福。 周夫人直奔里屋。 “你们休息吧。”她打发了佣人,独自照顾周京臣。 他手冰凉,胸口的一根根细针,仿佛扎在周夫人的皮肉,她不心疼,不难过,是假的。 忽然,周京臣睁开眼。 令人心惊的寒意。 陌生,诡谲。 周夫人手一缩。 回过神,又握住他,“睡一觉吧,京臣。” 他沉默。 “我年纪老了,不明白年轻人了。我那一代的婚姻,与你这一代不同,有相爱结合的,也有没爱情,风风雨雨共度了几十年。”周夫人抚摸着他的头发,面颊,“无论爱不爱,熬过去,熬一阵,都遗忘了。那些死去活来,山盟海誓的男女,分开了,你见过谁终身不娶,终身不嫁的?” 周京臣看着她,“我见过忘了旧情的,也见过殉情的。” “你殉吗?”周夫人也看着他,“你拥有的王权富贵,是无数人祖祖辈辈挣不来的。我,你外公,呕心沥血栽培你,栽培了一个窝囊废吗?男人拼财富,拼权势,凡是为情所困,统统是窝囊废!” 他撇开头。 重新闭上眼。 周夫人平复了火气,“你不舒服,先养着吧。” 她朝门口走,周京臣喊住她。 “您和父亲相爱吗。” 周夫人高傲的脊梁,微微一僵。 好一会儿,“在叶太太的事情曝光之前,我和你父亲没吵过架,夫妻和睦。” “我问您,相爱吗。”他嗓音嘶哑,像寺庙里历经了千年风霜的古钟,闷钝,消寂,沧桑。 周夫人深呼吸,“我爱。” “您心知肚明,父亲不爱您。”周京臣强撑着,坐起,望着周夫人背影,“您忍心我重蹈父亲的覆辙吗?” 她猛地一震。 瞬间,发飙发狂,“他不爱我,他爱谁?” 周京臣再次沉默。 “纵然他爱阮菱花,又怎样呢?他抛弃了她,娶了我。”周夫人表情愤慨,“可见男人的爱,被现实打败,不值一提。” 第221章 你太疯了 中午,周京臣缓过来了。 叫了沈承瀚见面。 他才跨出宅门,石狮子后面蹿出一个男人,“周公子!” 崔董在台阶下,扑通一跪,“您放我一马,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儿子沾了那东西,我去过戒毒所,太残酷了,万一他扛不住...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叶柏南攥着每个人的把柄,我们不敢不服从。” 周京臣在台阶上,俯视崔董,“昨夜在玫瑰城,我敬你酒,你心软了。既然良心未泯,我也不赶尽杀绝。” 崔董低着头。 “你和贺董是一伙的,你名下有6%的股份,贺董有4%,叶柏南吞了李韵晟的股份,下一步,吞你们的,再加上李韵华,他手中的股份会超过祝董,成为李氏集团第二大股东,那时,一切来不及了。你拉上贺董一起投靠我,算是赎罪。” “那把柄...” “任由对方威胁,不如亲手解决把柄。”周京臣迈下台阶,迈一级,警告一句,“你儿子犯法了,你登上我这艘船,我不踏实。一个毒,一个赌,一旦上瘾,彻头彻尾的畜生,谁给他钱,他什么都干,叶柏南掌握了你儿子的底细,一定利用他害我。去自首,我请最专业的团队,减少他戒毒的痛苦。” 周京臣又迈一级,停住,“你儿子现在自首,能保命。你不舍得他吃苦,是葬送了他的命。” 崔董犹豫。 “你选择跪我,背叛了叶柏南,你没退路了。”周京臣俯下身,擒住崔董的后脑勺,神情狠戾,“贺董的把柄是什么。” “去年集团承包了两个工程,赔钱了,其实没赔,贺董偷吃回扣了。假如查账...董事局会制裁他的。” “吃了多少?” “七千万。” 崔董不禁胆颤。 周京臣这双眼睛太犀利,太危险了。 没有波澜,却胜似滔天巨浪。 冲击,威慑。 “你告诉贺董,一年内,分文不差补齐。”周京臣松开手,整理着衣袖,“我明天替他填上窟窿,应付董事局的查账。我猜叶柏南先不动财务总监,但马上动手铲除你们俩。” “求周公子救我们——”崔董吓得面如土色,咬紧了牙关,“我们配合。” 周京臣一言不发绕过他,上车,去玫瑰城。 场子没查封,只罚了款,乌鸦写了保证书,了结风波。 李韵晟在拘留所大哭大闹绝食,点名叶柏南去探视,叶柏南没去,倒是李大太太和财务总监去了一趟,不知聊了什么,李韵晟情绪激动指控周京臣收买了乌鸦,联手诬陷他。财务总监也提供了监控录像,周京臣藏在茶楼西门的墙角,和乌鸦密谋。 警方传唤了乌鸦,乌鸦坦白,是发现李韵晟吃‘兴奋丸’,一则怕场子惹麻烦,二则怕得罪李家,于是约了周京臣商量,报不报警,并非密谋。 有理有据。 警方驳回了李韵晟的指控。 晚上8点,沈承瀚进入1号包厢。 周京臣在喝酒,暗红色的衬衫,提花纹的休闲裤,领口缠了丝巾,短发梳得油光水滑,整个人浪荡不羁。 他皮肤白,又俊,稍稍一打扮,气质风流,格外花哨。 “变异了?”沈承瀚围着沙发兜圈子,打量他,“我‘沈浪’在风月场赫赫有名,你抢我风头啊?” “什么沈浪。” “姓沈的浪子啊...”沈承瀚坐在对面,“李氏集团盯着你,叶柏南在抓你的错,祝董等着嫁女儿联姻,三方虎视眈眈,你玩得这么疯,捅娄子砸口碑。” 周京臣平静嗑出一支烟,吩咐一旁的小水水,“给沈公子跳个舞。” “跳劲爆的!”沈承瀚乐了,“周公子不近女色,只近妹妹,小水水道行不浅啊,得到周公子的青睐。” 小水水噘嘴,“周公子不让我碰他。” “你目标挺大...”沈承瀚嗤笑着,瞥她,“陪他喝杯酒,你以后的生意不愁了,一群大富豪要见识一下周公子相中的女人,你够幸运了!还痴心妄想睡他啊?” 小水水点了一首粤语情歌对唱,话筒递给周京臣,周京臣没接,沈承瀚接了。 沈承瀚绰号“胡同歌王”,沈家胡同里十几个子弟,他的粤语歌最正宗,曾经签约过唱片公司,是老爷子派了警卫员去签约现场逮回来的,不允许他混娱乐圈。 唱完歌,他挨着周京臣坐下,“沈家在青城没人脉,你问问郑家吧,我帮你牵个线,郑家的姑奶奶嫁到青城了,是区长夫人。” “不必了。”周京臣捏着高脚杯,“禧儿不在青城。” 沈承瀚眯眼,“你心里有数?” “青城周边六座城市,大海捞针。”他喝酒,“我安排了人,监视叶柏南。” “叶家经商,合作伙伴遍天下,黑白道都有人脉。”沈承瀚搂着他肩膀,“你小子,心眼多啊。” “我动用周家的势力找禧儿,母亲知道了,肯定转移她。”他一杯接一杯,喝得急,很快上头了,“就算找到,母亲容不下她,她自己也会离开。” 沈承瀚没吭声。 周家的情况比沈家复杂,沈家有女儿,接管了一部分家业。如今,李家的孙辈太废物,周家又是独苗儿,周夫人恨不得将周京臣劈成八半,一人当八个人用,怎会纵容他任性妄为、偏离轨道呢。 “那你...” 这时,包房门被撞开。 周夫人站在走廊的一束灯下。 杀气腾腾。 这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一幕,气得她脑仁嗡嗡疼。 清白自律的周京臣,哪有半分清白的模样了。 “滚!”她怒吼。 小水水忸怩,“周公子是我的贵客...你凭什么轰我走啊,难道你亲自陪嘛?阿姨,老癞蛤蟆吃小鲜肉哎!” 沈承瀚喷了一口酒,“放肆!这位是周公子的母亲。” 小水水一懵,慌里慌张起身,“周夫人...” 周夫人没精力计较了,“下去!” 小水水刚一挪步,周京臣漫不经心地开口,“留下。” “下去!” “留。” 周夫人太阳穴青筋暴涨,“京臣,你胡闹有个限度,在老宅,我随着你,在外面,你记住你的身份。” 第222章 你不死,我也去死 “我什么身份?”周京臣扯了领口,衣襟敞开,半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放浪形骸。 周夫人瞧不惯他花里胡哨的模样,“你自甘堕落,影响你父亲!” “父亲月底退休了。” “但你马上担任集团的董事长。” “您亲口告诉我,娶了祝卿安,可以在外面养女人,她不管我。”周京臣眼尾浮起笑,“这一幕,不是早晚会发生吗?” 周夫人憋了口气。 咽不下,吐不出。 “跟我回老宅。” 他一动不动,“看完表演。” “什么表演?”周夫人瞪着小水水。 小水水心惊肉跳,“钢管舞...” “滚。” 小水水匆匆逃出包厢。 “你以前从不感兴趣风月场所,嫌弃这里的女人不干净。”周夫人失望又无奈。 “以前禧儿在,我工作不顺心了,不舒服了,她安抚我,哄我开心。她回来,我自然不来这里了。”周京臣架起一条腿,大喇喇的散漫。 “不可能回来。”周夫人平静。 周京臣不焦不躁,叼着烟,“祝卿安知道我的荒唐,还肯嫁吗?” “祝卿安嫁与不嫁,是祝董做主,你娶与不娶,是我做主。”周夫人立在那,腰杆笔直,“你荒唐,我去祝家赔礼,祝云楼会买我的面子。这桩婚事,你拒不掉。” 他抬头,朝天花板呼出一缕烟柱,“既然是板上钉钉了,您来干什么。” “婚事虽然稳了,你在集团的地位不稳。”周夫人往前走,“财务总监给我打电话,你和沈家的小公子厮混在女人堆里,很多应酬酒局的高管目睹了,议论你。” 沈承瀚又喷了一口酒。 怪不得。 周京臣跑一趟玫瑰城“作秀”,非要拖上他。 光风霁月的周公子一贯清清白白,即使外人撞破,只以为是正经的,喝“素酒”。 有他在,十个外人九个以为是不正经的,喝“荤酒”。 “我冤枉。”沈承瀚委屈,“京臣主动约我的,我原本有马术课,我翘课过来的。” “你也不是好东西!”周夫人盛气凌人,“京臣胡闹,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我哪敢出卖他啊...”沈承瀚挤眉弄眼,装作揭发,实际演戏,“那小水水,柔情万种,小火火,火辣四射,小金金,古铜色肌肤,金发洋妞。京臣先到的,我后到的,我一看,哎呦——在沙发上,颠鸾倒凤伤风败俗!” 周夫人脑子里有画面了,太糜烂了。 “你凌晨才吐血,为了和我赌气,不顾身体安危了?”周夫人痛心疾首,“禧儿在外省不是流浪,不是联姻,是踏实过日子的!程衡波的小三、仇人也找不着她,平平安安的,你有什么可惦记?” “和病入膏肓的生母两地分居,踏实吗?”周京臣仰脖灌下一杯酒,“她从小寄人篱下,敏感胆小又良善,陌生人骗了她,欺负了她,平安吗?” 周夫人攥紧了背包带。 周京臣胸口被烈酒灼烧着,连同他的脊背,犹如在开水里烫,又在冰窟里冻,一阵冷,一阵热,折磨得他喘不了气。 “她二十岁,一共出省过五次。两次舞蹈比赛,您陪她去的,一次艺考,何姨陪她去的,两次去外省,我在。”他又灌下一杯酒,将杯子狠狠一扔。 四分五裂的玻璃片,在周夫人视线里粉碎。 “她独自生活,您竟然也放心?”他起身,喝得猛,酒劲上头,脚下踉跄着,跨一步,晃一步,悲怆,无助,隐晦的血腥气,“万一她有意外,您不自责吗?” 周夫人始终攥着背包带,攥得筋骨发白,没撒手。 “她如果有意外,您和父亲节哀。”周京臣抄起西装,搭在肩膀,“女儿没了,儿子也没了。” 她瞳孔一涨。 “周家老宅那么大,不容一个亲手养了八年的姑娘,我回家有什么意思?您养狗养鸟,养八年,也该舍不得吧。” 周夫人闭上眼。 门一开。 她语气怅惘,“李韵晟拘留的消息在集团传遍了。” 周京臣心里波澜乍起,表面不露声色。 果然。 叶柏南玩内战了。 搅浑这池水。 铲除李韵晟的党羽,扶持李韵华。 幸好。 他及时挽救了崔董和贺董。 否则,董事局全部是李韵华的党羽了,李韵华又是叶柏南的傀儡,等于叶柏南控制了李氏集团。 这些年,在北方,云航集团和北航集团抢货流、抢客单、拼技术、拼制造,斗得你死我活。 他没想到,叶柏南一边应付他,一边手伸向了李家的地盘。 搜集把柄,胁迫董事,收购股份,一环扣一环。 连环计。 神不知鬼不觉。 “李韵华上位的呼声越来越大。”周夫人眼中,仅剩的一丝希望,“是儿女情长重要,还是你外公的心血和托付重要?” 周京臣凝视着走廊。 “你父亲退位,周家风光不再,倘若李家也废了。”周夫人哽咽,“京臣,你不死,妈妈去死,妈妈没颜面见你外公。” 他迈开腿。 擦身而过之际,又驻足。 “母亲,您满意吗?夫妻不和,母子不睦。”周京臣笑意幽凉,“周家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了。我护住李家,护不住喜欢的女人,您要李家,不要儿子。” 周夫人眼眶通红,抿着唇。 玫瑰城外。 结束应酬的高管纷纷和周京臣打招呼。 西街的霓虹更绚丽,明亮。 今宵迷醉,歌舞升平。 笼罩在周京臣暗红色的衬衫。 他恣意张扬地笑,鲜衣怒马,狂妄风流,可他的脸,每一寸皮骨,每一寸发肤,却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眼神也空洞。 封闭在一个漆黑的泥潭中。 灵与肉,是分离的。 她的儿子,在逼她。 逼她服软,认输,屈服。 “借我七千万,明天必须到账。”周京臣倚着车门,“我不清楚叶柏南有多大的道行,在银行有没有关系网。我帮贺董填窟窿,一旦我的账户有大额支取,被叶柏南抓住,会出大乱子。” 沈承瀚舔着牙根,“数目太大,银行凑不齐。” “你去拜访惠发银行的行长,无论如何,凑上这笔款。”周京臣下死命令。 “我尽力。”沈承瀚笑得比哭难看,“你替我对外澄清一下,我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吧?我是默默无闻的英雄,美名归你了,骂名归我了。” “你挨骂也习惯了,不澄清了。”周京臣碾灭了烟,拉车门。 弯腰的一霎,回头望向周夫人。 四目相对的一分钟,他面目深沉,眉眼消寂,仍旧是那副哀怨、萧瑟的笑意。 浓邃入骨,不寒而栗。 第223章 找到程禧 周夫人委托文芝安排了一份酒店的工作,岗位是经理助理,负责客户的餐饮、娱乐。 酒店有19层,1层是洗浴休闲,2、3层是餐饮,重量级的老客户由经理招待,普通客户由程禧招待。 烟城是一座二线城市,临海,旅游行业发达。 酒店在市区,距离程禧的住处步行十五分钟,骑车八分钟。 她第一天报道,跟着文芝去见老板。 一进门,几名年轻服务员围着办公桌,桌后的男人个子一米六出头,胖乎乎,公鸭嗓。 手摸一下这个,掐一下那个,“一个接一个,有顺序的,慢慢讲!” “加工资。” “补全勤奖嘛!” 男人为难,“今年利润差,先欠着你们的,明年补...” “你搞什么!”文芝怒吼。 服务员们吓一哆嗦,老老实实离开了。 “表姑——”男人讪笑,“她们天天请假,我扣了工资,哭哭啼啼找我,我教训她们呢!” “教训?”文芝没好气,“威逼利诱、动手动脚那一套,你收敛些!” 男人嬉笑,倒了一杯水,给文芝。 文芝介绍程禧,“周家的养女,你多关照她。”又介绍男人,“赵晖,我表侄。嘴贫,心不坏。” “韵宁阿姨不仗义啊!”赵晖打量她,“养女这么漂亮,藏着掖着的?我今天才认识。” 程禧没搭腔。 赵晖拽着文芝,“哑巴?” “我警告你,你碰谁,别碰她。”文芝戳了戳赵晖的额头,“不然是自寻死路,我保不住你!” “周淮康夫妇不要她了吧?”赵晖抖机灵,“周家有钱有势,养女在酒店打工?我猜,她既不受宠,又得罪了周家人。” 赵晖继续打量,“得罪了周公子吧?