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城追凶》 第一章 迷雾藏尸 都枫市,这座与东南亚国家接壤,并以桥梁多而闻名全国的二线城市,在短短几年间发展迅速。 繁华的商业街,各种娱乐行业纷纷拔地而起,成为年轻人“追逐刺激和释放激情”的首选之地。 晚上8点,一辆专门跑夜路拉客的黑车,正从连接城市与郊区的石桥疾驰而过。 开车的是个约莫50出头的司机老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把架在通风口的手机微信打开,加入了司机群。 群里随即传来了各种黄色笑话和拉客信息。 “老周来咯,哎,今晚搁哪儿浪呢?”一个司机问道。 老周腾出右手,伸了个懒腰:“去接几个妹子上班哦,今晚雾大,大家都小心点。” “哟嚯!你这个活计好,轻松又艳福不浅!不像我们,天天拉那些喝醉的酒疯子,都烦死了!” 老周无奈地撇撇嘴:“嗨,都是常客了,天天准点从郊区往夜店,迟到一分钟都叽叽歪歪的,为了生活都不容易呐......”他一边调侃着,一边调了一下远光灯。 夜色下浓雾弥漫,只能凭借着依稀可见的路面来判断车子行径的方向。 可是就在这个的档口,车头突然撞到了什么硬物,吓得老周赶紧调整方向盘。没成想,紧接着又一连串更剧烈的大颠簸袭来,车子瞬间失控,朝右前方水沟冲去。 一阵刺耳的急刹过后,车轮崴进了沟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天天跑车的老司机也吓得够呛。老周颤颤巍巍下了车,来到车前查看情况。 顺着车灯望出去,老周发现车身周围凌乱地散落着三个蛇皮口袋。 “咦?这是啥玩意儿?”他狐疑着,转身从车上拿出个手电筒扫了一圈。 顺着微弱的电筒光线望去,就见其中一个破烂的袋子里露出一股殷红的液体蜿蜿蜒蜒钻到了车轮下。 老周用手指捻了一点送到鼻尖闻了闻,一股腥臭无比的气味顿时呛得他五脏六腑都皱成了一团。 “我那个娘类!是血啊!”老周强压着喉头翻起来的一阵恶心,赶紧哆嗦着拿出手机打算报警。 可是就在这时,前方20米处,一辆轮廓模糊的冷链大货车上缓缓下来一个人。 这人隐匿在夜色里,手中紧握的一只若隐若现的大铁锤,悄悄朝老周的方向走去。 突然,蛇皮口袋”淅淅索索”地动了一动。 “哎呀妈呀!”老周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老周定了定神,壮着胆子伸头仔细一看,原来地上的蛇皮口袋边还躺着一头白羊。 羊只由于受到猛烈撞击,身体变形折断,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条件反射地还在轻轻踢着前腿。 “幸亏不是个人!”老周舒了一口气。 谁承想身后的人影已经举起了大铁锤“啪!” 老周陡然觉得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倒地的瞬间门面上又狠狠挨了一下,整个人霎时就瘫软在地,吐着血沫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正巧这时,远处传来当地农民的喊声:“俺的羊啊!那么大个牲口,咋会不见咯?!” “再找找,兴许是跑公路上去了!” 凶手见状赶紧把老周拉了起来,扛上了货车,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空开始飘起2018年的第一场冬雨,这场突如其来的抛尸案,让本就阴冷的夜晚变得迷离诡异。 警戒线内,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刘赟蹲在一片狼藉的公路边,目光来回在地上的血迹、残片和出租车之间来回打量着。 法医鲁北腆着微微有些发福的小肚子,手上的橡胶手套还没来得及摘掉,便气喘吁吁小跑过来。 “刘副队,蛇皮口袋里的三具尸体,尸斑能全部压退,羊皮纸样斑形成,角膜高度混浊。这人应该死亡24小时以上了。” “很明显就是出租车司机本来准备抛尸,完了中途撞着羊事情败露,所以这货就撒丫子跑了呗!”小刑警康正,一脸笃定地推了推脸上厚厚的玻璃瓶底。 “连环变态杀人狂!?”刘赟看向他。 “绝对的!”康正看了看手中证物袋里的司机照片“长得挺憨厚的,就是这种道貌岸然的才最可怕!” “确实可怕。” “那可不!” “想不想体验更可怕的?” “还有啥更可怕?”康正闻言,一脸好奇地望向刘赟。 “砸饭碗怕不怕?”刘赟高深莫测地表情和不经意轻飘飘说出来的六个字,让康正立马感应到了威胁,赶紧闭了嘴。 “刘副队,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嘿嘿嘿!” “嘿个鬼!你入警多久了?抬着炮仗似的嘴巴就能噼里啪啦乱放了?你还有没有专业素养?哎,对了,还有一个更没素质的!安贞!这家伙到底联系上没有?” “哎,好嘞!我这就把她给您捉拿归案。”康正巴不得让刘赟赶紧转移目标,谄笑着拿着手机跑到马路对面去了。 一阵忙音过后,电话没有被接通。 康正不死心,对着呼出20个未接的手机屏幕再次拨通了电话。 “嘟”电话终于在最后一刻被接了起来。 “我靠!我的小姑奶奶!您老人家终于接电话了!”康正长舒了一口气“你丫再不给我接电话,我就要被刘副队生吃咯!咦,你那怎么这么吵啊?什么?慢摇吧?!” 康正捏着手机的拇指青筋暴露,难以置信的表情,硬生生把一张白面小生的脸撕扯得仿佛地上那三具开膛破肚的“好兄弟”一般狰狞。 “哎!说来话长了,我这不是被逼无奈么。”电话这一头,置身一片镭射光带、轰鸣低音炮里头的安贞,缩在慢摇吧狭窄二楼回廊里头,把手机死死按在耳朵上。 “就这样了啊,我这儿做任务呢!”安贞挂了电话,望着无数未接只得叹息着关了机,朝卫生间走去。 装潢华丽的欧式宫廷风卫生间,延续了家名叫“上上仟”的都枫市顶级慢摇吧的一贯风格。大理石台板内嵌巨幅玻璃镜面,把安贞此时的模样映射在其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镜子里的女孩虽然化着浓重的烟熏妆,但是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配上粉嘟嘟的裸色唇膏,加上乌黑齐肩的短发,在灯光的映衬下,竟然盖过了风尘味,显得有些清丽脱俗。 安贞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了会儿神,这才整理了下身上的黑色碎钻连衣小短裙,用黑色的蝴蝶耳饰盖住了扣在耳朵上的监听耳机,出了门。 慢摇吧总共三层,一层是巨大的舞池和环绕在周围的包厢,二层是则是供vip客人独处的独立包厢,三楼是不对外开放的行政区域。 安贞刚走了几步,就被一个行色匆匆,长相看上去颇具东南亚特点的矮小男人撞了一下。 “你这人,撞人也......”安贞正要发作,却见男人痛苦地哎了声,赶紧掩住右臂,刷卡上了电梯。 安贞皱眉,隔着玻璃电梯,她似乎看到男人的右手指尖隐约有殷红的血迹。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兔子,呆窝边不要动。”安贞闻言不动声色地混入了舞池中央。 “什么?在蹦迪?!”坐在警车里,正在往市局赶的刘赟脸更黑了。 “没有没有,我说她在打点滴。”康正几乎要把舌头都搅在一块了,这才能把谎话说得不那么拗口。 “贺队神龙见首不见尾,底下的小兵也一个个开始玩消失!队伍真是越来越难带了!” 康正坐在副驾驶,头也不敢回,此时恨不得狠狠赏自己两巴掌,心里不停地怒吼:“谁让你跟刘副队一个车的?腿贱不能自己走回去啊?!” 第二章 “上上仟”慢摇吧 雨越下越大了,此时已经接近晚上11点。 郊区一个偏僻的巷道里,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街灯微弱的光线里。 那男人看上去约莫一米八五,身形修长,穿着一件哈雷皮夹克,破洞牛仔裤腿扎起来,露出下面的翻毛皮靴。他歪着头,用手拢着打火机点亮了烟头。 火光明灭的一瞬间,一双刀削般的眉眼在火光中一闪而过:男人眼角眉梢带着几处淤青,斜飞入鬓间的眉毛微微挑着,灼灼的双眸下面,一颗小小的泪痣,让这张刚毅的脸陡然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清冷。 这时,一个头发蓬乱的胖小伙踉跄着到他身边:“骁哥,雨大,当心别淋着”。 胖小伙谄媚地踮起脚尖,用胖乎乎的手装模作样地挡在了这个叫“骁哥”的男人额前。 “汤德意,你给我记住,我以后再来赎你这个王八蛋,我就跟你姓!”这个叫程郡骁的男人说话淡淡的,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往后我再也不打牌了!真的哥,我这不是急着用钱嘛......”汤德意没有底气地辩解着。 程郡骁深呼吸一口气,强压制着怒火从汤德意的兜里搜出一把用来出“老千”的扑克牌,狠狠扔在他身上。 “看了几集港片就拿自己当赌圣、出老千?今天要不是我去的早,你挂的就不是彩了,挂的是命!要不我给你看看《钢铁侠》,你试着上天去吧!” 汤德意自知理亏,闷闷立在雨里不敢作声。 程郡骁立了立衣领,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蓝白相间的adv摩托车。 “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去了!” 汤德意授意,脸上立马换上一副贱兮兮的笑容,赶紧屁颠屁颠爬上了摩托车后座。 汤德意这时候是真“得意”了,因为他知道,骁哥如果让他“干活”去,那火气基本上就消了一大半。 “还是我骁哥威武,一人能干翻他们十个!嘿嘿!” 程郡骁不想搭理他,拉上面罩,启动车子轰鸣着朝市中心疾驰而去。 待程郡骁他们前脚刚走,就见夜色中刚才那辆冷链货车带着泥浆的车轮碾过一地的扑克牌,缓缓停在了路边。 “哗啦”,货车车厢上的层层锁链被打开。 紧接着,就听到有人粗声粗气地低声喝斥道:“赶紧走!快跟上!” 借着路灯和月色,依稀可见十几个穿着破烂、畏畏缩缩的瘦弱身影,应声从车上跳下来,跟着一个操着缅甸语的男人,钻进了逼仄昏暗的小巷,隐入了夜色之中。 摩托车轰鸣着,在市中心一家最火爆的慢摇吧门口停了下来。 程郡骁跨坐在摩托车上,朝那硕大的“上上阡”led灯牌扬了扬下巴,冷冷说道:“看看这个点儿还能不能排上号。” 汤德意有点不服气,小声嘀咕:“你自己都说这个点儿了,哪儿能进得去了啊。” 程郡骁点燃一支烟,一手环住头盔,朝汤德意屁股上踢了一脚。 “愣着干嘛?赶紧地,去吧皮卡丘!” 无奈的汤德意只得扭动着肥硕的身姿,换上一脸讨好的贱样,朝看门的保安小哥靠了过去。 “小哥,我跟我哥是这里的常客了......这不今天计划之外,突然想进去玩玩儿,麻烦你给通融一下呗?” 保安小哥白了他一眼,朝他勾勾手指头:“你过来。” 汤德意闻言赶紧凑了上。 谁知保安指指他身后那长龙一般等着排队入场的男男女女,笑道:“喏,你看看排队的这些人,谁不是常客?要来明天请早啊!下一个!” 汤德意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保安小哥的衣服领子就要动手。 “嘿,小子敢跟你汤爷爷贫!?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汤德意是谁?叫你们领班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程郡骁站在“上上阡”大厅里,满脸无奈地朝门外招了招手。 汤德意脸上一惊,而后又从容了——能有我骁哥办不到的事儿吗?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结结实实在保安小哥面前装了一回大爷:“看到没有?我这不单不用排队,我还得有人请进去。” 汤德意说着,大摇大摆地进了门“让一让啊。” 程郡骁朝保安点个头:“对不住啊兄弟,我哥们儿这里......不太灵光。” 保安无奈地笑了笑。 完全不识趣的汤德意一路装着逼,在众人“他可能是个傻子吧”的同情目光中跟着程郡骁进了慢摇吧。 “哎,我说哥,你既然能进来干嘛让我废那么大事儿呢?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保安差一点就让我收拾了,我这爆棚的倔脾气啊!骁哥,你以后可得让我收着点儿,不然又得给你惹事儿......哎哎,哥,你慢点儿等等我啊!” 程郡骁完全没理会汤德意的絮絮叨叨,驾轻就熟地绕过各式包厢,穿过舞池中央,然后找了个靠吧台的偏僻角落坐了下来。 今天日子有点特殊,冬至。 为了烘托气氛,夜场里增加了额外的福利。 “啪”一碗红红绿绿的元宵和一杯手肘那么大的自酿啤酒送到了坐在吧台边的安贞面前。 “谢谢啊”安贞笑得勉强。 看似对舞台上卖力唱跳挺感兴趣,不停调整着坐姿的她,实则一边假意喝着酒,一边不住地回头打量着十米开外的一个包间。 包间里坐的可是今天晚上的重要目标人物,而她的任务就是紧紧盯着进出过这里的所有人,然后用随身携带的针孔摄像头一一偷拍下来留证。 隔着包厢上的珠帘望去,大佬们依旧谈笑风生,根本没有要撤的意思。 安贞实在是坐不住了,对于喝饮料都屏蔽碳酸,只爱奶茶的安贞来说,捏着手里的啤酒杯,就像捏着个定时炸弹一样难受。 “有没有搞错啊,好不容易刚把那杯喝完,又来一杯是几个意思啊?我这算不算上班时间酗酒?扣不扣工资啊?” 安贞无声哀嚎。 第三章 危险邂逅 突然震耳的音乐响起,dj倒数——这是预示着12点一过,“上上阡”慢摇吧正式进入了午夜场。 灯光渐渐暗下去,魅惑地乐声变得更加旖旎撩人。再看舞池之中,各种“妖魔鬼怪”仿佛就在解禁的一刹那纷纷出动,男男女女们扭动着身体,衣衫也开始变得越发“清凉”起来。 伴着“群魔乱舞”,吧台边靠过来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个个搜首弄姿地朝单身男人们狂抛媚眼,程郡骁便是这群女孩子们眼神流连最多的对象。 “那个男人好帅,啧啧啧。会不会是那家公司出来玩的练习生?” “好就赶紧上啊!品相那么高,一会儿就该被抢走了。” “这种的不可能是单身,别自讨没趣哦。” 女孩们在这个好看的男人面前竟然有些自惭形秽,迟迟犹豫着怎么过去搭讪。 “借过啊,让一让!” 一个穿着服务生小短裙,化着大浓妆,染着一头紫发的服务生黄莺嘴里叼着棒棒糖,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放到了程郡骁的面前。 顺便朝那几个女孩翻了一个特别大的白眼。 汤德意见状,一脸谄媚地把碗揽到自己面前:“哟,黄莺妹子,谢谢啊。” 黄莺撇撇嘴:“不是给你的。” 说着,笑盈盈地绕过他,来到了程郡骁的身边:“哥,你怎么最近这段时候经常过来呀?是来等谁?还是看上这里的哪个妹子了?” 程郡骁押了口酒,露出一抹甜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来‘上班打卡’你信不信?” 黄莺闻言既兴奋又警觉地朝四下望了望:“哥,这次来盯谁呀?” 程郡骁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目标人物危险的很!” 汤德意赶紧搭腔:“对对,站远点,小心溅你一身血!”说完发出一阵怪笑。 “呸!我好歹也是在夜场里混的,怕这个!?你说是不是呀骁哥?” “我们小莺那是出名的‘黄大胆’!”程郡骁打趣着舀了一勺汤圆放进嘴里,闭眼一品,笑了:“果然,黄莺给的元宵就是甜!” 黄莺闻言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在女孩子们艳羡的目光中更加得意了。 汤德意咧嘴,一副酸不拉几的表情:“我看是齁咸!哎,我说,没我的份啊?我也是你的恩客呐!” 黄莺朝他翻了个白眼:“恩你的头啊!” 程郡骁醉翁之意不在酒,趁两个人打打闹闹,抬眼朝四下暗自观察起来。然而就在他一瞥眼的瞬间,一个一直低头像小鸡吃米一样,啄着一杯冰啤酒的女孩进入了他的视线。与此同时,嘴边还缀着啤酒花的安贞一抬头,霎时也迎上了程郡骁的目光。 可是就这一眼,自认为阅女无数的程郡骁却短暂地失魂了半分。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把接下来百炼成钢的各种撩妹套路,顿时忘得一干二净。 安贞疑惑地望着程郡骁,就见这个男人笑了,然后缓缓抬起右手朝自己弯起的嘴角比划了一下。 安贞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干嘛?真是夜店轻浮成这样么?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想要暗示我——么么哒?! “贺队,我这可是第一次来夜店混啊,你也没教我遇到这种特殊情况,是得陪着笑脸继续演下去;还是保持矜持,干脆约出去给他个过肩摔啊喂!” 安贞别过头,脸上的表情纠结一成团。 “小孩!啤酒当白酒喝,这么一口口抿下去,会有人服务员来问你哪个高中,查你身份证哦!” “啊!?”安贞回过神,一抬头就对上了程郡骁那双带笑的桃花眼。 “谁。。。谁高中了!?别瞎说,你们全家都是高中生!”安贞闻言不淡定地开始无语伦次。 程郡骁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别慌,就是跟你开个小玩笑。。。有火么?” 安贞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别说一把火,现在心里一万把火都在烧。 “姐姐不抽烟,没火!” 程郡骁无声地笑了,歪头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烟雾绕过刀削一般的眉眼,把眼底晕染地湿漉漉的。 “就你一个人来的吗?跳个舞行不行呀。” 程郡骁话音刚落,刚才震得人头疼的音响安静下来,黑色的穹顶此时投射出星星点点的镭射光带,一阵轻柔的乐声响起。 之前乱舞的“群魔”拥在了一起,和着乐声缓缓摇动着身体。 安贞刚窜起来的火,顿时就被这双小鹿一样的眸子浇灭了一半。好吧,长得好看无论在职场还是生活中确实能占便宜,暂时不给你过肩摔了! “不会跳。。。哎,你干嘛!?”安贞话音未落,竟然就被程郡骁毫无预兆地抓起了手腕就朝舞池中央走去。 十米、五米、三米...... “嘿,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无赖......”赖字还没说出口,安贞就在半推半就中跟上了程郡骁的舞步。 “想不到这个无赖跳舞还有一手......等等我在想什么呢?!”安贞皱了皱眉,赶紧把脑袋瓜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抛了出去。 完全在计划之内! 然而安贞不知道的是,随着两人舞步旋转,程郡骁也达成了目的:第一次看清了盯了一夜的那间包厢里头的情形。 只见包厢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喝酒摇色子;而为首坐在中间的那个看上去40岁左右、举止儒雅的男人,就是程郡骁盯梢的目标人物:王珂。 透过攒动的人头,依稀可见王珂一脸严肃,好像正在歪头跟旁边的人交代什么事情。与此同时,程郡骁夹克里藏着的摄像头开始偷偷记录下王珂的一举一动。 为了把里面的情形深入摸索一番,程郡骁换了个姿势揽住安贞的腰,朝包厢那边靠得更近了些。 “你大爷的,这油揩的有完没完了?!” 安贞暴怒着,照着程郡骁的脚背狠狠一踱,却奈何这个王八蛋动作实在干净利索,任凭她使出全身解数,也没能把这一脚踩实。 “他是什么人?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刚才那口酒灌猛了?!”安贞一连串的问号,加惊叹号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程郡骁见安贞触起眉头,得意地弯起嘴角,绅士地伏在安贞耳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放心不会带你蹦迪,咱们就简简单单跳个舞......” 程郡骁话音未落,突然手腕吃痛,紧跟着左腿腘窝毫无预兆地挨了一下,腿一软就这样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第四章 枪响之后 程郡骁还没来得及看清袭击自己的人,突然,酒吧侧门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紧接着“砰砰砰!”三声枪响,在“上上阡”密闭大厅中炸响,人群随即就乱成了一团。 混乱中再看时,安贞已经不知去向。程郡骁努力地保持着平衡,被人潮跌跌撞撞朝门口推着去。 这时,枪声再度响了起来,“嘭”! “都不许给我动!谁过来我就打死谁!”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满脸血污、眼神里泛着凶狠杀机的黑瘦男人正站在舞池中央,一手掐住女服务员的脖颈,一手握着一把黑洞洞的手枪,不住地朝人群中挥舞着。 “都给老子安静点儿!” 偌大的舞池里顿时安静下来。 伴着因为恐惧而压抑着的抽泣声,人们或蹲或趴地聚拢在一起,仿佛屠宰场里待宰的羔羊一般顺服。 程郡骁压低身子环顾四周,悄悄移动着,试图寻找汤德意的下落。 一瞥眼,却发现侧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个手臂上有纹身的壮汉,正悄悄朝持枪的男人靠近。也就在此时,程郡骁发现了十米开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汤德意。 “人没事就好”程郡骁朝汤德意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趴在地上不要动。 汤德意会意,赶紧压低身子,瞧那姿势恨不得把自个儿陷进水泥地缝里去。 紧张时刻,程郡骁也被汤德意这个怂包姿势逗乐了:“也还行吧,起码这家伙知道怕了,求生欲倒是挺爆棚的!” 这时,持枪的男人发现了那几个大汉。预感威胁的他突然朝他们怒吼道:“给向叔带个话,求向叔饶了我吧,别把小弟往绝路上逼......” 绑匪突然这么说,让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纷纷面面相觑。 程郡骁静静观察着局势,脑子却开始飞速地思考起来:“看持枪男人的喊话,和着这是在窝里斗?他们是谁?又怎么不挑场合的在慢摇吧这种扎眼的地方闹起来了?” 形势不明朗的当下,程郡骁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决定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安贞压低身子,躲在了包厢旁一座巨大的心形蛋糕塔背后,观察着大厅里的局势。 “怎么会这样!?那个持枪的男人。。。不就是刚才在电梯口撞我的人么?。。。糟糕,得赶紧报警啊!” 安贞想到这里,赶紧掏出绑在靴子里的手机“哎,不对啊,我不就是警察么?贺队,贺队在哪里?” 安贞探出身子,望向刚才一直盯梢的包间,只见里头人影攒动,应该都没有大碍。 她稍稍舒了一口气,开始观察周围,决定不能暴露身份,见机行事。 “上上阡”里的对峙继续僵持着,外面此时也热闹非凡,大批的赶来的民警和拉起的警戒线把“上上阡”外围包裹得铁桶一般。 一辆警车压过泥泞的路面,刚一停稳,就见穿着便装的市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刘赟,从车上抢先一步跨了下来。他快速穿过警戒线,来到康正身边了解情况。 “里面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出人命?”刘斌说着抬头寻找便于观察的制高点。 “嗯,暂时没有人员伤亡,据跑出来的群众说,那人好像朝天放了几枪。” “有枪?!自制的还是专业的?” “具体情况还没搞清楚......” 两个人正说着,两辆特警防爆车也赶到了现场,从上面一跃而下好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狙击手。 康正靠近刘赟耳语:“兄弟们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了,周边转了好几圈,大厅属于密闭空间,很难突围......刚听说上头直接派下来几名狙击手,看样子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刘赟望着散开的狙击手,皱起了眉头:“特情那边什么消息?” 康正挠头:“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动静啊?” “贺队在哪儿?” “不知道啊,来无影去无踪的。” “坏了!” 刘赟说着拿起康正手里的望远镜,急忙朝慢摇吧后门快步走去。康正见状,赶忙招呼了几个刑警追了上去。 刘赟绕到慢摇吧后门,见后门没有关,又抬头朝四周看了看,转身朝对面的一栋小居民楼跑去。 他一口气登上三楼,借着老式楼道里的花纹砖缝,模糊地看清了一点点大厅里的情形。 透过望远镜,刘赟先是看到一些服务员正在通过后门悄悄疏散,接着就见绑匪用枪逼开众人,也往后门这边撤退。 与此同时,后门对街,两个就位的狙击手也在警车掩护下,等着绑匪出门,伺机而发。 一切看上去似乎有了转机,可是没成想,持枪绑匪却突然跪倒,朝门里的什么人央求起来。 刑警队干了二十年,这种劫持人质的情况也见得多。可是刘赟从来没有见过犯罪嫌疑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对着外面包围自己的警察伏案自首,而是对着门内被自己胁迫的群众做出央求的举动。 “这是怎么回事呢?”刘赟皱眉放下望远镜,一脸疑惑。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所有损失我来承担,只要给我一条命活!” 大厅里,持枪绑匪的话被程郡骁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他完全可以确定这个绑匪的真实目的了:持枪制造混乱,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这群壮汉既然只是打手,那他真正恐惧的幕后大佬又在哪里?”程郡骁一边揣度着,一边抬头大量四下。 似乎冥冥之中有种预感,程郡骁不由地再次朝之前盯梢的包厢望去,突然就发现包厢里的几个人正在不慌不忙地由几个保镖引路,朝另外一个通道走去,这其中就有王珂。 “果然......”程郡骁不由地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划破寂静,紧接着就看见狙击手的子弹穿透了持枪绑匪的后脑勺。 枪响过后,绑匪倒地,惊恐中的群众顿时四下逃窜...... “就差一点......”程郡骁咬牙。 因为就在枪响之前,其中两个壮汉已经拽住了绑匪的衣角,正在拼命把他朝门里拖去。而对此毫不知情的狙击手,眼见犯罪分子暴露,于是在同一时刻按扣响了扳机。 第五章 神秘的委托人 然而枪响之后,一切都归零,死无对证。 程郡骁无奈地摇了摇头,朝远处被吓傻了的汤德意招招手,两个人掺在被解救的人群之中混出了慢摇吧。 慢摇吧外,群众已经开始跟着办案民警有序地疏离出来。 被击毙的持枪男人被用白布包裹着抬到了救护车上。 刘赟望着络绎驶离的警车,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拍了拍康正的肩膀“回局里吧。。。善后交给他们来做。” “哦,好,刘副队”康正一脸不情愿,忙不迭地跟上了刘赟的脚步。 “哎?安贞!?”康正回头上车的当下,猛然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安贞。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再看刚迈上车门的刘赟,那脸色几乎可以用黑里透着青来形容了。 “安贞!” “到!啊!?”安贞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应到。恍然谁在这种地方叫她,抬眼正对上了刘赟眼中投射出来杀伤性极强的“超能电流波”。 宽敞且凌乱的刑侦大队办公室里,白炽灯照射下安贞顶着脸上非黑即白的“夜店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有刘赟、康正和安贞。 “说说感想吧”刘赟抬着脸大的茶缸,吹了吹飘在上头的茶叶,慢慢唆了一口。 “感想。。。那个。。。太吵了。。。”安贞三魂没了七魄,说话也不能经过大脑了。 在旁边佯装整理文件,实则已经要把牛皮纸文件袋摸秃噜皮的康正实在看不下去了,瞪眼用力拐了拐安贞的胳膊。 “怎么办?这次跟着贺队乔庄卧底,贺队可是交代过的,在案情不明朗的时候,连身边同事都不能透露。瞧这架势,贺队连刘副队都没有交底,那我更不能说了。” “那就打死也不说了吧。。。贺队,这一关我忍辱负重,您可到时候记得关注一下我绩效啊!快扣没了喂。。。” 安贞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望向刘赟,一脸谄媚:“哦!那个。。。不是听说这类娱乐场所最近消防。。。啊不是。。。治安不太好。。。我想。。。业余时间过去暗访一下。。。有啥情况立即跟局里汇报。。。” 不知道是茶太烫,还是因为安贞一席借口太拙劣,坐在椅子上的刘赟龇牙咧嘴。 “安贞呐,其实行行都出状元,咱们真必要硬挺着干!我血压有点高,听你找的这种借口,伤害性和侮辱性都比较强。。。我这把老骨头怕是。。。” “我错了!刘副队!刘叔!哦不,刘哥!任打任怨,您就冲我来吧!”安贞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一副誓死也不敢抵抗的姿态。 “你现在这个样子叫同事们看见像什么话?”刘赟捶胸顿足,长叹一声“算了,回去好好洗洗吧。。。明天回来。。。” “写报告!我晓得的,保证完成处罚!”安贞又来了精神。 “10篇,你和康正每人5篇。” 康正闻言,一脸便秘表情,小声嘀咕:“今晚是要把我今年的水逆全部花光了嘛?抛尸案、绑架案、还有检讨书。。。苍天啊,要是我犯错,请叫警察来制裁我,别这么折磨我啊。。。” “如你所愿,这不正是‘警察’在制裁么?!”刘赟狠狠瞪了康正一眼。 “不过碍于康正今晚还要加班,你把他那一份也一起写了吧。内容主题不同,检讨态度要深刻!” “10篇,我?”安贞接到这个噩耗,几乎要跳脚。 刘赟站起身朝她摆摆手“回去吧!哦,去抽屉里拿个口罩,盖上点儿,不然像什么话?” 安贞哀怨地看看刘赟,又看看康正,这才缓缓起身去取了个口罩戴上,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谁知门一开,拥在门口偷听的同事差点摔进来。 “大家。。。都在加班呢。。。明天见啊。。。”安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觉得自己此时就是悲壮就义的勇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得保持仪态,飘然而去。 刚走出两步,就见法医鲁北急匆匆地朝办公室走来。 “刘副队!有新发现!三具尸体体内有东西!” 这里是新城改造后,即将拆去的最后一僻老街。藏在繁华闹市,悠久古老,却也是各种地痞流氓,藏污纳垢的“乐园”。 临街二层旧式木板楼的门面是个窄小的麻将馆,里头乌烟瘴气坐了满满一屋子人。 “哗啦”一车牌被推倒在牌桌上。 一个30来岁的光头男人砸吧着嘴,乐呵呵地展示着自己面前的一把“自摸清一色”。 “不求人,自摸嘿嘿!给钱给钱......” 一旁穿着破洞丝袜,染着殷红嘴唇的女人吐掉瓜子皮,朝他抛了个媚眼附和道:“哟,还是单吊嘞,我们耀哥今天是要发财哟。” 这个叫王大耀的光头男人随即朝女人扔了100块钱:“嘴甜,借你吉言哈。” 门外传来一阵摩托车轰鸣声。 “呀!小骁哥也来了!今天到底刮的什么风呀?”女人伸头期待地朝门外张望,笑得合不拢嘴。 “你少一惊一乍的!别把你的‘小小’哥吓跑咯”旁人打趣。 “死鬼,瞎说什么呢?”女人笑得更加灿烂了。 程郡骁风尘仆仆走进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几个女人眼睛都亮了。然而他却冷冷地朝屋里王大辉的几个牌搭子点了点头,就径直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哟,是咱们的小骁哥来了,搓一圈?” “不了,过来办点事儿,顺道来转一圈。”程郡骁笑着拿出几支烟,给几个人扔过去。 王大辉见程郡骁来者不善的样子,赶紧站起来招呼女人。 “艳艳,过来帮打一圈,我和你小骁哥出去说点事儿......” 门外光线有些刺眼,王大辉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赶紧拿出打火机想要帮程郡骁点烟。 “兄弟,我听说你上次‘踩点’的时候,杀出了个程咬金?!” 程郡骁接过烟,没有点:“中间出了点小状况......资料是顺利拍好了,但是已经过去5天了,委托方还一直没有联系我。” 王大辉闻言,惊讶之余还有些担心。因为他知道,程郡骁干这种暗中帮人调查对方底细的勾当,可是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这一次由他做中间商介绍的这个30万的大单子,可是卖着面子在委托方打了首付款之后,就再没有结算余下的钱。 王大辉觉得,以程郡骁的脾气,要是真出了问题,自己赚不到钱不说,还真会吃不了兜着走。 第六章 错综案情 “这是啥情况?!确实有点不太对劲儿......不过没事兄弟,这次给你介绍的这个单子,听说委托方靠谱,人绝对有钱。” “辉哥这里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手下兄弟都要吃饭,所以......”程郡骁说到这里,跨坐到摩托车上,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大辉。 “是,这个我太知道了,天要下雨,人要吃饭嘛......只是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委托人也是单线联系的我......所以我知道的真不比你多。” 程郡骁点点头“行吧,规矩我懂,你放心......委托人那边我自己想办法,不让你沾一点‘腥’。这个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吧,余下的我自己解决。” 王大辉见程郡骁没发火,不由地松了口气。又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把他惹毛了,赶紧陪着笑闭了嘴。 “走了,你好好玩儿吧。”程郡骁见从王大辉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发动了摩托车。 “那这个事儿要是我有啥消息,一准通知你!”王大辉抱着两只手,讪讪笑着。 摩托车轰鸣着朝街尾骑去。 “什么事儿嘛......”王大辉望着程郡骁离去的背影,满脸愁容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大炮,你上次介绍的单子怎么回事儿?委托人那边怎么没消息了?......这事儿谁顶?我可顶不住啊!程郡骁那小子狠着呢,要真黄了谁都吃不消......” 都枫市公安局会议室。 昏暗的房间里已经坐了10多名干警,分属不同领域:刑侦、技侦、禁毒和法医界的得力干将此刻都汇集于此。他们表情凝重,纷纷望向站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的副大队长刘赟。 大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儿溜了进来。 法医鲁北朝那那个身影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嘿!又迟到了啊!扣工资!” “扣扣扣,随便扣,反正上个月的还欠着呢。我师父说了,等年底给我发奖金,秋后一起算,有点结余过年就行。”安贞说着嬉皮笑脸地坐到了鲁北身边。 光线透过遮光布窗帘的罅隙,照在了这个刑侦大队女警花的脸上。 不同在慢摇吧那身风尘打扮,此时的安贞穿着制服,虽然素面朝天,但是吹弹可破的皮肤,外加一双丹凤眼和过肩的短发显得清爽干练。 “呵!这个香水味儿,整个公安大楼幸亏没有出勤的警犬,不然全都得罢工!” “你再仔细闻闻,我把皮都洗秃噜了......再说,这个味道我觉得挺好的呀,‘柏林少女’名字都那么缥缈美好。” “我看是‘孤儿院少妇’吧,味道冲到没盆友!” “夺笋啊小鲁子,小心姐姐给你揍到没盆友!” 两个人正互相打趣着,就见刘赟迈着步子来到了幻灯片前,台下随即鸦雀无声。 “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因为最近突发情况有点多,所以咱们得从长计议。” 刘赟说着,按下了遥控器:“12·22持枪绑架案”的现场照片和视频出现在大屏上。 “12.22案件中被击毙的绑匪岩甩,缅甸人。” 刘赟说着,靠坐在桌前:“据调查,这个人在缅甸警方那里曾留下过案底。他曾以出国劳务输出为由,把大量缅甸劳工偷渡到东南亚各国,而后被缅甸警方抓获,并获刑7年。” 安贞望着画面上的岩甩,若有所思。 画面一转,又出现了一个看上去约莫40岁左右,油头大耳、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 “向云生,咱们盯了半年多的旧相识。其名下有多家不挣钱的娱乐会所和连年亏损的公司,但是奇怪的是这个人依然在咱们都枫市混得风生水起。” 幻灯片上,向云生站在缅甸佛塔前拜佛祈福。 “早在前年的时候,警方就发现他在边境上搞小动作,怀疑他跟好几个境外非法组织有联系。可是这个老家伙狡猾得很,咱们一直揪不着他的小辫子。” 刘赟继续说道:“巧合的是,12·22案件的事发地,正是向云生公司旗下的慢摇吧。” 众人哗然,开始议论纷纷。 刘赟观察着大家的神情,而后继续按动遥控,画面又跳转到一处公路边:只见一辆出租车旁,三只蛇皮口袋里赫然出现了三具青筋暴露、怒睁双目的死尸。 “就在持枪绑架案之前5个小时,有人报案,发现西郊公路边有一辆无人认领的出租车,一旁的蛇皮口袋里还有三具尸体。” 刘赟说着望向了坐在下面的法医鲁北。 鲁北授意,来到幻灯片前。 “通过尸检,我们发现这几个死者体内毒品类试剂检测呈阳性的反应。简单来说,就是体内藏毒破裂,导致机体急性中毒死亡。随后,我们想通过胃部消化腐烂程度来判断他们的死亡时间,却发现这些人胃里出现了许多棉絮。” 在座的康正有些疑惑:“他们什么人,竟然饿到要靠吃衣服来填饱肚子?出租车司机那里会不会提供一些有利线索?” 技侦专家郭立杰看了看资料,摇摇头。 “出租车司机至今下落不明......我们通过现场dna比对,发现司机受了伤。此外,勘查中还发现除了出租车撞击痕迹之外,还有一处非常明显的车轮刹车印记,而这个刹车痕是类似重型货车留下来的。” 安贞瞪大眼睛:“司机失踪......没有目击证人......这么说来,现场那三具尸体的尸源是不是就很重要了?” 刘赟点头:“问得好!身份核实之后,我们发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中国人!” 安贞大惊:“缅甸人!?” 刘赟不置可否:“所以,把三个案子串在一起,我们是不是可以有一个大胆的设想。” 安贞点头:“向云生常年与缅甸非法组织有勾当,12·22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又恰巧死在了向云生的地盘上,而这三个蛇皮口袋里的人又是缅甸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遮光窗帘拉开,会议室顿时透亮起来。 刘赟叹气:“目前一切只是推测,所以辛苦各位,再努努力,向前突破突破......安贞,你等会议结束,留一下。” 第七章 怎么是他 “把门带上”刘赟也不看安贞,自顾自地坐到了办公桌前,端起大茶缸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安贞靠在门边,因为搞不清状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了想,只得嬉皮笑脸地靠过去打哈哈。 “刘副队,啊不,我刘哥!我又出啥状况啦,劳您老人家兴师动众地还要单独搞传唤?” “坐下吧,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谈谈。”刘赟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盯着安贞的脸。 安贞见状,心中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但嘴上依旧插科打诨: “气氛是不是有点儿严肃了?算了,您还是骂我吧,我自在些,嘿嘿!” “安贞啊,你从警校毕业层层选拔来到市局也已经一年多了,你知道为什么贺队愿意带着你?”刘赟放下茶杯,十指交错地望着安贞。 “可能因为我做事情像男孩子,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咱们警队女孩子少,仅有的也做内勤了,所以比较缺?”安贞试探性地望向刘赟。 “你这个孩子,成事也因为‘聪明’;败事也因为‘聪明’”刘赟无奈地摇头。 “算了您直接说吧,再打哑谜我真要晕了,要真是我的错,甘心受罚还不行吗?”安贞无奈地撇撇嘴,有些自我放弃的意思了。 “好,我就喜欢听痛快的!昨天晚上到底去‘上上仟’干嘛了?”刘赟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靠!中了这老狐狸的道儿了!”安贞的脑子一阵翻涌。 “那个......您不是问过我了么,不就是去蹦......”安贞正思索着怎么用一个相对不那么拙劣的谎话圆过去,毕竟自己在这个千年老妖面前,就是个刚出山的毛头小妖而已。 “这样,我已经做决定了,麻袋藏尸案我看你分析的头头是道,你最近就辛苦一下,把那个失踪出租车司机的情况好好调查一下。另外我把康正也编入你一队,你俩一起做这个案子!” 安贞闻言急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嘛,您都说了我案侦分析的不错了,司机失踪有其他同事操心,我就不给组织添乱了吧。” 刘赟早料到,就凭安贞这个性子和手里捂着的案子,一定会拒绝。于是搬出了自己副队长的姿态,铁了心要把这小丫头知道的撬出来。 “贺队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进一个大案子,他不在我就尚且有点权力对你们机动调配。” “可是......”安贞还想继续辩驳。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敲响,应声开门的是贺健行。 贺健行款款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有种某个公司老板到政府单位办事的错觉。 因为这个看上去40多岁,却相貌偏偏、风度超然的中年老帅哥,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观众与天天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的铁腕警探联系起来的。 更何况他以商人王珂的假身份,被程郡骁盯了那么久也没有露拙,可见道行比起刘赟来说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刘,我找你有点急事,哟!小安也在呢?”贺健行表情微微一顿,随即微笑着坐到了沙发上。 刘赟急了:“老贺啊,你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咋今天一听你底下的兵来我这儿,就急匆匆追来了?!” “不至于,不至于!我还真有要紧的事情跟你商量。” “啥?”刘赟烦躁地端起大茶缸,又灌了几大口茶。“哦,对了,小安先出去吧,我跟你贺队有正事儿要办。” “敢情我就是个‘不正经’的事儿!”安贞嘴上咕噜着,一脸不情愿地看看贺健行,又望望刘赟,朝门口挪去。 “小安留下。” “啪”一叠持枪绑架案当夜的偷拍照片放在了刘赟的面前。 “我就说嘛,你这里绝对‘私藏夹带’。”刘赟满意地瞥了一眼贺健行,拿起照片开始认真查看起来。 “你再看看这些。”贺健行说着,又把一份厚厚的文件袋递到刘赟的手中。“这部分是近三个月我卧底乔装跟向云生打交道搜集到的资料。” “不过可惜,向云生这个老狐狸一直拿身边的马仔跟我接头,鲜少露面。” 安贞望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案子,也拿起照片开始一张一张查看起来。 “咦?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安贞瞪大眼睛“不过贺队,你为什么拍了那么多他的照片,难道说这个人跟向云生也有关系?” “关系匪浅,不过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经过我的反复思考,目前撬开向云生这个老蚌精的壳,兴许这个人是个突破口。” 安贞闻言不由地又再次望向照片里的程郡骁。 “确实不应该啊!” 19寸旧电视里播放着的枪击案当天的抓捕画面,窝在沙发里的汤德意撵着下巴满脸狐疑。 这是一间城中村里的破旧出租屋,也是程郡骁在这座城市里的蜗居。 房子不过10平米,却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三台台式电脑、两个小dv、一些专业的摄影灯具,甚至还有一台电视台退役下来的beta大摄影机。 家伙式太多,房子又太小,把单人床和沙发几乎都贴在了一起。只要汤德意一来,为了不让自己也和他“贴”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程郡骁一般就把自己暂时“安置”在阳台上。 “哎哥,从‘上上仟’回来你就怪怪的,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程郡骁站在阳台上,望着私搭乱建的街道出神。 汤德意抬手在程郡骁眼前摆了摆。 “不过这也不怪你,谁晓得会弄出人命来呢?哥,你要克服心理障碍,迈过人生这一坎!” 程郡骁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到客厅里摆弄笔记本电脑。 “委托人几天没有联系我们了?” “大概有一周了吧。” “5天!以往委托人最长不会超过2天,就会固定单线联系我要资料,但是这一次间隔的时间好像有点太长了。” 程郡骁说着,打开上次在“上上仟”慢摇吧里拍摄到的视频资料,仔细研究起来。 从拉着陌生女孩跳舞打掩护,再到自己莫名被袭摔倒,最后还有持枪绑匪被击毙的整个过程中,衣领上的摄像头一直没有关闭。而这些一手资料,程郡骁却并没有上交给警方。 “骁哥,你说这些东西要是真被发现了,我们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会不会还被扣上伙同作案的嫌疑?” 程郡骁没有答话,脸上莫测的表情,让汤德意以为骁哥此时也在担忧被警察发现身份的事情。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程郡骁脑海中再次浮现的是绑匪的哭诉和从容离开的王珂。 “确实,给三十万酬金让咱盯着这个叫王珂的大老板,每天看他吃喝嫖赌......你说这个委托人该不会翻脸不认账,跑路了吧?”汤德意说着望向程郡骁。 “或者不是跑路,是‘死了’呢?!”程郡骁突然感觉,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些沉重。 他不敢往下想,因为牵一发动全身,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第八章 缘来是她 程郡骁不敢往下想,因为牵一发动全身,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汤德意闻言,惊出一身冷汗:“骁哥,你别吓我!整天死啊死的,弄得孩子孱弱的心灵真的要有创伤了!” 程郡骁猛然意识到,水太深,不该把汤德意牵扯进去,于是赶紧扯了点别的题外话。 “我也要被你憋出‘内伤’了!让你再弄点设备回来,你给我弄得这是什么?”程郡骁一改脸上的严肃,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不是说咱们干的行当要专业么?我就想着多弄点跟专业沾边的设备回来,这不看起来满当当的,而且还特拉风呢!” 汤德意讪笑着,拍了拍那台笨重无比的beta机。 “电视台退役的破玩意儿,还是用卡带的......你让我平时跟踪就扛着这个大玩意儿,然后把镜头怼对方脸上拍是不是?那要不咱们再弄个收音话筒,你在旁边举个杆儿?” 汤德意闻言,一本正经地直摆手:“那可不成!这不就暴露了嘛......” 程郡骁感觉自己不能跟汤德意深谈,不然会更崩溃。 “咱们专门帮客户搜集各种私密的信息和活动轨迹。说好听点儿就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职业;说不好听就是跟踪偷拍狂。你跟着我干也小一年了,我觉得凭借你的资质......” 汤德意话听一半,觉得接下来老大肯定得夸自己,不由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你这个资质吧,其实要不然去找份正经工作干,这也是为了将来踏踏实实结婚生子打基础。” 程郡骁这番话说得很诚恳,诚恳到让汤德意急得跳脚。 “那不行!骁哥,我一直知道我是摊烂泥。可是这一年下来,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是做人的尊严,还帮我还了赌债、戒了赌,让我老爹也能治上病了......除了我哥,这世上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了......” 汤德意说着就红了眼眶“你要真撵我走,我不知道我该去哪儿。” 这样的对话,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已重复循环过无数遍。 程郡骁眼看着汤德意依旧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无奈地摇摇头,决定另找时机再跟他谈。于是低头开始专心地研究起那个来自委托人的邮箱账号。 黑进一个电子邮箱,对于程郡骁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尽管这个邮箱设了双层加密,可是没用多长时间,他就顺畅地登录了对方账号。 乍一看,这样的邮箱跟普通邮箱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一些垃圾广告和手机app注册时的验证信息。 然而望着这条还没来得及删掉的注册信息,程郡骁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然后慢慢弯起了嘴角。 一辆车身上印有:“抢修水管,通下水道分分钟搞定字样”的半旧金杯车在月色掩护下,缓缓停靠在一处老旧破败的居民楼。 车窗摇下来一半,露出坐在车上的程郡骁和汤德意。 “骁哥,这个车真牛掰,一路上熄了三次火!咱啥时候换一辆开开......” 汤德意大口地啃着手里的半块儿鸡翅。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郡骁连骨头带话一起,用手堵回了嘴里。 “闭嘴,买个破车好隐蔽。再说了,赚的这点钱全贴车上了,你爸的病医院能给白治吗?嘘!来人了,趴下。” 只见两辆摩托车轰鸣着驶入了对面绿化带的空地上。 四个男人从车上下来,鬼鬼祟祟进了楼里。 程郡骁见几人上了楼,稍等了一等,这才悄悄跳下了车,身手敏捷地钻进了黑漆漆的楼道里。 他适应着里头的光线,仰头朝筒子楼顶端望去。四楼声控灯依旧亮着没有灭,依稀还能听到几个人插科打诨的声音。 程郡骁想了想,缓缓贴着楼道边缘摸上了二楼。 突然,一个身影一把按住正要起身的程郡骁。程郡骁反手一档,两个人的胳膊就扭在了起。 瞬间两人就在楼道里展开了一场缠斗。 几番招式下来,各自也吃了对方几记硬拳,吃痛得叫苦不迭。奇怪的是,对方好像也有所顾虑,在扭打的过程中,竟也默契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啪!”就在程郡骁疑惑之时,一分心,腰上的甩棍被对方抽了出来,从楼道中间的空隙里掉了下去。 随即三层楼的声控灯一并应声亮了起来。 灯亮瞬间,两个人同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怎么是你?!”程郡骁惊讶地瞪大眼睛。 安贞趁程郡骁失魂的当下,一把扭住程郡骁的左手,扣上了手铐:“可不就是我么!” 与此同时,四楼传来一阵骚动:“谁!?快下去看看” “糟糕,暴露了!”程郡骁和安贞心有灵犀一般对视一眼,立即朝停在路边的小破面包车冲去。 两个人开门上车,一气呵成,汤德意见状一脚油门加速冲出了破旧的居民楼大院。 几束强光电筒在破旧的楼道间和院子里扫射,刚才上楼的几个男人跟着冲了出来。 “看清车牌号了没有?” “够呛,估计是套牌车!大哥,我追出去看看?”一个壮汉说着,就跨上了摩托车。 “你是不是傻?来人是谁你都不清楚,万一是钉子怎么办?”为首的大块头气急败坏地一脚揣在那人的摩托车上。 “难怪老子眼皮最近总跳!岩甩那个混蛋,留个屁股让老子擦!” 为首大块头说罢,他慌忙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喂,大哥,岩甩的窝里刚刚有黄鼠狼来捣,我们怎么办?嗯嗯,明白了!您放心吧,我们几个马上把地方收拾‘干净’,即使真有人来查,也保证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大块头忙不迭地对着电话那头恭恭敬敬地回复着,鬓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子。 挂了电话,他转身对手下摆手:“哎,大意了,留个人在下面望风,你们两个跟我上去。” 汤德意一脚油门到底,在不宽的马路上车子呼啸如风,愣是把“面包”开成了“迈凯伦”。 后排座上的安贞透过车窗玻璃,观察了一下马路上的情况,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回头正好迎上程郡骁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车子里一时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程郡浩歪头点燃一支烟,淡淡吩咐道:“得意,靠边停车,我来开。” 刚才还在逃命的汤德意,这时候才抽出空透过后视镜望着不速之客安贞,一脸疑惑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程郡浩一边准备开门下车,一边全程戒备着安贞的一举一动。 安贞见状,想都没想就猛然抓住程郡骁的肩膀:“你不准下车!” 被束缚住的程郡骁本能地一闪身,扣住了安贞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翻身就把她扑倒在了车后座上。 第九章 破局1 彼时还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此时的脸却近乎贴在了一起。淡淡的薄荷烟草味袭来,安贞抬眼就看到一双剑眉朗月般的眸子,然后就是綴在旁边的那颗淡淡的泪痣。 大男人长颗泪痣,那么阴柔干什么?求抱抱?求安慰? 安贞眯起眼睛,脑海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程郡骁的唇角不觉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看够了没有?”程郡骁轻声问道。 “啊?”安贞心跳漏了一拍,“糟糕!” 安贞只觉腰上一松,“哗啦”一副手铐穿过了程郡骁的手指。他用力一扯,就落到了掌心。 “混蛋,还给我!”被压在座椅靠背上的安贞近乎暴起,她伸手去够,却发现这个男人力道之大,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个玩意儿?”程郡骁反问。 坐在前排看戏的汤德意歪起嘴角,阴阳怪气地插嘴:“哥,这个姑娘是带道具的哦!真会玩!” 安贞气不过:“你个死猪精,给老娘闭嘴!还有你,放开我,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哦?”程郡骁眯起眼睛“怎么个不客气,就用这个?”他说着用修长的手指转了转手铐。 “你们两个大男人,就知道欺负个女孩子?”安贞委屈巴巴地反问,湿漉漉的大眼睛瞬间落下泪来。 这个转折有些突然,就连程郡骁也愣了愣,手上的力道明显轻了许多。安贞见时机成熟,抽出右手猛然从长靴中探去,然后顺势一倒,直接趴在了程郡骁的怀里。 安贞狡黠一笑,从长靴中抽出一把手枪,抵在了程郡骁的肋骨上。 “哥,别跟这个丫头片子浪费时间了,咱们现在去哪儿啊?回你那还是我那?” “你们哪里都去不了了!”安贞越过程郡骁的肩膀,朝后视镜里的汤德意挑了挑眉。 “咋了哥?” “听她的吧!”程郡骁无奈叹气“哎对了,这位女侠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他苦笑,无奈地望着安贞。 “猪精,开车!” “嘿,我说小丫头片子,你懂不懂尊重人呐?你汤哥哥可是......” “别废话,听我的朝前开。”安贞握着枪,轻轻说到。 程郡骁闻言眸子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嘴角。 天蒙蒙亮,山上的雾气还没有消散开来,远远听见山顶寺院的钟声响起。几个穿着黑西服的壮汉寻着盘旋山道,朝依稀可见的道观云顶爬去。 穿过一串串信徒祈求平安悬挂的平安符,就看见偏殿大门里两个被光线投射拉长的身影。 走近一看,一个约莫40岁,圆圆脸上长着一双与之及其不协调的小豆子眼睛,厚嘴唇,双下巴的男人正在与道长讨论经文。 “向总。”一个手下毕恭毕敬地站在远处唤了一声。 向云生回头,脸上露出了亲昵地笑容,然而从那里透出来的却是种让人浑身战栗地寒意。 道长见状,转身离开。 手下来到向云生身边怯怯地说道:“向总,‘藏货’的那10个缅甸人,我已经安排把货取出来了。至于岩甩半道上落下的四个......” “落下四个在警察那里,顺便还搭进去个岩甩。”向云生不怒而笑了“我这一年,真应了上次摇来的签,时运不济啊。” “岩甩办事不利,半路丢了货不说,还狗急跳墙在上上仟给我们闹这一出。‘老爷那里’......” 一提到‘老爷’,向云生的手下顿时惶恐不安起来。 “记住咯,这个事情千万不能再出纰漏,特别是‘老爷’那边,半个字都不能吐!懂不懂?” “明白明白。”手下人忙不迭地点头。 向云生揉着太阳穴,感觉头痛欲裂,他没想到事态就像脱了轨的火车一样,愈发不可收场。 想他向云生在都枫市盘亘了十年,对境外的头目“老爷”来说,那是最放心不过的左膀右臂,可千万不能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对了,王珂的底细到底查的怎么样了?”向云生烦躁地撵着老山檀。 “咱们自己人跟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岩甩之前又找了个叫程郡骁的局外人同时摸了底,没发现有什么状况。向总,警察那边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动静......那,咱们跟王珂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向云生表情莫测,抬眼望向云顶之外的丛山峻岭 “先回‘上上仟’。” 一处不起眼的居民楼树荫里,停放着程郡骁的小面包车。 一个身影闪进了楼道,敲响了五楼的房门。没多时,门开了一条缝,安贞顶着熊猫眼把门外的人让进了房间。 “贺队,您来啦。”安贞忐忑地把贺健行让进了屋里。 “人你带回来了?”贺健行一脸凝重。 “嗯,在里屋呢......贺队,原本按照既定要求,我一直暗中盯着这家伙的,谁知道我俩在楼道里打起来了,目标一暴露,我只能把他绑回来了。局里没有您的指示,我也不敢擅自带他回去,怕节外生枝......”安贞自知理亏,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 贺健行朝安贞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转身进了里屋。 屋子里拉着厚重的窗帘,依稀可以看清楚绑在一起的两个人。 贺健行打开灯,程郡骁和汤德意一时间适应不了光线,纷纷眯起眼睛望向来人。 “怎么是你?”程郡骁看清来人,不由地脱口而出。 “嗯,小伙子,咱们又见面了。”贺健行说着,伸手替程郡骁和汤德意松了绑。 “别,他练过......”安贞想要阻止,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程郡骁已经自己动手把松了的绳子一把拽下来,扔在地上。一边帮汤德意解绳子,一边云淡风轻地控诉着安贞的不近人情。 “我喜欢讲道理,也不爱动刀动枪的,可是你这小跟班也忒横了,二话不说就把我们绑这里来了!” 一听程郡骁这话,安贞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回去。 “对不住了”贺健行说着,抬了两把椅子过来,转头对安贞说道“小安,去外面点两份外卖。”贺健行回头望向安贞吩咐道。 “不是,这两个家伙,他们真的有问题!”安贞闻言,气得牙痒痒。昨晚的才干了一架,今天早上就要给他们买早餐!这哪儿跟哪儿? 倒是程郡骁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歪头点燃,然后朝安贞笑道:“他不吃牛羊肉,我不吃鱼,谢谢!” 早在昨天夜里,安贞用枪指着程郡骁的后腰,威胁他们俩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他眼神锐利,能把心理素质不好的人逼出一身鹅毛汗来;现如今见了贺队,怎么又能谈笑风生,一笑就泯了恩仇?当这种矛盾的气质无缝对接在同一个人身上,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不情不愿,但安贞还是乖乖打开手机,准备叫外卖。 