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逃婚攻略》 第四章 再入虎穴 梁音淇可惜一声,最后好心地指了指江珩头上那支黄杨木簪:“这支簪子,还是值钱的。走到半路你若需要,大可置卖,换些盘缠。” 说罢,她起身便走。 江珩探身,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要丢下我了?” 梁音淇挣了挣,没挣开,苦口婆心:“若非事关生死大事,还是回家吧。” 她抽出手想拍拍江珩的肩膀,奈何他太高,只好去点儿气势,踮起脚来轻拍两下:“江珩,咱们有缘再见。” 第二回有缘再见。 梁音淇毫无留恋,转身潇洒地向门外走去。 谁料走了没两步,便见客栈外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领头的身穿铠甲,身姿挺拔,手握腰间剑柄,大步走进堂中。 嚯,梁家为了找她,用得阵仗还不小。 掌柜瑟瑟发抖,缩在账台后;其他用饭的客人小声议论着,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发生何事。 梁音淇尽量自然地步步后退,准备找个后门跑路,或是寻个犄角旮旯躲起来。 退了两步,猝不及防踩到旁人脚背。她扭身要避开,却踉跄一步往旁边一歪。好在身后人及时扶住她肩头。她回首一看,正是江珩站在了她的身后。 身穿铠甲的那人在堂内巡视一圈,确认目标后直直向她走来。 梁音淇明白在劫难逃,索性站直身子。 她轻轻喟叹一声,掏出怀中玉佩,还给身边的江珩,想了想,又把荷包一起递给他:“离远点儿,别叫我拖累了你。” 被小小手掌推开的江珩握着两样东西一脸茫然。 动作间,将士已然走到两人面前,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抱拳:“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啥? 梁音淇眉头一皱,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江珩。 所以……这些人不是来抓自己的? 昨天浔州城内要寻得贵族子弟,是江珩? 梁音淇迟钝地反应过来。她看着江珩走上前来,手虚扶了将士一把:“起来吧,本……本少爷无大碍。人抓到了吗?” 将士起身,诧异地看了眼梁音淇,很快如常回话:“属下无能,刺客未能留下活口。” “罢了。回去再说。”江珩攥了攥手中荷包,背对着梁音淇微微勾了勾唇角,向将士示意:“把她带上。” “你带上我做什么?”梁音淇意识到眼前这人当真非富即贵,如此阵势恐怕还不是寻常家境优渥之辈,识趣地将语气放轻些:“不知你是……世家公子,多有得罪万望包涵。但这一路我总算照应你了,你也知道我要赶路……” 江珩侧头扬眉:“翻倍的回报,你不要了?” “……不要。玉佩我都还你了,我现在只想走。”梁音淇悔不当初,只恨自己没能一早就离此人远远儿的,再不济适才怎么就心肠一软,将荷包也给了他呢。 不对,她本来就一直离他远远的。是江珩一直赖着她。 江珩“唔”了一声,回头叫将士的名字:“海川。”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那人心领神会,一步便到梁音淇面前,拱手作礼:“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劈手便向梁音淇后颈砍去。 谁料梁音淇早有防备,剑走偏锋,当场蹲下,避开这一击。 海川与江珩皆是一愣。江珩随即笑出声来。 海川身手了得,与他对面之人只要想动得,此前还未有败绩。可梁音淇适才的躲闪,着实是他平生未闻的解法。他紧紧皱眉,就要再出手去抓梁音淇衣领。 梁音淇一个猛子蹦起来,跳到江珩身后,紧紧攥住他衣袖:“别打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海川不料她如此能屈能伸,不由得再次怔在原地。 江珩看了他一眼,转身将玉佩递给梁音淇,定定地看着她。 梁音淇清了清嗓子,努力撑起气势:“但是,咱们可说好了——是你定要还我银钱,可不是我追着你要!我、我可是、可是你的债主!” 江珩微微一笑:“自然。在下,铭记于心。” 梁音淇心里将江珩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老老实实地跟着人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这辆马车车厢内部与自己此前买得那辆全然不同,空间宽大不少,容人躺下休息都绰绰有余。 她与江珩单独在车上,待两人坐稳,车身一晃,便是启程了。 江珩抱着手臂倚在一旁闭目养神。梁音淇束手束脚地坐了一会儿,因车驾实在过于平稳,不多时便小鸡啄米地打起了瞌睡。 等她因为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谈话声悠悠醒来,全然不知自己睡了几个时辰。 如同她上车时感叹的那般,自己当真躺在宽大的主座上,身上披着一袭狐裘。 江珩正对着窗外的何人低声说话。余光瞥见她醒来,并未多说什么。 梁音淇坐起来,推开自己一侧的车窗,见外面是一片农田,难辨方位,车四周跟随着护卫,她能瞧见得便大约二十多人。 看来逃跑只能暂且搁置了。 她关上车窗回头,正对上江珩饶有兴致望向她的目光:“我还以为你要跳窗逃走。” “我倒也没那么傻。” 只剩他们两人时,梁音淇胆子又大了一点。 江珩认同一般点头,随手将车中矮几上的一碟糕点推给她:“今天就能到。你睡了大半天,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梁音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所见的熟悉天色不是因为自己睡得太少,而是一觉睡到第二天了。 她有些懊悔地低头去看那碟精致的糕点,顺手取了块儿粉色的塞进嘴里。 只一口,她便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江珩喝了口茶:“定胜糕。” 梁音淇啧啧称赞,又拿起一只黄色的:“这个呢?” 江珩瞥一眼:“豌豆黄。” “绿色的?” “绿豆糕。” “白色的?” “龙须酥。” “红色的?” “……山楂糕。” 江珩忍无可忍:“你连山楂糕都没吃过?” 梁音淇满脸无辜:“吃过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认不认识。” 江珩一更,等梁音淇又要伸手拿下一块儿糕点前,信手将碟子端到自己身旁的茶桌上:“看你应该是吃饱了没事做。趁现在有时间,想想你要怎么赚钱吧。” 梁音淇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去确认身上银票。她抵了抵小腹,感觉到稍硬的触感,稍微放了放心;又伸手入怀,确认匕首尚在,松了口气。 做完这些动作,她骤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说好要还我的数倍钱财,是要我自己去挣?你把我带走是让我给你端茶送水去?” “怎么,很惊喜?” 江珩悠然自得,梁音淇一时间震撼到无言以对,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江珩,你有良心吗?我好歹算给你行了方便,你不还钱我也认了,可你眼下又把我掳走又要我干活,你是人贩子吗?” 江珩不置可否:“梁兄多虑了。你明知我一直心存感激,奈何你此前不要报酬,我才出此下计。何况,你不是拿了我的玉佩?” 梁音淇一愣。 江珩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可知那枚玉佩,价值千金不止,冲抵你一路上的花销绰绰有余。因此梁兄,”他眯着眼睛笑,“真要论起来,还算你欠我债呢。” 梁音淇委实被他的思维惊呆了。她愣了半响,才想起从怀中取出玉佩,不管不顾往江珩手里塞:“那我不要了行吧!” “不可。”江珩温文尔雅:“玉有守诺之意。怎可推来送去?” 梁音淇粗喘一声,只觉几句话间被江珩气得七窍生烟。 她见江珩毫无接过玉佩的意思,自暴自弃地撤回手来,把玉佩往怀里狠狠一放,咬牙切齿:“行,你真有道理。” 她不肯再同江珩说话,也气得睡不着,僵着身子一直坐到腿脚发麻,屁股酸痛,车子终于停下。 海川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少爷,到了。” 江珩推开车门,率先下车。 梁音淇赌气紧随其后。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5.html 第三章 玉佩和故事 秋日的夜晚,微风徐徐,树影轻摇。明月当空,星光黯淡,虫鸣阵阵,一派安谧。 这是梁音淇所熟稔的,同乡村一般无二的夜色。她不自觉地惬意放松下来,手肘支撑在窗边,手掌抵住脸颊,轻轻地哼唱了几句歌谣。 江珩驾车的声音不大。无需费力,便听见车厢中传出的模糊而琐碎的歌声,不由得弯了弯眼睛:“心情不错?” 梁音淇不愿否认:“还成吧。” 江珩合适地安静了。梁音淇便在渐渐遥远的窸窣鸣虫声、渐渐规律的车辙前进声中,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 梁音淇撩开车帘,江珩回过头来,眼下两片乌青,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马上就到胥城了。” 瞧着他疲惫不堪的模样,梁音淇罕见地于心不忍起来。她坐到江珩身侧,往前一点握住缰绳,把他往里头赶:“快进去歇会儿吧,剩下的路我来。” 江珩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少女揉揉眼睛,又拍拍脸颊,垂了眼眸微微一笑,也不推拒,顺势进了车厢。 果如江珩所言,不到一个时辰,马车驶入胥城。入城前,梁音淇特意停车假意喂马,观察了一会儿见百姓们出入通畅,才放心地驱车入内。 城内有段新铺的石子路。江珩被颠醒,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见已是都城内部模样,问道:“还是先找家客栈歇下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梁音淇不答反问。她已然看好一家不远处挂着招牌的客栈,目标明确地向前:“早晚要分开,你还是早做打算好。” 江珩含糊其辞,应了一声,从她手中将马绳牵回来:“这种事必得安稳时候想。咱们先去吃顿饭。” 两人抵达客栈,安顿好马车,到大堂落座。梁音淇要了三只馒头,两道汤菜。 她拿了一只馒头掰成两半,放回盘子里,又取了一只完整的塞进口里,宣布:“我先吃一个,不够再吃一半儿。” 江珩憋住笑,点点头。 两人正埋头苦吃,掌柜却端着一碟牛肉摆上桌。 梁音淇连忙否认:“我没要。” 掌柜笑道:“是这位公子要得。” 梁音淇看向江珩,他已松了一片牛肉下肚:“你到底有没有钱?” 这人一路蹭吃蹭喝蹭马,原来竟然吃得起肉? 江珩理直气壮:“没钱,半枚铜板都没有。我不过将身上一枚玉佩给了店家。舟车劳顿,总得沾点儿荤腥。” “玉佩换牛肉,你是劳顿过头伤到脑子了吗?”梁音淇擦了擦嘴唇,向掌柜伸出手:“把玉佩还来,我给你碎银。” 掌柜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呆在原地。 “他那枚玉佩只怕价值不菲。退一万步,即便是不值钱的,买一碟牛肉也绰绰有余,你必然知道这一点,才会亲自来送肉。” 梁音淇皱眉:“你是开店的,应该讲信誉。诓骗无知,可是正当行径?” 江珩闻言挑了挑眉。 掌柜见梁音淇不是个好相与的,默默后退一步,全无将到手的钱财再交出来的意思:“客人这话说得。我不过是做小本生意的,虽说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一锤定音,买卖落定……” “没读过多少书就去多读点书!把玉佩还来!” 梁音淇厉声打断他,毫不退让。 江珩险些笑出声。 “这、这样吧,客人。”掌柜擦擦汗,赔笑道:“我再给您二位多加几道菜,都是小店的招牌!方才这位公子说,你们一路辛劳,小店也可提供按摩服务,保证让你们一身轻松!” 梁音淇眼见玉佩一时间难以要回,叹了一声。 江珩以为她要就此妥协,却见梁音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神神秘秘将掌柜招近些,压低声音道:“有些话我原本不愿挑明了说。你瞧着他心软人傻,其实也确实不错。他家中正争家产,上下兄弟打得不可开交,但矛头首先都对准的便是这傻大儿。他为逃避追杀,才跟我跑了出来,一路上暗箭重重,性命攸关。你若不信,只看看他的腿,伤还没好全呢。” 掌柜尚未及反应,江珩已当先想起什么一般:“我差点儿忘了。掌柜,麻烦借金疮药一用,伤口该换药了。” 掌柜面色一变,梁音淇盱着他神情,摇头道:“派来追杀他的那些人,宁可错杀,不愿放过。若是他们沿途找过来,知道你手里有他的玉佩……” 梁音淇扼腕:“罢了,万般皆是命,逃到此处,也差不多了。