周家的宝贝疙瘩,他瞧不入眼的,周家不留。” 愚蠢劲儿逗笑了文芝,“你记住,她高高兴兴来上班,一根汗毛不能少,高高兴兴下班,你绝对没麻烦。要么是叶家的公子,要么是周家的公子,过不了多久,会亲自感谢你。” 赵晖不信。 周、叶家的公子日理万机,他堂堂的赵大老板都没资格接触那二位,一个逐出家门的养女,他们有这闲工夫? 他口头答应了,没搁心上。 秘书很快送来工服,程禧去更衣室换。 上衣合适,包臀裙的尺码小,勒得慌,“有大一码的吗?” “咱们酒店工服穿紧的,不穿松的,紧的凹凸有致,显身材。” 程禧一愣,“赵老板的规矩?” 秘书莞尔一笑,“员工自愿的。提拔经理、领班,业务是一方面,外形是一方面。” 隔壁的格子间,有女孩在骂赵晖。 “赵晖那王八蛋,脚踩三只船!”女孩用力踢门,“他承诺提携我当领班,结果提携了霜霜。” 另一个女孩问,“你,霜霜,还有一只船呢?” “经理啊!”女孩醋意横飞,“经理是正牌女友,年底结婚,结了婚是共同财产了,我捞了多少,经理追回多少。趁现在赵晖单身,我不敲他一笔,不甘心。” 程禧置若罔闻,系丝巾,戴工牌,锁上衣柜门。 “哎——你新来的?” 她点头。 女孩一扫工牌,“程助理啊...我们的上司。” 程禧走在前面,她们在后面窃窃私语,“助理和领班是平级,霜霜熬了三年刚升职,她空降,来头不小。” “赵晖的新目标?” 程禧懒得听八卦,拐了个弯,上楼。 她们下楼。 酒店生意一般,洗浴中心的生意非常火爆,消费四、五位数的大客户有几十人,程禧忙得头昏脑涨。 一位派头阔绰的老板大摇大摆进包房,“霜霜在哪?” 程禧开灯,倒茶,活儿是越干越熟练,“霜霜升领班了。” “不按摩脚丫子了?”老板打趣,“中层管理人员了!” 随行的一群男人哈哈大笑。 她尴尬,“您再选个技师,我推荐8号,吉利数,手法也——” “不选。”对方霸气,“叫霜霜下楼。” 程禧没办法,去叫霜霜。 霜霜的靠山是赵晖,脾气大,“我不去。”她拧开一瓶红色甲油,刷指甲盖,“程助理啊,客户和员工有矛盾,是你的任务,调解纠纷,平息风波,而不是来叫我。” 霜霜是一步步爬上来的,程禧是“空降”,职场最反感这种。 会集体刁难、排挤。 程禧又返回包房,“吴老板,霜霜生病了...” “瘫痪了?保安拿担架抬,抬过来!”吴老板摘了腕表,重重一摔,“领班算个屁,我一年充值百万,让老板娘给我洗脚,也得洗!” “霜霜确实病了,不如改日...”程禧没说完,吴老板抡了一拳头,她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 下一秒,吴老板又砸了烟灰缸和茶壶。 噼里啪啦一阵响。 “经理呢!”随行的男人见状,拎着程禧衣领,“去喊经理,助理不配伺候吴老板。” “吵什么?” 这时,两名男子站在门口,呵斥了一句。 其中一名浓眉大眼,逆着灯光,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相貌。 声音依稀在什么地方听过。 “走错门了吧?”吴老板的气势更冲。 “没错。”男子指着他,“你打人,损坏公共物品,涉嫌寻衅滋事。” 吴老板一懵。 男子掏出证件,“警察。” 包房彻底安静了。 “女士——”男子蹲下,轻轻唤程禧。 瞬间,男子怔住,程禧同样怔住。 “程禧?” 同行的男子也蹲下,“叶队,您认识?” “我未来嫂子。” 叶柏文扶她起来,“你怎么在烟城?” 第224章 他眼中的破碎,太浓烈 这一拳头抡得程禧头昏脑涨,很久才缓过劲儿,“你在烟城见过我,记得保密。” 叶柏文一愣,“你当卧底了?” 程禧也一愣,“不是警察能当吗。” “能当线人,卧底不行。”他自己解释完,自己相信了,“所以你是线人?” 她耳朵嗡嗡响,时聋时不聋的,“贱人?” 叶柏文表情错愕,又无奈,“算了,你爱是什么是什么,我保密。” 程禧想,叶家的两位公子,叶柏南琢磨不透,叶柏文无法沟通。 怪不得光棍这么多年。 女人跟了他们,心累。 “你培训了吗?”叶柏文打量她的工牌。 洗浴中心人员复杂,技师、理疗师、服务生、包括私密项目的员工,不免与客人有矛盾,经理助理起码要培训一星期,了解vip客户的嗜好、习惯、忌讳,再上岗。 程禧摇头,“经理忙,没时间培训。” 叶柏文明白了。 花大钱的客户,最难伺候。 哪是忙,分明是故意的,让她得罪客户,挨骂,挨打。 他站在门口,“经理在不在?” “在呢。”围观的人群中,钻出一名丰腴靓丽的女人,抛着媚眼,世故老练,“哥哥。” “我岁数比你小。” “小哥哥。”经理嬉笑调戏,“没穿警服呀。” “请你严肃。”叶柏文不耐烦。 “你是外省的警察吧,在烟城没有执法权,我严肃什么?”经理掏出指甲刀,修剪甲盖,“吴老板是洗浴中心的贵客,他耍耍威风,打打女人,场子无所谓,你多管闲事啊?” “放肆!”同伴训斥。 叶柏文拦住同伴,“我不执法,我维护现场。”他扫了一眼包房,又扫了一眼保安,商量的口吻,气势却震慑,“诸位,愿意配合吗?” 保安畏手畏脚,怂了。 吴老板那伙人倚在沙发里,盯着叶柏文,骄狂,不服。 “六子。” 叫六子的随从扔出一万块钱。 吴老板打呵欠,态度豪横,“足疗一小时三百,spa五百,我付你十倍的钱,跪着按摩。” 叶柏文眯眼,一丝凶狠,“你和谁讲话?” 吴老板示意程禧,“除了她,只剩你了。” 一包房的男人们哈哈大笑,“吴哥,他手太糙了,捏脚不舒服。” 他上前,卷着袖口,小臂的筋脉激凸。 “哎——”这次,是同伴拦住他了,“不允许跨省执法,违规!” 叶柏文在警界号称“铁榔头”,凡是会武术、格斗的歹徒,派他出马,他没输过。 这会儿,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后果不妙。 他腮骨鼓了鼓,没动弹。 同伴报了警。 辖区的警方五分钟到达酒店。 “叶队?” “黄队。” 为首的黄队主动和叶柏文握手,“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你认识吗?”叶柏文懒得废话,指着吴老板,“挑衅我,侮辱我嫂子。” “吴长治!”黄队瞪眼,“欺负叶队的嫂子,你今天是踢钢板了!” 吴老板下巴的横丝肉抽搐着,“黄队,你本地的,你做主!我是纳税大户,你们不保我?”他怒吼,“一个外地的,没资格管我!” 黄队一挥手,下属一锅端了包房。 押出洗浴中心。 “叶队,您多包涵。”黄队尴尬,“这个吴长治啊,是区里的模范商户,每年纳税几千万。什么洗浴啊、足疗、酒吧,他天天搧巴掌,要求‘跪式服务’,小费多,势力大,没人报警。” “他大庭广众栽了跟头,会报复吧。”叶柏文神情谨慎,“我嫂子的安危,拜托黄队了。” “我尽力。”黄队答应,“需要做伤情鉴定。” 程禧犹豫了。 工作是文芝阿姨安排的,第一天上班就不依不饶闹到局子里... 吴长治是大老板,业内的威信高,惹恼了他,本市的富豪统统不来消费了,洗浴中心的生意黄了,她岂不是坑了文芝阿姨? “不做鉴定了。”她开口。 黄队征求一旁的叶柏文,“叶队,这...” 叶柏文沉默。 他懂得程禧顾虑什么。 要么,大案,判个十年八年,释放那天,物是人非了,报案的也安全。这种,即使追究,大概率是拘留、调解赔偿,根据伤情结果判一年半载,可吴长治有人脉,保释太简单了,家属有钱,雇凶也简单,她独居,反而后患无穷。 “服务行业多多少少受委屈,尤其这地方,客人三教九流。”黄队宽慰程禧,“如果你同意和解,我警告吴长治,以后别刁难你,我估计他识趣。” 程禧鼻腔酸疼,揉了一下,“和解吧。” 黄队再次和叶柏文握手,警车呼啸而去。 “你流鼻血了。”叶柏文递给她纸巾。 她接过,“你怎么在这边?” “参加同事婚礼。”他在路口打车,“婚宴没吃饱,我哥说这家餐厅的鲁菜正宗,过来尝尝,凑巧遇到一楼砸场子。” 程禧擦拭着血迹。 “我陪你去医院?” “小伤...我下班冰敷。”她婉拒,“你不吃鲁菜了?” “赶飞机。” 不远处,也泊了一辆出租。 后车窗半敞。 男人目送叶柏文的背影消失。 下车。 “程禧?” 她刚要迈上台阶,闻声停住。 五米外,是覆在地平线上的落日余晖。 薄薄的暮色笼罩住叶柏南。 他风尘仆仆,满身的凉意。 衬得柔情的晚霞也碎了。 倘若没有碰上叶柏文,程禧会跑。 如今,是瞒不了叶柏南了。 “你也在烟城。”她一动不动。 “柏文在,我找他有急事,电话不方便谈。”叶柏南走过去,“我昨天联系你,你关机。” 她垂眸,“我换号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叶柏南逼近一步,问一句,“防备我,还是打算离开我?” 他进,她退。 直到撞上大门,后背并没有坚硬的痛感,只有敦厚结实的肉感。 叶柏南的胳膊垫在她与门框之间。 整个人倾轧而下。 他眼中的破碎,奔涌的情绪,愈发浓烈了。 第225章 连一点喜欢也没有 “钻戒也不要了,还给我了,是吗?” 叶柏南在花园的拱桥上,亲手为她戴上的钻戒,她留在客房了。 “不回去了?” 他辗轧得太用力,她微微窒息。 “我以为,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至少,你会发个短信,道一声珍重。” 叶柏南克制着,胸膛颠颤,抻动她也一颤一颤。 “你不声不响走了,对我提分手了吗。”他扼住程禧的肩膀,迫使她仰起头,“因为我母亲和周淮康曾经的关系,李韵宁不接受你跟我,对吗?” 程禧推开他,大口喘息着。 叶柏南脸色晦暗,理智慢慢回笼,他完全松开手,“抱歉,吓到你了。” 他一向清润和煦,不似周京臣的气性那么大,极少有如此失态,失控的时候。 程禧又惊,又惧。 叶柏南转身,背对她。 平复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下班了吗。” 她嗓子哑,挤出一个嗯。 “去你的住处。”他执拗望着她。 仿佛她不带路,他便耗下去,耗到深夜,耗到黎明。 程禧返回更衣室换了私服,霜霜扒着门,神色不可思议,“那个姓叶的支队长,是你小叔子?” 她不理。 “你竟然结婚了。”霜霜有讥讽,有厌恶。 有背景的,升职可以空降,闯祸了,可以自保;没背景的,出卖尊严底线,争一席之地。 太不公平。 霜霜实在嫉妒。 折腾她一次,远远不够。 程禧换好了衣服,走出更衣室。 乘一站地铁,步行三分钟,上楼,开门。 小区一幢公寓,一幢住宅。 程禧是住宅,3楼,42平米的一室一厅,房主是周夫人司机的女儿。 周京臣也许查司机,也许查保姆,不会查家属。 房子刚入住,全新,干净,简约的装修,普通档次的家具,不好,不坏。 程禧翻出抽屉里的药箱,取出碘伏和止疼药,涂伤口。 叶柏南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拿过药,帮她涂。 “一个人住,害怕吗?” 怕。 全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男男女女。 她不适应。 前晚,舟车劳顿;昨晚,又失眠。 几乎熬垮了。 她额头有一块淤青,鼻尖也肿了,是吴老板甩了一拳头之后,她没站稳,磕桌角了。 叶柏南看着她,白嫩如玉的面孔,一抹“胭脂红”,娇俏又滑稽。 “你看什么...”程禧躲闪。 他划开手机,摄像头照她,“像什么。” 屏幕显示一颗清晰的红鼻头。 “像小丑。”她脱口而出。 叶柏南一怔。 旋即发笑,“哪有姑娘说自己像小丑的。” “像仙鹤。”他抚摸程禧的鼻子,“雪白丛中一点红。” 她不自在,“柏南,其实——” “其实你不喜欢我。” 程禧攥紧了沙发垫。 他仍旧在抚摸那一点嫣红,“雪白丛中,尚且有一点红,你连一点喜欢也没有。” 茶几上的沙漏,一厘厘流淌着。 空气静谧。 “我很差吗?” “不。”程禧摆手,“你很吸引人,很有魅力。” 叶柏南又发笑,“大部分姑娘说:你很好,我们不合适。唯独你,不敷衍,认真夸男人。” 她局促,拘束。 “我问过你,愿不愿意给一个相处培养的机会。你现在,实际行动回答我了,不愿意吗?”叶柏南目光灼灼,逼得她无所遁形。 好半晌,他合上药箱,“处理完了。” 程禧坐在他面前,灯火温柔,他亦是温柔。 一切,温柔得虚幻。 “冰箱里有食材吗?”他撸起衣袖,去厨房。 程禧太乏了,甚至没力气吃晚餐,叶柏南煮面的工夫,她趴在床上睡着了。 入夜。 周京臣在李氏集团的会议室审批财务。 账本是假的,他清楚。 真的账本,李韵晟和李韵华的手中各有一份。 他纯粹是装个样子。 审出问题了,在集团大发脾气,董事、高管们彻底踏实了。 不审,证明心里早已有数,准备动手处置了。 董事们草木皆兵,容易狗急跳墙,携款潜逃。 这时,秘书的电话响了。 秘书瞥来显,接听,“小孟?” 周京臣蓦地抬头。 小孟是跟踪叶柏南的。 “禧儿小姐在烟城,百丽酒店。”小孟详细地汇报了情况。 秘书挂了电话,醍醐灌顶,“百丽酒店是文芝太太表侄的买卖!夫人这招高明,一则,监视禧儿小姐的生活,二则,监视哪些人见了禧儿小姐,三则,赵晖未婚,家境不错,万一相中了彼此...” 周京臣一剂冷眼。 秘书闭嘴。 “相中哪个?” “相中您...” 他皮笑肉不笑,“别勉强。” “我诚心实意的。”秘书手心冒汗,“相中您。” 周京臣起身,绕过桌椅,“订明天最早的航班。通知崔董、贺董马上来李家老宅开会。” 他从会议室出来,吩咐秘书,“一定让母亲知道我通宵加班了。” 白天在厢房“睡觉”,反锁了门,瞒天过海,悄悄出省。 现阶段,母亲还没屈服。 不过,撑不住多久了。 他大张旗鼓带禧儿回家,兴许功亏一篑,刺激了母亲,局面更棘手了。 禧儿也未必肯回。 “她在烟城怎样?” “不怎样。”秘书坦白,“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有一位医药企业的吴老板,在包房欺侮禧儿小姐,又打又骂。” “调查姓吴的底细,狠狠弄他。”周京臣一张脸戾气阴骇,“这茬,没完。” ...... 翌日,程禧睁开眼。 房门没关。 她爬起,试探喊,“柏南。” 无人回应。 床头有一杯温水,空调是28度。 毛毯盖在小腹。 妥帖,细致,周到。 程禧去客厅。 沙发上的被子、抱枕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确实留宿了。 餐桌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以及字条。 ——早安,禧禧,我出门办事。 叶柏南离开小区,乘坐出租直奔东郊。 东郊有一片烂尾楼,进入其中的一栋,破旧的铁门外,一个穿牛仔裤、马甲背心的瘦男人,在等候他。 “人呢?”