突然,房间里的气氛一滞。 刚才还笑脸盈盈的贺健行,此时眼神犀利地望向程郡骁,缓缓伸出右手:“自我介绍一下,市便衣分局贺健行。哦,对了我还有个名字你可能更熟悉,‘王珂’。” 程郡骁剑眉轻挑,掐灭烟头,伸出手用力地在贺健行的手上一握:“贺队长见笑,我这都是混口饭吃,想必应该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贺健行不置可否:“程郡骁,你这几年当过外卖、干过保安、好像还混了一阵子社会,这半年又搞起专门帮人调查私人资料的买卖;据我了解,你在这行做得还小有名气。” 对于贺健行把自己调查了个底儿掉这件事,程郡骁竟然没有太惊讶,这让贺健行对他更加另眼相看。 倒是站在一旁的安贞差点把下巴都惊掉了“贺队,您认识他?” “这位小兄弟跟我有一段时间了”贺健行笑了。 从贺健行决定以王珂这个身份跟向云生做“生意”开始,安贞就作为外援,一直跟在贺健行身边悄悄搜集行动资料。可是那么长的时间里,除了时刻警惕着向云生身边人的各种试探,安贞愣是没有察觉到有程郡骁这样一号人物存在。作为卧底,被一个圈外人反侦查,这让安贞着实被狠狠打了脸。 安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当下找个地缝钻出去。刑侦队长不是白当的,幸亏贺队早有察觉,不然真实身份一旦暴露,那将有不可估量的后果! 安贞想到这里,不由地又是一阵冷汗:可是这个程郡骁也太厉害了吧,这个混子和队长之间的高手过招,竟然瞬间把自己这个小警察秒成了渣渣! 安贞望望贺健行,又看看程郡骁,太多的疑问一时得不到解答,她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很。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在房间里发酵着。 倒是头脑简单的汤德意坐不住了:“委托方事先也没告诉我们调查的是个警察叔叔啊,侧面来讲您这伪装的本事真是赞!爆赞!那么长时间我们愣是没发觉嘿嘿!” “渣队友,带不动啊!”程郡骁在听完汤德意的一番话之后,终于无奈地闭上眼睛,他此时恨不得把手里的烟屁股塞进汤德意这张乌鸦嘴里。“说多错多”——汤德意关键时候这种别出心裁的马屁,真是拍的惊天地泣鬼神! 第十章 破局2 程郡骁脸上一瞬即逝的烦躁被安贞逮了个正着。 安贞虽然在这次行动中,看上去就是个败事有余的大马猴,但是好在有贺队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想到这里,安贞不免心里又舒服了许多,头也跟着扬了起来。 “你这小跟班说话倒是比你中听,这就对了,好好配合我们警方调查,争取将功补过吧!” 安贞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程郡骁的时候,心里总是拧巴到一块儿。而每次有挑衅程郡骁的机会,她更是觉得爽利无比。 程郡骁顿了顿,卷起衣袖的长胳膊一摊,自嘲地笑了:“贺队长,你们警方这招“黄雀在后”使得着实厉害,佩服了!不过我就是个帮人搞搞‘八卦’混饭吃的小喽啰,您一个破大案的警队长,犯不着跟我一般见识嘛。” “对啊对啊,调查您那个委托人啊,这孙子欠我们委托费,昨晚我们也就是想去要债而已,这属于民事纠纷吧?” 要么怎么说汤德意是“猪队友”呢?程郡骁只觉得自己血压已经飙到200了。 “哦?连委托费都没付?真是不厚道哦!”安贞顺杆上,笑颜明媚。 “是啊,警官,我们也是受害者......再说那个委托人,还是我程哥查了他邮箱,昨晚才找到他地址想着去探探风。这孙子诓人我们调查个商人,结果捅的根本就是个马蜂窝嘛!” 程郡骁一门心思想要把“委托人”这一茬揭过去,汤德意却是在拖后腿的道路上不遗余力 贺健行没有接腔,反而转头对安贞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聊了那么多,小安啊,咱们带这位程兄弟和他朋友回警队认认门吧!外卖不健康,咱们食堂可不用地沟油!” 贺健行狡黠一笑,安贞顿时明白了八分。 她赶紧点头:“好嘞!队里警车还没还,正好咱们开警车走正门儿!” 望着贺健行和安贞,你一言我一语,做戏一般把自己耍了,程郡骁恨得牙痒痒。他当然知道贺健行这只老狐狸使的什么坏心眼,但是现如今身陷囹圄,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倒是脑细胞稀缺的汤德意,直到坐上警车也没有咂摸透他骁哥和这个两个警察你一言我一语,到底在打的什么谜语。 汤德意望望身边的程郡骁,又瞥了瞥副驾座上的安贞,悄悄凑近程郡骁的耳畔问道:“哥,咱们这是违法了吗?和着咱们这就‘进去’了?” 程郡骁闭目养神,闻言睫毛微颤,长长喘出一口气来:“水浒传看过没有?逼上梁山这一出还记得不?” “啊?”汤德意闻言愣在了当下。 都枫市这座靠近东南亚的小城,每到冬末春初的时候总是早于全国其他地方释放春色,道路两边郁郁葱葱的阔叶植物遮天蔽日,把灼热的阳光挡了大半。 空气里花朵和灌木的香味,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弥漫四散,令人昏昏欲睡。 车载收音机里,主持人和连线听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佛经和人生。 “作了上品十善的人,生天道;中品十善的人,生人道;下品十善的人,生阿修罗道。如来成正觉,众生堕三途,皆不出因果之外。” “世人皆有罪......皆不出因果之外......”程郡骁闭着眼睛,嘴唇轻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安贞透过后视镜看着程郡骁,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大尾巴狼一样。痞起来的时候,那股子无赖市井气让人恨得牙痒痒;可是当他独处沉默的时候,又觉得他身上总是有那么一丝悲情色彩,仿佛扛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一个人孤独前行。 安贞想着,再抬眼的时候就迎上了程郡骁一双含苞待放的桃花眼。 后视镜里的程郡骁挑了挑眉,朝安贞弯起了嘴角。就像小学生作弊现场被抓包一样,虽然极力克制,但安贞的脸顿时就红到了耳朵跟。 一阵带着强烈恨意的心悸,占据着安贞的心。 她不明白,自己虽然从警资历尚浅,但是跟着贺队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要案,同不少狡猾的犯罪分子周旋过。可是为什么在程郡骁这个人面前,自己常常一秒破功? 于是后面如何到的警局,如何把人安置在贺队办公室,又是如何到的局食堂,安贞都有些恍惚。 直到橱窗里的大娘第三次晃悠打饭的大勺,安贞这才猛然回过神:“哎,大娘,您手劲儿太小,还是我来吧!” 当即不由分说,就着大娘的手,把大勺用力扣在了碗里。 这一弄,食堂大娘也不好意思了,于是手也不抖的,对着下一个红烧鲤鱼就满满来了一勺。 “哎,不要鱼!”安贞仿佛本能反应一样,脱口而出。 “小安,你不是挺喜欢吃鱼的么?”站在身旁的康正,扒拉一大口米饭,狐疑地望着安贞。 “心情不好,胃口欠佳行不行呀?”安贞没好气地白了康正一眼,抬着小山一样的饭菜大摇大摆走了。 “哦!哎,对了,小安,上次那个检查你倒是写了没有啊?我看你这段时间天天神神秘秘往刘副队办公室跑,是不是有啥新情况了啊?” “拜您老人家所赐!是有新情况,要不要一起去了解一下呀?”安贞谄媚一笑,顿时令人寒意四起。 “哎哟,我还有个菜忘了打了,亏了亏了!”康正含含糊糊地吃着饭,转身就跑。 “亏得还是师兄妹呢!就这?”安贞撇撇嘴,一想起还要负担那个人的“温饱问题”,调侃康正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贺队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因为他最近常常让刘副队“带班”的缘故,往他这里跑的同事也越来越少。 房间里简简单单一个办公桌,一盆西南地区常见的龟背竹,外加一个巨大的书柜,就是全部了。 回到警队之后,程郡骁就被安置在了这里。汤德意则被刘赟领走,此时正大眼瞪小眼地在办公室吃刘赟打回来的牛肉面。 “啪”一只盛满饭菜的hellokitty粉红色大瓷碗放在了程郡骁的面前。这个1米8,手长腿长的男人,无奈地用手指用捅了捅饭碗。 “这副装备挺别致的,不会是你们这儿的标配吧?”程郡骁说着,扬起脸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嘿,你吃不吃了?不吃还给我!”安贞气急败坏地想要抢过碗筷。 奈何程郡骁动作更快,一把揽住hellokitty粉红大瓷碗,一手拆了筷子包装袋,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嗯!香!这个味道......跟我们......跟我老家的一样!”程郡骁夹起一块莲藕排骨。 他说话的语气很随意,不像是被带来接受调查,更像是到朋友公司蹭饭吃的。 安贞听程郡骁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致“哎,你老家哪儿的?”。 程郡骁把嘴里的白灼菜心嚼完,这才张口说道:“南边的。” “江苏?南京?可是你口音完全不像哎!”安贞张大眼睛观察着程郡骁。 程郡骁咽下一口菜,笑着摇头:“没出省,我老家在都枫南部。都说西南地区口味比较杂,特别是南部,像是武汉的莲藕、广东的煲汤和江浙沪的糖醋,都是有的。” 难得这家伙会说上句人话,再看他慢条斯理的吃饭,让安贞对他的认知再次刷新。 别看程郡骁平时满嘴跑火车、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他吃东西的时候,每一道菜,举箸若提笔,细嚼慢咽。不像是在吃食堂,倒像是在品饕餮,连带着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然而安贞和程郡骁的和平时光,也就那么一瞬。 当程郡骁把碗里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把hellokitty粉红大瓷碗推到桌角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喂,美女警官,你们警队就那么争分夺秒,连吃饭时间都得算上绩效啊?”程郡骁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望向安贞。“或者,你是在找我搭讪?” “我搭你大......热的天气,你要不要喝点水呀?贺队?刘副队?”安贞把那个“爷”字在看到贺健行和刘赟的一瞬间,硬生生咽了下去。 安贞只觉得胸闷,转身想要走,又想到擅离职守,一会儿又得挨训。只得乖乖站到贺健行身边,狠狠瞪着程郡骁。 “我们食堂的饭菜怎么样?”贺健行问道。 “好!服务员也挺不错的,我是说厨师,炒得挺好!”程郡骁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贞一眼。 “那好,咱们聊聊正事儿吧。”贺健行说着,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气氛一滞,程郡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贺健行身后这个面色凝重,眉心有一道深深皱纹的黑面中年男人。 贺健行也不多作解释,随即从一摞文件夹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程郡骁。 “这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没见过,贺队长,这个人是谁啊?”程郡骁一脸迷茫地摇摇头。 “装,我叫你继续装!”安贞看不过去,只得用深呼吸来调整想要再次给程郡骁一个过肩摔的冲动。再看旁边的刘赟,从进门就梗着的脖子以上,已经开始电闪雷鸣。 安贞顿时有点小窃喜“有人治得了你!” 第十一章 破局3 上至上级各级部门领导同事,下至各种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但凡跟市局刑警大队打过交道的,都知道这里有一尊难惹的黑面罗刹。 与贺队长一向内敛深沉、温文儒雅的行事风格不同,刘副队只要一亮出那招牌般的强势性子,外加仿佛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被他剥层皮的铁手腕,再硬的犯罪嫌疑人在他一番电光火石下,一般都熬不过三个钟头。 安贞看看墙上的钟,开始计时。 “没关系,不认识我来告诉你。”贺健行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程郡骁的对面。 “这个人叫岩甩,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持枪绑架案’被击毙的劫匪就是他。哦,我差点忘了,安警官说当时你也在场的。” 贺健行说着,目光犀利地盯着程郡骁。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不过我那天去盯的是贺队长你,别人嘛,我还真没怎么留意。”程郡骁回答得不卑不亢,完全没有破绽。 一旁的刘赟黑着一张脸,紧紧绷着下巴。安贞知道,“黑面罗刹”这是在蓄力呢。 倒是贺健行,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如果我要说这个人就是你的委托人,正是他让你盯我的,这个事情是不是跟你的关系就大了?” “你是说我的委托人就是那个持枪绑匪?!”程郡骁坐直了身体,面上的表情也起了变化。 “你小子别跟我在这儿装,我告诉你,你事儿大了!根据我们调查,岩甩这孙子不但私藏枪支危害公共安全,而且还跟境外的贩毒团伙有瓜葛!换句话说,你涉嫌跟毒贩扯上关系了!” 刘赟毫无预兆地发了火,厚积薄发地“嗷”地一嗓子吼了出来,把站在旁边还在“默默计时”的安贞也吓了一跳,本能地抖了一抖。 “呵!看样子不要三个小时也能搞定!”安贞如是想着,不由幸灾乐祸地望向程郡骁。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刘赟说出“毒贩”两个字来,瞬间降到冰点。然而接下来,却是长时间让人窒息的沉默。 这场博弈中谁都知道,贸然开口是下下策,于是纷纷以静制动,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和一举一动。 与贺健行办公室暗流涌动的博弈不同,此时市局楼下已经集结了多名准备出警的刑警。领头的是康正,余下的除了法医鲁北,还有几个负责技术勘察的干警。 就在刚刚,市局辖区派出所接到报案,称在城区东部的一个污水处理厂发现疑似人体残肢。 和其他西南地区一样,喀斯特地貌的都枫市经常缺水。那是一处旧城区改造时原定的活水计划,后来因为实施中频频出现问题,于是转而改建成了一个小型污水处理厂。 因为是在郊区,规模又小,所以人迹罕至。 警车拐了一个弯,停在了杂草丛生的厂区空地上。一旁就是一座污水处理站和三间供值班工人睡觉的宿舍,非常荒凉。 警方已经把现场圈起来了,几个社区民警正在进进出出地做人员协查。众人见市局康正一行人来了,赶紧让出一条道来。 康正和鲁北一前一后来到发现尸块的污水池边。 这个池子主要负责做物理重力分离,是所有污水处理流程里的第一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工作人员在各种垃圾和杂质里头看到了非同寻常的东西。 康正蹲在池边,低头朝已经停运了的机器池中眯着眼睛细细观察。机器在发现异常之后就停运了,此时黄绿色的水面冒着小气泡,微微上下浮动着。 一阵风吹过来,泛起一阵历久弥新死鱼烂虾的臭气。 被打捞上来的尸块已经用巨大的塑料布包裹着,一字排开。鲁北从带来的勘察箱里取出相应的工具,开始对尸块进行检验。 “怎么样?”康正凑近问道,一阵腥臭差点顶得他呕出来。 “戴个口罩吧大哥,你能跟我比吗?”鲁北没戴口罩,却面色平常,他翻了翻其中一块60公分的残肢“初步看,这一块是人体躯干部位的组织。这一块嘛就很明显了,你猜猜是哪儿?” “这里,应该是脚掌?”康正用衣领捂住口鼻,仔细分辨着:“这块更明显,不就是脖子嘛!” “咦,不对啊,这里......这还是颈部,完整的!”鲁北几乎惊呼出来。 因为当鲁北仔细翻看尸块的时候,发现除却康正认出的那段人体颈部之外,还有另一断完整的颈部器官。这样看来,尸块还不仅仅出自于同一个人! 两个人正惊讶于到底发现了几具尸体,就听到其他负责勘察的民警叫了起来:“这边,这边还有三颗人头!”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所有遗留在污水处理厂的尸块残肢被取出,大大小小,足有200多块。 在对厂职工和围观群众做完笔录后,警车陆续撤离了现场。 康正面色凝重,绕着两座污水池走了一圈又一圈。抬头放眼望去,污水厂三面环山,都是那种不高但是树木茂密的小山。已近日薄西山,归巢的鸟啼不断,把四下里衬托的更为凄凉。 “这个事情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贺队或者刘副队?”鲁北来到康正身边,低声问道。 康正叹口气,朝血红的残阳望去:“今早就交代过了,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即使下刀都不准打扰,我看还是回去汇报吧。” 康正一行人出警的车队还没有回来,贺健行办公室里跟程郡骁的拉锯战还在进行着。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时间指向下午7点。 怎么回事?这就完了?安贞一直期待着的来自刘副队的狂风暴雨、飞沙走石并没有如期而至。 已经开始有些坐立难安的安贞大感失望,她伸出手咬牙切齿地抠着放在办公桌上的厚厚一摞文件,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牛皮纸袋上。 对付这种不按套路出牌,泥鳅一样的程郡骁,安贞觉得就应该按常规手段——审就完了,跟他磨什么洋工?或者要么谁开口让她“滚”也行啊,这种又压抑又憋屈的感觉,也忒不得劲儿了。 “贺队长,我听这位警察大哥的意思,这就算是在审问我了吗?”程郡骁动了动身子,把大长腿伸展了一下,换个方向搭上膝盖接着说。 “虽然我个平头小老百姓不怎么懂法,但是你们在办公室就这么就地审讯,我也该考虑先申请见个律师什么的了,是吧? 程郡骁说完长眉一挑,又恢复了刚才那种吊儿郎当的尿性。 “我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告诉你,负隅顽抗是没有好结果的!”安贞憋不住了,想了半天却也只憋出这几个字,然而话一出口,就被贺队长抬手打断了。 “小安,注意态度啊。” “贺队!我请求组织派我去干点儿别的事......哦,我想起来了,我手头上还有10份检查没写完了,是吧刘副队?” 安贞为了不再面对这个讨厌的家伙,已经决定搬出刘赟来玉石俱焚了。 “不着急走,小安,接下来还需要你跟这位程兄弟配合呢。” “什么?我跟他‘配’?‘配合’?” 安贞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要么就是贺队长最近压力过大,他脑子也瓦特了。但是刘副队怎么不发话,难道他也? 安正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又极富同情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她曾经信奉为“神一般存在”的警队偶像。 “程郡骁,‘特情’这个词你听说过吧?”贺健行紧紧盯着程郡骁。 “特情”这个词一出,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又是一滞,就连刚才还坐怀不乱的程郡骁也微微一怔。从挽着的衬衫袖子下,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瞬间绷紧。 “我并没有说你跟犯罪分子同谋,只是有‘关系’,但是至于这个‘关系’的轻重,我们警方还要继续深究。打个比方,如果是窝藏毒贩的话,那量刑大概的严重程度是......小安,你给他科普一下。” 安贞这个公安大学双学位不是白修的,书到用时——见真功夫。 安贞的法律专业课是在她进入侦查系之后决定修的,平时队里需要有法律科普时,安贞自然也就排上了另一个用场。 “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安贞倒背如流这一段法条,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得意。 随即,她眼神狡黠地不忘补充道:“犯前款罪,事前通谋的,以共同犯罪论处”。 程郡骁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笑了,笑得很是无奈:“该来的总是要来了。” 贺健行点点头:“你考虑一下吧,今天要么是律师带你走,要么你自己带着你朋友一起走;不过走出这道门,你的身份就不同了。” 程郡骁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打着下巴,蹙着的长眉一挑,眼下的那颗泪痣就灵动起来:“我能先见见我朋友吗?” 第十二章 特殊的共事人 东城区是整个都枫市扩建改造后唯一遗留来的旧城区,各种私搭乱建在这里盛行。 地上遍布各种污水横流的小沟渠,抬头望天则被私接的电线切割得七零八落。 虽然这里地处亚热带,但是昼夜温差大,初春的夜里依旧有些凉意。白天积攒日头正盛的那一点热火朝天,此刻也仅限于东市区那一排排非法占道经营的小吃摊上。 晚上11点,各种烹炸煎炒的油烟,加上偶或因为电压不稳乱闪的路灯,把程郡骁和安贞笼罩在一派“人间烟火”之中。 安贞无奈地看了看手机,然后低头挑了几口面碗里的云吞。 “怎么,吃不惯?”程郡骁倒是吃得悠然自得。 安贞白了他一眼,心情低落到了谷底:“没胃口!”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贺队把这个新“特情”作为她今后的合作同事,全权托付给了她。 奈何安贞找遍了借口:比如说,“我还是个新人带不了特情”;再比如说,“贺队您就不怕他真跟犯罪嫌疑人有牵连,我当了炮灰不重要,关键是把您下一步的计划也一并打乱怎么办?” 诸如此类,说得那是如泣如诉,但是仍然动摇不了贺健行的决定。 在面对安贞因为焦急小脸拧巴到一块儿,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时刻,贺健行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给了她一个坚定地眼神。 “小安,这次计划非常重要,程郡骁是枚关键的棋子,也是一步险棋。考虑再三,只有你是最合适;也是最聪明的女警官,这才下的决定!” “任重道远”安贞何尝不知道,只是要她干啥都行,对方却偏偏是狭路相逢的程郡骁。 我说命运呐! 安贞在心底无声哀婉。 “快吃吧,不比你们食堂差。你看做饭的大姐,我在她这里吃了两年,她从来不用地沟油,干净又卫生!” 程郡骁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根本不像几个小时之前才做出艰难抉择,然后被逼梁山的人。 反而此时拉达着苦瓜脸的安贞,倒像是被强迫的小媳妇一样,丧失斗志的同时,也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哎哟呵,这个饼子太烫了!妈呀,烫死我了!”汤德意颠着一块刚刚出炉的葱油饼急匆匆地跑过来。 掰了一半丢进自己的大碗云吞面里,然后就手递到程郡骁面前。 “骁哥,要不要,刚出炉的!” “饱了,问问你身旁这位女士吧。”程郡骁说着,弯起眉眼朝安贞笑了。 安贞望着汤德意油腻腻的爪子,再看看掰得奇形怪状的饼,赶紧使出格挡的姿势:“不要!” “拉倒!”汤德意撅起肥嘟嘟的嘴唇,把剩下的半个饼一起扔进了碗里。 “猪精!”安贞不服输,杏眼圆睁。 “嘿!你个警......青年妇女,你们村的整体素质就这觉悟?你再骂我,我就上你们‘村’举报你!” 话都说出一半,愣是转了个弯。因为汤德意也知道,在东区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不好暴露安贞的身份,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令汤德意更想不到的是,当程郡骁在刘赟办公室拍拍他的肩膀,朝贺队长云淡风轻地说道:“那我们就走了,贺队!”时,一夜之间,程郡骁的身份正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汤德意唯一能想到就是可能委托人那边出事了,而接下来程郡骁和自己应该需要继续配合调查。 从市局一路出来,汤德意悄悄观察着程郡骁和安贞,但是看程郡骁今晚还有闲工夫陪女警官吃路边摊,他觉得事情应该不大,这才放了心。 想到这里,汤德意结结实实吃了两碗云吞面外加两张大烤饼。 就在汤德意和安贞斗嘴斗了一宿,眼看着就要升级到武力阶段的时候,程郡骁这才出手制止。 程郡骁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起身结了账:“得意,早点回去吧,出来一天一夜,你爸该担心你了。” 汤德意的父亲五年前因为大儿子汤宇冰的突然离世,受了不小的刺激,脑淤血一病不起。之后就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病情发展迅速,现在连自己小儿子都不认识,平时就靠请陪护照顾。 虽然老父亲每天只会重复大儿子的名字,对于吃喝拉撒一直照顾有加的小儿子汤德意不闻不问。可是只要一提起父亲,汤德意就特别上心。 “那,我回去了骁哥,有啥事儿,谁要是为难你,就赶紧叫我。”汤德意说着给了安贞无数个眼神杀。 “嘿!我说猪精,你内涵谁呢?”安贞不服输,怼了回去。 汤德意却不走,直勾勾地望着安贞。 “干嘛?!” “你也走呗!” “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也没要求你听我的呀,我就是催你走呗!大晚上孤男寡女,虽然我骁哥玉树临风,但是你别打他歪主意!” “他......我?!跟谁稀罕似的!” 安贞觉得脑瓜子疼。对付一个程郡骁不算,只要跟这个单细胞猪精一抬杠,就会悲哀地感觉自己特别中二。 她转头望向程郡骁,得,别指望他这会儿能打个圆场。 只见程郡骁看戏一般,靠在路边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望着安贞,一双桃花眼此刻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嘲弄笑意。 安贞气不过,原本想要留下来找个机会跟程郡骁捋一捋,万一这家伙靠不住临时反水,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被汤德意这么一闹,安贞顿时就想立马拔腿走人。 “行了,再见吧!我要走了!不打扰了!”安贞恶狠狠地一摆手,转身就朝巷口走去。 “行嘞!骁哥,那我也就放心走了!”汤德意屁颠屁颠跟上了安贞,转回头朝程郡骁挤眉弄眼。 程郡骁靠在栏杆上,懒洋洋朝汤德意挥挥手。 一阵风吹过,把头顶上遮天蔽日的蓝花楹枝丫上的淡淡花香送过来,几朵浅蓝色花瓣落在程郡骁的衣领上。 他拾起来,看了看,用指尖轻轻撵着。 转回头笑盈盈地对正趴在油腻腻地小矮桌上辅导儿子功课的老板娘轻声说:“何姐,我走了,时候不早,你也早点收摊带晨晨回家睡觉吧。” “哎,做完这题我们就收拾回家咯。”老板娘笑着点点头。 程郡骁合了合衣领,转头的瞬间眸子沉了沉,逼人的目光与刚才的笑颜无缝对接。他身上那种凌冽的气质又回来了,踱步走入了深沉的夜色中。 接近凌晨2点,跳了半宿的路灯终于在头顶上灭了。黑暗的角落里,安贞悄悄探出半个身子,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喵”一只野猫跳上墙头,巡视领地一般挺着身子立着尾巴,在微弱的月光下漫步。 安贞抬头望着幽深僻静的小巷,一路走来,黏着蛛网年久失修的路灯几乎全部寿终正寝。 东城区就像个被抛弃在繁华城市里的弃子,被许多人遗忘,包括几乎从来未涉足过这里的安贞。 路边偶或传来醉汉的哀嚎和胡言乱语,三两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青年,不怀好意地朝安贞吹着口哨。 安贞紧张地加快了步伐。 刚才还在款款踱步的程郡骁,绕过几条年久失修的泥泞小道,几次在安贞眼前消失。 安贞见情况不妙,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走,可是越慌乱就越容易出错,就在安贞小跑起来的一瞬间,“啪”地一声,竟然跟一个不知道哪里闯出来的醉汉撞了个满怀。 “我操你大爷!没长眼睛啊?”一个留着胡须,头发蓬乱的男人恶狠狠地骂道。 “对不起,对不起!”安贞条件反射,忙不迭地赶紧道歉。 “哟,是个小妞儿啊,长得挺不赖,怎么迷路了?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呀?”醉汉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清醒一些的年轻男人。 安贞闻言顿时绷紧了身子,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背包里,那里放着一瓶防狼喷雾。 也许是见惯太多案件,出于职业习惯,她无论出警还是独行的时候,这个东西都是必备物品。 “我家就在这个楼上,不用了,谢谢啊!”安贞打着马虎眼,想快点结束与这两个陌生男人的纠缠。 “相逢就是缘分,别那么急着走嘛!”其中一个男人伸手一把拉住了安贞的胳膊。 拉扯间,隐匿的筒子楼洞里,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探出来,朝这边看。 “擦”火柴明灭间,照亮了程郡骁挺直的鼻梁和斜插入鬓间的眉宇,他表情淡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既没有离开的意思,更没有上前帮忙的态势。 而安贞这边,另个醉汉已经开始对她上下其手,一个拉一个扯,想要把她拽进漆黑的巷道里。 “我再警告你们一次啊,别碰我!”安贞由于紧张,说话间都能听出有些微微颤抖。 这要是放在平日里,面对杀人放火的犯罪嫌疑人都没有那么紧张过的安贞,却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深夜对面两个色狼的侵犯,再是什么神探,对于女孩子来说都是令人绝望的境遇。 “撕拉”一声,安贞肩膀上薄薄的衬衫应声裂开了一道口子,两个男人见了,像是饿狼扑食一般冲了上去。 第十三章 命里劫数 慌乱间,跌倒的安贞抓起包里的防狼喷雾对准了第一个扑向她的醉酒男人,可是因为太过紧张,安全阀竟然忘了打开。 男人先是一愣,而后淫笑着伸手夺过防狼喷雾,扔进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噢哟,小妞,还是个硬货呢!