掌柜的,你多上几道菜吧,我们吃顿饱饭也好上路。” 混迹江湖,对于怪谈奇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掌柜咽了咽唾沫,一路小跑到柜台取出玉佩和金疮药,又一路小跑回来,做贼般塞进梁音淇手中。 他转身便要走,却被梁音淇扯住。 举起玉佩待江珩辨认过,梁音淇将玉佩收进怀里,一手摸出荷包,一手将金疮药递给江珩。 她掏了几块碎银,放到掌柜手中:“生存不易,各凭本事,我也不占你便宜。” 掌柜点头哈腰,又为难道:“却不知二位……何时启程?”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这两人在店里多待了。 “至少等我们吃完这顿饭吧。”江珩和善一笑。 梁音淇已自顾自嚼起馒头来。掌柜明白这二人只怕软硬不吃,好在看上去也不是胡搅蛮缠、不肯离开的样子,便讪讪退下。 江珩拿着金疮药,仔细打量着梁音淇。 梁音淇头也不抬:“吃,别盯着我。” 江珩将金疮药放进怀里,念道:“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 梁音淇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随她去乡下,自幼照顾她的嬷嬷,大字不识几个。她只跟着庄子里的秀才认了些字,但一听诗就头疼,秀才也没强求她去念。 但再不懂,她也大概听得出诳骗的意思。梁音淇夹起一片牛肉,喝了一口汤,送下一块馒头:“我没学过诗,别在我面前咬文嚼字的。” “日后你大可一读。” “没必要。我现在都骗人了,听得懂还怎么让你编排。” 江珩一怔,忍俊不禁:“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要夸她“无中生有”计运用不错。梁音淇也没心思和他多说读书的事,吃了一整只馒头,又吃了半只馒头的一半,拍了拍手,将盘子推到对面,慢慢喝起汤。 和她比起来,江珩吃得就斯文多了。端碗时拇指扣住碗口,食指、中指、无名指扣碗底,手心空悬;夹菜时只夹靠近自己一侧的盘边,少量多次,即使梁音淇已经吃完,还是问过之后才全部吃光。 讲究虽多,吃得倒不慢。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梁音淇同方才一般如法炮制,从荷包中取出一些碎银放到江珩面前:“拿着吧。咱们就此别过。” 这是她第三回说出这四个字了。 江珩低头看看碎银,又抬眸看着梁音淇:“我的玉佩,梁兄就此没收了?” “你说得,要数倍奉还一路花销。”梁音淇又倒了杯茶:“我也不多要,这一枚玉佩就足够了。” 江珩定定瞧着她:“其实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无福消受。”梁音淇同他对视,再次默默感叹。 但凡她再有点钱,但凡江珩心眼儿再少点,她都能冲着这张好皮囊,全当自己捡了个俊秀郎婿。 这不比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强?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4.html 第二章 厚脸皮 梁音淇瞳仁紧缩,伸手入怀拔出匕首,速度极快跃到车厢中,利刃抵在少年喉间,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少年稳如泰山,轻轻一笑:“今夜是打算在浔州安顿吗?” 梁音淇并不答话。 少年从容解释:“在下提前招呼过了,只是请您捎我一程。” 两人离得极近,他说话气息扑在梁音淇面上,细细听去,声线的尾声稍许颤抖。 梁音淇微微低头,见他裤脚沾染了几点血迹,迟疑片刻,收回匕首,后退着跳下马车:“你走吧。” 少年起身,大概拉扯到腿上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但仍旧快速地下了马车。 梁音淇看着他:“就此别过。” 少年像是挣扎了一会儿,见梁音淇并无转身离开的意思,执着地要目送他离开,不由苦笑一声,难以启齿道:“能否……再收留我一晚?我实在身无分文……” 梁音淇不料他说出这话来,愣了一愣,险些忘了粗起嗓音,回身往客栈里走:“方才途径衙门,你可以去报官。说不定还能遇上好心官员送你回家。” 少年跟上几步,不再多问:“可我是逃出来的,断然不能回去。” “你也……你是逃出来的?” 梁音淇回头打量他一番:“为何逃?你是被人追债,还是离家出走?” 少年无奈摊手:“都不是,也都沾边儿。硬要说得话,算被逼着离家出走吧。” 他处境与自己如此相似,梁音淇不免心头一软。想到若是自己没有提前备好金银,大概与这少年落得一般束手无策的境地,便似乎无法坐视不理了。 梁音淇妥协地叹息一声,转身向客栈楼里走:“就今天一天,下不为例。” 她领着少年一起进了屋,又同小二要了金疮药。少年道了声谢,挽起裤腿,擦净触目惊心的血迹,面不改色地将药粉往伤口上撒。 梁音淇悄悄别过眼。 擦完药草草包扎好,少年稍有些一瘸一拐的下楼去还药。再回来时身后跟着端着两碗汤面的小二。 小二搁了碗筷出去,少年招呼坐在床边的梁音淇:“趁热吃,厨房刚煮好的。” 梁音淇肚子诚实的咕噜一声,健步蹿到桌边坐下,吸溜了一大口,然后后知后觉:“你不是说没钱吗?” “掌柜的说记房账上。”不同于梁音淇的热火朝天,少年慢条斯理,如同在吃什么珍馐美食:“多谢招待。” 梁音淇一口气更住,片刻咬牙切齿:“你脸皮可真厚啊!” “兄台放心,日后在下必定数倍奉还今日花销。” 嘴上吹牛,实际上半个铜板都没见到,梁音淇信了才怪。她没好气儿地把面呼噜完,见少年已老神在在地脱了靴子,打了水清理上面的泥土,愈发气闷:“你今后有钱,我如今拮据,没钱再多开一间房。你要么在楼道里睡,要么下去睡马车。” 少年将擦好的短靴放在门口,踩着袜子走近一点:“我以为兄台能够好人做到底,和我挤一晚上。” 梁音淇险些脱口而出男女授受不亲。她匀了匀嗓子,抱臂看他:“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何况她怀里还揣着往后安身立命的钱财呢。 或许是她的顾虑与防备过于明显,少年突然自我介绍起来:“在下绝非心怀歹意之徒。我姓江,单名一个珩字,家在广固城东南街,做丝绸生意。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梁音淇自从回到梁家,唯一出门的一回便是逃离。什么东南西北中的街道,她一概不知,便糊弄着点了点头,又怕临时编个名字记不准,干脆扯道:“我叫梁因。” 江珩唔了一声,思索道:“广固城姓梁的家府不多,唯有长巷的梁家,我还算知晓。那户梁家的老爷在朝中任职,听说共有三个儿子。不知梁兄排行第几?” 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说对了家底。梁音淇哼了一声:“我和你相熟吗,你这般窥探他人户籍?我可没那么好运气投胎在这等人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罢了。” 说罢,梁音淇推着江珩出门:“我要睡一觉,你出去。” 门被紧紧阖上,又落了锁。江珩站在门外,缓缓浮上几分笑意。 到底还是年纪小,套话实在容易。 屋内,梁音淇尚未躺好,骤然反应过来,翻身坐起死死盯着房门。 她并未说过自己来自广固。 这个皮相能够蛊惑人心的少年,心思比看上去的还要重。 梁音淇摸了摸贴身的细软,慢慢躺在床上。 不算很安心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微暗。 梁音淇伸了伸懒腰,坐起来出了一会儿神,起身打开窗户透气。 楼下厨房飘上饭菜香气。梁音淇喝了口凉掉的茶水,开门准备下楼,却被靠着门槛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江珩一手搭在膝上,微微昂头,冲她一笑:“醒了?” “……你一直坐在这儿?” 江珩站起来,低下头。 梁音淇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双只穿着袜子的脚。 她这才想起赶人出门时江珩的靴子就在门边。 梁音淇稍有些尴尬:“我忘了,你怎么也不说啊。” “怕打扰你休息。何况我也无处可去。” 江珩说得可怜,奈何梁音淇不是轻易愧疚的个性,侧身让出门来:“穿鞋吧,下楼吃点东西。” 等到江珩找到楼下坐着的梁音淇,小二已将现成的小菜白饭端上了桌。 江珩看看凉菜,看看米饭,又看看梁音淇:“一点热菜荤腥都没有,连汤也没有?” 梁音淇夹着菜往口里送,含糊不清道:“有得吃就不错了。渴了喝水。” 眼见就连凉菜都要没有了,江珩终于动起筷子。 二人相对,难得的沉默下来。 隔壁桌此时坐下一高一壮两名官兵,要了酒肉,在人声微弱的大堂里闲聊起来。 开始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几杯酒下肚,逐渐夹带了对公事的抱怨。直至梁音淇与江珩吃完了要走,官兵的对话突然令两人竖起了耳朵。 壮官兵道:“刚刚走之前,听说广固那边儿来了封信函,说哪个世家跑了个人,到处在寻呢。” “这些贵族子弟就是闲得,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往外跑。”高官兵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他们找他们的,不关咱的事儿。再说了,那些少爷小姐,早晚受不了苦,自个儿就回去了。” “真能不管就好咯。”壮官兵瘪嘴:“师爷说明早开始轮班在城门排查。有的忙啊。” 高官兵骂了句粗口。两人碰酒干杯,又零零碎碎的埋怨起来。 梁音淇皱着眉回到房间,还没开口,江珩当先道:“下午你睡了段时辰,不如晚上便节约一晚房费,现在出城,如何?” 梁音淇本就打算现在跑路。她看了眼江珩,飞快地收拾好东西,下楼退了房间。 江珩全程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仿佛两人本就是一同出门一般自然。 从马厩里将马车牵出来,梁音淇将剩下的最后一只饼递给江珩:“就此别过。” 江珩接过饼来,忍俊不禁:“我还想你会不会再给我点儿钱。” “我像是有钱施舍的样子吗?”梁音淇戴好斗笠,草草地拱了拱手:“有缘再见吧。” 她刚转过身去,身旁江珩已利索的先行一步,跃上车辕抓住马绳:“梁兄请,我做你的车夫。” 梁音淇站在原地,满面无语:“你的脸皮到底多厚?” “你随便骂,别赶我就成。”江珩不疾不徐,全无求人的自觉:“咱们一路走,遇上麻烦还能一起想办法。” “你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大麻烦?” 梁音淇反问一句,摇摇头上了马车。眼下没时间纠缠,何况走夜路多个人照应也不算坏事:“腿好的挺快啊。好好驾车。” “药来得及时。”江珩确认梁音淇坐好,一鞭挥下。 两人紧赶慢赶,趁夜色出了浔州城。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3.html 第一章 逃婚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微微凉风仍然料峭。 梁音淇站在暖帘后,听了一会儿父亲和嫡母在外对前来恭贺的宾客笑意逢迎,了无生趣地转身出了屋子,穿过常青绿藤攀附成荫的甬道,往自己的卧房而去。 她其实并不愿回房看见那件绣好的婚服。奈何她被扔在外庄不管不顾十年,因为梁家嫡女病逝才被接回来。偌大的府邸,能容她稍许自在点儿的唯有那一亩三分地儿。 何况对着一件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衣裳,总比乱逛遇见旁人,虚与委蛇的假笑要好。 梁音淇小心避开小厮和丫头,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婚服正对着床榻。她走上前去,盯着上面精美繁复的针脚。 这桩婚事,对梁家来说是祖坟冒青烟都难求的——当朝六皇子,即使非嫡非长,也总是皇室贵胄。因此即便是心爱的女儿死了,梁家夫妇还能忍住悲痛,筹谋如何保下此生荣华。 梁家子女共五,除却已死的梁瑶冰,便只有梁音淇一个女儿。她作为替嫁人选,在梁家人看来,是顺理成章。 梁音淇想起自己回府那日,嫡母董燕满脸不情不愿,认为她走了狗屎运攀高枝的神情,不由冷冷一笑。 董燕但凡说出口了,梁音淇都必得回一句—— 梁家死活殊荣,与我何干? 六岁那年,母亲不治身亡。而父亲连面都不曾露过。梁音淇眼睁睁瞧着母亲被一张席子裹着抬出梁府,次日自己便被打发到了乡下庄子里,一过就是十年。 被接回来的那一日,满打满算正是她十六岁的生辰。梁音淇心中不免生出期盼,想着莫不是梁康良心发现,或许要补偿她失去的父爱。 只可笑,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不过是将她当作一枚山穷水尽时抛出的棋子。 梁音淇看得清楚,明白自己无力反抗,索性装得乖巧温顺。 果然如她所想,这一装,倒真得来不少贴补。