叶柏南脚下没停,朝里走。 “绑了。”瘦子亦步亦趋追随他,“嚣张惯了,扬言废了我。” 他轻笑,“沦落这地步,嘴挺硬。” 瘦子掀开一扇挡风的棉布帘子,四方空旷的“大平层”,聚集了七、八个壮汉。 第226章 我女人 正中央,有一个麻袋。 袋口扎紧。 蠕动着。 叶柏南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什么味道?” 瘦子嗤笑,“裤裆拉了一泡尿。” “我以为他多大的胆量。”叶柏南皱眉,踢了麻袋一脚,又嫌弃瞥自己的皮鞋。 袋子里传出呜咽。 “在哪绑的。” “昨晚十点,他回家,我们埋伏在门口,敲晕了,塞麻袋。”瘦子蹲下,擦叶柏南的鞋,“摄像头砸烂了,现场没留下证据。” “那女人呢?” “在里面。”瘦子扬下巴,“这栋烂尾楼毗邻公路,偶尔有货车驶过,她哭闹,容易暴露。” 叶柏南挪椅子,慢条斯理坐下。 警方连夜释放了吴老板。 赔偿了三万块钱。 由于在百丽酒店发生的,钱送到了酒店,等程禧上班,签谅解书。 处置结果合法合规,没包庇。 但他不痛快。 程禧不追究了,他追究。 一拳头,一巴掌, 瘦子拽着女人的头发,扔在叶柏南面前,女人蜷缩着。 “你叫霜霜,他点名让你伺候,对吗?”叶柏南神情温和,璞玉一般,没有棱角,没有攻击性,“你不愿伺候,亲自和客人讲,程禧第一天上班,何必刁难她呢。” 霜霜瑟瑟发抖。 “你老板安排的岗位,你不服气,可以找老板。一面巴结、畏惧老板,一面嫉妒、算计程禧。”叶柏南俯下身,“我猜,害她一次,你不甘心。琢磨害下一次,一次比一次狠,是不是?” “是经理骗我了!经理说赵晖喜欢程禧,我刚升职,还没办手续,赵晖移情别恋...我担心升不了。”霜霜啜泣着,“赵晖不止有我,餐饮部也有一个女朋友,她一直和我争领班,再加上程禧,我有危机感...” “赵晖是什么东西,他也配。”叶柏南眯着眼。 这时,楼梯口上来两个男人。 一个光头,四十多岁;一个年轻人,和程禧同一架航班飞青城、全程跟踪她的保镖。 保镖毕恭毕敬,迎上叶柏南,小声汇报,“一百万,现金。” 这伙人是保镖雇的,烟城赫赫有名的地痞头子。一百万报酬,不多,光头不缺,不过,为叶柏南效劳,从此攀上交情,体面光彩。 “叶老板。”光头弯腰,点上一支烟。 叶柏南嘬了一大口,呼出烟雾,几分狂,几分笑,“欺负我女人,骂我弟弟。” 光头乐了,解开麻袋的扣子,“吴大老板发财了,混出头了,不晓得谁是祖宗了?” “你们图财?”吴老板一看是光头,面色煞白,“我给!饶我一命,千万,一亿,我全给!” “吴老板,你误会了。”叶柏南噙了一抹笑,半调侃,半压制,“是邀请你做客。这片地界,宽敞开阔,空气好,我仰慕吴老板的大名,咱们谈谈心。” 一名马仔跪趴在水泥地,弓起背,当桌子。 另一名马仔沏了茶,茶杯和烟灰缸一并搁在“桌子”上。 叶柏南翘起右腿,架在左腿上,气势凛冽,“认识他吗?” 吴老板瞟光头。 自古:民不和官斗,商不和黑斗。 本地的生意人,不仅认识光头,也怕光头。 “认识...是虎哥。” “王大虎为什么请你过来?”叶柏南抽着烟,喝着茶。 吴老板咽唾沫,“我不知道。” “你他妈作死!”光头抓起木棍,戳他的命根子,戳一下,他撕心裂肺哀嚎,“有俩臭钱,什么人都敢碰。论资产,你是孙子,叶老板是爷爷,叶老板的未婚妻你连打带骂?” “那婊子是——”吴老板一噎。 叶柏南渐渐不笑了,一张脸阴郁。 天色亦是阴霾。 乌云翻涌,夹杂了闷雷。 一阵风刮过,掀起沙尘。 四名马仔撑开伞,罩在叶柏南的东、南、西、北方向,遮风挡土。 分明是眉目清隽、轮廓周正的漂亮男人,却令吴老板莫名瘆得慌。 下一秒,叶柏南从椅子上起来,逼近。 “叶老板...我眼瞎——” “啪”一巴掌,五分的力道,搧得吴老板头晕目眩。 “打女人的男人,最下三滥。”叶柏南又一抡,拳头八分的力道,吴老板啐出一颗染了血的门牙。 他哆嗦着,湿漉漉尿了一滩。 “我猪狗不如!”他磕头,含糊不清,“别打了,我受不了了...” 叶柏南漫不经心地擦手指,吩咐瘦子,“端一盆水。” 盆是脏的,水一涮,也浑浊了。 瘦子将水盆撂在吴老板旁边。 “我听说,你强迫未来的叶太太给你洗脚,按摩。”叶柏南饶有兴味笑,“很会享受,我不舍得劳动她,你倒不客气。既然喜欢洗脚,今天好好洗。” 吴老板战战兢兢,任由马仔折腾。 没脱鞋。 洗脚,也洗鞋。 水越来越泥泞。 叶柏南示意停下。 “喝完它,滚。” 吴老板被打懵了,一屁股的屎尿,让干什么,老老实实干,捧起盆,咕咚灌下半盆。 叶柏南没反应。 瘦子按住吴老板的后脑勺,“接着喝!” 又喝了三分之一。 一盆的水,隐隐见底了。 叶柏南终于有反应了,盯着霜霜,“我不打女人,也不允许他们打。你喝掉,放你走。” 霜霜哭着摇头。 他没耐性,“喂她喝。” 瘦子掰开嘴,没喂多少,她软趴趴地滑下去。 “吓昏了。”瘦子撒手。 叶柏南掸了掸西裤的浮尘,“丢在百丽酒店门外。” 几个马仔扛起吴老板和霜霜,抬上车。 其余的马仔,清理残局。 保镖递给他手机,“方秘书。” 他走远一些,倚着墙。 “崔董和贺董投靠周京臣了。”方秘书语气凝重,“李韵晟麾下的三位元老,叛变了两位,财务总监在您与周京臣之间,摇摆不定。他偷偷联络了崔董,我估计,也要叛。” “我早就清楚,周京臣手段狡诈。”叶柏南眺望海港,一艘艘货轮鸣笛,泊岸,“周京臣收买崔董和贺董,一则,壮大阵营,对抗我;二则杀鸡儆猴,震慑李韵华的党羽,李韵晟在家族的势力比李韵华大,周京臣有本事废了他,自然有本事废了李韵华,倘若你是董事,你会扶持哪个。” 秘书惆怅,“我会扶持周京臣。” 叶柏南手臂伸出“窟窿状”的窗户,烟蒂飘下楼,“周京臣在我眼皮底下,先赢了一局,干脆利落。” “必须马上扳回一局。”秘书焦急,“一旦李韵华也垮了,李氏子孙只剩下李慕白和周京臣,李慕白不是董事,没有实权。董事局全部是周京臣的人了,您想进去,更困难。” “你忘了祝云楼了?”叶柏南笑得高深莫测,“周京臣婉拒了祝家的小姐,祝云楼颜面有损,碍于李老太爷的遗嘱,他不得不辅佐周京臣,实际上,面和心不和了。” 秘书醒悟,“您打算利用祝云楼吗?” 叶柏南收敛了笑,面目阴翳又诡谲,“这么锋利的刀刃,不插周京臣一刀,岂不是浪费了。” 第227章 没有她,我出家 周京臣熬了一宿。 脸色昏恹恹。 坐在饭堂。 周五,召开董事会。 他有大动作。 当然,叶柏南不是吃素的。 搅弄风云的招数,一样大。 至于哪一方技高一筹,三天后,见分晓了。 崔董提心吊胆,“周公子,有把握吗?” “没有。”他垫了餐巾,喝粥。 “叶柏南毒辣,如果失手了...”崔董急得团团转,“您背后有周家,有李家,他无可奈何。我,贺董,要挫骨扬灰了。” “你急,没用。”周京臣云淡风轻,“你跟着叶柏南也是挫骨扬灰,跟着我,兴许不输呢?” 事已至此,确实听天由命了。 崔董没久留,匆匆告辞。 周夫人搀着老夫人进饭堂的时候,周京臣吃饱了,正要离席。 “京哥儿,你几顿饭没吃了?”老夫人严肃,“瘦了一圈了。” 他沉默。 周夫人心疼,又较劲,不搭理他。 “为了禧儿,你们母子赌气,佣人们都瞧笑话了。”老夫人落座,“集团那边,进展怎样了?” “一切稳妥。” 老夫人叹气,“你心里不舒服,我明白。” “母亲有自己的难处和考虑,我理解。”周京臣冷静,面无波澜。 气氛流淌着一丝诡异。 “京哥儿?”老夫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态度,不像他了。 “等集团铲除了危机,回归正轨,我亲手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李慕白。” 老夫人眉头紧锁。 果然,不正常了。 “那你呢?”周夫人没忍住开口。 “出家。” 周夫人一愣,拔高音量,“什么!” “我已经咨询了法号,了凡,了忧,二选一。” 老夫人眉心夹死一只苍蝇,“你胡闹。” 周京臣微微侧身,注视周夫人,“我理解您,您不能理解我吗?” 原来...是在这里堵她。 “你是周家的独苗儿,你出家,不生孩子了?” “佛门圣地,不行。”他一本正经。 老夫人眉头舒展了,睨了一眼周京臣,不言语。 “和禧儿行吗?”周夫人气得面孔铁青。 “可以还俗。”他泰然自若,“生小和尚,小尼姑,佛祖不怪罪。” 周夫人更恼了,“姑妈,您管管他!” “我回房休息了。”周京臣事了拂衣去。 穿梭过游廊,他矫健一闪,直奔西门。 秘书在恭候他。 “我安排了保镖躺在东厢房的床上,蒙住脑袋,假扮您。”秘书不踏实,“可您消失一天...夫人精明,瞒不了她。” “你要工资吗?”周京臣阴恻恻。 秘书低头,“要...” “要工资,你负责瞒她。” 活爹。 秘书不吭声。 佣人路过西门,目睹一辆车拐弯。 去饭堂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气定神闲舀了一勺蛋羹,“别多嘴。” ...... 从烂尾楼出来,光头开车,送叶柏南返回市区。 程禧买了蔬菜水果,恰好上楼。 他抢过购物袋,帮她拎。 “几点上班?” “下午。”程禧先一步进门,“洗浴中心白天没什么客人,基本是夜班。” 叶柏南翻了翻袋子,“没买海鲜吗。” 她一怔,“我不吃海鲜。” “我吃。”他也一怔。 “你不走吗?” “走哪?”叶柏南关了门,家里没有男士拖鞋,程禧的拖鞋尺码太窄,他只穿袜子,踩地板,“叶氏集团在青城有工程,我这次,是出差监工。” 她眼睁睁他将食材分类,包裹保鲜膜,放入冰箱,又去厨房洗菜、淘米,一股成熟气质,体贴专一的人夫感。 “你怎么不住青城啊。”程禧坚持,“我房子小,不方便。而且烟城去青城要么乘高铁,要么上高速,你也麻烦。” “你赶我走吗?”叶柏南洗完蘑菇,一边系围裙,一边偏头,望着她,“我睡沙发,有坏人图谋不轨,我保护你。” 她进厨房,摘了他的围裙,“你保护多久呢,青城的工程结束了,你继续住烟城吗,不回叶家了,生意不做了?” 叶柏南忽然转过身。 那么热切的、幽邃的目光,抱住她。 程禧一僵。 “你跟我回去。”他体温灼烫,气息也灼烫,“周淮康辞职了,不再是副市长,叶家不忌惮周家了。你和你母亲养在我身边,李韵宁没办法。” 她一动不动,感受他过度的滚烫。 曾经,她相信。 可如今,他与周家的恩怨纠葛,她不信了。 所谓的“养在身边”,究竟是真心,是人质? “我暂时在烟城生活一段日子。” 叶柏南胸膛起伏,抵着她。 “你发烧了——”程禧察觉不对劲,“你去哪了。” 早晨凉,又下了雨,十有八九是感冒了。 “去郊区了。” 叶柏南同样一动不动,维持拥抱的姿势。 程禧嗅到他衬衫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抚平衣领,一块干涸的血斑。 恍惚中,他说,“姓吴的打你,我还了他。” 她错愕,推开他,“吴老板的血?” “嗯。” “万一吴老板报警...” “他不敢。”叶柏南拧开水龙头,搓洗污迹,“他识相,吃哑巴亏;不识相,他知道下场。” 这一刻的叶柏南,霸气,野性,仿佛撕碎了他以往示人的清润皮囊,换上一副凌厉的皮。 令程禧心惊。 第228章 他和别的女人传了艳闻 叶柏南重新系上围裙,“你去外面等,一小时吃饭。” “十点吃午饭?” “我中午回一趟青城。”他起锅烧油,动作娴熟,“吃面没营养,外卖不健康,我亲手烧完菜,再启程。” 程禧站在厨房门口,注视叶柏南。 他的确是一个谜。 清贵,又平凡;阳刚,又斯文;隐晦,又坦荡。 人性的矛盾,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共生。 “很多女人喜欢你,是吗?”她撸下手腕的发绳,扎了个马尾,“孙太太在徽园说,有官家小姐青睐你,不止两三个。” “我不在乎。”叶柏南往汤锅里添了一勺水,“即使有二、三十个,不如仅仅有一个互相倾慕。真情可贵,滥情不可贵。” 大部分的世家子弟以“女人多”为谈资,情史不够丰富,女人不够趋之若鹜,显得没魅力,没财力。 在圈里,遭耻笑。 “你知道我外号吗?”叶柏南似乎猜出她琢磨什么。 “叶大公子。” 他摇头。 阴雨天。 令人压抑。 厨房里,却是温暖的烟火气。 叶柏南颠了一下炒锅,菜香味溢出。 “老狐狸?” “菜鸡。”他一边忙碌,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陪她闲聊,“叶氏集团副董的公子年初过生日,邀请了我,酒局上玩真心话,有过几个女人。幸好,他们给我面子,我讲了答案,没嘲笑我。” “什么答案?”程禧好奇。 锅盖冒出一缕缕蒸汽,他抿唇。 面孔虚晃晃的。 “女人多不多,技术强不强,是两码事。” 潜台词,是不多了。 气氛莫名暧昧,窘迫。 程禧转移话题,“沙发垫太薄,你昨天睡得不舒服吧?” 他捞出菜,装盘,语气云淡风轻,“我睡过车库,也睡过公园,沙发没什么不舒服。” “公园?” “六岁离家出走。”叶柏南端着菜,经过她,“受不了挨打,也没钱,冬天下雪,睡在亭子的长椅上。” “叶叔叔打你?”她目光随着他,进进出出。 他沉默。 程禧心里不是滋味,“我花钱订一间豪华套房,你今晚去睡。” 叶柏南被逗笑,又反过来逗她,“你卧室的床舒服。” 她沉默了。 许久,“那你睡...我住酒店。” 他舀汤的手一顿。 不远处的窗户,映着男人的侧脸。 悲喜不辨。 “你一定要和我划清界限吗?”叶柏南面朝她,灯光里的影子,延伸至她脚下。 像镣铐,囚住了她。 “他给得起的,我能,他给不起的,我也能。” 程禧脚趾动了动,“我和他没关系了。”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叶柏南继续舀汤,“帮我拿来。” 她去客厅,不是电话,是一条微信消息。 “周京臣玩女公关,周夫人抓——” 后半句,不显示了。 程禧一愣。 女公关... 西街的玫瑰城吗? 老夫人那天骂李韵晟,在李家,陷在玫瑰城,去周家,又陷在人间天堂。 没女人,活不了。 纸醉金迷销魂蚀骨的地方,周京臣也沦陷了吗。 她盯屏幕。 盯到屏幕黑了。 “禧禧,是谁的电话?”叶柏南撂下汤锅,解围裙。 程禧心乱如麻,递他手机。 他一瞥消息,又瞥她,避到阳台。 拨给秘书。 “你哑巴了?”叶柏南斥责,“以后直接打电话。” 秘书战战兢兢,汇报李家那边的情况。 “周京臣飞青城了。” 他食指在玻璃上勾勾画画,“嗯。” “李韵宁又去祝家了,祝董借口生病,没接待她。”秘书高兴,“您的良机到了。” 叶柏南眼底浮起笑,“你亲自约他。” “我已经约了,祝董同意见面。” 雨势渐大,街头巷尾如一片海市蜃楼,预示着李家在迷雾之中,生死未卜。 “我明天赴约,叫上李慕白。” “李慕白的家世、样貌凑合,没有真才实学。”