不过哥哥我就喜欢这种!你越反抗我越兴奋!” 恶心的字眼一个一个蹦入安贞的听觉神经,刺激着她的大脑。却让她暂时忘记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用平日的格斗技巧与之对抗。 “混蛋放开我!”安贞几乎带着哭腔,奋力地用双手挡住男人不断朝自己压低的身子。 一股夹杂着酒气和馊味的恶臭让安贞觉得喉头一紧,强烈的厌恶和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刺激着她身体里的每根神经。 “大哥你快点儿,要不咱们把这个小妞弄回家慢慢玩吧?”站在旁边的男人淫笑着搓了搓手:“一会儿让人碰见就不好了。” 月色深沉,趴在墙头的野猫喵呜一声,被身后传来的声响吓得转身窜进了墙外的荒地。 只见站在几米开外的黑影踏过水坑,猛然朝安贞跑来。紧接着刚才还站在一旁荤话不断的男人猛然被反剪了双手,一个趔趄跌进了臭水沟里。 没等安贞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一轻,那男人就被整个从身后提了起来。 “我操你妈!哪个......”男人话一出口,被人就地旋了一圈,转过头的同时,门面就狠狠遭了一拳。 男人顿时脑袋缺氧,站立不稳,跪了下去。 安贞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瞬间发生的一切,整个人还处于发蒙的状态,只是不停地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被撕烂的衣服。 巷道里光线太暗,看不清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只能依稀分辨出这个人个子很高,因为刚刚动了手,胸膛还在不停地起伏着。 安贞和这个黑影就这么对峙着,在这种境遇下,她辨不清面前的人是敌是友,猛然想起刚才被醉汉扔进水沟的防狼喷雾,于是一手揪住衣服,一手赶紧在身后的水沟里不停地摸索着。 “你......”黑影刚想说话,刚才被推倒的男人突然暴起,朝他冲了过来。 黑影一侧身,反手捏住男人的手掌,随即就传来一声骨头清脆的折断声。 “啊!”男人失声尖叫着,朝后退了好几步,拉起跪在地上的同伙,转身逃也似地朝后面的小巷跑去。 与此同时,安贞也在泥泞中摸到了防狼喷雾。 这次她学聪明了,再不轻举妄动,而是不露痕迹地打开安全阀,找准时机对着朝自己弯下腰来的黑影用力按下了喷头。 “嘶”辣椒水喷出的同时,黑影敏捷地用手一挡,另一只手一把捏住了安贞的手腕。 一种透彻心扉的绝望感朝安贞袭来,随即她只觉得从后脊开始一直到脖颈肌肉都绷紧了,舌尖因为紧张的缘故传来一阵腥甜。 完了,公安大学优秀双学位学子、从警两载有于、父母健在家庭幸福的女警安贞,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人在濒死状态下,心理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安贞脑海中翻来滚去的想法,最终落在了四个字上:“誓死不从”。 不能丰功伟业,也绝不能这么窝囊地走吧?安贞脑子里胡思乱想,根本听不见黑影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月光下,程郡骁紧紧抓住安贞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你清醒一点啊?安贞!安贞!” 是谁?谁在叫我的名字?惨了!都出现幻觉了...... 程郡骁一惊,这个平日里吆五喝六,一点亏吃不得的小女警,现在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完全没有了自主意识,空洞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我见犹怜的样子。 程郡骁决定把安贞带到远处唯一亮着的路灯下,好歹光亮总是能给人带来些微安全感的。 然而刚走了几步,程郡骁只觉肩膀一疼,转头一看,安贞已经四脚四手地伏在自己肩头,张嘴对着胳膊又是狠狠一口。 “你给我住口!”空荡荡的街巷里回荡着程郡骁的惊呼,间或还夹杂着安贞闷声闷气地呼喊:“你个王八蛋,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凌晨3点半,都枫市公安局。 办公大楼二层属于市局刑侦大队,此时从楼下望上去,整个二层灯火通明。在看里边儿,各科室的工作人员全部到岗,忙忙碌碌仿佛在赶集一般。 会议室的房门开了又合,几个刑侦干警急匆匆从里头走出来,差点撞上刚要进去汇报的鲁北。 刑警小王顶着巨大的眼袋递给鲁北一支烟:“听说尸检挺棘手的?”。 “287块,哎,砍得稀碎。现在里头啥情况了?”鲁北一脸担忧,险些点了烟屁股。 “贺队带着大家做案情分析,刘副队在里头发飙呢。这不,我们要赶去下一个走访点了。”小王朝鲁北眨巴着眼睛继续说道:“不过,总好过在这儿继续承受咱们黑面罗刹暴风骤雨的洗礼好!” 门里随即传来黑面罗刹刘赟的低频咆哮:“鲁北呢?怎么人还没到?!” “到!”鲁北闻言,条件反射地绷紧了后背,顺带着一圈小油肚,紧赶慢赶地推开了房门。 小王一脸同情地看着鲁北的背影摇了摇头,突然想到在身的任务,不敢耽搁,赶紧出发了。 如果说门外头是28度赶集般的热火朝天,那房间里就是瞬间被“急冻”的节奏。 只见此时贺健行身旁围着几个搞技侦的刑警,还有正在汇报白天发现尸源情况的康正。一旁抬着招牌式大茶缸,原地走来走去的刘赟表情像是憋了一泡千年老尿,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铁青了。 众人见鲁北走进来,都一起抬头望向他,像是等来的不是一个粉面油头的法医,而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天仙。 “尸检结果怎么样?”贺健行先行发话。 “有三具带部分头颅面容的比较好辨认,三人均为女性,年龄大概在20岁左右;其余三具只有部分躯干和下肢,还要靠dna最终结果判断。不过照我的经验,应该不下5具尸体。” 鲁北想了想赶紧补充道:“哦对了,好辨认的三具尸源肖像我已经跟做痕迹的兄弟对接过了,最快三天后就能出协查通报了。” “5具。”贺健行沉吟着,取下框架眼镜,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头。 一时间发现5具尸源的碎尸案,这在都枫市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旦案情曝光,对本地社会治安引起多大的轰动和多坏的影响可想而知。 特别是在都枫市十天之后就要举办一场东南亚贸易交流大会这个节骨眼上。 届时东南亚几个重要国家政要汇集一堂,到时候再传出这样的恶性案件,记者再一大肆渲染报道,都枫市近几年和谐发展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马上就要举办博览会,尸源发现的地点距离主会场就10公里,之前开会的时候龚副就一再强调这个月无路如何不要出事,结果好嘛,上半个月出了抛尸案、持枪绑架案,下半个月又弄出一个碎尸案!” 刘赟一激动就爱大口喝水,一喝水就不顾喝进去的是茶叶沫子还是水了,于是此刻满口的苦涩茶叶,吐沫星子也跟着乱飞。 “我说都枫平静了好几年,原来这是憋着大招呢!” 倒是一旁的贺健行看上去淡定许多,他摩挲着拿在手里的框架眼镜,来到投影仪前对着线索图暗自斟酌着:“把尸体照片和现场照片再投一次,咱们再细细排一遍。” “好!”鲁北赶紧掏出u盘插上内网,标注着数据、大一小不一的尸块随即出现在大屏幕上。 “啧啧啧”几个第一次看到尸块的同事也表情凝重地连连摇头。 “哎哟!小姐姐,能不能轻一点?”程郡骁一直憋着劲儿,在安贞最后一根碘酒棉签硬挺挺按在肩膀伤口上的的档口,终于破了功。他猛地一颤,不由地喊出了声。 “对起啊,对不起!还有2个小时,我看楼下的小诊所就开门了,到时候咱们再让专业的医生给你包扎一下啊,你再忍忍。”安贞赶紧放轻了力道,一个劲地道歉。 程郡骁饶有玩味地望向安贞,这家伙前所未有地低眉顺目,竟然还挺有意思的。 柔和台灯光线里,安贞因为刚刚哭过,忽闪的睫毛下缀着一双含水的眼睛,脸上的粉底也早已消融的差不多了,但是依旧能够看出皮肤状态不错,甚至比不化妆时的脸色还要红润一些。几粒小小的雀斑横在鼻梁之间,显出一丝稚气来。 “现在呢?你感觉好点没有?”安贞抬眼看程郡骁的反应。 “嘶,哎,你被狗咬过没有?”程郡骁活动了一下肩膀,问得很真诚。 “有呀,你知道吗,我爸在我小时候养过一条德国黑背。有一次狗子从外面叼了块骨头回来,我嫌骨头太脏就去抢,那家伙跳起来照着我我手背上就是一口!医生说差一点儿这两根手指头就报废了!” 安贞说得声色并茂,完全没有发现这是程郡骁挖的坑,直到一抬眼望见程郡骁憋着笑的那双桃花眼,这才发现自己着了道儿。 “嘿,我说你这个人真没品!”反应过来的安贞狠狠照着程郡骁的胸口就是一拳。 然而就在这档口,为了避开安贞袭击的程郡骁猛然向后一趟,安贞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瞬间扑倒在了程郡骁身上。 为了上药,程郡骁一早就把上衣脱掉了,而安贞这一倒,结结实实把程郡骁的八块腹肌摸了个彻底。 第十四章 不打不相识 窗户没有关严,一阵风灌进来,坠在窗帘边的金属小挂件互相撞击,发出轻轻的脆响。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小沙发旁的这盏暖黄色的台灯,而台灯下两个几乎静止的身影,就这样以一种暧昧不清的姿势相对着。 安贞从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开始,脑袋就成缺氧放空状态了。忘了刚才为什么发火,更忘了从程郡骁身上爬起来。 倒是程郡骁的一声轻嗤,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嗯,那个,我肩膀上这两口,算不算工伤啊?”程郡骁淡淡地说“回头你还是帮我问问吧。” “哈?!”安贞这才猛然一回神,瞬间自觉尴尬到了脚指头都能抠出程郡骁这出租屋的两倍来了。 于是她赶紧坐直身子,把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绕过耳后,以此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 程郡骁拿起放在一旁的衬衫穿起来,一股淡淡的薄荷烟草味丝丝缕缕地扑面而来:“天快亮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种被人戏虐的烦躁感油然而生:“不用,你的医药费我来承担,你就老老实实等天亮吧。”安贞说着装模作样地抬手看看表。 原本以为程郡骁这就消停了,却见他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那我们去市医院吧!” “哈?”安贞又是一怔。 “楼下的小诊所无照经营,我估计我这个伤口得打打破伤风,还有狂犬疫苗什么的,以防万一嘛。”程郡骁也跟着站起来,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又狠狠补了一刀:“毕竟你也被狗咬过。” “没完了是吧程郡骁?”安贞这次是真的火了,双手叉腰、怒目而视,恨不得现在就掏出防狼喷雾,再结结实实给他补上一泵辣椒水。 “经常发火的小姐姐就不可爱了哦。”程郡骁说着,朝安贞大步走过去。 “你要干嘛?”安贞把叉腰的手本能地环在了胸前。 程郡骁伸出长臂,擦过安贞耳畔,顺手拿起挂在门上的一件短外套递给安贞:“走了!”剑眉微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 安贞原本不想接,突然想到自己昨晚被撕坏的衣领,只得无奈地拿上了程郡骁递来的衣服。 衣服刚洗过,洗衣液的清香里似乎也夹杂着一丝丝只属于程郡骁的薄荷烟草味。上身试了试,幸亏是短外套,不然就成春款风衣了。 天已经破晓,这个点钟市中心大部分的早餐店已经陆续开门。 安贞不愿意坐程郡骁的摩托车,所以两个人从市医院出来的时候,只能站在路边伸手拦出租。 抱着大瓶小瓶的外伤药,外加几样营养剂的安贞,直到坐上出租车才咂摸出程郡骁刚才那一句“不可爱”的意味来。 合着这个混蛋是在一边调侃我,一边调戏我呢?一夜之间,安贞觉得自己这个女警官当得也着实窝囊,一想到这里,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去市公安局,谢了啊师傅!”程郡骁拍拍驾驶座。 因为不想再跟这个人交流,安贞硬生生把想要打发程郡骁走的话又憋了回去。 就这样,后排座上的两个人一路无话。 车子稳稳停在市公安局门口。安贞把大把的药剂重重塞进程郡骁的手中:“你回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会随时通知你。如果你那儿有什么情况也请及时反馈给我们警方!” 安贞说着下了车,抬头就看见站在市局门口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上还牵着一个看上去约莫7、8岁左右的小女孩。 她顿了顿走上前去,这两个人安贞是认得的。 城郊那起蛇皮口袋抛尸案发之后,作为那天夜里失踪的出租车司机赵焕的父亲,老人三天两头就要跑到市局打听一下儿子的下落,却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而因为是队里为数不多的女警官,每当有受害人家属来局里了解情况的时候,安贞便自然而然成了那个对接人和安抚人。 此时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见是安贞,枯槁一般的手赶紧哆哆嗦嗦牵起小孙女,近乎踉跄着朝她快步走来。 “小安同志,我儿子赵焕有没有消息了?”老人的粗布裤子顺着两条麻杆一样的细腿垂下来,瑟瑟地发着抖,一双浑浊暗黄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老人身边的小女孩跟上次一样,依旧怯怯地藏了半个身子,仰头朝安贞看。 安贞也许因为熬了一通宵,眼睛酸涩,神经也比较敏感。见这一老一小凄凄惨惨的样子,眼眶也微微有些发酸。 “大爷,我们警方正在全力寻找,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安贞有些说不下去。 “小安同志,我听他们说我儿子可能是逃逸了,赵焕就是个老实跑车拉扯一家老小的人,怎么可能犯法呢?您说是不是啊!”老人说话间,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喉头发出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安贞有些窘迫,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在这时,突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富磁性的男性嗓音:“安警官,我看现在还没到点儿上班,要不一起吃个早餐吧。” 安贞转回头一看,程郡骁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后,出租车已经走远了。 “大爷,天都没亮您就在这儿了,一定也没吃东西吧?咱们就一起吃个早饭吧。好不好,小妹妹?” 程郡骁弯腰朝小女孩笑了笑,说着,自顾自地来到市局旁边一处刚开门的早餐铺前开始点餐。 一顿早点,程郡骁愣是把它当做了内容丰富的午饭。 有菜有汤,间或还好几次亲自指导如何把现成的豆腐脑做成了一道“蟹黄豆腐汤”,把早点铺老板娘忙得那叫不亦乐乎。 小女孩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瘦瘦唧唧,小脸蜡黄。开始还有些怯怯的,但是不多时便被桌上的美味彻底吸引,埋头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 见孩子吃得高兴,老人虽然有些欲言又止,却也不再提儿子的那些事情了。 程郡骁看看依旧胃口不佳的安贞,索性伸手拿起她的碗,盛了半碗蟹黄豆腐送到她跟前。 “多少吃点儿吧,昨晚到现在你也没吃过什么东西。”程郡骁说话语气轻轻地,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安贞搅着汤喝了一口:“你别说你跟这个老板娘也熟,不用地沟油的。” 程郡骁微微一笑:“这个还真不熟,你们市局周边不都是你带我一一认识的么?” 程郡骁话里有话,安贞缺觉脑子浆糊,倒是不明真相的旁人会认为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两个人,关系一定不一般。 而这个“旁人”,正是站在店门口为队里同事打包早点的康正。此时的康正刚往嘴里塞了半个包子,乍一见灭绝小师妹安贞身边多出来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陌生男人,惊讶地差点把包子生吞进去。 “咳咳咳!” “噢哟小兄弟,吃慢点咯,知道你们当警察忙,可是包子不能当水喝的嘛。”老板娘急匆匆进去给康正取了一杯豆浆:“快,下下,下下。” 康正噎得涨红了脸,好半天才缓过来。 不看都知道,眼前四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自己投过来了。 “哦,小安啊,这么巧。”康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强装镇定地讪笑着。 “巧什么巧,咱俩一个部门,抬头不见低头见。”安贞说着走到康正身边,看看桌上打包好的三大袋包子豆浆,眉头轻蹙:“你干嘛?现在不流行结婚发喜糖,改发包子了?” “继续损吧,你倒好了,美容觉和爱心早餐一个都不少,还有......哎,你换穿衣风格了?” 康正看着安贞身上挂着的这件男款外套,表情暧昧地把眼珠子在安贞和程郡骁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滚!别跟姐姐在这儿贫,我干正事呢!”安贞狠狠朝康正身上擂了一拳。 “得,灭绝师妹又回来了”康正挨着安贞的耳朵继续说道:“大案子加班呢,全体总动员!” “啊?什么大案子?”安贞瞪大眼睛,瞬间就跟打鸡血一般来了精神。 “回局里说吧,反正事态挺严重的。”康正抓起包子,转身就要走。 “内个啥,你先回去吧,赵大爷这里......”安贞想到老人和孩子还没吃完,有些不好先行离开。 “你快去忙你的吧,一会儿吃完早饭,我把他们送回家去。”程郡骁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一副大暖男的姿态,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行吧,那就辛苦你了。”对于此时通情达理又细致入微的程郡骁,安贞还是很感激的,其实一听又出了大案子,安贞的心思早就先行一步进了刑警大队。 “放心,早请示晚汇报。”程郡骁朝她招招手。 安贞拽着康正直奔市局大院儿。 “嘿,小安,你这是有情况啊,也不介绍一下?” “以后你就认识了,哎呀,赶紧的吧,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安贞全然没有品出康正拿腔拿调的八卦意味。 要说康正不认识程郡骁,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程郡骁来局里的时候是一大早被贺健行和安贞“请”来的,那时候队里几乎还没有人到;而后程郡骁走的时候,康正又因为污水处理厂的碎尸案出了警。 加之程郡骁做“特情”这件事,知道的人目前为止也只有贺健行、刘赟和安贞三个人。所以康正也就理所当然地把程郡骁和安贞朝那方面想了。 康正边走边想,等这几个案子了了,一定要好好审审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实则却摸鱼上夜总会“蹦迪”还顺带“钓凯子”的安贞! 第十五章 蹊跷的碎尸案 从早上天刚破晓开始就能看出今天的恶略天气,前几分钟阳光稍微穿破了一点云层透下来,现在又被蔽日的乌云遮了个严实。 空气里裹挟着潮气和凉风,眼看着就要酝酿一场大雨。 程郡骁见爷孙俩吃饱了饭,领着他们来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老人上车之前还在不住地回头朝市局大门张望。 程郡骁替老人开了车门:“赵大爷,具体情况您也听安警官说了,警方这边肯定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您的。孩子还小,赵焕不在的这些日子,您老人家得要保重好身体,照顾好孩子。” 程郡骁说着,把老人和小女孩让上了车:“这样吧,我送你们回去,正好我现在也有时间。” “不耽误你工作吧小伙子?” “不耽误,我这儿有工伤,算是休息了。”程郡骁说着抬了抬肩膀,嘴角憋着笑,长腿一伸,跨上了副驾。 老人向司机报出位于南城区的一串地址,出租车轰鸣着朝南城区驶去。 南城区也属于老城区的一部分,与东城区由一条条桥梁和水路连接,最终形成一个带状椭圆形围绕主城区。 程郡骁虽然没怎么去过南城区但是也知道,这里原来是都枫市的经济支柱——煤炭矿产最发达的地区,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都枫市最早的工业区。 然而随着矿产开采日渐被其他经济产业替代,加之年年环保评估不达标,最后一个矿井也在前几年被叫停。 于是彼时辉煌的南城区,现在就只剩下一批遗留下来规模庞大的工人小区和一群年迈体衰的挖矿工人。 出租车在经过市中心的时候,正好是早高峰重灾区,车子被陷在泥浆一样的人山人海中,暂时无法动弹。 程郡骁望着满街加快乱窜的小电驴,眼神深邃,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车窗玻璃。 “赵大爷,您儿子赵焕失踪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说给家里打过电话?”程郡骁开了口。 老人坐在后座皱眉想了想:“哎,平时他拉客的时候除了有急事,也不会给家里打电话,所以那天晚上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来。” 老人继续回想着:“只是,好像......事情发生之后,我找过跟他一起跑车的小张,他们喜欢跑车的时候开着语音,就是那个微信,他好像听见赵焕跟他们说自己撞车了,所以下车看看咋回事。” 老人带来的信息,其实在新闻里头重复过好几遍,基本上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程郡骁眼神淡淡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那事情过去之后,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们?” “来的人那就多了,警察来了一茬又一茬,还有什么什么报的记者。”老人摸摸孩子的小脑袋。 “可是就是没有带来啥好消息。有人还说我赵焕就是抛尸体的凶手,这孩子老实着呢,怎么可能杀人呢?” 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又开始激动起来,昏花的老眼里不免又噙满了了泪水。 在一旁的小女孩已经懂事了,听爷爷这么一提,也跟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爷爷,我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要爸爸!” 程郡骁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赶紧转头安抚着老人:“现在新闻满天飞,一切都以警方的消息为准,您老别信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出租车司机闻言,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这几个乘客。 拥堵的路况终于有了改善,车子像被蛛网粘住的小蛾子,在黄灯亮起的最后一刻,挣着命地左突右闪,这才重见了天日。 开了约莫20分钟,车子在南城区一处规模颇大的老小区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这里说是老小区,其实就是一个旧厂区的宿舍楼。七零八落的筒子楼依山而建,没有物业、没有规划,周遭荒凉得很。 程郡骁扶着老人,牵着孩子下了车,然后目送爷孙两离开。 “师傅稍微等一下啊。”程郡骁站在原地拿出打火机歪头点燃一支烟,抬头望望天,一派风雨欲来的架势。他抽了两口烟,这才用脚踩灭上了车。 司机也没有要催促的意思,缓缓发动车子,打转了方向盘,踌躇着开了口:“真是造孽啊。” “师傅,表继续打,咱们聊两句行不行?”程郡骁转过头望向出租车司机,眼神锐利。像是一早就看出来这个人有话要说,当下就等着他开口了。 “贺......贺队!”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里,贺健行一回头就看见安贞匆匆忙忙朝他飞奔而来。 安贞此时刚从洗手间换下坏了的衬衫,穿上了放在队里的制服。 这小妮子,一般在警局能不穿制服基本不穿,一来方便跟贺队随时暗访,二来这半年正忙着躲宣传处那几个整天在局里物色“警花”,想要在内网用来充门面、“贴封面”的宣传干警。 要说安贞的颜值,别说在汉子称道的刑警大队,那要是放在市局分局里,也是很能打的。 可是这个倔强的姑娘偏偏要靠“才华”出众,虽然她这一身才华,也并没有怎么崭露头角。 “呵!这工作态度,正式啊!害得我差点没认出来!”鲁北啃着大包子先发了话。 “人家那是昨晚忙得没空换衣服!”康正不说话,世界就会一派祥和。 “一边儿玩儿去!”安贞给了他们俩一个大大的白眼,赶紧来到贺健行身边:“贺队,昨天污水处理的厂的碎尸案我听说了,这起碎尸案会不会......” 安贞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是不能妄加揣测的。 但是安贞的话还没说出口,贺健行就明白了:“不能说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毕竟发现那么多具尸首,也就之前那一次了。” 偶像果然就是偶像,安贞心里暗自佩服。 虽然听上去都是半截话,但是这样的马虎眼在各种罪案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刑警队同事之间已经司空见惯。 康正摩挲着下巴点点头:“负责协查通报的同事那边确实到现在都没有反馈。那三个女孩子的样子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尸源就是找不到。”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们根本就不是本地人!她们是缅甸人?”安贞赶紧补充道。 贺健行不置可否:“哦对了,刘副队长还没回来吗?” “今早就带队出去现场复勘了,说是下午就回。” “行,那等他回来咱们再开会吧。” 众人连连点头。 贺健行转身要走,这才想起什么:“安贞,你过来一下。” 安贞赶紧屁颠屁颠跟上了贺健行。 贺健行的办公室里少有的凌乱,各种杯子椅子堆积在几平米的小房间里,着实显得逼仄拥挤,可见这一天一夜大家一定忙得脚不沾地了。 安贞见状习惯性地开始收拾起来,刚抬起几个纸杯,就被贺健行的一番话噎在了当下。 “我听康正说你昨天晚上没回去?今早是跟程郡骁一并来的市局?” 不用猜,贺健行都知道康正嘴巴里那个俊朗的“小白脸”就是程郡骁。 “那个,我昨晚把他们送回去,就是想盯一下程郡骁的住处,顺便试试这人可不可靠。然后就多坐了一会儿,然后,然后聊了一阵,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安贞一边扯着淡,一边真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这样拙劣的台词,要是放在电视剧里,估计自己早被主公拖出去几大板子就地正法咯! 怎么办?接下来要是贺队问这一通宵到底聊出朵什么花儿来,我该说点啥?说我把程郡骁咬了,然后彻夜长谈关于怎么预防“狂犬病”及“预后需要注意的相关事项”吗? 安贞只觉脑袋瓜子又开始疼起来了——自从碰上程郡骁这个倒霉催的,安贞总是有种自己职业生涯就止于此的不祥预感。 然而贺健行并没有预期那般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眼神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安贞,随即拿下框架眼镜,习惯性地摩挲着。 “这个程郡骁很特殊,岩甩一死,眼看着之前约定好跟向云生碰面的日子就无限制的往后推延,当下他就成了不能或缺的一步险棋。” “我明白,贺队!” 安贞说着忙把手里的家伙事儿放下来:“从向云生利用手下和程郡骁调查您那么久,也能看出来他非常看中和您,嗯,就是王珂合作的机会。” 安贞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着贺健行的反应:“所以,王珂这条大鱼他一定不会放,只是会更加谨慎。放心吧,我会好哈盯紧他配合我们的。” 贺健行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小安,知道你来市局为什么我非要从王局手里要人了吧?” 安贞一听,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一振,笑脸盈盈露出一口小白牙:“嘻嘻,因为我脑袋瓜子够用,做事情也还算挺利索的?” “聪明只是一点,更重要的是”贺健行说着,瞥了一眼安贞,戴上眼镜:“更重要的是你初出茅庐,我不亲自拽着点儿缰绳,不好向我师兄交代。” 得!要说贺队调侃起人来,可是比嘴贱的康正上了不知道几个level。 “贺队,合着我在您眼里就是匹野马呗?”安贞噘着嘴,一脸不快。 “咚咚”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康正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表情有些焦急:“贺队,带队案发地周边走访的刘副队回来了,说是有新发现!” 第十六章 一波又起 刑警队会议室里满满当当,或坐或站了一屋子人。 刘赟顶着被晒了一天,已经由黑变红,再从红变黑的大脸蛋缓缓走进来。 “哗啦”一卷污水处理厂周边的地形图被摊在了桌子上。 刘赟手指着那上面被用红笔勾勒出的几个方位点,开始给大家介绍走访下来的具体情况。 “经过现场勘验和附近走访调查,我们发现这个污水处理厂周边方圆30公里内,只有三个自然村落外加一个屠宰场。” 