董燕把她认在自己名下,对外更不愿露出半分苛待的名声。见她拘束胆怯的小家子气模样,愈发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赏赐恩典几乎日日不缺。 梁音淇本想着多攒些以便日后行事,可是旁敲侧击,分析一通,唯有梁康与董燕进宫谢恩的今日,是离开梁府的最好时机。 她侧耳听着外头热闹声渐消,过了一会儿彻底安静下来,问了小厮确认梁康二人已经出门,立刻关上房门,将收集在床榻下的金银细软全部取出。银票塞进衣裳夹层,碎银放进荷包,首饰能戴则戴,正要开门,想了想又回身,多插了两支发簪。 梁音淇满意地打开房门。 门外,被董燕派来服侍她的丫头秋菲拧着眉站着。见梁音淇出门,狐疑地向里一望,怪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我……我想出门走走。” 梁音淇自从回来,端得就是谨小慎微、软弱无能的脾气。她垂眸软声回答:“听说今日有集会,肯定很是热闹……” “热闹不是小姐该凑得!夫人特地叮嘱过,小姐最好不要出门,免得横生枝节!” 秋菲白眼一翻。自己原先伺候的是梁瑶冰,跟着主子在府上也颇有些地位。谁料一朝变故,竟成了这庶女的丫头,被嘴臭的其他下人嘲讽,便将气撒在唯唯诺诺的梁音淇头上。 梁音淇咬了咬嘴唇,低头说道:“我、我只是想散散心……快嫁人了,我心里慌得很。而且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我也想,送你件像样的首饰,聊表感谢。” 秋菲闻言态度和缓些许,想着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便宜不占就太蠢了,便故作思考后宽容道:“好吧。我可是冒着被夫人责骂的可能陪您走这一趟。您可得记住了。” 梁音淇应了一声,等秋菲叫来另一个服侍的丫头秋慧,才柔声道:“秋慧,你就在家吧。我和秋菲姐姐很快便回来的。” 秋菲一听梁音淇尊称自己一声姐姐,越发志得意满起来,心道这乡下丫头还算识趣,不让别人跟着,摆明了是要讨好她一个人,便再无犹豫顾虑,昂首领着梁音淇出了门。 集市热闹非常,人头攒动。梁音淇专选人多的地方去。 她在乡下的时候就是玩捉迷藏的一把好手,追着兔子跑也没落下过。几个铺子之间,轻而易举地便将秋菲甩在身后。 她挑了个人来人往的街角,矮了身子装作看货品,余光瞥见秋菲稍显慌张地找过这一片儿,往远处走了,立刻往回走了一段路,躲进她早瞅好的无人的小巷里。 她将藤黄色的外衫脱去,露出里头的青黛衣衫,又取下在外的所有首饰,揣进怀里装好,把头发挽成素发髻,到了外头的小摊买了顶斗笠。 她料定秋菲会顺着大路找自己,便一路沿着小巷走,问了好几个人,终于走到了最近的城门。临出城前,正见东市骏马在售,她加了钱买下一匹,请匠人栓了马车,又顺道包了几只馕饼。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有余,梁音淇便如同鱼入江海,迅速地混入了出城的人群。 想到今晚注定鸡飞狗跳的梁府,梁音淇不由得乐出了声。她翘着脚吹了几声口哨,兴致勃勃地拍了拍马背。 看不到梁康和董燕火烧眉毛的臭脸,还有狐假虎威的秋菲会被如何处置,实在可惜可惜。 梁音淇美滋滋的畅想了一会儿,待留意到周遭有行人望向她,连忙收了收心,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 以前在乡下逗鸡,后来被追着跑了二里地呢。如今她一个大活人不见了,除了责打秋菲,梁康必然会立刻派人出来抓她,她可不能在路上露了踪迹才是。 梁音淇收了笑意,压低斗笠。 她不敢停下吃饭,午饭就取了只馕饼干嚼,从日头正盛一直马不停蹄到夕阳西下,都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此处离广固城尚近,客栈太明显,借宿人家又唯恐惹眼。几番思量后,梁音淇还是决定就在车里过夜。 她驾着马车寻觅到一条小河,四周树木高大,从车道上瞧至少看不见。 梁音淇将马儿拴在树干上,绳结微松,正是能吃草的长度。她在溪边简单洗漱一番,回到车厢慢慢啃起饼来。 刚刚走过了广固城的界碑,一直沿途向前,去往的便是扬州方向。梁家势力只在广固周遭,到达扬州,她多少能安全些许。 梁音淇想着日后安排,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睁开眼,天色不过朦朦。她翻来覆去再难入睡,干脆爬起来要下车,再用冷水洗洗脸清醒一下。 撩开车帘,梁音淇一只脚刚伸出马车,抬眼便见一名少年慌张失措地向这边赶来。 梁音淇抬手摸了摸发髻,反手握住怀里的匕首,眯着眼睛瞧着来人越走越近。 微亮日光中,少年模样逐渐清晰。眉眼清隽,身形高挑,着一身长石宽袖长袍,头上一支黄杨木簪,看似两袖空空。 防人之心不可无。梁音淇粗着嗓子问话:“尊驾有何贵干?” 少年闻声一愣,先是回身看了看身后,随即上前几步,顾忌着隔了一段距离,行礼道:“在下路过此地,昨夜遭了贼人,钱财俱被抢去,刚刚逃到此处。” 他鞋边泥泞,动作间并不流畅,像是受了伤,模样倒不似说谎。 梁音淇松开握刀的手:“那你快跑吧。” 她边说边跳下马车,解开缰绳,牵着马准备离开。 若此人所说不假,她留在此地,岂不是等着歹徒来洗劫一空? 梁音淇走了没几步,少年已快走了几步跟上,请求道:“您心善,不知可否捎我一段路,离开此处?” 梁音淇眨眨眼睛,从车里拿了一只饼递给少年。他不接,梁音淇就塞进他怀里,顺势推开他:“不心善,不顺路,不可。抱歉。” 她坐上车辕,挥鞭驾着马车扬尘而去。 上了官道,她再回头去看河畔,已不见人影。 梁音淇戴好斗笠,默念阿弥陀佛,勿怪勿怪,如今她自顾不暇,给饼已经是最大的善心了。 又跑了半日,晌午时分,梁音淇入了浔州城。 她稍微松了口气。进了浔州,便是彻底离开广固地界,距扬州也不远了。 昨夜没有睡好,梁音淇今日不打算再多走。浔州地小人少,治安尚可,应当能安心过夜。何况马匹太累了反倒不好赶路。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休息一番,找了间干净敞亮的客栈入住,将马车拉到后院的马厩里。走出几步,又想起车厢里有没吃完的馕饼,折身回去掀起帘布。 车中端坐着溪边遇见的少年。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2.html 第一章 逃婚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微微凉风仍然料峭。 梁音淇站在暖帘后,听了一会儿父亲和嫡母在外对前来恭贺的宾客笑意逢迎,了无生趣地转身出了屋子,穿过常青绿藤攀附成荫的甬道,往自己的卧房而去。 她其实并不愿回房看见那件绣好的婚服。奈何她被扔在外庄不管不顾十年,因为梁家嫡女病逝才被接回来。偌大的府邸,能容她稍许自在点儿的唯有那一亩三分地儿。 何况对着一件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衣裳,总比乱逛遇见旁人,虚与委蛇的假笑要好。 梁音淇小心避开小厮和丫头,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婚服正对着床榻。她走上前去,盯着上面精美繁复的针脚。 这桩婚事,对梁家来说是祖坟冒青烟都难求的——当朝六皇子,即使非嫡非长,也总是皇室贵胄。因此即便是心爱的女儿死了,梁家夫妇还能忍住悲痛,筹谋如何保下此生荣华。 梁家子女共五,除却已死的梁瑶冰,便只有梁音淇一个女儿。她作为替嫁人选,在梁家人看来,是顺理成章。 梁音淇想起自己回府那日,嫡母董燕满脸不情不愿,认为她走了狗屎运攀高枝的神情,不由冷冷一笑。 董燕但凡说出口了,梁音淇都必得回一句—— 梁家死活殊荣,与我何干? 六岁那年,母亲不治身亡。而父亲连面都不曾露过。梁音淇眼睁睁瞧着母亲被一张席子裹着抬出梁府,次日自己便被打发到了乡下庄子里,一过就是十年。 被接回来的那一日,满打满算正是她十六岁的生辰。梁音淇心中不免生出期盼,想着莫不是梁康良心发现,或许要补偿她失去的父爱。 只可笑,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不过是将她当作一枚山穷水尽时抛出的棋子。 梁音淇看得清楚,明白自己无力反抗,索性装得乖巧温顺。 果然如她所想,这一装,倒真得来不少贴补。董燕把她认在自己名下,对外更不愿露出半分苛待的名声。见她拘束胆怯的小家子气模样,愈发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赏赐恩典几乎日日不缺。 梁音淇本想着多攒些以便日后行事,可是旁敲侧击,分析一通,唯有梁康与董燕进宫谢恩的今日,是离开梁府的最好时机。 她侧耳听着外头热闹声渐消,过了一会儿彻底安静下来,问了小厮确认梁康二人已经出门,立刻关上房门,将收集在床榻下的金银细软全部取出。银票塞进衣裳夹层,碎银放进荷包,首饰能戴则戴,正要开门,想了想又回身,多插了两支发簪。 梁音淇满意地打开房门。 门外,被董燕派来服侍她的丫头秋菲拧着眉站着。见梁音淇出门,狐疑地向里一望,怪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我……我想出门走走。” 梁音淇自从回来,端得就是谨小慎微、软弱无能的脾气。她垂眸软声回答:“听说今日有集会,肯定很是热闹……” “热闹不是小姐该凑得!夫人特地叮嘱过,小姐最好不要出门,免得横生枝节!” 秋菲白眼一翻。自己原先伺候的是梁瑶冰,跟着主子在府上也颇有些地位。谁料一朝变故,竟成了这庶女的丫头,被嘴臭的其他下人嘲讽,便将气撒在唯唯诺诺的梁音淇头上。 梁音淇咬了咬嘴唇,低头说道:“我、我只是想散散心……快嫁人了,我心里慌得很。而且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我也想,送你件像样的首饰,聊表感谢。” 秋菲闻言态度和缓些许,想着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便宜不占就太蠢了,便故作思考后宽容道:“好吧。我可是冒着被夫人责骂的可能陪您走这一趟。您可得记住了。” 梁音淇应了一声,等秋菲叫来另一个服侍的丫头秋慧,才柔声道:“秋慧,你就在家吧。我和秋菲姐姐很快便回来的。” 秋菲一听梁音淇尊称自己一声姐姐,越发志得意满起来,心道这乡下丫头还算识趣,不让别人跟着,摆明了是要讨好她一个人,便再无犹豫顾虑,昂首领着梁音淇出了门。 集市热闹非常,人头攒动。梁音淇专选人多的地方去。 她在乡下的时候就是玩捉迷藏的一把好手,追着兔子跑也没落下过。几个铺子之间,轻而易举地便将秋菲甩在身后。 她挑了个人来人往的街角,矮了身子装作看货品,余光瞥见秋菲稍显慌张地找过这一片儿,往远处走了,立刻往回走了一段路,躲进她早瞅好的无人的小巷里。 她将藤黄色的外衫脱去,露出里头的青黛衣衫,又取下在外的所有首饰,揣进怀里装好,把头发挽成素发髻,到了外头的小摊买了顶斗笠。 她料定秋菲会顺着大路找自己,便一路沿着小巷走,问了好几个人,终于走到了最近的城门。临出城前,正见东市骏马在售,她加了钱买下一匹,请匠人栓了马车,又顺道包了几只馕饼。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有余,梁音淇便如同鱼入江海,迅速地混入了出城的人群。 想到今晚注定鸡飞狗跳的梁府,梁音淇不由得乐出了声。她翘着脚吹了几声口哨,兴致勃勃地拍了拍马背。 看不到梁康和董燕火烧眉毛的臭脸,还有狐假虎威的秋菲会被如何处置,实在可惜可惜。 梁音淇美滋滋的畅想了一会儿,待留意到周遭有行人望向她,连忙收了收心,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 以前在乡下逗鸡,后来被追着跑了二里地呢。如今她一个大活人不见了,除了责打秋菲,梁康必然会立刻派人出来抓她,她可不能在路上露了踪迹才是。 梁音淇收了笑意,压低斗笠。 她不敢停下吃饭,午饭就取了只馕饼干嚼,从日头正盛一直马不停蹄到夕阳西下,都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此处离广固城尚近,客栈太明显,借宿人家又唯恐惹眼。几番思量后,梁音淇还是决定就在车里过夜。 她驾着马车寻觅到一条小河,四周树木高大,从车道上瞧至少看不见。 梁音淇将马儿拴在树干上,绳结微松,正是能吃草的长度。她在溪边简单洗漱一番,回到车厢慢慢啃起饼来。 刚刚走过了广固城的界碑,一直沿途向前,去往的便是扬州方向。梁家势力只在广固周遭,到达扬州,她多少能安全些许。 梁音淇想着日后安排,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睁开眼,天色不过朦朦。她翻来覆去再难入睡,干脆爬起来要下车,再用冷水洗洗脸清醒一下。 撩开车帘,梁音淇一只脚刚伸出马车,抬眼便见一名少年慌张失措地向这边赶来。 梁音淇抬手摸了摸发髻,反手握住怀里的匕首,眯着眼睛瞧着来人越走越近。 微亮日光中,少年模样逐渐清晰。眉眼清隽,身形高挑,着一身长石宽袖长袍,头上一支黄杨木簪,看似两袖空空。 