秘书迟疑,“祝小姐爱才子,大概率瞧不上。” “李韵晟的小楼里,有我的一幅字画。”程禧的眉目与玻璃上的雨痕重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叶柏南静静凝视她的轮廓,“《东方美人图》,画中人是祝卿安。” 秘书诧异,“您的意思是...让李慕白去献殷勤,打动祝小姐?” 叶柏南转身,和程禧隔空相望。 “祝云楼不蠢,他清楚李慕白没有书法功底,不过,他不会揭穿。联姻李慕白,第一,不需要远嫁,祝家安心;第二,周京臣不娶,李家的堂孙娶了,祝卿安的身份依然尊贵,祝云楼夫妇也挽回了颜面;第三,周京臣精明,不易掌控,李慕白平庸,畏惧祝云楼,祝家踏实。” “怪不得李韵宁急着撮合,祝董不是省油的灯,除了李老太爷,他在集团的威望最高,哪一方得到他的辅佐,等于赢了大半江山,周京臣和祝董不做翁婿,只能做敌人,没有其他选择了。”秘书感慨,“崔董、贺董哪里是祝董的对手?周京臣拒婚祝卿安,这步棋是大错特错。”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佩服周京臣的勇气,江山与女人,他全要。纵然失败了,这份魄力不是寻常男人有的。捷径在眼前,胜利唾手可得,他偏偏舍弃了,独自挖了一条血路。” “其实,他和祝董合作,我们基本没胜算。”秘书也笑,“看来,禧儿小姐是一张王牌,而这张王牌,在您手上。” 叶柏南挂断了电话。 “饭菜凉了吧。”他替程禧盛了一碗汤,“尝尝我的厨艺。” 她摩挲着碗口,欲言又止,“那条微信...” “你相信你哥哥吗?”他坐下。 程禧喝了一口汤,是好喝的,可她食之无味。 “相信我吗?”叶柏南又问。 她点头。 “如果你相信我,我现在告诉你,他确实在玫瑰城的包厢挑了三个女公关,沈承瀚也在。李韵宁去捉奸,这场风波传遍了李氏集团。” 程禧心脏一揪,“三个?” “小水水,小火火,小金金。”叶柏南面无波澜,剥了一枚水煮蛋,搁在她碗里,“李韵晟那艘船覆没了,你哥哥又绯闻缠身,如今李家最不受重视的李韵华,反而是大势所趋,不少高管押宝他,是下一任董事长。” 她不吭声。 “我认为你哥哥不至于如此荒唐。”叶柏南似笑不笑,“他糊弄得了外人,糊弄不了我。” 程禧啃着蛋白,“李韵晟的儿子娶祝小姐,高管又押宝李韵华,三股势力中,周京臣是最弱势的,对吗。” “你听见了。”叶柏南彻底不笑了。 第229章 我求求你 她吞咽下鸡蛋,“你扶持李慕白,对吗。” “对。” “我求你...可不可以不妨碍他,不针对他?” 叶柏南神情阴冷,沉郁,“你求我?” 她垂眸,“可以吗。” “你拿什么求我。” 程禧无言以对。 叶柏南放下餐具,挪椅子起身,“你考虑好,再求我。” 他走后,程禧也出门,去百丽酒店。 在更衣室脱了雨衣,换了工服,一进办公室,一只烟灰缸迎面飞来,“你报警了?” 碎裂声混合着赵晖的吼声,钻入程禧耳膜。 偌大的办公室,三十多名服务员,井然有序列队。 “你不是周家的养女吗?穷到讹客人了是吧!”赵晖往她脑袋上扔钱,一沓,两沓...一共扔了三万。 “捡!” 她们幸灾乐祸。 “你他妈聋了?吴老板的赔偿金,捡啊!” 程禧缓缓蹲下。 趁她捡钱的工夫,赵晖鞋底子踩她手背。 她下意识拔,拔不出,疼得眼冒金星。 “缺钱?业务有的是,凭本事赚。”赵晖指着经理,“她年薪百万,本市达官显贵都认识她,她翻开通讯录,一联系,各行各界的大人物抢着来洗浴中心捧她的场。” 经理趾高气扬笑,“记住赵老板的教训,本事大,玩得转客人,场子自然照顾你。”她慢悠悠走到赵晖旁边,居高临下俯视程禧,“吴长治是大富豪,你呢?最底层伺候人的,要忍耐。哪天你比他有钱了,你才有资格耍横。” “得罪了吴长治,我损失多少客户?”赵晖咬牙切齿,“凡是和房地产相关的生意人,包括建材、油漆、家具,统统巴结他,买他的账,他和百丽酒店结了仇,那群人也结仇了,集体不消费了,我喝西北风吗?” 他烦躁,坐回沙发上。 程禧擦了擦手背脏兮兮的鞋印,直起腰。 “哎呀,你别生气嘛。”经理哄赵晖,帮她解围,“程禧刚上班,不懂规矩,时间长了,圆滑了,我挺看好她的。漂亮,有气质,学个一年半载的,兴许成为百丽酒店的招牌呢!” 他一挥手,“你带一带程禧!” 经理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低着头出去了。 “程助理真厉害啊!赵老板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尤其对女人,总是笑眯眯的,我们在百丽工作几年了,他第一次发火呢。”和霜霜争领班的那个女孩,阴阳怪气。 “霜霜姐呢?”一个服务员东张西望,“她一天没出现了。” “妮妮和她的关系好,据说是看鬼片...吓晕了。” “是伺候赵老板,太劳累了吧?”她们窃笑,各自上岗。 临近中午,保安去餐饮部喊她,有贵客在楼梯间等。 程禧在百丽属于新人,根本没名堂,哪来的贵客。 “多大岁数?” 她追出包间,保安没影儿了。 洗浴中心到餐厅有四部电梯,足够客人使用,楼梯间几乎是废弃的,而且年久失修。 这位贵客明显不是来吃喝玩乐。 是专程找她。 程禧小心翼翼推开楼道门。 一楼至二楼的拐弯处,藏了一个男人。 昏黄的灯。 破败的瓷砖。 男人倚着生锈的铁栏杆,头发被大雨淋湿,贴在额头,滴滴答答的淌水。 几分狼狈,几分野性。 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天窗关了,烟雾散不去,熏缭了一身。 程禧从未见过,他抽烟抽得这么凶。 像是积存了满腹的心事,无从发泄。 “喜欢烟城吗。”男人嘶哑开口。 气恼的,讥讽的质问。 她不知回复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应声。 敞开窗。 浇灭了烟头的火苗。 “万一周阿姨知道你来烟城...”程禧怕极了。 “怎样?”周京臣将烟蒂丢在窗台的水洼内,“打骂你,还是不管你母亲,送你去另一座城市?” 他抬头。 “无论哪一种后果,都比离开我,更值得你在意?” 视线交汇。 窗口的风雨笼罩住他,一霎的迷离。 周京臣一夜未眠,眼睛血丝狰狞,胡茬匆匆刮了,刮得不净,一股落拓的成熟感。 程禧不由自主攥紧了拳。 “逼你走,你就走,我死了吗?”他一张脸潦倒,沧桑。 她不说话,也无话可说。 百丽的制服虽然不裸露,却透着色情。 深v领的衬衫,包臀的短裙。 裹得身段儿纤细,隆起。 惹人遐思。 程禧盘了发,绑着黑玫瑰的头花,发梢垂在颈后,摆动间,仿佛周家老宅的西巷在盛夏泡了雨,那一地荡漾的水波纹,难以形容的柔情。 穿成这样... 在烟城最负盛名的洗浴城,厮混了两天。 周京臣压制不住一团燥火。 怨恨周夫人,也怨恨程禧。 “为什么瞒我?”他一级级上台阶。 分明,隔了数米。 程禧仍旧感受到他寒冽的气场。 惊得她后退,“周阿姨让我瞒——” “你这次听话了?”他脾气大,打断她,“我母亲逼你嫁耿世清,嫁胡生,你嫁了吗?” 她退无可退,脊背撞上门框。 周京臣停在她面前,“他们欺负你,我没护着?我搅黄了你和耿世清的订婚典礼,周家不愿与耿家为敌,我照样把耿世清押进监狱。” “但周阿姨是你母亲...” “我姓周,周家有些事,我必须服从,有些事,我嘴上不提,心中有主意。你不信我,我没怪你。” 雨丝飘入过道,潮湿、灰败。 在冰凉的暗色中,周京臣是唯一一抹炙热和亮光。 “你表面答应,私下告诉我。我解决了,你留下;解决不了,你再走,不行吗?” 第230章 周京臣误会了 一门之隔,是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充斥着情欲和物欲。 空旷的楼梯间只有周京臣的气息。 浓烈,勃发。 这个男人,程禧既爱,又恨,既着迷,又害怕。 他分明不可触摸。 偏偏纠缠到剪不断、舍不掉的地步。 “周阿姨说,李家内忧外患,祝董是你唯一的靠山,你不娶祝小姐,祝董不帮你,我拖累你了。” 程禧垂眸,他长裤有褶痕,不是早晨新换的,似乎熬了一宿,没脱下来,烟味,茶味,覆了一身疲倦。 “周叔叔退休了,周阿姨只剩李家了,如果李家败在舅舅们和外人的手中,周阿姨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呢?”周京臣的影子倾轧在她的影子上。 “你有祝家...祝董会辅佐你。” 周京臣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钝痛,他面目阴沉,“祝小姐怎样,我不了解,程小姐是真大方。” 周家容不下她,老夫人是李家人,不方便插手。 他是没办法。 或许,知情了,也抗衡不了,不得不送她走。 但至少,晓得她的下落,有她的音讯。 他有钱,花钱;有人脉,部署人脉,她日子更太平,舒坦。 周家万万没这份闲心照顾她。 她倒好。 瞒着他,躲着他。 “抬头。”周京臣命令。 程禧撩眼皮,对上他视线,又垂下。 她鼻梁贴了粉色的创可贴,她化了浓妆,皮肤白里透粉,远处瞧不清有瑕疵,近处瞧清了。 “鼻子怎么了?”周京臣拽她手,拽疼了。 她尖叫。 “手又怎么了?”他皱眉。 程禧甩开。 “别动!”他攥住手腕,来回检查,手背一块淤青。 明显是踩的。 周京臣眼底有戾气,“我两天没管你,混成什么样了?” 她委屈,“你混得好...在玫瑰城包养三个女公关,又水又火的,你干脆凑齐‘金木水火土’,再生个小水,小火,小土,活活榨干你!” 男人眉头皱得愈发紧。 “你偷偷逃了,我没冲你犯脾气,你冲我犯脾气了?” 程禧抹眼泪。 她一哭,他没辙了,烦闷扯着衣领,“叶柏南告诉你的?” “周阿姨去捉奸了,你荒唐酒色,李氏集团传遍了。”她嗓音沙哑。 周京臣一手摁住她,一手揉太阳穴,“我去过玫瑰城两次,一次,算计李韵晟;一次,是自毁清白,逼我母亲服软。而且沈承瀚在场,叶柏南提了吗。” “提了。” “男欢女爱,有旁观的吗?” 程禧撇开头,“有第三人参与,刺激。” “在洗浴中心没学到好的,学到一堆乱七八糟。”他眉眼乌黑,逆着过道的黄光,微拧着,“我喜欢一对一,你在我床上,我邀请人旁观了吗?” 她推门,从他腋下钻出去。 周京臣漫不经心跟着她,“最多一个月,我接你回去。” 走廊的霓虹洒下,酒绿灯红,映照得他像极了欢场浪子。 “回哪?” “周家。” 程禧迈一步,心头震一下,“周阿姨同意吗。” “快了。”事情未成,周京臣没多言。 “我母亲...” “你母亲一切安好。” 他和她同时开口。 程禧心头越来越震荡,仿佛爬了密密麻麻的虫子,痒得入骨,也烫得入骨。 难以形容的滋味。 “你是不是没睡好?”她扭头。 “不是。”他瞥了一眼包厢,“我根本没睡。” 包厢里,一群人赤裸上半身,在按摩,喝酒。 正中央,是赵晖。 周京臣刻意地咳嗽了一声。 “周公子?”赵晖起来,“您来烟城,我表姑没通知我。” “文芝阿姨不知道。”他跨入包厢,扒拉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手一松,摔碎一瓶,触目惊心。 那群人看出他不是好惹的,纷纷离开。 赵晖也看出局面不妙,“周公子,什么意思?” “她手,谁弄的。” 赵晖一懵。 周家的养女被扫地出门,连补偿的房子、轿车都是普通款,不受宠,也没有“复宠”的希望了。 周京臣搞这架势,莫非是替她出头? “你弄的?” 赵晖久久没答复,周京臣眯眼,审视。 “是同事打闹吧...不小心撞的。”赵晖支支吾吾。 “打闹,手背打出淤青?”周京臣一贯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又暴躁,压迫感重,赵晖不敢搭腔。 “喊保安过来。”他绕过沙发,坐下,又招呼程禧,“你也过来。” 保安一进门,朝赵晖鞠了个躬。 赵晖训斥,“周公子在,你瞎了?” 保安马上又朝周京臣鞠躬,“周公子。” 奉承谄媚,他不买账,“开始吧。” 赵晖问,“开始什么?” “打闹。”周京臣倚着沙发,兴致勃勃,“打出一块一模一样的淤青,今天这茬,了结。打不出,没完。” 赵晖神色变了。 怪不得表姑提醒他,碰哪个女人,不要碰程禧,否则是自找麻烦。 周家这潭水,太深了,秘密太多了。 赵晖硬着头皮,攀交情,“我表姑和周伯母...” “少废话。”周京臣扬下巴,“打。” 不赏文芝面子了。 周副市长的太子爷,得罪不起。 赵晖泄了气,手抓住桌角,横了横心,抡起烟灰缸,劈下去。 手背的皮肉瞬间青紫。 “周公子,行吗?” 赵晖是半个“道上人”,比较“上道”,该办什么事,如何办事,有一杆秤。 保镖动手,肯定作弊,力量轻,这位太子爷不满意。 必须亲自来,当场见血。 周京臣打量他流血的左手,“第一,我没来过;第二,无论程禧在百丽待一天,待一星期,甚至是一分钟,上至你,下至员工,不准有歪心思;第三,她只负责餐饮部,不踏入洗浴中心。” 他手一直抖,“我记住了。” 周京臣打开一罐啤酒,喝完,捏瘪,滚向他脚下,“你爸妈,你表姑,都清楚我的性子。趁我父亲还在位,烟城本地的官员多多少少讲究同僚关系,我不爽了,一个电话,封了你场子,你场子有什么问题,你清楚。” 赵晖没吭声。 从百丽酒店出来,雨势渐渐小了。 程禧步行回家,周京臣继续跟。 一路上,自顾自沉默。 到家,她去卧室换居家服。 餐桌摆着残羹冷炙,半锅汤,两副碗筷,一荤菜一素菜。 茶几的烟灰缸内有四颗烟头,一枚纯金打火机。 处处证明,是同居了。 周京臣不露声色,“自己一个人住?” 关着房门,她随口一答,“嗯。” “是实话吗。”他拿起打火机,下一秒,狠狠一砸。 第231章 为你辛苦折腾,不值得 骇人的爆发力,响彻客厅。 程禧吓着了,跑出卧室。 这一幕。 如梦初醒。 叶柏南住了一夜,上午又烧了饭菜... 她忘了。 “柏南是昨天——”她刚要解释。 “程禧。”周京臣胸膛一起一伏,一鼓一陷,那么狂野强悍,“有男人住,为什么撒谎?” 旋即,掀开沙发上的毛毯,裹着男士腕表。 他也戴表,除了睡觉,几乎不摘。 “同吃,同住。”他伫立在那,焚上烟,将烟盒一丢,“所以不想回周家了?在烟城有工作,有男人陪睡,你过得潇洒。” 程禧看着他。 “叶柏南本事大,连你的床都上了,你挨欺负,他管了吗?” “上谁的床了...”她浑身哆嗦。 周京臣直奔卧室,程禧挡住,“你分析完了?” “让开。” “我有工作,有男人陪,过得好,你既然分析了,那你走吧。” 他一搪,她险些滑倒,扑向门框。 床上没有男人痕迹,但床头柜掉落了一方帕子。 帕子的一角,绣着“叶”字。 程禧愣住。 叶柏南一整晚在客厅,从未进过卧室,他帕子什么时候落在她房间了? 