听到“屠宰场”三个字时,安贞和康正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有些坐不住了,出于职业习惯,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被上紧,仿佛下一秒刘赟就要如预想中一般说出尸块就出自那里。 要不怎么说刘赟“蕙质兰心”呢,只见他大手一挥:“有人想问屠宰场是吧?屠宰场是个废弃的,周边勘察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说完这些话,还不忘粗声粗气地补充道:“特别是你们这几个年轻人,给我少看那些外国恐怖片,犯罪嫌疑人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蠢!” 不想被对号入座的安贞赶紧低下头,假装忙碌得不行,实则就举着统共写了几行的会议记录,看了又看。 刘赟把一叠村落的现场照片铺在地形图上:“这个自然村有21户,是距离污水处理厂最近的一个地方。而就在通向村子的一个几乎废弃的村道上,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刘赟说着,把几张泥土上的车轮印放到了大家面前:“车轮痕迹很新鲜,按最近的天气判断,应该不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只是可惜,最近频频下雨,能提取的痕迹有限。” 刘赟出身技侦,所以对这类蛛丝马迹尤为重视。 “从几枚车胎印在这个位置有不够清晰的残影现象看,说明车子在这里点了刹车。再根据重力测试,初步分析这辆车应该是辆重型货车。” “荒郊野外出现一辆重型货车,这个信息确实有些不寻常”。靠在办公桌前的贺健行不断思索着。 货车所在位置、污水处理厂、最近的村落,这三个点的划定,排查范围也在跟着不断地缩小。 “这样,大家两步走。康正带着人继续到案发现场调查走访,把重点区域围绕在发现车轮印记的村子,寻找目击证人;小王调取周边道路监控视频,密切注意刚才刘副队提到的这类重型货车。” 就在刑警大队案侦会议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30公里外的南城区,搭乘程郡骁的出租车,停在了连接南城区和市中心的一处宽阔的水泥桥面上。 程郡骁和司机都双双下了车,两个人靠在大桥栏杆上抽着烟。 程郡骁蹙眉望向出租车司机:“大货车?!师傅,您能不能再说详细一点?” 司机捏着烟,手指有些颤抖:“赵焕出事的那天夜里,其实我也在微信群里。我记得赵焕撞车了之后,回来拿手电筒的时候,嘴巴里面好像念叨着看见前面隐隐约约有辆大货车。” “这个情况你有没有跟警察反映过?”程郡骁转回头望着司机,目光灼灼。 司机长呼出一口气:“第二天新闻一报道,好多人觉得晦气,也就陆陆续续退了群。其中也包括我......不过我真不是嫌弃这个事儿,我是真的胆儿小害怕啊。” 此时已经将近午后,风雨欲来的天色更加乌云密布,压抑的风声裹着湖面吹来的潮气,一阵阵灌进两个人的衣服里,不由让人顿生凉意。 “警官,我这不算是知情不报吧?我真的没想到这个事情那么严重。”司机俨然把程郡骁当成办案的警察了。 程郡骁不置可否,把手里的烟头扔脚底下踩灭:“我记您一个电话吧,如果还能想起点儿什么,您这次可别忘了跟我说。” 司机忙不迭地点头。 程郡骁掏出手机,关掉了录音软件,随即找出安贞的微信,把刚才跟司机说话的这段录音发了过去。 刑侦大队会议室里,安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一看,来联系人是程郡骁,不由烦躁地撇撇嘴想要关掉,却在屏幕黑掉的瞬间看见了那段录音。 安贞怕打扰大家,于是缩到角落里戴上耳机点开了录音。 随着听到出租车司机的陈述,安贞不由地心头一紧,变了脸色。 “贺队,您听一下这个。”安贞把耳机递给了贺健行。 “我记得赵焕撞车了之后,回来拿手电筒的时候,嘴巴里面好像念叨着看见前面隐隐约约有辆大货车......”贺健行听到司机的这番话,不禁与安贞对视。 两起抛尸案,一个是仓皇之中蛇皮口袋里的全尸,另一个则是已经经过周密策划的分尸。同样是大货车,一个在碎尸案的乡道上,另一个在赵焕出事的那天夜里。 大胆设想下,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 贺健行把手机递给安贞,想了想转头问鲁北:“尸体dna比对什么时候出来?” 鲁北赶紧说道:“正要跟您汇报,出来了,就目前尸块来看,分属6个不同的人,三女三男。” 贺健行沉吟半饷:“把三个男性dna跟一个人做比对。” 贺健行此言一出,安贞已经猜到了比对的人是谁。 只见贺健行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赵焕!” 大桥上,程郡骁望着迟迟没有回复的手机皱起了眉头。随即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却是汤德意。 “骁哥,你上哪儿去了?我今天一大早就来你家找你。”汤德意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焦急地问道。 “哦,今早出去办了点儿事,一会儿就回去。” “不是,骁哥,这边有点问题啊。” 汤德意压低声音,感觉有些避讳地轻轻说道:“我刚才肚子饿了出去吃了碗面,回来的时候发现有几个人不太对劲!” 程郡骁皱了眉,脸上的表情凝重了许多:“这样,你上对面面馆蹲着,等我回来。” “哎!好!”汤德意会意,立马挂了电话。 程郡骁挂断电话,走来来拍拍司机的肩:“再劳您架,把我送到东城区。” “好好!”司机赶紧灭了烟,钻进了驾驶座。 出租车轰鸣着朝东城区驶去。 时间一晃过去了40多分钟,等到程郡骁赶回东城区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了。 汤德意在面馆看见程郡骁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来。只见他骁哥此时戴了顶底至眉宇的棒球帽,下面还顺带压上了一副黑框眼镜。 “嘿!骁哥,这一身帅嘿!像个,像个大学生一样!” 汤德意的马屁依旧没有什么长进。 “到底什么情况?”程郡骁坐下来,抬手拿了一瓶冰镇可乐猛地灌了下去。 “骁哥,我刚上楼就看见三个人鬼鬼祟祟在你家门口趴着,看那架势不像是来偷东西的,好像是来蹲你的。”汤德意压低声音。 “之前见过没?会不会是大头那帮人?”程郡骁不动声色地朝街上看了看。 “不是,我刚才想了又想,其中有个人挺面善的,好像在哪儿见过。”汤德意抓耳挠腮:“对了,骁哥,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开车去那个筒子楼找岩甩的事情儿吗?” 程郡骁闻言一怔:“他们人呢?” “20分钟前就走了。” “照片有没有,给我看看。” 汤德意闻言赶紧把偷拍的照片递给程郡骁:“喏,就这三个孙子,你看旁边那个染着黄毛的,像不像......” 汤德意话音未落,却见程郡骁猛然站起身朝自己住的那栋楼里走去。 “骁哥,骁哥你慢点儿等等我啊。”汤德意赶紧付了钱,扭着肥硕的身子跟了上去。 “果然。”程郡骁站在自家门口,打量着这40平米的小屋子,并没有要急着进去的意思。 汤德意跟着伸长脖子扫了一圈,房间里简单的家具和其他一堆摄影设备,一眼就能看完全。 汤德意不由地松了口气:“东西都还在,幸亏幸亏!” 程郡骁却摇摇头:“我看未必。”说着,进了门:“东西被动过了。” “啊?!动过了?”汤德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程郡骁进了屋子,在门框边上仔细摩挲了一阵,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来了。” “啊?骁哥,你说的是啥意思?”此刻汤德意的表情已经由震惊拧巴成巨大的不解。 程郡骁历来行事风格就是如此,做事情干净利落,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点到即止。 汤德意也知道,反正程郡骁即使有耐心给他解释,就凭他这个榆木脑袋也是想不明白的,索性也就不再追问了。 程郡骁来到电脑桌前坐定,打开电脑,仔仔细细翻了一下里头的文件。 一阵操作之后,程郡骁开来桌子上的一瓶即饮拿铁,懒洋洋地仰躺在座椅靠背上,长腿一伸,掏出了裤兜里的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安贞的声音,只听她压低嗓门轻轻说道:“录音我听到了,那个谢谢你啊,不过现在我正忙着,咱们稍后再聊。” “是另一个事,客人,今天上门了。”程郡骁一手轻轻晃着拿铁,一手举着电话。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楼下超市便宜买的饮料,而是陈年的拉斐尔。 “哈?!上谁的门?!”安贞一时反应不过来,加之本来就焦头烂额,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声音提高了个八度。 等安贞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周遭同事一个个朝她投来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程郡骁做线人这件事可大可小,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说出来。安贞在脑袋当机的三秒时间里,毅然决然地编了另一个版本。 只见安贞讪笑着撤出讨论圈,一转身,假意捂着听筒继续说道:“那个......喂,我跟我爸说过了,上门这件事情呢,咱们以后再说,开会呢,挂了!” 安贞挂上电话的瞬间,无声呐喊:苍天啊,你要惩罚我就来个直接的,别用程郡骁这个王八蛋来毁我了成不成?! 第十七章 新关系1 一连三天,老天爷像是憋足了大招,暴雨连绵。 本来城区地下管网规划就是硬伤,私搭乱建蔚然成风、道路宽宽窄窄、犬牙交错的东城区无疑就成了淹水堵路的重灾区。 汤德意浑身湿哒哒地举着被大雨冲刷得几乎翻了个个儿的雨伞,冲进了程郡骁住处楼下。 刚要抬腿上楼,灌了水的皮鞋一滑,整个人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慌乱中他赶紧抓住楼梯扶手,一抬头看见楼梯顶端站着的人,又一个趔趄,直接五体投地摔了个狗吃屎。 汤德意颤颤巍巍扶住楼梯,难以置信地猛揉眼睛:“今天是见了鬼吗?不应该啊!” 站在楼梯顶端,俯视汤德意的安贞,其实也是一惊。没想到自己刚过来,就跟最不待见的人狭路相逢了。 然而安贞脸上惊诧的表情随着汤德意这么一摔,随即就被戏谑的讥笑代替了:“呵,不至于吧,刚来就给姐姐行了那么大一个礼,可没有红包拿哦。”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骁哥呢?”汤德意揉着酸痛的胳膊,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安贞,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程郡骁的门口。 “骁哥!骁哥!大事不好了,青年农村妇女又来嘞!”汤德意刚把这个噩耗说出口,就见门缓缓开了,门里的程郡骁一脸淡漠地望着门外的两个人。 程郡骁伸出胳膊架住门框,长手长脚地挡在门口,显然不想让这两个人进屋:“有事吗?” 今天的程郡骁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好,灰色棉布家居睡衣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刚洗过头,微微湿润的发尖随意地捋到脑后,露出清晰俊朗的眉目。然而脸色却差得让人心悸,没有血色的皮肤从脖颈一直延伸到v字形的领口里头。 安贞从来没有见过这幅打扮的程郡骁,仿佛平日里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痞气瞬间被荡涤,叫人恍惚地想要把“温润如玉”这四个字,打个巨大的括号放在“程郡骁”的备注里。 程郡骁自开门之后就一脸阴霾,紧闭的薄唇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赶紧地,说来干嘛?”汤德意审视着安贞,俨然要把自己与安贞区别开来。。 “我指的是你们俩。”程郡骁说话的时候,用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声音却依旧淡淡的。 “那个,骁哥,今天这日子......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你。”汤德意讪笑着,踮起脚尖朝屋子里张望。 “什么日子?”安贞好奇地望望程郡骁,见他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又伸出脚踹了踹汤德意。 “关你什么事儿”汤德意对着安贞龇牙咧嘴。 “搬家咯!”安贞回答得大大方方。 “搬家!?”汤德意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程郡骁闻言也不由地回过低下头来朝安贞看,淡淡的眸子轻颤:“安警官,我今天真是没什么心情,你工作也挺忙的,有什么事,咱们换个时间再谈好不好?” 安贞感觉得出来程郡骁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想来他可能确实不太好,便也不想再刺激他。 “我今天真的是来看房子的,就在你隔壁。更准确点来说,是‘老家’出了点事,我这是投奔你来的”安贞说着眼眸闪动,直愣愣地望向程郡骁:“表哥!” 还没等程郡骁做出什么反应,一旁的汤德意却早已经开始手掐人中,进行最后的自救了:“不是,真不带这么玩儿的。我现在直接怀疑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我刚才摔坏了?这儿哪儿跟哪儿嘛。” “你没告诉这个猪精?!”安贞有些诧异。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安贞没想到的是程郡骁做“特情线人”这个事情并没有知会汤德意。 “过后我会解释的”这话,程郡骁是既对安贞,也是说给汤德意。 言语间,程郡骁轻轻拍拍汤德意的肩膀:“得意,有些事情你知道得太多不好,而且现在不是时候,你先回去吧。” 程郡骁说得乍一听上去好似云淡风轻,但是字字铿锵,眉宇间不怒自威的神情却不给任何人辩驳的机会。 当汤德意一脸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地从外面把程郡骁的房门带上的时候,安贞长长舒了一口气:“现在不用打马虎眼了吧?可以进来好好说话了吗?” 安贞说着,突然从程郡骁的胳膊底下钻进了房间,邀功似的仰着脸,一脸得意:“到底什么情况?我连电......”安贞话还没说完,就见程郡骁猛然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捂住了嘴巴。 一阵从程郡骁身上飘过来的洗涤剂和某种剃须水混合的清澈味道直充安贞的脑门。 程郡骁紧紧盯着安贞的眼睛,悠悠开了口:“表妹,今后搬过来,可别总由着性子来,得意他不容易,别老挑他的刺。” 安贞刚想发作,却见程郡骁拉过她的手心草草画上两个字:“小心”。 “家里同意你过来了?”程郡骁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长眉朝安贞一挑,示意她继续把话接下去。 “同意了,他们给我介绍的对象非要接续跟我处,我又不满意,所以我爸一气之下就让我上城里跟你混咯。” 要说应变能力,安贞还是挺机灵的。一番看似云里雾里的对话,让安贞冷不丁想起程郡骁之前给她打的那个电话,里提曾经提到“客人”来过。 结合当下程郡骁的表现,安贞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屋子里不安全。 “表哥,你去帮我看看我那地儿,房东说了比你这间小一点儿,给我打个9折,划算不划算呀?” 安贞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朝程郡骁挤眉弄眼,示意他跟她出去。 程郡骁见安贞这般卖力的表演,刚才还阴郁的心情似乎缓解了不少,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起来。 当安贞和程郡骁站在仅隔一层楼的出租房里的时候,安贞一屁股坐在刚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沙发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哎,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你这儿可能被人下了监听?”安贞没好气地望着程郡骁。 “以安警官的办案能力和经验,我原本以为你通透得很,不需要我这个编外人士来提醒吧?” 程郡骁四下看了看,除了沙发床之外,一个简易布衣柜、一张前房主留下的旧矮木桌就是安贞这个“表妹”的全部家当了。 “嗯,看来你们待遇也就还,还挺艰苦朴素的。”程郡骁讽刺人的本事依旧那么清丽脱俗。 安贞不跟他计较。 “上次那个录音,你怎么弄到手的?” 程郡骁不搭腔,环顾了一下屋子,皱眉沉吟了半晌,来到门边朝安贞轻挑下巴:“走吧。” “又要去哪儿?!” “去给你制办点儿‘表妹牌’豪华家居装饰。”程郡骁说着,弯起了桃花眼,唇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幅度:“做戏也要做全套的。” 如果说出门前一秒安贞对这个一直诟病不已的男人,还心存那么一点期待和感激;那么现在,当两个人站在城中村杂乱的人潮车流之中,面对着一个用扩音器不断喊着:“50元三件”的日用品杂货店的时候,安贞的内心是纠结且暴躁的。 程郡骁手插裤兜在店里踱步的样子,像极了站在宜家对着各种北欧简易风挑剔地寻找着合心意的款式。 而当他拿起一床映着绽放着大朵桃花的床单,外加一顶翠绿色公主蚊帐,在安贞眼前晃悠的时候,安贞的内心已经到了无比绝望的境地了。 “表哥,这个颜色我觉得太艳了。”安贞面上依旧带着笑意,两个小梨涡綴在唇边,甜度爆棚。可是话里行间却只有程郡骁读得懂——她说得有多咬牙切齿。 “我觉得挺好的,跟你气质很搭!”程郡骁结了账,手里满满当当拎了两大包战利品,高傲的像只公猫,竖着尾巴招摇过市。 安贞跟在身后,嘴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程郡骁,你知道吗?我心情一不好,你就是我的幻想对象。” 闻言的程郡骁没有回头,挑着眉,弯着嘴角径直朝前走。 安贞狠狠白了他的背影一眼,跟上前继续说:“我总幻想着能拿个麻布口袋把你一套,然后扔胡同里暴揍一顿!” 话音刚落,安贞一个猛子,一头撞在了程郡骁手里的桃红色搪瓷盆上。 “嘭”一声脆响,安贞只觉得脑脊液都要从后脑勺里飞出去了。 “哎呀!”她尖叫着,身子猛地一歪,一屁股坐在了旁边如小山一样蝇营乱窜的垃圾堆里。 “程郡骁,你大爷的!” 洗手间里,一双小手已经搓得通红,镜子里的安贞眼泪婆娑,她这不是因为摔疼了哭,完全是受了奇耻大辱后流下的屈辱之泪。 往事不堪回首,就在刚刚,正当自己摔进垃圾堆的同时,来自旁边流浪狗一团新鲜出炉的“排泄物”正好被反手抓了个正着。 找了好几处,却没有哪家街边小店愿意让她到后厨用用水龙头。这也能理解,毕竟人家要做生意,怕影响客人食欲和观感。 自觉理亏的程郡骁前所未有的“贴心”,又是买水,又是递卫生纸。可是治标不治本,安贞举着臭烘烘的爪子愣是走了三条街。 想到这里,安贞又是一阵心酸,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整死程郡骁,如是想着,终于关了水龙头走出了房间。 然而刚一出房间,安贞就愣住了——她恍惚间甚至不觉得这就是自己刚刚租下的那件“叙利亚风格”的出租屋。 第十八章 新关系2 被拖得油光锃亮的地板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油腻腻的小矮桌被铺上了碎花桌布充当床头柜,上面还不忘放上一束小雏菊;简易衣柜旁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套圆桌椅摆得恰到好处;再看地上,临近床边的地方则全部铺上了淡蓝色的泡沫板。 “凑合用,往后还有什么需要再去添置吧。”程郡骁拍拍手上的灰,挑起刚钉好的用来隔断床和其他区域的帘子朝安贞说道。 安贞瞪着惊讶的大眼睛,看看这里,摸摸那里。 这个被程郡骁捯饬过的“新家”,一眼望过去,虽然还是有些土土的,但是好在温馨感满满,俨然就是一个刚到城里打工的小女生的房间。 “你?做的?”安贞瓮声瓮气地指了指房间里的陈设。 程郡骁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把那床桃红色的花布床单递给安贞:“记得洗洗再用,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忙完晚上回来找你。” 这句“不陪你,晚上回来找你”说得干脆自然,说者无心,却让听这话的人莫名地品出那么一丝隐秘的亲近感。 好在程郡骁说完就开门走了,足够让安贞赶紧把由此带来的奇奇怪怪的情绪收敛起来。 安贞望着关上的房门,心里越发觉得看不懂程郡骁这个人了。 正想着,放在洗手台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安贞面色就变了,极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 “喂,妈!”安贞用手扩住听筒,防止楼下不绝于耳的小贩叫卖声传进电话里:“在工作呢,挺忙的。” “你就编吧啊,我问过小康了,他说你今天压根儿就没去单位!”安贞母亲袁梦华在电话那头恨不得直接杀过来。 被袁梦华嗓门震得龇牙咧嘴的安贞索性不装了,把自己撂倒在沙发床上:“康正他知道什么,他跟我能是一个级别的吗?他就是一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写报告的,我出来办的可是保密级别的大案子,不信你问我贺队去。” 言之凿凿,确可信据——安贞的话有理有据,确实对袁梦华起到了点震慑力。 坐在化妆镜前举着珍珠耳环比划的袁梦华终于叹了口气,对着手机那头的安贞就是一番苦口婆心:“贞贞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像个假小子一样在外头浪,将来混得都没人要怎么办?” 安贞太了解自己母亲这个套路了,每次开篇先来个下马威,接着就是各种循循善诱。要不是亲生的,安贞一度都恍惚以为自己就是老妈pua下妥妥的废柴。 “妈,我才23,大好的青春,请您别咒我行不行呀?再说了,您那闺蜜团给我介绍的人哪个靠谱过?您就那么放心让您闺女闭眼找对象啊?!” “你听听,听听,强词夺理!跟你爸一个样!”袁梦华把耳环重重一放,转回头冲身后假意浇花,实则是在帮安贞探听敌情的安宏宇一记眼神杀。 安贞父亲安宏宇,想当年也是都枫市局缉毒大队的风云人物:数次涉险打入毒贩内部,也曾单枪匹马与犯罪集团密林激战,真可谓是妥妥一名屡获功绩的缉毒神探。直到最后一次卧底任务结束后,为了妻儿和家庭,这才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了市环保局办公室的小科长。 他的真实身份目前也仅仅只有几位跟他一样退下来的老上司,还有就是师弟贺健行知道了。 可是即便在右脑贯穿伤,近乎趟着血水一路走来也硬气地没有哼过一声的安宏宇,却在“贤妻”袁梦华这里彻底认栽了。 所以但凡只要袁梦华一嗓子嗷嗷起来,安宏宇也只得假装耳不聪、目不明的就地遁形。 “那不一样,这个小伙子我见过的,是个医学博士。论样貌和能力那真是无可挑剔;就你这水平,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时间定好了,这周日早上10点半,‘散咖啡’见面。” 袁梦华一气呵成,从说服教育到定时间见面,一句话的功夫全部搞定了。 安宏宇一手擦着绿植上的水渍,讪笑着:”“那个,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觉得贞贞这孩子还小......” “我23岁的时候,左手无名指已经戴订婚戒指了,你说小不小?!”经袁梦华这么一嚷嚷,安宏宇已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给宝贝兰花施肥去了。 就在安贞自怨自艾,恨不得抱头痛哭的时候,另一个人也站在街角情绪低落,这个人就是汤德意。 实际上当程郡骁让汤德意走的时候,满肚子问号的他就没打算离开。而当他看见程郡骁和安贞一路“打情骂俏”的置办了各种生活用品的时候,他的脑回路瞬间就瘫痪了。 说来,曾经有比安贞美上十倍、二十倍,各种想方设法倒贴的莺莺燕燕们,在他骁哥这里从来就是逢场作戏,没带入过眼的。可是这一次,骁哥却意外地在臭水沟里翻车了! 汤德意一边哀婉叹息他骁哥被屎糊了眼,被猪油蒙了心;一边绞尽脑汁寻找这个粗枝大叶的安警官身上哪怕一丁点儿闪光点,却未果! 汤德意捶胸顿足:“感觉主公这是被妖姬所惑,国将不国了啊!” 世界上很多事真的无法感同身受,无论如何用力,也终不能到达另一个灵魂深处。悲伤亦然,这句话在程郡骁这里同样适用。 从安贞住处出来之后,程郡骁换了外出的衣服,跨上摩托车朝郊外骑去。 今天对于程郡骁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头一晚整整一夜的噩梦,让程郡骁仿佛置身于湿滑的泥泞,痛苦的触感在肌肤上一寸寸蔓延,挣脱不了也甩不掉的。 梦里还有一双双苍白的手把他往下拖,一边拖,一边呢喃着“别扔下我,牵着我的手,朝前走......” 摩托车顺着陡峭的山脊小路行驶,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才最终停了下来。 这里地势整体很高,往下鸟瞰,能够看清山下的公路和各条羊肠小道。却在满山植被覆盖下把车子和人隐匿在其中,若不是走近,很难被人发现。 程郡骁用脚撑住车子,脱下头盔的瞬间,凛冽的目光衬托得他一身寒霜。 又起风了,程郡骁撩起衣领点燃了一支烟,缓缓蹲下来,把烟别在了一块石缝之间。 他索性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口中喃喃自语:“快了,我会一直朝前走,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程郡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电话,这是一台在市面上已经非常不好找的非智能手机。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动,摁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 一连五天,住在东城区的安贞,真如来城找工作的小妹,白天就在楼下街头闲逛,晚上8点之后才会找机会跑到市局刑侦大队汇报最近的情况。 让安贞一想起来就牙根痒痒的是,程郡骁这段时间基本上没怎么回过出租屋;即便偶尔回来,也是在深夜。 于是他每每被安贞堵在房门口逼问的时候,则以“我这里不方便”为由拒绝告知行踪;有两次被安贞生拉硬拽进自己房间,迫于淫威下,就会用“出去挣钱,拉生意”为由,搪塞过去。 “你身份特殊,你得配合我!”安贞怒目而视,把本就被虫蛀了的门框捏的咔咔作响。 “一定配合,不过与之无关的事情,我总不能吃喝拉撒一日三遍的报备吧?”程郡骁那股痞里痞气的无赖劲儿又回来了。 人不能那么分裂吧?那个忙前忙后细腻温润,帮忙铺床叠被,嗯,不是,帮忙整理家务的程郡骁一度让安贞觉得只是一个错觉。 安贞刚刚对他建立的好感,被他一番冷冰冰的回应弄得地荡然无存。 正当案件毫无起色、交友不慎,弄得人浑浑噩噩之时,生活这个小淘气包又给了安贞一个暴击。 周日早晨天没亮,电话那头就传来安贞母亲袁梦华的一阵催促:“小安啊,记得今早10点的约会哟。” 安贞揉着头发蓬乱的脑袋,一时间回不过神:“约谁?” “相亲啊,贞贞!这次你可得把握好,你在单位宿舍还是在公寓?要不然妈妈过来帮你捯饬捯饬,瞧你邋里邋遢,真怕把对方吓跑咯!” “我在东区城中......”村字没说出来,安贞脑袋里的警报瞬间拉响:“我在城——市中央景观美丽的公寓呢,您别过来了,堵车!那个,我马上起来捯饬!” “好好打扮啊,别丢脸!”电话被应声挂断。 “我丢啥脸?就凭我安贞,人间梨涡小甜妞,别人爱都来不及呢。” 安贞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掀被起床,来到简易衣柜前顺手一拉。 整个人就呆住了“忘了我是‘表妹’,没啥小洋裙可穿啊喂!”安贞几乎失声尖叫。 “散咖啡”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核心商圈,更为难得的是,这里寸土寸金的居然还种了一大片枝叶茂盛的梧桐。 玻璃门上挂的小铃铛响了起来,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浅色西装,戴着金属边框眼睛,薄薄的镜片下眉眼俊朗,看起来有一种禁欲般的冷淡气质。 店员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揣度着他的喜好:“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一杯拿铁,不要香草和糖,牛奶的话,要脱脂的就好。”男人嗓音温润,说着,冲店员礼貌的笑了一下。 店员是个20出头的小姑娘,一见他笑,脸颊莫名地感觉有点发烫,羞涩地低下头下单。 “先生,您的咖啡。那个,我们刚出了新款的黄油蛋糕,您要不要试一下。”店员把咖啡放在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男人手边。 “甜的东西你们女孩子喜欢,等我朋友来再说吧。” 男人依旧温文儒雅,听得女店员心花怒放,刚想再搭几句腔,就听见落地玻璃外,一个穿着紫色大花格子,蓝色牛仔裤配旅游鞋,满头大汗的女孩子朝玻璃里头的咖啡馆眺望。 第十九章 新关系3 “这是还没到吧?”安贞趴在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上贼兮兮地朝里望。 就一桌客人,目测还是个帅哥。 结合前几次的相亲经验,安贞第一时间就把这个人排除了。 因为按母亲袁梦华女士及其闺蜜团的实力,这款是万万不会出现在相亲套餐里的。 也难怪,前三次相亲对象,给安贞留下的印象实在是不可磨灭,以至于每次想起来的时候,这种抵触情绪比被刘副队长按着写检讨来的更加强烈。 安贞犹记得头一个,是戴着厚玻璃瓶底眼镜、表情严肃,说两句话就能紧张得搓一手汗的技术宅男。 第二个是梳着狼尾一身名牌,眼神桀骜得能把一米七的安贞瞪得仿佛瞬间变成1米4,张口闭口论就家世的海龟小二代。 最后一个更夸张,据称是在都枫市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说是30出头,却一脸世故,能榨出二两油来。没聊几句,男方张口就要送安贞一辆玛莎拉蒂gransport,过后又绕来绕去试探她嫁妆能多少。 