防人之心不可无。梁音淇粗着嗓子问话:“尊驾有何贵干?” 少年闻声一愣,先是回身看了看身后,随即上前几步,顾忌着隔了一段距离,行礼道:“在下路过此地,昨夜遭了贼人,钱财俱被抢去,刚刚逃到此处。” 他鞋边泥泞,动作间并不流畅,像是受了伤,模样倒不似说谎。 梁音淇松开握刀的手:“那你快跑吧。” 她边说边跳下马车,解开缰绳,牵着马准备离开。 若此人所说不假,她留在此地,岂不是等着歹徒来洗劫一空? 梁音淇走了没几步,少年已快走了几步跟上,请求道:“您心善,不知可否捎我一段路,离开此处?” 梁音淇眨眨眼睛,从车里拿了一只饼递给少年。他不接,梁音淇就塞进他怀里,顺势推开他:“不心善,不顺路,不可。抱歉。” 她坐上车辕,挥鞭驾着马车扬尘而去。 上了官道,她再回头去看河畔,已不见人影。 梁音淇戴好斗笠,默念阿弥陀佛,勿怪勿怪,如今她自顾不暇,给饼已经是最大的善心了。 又跑了半日,晌午时分,梁音淇入了浔州城。 她稍微松了口气。进了浔州,便是彻底离开广固地界,距扬州也不远了。 昨夜没有睡好,梁音淇今日不打算再多走。浔州地小人少,治安尚可,应当能安心过夜。何况马匹太累了反倒不好赶路。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休息一番,找了间干净敞亮的客栈入住,将马车拉到后院的马厩里。走出几步,又想起车厢里有没吃完的馕饼,折身回去掀起帘布。 车中端坐着溪边遇见的少年。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2.html 第二章 厚脸皮 梁音淇瞳仁紧缩,伸手入怀拔出匕首,速度极快跃到车厢中,利刃抵在少年喉间,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少年稳如泰山,轻轻一笑:“今夜是打算在浔州安顿吗?” 梁音淇并不答话。 少年从容解释:“在下提前招呼过了,只是请您捎我一程。” 两人离得极近,他说话气息扑在梁音淇面上,细细听去,声线的尾声稍许颤抖。 梁音淇微微低头,见他裤脚沾染了几点血迹,迟疑片刻,收回匕首,后退着跳下马车:“你走吧。” 少年起身,大概拉扯到腿上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但仍旧快速地下了马车。 梁音淇看着他:“就此别过。” 少年像是挣扎了一会儿,见梁音淇并无转身离开的意思,执着地要目送他离开,不由苦笑一声,难以启齿道:“能否……再收留我一晚?我实在身无分文……” 梁音淇不料他说出这话来,愣了一愣,险些忘了粗起嗓音,回身往客栈里走:“方才途径衙门,你可以去报官。说不定还能遇上好心官员送你回家。” 少年跟上几步,不再多问:“可我是逃出来的,断然不能回去。” “你也……你是逃出来的?” 梁音淇回头打量他一番:“为何逃?你是被人追债,还是离家出走?” 少年无奈摊手:“都不是,也都沾边儿。硬要说得话,算被逼着离家出走吧。” 他处境与自己如此相似,梁音淇不免心头一软。想到若是自己没有提前备好金银,大概与这少年落得一般束手无策的境地,便似乎无法坐视不理了。 梁音淇妥协地叹息一声,转身向客栈楼里走:“就今天一天,下不为例。” 她领着少年一起进了屋,又同小二要了金疮药。少年道了声谢,挽起裤腿,擦净触目惊心的血迹,面不改色地将药粉往伤口上撒。 梁音淇悄悄别过眼。 擦完药草草包扎好,少年稍有些一瘸一拐的下楼去还药。再回来时身后跟着端着两碗汤面的小二。 小二搁了碗筷出去,少年招呼坐在床边的梁音淇:“趁热吃,厨房刚煮好的。” 梁音淇肚子诚实的咕噜一声,健步蹿到桌边坐下,吸溜了一大口,然后后知后觉:“你不是说没钱吗?” “掌柜的说记房账上。”不同于梁音淇的热火朝天,少年慢条斯理,如同在吃什么珍馐美食:“多谢招待。” 梁音淇一口气更住,片刻咬牙切齿:“你脸皮可真厚啊!” “兄台放心,日后在下必定数倍奉还今日花销。” 嘴上吹牛,实际上半个铜板都没见到,梁音淇信了才怪。她没好气儿地把面呼噜完,见少年已老神在在地脱了靴子,打了水清理上面的泥土,愈发气闷:“你今后有钱,我如今拮据,没钱再多开一间房。你要么在楼道里睡,要么下去睡马车。” 少年将擦好的短靴放在门口,踩着袜子走近一点:“我以为兄台能够好人做到底,和我挤一晚上。” 梁音淇险些脱口而出男女授受不亲。她匀了匀嗓子,抱臂看他:“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何况她怀里还揣着往后安身立命的钱财呢。 或许是她的顾虑与防备过于明显,少年突然自我介绍起来:“在下绝非心怀歹意之徒。我姓江,单名一个珩字,家在广固城东南街,做丝绸生意。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梁音淇自从回到梁家,唯一出门的一回便是逃离。什么东南西北中的街道,她一概不知,便糊弄着点了点头,又怕临时编个名字记不准,干脆扯道:“我叫梁因。” 江珩唔了一声,思索道:“广固城姓梁的家府不多,唯有长巷的梁家,我还算知晓。那户梁家的老爷在朝中任职,听说共有三个儿子。不知梁兄排行第几?” 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说对了家底。梁音淇哼了一声:“我和你相熟吗,你这般窥探他人户籍?我可没那么好运气投胎在这等人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罢了。” 说罢,梁音淇推着江珩出门:“我要睡一觉,你出去。” 门被紧紧阖上,又落了锁。江珩站在门外,缓缓浮上几分笑意。 到底还是年纪小,套话实在容易。 屋内,梁音淇尚未躺好,骤然反应过来,翻身坐起死死盯着房门。 她并未说过自己来自广固。 这个皮相能够蛊惑人心的少年,心思比看上去的还要重。 梁音淇摸了摸贴身的细软,慢慢躺在床上。 不算很安心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微暗。 梁音淇伸了伸懒腰,坐起来出了一会儿神,起身打开窗户透气。 楼下厨房飘上饭菜香气。梁音淇喝了口凉掉的茶水,开门准备下楼,却被靠着门槛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江珩一手搭在膝上,微微昂头,冲她一笑:“醒了?” “……你一直坐在这儿?” 江珩站起来,低下头。 梁音淇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双只穿着袜子的脚。 她这才想起赶人出门时江珩的靴子就在门边。 梁音淇稍有些尴尬:“我忘了,你怎么也不说啊。” “怕打扰你休息。何况我也无处可去。” 江珩说得可怜,奈何梁音淇不是轻易愧疚的个性,侧身让出门来:“穿鞋吧,下楼吃点东西。” 等到江珩找到楼下坐着的梁音淇,小二已将现成的小菜白饭端上了桌。 江珩看看凉菜,看看米饭,又看看梁音淇:“一点热菜荤腥都没有,连汤也没有?” 梁音淇夹着菜往口里送,含糊不清道:“有得吃就不错了。渴了喝水。” 眼见就连凉菜都要没有了,江珩终于动起筷子。 二人相对,难得的沉默下来。 隔壁桌此时坐下一高一壮两名官兵,要了酒肉,在人声微弱的大堂里闲聊起来。 开始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几杯酒下肚,逐渐夹带了对公事的抱怨。直至梁音淇与江珩吃完了要走,官兵的对话突然令两人竖起了耳朵。 壮官兵道:“刚刚走之前,听说广固那边儿来了封信函,说哪个世家跑了个人,到处在寻呢。” “这些贵族子弟就是闲得,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往外跑。”高官兵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他们找他们的,不关咱的事儿。再说了,那些少爷小姐,早晚受不了苦,自个儿就回去了。” “真能不管就好咯。”壮官兵瘪嘴:“师爷说明早开始轮班在城门排查。有的忙啊。” 高官兵骂了句粗口。两人碰酒干杯,又零零碎碎的埋怨起来。 梁音淇皱着眉回到房间,还没开口,江珩当先道:“下午你睡了段时辰,不如晚上便节约一晚房费,现在出城,如何?” 梁音淇本就打算现在跑路。她看了眼江珩,飞快地收拾好东西,下楼退了房间。 江珩全程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仿佛两人本就是一同出门一般自然。 从马厩里将马车牵出来,梁音淇将剩下的最后一只饼递给江珩:“就此别过。” 江珩接过饼来,忍俊不禁:“我还想你会不会再给我点儿钱。” “我像是有钱施舍的样子吗?”梁音淇戴好斗笠,草草地拱了拱手:“有缘再见吧。” 她刚转过身去,身旁江珩已利索的先行一步,跃上车辕抓住马绳:“梁兄请,我做你的车夫。” 梁音淇站在原地,满面无语:“你的脸皮到底多厚?” “你随便骂,别赶我就成。”江珩不疾不徐,全无求人的自觉:“咱们一路走,遇上麻烦还能一起想办法。” “你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大麻烦?” 梁音淇反问一句,摇摇头上了马车。眼下没时间纠缠,何况走夜路多个人照应也不算坏事:“腿好的挺快啊。好好驾车。” “药来得及时。”江珩确认梁音淇坐好,一鞭挥下。 两人紧赶慢赶,趁夜色出了浔州城。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3.html 第三章 玉佩和故事 秋日的夜晚,微风徐徐,树影轻摇。明月当空,星光黯淡,虫鸣阵阵,一派安谧。 这是梁音淇所熟稔的,同乡村一般无二的夜色。她不自觉地惬意放松下来,手肘支撑在窗边,手掌抵住脸颊,轻轻地哼唱了几句歌谣。 江珩驾车的声音不大。无需费力,便听见车厢中传出的模糊而琐碎的歌声,不由得弯了弯眼睛:“心情不错?” 梁音淇不愿否认:“还成吧。” 江珩合适地安静了。梁音淇便在渐渐遥远的窸窣鸣虫声、渐渐规律的车辙前进声中,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 梁音淇撩开车帘,江珩回过头来,眼下两片乌青,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马上就到胥城了。” 瞧着他疲惫不堪的模样,梁音淇罕见地于心不忍起来。她坐到江珩身侧,往前一点握住缰绳,把他往里头赶:“快进去歇会儿吧,剩下的路我来。” 江珩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少女揉揉眼睛,又拍拍脸颊,垂了眼眸微微一笑,也不推拒,顺势进了车厢。 果如江珩所言,不到一个时辰,马车驶入胥城。入城前,梁音淇特意停车假意喂马,观察了一会儿见百姓们出入通畅,才放心地驱车入内。 城内有段新铺的石子路。江珩被颠醒,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见已是都城内部模样,问道:“还是先找家客栈歇下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梁音淇不答反问。她已然看好一家不远处挂着招牌的客栈,目标明确地向前:“早晚要分开,你还是早做打算好。” 江珩含糊其辞,应了一声,从她手中将马绳牵回来:“这种事必得安稳时候想。咱们先去吃顿饭。” 两人抵达客栈,安顿好马车,到大堂落座。梁音淇要了三只馒头,两道汤菜。 她拿了一只馒头掰成两半,放回盘子里,又取了一只完整的塞进口里,宣布:“我先吃一个,不够再吃一半儿。” 江珩憋住笑,点点头。 两人正埋头苦吃,掌柜却端着一碟牛肉摆上桌。 梁音淇连忙否认:“我没要。” 掌柜笑道:“是这位公子要得。” 梁音淇看向江珩,他已松了一片牛肉下肚:“你到底有没有钱?” 这人一路蹭吃蹭喝蹭马,原来竟然吃得起肉? 江珩理直气壮:“没钱,半枚铜板都没有。我不过将身上一枚玉佩给了店家。舟车劳顿,总得沾点儿荤腥。” “玉佩换牛肉,你是劳顿过头伤到脑子了吗?”梁音淇擦了擦嘴唇,向掌柜伸出手:“把玉佩还来,我给你碎银。” 掌柜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呆在原地。 “他那枚玉佩只怕价值不菲。退一万步,即便是不值钱的,买一碟牛肉也绰绰有余,你必然知道这一点,才会亲自来送肉。” 梁音淇皱眉:“你是开店的,应该讲信誉。诓骗无知,可是正当行径?” 江珩闻言挑了挑眉。 掌柜见梁音淇不是个好相与的,默默后退一步,全无将到手的钱财再交出来的意思:“客人这话说得。我不过是做小本生意的,虽说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一锤定音,买卖落定……” “没读过多少书就去多读点书!把玉佩还来!” 梁音淇厉声打断他,毫不退让。 江珩险些笑出声。 “这、这样吧,客人。”掌柜擦擦汗,赔笑道:“我再给您二位多加几道菜,都是小店的招牌!方才这位公子说,你们一路辛劳,小店也可提供按摩服务,保证让你们一身轻松!” 梁音淇眼见玉佩一时间难以要回,叹了一声。 