还是床的位置。 孤男寡女。 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我娶祝卿安,你嫁叶柏南,你这么安排的?”周京臣反手一扔,帕子扔在程禧脸上。 薄薄的绸布,凉浸浸的。 刺得程禧一颤。 难受的情绪一窝一窝涌上来。 化为刀,化为枪,剜割她的肺腑与肝胆。 又无从辩解。 “我辛辛苦苦折腾,不值得。”周京臣倾斜了一下身体,粗重的呼吸,阴翳的眉目。 越过她,摔门而去。 ...... 叶柏南没有去青城。 直接回李家了。 大宅门外,拜访李韵华的高管进进出出。 颇有新一任董事长的排场了。 半小时后,李韵华亲自送出两名董事,在王府大门的台阶上驻足,“有劳二位了。” “叶大公子虽然扶持您,终究不姓李。咱们先利用他,您上位之后,再一脚踢开。”董事一步步引诱李韵华,“做傀儡,不如铲除他,握住实权。” “我正有此意。”李韵华得意大笑,“叶柏南以为我愚蠢,其实我是扮猪吃虎,我大哥李韵晟不蠢,可惜啊,沦为叶柏南和周京臣博弈的炮灰了。我蠢,叶柏南才辅佐我,周京臣才不防备我。” 董事们竖起大拇指,“李小公子大智慧啊。” 寒暄,告辞,两名董事走出胡同,站在叶柏南面前,汇报,“李韵华果然不老实,不能留。” 叶柏南笑了一声,“他不老实,无所谓。你们二位识时务,懂得良禽择木而栖,我很感动。” 董事们毕恭毕敬,“那好处...” “二位放心,我承诺了一定兑现。”叶柏南笑意不减,“比周京臣给二位的股份,多一倍。” 他坐上车,拨通李韵华的电话。 “见董事了?” “见了。”李韵华谦卑,“我大哥拘留,京臣又荒唐,集团的大部分董事和高管已经暗中归顺我,我的风光、胜利,全凭您的扶持。” “董事们的态度是什么。” “对您感恩戴德。”李韵华不慌不忙,倒是演得滴水不漏。 叶柏南凝视着那扇王府大门,像凝视一摊垃圾,“你忠诚我吗。” “我忠心耿耿。” 他半玩笑,半试探,“我在幕后操纵,架空了你的权力,你甘心吗,不憎恨我吗。” 李韵华诚诚恳恳,“您是我的贵人,我哪敢忘恩负义?” “那就好。” 他挂断,吩咐秘书去秦淮茶楼。 抵达茶楼,夜色朦胧。 湖畔是一排排烟火人家。 祝云楼夫妇在二楼雅间等候。 叶柏南进去,笑着颔首,“原本约了祝董明天喝茶,不过周京臣正好在外地,改到今日了。”他梭巡一圈,“祝小姐呢?” “慕白公子带卿安去游湖了。”祝太太高兴,“卿安不排斥。” “李慕白一表人才,若是凡夫俗子,我也不会委屈了祝小姐,撮合他们配姻缘。” 叶柏南落座,示意秘书。 秘书把一个长方形的礼盒搁在茶桌上。 盒内是一件非遗刺绣的旗袍,黑珍珠盘扣,金花丝,一针一线极其考究。 秘书介绍,“叶大公子特意定制的,由十名绣娘手工缝制,适合祝太太雍容端庄的气质。” “太贵重了...”旗袍钻光闪烁,祝太太又惊又喜,爱不释手,“要七位数吧?” 祝董夫妇日常也穿名牌,可这级别的,祝家财力够不上。 顶奢中的瑰宝。 一件旗袍,价值一套房。 任何贵妇聚集的场合,百分百压轴。 “叶大公子如此客气。”祝云楼举杯,以茶代酒,“我太太嫁我半辈子,没享受过这种好东西,我便收下了。” “祝董明白我的来意。”叶柏南也举杯,“祝太太喜欢,我买了绣庄,包下绣娘,每年专供祝家,又算得了什么?我不在乎钱,而祝董在乎妻女,我们合作是各有所图。” 祝云楼一饮而尽了茶水,斟酌着,“我在乎妻女,也在乎名誉,背叛李氏集团和李老太爷,我心中有愧啊。” “李老太爷的遗嘱要求周京臣联姻,他不肯,作为继承人,不遵从外公,更是背叛。何况李家早已内讧,舅甥、表兄弟之间互相残杀,祝董并非背叛,仅仅是谋生存。”叶柏南拂了拂杯口的茶叶,蛇打七寸攻破祝云楼的防线,“董事们全部投靠了新主子,祝董愧疚什么呢?” 祝云楼仍旧没有完全松口。 跳下一艘船,无妨;遭孤立,遭排挤,大不了辞职;重新登上一艘船,却不得不谨慎,一旦翻船了,是淹死自己。 第232章 怀孕 “你夺下李氏集团,改姓叶氏吗?”祝云楼斟酌了许久,问出一句。 “姓李,姓叶,我并不在乎。”叶柏南摇晃茶杯,“我只在乎输赢。” 祝云楼的心中,疑云重重。 叶柏南支援李韵晟的资金高达数亿,三、五年都赚不回本钱。 他是生意人,却做赔本儿的买卖。 不图财,图什么? 地位? 叶家的实力不逊色李家,他作为叶氏集团未来的董事长,千尊万贵,争抢李氏集团董事的位置,屈居人下,纯属自降身价了。 “叶大公子,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祝云楼不理解,“周公子不是吃素的,他有多大的道行,我清楚。我登上你这艘船,惹恼了他——” “祝董可以不登我这艘船。”叶柏南饮了一口茶,意味深长,“也不登他那艘船。董事会的任何表决,你一律弃权。” 祝云楼一愣,“弃权就行?” 不站队,双方不得罪。 这交易太简单了。 “我答应!” 叶柏南一副人畜无害的坦荡磊落,“那祝董,合作愉快。” 李慕白陪着祝卿安返回包厢,祝卿安跑累了,是李慕白背上楼的,她羞涩,挽着祝太太手臂,低下头。 “开心吗?”祝太太调侃她,“你胖了,慕白背了你一趟,气喘吁吁的。” 她埋首笑。 “我在你父亲的书房瞧见了你画的《美人图》。”叶柏南长辈的口吻,给李慕白铺台阶,“画了谁?” “我带了。”李慕白拿起窗台上的字画锦盒,打开,“画了祝小姐。” 画中的女人发丝飘逸,五官鲜活,朱笔点绛唇,青笔描黛眉,是祝卿安的皮相,不是她的神韵。 她呆板,胆怯,而女人顾盼神飞,倒是颇有程禧娇憨、灵动的韵味。 在叶柏南笔下,娓娓道来。 “你画的我?”祝卿安惊讶。 李慕白偷偷瞟叶柏南,“是...” “我学了七年国画,画技远远不如你。”她不可思议,“你学了几年?” 李慕白怕露馅儿,保守着撒谎,“我学了...八年。” 祝太太不晓得其中的虚假,祝云楼是晓得的。 没揭穿。 “祝小姐欣赏才子,慕白合你心意吗?”叶柏南添茶水,望着祝卿安。 她腼腆,抿嘴角。 “外界传言,李家的孙辈纨绔,一个周京臣,一个李慕白,各有所长,哪里纨绔了?”叶柏南添完茶水,使了个眼色。 秘书附和,“祝小姐和慕白公子,也算门当户对的良缘了。” “有叶大公子保媒,我信得过。卿安和慕白先相处吧。”祝云楼端起茶杯,与叶柏南碰了一下。 茶局散了场。 是入夜。 李慕白恭恭敬敬的“准女婿”模样,亲自送祝云楼一家人上车,又叮嘱司机注意安全,礼数周到。 车驶离湖畔,李慕白直奔叶柏南的车。 岸边灯火辉煌。 卖艺的戏船奏响琵琶声,男人敞开车门,脚支地,潮湿的水风吹得他衬衫烈烈起伏。 一派“今朝风流人物”的气场。 “叶叔叔。”李慕白弓着身。 “娇妻,岳父靠山,势力,你如今应有尽有了,周京臣也奈何不了你。”叶柏南瞥了他一眼,“你父亲鲁莽,你叔叔李韵华自作聪明,你呢?” 李慕白跪下,“我全听您的。” “你听话,我自然不亏待你。”叶柏南一扬手,示意他起来。 “祝云楼是老狐狸,逼他归顺我,他不肯,我索性不逼了,先稳住他,一步步套牢。只要祝卿安跟了你,祝云楼的股份,以及他手上那张票,早晚归你。” 叶柏南交代完,吩咐秘书回李家大宅。 周淮康过来这边了。 据说,是李韵宁催他来的。 大约是震慑李家人,为周京臣撑一撑排面。 毕竟担任了六年的副市长,在官场是有威望的,自古商人畏惧官,有他在,李氏集团那群老油条们,会收敛老实一些。 明天是董事会。 周京臣要继位了。 ...... 翌日,程禧去百丽酒店开员工午会,开到一半,她忽然反胃,强忍到午会结束,去卫生间呕吐。 吃的米粥黏糊糊吐了一池子。 她拧开水龙头漱口,洗浴中心几个下夜班的按摩师进来卸妆,“程助理,不舒服啊?” 程禧笑,“着凉了。” 她们一边洗脸,一边闲聊,“霜霜怀孕了吧?” “怀了赵晖的?” “不然呢?怀吴老板的啊?她有那胆子嘛,吴太太多厉害啊,娘家有‘道上’的背景,打不死她!不过...吴老板挨打了,对方比吴太太的娘家更牛,吴太太没敢报复,好像从北方来的,姓叶。” 程禧照着镜子,面孔渐渐变得惨白。 那次去外省...至今一个多月。 她记得周京臣戴套了。 是过程中,他取掉了,还是她记岔了? 月经也延迟了一星期。 程禧整个人在发抖。 如果她真的怀孕了... 周家的种。 会是什么局面。 荒谬。 天崩地裂。 周夫人是万万不接受的。 司机的女儿,便罢了,程衡波是贪污犯,程母又患有精神病,周夫人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周家的孙儿有一个这样家世的母亲。 不堪,破败。 遭人非议,嘲讽。 那周京臣呢。 他认吗? 昨天的争吵,暴怒,怀疑...也许他认定是叶柏南的种吧。 逼她堕胎。 或是事不关己,给她一笔钱,任她处置。 程禧一颗心堵在喉咙,几乎窒息了。 “程助理!”餐厅的服务员敲门喊她,“2号包间的油爆大虾吃出狗毛了,客人索赔五千。” 她平复了心情,拉开门,“狗毛?” “传菜员上班的路上喂流浪狗了,估计粘了毛。” 程禧问,“那桌多少钱?” “八百八。” “让领班去交涉,先提出免单,油爆大虾重新炒一份,至于赔偿...尽量压价,一千。” 打发了服务员,程禧躲进女厕的格子间,她越是平复,越是焦躁不安。 熬过中午最忙的一阵,她找经理请了假,赶去医院。 第233章 他回来了 下午一点。 李老太爷的律师在会议室公开了遗嘱:外长孙周京臣继承所有股份,任职李氏集团董事长,兼任本市商会的会长。 同时,崔董、贺董退出董事局,崔董转让名下4%的股份,贺董转让名下3%的股份,沈家的小公子沈承瀚一并购入7%。第三大股东李韵晟违法拘留,在业界影响恶劣,损坏了集团口碑,也退出董事局,股份转让长子李慕白,李慕白持股9%。 “李氏集团一直有七名董事,崔董、贺董退出,沈董加入,董事局席位仍旧空缺一名。”律师将李慕白的提议书逐一发放给在座的董事,“小李董介绍了一位资金雄厚的投资人。” 周京臣掀开提议书,一个在本地商界十分陌生的名字。 姜鹏。 在北方,尤其缩小范围到叶氏集团,却是非常熟悉的名字了。 秘书部门的秘书长。 叶柏南很精明。 他不沾股份,不在明面蹚浑水,万一李氏集团大乱特乱,他干干净净撤手,牺牲姜鹏无所谓。 天赐的好脑子。 三十出头的年纪而已,老谋深算,运筹帷幄。 周京臣安插了“工具人”沈承瀚,他马上安插了“工具人”姜鹏,稀释周京臣的阵营,各增一人,等于没增。 真是料事如神。 律师开始宣读董事的持股比例,“董事长周京臣52%,副董祝云楼12%,小李董李慕白9%,大李董李韵华8%,持股数额位列前四,周董享有一票否决权。” “我不同意!”李韵华怒斥,“老爷子取消了董事长的一票否决权,尊重董事们的意见,大大小小的决策必须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你周京臣凭什么?” “凭我是现任董事长。”周京臣霸气,“金字塔尖的人,制定社会规则。” “你不服众!”李韵华拍桌大吼,“叔叔伯伯们久经沙场,你管理我们,乳牙长齐了吗?” “投票吧。”沈承瀚在一旁烦了,“同意恢复董事长一票否决权,举手。” 他举了手,祝云楼弃权。 周京臣也举了手。 “两票...京臣啊,和小舅舅斗,你太嫩了。”李韵华嗤笑,面向董事,胜券在握的气势,“不同意,举手。” 李韵华阵营的两位小董事,也弃权了。 李慕白一票,李韵华一票,二对二,不支持,不驳回,待定。 “你们搞什么!”李韵华爆发了。 小董事提醒他,“听说...周副市长过来了。” “你们怕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搭腔。 这时,秘书接到烟城保镖的电话,了解完情况,匆匆向周京臣汇报,“禧儿小姐去妇科了。” 他翻文件的手僵住。 “她去干什么?” “血检,化验。” 程禧轻微晕针。 生病了,宁可吃药,不愿打针。 更不会无缘无故去抽血。 “禧儿小姐是妇科疾病,还是...”秘书没讲下去。 周京臣眼睛一霎涌起风浪。 会议室的一切声音,仿佛按下暂停键。 静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欢喜,是期待,是焦灼,是紧张。 无数复杂的情绪,无数可以预见的艰难、阻碍、压迫,统统汇聚、爆发在这一刻。 冲击着他。 一波,又一波的高压。 周京臣合上文件夹。 挪椅子,起身,“下半场会议,我缺席,由祝副董主持。” 从会议室出来,拐了个弯,背后传来一声,“周公子。” 他驻足。 男人姿态慵懒,倚着墙壁,也在翻文件。 董事席位的最新变动,没来得及对外宣布,但名单早已在叶柏南手中。 证明集团内部到处是叶柏南的心腹了。 “柏南。”周京臣调头,走向他,“为什么不进会议室?” “我没资格啊。”他似笑不笑,注视着周京臣缓缓逼近,“在周董的地盘上,哪有我的一席之地?” “李韵华和李慕白都是你的棋子,祝云楼表面中立,私下也投靠你了。”周京臣言笑晏晏,不急不燥,“柏南,高手啊。” 叶柏南把文件卷成筒,贴着耳朵,几分顽劣,几分不羁,“什么?听不清。” 周京臣抓住他手腕,撇开纸筒,一字一顿,“你是高手,也玩不赢我,听清了吗?” 他一手插兜,一手揉碎了纸,笑得恣意潇洒,“恭喜啊,周董事长。” “幕后的叶大股东,同喜。”周京臣也笑,放肆,爽朗,“有机会,邀请你出席董事会,咱们面对面斗。” “我不感兴趣。”叶柏南抻了抻脊背,“我喜欢在幕后,玩死你。” “玩我,无妨,我奉陪。玩我女人,我劝你掂量一下。”周京臣拍了拍他胳膊,“碰过她吗。” 叶柏南挑眉,“你猜。”他慢悠悠拂开周京臣的手,“交往了五十多天,不碰正常,碰了也正常。周董是做大事的,应该胸怀宽广,不拘小节。” 周京臣攥紧拳。 手背一缕缕的青筋,狰狞盘遒。 “周董,告辞了。” 擦肩的一瞬,各自笑意消失。 幽冷,阴鸷。 周京臣朝左,叶柏南朝右。 走廊的白灯闪烁。 半虚,半实,笼罩住身躯。 像是两座深渊。 终有一日,碰撞在一起。 一座毁灭,一座幸存。 车驶出公司大门,秘书忧心忡忡,“叶柏南已经扎根在集团了,您要防备他。目前董事局的七名董事,祝云楼废了,李韵华和李慕白在叶柏南手下,李韵华那艘船还有两名小董事,您只有沈承瀚一个帮手,叶柏南彻底占据上风。” 周京臣心不在焉。 沉默望向窗外。 ...... 晚上,程禧睡得迷迷瞪瞪,眼皮有点酸胀,她睁开一条缝,发现卧室亮了灯。 光线昏黄,黯淡。 床边的吊篮椅上,依稀一抹轮廓。 轻轻晃动着。 修长弯曲的腿,没有穿鞋,只穿了袜子,衬衣扣完全松开,精实的胸膛袒露,正在全神贯注查看她的化验单。 她适应了好一会儿,视线不那么模糊了。 男人的轮廓由浅,至深。 一张脸也分明。 她猛地坐起,“你怎么进门的?” 男人食指勾着钥匙环儿,“昨天离开,顺手摘了门后的备用钥匙。” 