要说今天她这一身简朴至极的相亲装备,那也是极尽全力好不容易从出租房的简易衣柜里淘换出来。刚出门的时候,安贞是有些担心,但是一想到以往经历,却又有些小庆幸。 如果既能给袁梦华女士交了差,又凭自身实力劝退对方,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这么一想,安贞便索性大大方方推门进了咖啡馆,随便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了下来。 “您好,请问需要点点什么?”店员恋恋不舍地离开男人身边,面对安贞又恢复成了冷冰冰的点餐机器。 “嗯,一杯卡布基诺,多糖。”安贞坐得随性,就差窝在沙发里抖腿了:“哎对了,你们家蛋糕听说做的不错,来一份红丝绒,我看看啊,再来份黄油蛋糕。” “稍等”店员鄙夷的撇撇嘴转身走了。 没一会儿,餐点就上齐了。 正当安贞狼吞虎咽地把最后一口红丝绒蛋糕干掉,准备来第二块黄油蛋糕的时候,身后一个略带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请问,是安小姐吗?” “啊,额,是我啊。”安贞嘴角沾了奶油,诧异地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帅气男人。 “你是萧先生?” “鄙人萧楠,幸会!” 安贞讪笑着:“我还以为......我没想到......”好久没有这样语无伦次,舌头仿佛在1000度滚油了烫了一圈,不由地脸一红。 萧楠倒是看上去彬彬有礼:“介意我坐下来吗?” 这有什么不介不介意的,原本就是来相亲的两个人,难道要隔几张桌子谈人生谈理想吗。 没等安贞开口,萧楠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听谭姨介绍说,你在写字楼工作,准备明年考研究生?”萧楠伸出手,解开了衬衫上的扣子,说话不急不躁,声线温润。 一定是总结了上几次相亲失败的经验,这一次袁梦华女士干脆把安贞的职业也一并改过了。 其实考警校已经是安贞母亲最后的底线,跟着安宏宇殚精竭虑了半辈子,再不想家人因为职业涉险,每次想到这些,安贞也觉得母亲对警察职业的偏见算是情有可原。 想当初安贞进市局刑警队,母亲袁梦华甚至跟安宏宇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为此还几次三番跑到贺健行家里痛哭流涕。 直到安贞妥协,信誓旦旦地宣布三年——就给她安贞三年时间,时间一到就考虑辞职转行,这才暂时让母亲袁梦华消停了一段时间。 这不,职业是不再念叨,转战闹腾安贞的婚事来了。 “额,正打算着呢。”安贞不想就职业这个头疼的事情继续纠结,于是也顺着萧楠的话打着哈哈。 “女孩子多读点书,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萧楠一笑,春风化雨:“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萧楠,刚刚回国,原来的专业是神经外科。” “哦,厉害厉害。”安贞的心思不在这里,只想着怎么样赶快结束,并成功劝退对方:“我也不是爱读书,就是我妈老喜欢念叨。害,其实我挺喜欢现在的职业,天天混吃等死做个咸鱼挺好的。” 萧楠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竟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你挺真实的。” 倒是安贞已经坐不住了,眼见手里的黄油蛋糕也快消灭完毕,她开始想办法抽身离开。 “对不起啊,我这人不能早起,早起就头疼。你看现在已经11点了,我得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正说着,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安贞一看,来电人是康正,顿时如蒙大赦:“抱歉啊,我接个电话。” 安贞说着,也不管对方介不介意,自顾自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其实换做别的周末接到康正的电话,安贞肯定是要暴走的。 因为这狗腿子要不然就是传刘副队的旨,让她到单位加班:要不然就是因为同样母胎单身solo,周末无聊就喜欢缠着安贞一起打游戏。 可是今天不同,安贞接起康正电话的一瞬间,就感觉对面气氛有点压抑。 “咋了?先说好,班不加,我在跟案子呢;游戏不打,你个菜鸡上次连坑我10把,甭想再叫姐姐带飞。” “是dna报告出来了,现在可以肯定尸块里有赵焕的尸体组织。”案子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却没有原先料想的那样兴奋。 康正叹了口气缓缓继续说:“队里已经通知赵焕家属了,他们正往市局赶呢。领导想叫你过来,看看怎么安抚一下,毕竟老人年纪那么大了。” 安贞一怔,愣了三秒。 一想到赵焕老父亲和小女儿一次次跑市局,每每朝自己投来的期盼目光,安贞心里就一阵阵揪着疼。 “好,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安贞挂了电话,朝门口走了几步,这才猛然想起来还有个相亲对象等着自己,于是又快步折返回去。 “对不起啊,单位临时通知加班。” “行,你想忙,那我们......”萧楠站起来,依旧一副落落大方的君子姿态。 “随缘吧,不过,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萧先生,你其实能找到更好的,真的。”这是一上午,安贞说得最由衷的一句话。 其实要说萧楠,以第一印象来看,确实是个能打高分的相亲对象。只是他们真的不合适,起码在安贞这里,这个阶段的她真没想过找一人就这样平淡安稳地度过余生。 没有情意绵绵的道别,甚至没加个微信,安贞的第四次相亲也宣告失败。 安贞没敢多耽误,小跑着到路对面打了张出租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街头。 倒是站在落地窗前目送她离开的萧楠,双手插兜低头看着安贞留下的半块蛋糕和一桌狼藉,面上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却把躲在吧台后面的小店员看得一阵扼腕叹息:“这姑娘指定有点毛病,那么好的金龟婿啊喂,老天爷什么时候朝我这儿开开眼内呢?” 萧楠回头朝店员礼貌地招了一下手,眼睛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幅度,透过薄薄的眼镜片,把温润如玉直沁人心扉:“您好,可以埋单了。” 市刑警大队,只要不开灯的时候,长长的走廊会让人仿佛置身一个冗长隧道。 今天周末,响应节能省电,唯独几间开着门的办公室,把透出来的光线一格格投射到走廊,成为唯一的点光源,这就让“隧道”更增添了几分魔幻色彩。 安贞匆匆穿过走廊,来到站在走廊尽头端着纸杯喝水的康正身边。 也许是光线的缘故,康正的脸色也不好,苍白的唇角仿佛被上了一层釉,淡淡泛着水色。 也许是两个人太熟悉的缘故,还没等安贞开口,康正就朝对面办公室扬了扬下巴:“人在里面呢,领导安抚了一阵,也不太敢说太多,怕他支撑不下去。” 要说安抚受害人家属,安贞不是第一次,但沉重的情绪却每次都能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也许是看到案件背后的人情冷暖,间接体味到的生离死别,这也是她一直割舍不掉嫉恶如仇的警察情节的一个重要原因。 安贞呼出一口气:“你说凭什么努力生活的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最后却被无端冒出的人渣罪犯让一条命就这样戛然而止呢?真是太可恨了......” 安贞说不下去了,杏目噙着泪。 “生命就那么一段,天道却自有轮回。”还没把沾着点点血迹和污渍的白大褂脱下来的鲁北,缓缓从法医室出来,脸色同样不好看。 “你这又是科学又是玄学的,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康正瞪着眼睛,没好气的说道。 “我想说生死我见惯了,却更坚定我做法医的决心,苍天饶过谁?这些犯罪分子迟早是逃不过恢恢法网的。” 鲁北用胳膊肘蹭了蹭鼻子,朝康正努努嘴,小声示意:“我这不是在安慰小安呢嘛。” 几个人正说着,办公室开了门,众人目光齐齐往门口看,就看见赵焕七旬老父颓然地走了出来。 一夜之间,老人看上去更苍老了。被儿子死讯压弯了脊背,压垮了意志的他,扶着墙倏地抬起头。 “我儿子找到了......”老人话没说完,险些跌坐下去。 安贞见状赶紧冲上前一把扶住老人,撑着他想让他重新站起来。 “是,小安警官啊。”老人颤抖着抓住安贞的手,声音却平静了许多:“我儿子......他不是杀人犯,他没有潜逃,他,是被人害死的啊。”老人说着,涕泪俱下。 安贞红着眼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人。 却见老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边朝前走,一边喃喃自语:“我这把老骨头得撑着,还有我小孙女儿,娃在家呢......我得回去......” 安贞察觉老人手劲儿大了许多,身子也执拗地想要离开。 “大爷,您慢点儿,我送您回去。” 安贞话音刚落,忽然身子猛地一沉,老人顺势瘫软下去,瞬间倒在了长长的走廊里。 第二十章 变数 午夜的医院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人来来往往,各种医疗器械的声音此起彼伏,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赵焕父亲晕倒之后就被120送到了这里,头部ct和核磁共振都做了一遍,确诊为急性脑梗塞。 除了死去的赵焕,老人唯一的亲戚只有市区下面一个县的妹妹,家属没赶到之前,照顾他的重任就暂时交到了安贞和康正手上。 在急诊室跑前跑后,等老人病情平稳了,安贞这才扭了扭已经有些僵直的脖子,来到走廊给贺队汇报情况。 “喂,贺队,老人病症平稳了,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了。” 安贞说着,转身朝人迹罕至的医院大院走去:“对了贺队,既然赵焕的尸体找到了,那蛇皮口袋抛尸案和污水厂的碎尸案是不是可以合并了?” 电话那头听声音,贺健行应该在车上:“嗯,现在案情梳理越来越明朗了,接下来就是找案发现场和犯罪嫌疑人的问题。这个你别担心,目前你的任务还是盯紧程郡骁和向云生那边,市局通报一公布,我看向云生也该跳脚了。” “嗯,好......可是贺队,程郡骁他......”安贞一想到这段时间程郡骁忽冷忽热的表现,心头又是一悸。 “他怎么了?有什么新情况吗?”贺健行乍一听,有点着急。 “没事儿,就是这人挺圆滑的,有点招人烦。”安贞赶紧改口。 “这家伙确实聪明,上次那个录音我找他核实过了,司机也找到局里配合调查。你还别说,货车这个线索一合并,真的给案件串联带来了挺大帮助的。” 听得出来,贺健行因为案件持续进展,现在信心满满。 安贞不想把自己的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也不想给贺队添乱,也就打着哈哈说了一番不疼不痒的话,挂了电话。 康正端了两盒方便面,被烫的龇牙咧嘴:“给,垫吧垫吧。” 平日出勤凑合惯了,安贞也不计较,两个人找了个楼梯间就蹲下来稀里哗啦地嗦泡面了。 “哎,我看你气色不好,先回家睡一觉吧。” 安贞也不跟康正客气,吃完最后一口面,点点头:“行,那我明天一早来接你的班。” 凌晨3点半,这个点钟即便是市中心,各种店铺也都打烊了。被风拂过的街头凉飕飕地,安贞裹紧身上单薄的衬衫,哆哆嗦嗦地发着抖。 好在打车软件叫的出租车没几分钟就到了,安贞赶紧钻进车里。 “是去未名城公寓吗?”司机习惯性地多问了一句。 “嗯”安贞望着萧瑟的街头应了一声,车子刚开出一公里,她又变了主意:“去东城区吧。” 车载音响里断断续续传来一阵轻柔的佛教音乐,想来司机应该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音乐渐渐放缓,一个略带沙哑的老者开始讲经:“宇宙人生,都是由于因果关系的存在,才得以乱中有序,生而不息。” 安贞闭目聆听,没来由地放松了心情。 “世间万事万物,好比一群乌合之众,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构成一种自我约束的庞大系统,呈现出一种循环往复的法则,便是我们常说的“因果定律”。” “啪”电光火石,安贞脑海中仿佛被一根线纠结住,让她不经意间记得曾经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 ““世人皆有罪......皆不出因果之外......” 是程郡骁,那次在带他回警局的车上,他靠在椅背上嘴唇亲启,就是在念这一句话。 一种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读书时候每年拿全优,长相又甜美,她总是校园里各种师兄弟追逐的对象,老师口中的品学兼优。 到了单位之后,她安贞凭借聪敏勤奋,历来也是很受欢迎的那一个。 可是自从认识程郡骁之后,他时有时无、雾里看花一般的撩拨,让两个人关系也变得忽远忽近,这让安贞总觉得一颗跟着心忽上忽下的。 安贞看来,这种情绪也不算是崇拜或者爱慕,但是被忽视的感觉真的很让人抓狂。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较劲。 “见鬼去吧程郡骁,故作深沉,扒了皮其实就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混蛋!小混混!” 安贞想得咬牙切齿。 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想要问问在哪儿停,见安贞小猫一般炸毛的表情,说话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请问,您打算在哪儿下车?” “东城区最大的那个城中村,您车子方便的话能不能开进去。” 安贞一想到上次夜行的经历,立马怂了。 好在现在是大半夜,占道经营的小贩也基本上收了摊,车子左躲右闪过各种私搭乱建,不多时就到了安贞住处楼下。 安贞一抬头,发现自己楼上有户人家不单开着灯,而且从房间到阳台灯红通明,在黑漆漆的城中村亮得非常嚣张。 谁家半夜绣花呢? 刚踏上一级台阶,安贞猛然顿住:“大半夜的,亮着灯,难不成是害怕?” 一想到“害怕”两个字,赵焕小女儿那张着大眼睛,楚楚可怜的小脸就一下子就撞进了安贞的心头。 “糟糕!”安贞想都没想,转身冲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她一边踌躇着这个时候是先回警队调老人的家庭住址,还是跑趟医院兴许老人清醒也能问出个一二三来。 人在飞速思考一个问题的时候,就会忽略掉自身的触感、听觉、甚至是视觉。 她不知道的是,正当自己急匆匆跑出楼道的时候,身后一阵淅淅索索,两个黑影也跟着她疾步而出。 安贞顺着曲里拐弯的巷子跑了好一阵,视线不好,崴进了臭水沟。她踉跄着站稳,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置身的地方——不就是之前遇到流氓的那条巷子吗。 安贞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双腿毫不争气地开始如灌了铅一般,迈不开步子。 很奇怪,有时候脑海中的记忆可以随着时间渐渐模糊,但是身体的记忆力却会随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渐渐发酵。 以为遗忘的,其实一直都刻骨铭心,毕竟这种遭遇,放在哪个女孩子身上都会留下磨灭不掉的伤痕。 怎么办?是埋头继续朝巷口跑,还是现在先转身回家打电话? 就在安贞踌躇不定的时候,黑暗之中,刚才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也正在慢慢向她靠近。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声,安贞转头一看,一道强光撞进了眼帘,逼得她不得不举起手挡住了眼睛。 摩托车挨近安贞的时候,安贞还处于发蒙的状态,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安!”跨坐在摩托车上的人,看身材应该是一个男人,在他摘掉头盔的一瞬间,安贞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程郡骁,你怎么在这儿?”安贞努力平复着心情,说话声还是有些颤抖。 车灯光晕仿佛为程郡骁镀了一层暖暖的光,依稀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长眉一挑:“表妹,你大晚上的见鬼啦?跑什么跑?!一定是手机又拉朋友家了是吧?” 安贞一怔,手里随即就被程郡骁塞了一顶摩托车头盔。 “还敢不敢偷偷跑出去玩儿?走吧,我带你去取。”程郡骁说着,朝后座一扭头,示意安贞上车。 两个人身后靠近的黑影顿了顿,消失在巷子里。 安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程郡骁的后座上,身上还多了件他脱下来的皮衣外套。 车子在深夜宽阔的马路上行驶,徐徐凉风把安贞拉回了现实。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逆着的风灌进安贞嘴里,把她的声音吹散。 “说吧,你要去哪儿,我送你。”程郡骁眉梢轻轻动了一下,可能因为周围太黑了,安贞看不清他的微表情。 “你还,你还记得赵焕父亲吗?我得上他们家一趟,老人今天住院了,孩子一个人还在家里呢。这样,你先送我去局里,我查查地址。” 安贞话没说完,摩托车调了个头,朝反方向驶去。 “嘿,我说你送我回市局。” “我知道他家住哪儿,啧,你能不能别乱动?!” 安贞闻言,赶紧松开因为激动而紧紧环住的程郡骁的后腰,想到刚才手里的触感,不由得又是一阵脸红。 好在程郡骁看不见,不然就现在安贞这状态,让她想跳车的心都有了。 约莫骑了20分钟的样子,摩托车终于在西市区的煤炭小区平稳地停了下来。 安贞跟着程郡骁进了宿舍一般的单元楼,只觉得一股死气沉沉的局促感顿时将他们俩包围。环顾四周,一层有大约10多户人家,密集的格局不禁让人想起一个个的鸡笼子。 安贞跟在程郡骁身后上到四楼:“他们家就住这里吗?” “上次看他们上楼,声控灯是亮到四楼,应该就在这几乎人家当中。”程郡骁用手机电筒照亮走廊,因为逼仄,住户把楼道顶棚当作晾衣架。 “实在不行就敲门问问吧”安贞随即也打开了手机电筒。 “不用,大半夜的,这里住的都是老弱病残,别吓着他们。”程郡骁用手机电筒在晾衣架上一照:“找着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一户。” 安贞顺着手电筒光线望上去,就看见几件小女孩的衣衫挂在一户住户门口。 第二十一章 出洞 程郡骁和安贞对视了一眼,试探性地伸手敲了敲这户人家的房门。 “是婷婷吗?”程郡骁放缓语气,轻声问道。 “汪汪汪”门里传来一阵犬吠,吓得安贞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抓住了程郡骁的衣角。 程郡骁见状赶紧补充道:“是我,上次送你们回来的程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又是一阵安静,突然门锁“咔哒”响了一声,轻轻开了一条缝。 一只小手紧紧抠住门边,随即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门缝的罅隙中探出来。 市局指挥中心大概有刑警队会议室的三个大,位于市局顶楼。 墙上硕大的分屏展示着城市里各个地区的实时监控信息,负责接警的民警24小时轮流值守,110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经过几天的查找,货车行径轨迹已经基本被警方掌握。出租车司机赵焕出事那天晚上和污水处理厂抛尸案当晚,这辆大货车返回的地点居然是同一个——位于东城区的一处私人厂区。 贺健行坐在角落最偏僻的一台电脑旁,目光紧紧盯着涉事货车的影像。 监控画面中,“12.22蛇皮口袋藏尸案”案发当晚,昏暗的路灯下依稀可以看清10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在货车停下来的瞬间下了车,悄悄钻进了深巷之中。 站在贺健行身旁的刑警们下意识地向前倾着身子,大家紧紧盯着这些人,在被杀害、碎尸之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影像。 与此同时,由刘赟负责带队的搜寻小队已经抵达涉事现场,正在进行拉网式的搜捕工作。 东城区边上的这个私人厂区,确切来讲是零星遍布着大大小小二十多家以生产各种劳保用品、被褥棉絮加工、零食制作的黑作坊。 这里鱼龙混杂,打擦边球无照经营的不在少数,刑警队这一次突击行动是联合了城管执法大队,打着整顿经营执法的幌子来的。 私人厂区随着印着“城管执法大队”字样的四辆公务车的到来,一时间沸腾起来,跑路的跑路,忙着打电话托关系的托关系,甚至有人吓得掩耳盗铃,三下五除二把生产设备往旁边臭水沟里推的都有。 康正跟在刘赟身后,不住地发出各种惊叹:“呵!比咱们抓赌还热闹哎,真有他们的!” 刘赟抬眼瞪了康正一眼:“你是来看热闹的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小作坊是可恶,但是很多人也是生活所迫才走这一步。赶紧叫上其他人跟我走。” 康正愣了三秒钟:“‘黑面罗刹’这是转性变‘黑面圣母’了?”说着一脚踩在散落地上的辣条包装袋上,低头一看差点呕出来:“我靠,这个牌子我还真吃过哎!” 就在小作坊被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位于市中心的夜总会“上上仟”里有一个人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烦躁不安。 向云生的办公室位于上上仟顶楼,对称的落地玻璃,一面可以看见夜场楼下硕大的舞池,一面则俯瞰整个都枫市最繁华的街头。 玻璃电梯一开门,向云生手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疾步走向站在落地玻璃一侧,低头俯瞰城市夜景的向云生。 “向总!” 手下随即来到向云生身边,悄悄对着向云生嘀咕了一阵,退到了一边。 向云生闻言,眼神里的意味看不出太多情绪,但是手中的珠子却快速地旋转起来:“跟那个叫程郡骁的小子联系上了?” 手下赶紧点头:“从他那里拿到了王珂的资料,请您过目。” 向云生并不急于接属下递过来的资料,而是叹了口气淡淡回问:“还是太草率了,怎么不把人带回来呢?” “想带来着,正谈着,楼下有动静,两个弟兄赶紧追上去看是咋回事,结果是他表妹忘拿什么东西,程郡骁那小子就骑摩托车去送......” 手下人自知办事不利,说话也没了底气于是又补充道:“”向总您放心,他不知道我们底细,一切都按您吩咐来。” 向云生听罢话,转回头时已经满面堆笑,他朝手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手下见状反而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战战兢兢朝他靠过来。 “向总,是我失职。。。” 向云生摇摇头,伸手把他揽到身边:“干嘛?我会吃你?靠拢点,年轻人嘛,没有经验可以学,但是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脸上再次出现了亲昵地笑容,然而透出来的却是种让人浑身战栗地寒意:“比如岩甩。机灵点,找机会把那个人带来让我见见。” 正说着,向云生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的瞬间变了脸色:“什么?突击检查?!” 说着手里的珠串一紧,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赵焕的女儿婷婷此时窝在低矮破旧的沙发上用安贞的手机玩着连连看。 小丫头羊角辫已经散了大半边,脸上脏兮兮的还有明显的泪痕。 安贞拧了一把温水毛巾从厕所里走出来,给孩子擦脸梳头。 小厨房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一阵阵香味从里头传过来。 不多时,就见程郡骁端着面碗走了出来:“来,先吃完东西咱们再玩好不好?” 孩子听话地点点头,放下手机,也许真是饿极了,端着面碗一阵狼吞虎咽。 安贞轻轻抚着婷婷的小脑袋,低头看了看程郡骁煮的面条,虽然面相上看来就是简简单单一碗鸡蛋面,但是闻起来香味扑鼻。 刚才进门之后,安贞就有些后悔,光想着来看孩子,却忘了给饿了一整天没人管的孩子带些吃的来。 打开破旧的小冰箱想找点可用的食材,发现冰箱早已坏掉,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储物柜。 安贞打算出门给孩子买吃的,却被程郡骁拦下来,半个钟头后,就见程郡骁拿着从加油站买来的鸡蛋和面条,系上围裙给孩子煮面去了。 “你这面看上去还挺不错,会做饭真好!”安贞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不会聊天就闭嘴,身边除了她自己,好像真没有人连面都不会煮的。 安贞想到这里,不由地替自己挽尊。 “偶尔做做,现在也手生了”。原本以为会得到一番羞辱,却意外地收获了程郡骁正经的回答。 “额,我看现在也晚了,要不你就回去吧,婷婷这里有我呢。”安贞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程郡骁正经说话的时候,反而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所以巴不得打发他走。 安贞说着,刚一起身,不争气的胃再次给了她仅剩尊严的一记暴击。 “咕噜噜”。 “你,是不是也饿了?”程郡骁把外套一放:“我煮挺多的,厨房里还有,你也尝一尝吧。” “那个,就不好意思了。”安贞现在恨不得一头扎进赵焕家不插电的冰箱里,无奈之下只得屁颠屁颠跟着程郡骁进了厨房。 刚才还乱糟糟的厨房,此刻变得干净清爽,油腻腻的碗筷和洗菜池被刷得干干净净,想必程郡骁在做饭间隙还当了一回家政。 “给”程郡骁把刚才就沥过水的面条撒上鸡蛋汤的浇头,递给安贞:“尝一下,如果要辣椒的话......”程郡骁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在调料瓶里翻翻找找,俨然一副在自己家厨房招待客人的样子。 “不用,这样就很好吃。”安贞第一口咬下去,就被惊艳到了。 真想到不简简单单的食材可以做出如此美味的汤头。 “你手艺真不错。”安贞唆着面条,由衷地赞叹:“比我吃过的好些面馆做的好哎。” 程郡骁闻言,唇边露出一抹笑意,索性斜斜靠在厨房门边:“我哥教我的,算是堂哥吧。那时候工作忙,经常吃了上顿顾不过来下顿,我刚参加工作也没什么钱,他一有时间就会带我上他家改善伙食。” 程郡骁说到这里,弯起好看的桃花眼笑了,眼睛里头仿佛有星星点点的光。 “你这个堂哥对你真不错!”安贞喝了一大口汤:“现在呢,现在你们还常在一块吗?我去你那几次都没见着他人,下次有机会咱们聚一块做饭吃吧,我可以打下手。” “他,去世了。”程郡骁脸色一变,声音压得很低:“你搬来那天,是他忌日。” 安贞一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放下碗筷:“对,对不起啊。” 记得安贞刚搬来那天,回想程郡骁煞白的脸色和跟以往不同的丧气表现,现在算是对上号了,难怪汤德意说担心他。 “逝者已矣......人要......”安贞搜肠刮肚,组织着安慰的话。 “人要朝前看,死了就是一堆尸骨,甚至有的人更惨,连座像样的墓碑都没有。相比来说活着的坏人简直就是痛快,可以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程郡骁说着拿出一支烟,突然想到房间里还有孩子,又把烟装进口袋里,抬眼朝窗户外看了看:“天快亮了,你带孩子先睡吧,我走了。” 安贞还在咂摸程郡骁刚才说的话,出于警察本能,当程郡骁提到“坏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猛然意识到也许他堂哥或许死于非命。 还想问点什么,又觉得有些唐突,踌躇间程郡骁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安贞赶紧跟了上去:“今天的事谢谢你啊。” “没关系”程郡骁打了个哈欠:“已经习惯啦。” “哈?” “习惯只要半夜遇上安警官,必须得熬夜。”程郡骁又恢复了一脸玩世不恭的无赖样了:“你记得跟贺队长好好说说。” “说啥?”安贞茫然地望着程郡骁。 “说‘值夜班’的事儿啊。”程郡骁不容安贞在他身后捶胸顿足,想起什么又猛然转身,差点跟安贞撞了个满怀:“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今晚‘客人’来找我了。” 第十二章 转机 天已近破晓,透过煤矿小区房间窗户向外望去,整个小区乃至四周连绵的山包都显得灰蒙蒙的。 杂乱无章的电线沉甸甸地坠在开始出门遛弯的老头老太太头顶上,四下里愈发地压抑难耐。 安贞揉着酸胀的眼睛,回头看了看立柜上的老式座钟,时间显示6点40。 站了一夜的她可算是盼到天亮了,原本打算陪赵焕女儿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带到单位里去照顾。却在程郡骁离开的最后一秒钟透露给了她这样的信息。 那种看到曙光既激动,却又因为暂时抽不开身的焦灼心情,硬生生折磨了她一宿。 同样焦灼着的,还有此刻依然在东城区那片私人厂区奋战着的刑警队队员们。 忙活了一整夜,最大的收获就是帮助城管执法大队打掉了好几个无照经营的黑作坊,缴获了各式非法添加剂、地沟油和假冒伪劣产品。 这让刑警大队的民警们一度恍惚自己转行干城管了。 10个乔装过,本来想在当夜大干一场的刑警,此刻都有些蔫蔫的,在接到刘赟通知原地待命后,纷纷坐下来大眼瞪小眼。 刘赟黑着一张脸,双手叉腰站在厂区的一处3楼自建房走廊上。这人仿佛不会累一样,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楼下一片是火的查缴现场。 同事陈志把刚买回来给兄弟们吃的早点匀出两份递到了康正的手上:“咋回事?是不是指挥中心那边划定的查找范围跑偏了?” 康正咬开一根火腿肠,啃了两口,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刚才查出来的那几个嫌疑人和疑似涉事货车有信儿了没有?” 陈志摇摇头:“人倒是送回去审了,不过听队里传来的消息,好像没问出个什么来,痕迹那边也在查车子,但是结果好像不乐观。”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康正又啃了一口火腿肠:“难道漏了风声了?” “不好说。