江珩以为她要就此妥协,却见梁音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神神秘秘将掌柜招近些,压低声音道:“有些话我原本不愿挑明了说。你瞧着他心软人傻,其实也确实不错。他家中正争家产,上下兄弟打得不可开交,但矛头首先都对准的便是这傻大儿。他为逃避追杀,才跟我跑了出来,一路上暗箭重重,性命攸关。你若不信,只看看他的腿,伤还没好全呢。” 掌柜尚未及反应,江珩已当先想起什么一般:“我差点儿忘了。掌柜,麻烦借金疮药一用,伤口该换药了。” 掌柜面色一变,梁音淇盱着他神情,摇头道:“派来追杀他的那些人,宁可错杀,不愿放过。若是他们沿途找过来,知道你手里有他的玉佩……” 梁音淇扼腕:“罢了,万般皆是命,逃到此处,也差不多了。掌柜的,你多上几道菜吧,我们吃顿饱饭也好上路。” 混迹江湖,对于怪谈奇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掌柜咽了咽唾沫,一路小跑到柜台取出玉佩和金疮药,又一路小跑回来,做贼般塞进梁音淇手中。 他转身便要走,却被梁音淇扯住。 举起玉佩待江珩辨认过,梁音淇将玉佩收进怀里,一手摸出荷包,一手将金疮药递给江珩。 她掏了几块碎银,放到掌柜手中:“生存不易,各凭本事,我也不占你便宜。” 掌柜点头哈腰,又为难道:“却不知二位……何时启程?”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这两人在店里多待了。 “至少等我们吃完这顿饭吧。”江珩和善一笑。 梁音淇已自顾自嚼起馒头来。掌柜明白这二人只怕软硬不吃,好在看上去也不是胡搅蛮缠、不肯离开的样子,便讪讪退下。 江珩拿着金疮药,仔细打量着梁音淇。 梁音淇头也不抬:“吃,别盯着我。” 江珩将金疮药放进怀里,念道:“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 梁音淇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随她去乡下,自幼照顾她的嬷嬷,大字不识几个。她只跟着庄子里的秀才认了些字,但一听诗就头疼,秀才也没强求她去念。 但再不懂,她也大概听得出诳骗的意思。梁音淇夹起一片牛肉,喝了一口汤,送下一块馒头:“我没学过诗,别在我面前咬文嚼字的。” “日后你大可一读。” “没必要。我现在都骗人了,听得懂还怎么让你编排。” 江珩一怔,忍俊不禁:“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要夸她“无中生有”计运用不错。梁音淇也没心思和他多说读书的事,吃了一整只馒头,又吃了半只馒头的一半,拍了拍手,将盘子推到对面,慢慢喝起汤。 和她比起来,江珩吃得就斯文多了。端碗时拇指扣住碗口,食指、中指、无名指扣碗底,手心空悬;夹菜时只夹靠近自己一侧的盘边,少量多次,即使梁音淇已经吃完,还是问过之后才全部吃光。 讲究虽多,吃得倒不慢。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梁音淇同方才一般如法炮制,从荷包中取出一些碎银放到江珩面前:“拿着吧。咱们就此别过。” 这是她第三回说出这四个字了。 江珩低头看看碎银,又抬眸看着梁音淇:“我的玉佩,梁兄就此没收了?” “你说得,要数倍奉还一路花销。”梁音淇又倒了杯茶:“我也不多要,这一枚玉佩就足够了。” 江珩定定瞧着她:“其实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无福消受。”梁音淇同他对视,再次默默感叹。 但凡她再有点钱,但凡江珩心眼儿再少点,她都能冲着这张好皮囊,全当自己捡了个俊秀郎婿。 这不比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强?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4.html 第四章 再入虎穴 梁音淇可惜一声,最后好心地指了指江珩头上那支黄杨木簪:“这支簪子,还是值钱的。走到半路你若需要,大可置卖,换些盘缠。” 说罢,她起身便走。 江珩探身,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要丢下我了?” 梁音淇挣了挣,没挣开,苦口婆心:“若非事关生死大事,还是回家吧。” 她抽出手想拍拍江珩的肩膀,奈何他太高,只好去点儿气势,踮起脚来轻拍两下:“江珩,咱们有缘再见。” 第二回有缘再见。 梁音淇毫无留恋,转身潇洒地向门外走去。 谁料走了没两步,便见客栈外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领头的身穿铠甲,身姿挺拔,手握腰间剑柄,大步走进堂中。 嚯,梁家为了找她,用得阵仗还不小。 掌柜瑟瑟发抖,缩在账台后;其他用饭的客人小声议论着,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发生何事。 梁音淇尽量自然地步步后退,准备找个后门跑路,或是寻个犄角旮旯躲起来。 退了两步,猝不及防踩到旁人脚背。她扭身要避开,却踉跄一步往旁边一歪。好在身后人及时扶住她肩头。她回首一看,正是江珩站在了她的身后。 身穿铠甲的那人在堂内巡视一圈,确认目标后直直向她走来。 梁音淇明白在劫难逃,索性站直身子。 她轻轻喟叹一声,掏出怀中玉佩,还给身边的江珩,想了想,又把荷包一起递给他:“离远点儿,别叫我拖累了你。” 被小小手掌推开的江珩握着两样东西一脸茫然。 动作间,将士已然走到两人面前,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抱拳:“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啥? 梁音淇眉头一皱,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江珩。 所以……这些人不是来抓自己的? 昨天浔州城内要寻得贵族子弟,是江珩? 梁音淇迟钝地反应过来。她看着江珩走上前来,手虚扶了将士一把:“起来吧,本……本少爷无大碍。人抓到了吗?” 将士起身,诧异地看了眼梁音淇,很快如常回话:“属下无能,刺客未能留下活口。” “罢了。回去再说。”江珩攥了攥手中荷包,背对着梁音淇微微勾了勾唇角,向将士示意:“把她带上。” “你带上我做什么?”梁音淇意识到眼前这人当真非富即贵,如此阵势恐怕还不是寻常家境优渥之辈,识趣地将语气放轻些:“不知你是……世家公子,多有得罪万望包涵。但这一路我总算照应你了,你也知道我要赶路……” 江珩侧头扬眉:“翻倍的回报,你不要了?” “……不要。玉佩我都还你了,我现在只想走。”梁音淇悔不当初,只恨自己没能一早就离此人远远儿的,再不济适才怎么就心肠一软,将荷包也给了他呢。 不对,她本来就一直离他远远的。是江珩一直赖着她。 江珩“唔”了一声,回头叫将士的名字:“海川。”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那人心领神会,一步便到梁音淇面前,拱手作礼:“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劈手便向梁音淇后颈砍去。 谁料梁音淇早有防备,剑走偏锋,当场蹲下,避开这一击。 海川与江珩皆是一愣。江珩随即笑出声来。 海川身手了得,与他对面之人只要想动得,此前还未有败绩。可梁音淇适才的躲闪,着实是他平生未闻的解法。他紧紧皱眉,就要再出手去抓梁音淇衣领。 梁音淇一个猛子蹦起来,跳到江珩身后,紧紧攥住他衣袖:“别打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海川不料她如此能屈能伸,不由得再次怔在原地。 江珩看了他一眼,转身将玉佩递给梁音淇,定定地看着她。 梁音淇清了清嗓子,努力撑起气势:“但是,咱们可说好了——是你定要还我银钱,可不是我追着你要!我、我可是、可是你的债主!” 江珩微微一笑:“自然。在下,铭记于心。” 梁音淇心里将江珩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老老实实地跟着人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这辆马车车厢内部与自己此前买得那辆全然不同,空间宽大不少,容人躺下休息都绰绰有余。 她与江珩单独在车上,待两人坐稳,车身一晃,便是启程了。 江珩抱着手臂倚在一旁闭目养神。梁音淇束手束脚地坐了一会儿,因车驾实在过于平稳,不多时便小鸡啄米地打起了瞌睡。 等她因为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谈话声悠悠醒来,全然不知自己睡了几个时辰。 如同她上车时感叹的那般,自己当真躺在宽大的主座上,身上披着一袭狐裘。 江珩正对着窗外的何人低声说话。余光瞥见她醒来,并未多说什么。 梁音淇坐起来,推开自己一侧的车窗,见外面是一片农田,难辨方位,车四周跟随着护卫,她能瞧见得便大约二十多人。 看来逃跑只能暂且搁置了。 她关上车窗回头,正对上江珩饶有兴致望向她的目光:“我还以为你要跳窗逃走。” “我倒也没那么傻。” 只剩他们两人时,梁音淇胆子又大了一点。 江珩认同一般点头,随手将车中矮几上的一碟糕点推给她:“今天就能到。你睡了大半天,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梁音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所见的熟悉天色不是因为自己睡得太少,而是一觉睡到第二天了。 她有些懊悔地低头去看那碟精致的糕点,顺手取了块儿粉色的塞进嘴里。 只一口,她便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江珩喝了口茶:“定胜糕。” 梁音淇啧啧称赞,又拿起一只黄色的:“这个呢?” 江珩瞥一眼:“豌豆黄。” “绿色的?” “绿豆糕。” “白色的?” “龙须酥。” “红色的?” “……山楂糕。” 江珩忍无可忍:“你连山楂糕都没吃过?” 梁音淇满脸无辜:“吃过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认不认识。” 江珩一更,等梁音淇又要伸手拿下一块儿糕点前,信手将碟子端到自己身旁的茶桌上:“看你应该是吃饱了没事做。趁现在有时间,想想你要怎么赚钱吧。” 梁音淇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去确认身上银票。她抵了抵小腹,感觉到稍硬的触感,稍微放了放心;又伸手入怀,确认匕首尚在,松了口气。 做完这些动作,她骤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说好要还我的数倍钱财,是要我自己去挣?你把我带走是让我给你端茶送水去?” “怎么,很惊喜?” 江珩悠然自得,梁音淇一时间震撼到无言以对,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江珩,你有良心吗?我好歹算给你行了方便,你不还钱我也认了,可你眼下又把我掳走又要我干活,你是人贩子吗?” 江珩不置可否:“梁兄多虑了。你明知我一直心存感激,奈何你此前不要报酬,我才出此下计。何况,你不是拿了我的玉佩?” 梁音淇一愣。 江珩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可知那枚玉佩,价值千金不止,冲抵你一路上的花销绰绰有余。因此梁兄,”他眯着眼睛笑,“真要论起来,还算你欠我债呢。” 梁音淇委实被他的思维惊呆了。她愣了半响,才想起从怀中取出玉佩,不管不顾往江珩手里塞:“那我不要了行吧!” “不可。”江珩温文尔雅:“玉有守诺之意。怎可推来送去?” 梁音淇粗喘一声,只觉几句话间被江珩气得七窍生烟。 她见江珩毫无接过玉佩的意思,自暴自弃地撤回手来,把玉佩往怀里狠狠一放,咬牙切齿:“行,你真有道理。” 她不肯再同江珩说话,也气得睡不着,僵着身子一直坐到腿脚发麻,屁股酸痛,车子终于停下。 海川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少爷,到了。” 江珩推开车门,率先下车。 梁音淇赌气紧随其后。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5.html 第五章 主屋 府邸三扇门,两侧门旁垂首站着二十多人,看衣着打扮都是府中的仆从奴婢。正中大门一侧一名中年男子低头为首站着,瞧神态十分恭敬。 梁音淇跟在江珩身后,见他径直走向那名男子。 男子诚惶诚恐:“绍……” 他这一个字尚未全然脱口,海川便在一旁以指尖轻轻弹了弹佩剑剑鞘。 男子面色一变,憋了半响,几乎气若游丝:“少、少爷回来了。” 江珩淡淡地应了一声。 男子再不敢多说,侧身请江珩入内。 江珩昂首阔步领着梁音淇进府。不知是否是她跟在一边的缘故,其余人落下他们一段不远距离。 