第234章 想哭,又哭不出 程禧心有余悸。 盯着他。 男人也盯着她,“睡得太沉,我进来,你都没醒。下次长记性,摆一副椅子,堵住门。” 程禧后背滋滋冒冷汗,“你没走?” “走了。”他调亮了台灯,仔细看化验单,“又回来了。” 她下床,抢他手里的单子。 周京臣一只手躲,另一只手攥住她。 程禧站,他坐。 依然掩盖不住他的攻击性与压迫感。 “你怀孕了。”他一发力,她不得不俯下。 “我在医院捡的单子。” “挺巧。”周京臣核对姓名栏,“和你同名同姓,同岁数。” 程禧又抢。 他又躲。 “心虚什么。”他目光锐利,审视她,“孩子不是我的?” 她不抢了,浑身紧绷。 “叶柏南说,你们相处五十多天,他碰你正常,不碰也正常。”周京臣重复了一遍,“碰没碰。” 程禧仿佛一根弦,绷到极限,抻断了。 果然。 他怀疑是谁的种。 “你飞到青城,再乘车到烟城,一千三百公里...”她眼圈泛红,鼻尖亦是猩红,“千里迢迢就为了证实孩子是不是你的?” “叶柏南在这里过夜,在这里吃喝拉撒,剩了一桌菜,留下手帕,腕表,从我进门开始,我走一步,他向我示威一次。”卧室的光线是淡橙色,衬得周京臣面孔晦暗,镀了一层寒霜,“你在烟城多久?三天三夜,才三个夜晚,其中一夜有他,之前的五十多个日夜,几个夜晚有他?” 她喉咙噎得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消寂的空气里,是周京臣的心跳。 凶而野,一下比一下剧烈。 “柏南先去百丽...” “还叫柏南!”周京臣脖子的青筋一厘厘凸显,打断她。 程禧睫毛颤抖着。 “叶柏南故意那么讲,是气我,我本来不信他,可他过夜了,你为什么带他回家。” 男人眼中的猜忌、犹疑,烈火烹油一般,将她焚烧成寸寸灰烬。 她颤抖得愈发厉害。 “他露宿街头,饿死,撞死,和你没关系,他自作自受。何况他有地方住,也饿不死。”周京臣字字珠玑,刺她的肺,扎她的心,“你迫不及待干什么,寂寞了?程禧,我没发现你欲望这么大啊。” 越拽,越狠。 她完全倾轧下去,匍匐在周京臣膝上。 “你和他朝夕相对,同吃同睡,我在李家过得什么日子,你清楚吗?我吃没吃,睡没睡,伤痊愈了吗,我出现那一刻,你问了吗?” 程禧哭着,推搡他。 周京臣的身躯像是铜墙铁壁,牢牢地囚禁住她,“你问的是什么?玫瑰城捉奸,我包养女人。叶柏南口中的场景,一分真,九分假,你道听途说也相信了,我亲眼见到他的东西在你房间,你凭什么要求我相信你清白?程禧,不是只有你冤枉。” 她摇头,“他没碰过我——” 周京臣的呼吸喷在她颈后。 绵长的。 唏嘘的烫意。 她流眼泪,浸得他衬衣洇湿了一大片。 “我去玫瑰城,有我的用意,不是冲女人去的,你信吗。” 程禧闷闷地嗯。 ——程衡波的死,是周家见死不救。 ——华菁菁出国前,约了叶柏南见面,他手中,攥着真相。有朝一日他揭发,程禧与周家之间,有恩,有情,更有恨。 这两句话,如同诅咒,反反复复在周京臣的脑海回荡。 会有那一日吗。 他搂住程禧,“你信叶柏南,信我。” 她趴着,一动不动。 “别信他,明白吗?” 她仍旧闷闷地嗯。 好半晌,周京臣吐出胸腔憋着的气,温声哄她,“不哭了。”他低眸,轻轻抚摸她面颊,水淋淋的,“在外省怀上的,有一个套破了,酒店的尺寸小。” 程禧僵硬的四肢渐渐瘫软了,“是堕掉,是生下来。” 周京臣蹙眉。 没回应。 她等待着。 “你什么心思。”他反问。 “我不知道...” 周家的权势门第,无论是她怀了周京臣的孩子,还是其他女人,孩子的去与留,是周家做主。 而不是女人。 要留,不生不行;不留,偷偷生不行。 周京臣最终也没答复她。 ...... 百丽餐厅十一点下班。 服务员打来电话汇报进展,“按照您开的条件,免单,赔偿一千,客人不满意,投诉了,工商部门介入,结果一查现场,洗浴中心的按摩项目报价太高,罚款5万。” 罚款,事儿小,那群达官显贵的常客,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爱惜”羽毛?百丽被罚了,都不敢玩了。 损失盈利,事儿大。 程禧头疼。 “经理气得在办公室发飙,骂您是宏汇的间谍。” 百丽和宏汇是同行冤家,07年,百丽的上一任老板和宏汇的老板在老城区掐架,一死九伤,闹上电视的法治新闻了。 商人迷信,有血案,不吉利,两幢大楼闲置了几年,直到14年,文芝承包了,15年,宏汇也有主儿了,两家继续斗。 程禧挂断电话。 “客人索赔,你不能光明正大砍价。”周京臣洗了澡,躺在床上,“后果是激怒客人,弄巧成拙。” 她试探,“那怎么解决?” “是虚心求教吗。” 程禧小声啜喏,“虚心。” “对方要多少给多少,总好过曝光,罚款。” “用你教?”她抄起枕头砸他,“你出去——” 周京臣一边系着衬衫扣,一边提点她,“百丽得罪了哪位大老板,这伙人是雇的。” 她恍然。 吴老板挨了打,丢了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吴太太的娘家有“道上”背景,暗中搞百丽。 今天是吃饭的找茬儿,明天是洗脚的惹风波,不折腾黄了,不罢休。 百丽还没辙。 开场子,迎客,有客人夸,自然有客人骂,没闹大,报警,警察不管,闹大了,警察是管了,场子也半死不活了。 商户最怕“道上”的仇家,玩不起拉锯战。 “你有办法吗...”程禧发愁,“文芝阿姨安排的工作,我没干几天,场子一堆麻烦。” 周京臣刚止住笑,她这副“自知之明”,又逗笑他了,“你马上不用干了,跟我回周家。” 程禧手一紧。 心脏“怦怦”地。 “周阿姨...” “先休息吧。”他走出卧室,再次回避了问题。 程禧一直睡不踏实。 凌晨醒了。 客厅隐隐有亮光。 她拉门。 周京臣伫立在阳台上,抽烟。 神情阴郁,讳莫如深。 第235章 禧儿怀孕了 这个男人,程禧记得他是哪年哪月闯入她的生活,记得他无数模样,或笑,或严肃,或倨傲,记得无数个他在周家的寒来暑往。 偏偏记不清是哪一年,爱上他。 一晃,周京臣已是而立之年。 她眼睁睁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稳重睿智,从一个豪情万丈的男孩,到一个英俊硬朗的男人。 他烙印在她少女纯白的岁月。 酸甜的,苦涩的。 贯穿了她最好的时光。 程禧喜欢回忆他,也不喜欢。 记忆中的他,太寡言,太冷清。 似乎从她读大学,他才变了。 变得话多了,容易接近了,不那样淡漠了。 “渴了?”周京臣忽然开口。 她映在玻璃的影子,惊动了他。 程禧捧着水杯,倚住窗台,“你抽烟上瘾了吧。” “没瘾。”他熄灭,“抽不惯,压一压烦躁。” 视线里,她眼眶浅浅的乌青。 “叶柏南不陪你,睡不着?” 他这股气,一时半会儿,是消散不了的。 程禧不辩解,晾着他,扭头回屋。 周京臣在客厅的沙发眯了一觉。 天微微亮,程禧出来。 他坐着,西裤皱巴巴,头发略塌,眼神迷蒙,浓浓的鼻音,“我点了外卖。” “外卖不健康。”她收拾沙发的毯子,抱枕。 “我点的是,健康的外卖。”周京臣反驳。 程禧瞥他一眼,“冰箱有蔬菜,厨房有黄豆,火腿,面包,我自己煮早餐。” 她进厨房,涮锅。 “在我身边耍性子,在叶柏南身边越来越贤惠。”周京臣跟上去,打量她有条不紊的动作。 她不搭腔,榨豆浆。 “他烧饭好吃吗?” “好吃。”程禧如实。 “以后也吃,多吃。不是他烧的,宁可饿着,绝不吃。”周京臣语气喜怒不辨,阴森麻木的一张脸。 程禧剥着番茄皮,瞟豆浆机,锃亮的机盖照得他脸模模糊糊,却深沉骇人。 “你不许我撒谎,我诚实你又不爱听...” 周京臣摁了一通来电,“你有理了?” 她撩水,状似无意,悄悄一泼。 泼得恰到好处。 在裤裆处。 “你是洗锅,是洗我?”他侧身,摘下抹布,擦拭裤裆。 下一秒,铃声又响了。 屏幕一闪,程禧看清是座机号。 追得这么急,行踪一定是暴露了。 他不赶回李家,周夫人便要赶过来了。 “我回去一趟。”周京臣心知肚明,饶是不耐烦,也捏着手机出门了。 ...... 下午两点,车驶入宅院。 周京臣直奔中堂。 老夫人和周淮康在闲聊,周夫人在一旁修剪花枝。 “其实,你再熬一熬,升个市长,甚至书记。去年我问韵宁,市里对你有这方面的打算,你勤勉,政绩好,怎么匆匆辞职了呢。” 周淮康帮老夫人倒茶,“局外人瞧官场,是风光;局内人瞧官场,是如履薄冰。这些年,我职务高,权力大,天天担忧栽跟头,我安分守己,不代表同僚安分,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人心隔肚皮,挖一个坑,设一个局,这辈子的好口碑,就完了。” “怪不得,你不肯让京哥儿从政。”老夫人感慨,“商场比官场太平,大不了破产,一旦被官位束缚住,要么,体面结束,要么,在牢里结束。” “姑妈体谅我。”周淮康笑,“韵宁不乐意我辞职,乐意当官太太。” “你当三十年了,局长夫人,区长夫人,市长夫人...一路高升,还不腻歪啊?”老夫人训斥周夫人,“李家的两儿一女,属你最虚荣!” “当不腻。”周夫人剪完花枝,拎起水壶浇花,“我公婆穷,淮康又古板,我嫁他图什么啊?” “你图什么?”周淮康不笑了,郑重其事望着她。 “图官太太的身份啊。”周夫人不加掩饰,“我娘家有钱,想寻觅一个有权有地位的夫家,有错吗?” 一瞬。 周淮康似是大彻大悟了。 他脸色怅惘。 后悔嫌贫爱富,弃了阮菱花,选了李韵宁;后悔这一生官场浮沉,作茧自缚,到头来,为曾经的恩怨错误,留不住体面,保不全周家。 逼得唯一的儿子,独自去扛,去斗,挽救周家,挽救他,活得这般不顺遂,不如意。 天潢贵胄的周公子,要什么有什么,但家族、集团、婚姻,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身不由己的负累。 “你没错...我错了。”周淮康闭目,握拳,“周家和李家这场姻缘,原本是大错特错了。如今,我没了官职,你何苦跟着我受委屈?” 周夫人一惊。 蓦地,松了手。 浇花的水壶在地上滚了一圈。 水珠四溅。 老夫人只注意站在门外的周京臣,没注意这一幕,“京哥儿回来了?” “姑婆。”他不露声色脱了西装,交给佣人,打趣的口吻,“青城冷,家里暖和,我下了飞机,差点烤熟了。” “青城下雨了吧?”佣人端了一杯祛火的凉茶,“天气预报是暴雨呢。” 周京臣接过茶,“今年北方的雨水多。” “去青城了啊——”周夫人暂时顾不上周淮康,腔调不阴不阳,拉长了尾音,质问周京臣,“去忙业务?” 炮火来临。 佣人低着头,退下。 “李家在青城有没有业务,您知道。”周京臣大喇喇坐下,掸裤子的灰尘,“青城中转,目的地是烟城。” “你倒是胆大,不瞒我了。”周夫人面色铁青,强忍着不失态,不爆发,“程禧主动联系你的?” “程禧?”周京臣凝视着周夫人,“您未免太见外了。是我安排人跟踪叶柏南,叶柏南去了烟城。” 周夫人挺直背,姿态气势不减,“即使去烟城又怎样,我不同意。” “由不得您不同意了。”他一本正经,眼底隐隐含了一丝笑,“禧儿怀孕了。” 第236章 我不悔 偌大的中堂,鸦雀无声。 周夫人攥紧了桌角。 “禧儿怀孕了?”周淮康也错愕。 “一个多月。”他掏出西裤口袋里的化验单,交给佣人,佣人交给周淮康。 他漫不经心拨了拨杯盖,茶水荡漾,如同今晚动荡的李家。 “柏南呢?”周淮康问佣人。 “住在大公子别苑的客房,中午出门了。” 周淮康看完化验单,搁在桌上,“堂哥拘留,谁招待柏南?” “大太太和慕白招待。”佣人明白了,“请叶大公子回来一趟吗?” “请吧。”周淮康许是觉得禧儿和柏南相处有一段日子了,保不齐情到浓时,没控制住;又许是没预料到周京臣如此大胆荒唐,和养妹偷偷秘恋,上了床,肚子里竟然结了胎。 所以开口是迂回,试探,“你母亲不准备和叶家联姻了,两人性格不合,年纪相差了十二岁。”周淮康搓手,“不过,禧儿怀了叶家的血脉——” “是周家的血脉。”周京臣喝了一口茶,长腿舒展,姿势霸道,一副从容不迫的架势,“我的种。” 中堂再次陷入死寂。 “一个月前,你和华菁菁还没解除婚约吧?”周淮康眉头一拧,“你太胡闹了。” “不止京臣有主儿,一个月前禧儿也有主儿呢,叶柏南可是正牌男友。叶家大公子戴了天大的绿帽子,恐怕新仇旧恨,一起和周家算账了!”周夫人压着脾气,奈何压不住,猛地一掀茶桌,杯盏果盘稀碎了一地。 “京臣退婚,责任推给华家了,华家对外也认了,周家体体面面的。这个孩子,是证实了京臣背叛菁菁,不仁不义在先。万一华家和叶家联手,讨个说法,唾沫星子淹死周家。” 叶家,华家,哪一家也不是好惹的。 孩子曝光,外界嘲讽叶柏南和华菁菁蒙在鼓里,这奇耻大辱...华二叔最疼华菁菁了,岂会罢休?叶柏南又是叶氏集团的副主席,名誉尊贵,周家是摊上大麻烦了。 周淮康眉头越拧越深,额头夹出三道褶儿,“先瞒着。” “瞒多久?”周夫人从椅子上起来,“瞒到出生吗?孩子姓什么,在哪上户口。京臣没娶妻,他未来妻子接受吗?禧儿未婚先育——” “我娶了禧儿,孩子姓周,户口在周家。”周京臣痞里痞气的,既不正经,又正经,“周家的血脉已经流落在外一个了,是父亲毕生的愧疚。忍心孙儿也无名无分,不能认祖归宗吗?” 周淮康身躯一震。 “父亲母亲催了我多年,要抱孙儿,我完成任务了,这不是大喜事吗?”周京臣后仰,半笑,半严肃,骨子里一股凶悍的威慑力,“你们不留这条血脉,我绝不同意。” 他态度坚决,周夫人渐渐也平静了,“京臣,董事会召开顺利吗?” 周京臣沉默。 “你的提议,没通过吧?”周夫人重新坐下,“祝云楼够给你面子了,弃权了,没有反对你。一旦投了反对票,你拿什么抗衡啊。” 他继续喝茶。 “李慕白和祝卿安开始交往了,你清楚吗?”周夫人同样一半笑,一半严肃,“你下一次的提议,祝云楼不会弃权了,会维护‘准女婿’李慕白。李慕白反对,祝云楼也反对,除了沈承瀚那一票,所有董事都反你,叶柏南一点点架空你,这就是你任性,拒婚祝卿安的后果!” 周夫人甩下这番话,扬长而去。 中堂刮过风,吹落了一庭院的花瓣。一杯茶见了底,周京臣浑然未觉,仍旧在喝。 喉结一下下滚动。 喝到最后,他察觉了。 撂了杯子。 “京哥儿,现在后悔来得及。你愿意娶祝卿安,祝云楼肯定把女儿嫁你,不嫁慕白。” 周京臣抬头,望向老夫人,“那禧儿呢?” “养在外面,互不干扰。” 阳光透过菱格窗,洒在他清俊明亮的一张脸,压抑,浓烈,隐晦,“孩子呢。” “韵宁和祝家去谈判,照样姓周。” “父亲是我,母亲是祝卿安,对吗?”他垂眸,“我不愿意。” “禧儿和柏南也相好过,确认是你的血脉吗。”老夫人捻着佛珠,一颗颗捻,一句句问。 “我确认。” “假如有流言蜚语,你能明辨是非吗?” 周京臣胸膛在焦黄的光影里,轻轻起伏,“能。” “失去祝云楼的支持,你在集团的处境很艰难。