哎,我说康正,你为啥不吃早点呢?”陈志疑惑戳了戳康正手里提着的两份早餐。 “这不正吃着呢嘛,一会儿我给刘副队送上去一份儿。”康正晃了晃手里的火腿肠,嚼着嚼着,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住了。 他抬手把左手原封不动的早餐和右手里啃得只剩下肠衣的火腿肠举到眼前定睛一看,不禁脱口而出:“我吃的是啥?” “我哪儿知道你吃的是啥?刚才我就纳闷儿,你为什么非要从地上捡根火腿肠吃。”陈志一脸担忧:“你看这一地都是三无产品,查了一夜了,你还真是百毒不侵啊。” 瞬间石化的康正目送陈志下了楼,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更是悔不当初,一转身哇哇地吐了起来。 这边吐得正起劲儿,楼上的刘赟走路带风,大步流星地楼梯上走了下来。 康正一看这阵势,硬生生把干呕压了下去,跟着刘赟冲到了楼下。 刘赟一边走,一边对身边几个站起身想跟上的队员摆摆手:“你们原地待命,等我消息。康正。” 康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正想说谢谢刘副队体谅,却听刘赟淡淡说道:“你跟我去就行了。” 两个人穿过曲里拐弯的各种棚户和自建小楼劈出来的羊肠小巷,走出去了足足5、6公里。 刘赟这才停住了脚步:“你把导航打开看看。” 康正赶紧掏出手机,定位现在所在位置:“这里,还是属于私人厂区的范围......” 康正说着,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破败的汽车修理厂。 “咦?” 要说这里也不是什么正规修理厂,只是在私搭乱建的空地坝子上临时起了一圈砖墙,立了个大铁门,门头挂着的摇摇欲坠的木板上用红色油漆写着“新红汽修”四个大字。 “刘副队,您是觉得这里头不对劲?” 刘赟点点头,对着大门猛地叫出一嗓子:“有人吗?” 然而过了好几分钟,门里头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刘副队,要不我上去看看吧?”康正说着踩着砖墙上的一处凸起,敏捷地爬上了2米多高的墙头。 “靠!还挺鸡贼嘞!”康正攀着墙头,转头对刘赟说道:“下面,整了一圈铁丝网和碎玻璃碴子,够毒啊!” 康正暗暗庆幸,幸亏不是大半夜的,要不然这么下去了肯定扎一身血窟窿。一身皮肉伤加上早上肠胃受到的猛烈暴击,估计真得凶多吉少。 正想着,一转头就见刘赟从一旁的建筑垃圾里找出一块板砖,手起砖落,大铁锁应声被砸了开来。 康正瞪着眼睛,不由地放开一只手,趴在墙头给刘赟一个大大的赞:“咱们刘副队,人狠话不多!” “吱呀”大铁门被推了开来,刘赟和康正对视一眼,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修理厂不大,大约容得下6、7辆小轿车的宽度,侧面是一排用移动房搭建的简易车库,三个门面一字排开,同样上了锁。 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落叶和生活垃圾,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开门营业了。 正当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来到上了锁的简易车库前,打算近距离看一看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瓮声瓮气地声音:“你们找哪个?” 两人回头,就见身后是一个胡子拉碴、斜眼跛脚的男人,这人身上胡乱穿着看不出图案的t恤衫和破洞牛仔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街头的流浪汉。 “我们......”毕竟经验浅,被男人这么一问,康正脑子和嘴巴都有些跟不上趟。 “我们是城管一大队的,你这儿什么情况?”刘赟拍拍手上的灰,眼神淡定,不怒自威的样子。 “这里倒闭咯,没营业。”男人跛着脚,来到刘赟和康正面前,说话态度也软了下来:“政府同志,抽支烟不抽?” “不好意思了兄弟,例行检查,把你那个车库打开看一下吧,。”刘赟接过烟,换上了一副康正都没见过的世故样。 “老板没在啊,我就是个看门的,没得这个权利也没钥匙嘛。”男人说着走到了车库门边,挡在了两人面前。 康正见势头不对,大喝一声:“再不开门就是阻碍执法了啊!”康正说着伸腿猛地踹了一脚车库门。 本就是不结实的卷帘门,让他这么一踹,门就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男人一怔,声音立刻就软了下来:“好好,我打,我打电话给我们老板,别动气,政府同志你别动气嘛。” 男人说着,转身掏出手机。康正松了一口气,看看渐渐平息下来的卷帘门,回头朝刘赟挤眉弄眼邀功。 谁知道,就在两人都放松下来的档口,刚才还平静的卷帘门突然又轻轻发出一阵响动,随即晃了一晃。 “糟糕!”刘赟话刚一出口,卷帘门一声巨响,随即“哗啦”一声从里头拉开来。 两个体型健硕的彪形大汉一跃而出,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一辆破旧的集装箱货车赫然出现在眼前。 刘赟见状一发力把背对着卷帘门的康正甩开,“啪”一声尖锐的枪响响彻修车厂的上空。 “叮咚”门铃响了起来,安贞趴在门上听了听,刚想伸手再按一次,门就被推开了。 “你找谁?”安贞母亲袁梦华双手环在胸前,怒目而视。 “妈!”那声妈字的尾音拖得人后脊梁骨发酸,安贞故作扭捏地只朝袁梦华眨眼睛。 “我叫袁梦华,我女儿明年辞职,跟着就结婚,请问你哪位呀?”袁梦华不依不饶。 “相近何太急嘛”安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跟谁姐妹了?合着还要占你老娘的便宜!”袁梦华急了,伸手就要把安贞推出去,却只听脚底下“嗷”的一声钻出来一只板凳高的小白狗,吓得她当即就差点背过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卧室里的袁梦华狗毛过敏,一个劲儿地打喷。 安宏宇在卧室里又是伺候吃药,又是端茶倒水的,忙活完了,这才坐到了安贞身边。 他望望旁边跟小白狗排排坐着看电视的婷婷,又看看低头抠手指的安贞,长长叹一口气。 “贞贞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少气你妈妈。说说吧,你妈这么急赤白咧地把我从单位叫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就是相亲失败么......男方条件太好了,我配不上呗。”安贞说着,警惕地瞥眼朝卧室里望去。 “对象呢可以慢慢找,你妈妈确实有点着急,不过我听说那个叫,叫萧楠的小伙子对你印象挺不错的。” “听我妈说的吧,我妈有没有告诉你,她跟别人说我是办公室文员呀,哦对了,明年我还要考研究生呢。” 安贞一想到这个就挺沮丧,三年警察不说丰功伟绩,样子都没混出来,就要被逼引咎辞职。 “相亲其实也不耽误什么功夫对不对?工作的事可以慢慢再跟你妈商量嘛。”安宏宇说这番话的时候,对着安贞一阵挤眉弄眼。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袁梦华嗷的一嗓子就嚷了起来:“你们父女俩少在我面前打哈哈啊,别以为我看不见!阿嚏!” “孩子在呢,你说话声音小一点,啊,别动气啊。” 安宏宇说着赶紧站起身朝卧室走去,回头不忘朝安贞摆摆手:“去忙你的吧啊,孩子放在我们这儿你放心吧。” 安贞站在路边的时候,一阵无语凝噎。 想不到啊想不到,叱咤风云半辈子的安宏宇竟然被虎妻管得服服帖帖,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庇护不得。 “小白狗啊,你和我现在都是有家不能回的人了!”安贞捋着小白狗的毛,想了又想。 “现在去哪儿呢?哦对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找人吵架去!” 想到这里一挥手拦下辆出租车,朝东城区呼啸而去。 第二十一章 伺机而动 安贞的这一天过得挺魔幻,天一亮就带着猫和婷婷从西城区一路飞奔到市中心的父母家,然后现在抱着被“退货”的狗子又辗转回了东城区。 在听完程郡骁说“客人”找过他之后,现在憋着一肚子疑问,一下出租就忙不迭地敲开了程郡骁家的门。 门一开,还没等安贞开口,白色小狗就开始“汪汪汪”地叫唤起来。 程郡骁撑着门框,没打算让她进来的样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呵,怎么把这家伙带来了?” “江湖救急”安贞说着朝屋里扫了一眼,随即对着他挤眉弄眼:“表哥,你上楼帮我看一下我的下水道,估计堵了。” “哦,这会儿没时间。”程郡骁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眯着眼坏坏地笑。 一看他那个样子安贞就来气,恨不得把小白狗糊他脸上:“等不了,井喷了都!一会儿漏你家来可别怪我!” 说着把狗扔他身上,伸手掐住程郡骁的胳膊就朝楼上拖。 “啪”安贞把自家门打开,然后连人带狗一起推进了屋子里。 “安警官,这就不对了啊,你这是要霸王硬上弓还是怎么?”程郡骁抱着狗子靠在柜子上,笑得花枝乱颤。 “你给我闭嘴吧你!他们来找过你了,到底什么情况?”安贞把憋在肚子的疑问全部连珠炮一般对着程郡骁狂轰滥炸。 只见程郡骁把狗放在桌子上伸手逗弄着,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安贞终于坐不住了:“啧!你倒是说不说啊?” “你不是让我闭嘴么。”程郡骁一脸无辜。 面对程郡骁的无赖,安贞觉得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又服了软,转脸间又换了一副表情,笑咪咪地望着程郡骁。 “你说吧,我不凶你了,表哥。”安贞笑得人畜无害,只是这个笑容里似乎还藏着把刀。 程郡骁得了便宜卖乖:“这还有点警民合作的诚意了”。 说着,索性坐到了椅子上:“就在昨天晚上你刚回来前半个小时,一个自称是委托人的男人来敲我的门。” “岩甩?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安贞张大眼睛,疑惑地望着程郡骁。 “因为之前委托我的时候根本就没见过本尊,我就当不知情。然后你就来,估计门口守着的人见势头不对,所以追你去了。我这不就急匆匆下楼找你了么。” 安贞闻言,回忆起自己崴脚之后,确实感觉有人跟踪:“那他来找你都说了什么?” “他把我之前调查王珂的资料都带走了。”程郡骁伸手挠了挠小白狗的下巴,狗子舒服地摇头晃脑。 “就这些?”安贞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从床上一跃而起,三步两步来到程郡骁面前,看样子似乎想把程郡骁用眼睛瞪个对穿。 “就这些了,哦对了,还结算了佣金,这个需不需要汇报上交?” 程郡骁此刻懒懒散散,眯着眼睛就像一头犯懒的狐狸,叫人根本不知道他话里的含金量到底有几斤几两。 安贞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失望。 委托人付了钱就意味着这单“生意”就此结束了,一想到这里,瞬间整个人就萎了一圈,沮丧不已。 “不过,我的意识是,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我觉得他们还会找我。”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没有完?” “现在也只是一种猜测,如果向云生真的那么小心谨慎,那他不单会对我的资料质疑,甚至对于我这个人也会有质疑。” 不知道为什么,安贞总觉得程郡骁的判断和言行,在认真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信赖感。 眼下事态进展似乎像是被一条线牵扯着,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却一直都在朝前走。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安贞和程郡骁各怀心事,倒是一直坐在桌子上的小白狗不愿意了,“嗷”地一声打破了沉静。 程郡骁把狗放到地上:“你这儿有吃的吗?估计这家伙饿了。” 安贞原来其实养过一只猫,奶牛英短。 但是拿回来两个月就被喷嚏不断的袁梦华女士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小侄女,从此她跟各种小宠物就此断了缘分。 安贞望着小白狗思考了一下,转身去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包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火腿肠。 撕开肠衣小心翼翼地送到小白狗嘴边:“吃吧吃吧,吃饱了我再想想把您暂时送哪儿去。” 小白狗像是听得懂人话,对于安贞的提议显然不是很满意,对着火腿肠闻了闻却没张口,转了两圈,索性趴在了地板上。 “你还挑食!爱吃不吃,下一顿给你啃馒头了啊。” 这一天天的,谁都给自己甩脸子,包括一条狗,安贞越想越气。 这时,程郡骁接过安贞手里的火腿肠,耐心地掰成小块儿喂到小白狗嘴边。 “吃吧,这个凶阿姨只是给你开玩笑的,你大狗不计小人过,原谅她这一次吧。” 说来真是奇怪,程郡骁话音刚落,狗子嗅了嗅他手里的火腿肠,真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嘿!狗眼看人低!这火腿肠可是用我的钱买的!”安贞今天就跟一条狗过不去了。 谁知道话一出口,小白狗竟然真像听得懂一样,对着安贞就开始龇牙咧嘴。 安贞见状一弯腰,捏着小白狗的后脖颈子,一用力就把它四个小蹄子拎了起来:“你这小东西,还敢跟我横?要不是我,你就在家里喝西北风吧。” 小白狗吊着爪子乱蹬,嘴巴里嗷嗷地嚎,不知道的以为这家主人在虐狗。 安贞见状手一松,小白狗轻巧地挣脱出去,一轱辘滚到了程郡骁的脚边。一边往后缩,嘴巴里一边不住地呜咽着,像是在跟他告状。 “说了不要跟这个阿姨斗,她可是警察,我都惹不起,当心把你捉拿归案咯!” 程郡骁笑得一条剑眉愣是弯成了月牙,安贞还是头一次见程郡骁笑得这般开怀。 仔细看看,他今天穿了一件蔚蓝色的圆领卫衣和浅蓝色的牛仔裤,配上这样的表情,俨然像个爽朗的大学生。 笑这件事真的很能感染人,安贞不觉也跟着程郡骁咧开嘴巴傻乐,自嘲跟一条不及膝盖的小奶狗计较,自己也真是够够的了。 就在这时,程郡骁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一串电话号码,程郡骁突然换了一副表情,面色跟着就沉了下去。 安贞见状似乎也猜到了七八分,赶紧安静下来,紧紧盯着接起电话的程郡骁。 “喂?你说,你是说去上上仟?”程郡骁说着,征询意见似地抬眼望向安贞。 安贞一怔,脸色都变了,继而赶紧朝程郡骁比了个同意的手势。 程郡骁会意,却故意卖了关子,想要再探听一下对方的意图:“老板事情不都了了吗?你们要的东西都拿走了,见面是不是没有必要。” 电话那头隐约可以听到对方说话有些急躁,看样子这一趟是非去不行了,正中下怀! 挂了电话,还没等安贞发问,程郡骁已经开口如实相告:“他说他们老板想见我,说或者可以谈谈别的生意。” 晚上8点,安贞的房间里就像是被中东恐怖分子冲进去洗劫过一般,惨不忍睹。 床上、桌子上、地板上......到处是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鞋袜。 去“上上仟”见向云生手下的事情已经汇报给贺健行了,如果以程郡骁表妹的身份混进去,跟一群黑社会谈判,显然很突兀。 于是根据贺健行的意见,安贞决定再次装扮成去夜场玩的客人,混进上上仟,潜伏在周围,伺机跟程郡骁接应。 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由于拿捏不定自己的定位,安贞的装扮从“银装素裹的纯情绿茶”,到“妖冶热烈的红色玫瑰”,最后又变成“酷劲十足的热辣小太妹”。 过程之崎岖,妆容之惨烈,被趴在地上烦躁不安的小白狗一一见证。 按照事先的约定,安贞先一步到了“上上仟”的大门口蹲守。 9点半,这对于夜场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从下午开始天空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安贞跺着脚站在上上仟对面的便利店里,隔着玻璃窗朝外面眺望。 一层薄雨给落地窗外的人和光景,隔上了一层“毛玻璃”,把四下里显得缥缈不真实。 “一二三......”安贞就着刚从便利店里买的咖啡,把一颗糖果一样的解酒药吞了进去,一边用眼神瞄着对面贺健行布下的其他几个乔装好了的办案民警。 一共5个,上上仟对面巷子口宵夜摊上有一个人,那是刑警王浩。再看自己左手边正在便利店外面打电话的,那是何云;另外三个人,则已经排队入场,混进了“上上仟”。 安贞揉揉太阳穴,努力地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因为就在向贺健行汇报工作的时候,她猛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医院救护车的声音。 安贞的心也跟着乱了起来,然而贺健行的声音听上去与往常无异,却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人会在医院。 望着闹市街头日渐汹涌的人潮和灯火璀璨的“上上仟”,安贞有些心悸,她极力劝说自己是因为今晚任务重要,所以可以解释为心情紧张。 正出神,突然“啪”的一声,就见便利店的玻璃上撞上来一个醉汉,“哇”地一口吐在门边,把安贞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再抬眼的时候,就看见程郡骁的摩托车轰鸣着停在了“上上仟”的门口。 第二十二章 节外生枝 5.16 街对面硕大的led液晶屏,把“上上阡”这几个字投射到了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上。与此同时,还有程郡骁走进“上上仟”的背影。 安贞犹豫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出便利店,朝街对面跑去。 天空中雨点淅淅沥沥砸在安贞的风衣上。 一帮已经酒醉等待进夜店的男人朝她吹着口哨,毫不掩饰地让人读懂眼神里透露出来各种肮脏想法。 安贞裹紧自己,踩着高跟鞋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看似无意地跟站在街对面的同事点了一下头。 在纠结了三个小时的便装秀之后,安贞终于举手投降。 她索性随意挽住及肩的头发,穿上一条剪裁简单的月白色连衣裙,配上银灰色碎钻的高跟鞋,就这样简简单单出了门。 站在长龙一般的队伍前,面对守门的保安,安贞只是捋了捋已经有些浸湿的头发丝,露出娇俏的脸庞,保安就欣然为她打开了隔离栏。 漂亮的女人,在这样的夜场里总是受欢迎的,更何况身后那些本就进去猎艳的男人们,试问又有谁能够拒绝呢? “上上仟”大厅里,轰鸣的音乐裹挟着刺眼的激光灯,把这个欢场烘托得炫目迷幻。 自上次发生持枪绑架案之后,这里停业整顿了整整一个月。 之后,下至各种逃生通道、消防安全、服务人员都大洗牌,上至娱乐会所高层也查了个底儿掉。 原本以为会被警方借此机会揪住小辫子的“上上仟”,愣是仿佛手眼通天,在一个月之后又正大光明地照常营业了。 程郡骁进门就被一个等候已久的小弟模样的男人带上了二楼。 电梯玻璃门关闭的同时,dj对着麦克风大喊:“接下来showtime,跟着我喊‘bang!’(枪击发出的拟声词)。 底下的人就跟着高呼:“bang!” 人真的很奇怪,曾经带来生死考验的经历,或许在许久之后,就会被变本加厉地变成刺激精神的兴奋剂。 望着楼下群魔乱舞,程郡骁皱起了眉头,周遭嘈杂的环境和人,第一次让他有了生理上的厌恶感。 刚走到走廊尽头一间装修华丽的房间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放浪形骸的笑声。 小弟推开门毕恭毕敬地一俯身:“勇哥,人已经带到了。” 那个叫勇哥的人此时坐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间,笑声不断。见程郡骁来了,像是看见熟人一般亲昵地朝他招了招手。 “来来来,过来坐!”郝勇端着红酒:“一直听手下说程老板相当厉害,今天一遇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程郡骁闻言,立即挑眉跟着笑了起来:“大哥,您这是折煞我,叫我小骁就行。” “好好,我叫郝勇,比你年长,今后你跟着他们叫我勇哥就行了!自家兄弟,别生分!” 郝勇说着,朝旁边的女人们使了个眼色,女人们便知趣地络绎走出了房间。 程郡骁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看似随意地环顾着房间的一切。 只见这个叫郝勇的男人身边,或站或坐了8个一水西装革履的小弟,唯独只有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有资格坐在他身边添茶倒酒,想必身份不低。 如是想着,就见郝勇点燃香烟,言归正传。 他指着程郡骁对身边这人说:“小骁这个兄弟不错,话少、能干!我喜欢!你说是不是呀,老黎?” 这个叫老黎的男人赶紧点头,一边陪着笑,一边用小眼睛地滴哩咕噜地在程郡骁身上弹跳着。 “小骁?!”安贞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果汁喷出来。 她伸手按住耳朵上不起眼的监听设备,继续探听着程郡骁自从进入房间之后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身边却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自己一个人来的?” 安贞今晚已经挡了好几次这种不识趣的搭讪,她按捺住想骂街的冲动,转回头笑脸盈盈地摆手:“跟朋友约好了,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安贞就愣住了,只见眼前西装款款的男人,竟然是萧楠! “你怎么?!嗯,你也是过来玩的吗?”安贞强压心中无数个惊叹号,佯装镇定,挤出一个不怎么动人的笑容。 萧楠倒是看上去很自然,他扶了扶眼镜框,今天的他较之相亲那天看上去少了一分严谨,却多了许多亲和力,笑容淡淡的,人也清清爽爽。 “哦,不是,我朋友是这里的酒水供应商。我刚回国,他怕我无聊,所以叫我过来转转。” “这样啊”安贞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开始飞速思考用什么借口赶紧把人搪塞过去,最好就此分别,各自打发“无聊”去。 “我,我今天是来......”安贞正扎耳挠腮,疯狂想着怎么把人打发走,一转头就被一条胳膊揽住了。 同事王浩的卧底技术果然不是盖的,一听到安贞这里有情况,立即就反应过来,赶忙来到了她身边。 “等着急了吗?”王浩说着,眼神挑衅地望向萧楠:“这位是?” “这是我干妈之前给我介绍认识的朋友,他叫萧楠。”安贞顺水推舟:“萧楠,这是我朋友,王浩,我们一个写字楼的同事。” 安贞故意把“写字楼”三个字说得重了些,对王浩强调萧楠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你好,萧楠。”萧楠得体地笑了笑,却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安小姐和您的同事如果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萧楠说得自然,却让人难以拒绝。 这次行动让线人进入疑犯核心内部,其实真算是走了一步险棋。 在做好保护程郡骁的周密措施下,这也算是险中求胜。 然而没想到的是中间出了萧楠这个小插曲,让安贞和同事的潜伏保护工作的难度升了级。 与此同时,郝勇的房间里,程郡骁感到一种被人窥视的潜藏压力也开始发酵。 他明白,今天的鸿门宴,就是为他设的一个局。 如果说上一次是为了赶紧了结岩甩扔下的烂摊子,那么这一次就是为了摸他的底,看他背景到底够不够“干净”。 想到这里,程郡骁尽量把所有的身体动作和眼神简单化,不让对方解读出自己身上可能被揣测到的端倪。 一番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之后,眼见着郝勇看上去,已经彻底对程郡骁的“底子”放了心。 也难怪,在程郡骁家里装的监听设备也不是白装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暗叹现在的罪犯,反正差能力真是了得。 “行吧,要不今天就聊到这里,反正认识了,今后咱们就保持联络,有需要的你也跟哥吱一声!”郝勇倒了一杯酒,递给程郡骁。 “今后生意还要大佬多帮扶,您随叫随到。”程郡骁世故地接过酒杯,特意压低杯沿跟郝勇碰了杯。 走出房间的时候,郝勇上前揽住程郡骁,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忘了说了,王珂的事,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吧?” 程郡骁先是一怔,而后莞尔一笑:“勇哥,王珂是谁?” “得咧!我就喜欢聪明人!”郝勇满意地拍拍程郡骁的肩膀:“老黎,送客!” 大厅里,程郡骁由老黎和两个小弟随同走出电梯的时候,安贞看得清清楚楚。 见他平安回来,心里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刚缓了缓,却见程郡骁一行人不是走向大门,而从侧边的员工通道走了出去。 这条员工通道安贞是认的,枪击案当晚,岩甩和服务员就是想从这里逃走。 安贞想不明白,想跟上去,却再看身边王浩,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跟萧楠好像真杠上了似地,酒一杯接一杯,就没断过。 在异性面前好狠斗勇,好像是雄性动物的天性,人更不例外,瞎子也能看出来,这两个男人间竟然开始莫名奇妙地较起劲来。 “我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吧,我头疼!”面对眼前这两个人,安贞是真的头疼,也是真的很担心程郡骁的去向。 “也好,我看你这位朋友好像有点醉了,要不然我找代驾,咱们一起走吧。” 萧楠看上去是真的酒量好,仿佛没事人一般站起身,一手搭上西服外套,一手就想要去搀王浩。 “不用不用,我来就可以了,我们......我们两家住得挺近的,就这样吧。” 安贞忙过来拉住王浩,低头看看,王浩这家伙眼神迷离,看上去是真的醉了。 萧楠也不强人所难,笑了笑点点头。 程郡骁这一边,跟着老黎出了员工通道,就见老黎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肩膀:“从这里走,比大街上方便。” 见老黎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员工通道之后,程郡骁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今晚这雨似乎就没有想要停的样子,毛毛雨旋转着从天空砸下来。 程郡骁没有急于离开,委身钻进旁边“收购废家电”和“尚记毛尖”茶叶店之间的低矮雨棚下,歪头点了一根烟。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安贞此时应该也看到自己离开了。 程郡骁掐灭烟头,转身扫了一眼偏僻的街道,突然发现对面发廊旁边的小巷道里有个和自己身材模样一般高的男人立在那里,似乎也在朝自己的方向窥探。 他假意踱步取暖,随时提防应付突如其来的状况。 老街上看似热闹的一派“人间烟火”下,却蒸腾着另外一种诡异地“暗流涌动”。 突然一个冒失从员工通道里冲出来的结实壮汉,与程郡骁迎头撞上,程郡骁被这猛烈的冲击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与此同时,老黎和小弟跌跌撞撞也跟着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示意程郡骁:“拦住他,别让丫跑了!” 第二十三章 死局 当听到老黎喊出那一嗓子的同时,程郡骁就知道出事了。 只是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也只能将计就计,任由事态发展推着往前走。 于是程郡骁跟着老黎和小弟的身影,朝那夺命狂奔的男人追了出去。 奔跑中,程郡骁顺便看了一眼刚才站在街角悄悄窥探的身影,混乱中这人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巷子里。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倒是坐在街边小板凳上剥豆角的老人家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是抬头望了望,就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生活在这里的人,对这样的事情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哪怕在自己眼前看着喝醉酒的人打架斗殴,也根本不觉得稀奇。 程郡骁没几步就追上了老黎他们。 “黎哥,怎么回事?”程郡骁故作疑惑地望着老黎。 老黎看样子并不想正面回答程郡骁,一摆手:“狗日的,跑得也太快了,你看清楚他钻哪个巷子了吗?”。 “好像是那边。”程郡骁抬手指了指其中一条巷子。 其实说这话时,程郡骁也不太确定。 这条背街弯弯绕绕,像密布在“上上仟”盘根错节的蜘蛛网,伸出各条大小不一的巷道,真要钻进去个把人,确实寻找有难度。 “这样,你跟进去看看,耀子跟我上隔壁巷子找,老子就不信还能让这孙子跑咯!” 老黎显然把程郡骁当自己小弟使唤了,说话间隙已经拨通了电话,看样子是在叫人。 “好!”程郡骁点头答应,脚步不停地朝老黎指的巷子跑去。 另外一边,碍于萧楠还在,寒暄不断之后,安贞终于搀着醉醺醺的王浩把萧楠送到了大门口。 后面倒也还顺利,萧楠被代驾送走,王浩的酒醉其实7分是装的,待人走了,安贞赶紧和门口蹲守的同事们汇合。 其实早在程郡骁进入郝勇房间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如预料的那样被搜了一遍。 唯独一颗针尖般大小的新型探听装置,放置在衣服的纽扣当中,非常安全地躲过了对方的搜查。 借着程郡骁身上的探听装置和定位系统,安贞他们已经大致知道程郡骁的动向。 打开定位系统一看,程郡骁的行动轨迹确实存疑,眼下找到他,保护他最为重要。 而眼下还有一个人,也需要妥善安置,安贞想到这里,无奈地回头望向倚在电线杆子边,站立不稳的王浩。 “你一个人回去行不行?”安贞托着王浩的胳膊,帮住他支撑身体。 