梁音淇低声问道:“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人,看起来穿得也不错。他是府上的管家吗?” 江珩嘴角一抹隐约笑意:“不是。他是江家老爷,江筑泉。” 梁音淇步履一顿。 江珩随之一停。 后面跟着的众人哗啦啦全部停下。 梁音淇感受到身后如芒刺在背,赶忙继续向前走,向江珩身边歪了歪头,悄声:“你们家可有意思,爹叫儿子少爷。” 江珩脚下一个不稳,晃了晃身子站住,憋着笑看向梁音淇。 梁音淇不解其意。 幸好此时已走到正厅前,江筑泉走上前来,尽量自然道:“少爷,屋里已伺候上茶水了。” 江珩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不见江琚?” 江筑泉回话:“小主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和庆国公府的小公子放纸鸢。” “十五岁生辰都过了,还是一顾着玩儿。”江珩蹙眉:“江主簿,你也太纵着他了。” 江筑泉苦笑不语。 江珩唤来海川:“等江琚回来,叫他来见我说说近日功课。还有,你同江主簿将梁因好生安顿下来。” 他此话一出,江筑泉与一旁的海川表情俱是惊愕。 梁音淇看着他们的神情,陡然生出江珩正话反说的想法——强调“好生”安顿,只怕要将自己送去刑室! 不过,一座府邸里会有刑室吗? 她胡思乱想之际,海川已纠结万分的开口:“属下愚钝,敢问少爷……是要将梁因安排进主屋?” 江珩一顿,斥道:“混账,想什么呢!” 海川与江筑泉皆缓一口气。 不知怎地,在面对很多人的江珩面前,梁音淇并不像二人独处时那般自在。她暂时收了反抗的心思,一路腹诽跟着两个老嬷嬷弯弯绕绕。 走到明显是主屋的房室前,一名老嬷嬷拉着梁音淇向旁边的小屋走去:“你叫梁因是吗?日后你就住这儿,离少爷的屋子近,方便你照顾他。” 梁音淇叹了一声:“我不会照顾人,你们还是再找个人来得好。” “这等事,老妇便做得不得主了。”老嬷嬷笑得和蔼,转头对另一人道:“去领东西吧。” 另一名老嬷嬷应声,转身离开。 “那位是卉嬷嬷,去帮你领屋里的物件儿。你跟大伙儿一样叫我芸嬷嬷就行,有事儿就找我。” 芸嬷嬷长得慈眉善目,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 梁音淇便趁隙发问:“芸嬷嬷,请问从前是谁照顾江……少爷?我若来了,不会顶了旁人的位置吗?” “少爷在此处别院的时候都是我伺候,你不必担心。”芸嬷嬷笑着看她。 梁音淇喔了一声,又道:“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或者不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芸嬷嬷想了想,摇头:“少爷不曾挑嘴。你不必紧张,只管用心照顾,他都看得见的。” 梁音淇扯了扯嘴角,心道我那是紧张吗,我这是准备见缝插针打击报复。 说话空当间,卉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抱着崭新的被褥和生活用具回来。几人手脚麻利地帮梁音淇布置好房间。 芸嬷嬷便道:“你且先休息吧。少爷若有吩咐,我再来找你。” 终于只剩下自己。梁音淇心绪混乱,倒在床上,一时间竟脑袋空空,什么也不能思考。 第二日一大早,芸嬷嬷便来叫醒了她。她睡得稀里糊涂,眼睛都没睁开,便跟着晃晃悠悠出了房门。 正屋内灯火通明。梁音淇跟在芸嬷嬷身后,走进里间,打眼便瞧见江珩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寝衣,正在梳头净面。 梁音淇瞬间清醒,脑子嗡得一声,立刻转过身去。 她人生第一回感到这般强烈的不知所措。 正屋中的人其实并不少。屏风外,三人围着八仙桌正在布置早膳;卧房内也有几人收拾床铺。 芸嬷嬷已经开始整理江珩要穿得衣衫。 梁音淇小脸红彤彤,只觉从头到脚俱是热气腾腾。地面仿佛也在发烫,烘得她不知该往何处走去。 江珩擦净脸颊,回身一眼便瞧见梁音淇缩在人后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轻轻一笑。 他们相距有段距离,可梁音淇在紧迫之下,听力莫名极佳。在她听来,这声冷笑分明刺耳,让她恢复了大半理智——眼下自己扮着男子模样,断然不该羞于此事。 她在这头拼命劝说自己时,江珩已将里衣穿戴好。 他挥挥手,示意芸嬷嬷退下:“站那做什么?” 梁音淇脚步沉重,挪到芸嬷嬷身边,接过衣服。 她此时才对两人的身高差距有了直观的认识:江珩身量高挑,她得踮起脚才堪堪到他下颌。 江珩展开双臂。梁音淇笨手笨脚,忙忙碌碌,满头大汗:“你……蹲下来点儿。” 江珩低头看着她通红耳尖,努力忍住笑意:“荒谬,哪有蹲着穿衣服的。” 梁音淇好不容易给他穿上一只袖子,闻言故意扯了一把:“我又没叫你扎马步。” 芸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她小心翼翼瞄着江珩神情,却诧异发觉他强忍笑意的模样,似乎……对梁音淇这般生气反应十分心满意足? 她震惊的时间里,梁音淇已七七八八给江珩穿好了衣服。 江珩看看身上乱七八糟的衣裳,神情凝固。 偏生梁音淇颇为得意的拍拍手:“穿好了。” 江珩看向她:“你自己看看,这穿得是什么?” 其实梁音淇自己说完便心虚起来。她突然发觉周遭安安静静,将她和江珩你来我往的对话衬得分外清晰。 不需转头,便能感受到几乎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注目。 适才进来时没瞧见海川——他别是躲在哪里,等着她不敬江珩的机会要给她一拳。 /112/112134/29237144.html 第六章 挑菜 梁音淇踌躇伸手,又解开江珩的腰带。 原本的羞赧在她的刻意忽视和戏弄中逐渐消散。可是“第一次解男子腰带”这个不争的事实,又令本已烟消云散的羞涩涌上心头。 梁音淇故作冷静,再度面红耳赤。 江珩瞥见她低眸安静为他穿戴的神态,心尖不由一软。 梁音淇最后环着他的腰,将腰带重新系上,一语不发地退后几步。 一系列动作太过亲昵,她的伶牙俐齿临时出走。 江珩瞅了她一眼,阔步走出里间。 芸嬷嬷如释重负,拉着梁音淇跟在后面,小声叮嘱:“梁因,日后可不能这般莽撞行事啊。” “我本来就不会服侍人,是他硬要……” 芸嬷嬷拍拍她手臂:“不许胡说。亏得少爷脾气好,换作别的主子,你可是会被打发卖出去的。” 梁音淇目瞪口呆。 这个人哪里脾气好了?从见面就憋着一肚子坏水儿,一路上缠着她混吃混喝,最后连人都给绑走了。 如果不是他强行把她带回来,她这会儿估计已经到扬州了。说不定盘下了小铺子做生意,或者在乡野间种五谷瓜果,乐得自在。 梁音淇和芸嬷嬷一起站在八仙桌边,看着江珩慢悠悠吃饭,心思跑得老远。 她开始回忆和江珩相处至今的点滴,试图找出自己错在何处,得罪了这尊大佛非得把她拽回家当丫鬟惩罚。 难道是相遇时在河边她见死不救? 难道是将没穿鞋的他赶出了房门? 难道是没给他买荤菜,扣留了他的玉佩? 期间赶人离开数次,让人彻夜做自己的车夫,而她在车厢睡大觉…… 梁音淇叹息。 现在想想,确实把人得罪的不轻。 她倒是能理解江珩不肯放过她。 江珩放下碗筷,抬眸看见梁音淇看着自己出神的模样,扬眉道:“想什么呢?” 梁音淇没头没脑道:“我对不起你。” 屋里众人竖起耳朵。 江珩皱眉,等她接着说下去。 梁音淇眼巴巴地看着他,委屈可怜弱小:“我知错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撇下你要跑,不该不给你肉吃,不该让你驾车,不该拦着你送玉佩,不该又把玉佩自己收着……啊对了,当时我应该给你买双鞋……” 江珩叹气:“好了好了,我不该指望你说出什么来的。” 屋内余人不约而同揣测起两人关系。 梁音淇偷偷拧了自己一把,妄图使得眼圈红一红:“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江珩正要开口,海川在门外叫了他一声:“少爷,都准备好了。” 江珩于是对梁音淇笑了笑,就此出了房门。 目送他越走越远,梁音淇咂摸了一下,乐得拍了拍手:“芸嬷嬷,我去收拾行李了啊。今日的工钱就不用结了,谢谢您对我的照顾,后会有期!” 她转身就要跑,芸嬷嬷一头雾水,拉住她衣袖:“你收拾行李做什么?什么后会有期?” “江……少爷,刚刚不是同意放我走了吗?我当然要去收拾行李啊。”梁音淇心情颇好,只觉叫两声少爷也不妨事了:“您放心,我绝不拿府上一针一线。” 芸嬷嬷失笑,敲敲她脑门:“瞎想什么呢,少爷何时说要你走了?” 梁音淇笑容一僵:“他刚刚对我笑了一下,不是同意我走?” “我伺候少爷这么久,还是明白他意思的。”芸嬷嬷笑眯眯的,带她去厨房吃早饭。 ……行,还得靠自己。 吃过早饭,梁音淇借口太撑,说想独自在府中遛弯消食,便同芸嬷嬷分开。 她得抓紧时间熟悉环境,尽快制定出逃计划。 这府宅着实不小。江珩住得主屋叫伏枫苑,有十多个小房间,包括书房、寝室、练功房等等。 伏枫苑旁边的琼崖斋,门口站着守卫。梁音淇本想进去看看,被小厮拦住,说小主子正在闭门思过,不许外人进出。 梁音淇感慨了一下大户人家的孩子不容易,随即骂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还闲操心,沿着琼崖斋继续向外走。 前院是个偌大的花园,花朵不多,松柏倒不少,空地甚大,主要为宴请会客。 相比于梁家的奢侈堆砌,这座府邸确实雅致气派许多。 然而梁音淇无心欣赏。她所到之处除却琼崖斋外均未受阻,只是府中几乎处处有人,绝无逃走的机会。 她折回伏枫苑,又往偏院走,尚未踏足便听到后面侍卫操练的声音。 梁音淇愈发肯定心中所想:这绝对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府邸。即便高门大户,也不会如此守卫森严。 她慢吞吞往回走,再次确认,琼崖斋临近后院的一处墙角,有个隐蔽的狗洞。 趁今晚夜黑风高,人们都入睡了,这里或许就是她逃走的最佳位置。 梁音淇定下计划,不知不觉已到晌午。 她早饭想着心事,食不甘味,没吃多少。此时饥肠辘辘,再难忽视。 梁音淇朝着厨房去,老远便闻到了饭菜香。她正小跑到门口,卉嬷嬷迎面走出来,将食盒递到她面前。 “你来得正是时候,饭菜盛好了,赶紧给主子送去。” 梁音淇只得接过:“卉嬷嬷,那我的呢?” 卉嬷嬷又递给她一个食盒:“先伺候完主子的午膳再说!” 梁音淇蔫蔫的,一手一个提着,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回到伏枫苑。 江珩正坐在书房看书。见梁音淇走进,又到圆桌前坐下。 梁音淇将饭菜端出来一一布好。看着桌上八菜一汤,咽了咽口水,暗叹自己这卑微的身份,都快饿晕了还得先等别人吃完。 一旁的丫鬟递来热帕擦手,江珩接过,看了看菜色,又看向梁音淇:“这道豆干炒肉,把豆干挑出来。” 梁音淇一怔,芸嬷嬷不是说这人不挑嘴吗:“你不吃豆干,府上的厨子不知道?” 江珩不答,放下手帕。丫鬟赶忙接过,退到一边。 梁音淇拿起筷子,弯着腰仔细挑起来。 只备了这一双筷子,江珩便向后微微靠着看她动作。 等机灵的丫鬟已再取了筷子来送到桌上,江珩依旧不动。 豆干不似看上去的结实,梁音淇端着力气,小心不夹碎。 江珩看着她一双圆眸亮晶晶的盯着筷子尖,忍不住无声一笑。 他拾起筷子,低声道:“坐。” 梁音淇专心致志,不动如山。 江珩一顿,无奈的重复一遍:“你坐下挑吧。” “啊?哦。” 梁音淇大咧咧地坐下,丝毫不觉不妥。 离得近了,饿得久了,嗅觉愈加敏锐起来,眼前却逐渐混沌。筷子一夹一放,来来回回几次,梁音淇只觉得不论豆干还是肉片,都在对着她扭腰挥手,曲意逢迎,谄媚引诱,媚眼如丝:来呀,吃我呀,世间难得美味,入口即化,香糯爽滑…… 诱惑太大,人太渺小。梁音淇鬼使神差,筷子一偏,夹起一片肉放进口中——啊,果然唇齿留香,鲜美可口…… 还没嚼几下,耳边极力忍着一般的笑声把她拽回现实。 /112/112134/29244726.html 第七章 狗洞 梁音淇尴尬抬头,看见江珩低头皱眉,嘴角疯狂上扬,再抬眼,对面站着的两个丫鬟满脸惊愕,瞠目结舌。 她赶快放下筷子,飞速把嘴里的肉咀嚼下肚:“我……看岔了,手抖了。” 江珩凭借良好的修养将笑咽回肚子,简明扼要:“饿了?” 梁音淇眨眨眼,妄图借自己无辜清澈的双眼博取同情:“嗯,早上就没吃饱……” 江珩将她辛苦挑出的那碗豆干推到她面前:“喏,吃罢。” 说罢,他夹起余下的炒肉吃起来。 梁音淇整个人都懵住,半天反应过来,脸都黑了:“你认真的?” 江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语。 梁音淇气呼呼地闻着肉香吃完小半碗豆干,着实气了个半饱。 她今晚必定逃跑! 午后,江珩小憩半个时辰,便去练功房练剑。梁音淇捻着锦帕,撑着腮在一边打盹儿。 练功结束,江珩叫人沐浴更衣。梁音淇宣布自己肚子疼,一溜烟跑到门外。 沐浴结束,江珩回到书房练字。梁音淇本来站在一边研磨铺纸,站累了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磨着墨继续打盹儿。 晚饭,梁音淇给这大少爷挑完青菜炒肉里的青菜并吃掉,终于得以告辞回到房间。 