叶家这位公子,是一个厉害角色,排兵布阵,收买人心,道行在你之上。你放弃捷径,不后悔吗?” 老夫人不捻佛珠了,直勾勾盯着他。 “不悔。” “京哥儿不像你。”老夫人含了笑,又盯着周淮康,“泼天富贵过眼云烟,可以争,若是非要牺牲一样,换一样,十有八九是遗憾的。京哥儿透彻,你糊涂。你什么都有了,我瞧你啊,也后悔了。” 周淮康低着头。 “人活一世,到头来,讲出‘不后悔’三个字,没白活。”老夫人撑着桌子起身,“淮康,你辜负了那么多人,别辜负京哥儿和孙儿了。” “哎。”周淮康答应。 老夫人拄着拐杖,跨门槛,“你外公将李氏家族托付你了,你保全,当然好,保不全,不怪你。董事们不安分,水太深了,你才多大岁数啊,扛起这么重的担子。” 周京臣跪下,磕了个头,“姑婆,我一定保全。” ...... 离开老宅,周京臣去了逐月茶楼。 沈承瀚在2号包间的门口等他。 路过1号包间,李氏集团的高管恰好出来,迎面相撞,对方恭维,“周董,春风满面啊。” “王主管,去哪啊?”沈承瀚吊儿郎当,倚着柱子。 “去厨房催菜。” “狗腿子的活儿啊——”沈承瀚咂舌,“大李董的这艘船上,你不受器重啊。” 王主管笑容一僵。 “有活儿,总比没活儿强。”包间里,公关部总监替王主管出头,“大李董这艘船,精兵良将太多,端茶倒水的活儿,大家抢着干。沈董这艘船太空旷,大大小小的差事自己干,无人效力。” 说沈董,其实是指桑骂槐,说周京臣。 只是不敢点名罢了。 沈承瀚恼了,上前一步。 “慢。”周京臣拦住。 他瞥了一眼里面,叶柏南在主位,李韵华和李慕白分列左右,十几名高管作陪。 这阵仗,俨然是李氏集团的幕后大佬了。 “小舅舅和表哥也在啊。”周京臣推门而入,伫立在灯下,“柏南,好大的排场啊。” 第237章 周京臣不要这孩子 叶柏南端起两杯茶,走向他,“约了下属?” 他接过茶,没喝,自嘲打趣,“有用处的下属,全部聚集在你这里了,我约哪个?” “不如加入我?”叶柏南调侃。 “加入你,谁是老大?” 四目相视。 无形的刀光剑影。 “各凭本事了。” “你本事大,名不正言不顺。”周京臣转动着茶杯,“读历史吗?一个是正统,一个是篡位。” “猛虎难敌群狼。”叶柏南一字一顿,“你明知这些董事、高管都不忠心你,但你没办法动他们。董事有股份,是集团的主人,你没资格开除。至于各个部门的高管,手中有资源,有心腹员工,你开除市场部总监,他带走一批客户和骨干,短期内,你填不上空缺,部门会瘫痪。” 周京臣随意解了两粒扣子,云淡风轻地注视他。 他笑了,“市场部,财务部,公关部,和你是对立的阵营了,认输吗?” “我输了吗?”周京臣也笑了,“这三大部门是集团的关键,你在意,我更在意。” 叶柏南微微眯眼。 他点到为止,绕过茶桌,停在公关部总监的背后,胳膊圈住椅背,俯下身,“你挺猖狂。” 公关部总监刚要挪椅子,被他摁住肩膀,动弹不得。 “李氏集团跟你姓,怎样?” “不跟我姓,也没跟周董的姓啊,跟了大李董的姓。”公关部总监表面客气,实则是大不敬,“周夫人是嫡系子女,才轮到周董当继承人。可惜大李董投错胎,屈居人下。” 周京臣那只手隐隐发力,骨节捏得嘎吱响,公关部总监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快招架不住了。 下一秒,茶水从头浇下,狼狈至极。 “茶水提神,让你清醒。”周京臣的唇挨着公关部总监的耳朵,腔调阴森,“分不清主子,可能有好下场吗?” 他目光梭巡桌上的每个人,压低声警告,“他们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包括李韵华和李慕白。有李家的护身符,尚且没有好下场,你有什么?你不过是一条傻狗。” 公关部总监喘着粗气。 周京臣缓缓直起腰,逼近一旁看戏的叶柏南,“记得抽空,选一份贺礼。” “哦?什么贺礼。”叶柏南扬眉笑。 “祝贺我做父亲。”周京臣愈发春风满面了,“而立之年,喜得子女,不值得庆贺吗?” 分明在笑。 气氛又仿佛冰窖。 冻得人发寒。 叶柏南笑意收敛,“母亲是?” “柏南,明知故问了。”周京臣佯装生气,“我有几个女人啊?一个而已。” 叶柏南面孔一寸寸冷了。 “按习俗,未满三个月,不能公开。”他按捺不住的愉悦,“幸好,我不信习俗。越是藏着掖着,越容易出意外。” 周京臣说完,走出包间。 沈承瀚指了指公关部总监,面容阴狠,“你胆子肥啊,惹我。” “承瀚!”周京臣皱眉。 沈承瀚咬了咬牙,走了。 ....... 程禧傍晚接到经理的电话,去百丽开会。 打开门,过道站了一个男人。 “禧儿小姐,您认识我吗?” “你是...”她打量男人,有印象,“哥哥的司机?” 他跟了周京臣五年,从“工程师”跟到“总工程师”,又跟到“集团董事”。周京臣经常加班,总是凌晨用车,他兢兢业业,没出过交通事故,没拖延过时间,周京臣很信任他。 2月份他调到北航集团的礼宾部,负责机场、公司、酒店的公务行程,接送外宾入住、考察。 而且是周京臣亲自调岗的。 “高管私人司机”变成“公家司机”,不属于平调,属于降职。 “你怎么来烟城了?”程禧邀请他进门。 “周先生吩咐我带您去医院。”他规规矩矩在门外,婉拒了邀请,“做一个小手术。” 程禧一懵。 “李家知道您怀孕了,周副市长和周夫人没表态,老夫人是外姓人,也不便插手。周先生考虑大概率结不了婚,您和孩子的名分不中听。”司机神色恭敬,安慰她,“您年轻,不愁以后没孩子。” 她脸色骤然苍白,一动不动,“是哥哥的意思?” 司机笑而不语。 原来,周京臣昨天的避而不答,彻夜难眠...是琢磨孩子的去留。 他清楚她舍不得。 她没了父亲,母亲又不久于世,这个孩子,不单单是孩子,是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意义太不一样了。 “走吧。”司机侧身,示意她。 不对... 周京臣即使要打掉孩子,也应该吩咐秘书,不应该吩咐一个司机。 程禧护住腹部,后退,掏手机。 司机发现她的意图,一把夺过来,拽着她出去,“禧儿小姐,别耽误工夫了,这孩子周先生不留。” 话音未落,电梯里,楼道口,分别蹿出两拨人。 一拨是保镖,一拨是黑衣人。 互相对峙。 司机审视黑衣人,“我为周先生办事的。” “周公子猜到你们会来,提前部署了我们,保护禧儿小姐的安全。”领头的黑衣人寸步不让,“你们今天出不了这扇门。” 事已败露,司机不伪装了,索性挑明,“没人敢阻碍周夫人,她是周先生的母亲,周先生也得服从。” “少废话!周公子下令,无论什么人,来一个,废一个。”黑衣人一挥手,四名手下扑过去,司机这边的保镖也冲上去。 程禧跑回客厅,躲在窗帘后,抓着晾衣杆,挡在身前自卫。 周夫人派来的... 周家容不下孩子。 是了。 周京臣不爱玩儿,同圈子的子弟们爱玩儿,怀了孕,母凭子贵逼婚的,周家见识多了。 和富豪耍这招,遇到心软的,兴许得逞了;和权贵耍,纯粹自讨苦吃。他们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权力场,圆滑警惕,最厌恶算计。 周夫人一定以为,她也是那种女人。 不甘心脱离了周家这棵大树,一早就在套路周京臣,妄图上位。 经历了耿世清、胡生那些不堪入目的联姻对象,更会不择手段拴住周京臣。 第238章 孩子没了,想过我会怎样吗? 客厅的打斗声渐渐弱了。 为首的黑衣人掀开窗帘,安抚程禧。 她探头,司机那伙人挂了彩儿,倒在地上,呻吟着。 周京臣的这伙黑衣人,是专业玩格斗的,基本没大碍。 “禧儿小姐?”黑衣人夺她手中的晾衣杆,她攥得紧,手心全是汗。 “周公子吩咐我保护您。”对方柔声细语,拉住她,“我送您去医院。” 去医院... 程禧本能捂住肚子。 黑衣人拿起沙发上的毛毯,披在她身上,“是检查胎儿的情况,不做手术。” 忽然,距离最近的一名保镖扑向程禧,那架势,似乎要活生生将她撞流产。 黑衣人一拳反击,劈砍保镖的后脖颈。 “周夫人不留,这个孩子绝对留不住...”保镖啐出一口血痰,舔着门牙。 “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黑衣人踩住保镖的胸口,“真是周夫人吗?” “除了周夫人,谁有胆子灭了周家的种。” 程禧眼眶一阵涩涨。 即使程衡波没死,依然是卫生局的副主任,程家也确实高攀不上周家。 周淮康提携的司机,有朝一日超过周淮康了,照样毕恭毕敬,卑躬屈膝。 是恩人,是主子。 但周家的血脉,周夫人宁可和周京臣撕破脸,都狠下心不要。 是多么嫌弃她的存在,多么瞧不入眼程家夫妇。 “绑到卫生间,等周公子处理。”黑衣人交代完,搀扶程禧出门。 “我们轮流盯着,这伙人是六点进小区的,六点半上楼。” 她萎靡不振。 黑衣人不再多言了。 ...... 秘书匆匆赶到周京臣的包间,“不出您所料,夫人派了一拨人,强迫禧儿小姐堕胎。” 男人闭目。 胸膛大幅度起起伏伏。 在克制。 沈承瀚宽慰他,“伯父退休了,伯母不得不替你谋长远,你在董事会上的提议,没人支持,是给你敲警钟了,单打独斗太困难。祝云楼是集团的定海神针,威望极高,连叶柏南都客客气气的,他辅佐你,可以震慑董事们,他叛变了,大家也无所顾忌了。” 男人沉默。 “你想娶禧妹妹,伯母想娶一个对你有帮助的儿媳妇,强强联姻,你省心不少,伯母是好意,用错了方式。”沈承瀚拍了拍他肩膀。 他睁开眼,“人呢。” “禧儿小姐在医院,很安全,夫人在老宅。” 周京臣松了松衣领,起身出去。 叶柏南的包间请了唱苏州评弹的姑娘,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大手笔扔小费,铺了满地的钱。 公关部总监好色,大声叫嚷,“脱一件衣服,小费一万!” 有高管附和,“她只穿了旗袍啊,岂不是脱光了?” “旗袍,袜子,鞋,内衣,她脱一件,我结账一件。” 他们兴致勃勃,姑娘们又怕,又急,瑟缩在椅子上。 叶柏南端起白瓷茶杯,修长的骨节一下下叩击杯壁,注视门口的周京臣。 众人循着视线也发现了他,气氛一僵。 “姑娘们,撤了。”周京臣发话。 三个姑娘捧着琵琶,低头一溜小跑,逃离包间。 “我扫兴了?”他鞋底碾过钞票,似笑不笑打量李韵华,“小舅舅这样开心,小舅妈知道吗。” 李韵华一脸不耐烦,“少提她!我李家养着她,她花我的钱,要学会装聋作哑!” “大舅风光的时候,小舅舅老实本分。如今,大舅倒台了,小舅上位,本色暴露。” 几名董事和高管也打量李韵华,神色各异。 “当众羞辱结发妻子,不念夫妻恩义,值得诸位追随吗?追随他的下场,能好过他的妻子吗?” 他们互相对视,安静无声。 “你们是生意人,还是流氓?”周京臣负手而立,面容阴骇,他骤然一生气,格外的危险,“这是茶楼,不是会所,她们是唱曲的艺人,不是陪酒卖笑的女公关!” 包间里男人们,经历了劝导、斥责,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恩威并施,全部垂着脑袋,服软了。 “在李氏集团一天,遵守我周京臣的规矩,维护李家的口碑。你们应酬风月场,我不干涉,在什么地方办什么事,捅了娄子,我不饶他。” 周京臣教训了一通,拂袖而去。 “他耀武扬威什么!”李韵华恼了,周京臣是故意针对,给一个下马威,让在场的人明白,谁是李家的老大,谁是狗仗人势。 叶柏南一边饮茶,一边若有所思。 周京臣那一句:这三大部门是集团的关键,你在意,我更在意。 他意识到,搅浑李氏集团这潭水,不应该这么容易。 李家的子孙虽然不成气候,毕竟是百年基业,传承了三代,总有忠诚的心腹,何况周京臣成大器,有手腕有智谋,也不应该输得这么快。 他环顾了一圈包间,温润淡泊的皮相下,是精明狡诈的目光,“在座的,是否有人身在曹营心在汉。” “叶大公子是怀疑,我们之中有周董的间谍吗?”高管董事面面相觑。 个个儿演技派。 乍一看,真看不出问题。 越是无懈可击,越是训练过,越证明有间谍。 周京臣这招棋,算计得太漂亮了。 被打得节节败退,也沉得住气,咬牙死扛着。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随口一问而已。” ...... 周京臣回到老宅,南厢房的灯亮着。 窗子半敞,映出一男一女的影子。 在争吵。 “姑妈面前,你讲的什么话?辞了官职,委屈我了...我埋怨过你吗?” “没埋怨吗。”周淮康翻了一页书,“不当市长夫人了,你心气儿不顺。” “市长夫人是体面,市长的公子更体面!”周夫人关了窗,拔高音量,“你是市长,李家人敢得罪京臣?集团下属敢和京臣犟嘴?你不是市长了,京臣的地位、势力又不一样了。董事,高管,比他资历深,在本地的人脉广,他压得住吗?” 周淮康心烦意乱,“是京臣劝我辞职的!他作风谨慎,一定有他的考虑。” 房门这时“砰”地踢开。 周夫人吓了一跳。 庭院风大,周京臣衣裤单薄,刮得烈烈鼓动。 他一手勾着车钥匙,一手插兜,白皙如玉的眉目,藏了阴狠的味道。 “聊什么呢。” 周京臣迈一步,悍匪一般的气场,惊得周夫人退一步。 “是在聊得逞没得逞吗?”他站住,“您是一而再挑衅我的底线。” 入夜,晚霞紫得发黑。 绿琉璃瓦的拱形屋檐上,停着一排鸽子,程禧住在老宅的那几天,最爱喂鸽子,喂金鱼,糟蹋花草。 老夫人精心培育的白牡丹,只剩一朵了。昨天,老夫人望着光秃秃的牡丹园子叹气,池塘里那条凤尾金鱼也撑死了。 “您安排人绑架禧儿,逼她打掉孩子,想过我会怎样吗?” 第239章 你是逼我,求名分 “打掉孩子?我没有!”周夫人喊冤,“不是我干的!” 周京臣食指有一搭无一搭戳着梳妆台,好半晌,“司机是您的人吗?” 她不吭声了。 “2月份,我发现司机向您汇报我的行踪。”他拾起口红,在镜子上涂涂画画,“您好奇我包养了哪个女学生,住哪套房子,所以收买了司机,对吗?” “假如你二十岁在外面鬼混,我不管。”周夫人瞟了一眼梳妆镜,口红写出的‘安分’二字,猩红如血,她头皮一麻。 “可你三十岁了,是结婚生子的年纪,你任性妄为,我不放心。” “您没想到我外面的女人是禧儿。”周京臣噙了一丝笑,“事已至此,您不认儿媳,也要认孙儿,周家的长孙,李家的嫡外重孙,多少人瞩目。若是‘意外’流产了,我会追查到底,周家、李家免不了一场大风波。” “我不动她,你不用警告我!动她的,另有其人。”周夫人没好气。 周京臣扣上口红盖,重重一撂,“您安分,我保李家。您不安分,咱们没了母子情分,您的娘家与我无关了。” “你现在肆无忌惮啊——”周夫人从床上起来,“禧儿刚怀孕,你四处宣扬,原本叶柏南控制李氏集团是名不正言不顺,结果你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这下,他有理由折腾你了,报夺妻之仇。” “我和他之间怎么斗,我有打算。”