她能坐着绝不站着,但还是感到深深的疲惫。 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熬到亥时,打更声一停,看着伏枫苑灯火熄灭,梁音淇迫不及待地溜出房门。 府内有巡夜的护卫。梁音淇沿着墙边偷偷前行,夜鸟飞过的动静也足以让她停下观望许久。 她摸着黑一路走到琼崖斋,顺着墙根往偏院走。 四周落针可闻。 不多时她便找到了狗洞的位置。梁音淇蹑手蹑脚的跑过去,往地上一趴就开始往外钻。 虽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但自由的曙光在向她召唤! 心脏在胸腔中跳得砰砰直响。 比心脏更响的是与外面往里钻得人撞在一起的头。 梁音淇和对方不约而同地痛呼出声。她赶忙捂住嘴巴,听外面传来少年微微变声的嗓音:“谁啊!”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梁音淇对自由的向往。 她伸手推了那颗头一把:“往后退退,让我先出去。” 那人毫不客气反推她一掌,命令道:“凭什么,你走开,让小爷先进去!” “让大爷我先出去!” 梁音淇压低声音,固守领地,分毫不让。 希望触手可及,她才不会放弃。 “啧,外头有人看着呢。”另一边的少年急不可耐,催促道:“你快点儿,别逼小爷动手!” 这府邸的狗洞都有人把守? 梁音淇赶忙退后,让对面的人钻进来。 夜色昏暗,无月无星。饶是如此,少年的眼眸依旧分外明亮。 他眉目与江珩极为相似,只是年纪似乎小些,语气活泼许多:“刚刚听声音,还以为是个小丫头呢。你谁啊,小爷怎么没见过你?” 盲猜这位就是传说中闭门思过的小主子,梁音淇赶忙要溜之大吉,糊弄道:“不知道是小少爷,是在下有眼无珠,我马上离开。” 她刚要转身就跑,却被身后人一把薅住领口:“叫谁小少爷呢——你跑什么啊,我问你话呢,又不吃了你。” 梁音淇根本没听他适才说了什么:“小少爷问什么了?” “你是谁——钻狗洞做什么——” 梁音淇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不远处传来江珩的厉声呵斥:“江琚!你又钻狗洞做什么!” 江珩身后跟着江筑泉和海川,随行的还有十几个护卫。 一行人走近,负责照明的丫鬟懂事的将灯笼提高。 烛光将江珩凌厉的神色完全展现在钻狗洞二人组眼前。 梁音淇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挪到小少爷身后。 江琚一改对梁音淇的趾高气昂,小步蹿到江珩面前,赔笑道:“六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琚半夜出门惯用狗洞,之前从来没被抓过。今天刚钻出去便被在外巡视的守卫逮个正着。守卫们也不敢动他,他便也假装没来过,掉头就往回钻,不幸与人硬碰硬。 看来黄历上写得今日不宜出门可信。 江珩如何不知他的伎俩,对他的讨好毫不理会:“江主簿,今夜就将狗洞封了。还有,即日起,没有我允许,不许江琚踏出琼崖斋半步。” 江筑泉连声应下。 江珩转了目光,看向梁音淇:“还有你,在这儿做什么?” 江琚对这些小惩罚习以为常,虽说狗洞封了有些可惜,倒也没放在心上——他此时更在意的是这个自称大爷的人:“他要钻出去,和我碰见了。六哥,他是谁?” 见江珩不答,海川识时回话:“小主子,这是专门伺候王爷的梁因。” “梁因?”江琚围着沉默乖巧的梁音淇转了一圈,打量一番:“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女气。六哥,让她来我这儿吧。” “把这两个人都给我关起来,不许吃饭。” 江珩振袖离开。 钻狗洞二人组面面相觑。 刚正不阿四个字,就是专门为形容海川的。江珩没说时间长短,他就当真整整两日没叫梁音淇吃上饭,晚上也命人守在门口,只差给门上锁了。 还是第三天凌晨,趁着海川被叫走,芸嬷嬷悄悄地给梁音淇送了白粥馒头。 她担心梁音淇饿得很了,吃得太快反倒伤身,贴心地将饭分成几小份。起初梁音淇饿久了没力气,芸嬷嬷就一口口喂给她。最后又扶她躺下,嘱咐她好好休息,给她掖好被子。 看着嬷嬷离开的背影,梁音淇鼻尖泛酸。 她从记事起就没落得过好事。母亲活着的时候不受宠,梁家人总欺负她,饿肚子是常有的事。等到母亲去世,自己被发落去了乡下庄子里,除了照顾她的嬷嬷,也没人待见她。 嬷嬷在她十二岁那年去世后,庄子里的人再没有把她当梁家小姐的。 于是她自己上山抓野兔,下地收庄稼,自己生火做饭,缝补衣裳。运气好就饱一顿,运气不好就吃菜叶。总归不能落下,否则谁知道下一顿有没有饭吃? 刚及笄一年,被梁家接回去替嫁。忍气吞声呆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出广固城,结果又遇见了江珩。 梁音淇太久没被人照顾过。之前肚子饿到抽搐空痛的感觉,实在让她感到彻骨的恐惧。 她再忍不住,默默地躺在床上流眼泪。 /112/112134/29244727.html 第八章 谈判 江珩这两日都少在府上,晨间得了空闲,想到应当还在被关禁闭的梁音淇,命丫鬟端了碗粥,到了她房门外。 丫鬟上前叩门,并无回应。 江珩出声:“是我。” 梁音淇闭着眼睛,恶狠狠地想,管你是谁。 见江珩面无表情,丫鬟壮着胆子推开虚掩的房门。 江珩踏步入内,环视一圈,见梁音淇背对着人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透出浓重的怨念。 他示意丫鬟将粥放下,正要说什么,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 江珩一怔,定睛看去,果然发觉耸起的被子时不时轻轻抖一抖。 他心头一乱,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先叫丫鬟出去。 丫鬟嗅到好戏开场的端倪,走到屋外恨不得将耳朵贴在墙上。 江珩清了清嗓,上前一步:“梁因。” 无人作答。 江珩迟疑:“你是……饿哭了吗?” 梁音淇气不打一处来,胡乱抹了抹眼泪,撑起身子看向江珩,开口哭腔浓浓:“你没饿过,不知道多难受!我就是饿哭了怎么了!”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通红,鼻尖也红,像极了兔子:“我又不是故意得罪你的,大不了我给你买肉吃嘛。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我都几顿饭没吃饱了!” 她越说越激动,力气回来些许,情绪到位,饱满地打了个哭嗝。 一声响过,两人都愣住了。 江珩一边惊讶一边忍不住要笑,别过头去死死忍住。 梁音淇懵了懵,自己噗嗤一声乐出来,一边笑一边掉眼泪。 江珩看她又哭又笑,实在担心她精神状态,赶忙转移话题:“那个……我让厨房做了粥,加了肉丝。” 芸嬷嬷是避着人给她送得饭。梁音淇本来有底气不吃嗟来之食,奈何“肉丝”两个字如同一道召唤符咒,嘴巴也硬不起来了,眼睛也转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那碗。 江珩偷笑,故意坐下,伸手拿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 下一刻,梁音淇已经从床上跑下来,火速将粥从江珩手中抢走。 江珩看她动作敏捷的模样,十分不解:“你真是饿了两天吗,我看倒很有精神。” 梁音淇动作一顿,决心置之不理。 江珩瞧着她气鼓鼓喝粥的样子,深觉梁音淇安静的时候确实是十足十的娇弱乖巧。 梁音淇三下五除二把粥喝光,扔下碗就要回床上躺下。 江珩慢悠悠道:“我今日来是告诉你,不要试图再逃走了。” 梁音淇心头火起,转过身瞪着他,还没说话,江珩已经继续:“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江家在什么地方吗?” 梁音淇一怔,皱眉回想未果:“什么东西南北街,我没记住。” “哪条街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家和梁家,都在广固城内。” 意料之中,见梁音淇面色突变,江珩一笑:“你如果现在从江家跑出去,极有可能遇见还在找你的梁家人。是待在这儿安稳,还是回去受罪,你自己心里有数。” 梁音淇不情不愿,甚至都不用权衡,就能想到再入虎口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叉着腰,尽量使自己不落下乘:“我又不傻,不用你说。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跑,你心里没数吗?” 江珩意味不明地发出一点声音。 梁音淇谈判道:“之前在路上,我怎么说也没让你饿着。你这一下子饿了我两天,这一段儿总算可以抵消了吧。所以在吃这方面,我提议我们握手言和。” 江珩饶有兴味:“你倒是还挺会做生意。” 梁音淇一挥手:“行,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她从桌上拿了两只茶碗,倒上清水,推给江珩一只,自顾自和他碰杯:“以水代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江珩看着茶碗,又抬头看她。 梁音淇冲他扬扬下巴。 江珩微微一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梁音淇赶快也一口喝光,嘴唇被水迹润得粉嫩,此时勾起一个愉快弧度:“那咱们就说好了,你可不能再折腾我。” 江珩手指捻在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 梁音淇突然想到萦绕在心中的疑惑,瞅了瞅门口无人,凑近江珩:“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 她突然靠近,气息扑在江珩脸上。他猝不及防,循声望去险些和她鼻尖相碰,慌张地向后一仰。 他神情罕见如此局促。梁音淇不解:“我还没问呢,你这么紧张干嘛?” 江珩咳嗽一声:“没有。你要问什么?” 梁音淇狐疑地看他一眼,不在这里纠缠:“我听你叫江家老爷江主簿。他不是你父亲吗?” 江珩闻言看她:“才反应过来?” “……早感觉不对了。”梁音淇不甘示弱:“我就说,哪家的父子是你们这么相处的。但是我得说你一句,他即使不是你爹,也总是你叔伯吧。有什么恩怨平时气气他就算了,在外人面前还是给点儿面子,要不被议论的还是你啊。” 江珩一叹:“他也不是我叔伯。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只是同姓。” 梁音淇瞪大眼睛:“养、养父养子?!还是继父继子?” 江珩无语,起身就要走。 “哎别别。”梁音淇好奇心被引起,一把拽着他袖子:“我这不是猜吗,你告诉我不就成了。”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想拿我的把柄?” 心事被说中,梁音淇毫不退步,理直气壮:“是啊。” 江珩眯眼一笑。 他长相本就出众,这么垂眸看着人笑得时候,眼神更是含情脉脉,十有八九的女子只怕都逃不出这深情款款的凝视。 然而不巧,梁音淇偏偏就是那不解风情的一二:“你笑什么呀。” 江珩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不过你如此聪慧,想必能自己查出真相。” 他拿她自己的话堵她。梁音淇一口气更在喉头,眼睁睁瞧着江珩闲庭信步走出房间。 梁音淇吃饱喝足,悻悻躺回床上。 等她被一阵急促不耐的敲门声惊醒,瞧光景已然是下午了。 门外的人叽叽喳喳,威胁恫吓:“梁因!我知道你在,给小爷开门!” /135/135658/32034571.html 第九章 江老爷 一日之内两尊大佛,梁音淇翻身起来坐了一会儿,慢吞吞去开门。 江琚本来扶着门扇站着,梁音淇走路轻,他没听见脚步声。手上撑着的力道骤然一松,他一个不留神,扑通便向前面倒下。 梁音淇吓了一跳,下意识闪到一边。 江琚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梁音淇差点儿没憋住笑。她赶快上前扶起江琚,力图在他还发懵的时候阻断兴师问罪:“小主子也饿了两天吧,还这么好心来看我,真是太感动了。” 江琚被她这与那天晚上判若两人的态度弄蒙了,竟果然忘记了自己适才趴在地上的窘状:“我怎么会饿两天,你也太小瞧我了。你还是经验不足,像我,早就在房间里各个位置藏好了应急食物,不管六哥关我几天都没事儿。” 梁音淇真诚发问:“那不会臭了吗?” 江琚更住,梁音淇却又瞧见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呆愣愣地还提着食盒,顺理成章的转移话题:“你这是给我带得吗?” “对啊。二宝,愣着干嘛。” 江琚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洋洋得意,如数家珍:“我估摸着你没小爷我这么聪明,结结实实饿了几顿,怕你饿死,就把我爱吃的各种糕点,全给你来了一份儿。” 定胜糕、豌豆黄、绿豆糕、龙须酥、山楂糕…… 梁音淇可算知道江珩为什么会对这些小玩意儿对答如流了。 她颇有些惊讶地看着江琚。难道因为一起钻了狗洞,这小少爷和自己还生出友谊了? “小主子是要和我做朋友吗?” “无礼!” 江琚高傲的哼了一声:“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你个小厮和我做朋友,真是给你面子。” 梁音淇皱眉:“我没听明白,这面子你是给了没有啊?” 江琚噎住,梁音淇明白过来,莞尔一笑:“行,我明白了。那以后就多谢小主子罩着我了。” 她展颜时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江琚看得一愣,丢下一句没气势的应声,连忙出了屋子。 他暗暗腹诽,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笑得这么甜。 他又想起午后二宝带回的传闻,说六哥办事回来,头一件事便是亲自端着美食去看望梁因。梁因在房间里又哭又闹,六哥耐心哄劝,两人重修旧好。 江琚边走边想——难道六哥喜欢这样的? 梁音淇不知道他心里弯弯绕绕的小九九。她只知道,经过今日这一番与江珩的“推心置腹”,往后的日子该当不会比从前难过了。至于逃走一事,她也并没放下。只是如同江珩所说,现下离开不合实际。只能静待时机,期望某日江珩能带着她离开广固城。 话虽如此,梁音淇趁空又跑到狗洞处一回,见果然封了,心中还是不免惋惜。 既然距离琼崖斋近,她就顺便毫不客气的去了一回。江琚的随身小厮二宝正倚着墙打瞌睡,全然不知多了一个人溜进小院。 梁音淇进屋时,江琚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攥着书页,脸上沾着墨汁,正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她一时兴起,凑近他耳畔,大喊一声:“江珩来啦!” 江琚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般弹跳起来,将已经压出褶皱的书立住,装模作样地念念有词。 他一套动作连贯流畅,偏偏神情迷迷糊糊,惹得梁音淇捧腹大笑。 江琚一愣,这才见来得只有梁音淇,愤愤地将书扔下:“好你个大胆的奴才,竟敢戏弄小爷!” “我可不是奴才,我是你哥的贵客!”梁音淇昂着头坐下:“别听海川他们说得。这可是秘密,我就告诉你了。” 江琚咧嘴配合的笑两声,满脸不信。 梁音淇也不恼:“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江珩。不过聪明人恐怕都不会多此一举吧,毕竟哪个真奴才敢在一个主子面前编排另一个主子?” 她有心要激江琚一激,江琚也果真顺着她的思维上了套:“你这小子说得倒有些道理……不对啊,你若是贵客,那天晚上干什么要钻狗洞跑出去!” 梁音淇早有防备:“你还是小主子呢,怎么还要钻狗洞回来?” 江琚一更,无言以对。 梁音淇见他模板,知道他信了大半,赶忙趁热打铁:“我既然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给我解惑一二啊?” 江琚半信半疑地看她:“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平白无故来找我和我说这些。这所谓的秘密是你自己要主动告诉我的,又不是我求着你要听得。” “可是那天你去看我,也是主动的啊。咱们不是朋友了吗。”梁音淇厚颜无耻:“朋友之间,就该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退一万步讲,江珩不告诉你我的身份,而我却同你说了。他到底是府上说一不二的人物,要是知道我不经过他同意就把这事儿告诉你,指不定怎么对我呢。你忍心看我难过啊?” 她说话时,一双圆眼睛无辜地望着江琚,眨眼间似乎眼睫扫在江琚心上,每一下都是一声谴责:你忍心吗、我好可怜…… 江琚不自觉红了脸颊,心想这小子一双水澄澄的眼睛是挺勾人,怪不得…… 哦。 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六哥不同他多说梁因的事情呢! 江琚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圆了起来。六哥平时虽对他严厉,但爱之深责之切,他也是知道这道理的。如今虽说六哥的心上人……或许为世俗所不容,但正因如此,才是他这当弟弟的挺身而出,坚决支持六哥选择的时候! 想到梁音淇或许在来找他前受了不少循规蹈矩之人的冷眼,想到六哥或许会因此心疼,江琚英雄气概上身,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后若是一家人,我便没有不帮你的道理!说!你要问什么!” 梁音淇被他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顿了顿,低声道:“我想知道,江老爷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江琚疑惑:“谁?” 梁音淇眨眨眼睛:“江老爷啊。……江,江筑泉,江主簿!” “嗨,你怎么叫他江老爷啊。”江琚怪道:“他是府上负责照顾我的人啊。怎么了?” “……不是,我是说,”梁音淇努力组织语言,“他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照顾你吧?他和你就没有什么……比如说……” “嗯,说起来,确实不是无缘无故。”江琚思考,梁音淇眼睛一亮。 “他主簿的位置,也算有一半儿原因是六哥为了我给得吧。” 梁音淇:“……?” 梁音淇:“打扰了。” 她起身转身就走。 江琚忙不迭追过去:“哎你走什么啊?你问完了?就这?” 梁音淇深深地看他一眼:“我怕再说下去,我想打在江珩身上的拳头会落在你身上。” ——这人都有钱给别人买官了,竟然还扣着她不放? /135/135658/32070295.html 第十章 花园种菜 梁音淇气鼓鼓地冲回伏枫苑。江珩正在书房练字,见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又视若无睹地低下头去。 看他神情就知道,并不是在处理什么紧急或重要的事务。梁音淇不懂书法,只看着江珩走笔龙蛇,出言呛他:“装模作样。” “倒是聪明。”江珩颇感意外地挑眉看看她:“你倒是一眼就能瞧出我在偷闲。” 梁音淇一愣,再瞧着江珩自在悠闲的模样,好一阵子才后知后觉:这人恐怕是在闲时通过习字佯装繁忙,藉此逃避不想见的人和不愿处理的事。 ……心眼儿真多。 梁音淇不愿露怯,哼了一声自己找地方坐下。不知怎地,仿佛看着江珩这幅从容模样,也使得她心绪平和了些,竟另辟蹊径想出了另一条离开此处的法子来:“江珩,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广固梁家人,我也不瞒你了。你可知梁家如今乃与皇室有婚约?” 江珩下笔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地看过来。 梁音淇以为唬住他,心下大喜,面上一派平静:“一旦结亲,梁家便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他日若要追究起来,你可是犯了窝藏梁家人的罪名。到那个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江琚,恐怕都逃不过去。你花钱给江筑泉买官,想要他照顾江琚的用意,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江珩被她这逻辑晃得当真一怔,竟无暇反问她窝藏二字用在此处果真合适吗。 他深深地看着梁音淇,努力忍笑:“我?给江筑泉买官?” “啊,江琚刚刚说漏嘴告诉我了,你也别怪他,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梁音淇替江琚说了句好话,赶忙回到正题,趁热打铁:“我说这些,也不是威胁你,只是想让你仔细想想,只为了私怨把我扣下,实在是不合算的买卖。早点儿把我送出广固,到梁家人找不到的地方去,对你对我不都有好处吗?” 江珩唇线抿直,眉头紧锁,目光闪躲,落在梁音淇眼中,分明是考量沉思的模样。 江珩把长到十九岁以来所有的悲伤往事都回忆了一遍,将笑意收回肚子里,抬起头和梁音淇对视:“你所说……有些道理。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 “好说好说。”梁音淇宽宏大量,又作沉吟状:“我倒不急。只是到底我也算同你共患难过,不好意思白吃白住。这样吧,在你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我给你在这院子里种种花什么的。要是你看着满意,也适当地给点儿辛苦费。” 江珩下凹地嘴角有再度上扬的趋势。他以拳抵唇,嗽了两声盖住,梁音淇一个蹦窜起来给他倒了杯热腾腾的茶。 江珩瞧着她佯作平静实则按捺不住的模样,暗想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能让她安稳几日的法子,便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梁音淇一拍手,理都不理他,大步跨出门去。 白吃白住她可好意思得很。若不是要给自己攒点儿以后安身立命的盘缠,她能一直在屋子里躺到饿醒再爬起来找吃得,再回去睡觉。 至于江珩适才模棱两可的态度,以及按照他的秉性,会不会不给她银钱…… 梁音淇嘿嘿一乐。 当夜,江珩吃饭时刚刚落座,梁音淇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溜烟坐到他身边的位子上。 芸嬷嬷差点儿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却见梁音淇随身携带了一双筷子和两只碗,飞速地给桌上的一道竹笋炒肉分起类来。 江珩甚至还没捻起筷子,梁音淇便已经挑了一小半儿。 江琚正在此时走进屋里,见到梁音淇竟然与六哥同坐一桌,当即震惊;坐下后又见六哥还没动筷,梁音淇已有来有往地夹了一小碗,愈发目瞪口呆。 诡异的沉默中,梁音淇挑好了一碗竹笋,推到江珩面前:“您请。” 另一只空着的碗,被她挖上了米饭,淋了菜汤,加了肉丝。 她尝了一口,好吃得眯起眼睛。 江珩失笑,居然并未多说,冲江琚点点头,也吃起来。 余下众人大惊失色。 今日服侍的小厮里有嘴上不牢靠的。于是经过一晚上的口耳相传,发酵升华,次日,传到正在议事的江筑泉与海川耳中的故事,变成了这样: “主子和梁因同用一副碗筷,互相喂食,姿态亲昵!” “小主子坐在对面,感叹主子觅得良缘,欣慰流泪!” 海川和江筑泉:“……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海川当场起身,二话不说就往伏枫苑去。 谁料刚走进前院,便见梁音淇刨了花园一片地,旁边放着三只水桶。 海川尚未喝止,便听一名路过小厮羡慕道:“梁因命可真好啊,他这么闹腾主子也不管。” “他是什么身份,那是之前救过主子一命,得到主子亲口承诺报恩的人!”另一名小厮清醒道:“咱们没这个命数,别肖想了。” 两人唉声叹气不似作伪,梁音淇踌躇满志显而易见。 海川心生怀疑,脚步一顿,转了方向从另一边寻到主屋。 屋里,江珩正自己沏茶。芸嬷嬷给他端来器具,垂手立在一边。 海川正要入内,便听江珩淡淡问话:“你方才说,梁因在花园里种菜?” 海川眉心一跳。 芸嬷嬷捏了一把汗:“是……他说,您首肯了的。还说……” “还说什么?” “还夸您大度,体恤平民,视金钱如粪土……” 江珩抬眸,似笑非笑:“平白无故的夸我?” 芸嬷嬷看他不像生气模样,稍稍放了些心:“梁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毕竟您许诺他翻土一锭银子,播种一锭银子,浇水一锭银子……” “……等等。” 江珩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无奈一笑:“倒是会宣扬。你们都知道这……银子的事情了?” “梁因一早起来,趁着大伙儿都在厨房吃饭,同我们说得。” 江珩欲言又止,片刻哼了一声,语气分明带笑:“算她机灵。” 海川僵在门口,进退两难。 芸嬷嬷又候了一会儿,待江珩挥手才下去。她走到门口,见到呆若木鸡的海川,好心问候:“海川兄弟,有事找少爷?” 海川刚回过神来,江珩便在里头叫他:“海川?进来吧。” “是。” 海川应声,点头谢过芸嬷嬷,调整好心态走进屋里。 待他站定,江珩问道:“后日去易州,一应事宜可安排好了?” “是。”海川垂首应声,等了一会儿见江珩不再继续,咬牙道:“不知少爷……可要带上梁因?” /112/112134/293020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