周京臣也挪开椅子起来,“至于禧儿,怀了孕不娶进门,遭人诟病唾弃。我的名声,周家的名声,您自己掂量。” 周夫人笑了,长长呼出一口气,“你大张旗鼓的,就是逼我,求名分。” “禧儿是周家养女,养父母不同意,改不了户口身份,没办法登记结婚。”周京臣伫立在那,灯光笼罩住的一张脸,收敛了戾气,平和谦卑,“母亲,我求您。” “我不同意。”周夫人整理着梳妆台,不肯下台阶。 “我同意!”短短数日,周淮康消瘦了许多,头发懒得染了,鬓角花白,仿佛苍老了十岁,“你在周家做主了一辈子,我做一次主。京臣和禧儿结婚,我们离婚。” 他干脆,拉门出去。 周夫人呆滞了一秒,也冲出去,拽住他,“离婚?” “将就过下去,与其相看两厌,不如及时收场吧。”周淮康背对周夫人,轻轻甩开她手,“周家老宅是我父亲的遗产,你别怪我,我必须留着。所有的古董、家具是你的,我这些年的工资也如数上交了,你娘家的财富我一分一毫没资格拿,回去以后,办理手续吧。” 周夫人猛地一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你疯了?”她招呼周京臣,非笑非哭的,一副不可置信的荒谬,“京臣,你父亲疯了。” 周京臣没有理会她,径直离开宅院。 坐上车,秘书发动引擎,“是夫人吗?” 他手支着额头,凝视窗外绿油油的芭蕉,“不是。” “是叶柏南,好一招挑拨离间。”秘书调头,驶向车站,“夫人先是撮合您和祝家联姻,又送禧儿小姐出省,搞得李家乌烟瘴气。现阶段,无论禧儿小姐在外省发生什么灾祸,夫人的嫌疑最大。而且司机和夫人早有来往,更是铁证如山。周家母子反目,李家众叛亲离,叶柏南果然心毒手辣,置您于绝境。” 周京臣掏出烟盒,蓦地想起程禧不让抽烟,丢在一旁,“禧儿怀孕,和他没关系了,他失去了要挟我的王牌,自然不希望孩子出生。” 秘书感慨,“他对禧儿小姐有真心吗?” “一颗被仇恨包裹的心,隐忍了三十二年,没心思儿女情长。”周京臣拨弄着打火机,神情幽邃莫测,“不过,一旦有心思了,便会心软。心一软,伤害她的真相,不舍得说出口了。” “周副市长...要离婚?”秘书试探问。 “嗯。” 秘书诧异,“有隐情吧。” “父亲大约有预感,难逃一劫了。离了婚,不牵连我和母亲。”周京臣靠着椅背,手一横,遮住一路的霓虹灯火,“他同意我娶禧儿,是赌了一把。如果程衡波的自杀浮出水面,禧儿作为周家的儿媳,不追究了,父亲兴许度过危机。” “禧儿小姐会知情吗?” “证据在叶柏南手上,取决于他了。”指缝间,是长街的火树银花,浮光掠影在周京臣的面孔一闪而过,“叶太太对父亲心存旧情,叶柏南顾及她,才迟迟没有动父亲。” ...... 凌晨,程禧饿了。 摸索床头柜上的面包。 黑暗中,摸到一只男人的手。 紧接着,亮了灯。 “保温壶有红豆粥。”周京臣在一团白光的深处,身型宽阔,敦厚,英武。 带着风尘仆仆的倦色。 “哪来的粥。”程禧嘶哑。 “我回你住处煮的。” 她一愣,“你亲手煮的?” 周京臣拧开壶盖,舀了一碗,在唇边吹凉,喂她。 程禧仍旧愣着。 “张嘴。” 她抿了一小口,本来,不信他煮的,喝完,信了。 “没煮烂...豆子夹生的。”程禧抢过勺子,搅了搅,“汤是汤,豆是豆的。这是豆汤,不是豆粥。” 周京臣站起,好脾气,“我去买一份。” “三点了,粥店不营业了。”程禧叫住他,脸色稍稍苍白,“周家...是不是——” “那伙人,不是母亲派来的。”周京臣清楚她介怀什么,“你安心,我解决。” 第240章 怀孕了,不能亲密 “不是周阿姨派来的...是谁?” 昨天,黑衣人质问司机,司机说:周家的血脉,除了周夫人,谁敢碰。 何况,知道她住处的,又有几个人? 她怀孕,妨碍了周京臣联姻,影响周夫人挑选名门儿媳,哪家的世家小姐愿意进门当后妈呢。即使养在外省,甚至国外,对方也无法忍受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纠葛牵绊一辈子。 有了骨肉,是斩不断的。 容不下孩子的,唯有周家。 “确实不是母亲。” 周京臣许是顾忌她的情绪,又许是没证据,总之,没提叶柏南。 “我在查。” 程禧心口莫名一揪。 范围这么小,凭他的人脉势力,岂会查不出。 “是...柏南?” 偌大的病房,一片死寂。 周京臣平静注视她。 程禧隐隐觉得喘不了气,抓着床单,“为什么?” 她眼中,叶柏南并非坏人。 至少,对她体贴,绅士。 送她礼物,帮她出头,也护过她周全。 那样的君子风度。 发乎情止于礼,尊重又温存。 是假象吗。 没有一丁点真心吗。 目的是借助她,进入周家,报复周家。 她仅仅是一个工具。 恶意的,虚伪的... 程禧手越抓越紧。 春风一般的笑,纯粹柔情的眼睛,演得了戏吗,骗得了人吗。 “不是叶柏南。”周京臣安慰她,一副无波无澜的面孔,“我的下属,对手,也有听说你怀孕的。” 她一怔。 “我会调查清楚,别胡思乱想。”他去洗手间打了一盆水,擦拭她脸,“你害怕是叶柏南,对吗。” “程家出事后,待我好的,只有周叔叔,周阿姨,你和柏南。”程禧垂眸,失意,落寞,“如果这份好,有欺骗,有污秽,我宁可从没好过。” 周京臣手一僵。 心跳在一霎骤停了。 良久,他洗了毛巾,蹲下,擦拭她脚。 “不得已的隐瞒呢。” 程禧摇头,“骗就是骗,不干净就是不干净。所谓的不得已,是为了心安理得的骗。” 他指节泛白,擦一下,顿一下。 心脏亦是跳一下,窒息一下。 “我脚臭不臭?”她忽然问。 周京臣回过神,“不臭。” “我踩空了,踩马桶里了。”程禧坦白。 “你踩马桶干什么?” “开窗户。”她比划,“太高了,我够不着。” “万一滑倒摔跤,会流产的!”周京臣气愤,严肃,太阳穴的青筋一缕叠着一缕,“你让我省点心,行吗?” “我骗你的。”程禧托腮,“你瞧,我没摔跤,也没流产,你恼不恼?” 他所有的怒火,狂躁,哽在喉咙。 如一根锋利的针。 扎着他。 “你有没有瞒我什么?”她晃悠腿,脚趾湿漉漉的。 “没瞒。”周京臣撇开头,端着水泼掉,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闭上眼。 拳头攥得锥心的痛。 冰山一角,在浮出水面。 他和她之间,是命,是天意,是无解。 “哥哥。”她叫。 周京臣睁开眼,出去。 随手扯松了领口,“在任何地方,你老老实实的,记住了吗?” 程禧埋在枕头底下,声音发闷,“记住了。” 他上床。 “你躺沙发——”她手肘撞他。 周京臣挪远了一寸,“我躺在床边,压不到你。” “有一股味儿...”程禧不依不饶。 “我没抽烟。”他耐着性子,“我换衣服了。” 程禧左脚抵住他膝盖,不同意他上床,“你有汗味。” 她倔,周京臣也倔,掀开被子,硬生生挤,“我根本没出汗!” “现在胎不稳...不行。”程禧踹他,“起码要五个月以后。”她一琢磨,又改口,“五个月也不行...你不温柔,太粗鲁,会伤着我。” 他愣住,明白她抗拒什么了。 “我像禽兽吗?”周京臣捏住她左脚,“我对孕妇没兴趣。”他拇指无意剐蹭她脚心,厚厚的茧子刺激得程禧脊梁骨发麻。 周京臣又捏住她右脚,居高临下俯瞰她,“我粗鲁?” 她蜷缩,咬着被角,“反正疼。” “次次疼?” 程禧点头。 他更愣住了。 四目相视的半分钟,她先移开,周京臣躬下身,悬空的姿势,臂膀肌肉贲张,腰腹一块块的壁垒,沟壑纵横交错,不是情欲胜似情欲的味道。 在灼白的光影里,他眉头微蹙。 “没舒服过?” 她歪脑袋,迷茫,“舒服什么?” 这神态,周京臣如遭雷劈。 下一秒,程禧噗嗤笑,“哥哥,我又骗你了——” 周京臣摁住她胳膊,翻了个个儿,掐拧她屁股,“我才警告你老实,你是聋了,是忘了?” 护士这时敲门,“孕妇白天受惊吓了,家属多些耐心。” “他家暴我。”程禧捋了捋头发。 护士看着周京臣。 他卷起西裤,露出膝盖,“她踢的。” 这位男家属衣冠楚楚,讲话斯文,相貌又好,护士看他不像打女人的,“孕妇不要大幅度的动作啊!家属也注意。” 护士走后,程禧继续歪脑袋,“你掐啊。” 周京臣咽下这口气,伸手熄了灯。 一团漆黑中,他搂她的腰。 他长了一张白皙面皮儿,分明是如玉如珠的粉墨公子,身躯却犹如钢铁,力量坚实,体温又炙热。 一贴近,那种侵略劲儿,程禧烧得慌。 “我痒...”她在周京臣怀里蠕动。 “沈承瀚告诉我,三个月开始显怀。”他掌心贴着她腹部,细细抚摸,感受是软软的,仍旧平坦,“变大,变圆润。” 程禧扭头,“会胖吗?” 他浓郁幽邃的轮廓,融着清清冷冷的月色,挨在她额头。 “不胖,是丰腴。” 周京臣没惹她不高兴。 胖,她忌讳。 毕竟学跳舞的。 肉不是按“斤”计算的,是按“两”计算,胖一两,马上节食。 “丰腴...”程禧仰躺着,视线里是天花板,是他的脸,又艳丽、成熟风韵的脸,密密的青色胡茬,线条刚毅的下颌,男人味十足。 “你喜欢丰腴的,喜欢苗条的?” 特殊情况,特殊答案,“丰腴的。” “那我以前苗条,你不喜欢了?” 周京臣胸腔一紧,懈怠了。 “喜欢苗条的。” “那我后面丰腴了,你不喜欢?”程禧表情不大好了。 周京臣脑仁嗡嗡地。 他下床。 程禧拽住,“去哪。” 第241章 介入他和程禧,给他添堵 “睡沙发。” “你不睡床了?”她侧卧,面向周京臣,“我烦着你了。” 北航集团担任了七年工程师,三年总工程师。 大大小的设计图,基地技术研发,他负责的项目不计其数。 这样难搞的,倒是头一回遇上。 沈承瀚说,孕妇心情起伏大,思维跳跃,要顺着,哄着。 怀胎十月,有的熬。 “我怕压到你。” 程禧分了他一半被子,“你睡床边。” 周京臣没辙了,重新躺下。 “哥哥。” “嗯。” “我头秃了,你还喜欢我吗。” 他彻底逗笑,“戴假发。” “有皱纹了呢。” “好了——”周京臣给她盖被子,“先睡觉。” 程禧一连几夜都没睡好。 一是陌生环境,认床;二是吴老板折腾了那一出,她心里不踏实。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天蒙蒙亮,周京臣接了一通电话。 他委托值班护士照顾病房,匆匆下楼。 棕色面包车泊在停车场,开着双闪。 后门半敞,一伙黑衣人。 中间是司机,双手双脚绑了麻绳,狼狈窝在那。 “周公子。”为首的黑衣人拉车门,“一天不吃不喝不撒尿,他还是不交代。” “搜查手机了吗?” “查了,五个通话记录,全部是李家老宅的座机。” 周京臣皱眉。 李宅... 又指向周夫人了。 “叶柏南星期二晚上搬出李家,星期三在烟城留宿,昨晚住在青城的酒店,一共订了四晚。”黑衣人详细汇报,“在青城、烟城两市要待四天。” 周淮康夫妇闹离婚,李家内忧外患。 搅浑了一池水,功成身退,跑来烟城躲清静了。 一桩桩的风波,叶柏南是幕后黑手。 偏偏又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 毫无把柄。 接下来的四天,顺便介入他和程禧,再添一添堵。 真高明。 “禧儿小姐怀了孕,叶柏南大概率会耍阴招了。”黑衣人提醒周京臣,“关于程衡波...要避免叶柏南和禧儿小姐单独接触。” 周京臣上车,坐在副驾驶。 “凌晨我回去了一趟,你昏迷不醒,没打扰你。”他透过后视镜,审视司机,“饿昏了?” 司机没吭声。 “主仆一场的情分,我不亏你,先填饱肚子吧。” 黑衣人掰开司机的嘴,灌了一桶粥,司机呛得涕泗横流,汤汁沿着下巴流了一脖子。 “这粥太稀了...你个废物,没煮熟!”黑衣人扔了保温桶,训斥另一名黑衣人,“豆子是豆子,汤是汤的,呛入气管会呛死人的!” “不是我煮的...”那名黑衣人喊冤,“锅里现成儿的。” “行了!”周京臣没个好脾气,盯着司机,“谁指使你的?” 司机吐出一颗夹生的豆子,“周夫人指使的。” 他冷笑,“叶柏南给了你多少好处。” “我不认识叶柏南。”司机牙口紧,一字不漏。 “你跟了我多年,我待你不薄。”周京臣语气幽凉,“我平生最恨背叛,你替我母亲监视我,我念在你一家老小指望你生活,没有开除你。如今,你联合外人暗算我,我是万万不能放过你了。” 司机一抖。 “送去叶柏南的酒店,住哪间房,丢在门外。”周京臣瞥了司机一眼,“他不会给你钱,更不会接纳你,那意味着他承认了是你的雇主,你什么也拿不到。” 司机脸煞白。 周京臣推门下车。 这辆面包车驶离医院,一辆出租缓缓驶来。 他亲自迎上去,“冯叔叔,舟车劳顿,辛苦您了。” 男人是李氏集团的市场部总监。 也是叶柏南口中的间谍。 “辅佐你,是我的责任。”冯总监收了雨伞,掸了掸西裤的雨珠,“市区积水了,这场雨太大。” “是很大。”周京臣望着雨雾森森的街巷,意味深长,“和李氏集团的风雨一样大。” 冯总监迈上台阶,“你一个月前找到我,运筹帷幄侃侃而谈的气势,我相信老太爷的眼光毒辣,你输不了。” 周京臣扬眉梢,“冯叔叔考验我?” “七名董事,十三名高管,每一个人都有叛变的嫌疑。判断哪个可用,哪个良心未泯,是董事长的基本能力,倘若你没有挽救大局和识人的能力,我也没必要辅佐了。”冯总监大笑,“幸好,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外公有两封遗嘱,一封公开,一封私密。私密的遗嘱只写了一句话:可靠之人,二十分之三。”周京臣给冯总监点燃了一支烟,“具体哪三人,外公没写。我猜是祝云楼,您和顾董。” “老顾啊?他藏得挺严实。”冯总监也大吃一惊。 这三人,互相不晓得对方的底细,是老太爷要求的,永远别暴露,别联络。一旦有一个叛变了,供出其他两个,李氏集团全完了。 “老顾跟着李韵华吧?” “是。”周京臣自己没抽烟,把玩着打火机,“您跟着李韵晟,顾伯伯跟着李韵华,一起被叶柏南‘收买’了。” 冯总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在董事会上的提议,李韵华那艘船的三名董事弃权了,是老顾怂恿的吧?” “李韵华以为胜券在握,有三票反对,结果顾伯伯带头,三票弃权,保了我一次。”周京臣倚着墙,“可惜,祝云楼不忠了。他的下场是叶柏南的棋子、弃子,连同女儿也毁了。” “崔董和贺董原本是李韵晟的人,后来投靠你了,你怎么不留下?” “我厌恶投降的叛徒,信任从一而终的忠臣。”周京臣面色狠戾,“他们背叛了李韵晟,有朝一日也会背叛我,两条不忠不义的狗,干脆杀了吃肉。” “所以你逼迫他们转让股份给沈承瀚,废掉了他们的权力。”冯总监赞同,“有魄力。” 此时,住院部后门晃过一道男人的身影,进了电梯。 男人没看到周京臣,周京臣亦没看到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