王浩也是为了早点把萧楠支走,这才喝了那么多酒,想到这里的安贞硬生生把满肚子的火咽了下去。 “真是对不住了,小安,我可能确实挺不住了。”自知目前状态没办法继续行动,王浩说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嗯,放心吧,还有我们呢。”安贞说罢,转身要走,却在关门的时候被王浩伸手拦住。 “小安,那个......你一定注意安全......” 王浩说着,看着安贞的眼神柔和下来,似乎还莫名地添了一点柔情。 “你放心吧!快回去!”安贞应着,一把把车门重重地关上了。 今天晚上大家都怎么了?! 安贞心底里开始无声呐喊:不是王浩酒精上头,就是自己眼花了,哎!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安贞晃了晃头疼欲裂的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晃出去。 大家心照不宣地分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朝着显示屏上程郡骁的定位点靠近。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寻找程郡骁的同时,行迹一旦暴露,将会让程郡骁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雨小了一些,却雾蒙蒙地,让所有人的视线仿佛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 程郡骁摸了摸脸上的雨水,此刻他走到底才发现这是一个死胡同。 身后老黎的叫骂声弹跳在空荡荡的巷道墙壁上,渐渐随着距离的拉远而越发模糊。 其实追进巷子也只是权宜之计,这个时候,先摆脱向云生的人才是上策。 程郡骁对着藏在身上的探听设备故作轻松地说道:“嗨,什么也没有啊,我回家了!” 听到程郡骁的一席话,安贞和四名刑警同时悬着的心也暂时落了下来。 然而就在程郡骁发完暗语,准备脱身的时候,身后的破雨棚里却发出一阵淅淅索索的怪响。 一种被“窥视”地诡异感觉陡然而生,程郡骁不禁停下了脚步,决定伺机而动。 果不出所料,“嘶啦”——随着破雨棚被扯开的一瞬,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赫然出现在程郡骁面前。 只见这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就朝他冲了过来,看样子是要抵死一搏了。 程郡骁轻盈地一侧身,躲过了男人的攻击。谁料却被男人抓住衣服扯了一把,恰巧衣服上的探听设备直接掉了下来,摔进了路边的污水管道里去了。 程郡骁的定位信号随即消失,刚追查到一半的刑警们顿时入迷途羔羊,失了方向。 在看程郡骁这一边,借着月光和暗淡的街灯,程郡骁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容貌。 只见这男人有着高高的颧骨和厚嘴唇、头发微卷、眼睛浑圆,一看就是很好认的东南亚人种。 男人对着程郡骁龇牙咧嘴,伸手硬生生从隔壁矮屋窗棂上掰下来一根木棍,劈头盖脸地就要朝他门面上砸下去。 程郡骁向后一靠,再次躲过了男人的袭击。 男人扑了个空,加之下雨地面湿滑,站立不稳的档口,狠狠摔出足有3、4米的距离。 经过这一来一去几个回合的缠斗,两人力量上悬殊巨大,这个男人根本不是程郡骁的对手。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出现了——只见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近前才慢慢看清轮廓——是,安贞? “程郡骁?表哥?”安贞一边朝这边快步走来,一边试探性地开了口。 “你怎么......”话还没说完,程郡骁猛地一怔,想要上前阻拦的时候,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刚才摔倒的男人狗急跳墙,竟然伸手抓住了安贞的脚踝,顺势一拉,就把安贞带进了自己怀里。 “别,别过来!”男人像一头困兽,红着一双眼睛,嘶吼着紧紧掐住了安贞的脖颈:“把,把棍子扔过来!” 程郡骁没有太多犹豫就把手里的棍子扔在了男人身边:“你把她放了!” 男人操着不标准的国语,一手钳住安贞,一手提起棍子:“你过来!跪下!” 安贞似乎已经明白男人的意图,她梗着被扼住的咽喉,用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摇头。 “你不跪,就是她死!”男人把安贞猛地一推,安贞腿一软,随即跪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程郡骁没有犹豫,整个人一委身,陡然跪在了矮小男人的面前。 男人瞳孔张大,抡起棍子对着程郡骁的脑袋就是狠狠一下。 程郡骁只觉得左耳一阵风啸,裹挟着冰冷的雨水,一阵剧痛就在脑袋上炸开,左耳顿时流下一溜鲜血。 然而就在程郡骁顺势倒下的一瞬间,却用余光看见那男人抡起棍子就要朝安贞打去。 程郡骁见状猛然扑上来,双手护住安贞,用自己的后脑迎向了朝安贞砸下来的棍棒。 “啪!”程郡骁只觉得电光火石间,自己眼前一片白光,他猛然伸手抓住男人手中的木棍。 一反手,也不知道该向哪里攻击,只是凭借着位置的判断,照着男人腮帮子上就是一下。 男人应声倒地,顿时不再动弹,失去了意识。 鲜血顺着雨水一并流淌进阴沟里。 漆黑的巷道里,顿时死寂,程郡骁只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伴着沉重的呼吸。 更多时候像是有一种声音在他耳朵里尖锐的低鸣,他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刚才被打伤的左耳在作怪,所以听上去似乎所有声音都暂时被抽离。 程郡骁淡定地望着安贞一张一合的嘴巴,却只能依稀听到一点点声音——他感觉自己脑袋发蒙,耳朵的听力降到了之前的一半,甚至更少。。。 他努力地靠近安贞,两人四目相对时,恍惚间他看到安贞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泪水在闪动。 “安贞,你怎么哭了?”程郡骁问这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淡淡的。 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当他再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安贞说同样的话时,安贞的心头又是一阵揪痛。 “你躺好别动,没事的。”安贞慌乱着,脱下自己的风衣,按在程郡骁一片殷红的前额上。 正在这时,就看见远处跑来几个人,跑在最前头的是老黎。 老黎先去沟里望了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招呼手下把人抬走;这才赶紧过来假模假样地查看程郡骁的情况。 “程兄弟怎么样了,看看伤得重不重?”老黎话音未落,谁料一抬头就迎上了安贞狠厉的眼神。 这样一个女人,身上的连衣裙湿了大半。脸上的妆容被雨水冲过之后,在打斗中被抹掉了大半的红唇,更显得凄厉又哀婉。 “去医院......”安贞颤抖着双手,想要把程郡骁扶起来,全然忘了身边这群人正是向云生的手下。 “啊?你,你是谁?”老黎听不清,招呼两个小兄弟想要过去帮忙扶住程郡骁,却被安贞一把挡开了。 “我说去医院!赶快打120,他会死的!”安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这样凄厉地喊出来的同时,一把把程郡骁扶上了自己的肩头。 第二十四章 同室而居1 强光手电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来回扫过,紧接着就传来男人慌乱的喘息声。 光线所及之处是各种被折断的枝叶和碎石——还有殷红的血迹,潺潺从看不清身体部位的尸块上面流淌下来。 “呼叫指挥中心!请求支援!” “这里是任务指挥部,报告你们的确切方位!” “我们在......我们在......国边境......我不知道!大家全都......汤队!汤队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愈发慌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喉头里传来一阵哽咽。 视线再次随着强光电筒把周边的环境勾勒出来,这是一片阴暗潮湿的密林。 遮天蔽日的高大灌木把太阳或者是月亮遮蔽得严严实实,根本分不清此时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是炼狱! 突然,他的视线聚焦起来——那是一个埋头扑倒在沼泽中的身体。 “我看到汤队了!求你们快点来!他挺不了太久了!”他几乎声嘶力竭地发出最后的呼喊,伸手就去拽住那身体。 可是很重,汤队的身体,就像无数个来自地狱的冤魂,拖着他们两个人开始慢慢下坠。 “放手吧,小骁......你要活着出去!” 干净整洁的病房里,消毒药水的味道若有似无地被一阵风送到鼻子里。 程郡骁睁开眼,望着被风一下一下掀起的白色窗帘。 “醒了?眼睛看这里,好,再看。”主治医生用手里的电筒一下下在程郡骁的眼前扫过:“能说话吗?” 程郡骁顿了顿,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好的,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医生一边耐心地询问,一边拿起床尾的护理记录看了看。 程郡骁眼神淡淡地望向窗外郁郁葱葱伸出来的枝丫,只觉得身子很重,像是睡了好几年。 之前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梦魇还暂留着,叫人心悸。 “能舒服到哪儿去,人都这样了!”人还没到,就先听到汤德意标志性的破锣嗓子。 只见汤德意右手提溜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左手抓着一个保温桶,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病房。 “太好了!骁哥终于醒了!”汤德意自打进门之后,嘴巴就一刻都没闲着:“你可算了醒了,你不知道我一听你住院了,可把我吓坏了!” 站在旁边的小护士看不过去了,把针水一换,转头就白了汤德意一眼:“啧!这里是病房,病人需要休息,请您安静一点儿行不行?” 汤德意见小护士长得还挺好看,原本打算抬的杠,生生压了下去。 “哥,咱们别跟她计较哈。你看,我给你熬的鸡汤,要不要喝一点?” 如果说前5分钟,程郡骁还庆幸自己活着,那现在就真是被汤德意聒噪地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是,这家伙每次总能成功地拉着你一起丢人,这一点真是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程郡骁伸手摸了摸阵阵撕裂一般疼痛的后脑,突然想到什么:“她怎么样了?” “谁?”汤德意瞪着双眼睛,明知故问。 电梯缓缓关上,安贞对着不清晰的倒影看了看,对面不锈钢玻璃上映射出一张苍白疲惫的面容。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安贞望着来电显示上程郡骁的名字,眼神里立刻就有了光:“喂?程郡骁你醒了?” “是我,他想问问你有没有事。”汤德意不耐烦的声音,在此刻竟然变得有些悦耳。 安贞挂了电话,电梯门一开就快步出了电梯,朝程郡骁的病房跑去。 当安贞站在程郡骁床边的时候,还有些气喘,脸上红噗噗的罩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虽然面露疲惫,但是表情较之刚才却有了生气。 “你醒了!”安贞放缓步子,尽量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啊,醒了。”程郡骁转过头望向安贞的时候,剑眉一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春风和煦,万物生光辉。 安贞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脑海中翻滚的竟然是这一句话,她唯独知道的是,程郡骁的这一笑,让整个病房、连同她的心底某处,似乎都明亮起来。 整整5天,程郡骁一直陷入昏迷和持续的发烧状态。 头皮两处惊心动魄的将近10公分的伤口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来自于颅底骨折。 安贞怀疑这一处重伤很可能就是程郡骁替自己挨的那一下,如果那天晚上不是程郡骁,自己也许就没有机会活着从那条小巷里走出来了。 “借过啊,当心别烫着。”汤德意这货,别的长处没有,“不合时宜”地出现,倒是每次都能完美诠释。 安贞闻言,猛然一怔,发现自己刚才看程郡骁的眼神似乎有点太直白,不觉脸上像烧着了一般,顿时更红了。 “我就说嘛,当心烫着,要不要找医生去处理一下?”汤德意抬眼瞥了瞥安贞的手背,说话语气很是欠揍。 “处理,嗯,等过后这个事情是要处理一下。”安贞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说话也就颠三倒四地。 汤德意无奈地抓起安贞的手:“姐姐,我是说你手疼不疼?” “啊?”安贞一低头,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手背已经红了一大片:“啊!好烫!你是不是瞎?” “你才瞎呢,你把手杵在吊针杆上干嘛?我就这么一抬手,你就正好迎上我的鸡汤了,怎么?碰瓷啊?”汤德意也不甘示弱。 得了,安贞和汤德意不吵起来那是才是最反常的。 程郡骁无奈的望着两个人,一方面顶着被病友嫌弃的压力,另一方面心底里却又莫名生出了一丝温暖。那是劫后余生,发现身边竟然有人守候着的安慰。 就在这时,病房小窗口前,一个倾身朝里探望的身影划过,而后匆匆混入探病的人群,朝电梯口走去。 一周之后,程郡骁头部的外伤基本养得差不多了,唯独颅底骨折遵医嘱还需要保守静养一个月。 汤德意直到坐上出租车,嘴里还嗫嚅着,满脸就只能看见三个大字:“不高兴” 他想不通,为什么程郡骁静养就一定需要安贞来照顾?安贞照顾就照顾吧,为什么要带到自己家去照顾?带回去照顾也行,但是为什么不回东城区的家,非要来市中心的未名城公寓? “啪”带着满心的不高兴,汤德意摔上车门,屁颠屁颠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安贞和程郡骁进入了公寓单元门。 要说安贞这套房子,虽然说是单身公寓,但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70平米,倒也已经属于“单身”里比较宽裕的“贵族”了。 她把自己卧室隔壁的房间早已经收拾妥当,灰白格子的四件套、简约的盆栽、换下粉色的窗帘改为淡蓝色......其实都是按着程郡骁房间的样子捣鼓出来的。 这对于母胎单身的她来说,把房间布置的尽量不要“太娘”,像个男孩子住的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原本床头还被放了一对蓬松的大抱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太夸张,于是索性抱到客厅里当公用的去。 “怎么样?还行吗?”安贞靠在卧室门口,一脸不自信地望向程郡骁。 “挺好的。”程郡骁点点头:“辛苦了。” “没关系的,反正也就随便布置了一下,你还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我再去准备。”从未有过的扭捏,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做作。 “好。”程郡骁点点头。 气氛实在是太不寻常,两个人说不上来的礼貌,让脑回路已经异于常人的汤德意都感觉不对劲儿。咂摸半天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因为一起挨了顿打,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安贞安顿好程郡骁,又嘱咐了一遍汤德意之后,这才着急忙慌地赶回了市局。 自打出事那天晚上之后,其实市局暗中派来过人手,一方面会诊程郡骁的伤势,一方面在暗地里保证他的安全。 贺健行更是大手一挥,给安贞批了半个月的假,专门负责处理程郡骁的事情。 这不,出院手续办好把人接回家,安贞就赶紧归队销假。 然而要说半个月没见,照以前,大家早借着空档,零食闲聊热闹到一块儿了,可是这一次队里的气氛却有些不一样。 安贞悄悄背了一双肩包好吃的,愣是没找着几个人发。 好不容易在走廊尽头碰上了鲁北,整个人又激动起来:“北北!你有没有想死我呀?” 安贞说着就朝鲁北狂奔过去,吓得鲁北忙不迭地抬手伸腿做出一副格挡的姿势来。 “哦,小安啊,你别吵吵,我这颗心脏感觉就要停摆了。”鲁北脸色不太好看,想必又熬了个通宵。 “给,孝敬您老人家的”安贞贱兮兮地笑着,露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伸手从包里掏出好几包巧克力塞进鲁北的口袋里。 “啧,你怎么回事,我投食的可是进口巧克力,你的最爱。怎么一脸吃饲料的表情?” “哎,都这样了,心里能好受吗?”鲁北说着,朝门上一靠,重重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安贞疑惑都望向鲁北。 鲁北诧异:“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哎呀,墨迹死了,我去找康正,那家伙嘴碎,不用我问就全说了。”安贞朝鲁北撇撇嘴,转身要走。 鲁北急了,赶忙挡住了安贞的去路:“小安,你别,康正他......” “鲁北,让我来说吧。”贺健行站在走廊里,看上去瘦了一圈,因为个子高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微微驼着背。 安贞闻言诧异地望向贺健行。 第二十五章 同室而居2 安贞所在的这个未名城公寓,在市中心商圈旁边,“闹中取静”是这里地价居高不下的原因。 想当年,家庭水平也就挣扎在小康线上的袁梦华女士,一跺脚给安贞在这里置业。 这也成了安贞每每跟她置气之后,最大的心里安慰。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到市局只要骑个小电瓶只需要10分钟的路程;还因为能在安贞烦闷或者难过时,这里就成为她可以蜷缩起来,慢慢消化的小窝。 傍晚,天将黑不黑的时候,安贞踱步在小区里影影绰绰的树荫间,终于卸下了心中郁积着的情绪,见四下没人不禁黯然落下泪来。 安贞抹了把眼泪,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贞。” 磁性的嗓音依旧淡淡的,安贞对这声音已经再熟悉不过,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安贞赶紧抹掉脸上的泪痕,回过头用浓重的鼻音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医生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呢么。” 程郡骁穿着一身休闲圆领运动服,脚上趿着安贞给买的毛绒拖鞋,手插裤兜,面上微微舒展笑容。 树叶在他头上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在高耸的楼房之间释放最后的绚烂。 在葱绿和暖黄的背景衬托下,程郡骁看上去高大清爽。 “得意不走,没办法我只能亲自把他送出小区了。” 程郡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你还别说,小区真挺不错的,大马路上那么嘈杂,这里居然安安静静。” 程郡骁说着坐了下来,平和的表情,很合时宜地岔开了话题,只是为了不让安贞太窘迫。 安贞吸着鼻子点点头:“嗯。”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一阵风吹过,送来阵阵清冽的花香。 “我在这里是不是打扰你了?”程郡骁突然发话。 安贞搅着手指头,突然听到这话,忙抬起头解释:“不会的,你现在身体要紧,伤成这样是因为出任务,还因为我......”想到这里,她说话更急了:“总之,贺队也同意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吧。” “我的意思是,现在会不会打扰你?” 草丛里的景观灯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亮过去,光影勾勒出程郡骁挺拔的身形,当他扭过头朝安贞望的时候,喉结和脖颈绷成一条流畅的线条。 从死神那里挣扎着回来的程郡骁,确实清瘦了许多,安贞望着他,不禁想到了现在还躺在医院icu生死未卜的康正和刘副队,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还没吃饭呢吧?走吧,回去吃饭。”程郡骁站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转头望向安贞。 “啊?好!”安贞点点头,僵着身子站起来。 程郡骁朝前走,安贞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正走着,安贞一低头,就看见程郡骁趿着拖鞋的脚——鞋子买小了,无处安放的脚后跟上白色袜子沾满了青苔和灰尘。 安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怕程郡骁听见,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然而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安贞一个趔趄,猛然间撞上了程郡骁的后背。 程郡骁回过头,满脸无奈:“表妹,你追尾的毛病是不是得改一改了?嘶,我感觉我的头都要被你撞掉了。” “抱歉啊,抱歉。”安贞忙不迭地道着歉,小跑着超过程郡骁,先于他一步上了楼。 厨房里频繁地传来这样一句话:“抱歉啊,抱歉啊!” 这是今天晚上安贞的不知道第几次跟程郡骁道歉了。 说好的“回去吃饭”,没有错;但是做饭的人选安贞是彻底预估错了的。 说来也是,人家程郡骁是客人,而且是个病人,怎么样都不合适由他来伺候自己吃饭吧。 安贞如是想着,不由地唉声叹气,倒不是因为不想劳动,确实是因为厨艺拿不出手啊。 就目前来看,她能炒出一个没有蛋壳的西红柿炒鸡蛋,似乎都有点难度。 在看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桌上除了早就用电饭锅盛出来的两碗凉掉的米饭之外,依然空空如也。 再看垃圾桶里,那可就丰富许多:什么被炸焦了的里脊、炒半生的牛肉、还有一个完整地被煮过的紫甘蓝...... 现在最后一点食材——一个西红柿,外加两个鸡蛋,看样子出锅的几率也有点悬了。 安贞拿着锅铲欲哭无泪,趴在厨房门边悄悄看了几眼坐在阳台躺椅上看书的程郡骁,他老人家倒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一点要过来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安贞都恍惚那天在赵焕家里,用简单食材就能煮出美味佳肴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起来。 “喂?妈?”安贞一手握着炒菜锅,对着锅里迸裂的油花左躲右闪,一手接起了电话。 “我在,我在炒菜呢。” “啊?贞贞?你那太吵了,我听不清楚啊。” 袁梦华女士坐在沙发上,用力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旁的安宏宇也歪着头挤在听筒边上,想要弄清楚安贞现在在干嘛。 其实早在安贞从市局回家的时候,贺健行就把安贞因为知道康正和刘赟重伤的事情,在办公室里抱着鲁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事情,告诉安宏宇了。 两口子想了半天,这才决定还是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安贞的情绪有没有平复的迹象。 设想过安贞要么依旧还在为这件事痛哭流涕,要么不听贺健行劝阻悄悄跑医院偷偷去看两个人,要么找朋友发泄情绪去了。 但是楞没想到安贞这个时候竟然在厨房里做饭。 “这孩子怎么回事?她不会是想把厨房烧了吧?”袁梦华愁云惨淡地望向安宏宇。 “不会不会,孩子听话,人也坚强,你乱想什么呢?”安宏宇就着袁梦华的手给她顺气。 “但是你有没有听说过安贞会做饭啊?”袁梦华说着就抓起手边的衣服:“不行,我得过去看看她。” 正在夫妻两个整纠结要不要过去看看安贞,只听电话那边“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贞贞啊?你那怎么了?老安,要不要报警啊?”袁梦华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安贞不就是警?你报她自己啊?”安宏宇虽然安慰着袁梦华,但是已经起身准备开门穿鞋了。 “这是怎么了?”程郡骁也听到了声响,来到厨房门口朝里头张望。 只见安贞红着一双眼睛,握着手机瑟瑟发抖。 再看锅里,黑漆漆糊成一团,手里的锅铲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锅里刚才着火了,我就用那个”安贞指了指背后的洗手池:“想把火扑灭,谁知道就炸了!” 程郡骁无奈地抱着手,叹了口气:“你出来。” “啊?” “换我,我来做吧。” 程郡骁说着卷了卷袖子,把安贞让到了厨房门边,动手开始刷黑漆漆的锅子。 “还有什么能做的吗?”程郡骁洗洗涮涮,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可做的食材。 “哦,冷鲜柜里还有虾。你不吃鱼,虾吃不吃呀?” 安贞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俨然觉得现在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神,厨神! “可以,拿过来吧。”程郡骁接过安贞递来的虾子:“你出去吧,等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哦,好。”安贞抱歉又崇敬地朝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这才飘然而去。 安贞坐到阳台边,瞥眼看了看程郡骁刚才读的书,原来是自己读书时候的《刑事侦查学》。 再回头看看厨房毛玻璃上忙前忙后的高大身影,安贞觉得程郡骁真是自己认识的人里头最难看懂的一个。 能打抗揍、机敏内敛,而且还挺讲义气的,不做警察当了混混真是可惜了......安贞这般想着,袁梦华的电话又来了。 “喂?你到底什么情况?”袁梦华在那头近乎咆哮。 “什么什么情况?哦,是锅,锅刚才炸了。”安贞找不着更好的形容词,厨房用具在她这里比《行驶侦查学》难懂多了。 “我是说谁在你那?” 袁梦华一语惊醒梦中人,安贞猛然想起来,刚才一着急,电话也没顾得上挂。 “没有谁,就是个同事。”安贞话音未落,就见程郡骁端着一盘茄汁大虾走了出来。 “快准备吃饭,一会儿凉了太腥!”系着围裙的程郡骁,一身家庭妇男的打扮,分分钟让人出戏。 “大哥,你能不能......”安贞猛然想起电话那头的袁梦华,赶紧打哈哈:“妈,我们要吃饭了,啧,不是,我做饭的同事,啧,那个我同事要吃饭了,我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安贞后背都升起了一阵白毛汗。 一抬头,就看见程郡骁似笑非笑地眯着一双狐狸一般咄咄逼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你干嘛?不是吃饭吗?”安贞拼命把舌头捋顺。 “嗯,吃饭。”程郡骁顺着她的话,说得字字铿锵,表情依旧一副腹黑男要作妖的节奏。 “你来我家的事除了贺队,谁都不知道,包括我爸妈哪儿,所以你别误会啊。” “我没什么的,有些事想不清楚就不要讲,别人误会就不好了。”程郡骁戴上手套拨了一颗虾子:“不过安警官终于承认我是你同事了,鄙人也甚是欣慰。” 安贞习惯性地把碗朝程郡骁那边伸了伸,却见程郡骁说罢话,顺手把虾子放进了嘴里。 安贞的表情瞬间凝固,不知道该尴尬还是直接发脾气。 这档口程郡骁又夹起一个虾子剥了壳,瞥眼望了望她:“嗯,好像有点咸,你尝尝。”说着,就把虾子放进了安贞的碗里。 好嘛,一腔怒火又被这个心机男硬生生压了下去。 既然找不到发飙的借口,那索性还是化“生气”为吃饭的动力。 安贞把虾子放进嘴里,眼神顿时有了焦点:“哇,好甜!” 第二十六章 同室而居3 “你这虾绝了,居然能把冰冻虾子做得那么好!” 安贞吃得手舞足蹈,风卷残云一般眼看着盘子里的菜见了底,这才想起来桌对面的人几乎没吃几口,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你吃饱没有?”安贞讪笑着望向程郡骁。 也难怪,何以解忧?对于安贞来说,唯有美食。 “饱了,这段时间算是吃得最多的一次了。”程郡骁说着,把最后一颗虾子剥出来。 安贞的目光像是黏在虾子上面,就等着他递过来,被自己一口吃掉,完美收官! 然而天不遂人愿,虾子却跟着程郡骁修长的手指,落入了小白狗的食盆里。 “里头有盐,就这一颗给你开开荤吧。”程郡骁拍拍小白狗的头,狗子立马高兴地摇头晃脑,屁颠颠地吃虾去了。 安贞面色一沉,无语凝噎:狗子不就应该吃点狗吃的东西么?!这样多少有点暴殄天物啊喂! “不要跟‘安全帽’争东西吃,这家伙也挺不容易的......”程郡骁回过头,高贵冷艳地给她一个“你这个吃货真是无药可救”的眼神,然后一转头又撸狗去了。 “我?它?”安贞被程郡骁的话噎得半死,红着一张脸就要暴起。 好不容易今天给程郡骁的表现打了个90分,看样子他人设又要崩了。 谁知道程郡骁此刻还不忘给自己补上一刀:“你这一忙起来,没时间遛狗,人家整天在家憋尿呢吧?” “它告诉你的哦?我跟你说,要不是我,这家伙现在还能吃虾?”安贞叉着腰,一副吃虾子不如吃程郡骁的表情:“哎,不对,它......” 要么说程郡骁有一种特殊的明锐感,往往对方一个眼神或者动作他就知道对方下一步大概要干什么了,这种特异功能在安贞身上尤为屡试不爽。 “‘安全帽’,跟你姓安,你再看它浑身白色,唯独只有脑袋上有一圈灰毛,不就像个帽子么?听上去一家人整整齐齐,寓意也好。” 程郡骁眯起一双桃花眼,嘴角上扬着,脸上就差写上“憋着坏”三个大字了。 再看“安全帽”,仿佛听得懂一样,得意洋洋地冲着安贞眯眼吐舌头,跟此时的程郡骁一样,一身贱气。 “你们一家才整整齐齐呢,叫它程安全吧,寓意也挺不错的。”安贞把碗筷摔得噼里啪啦乱响,努力压制住心中想要过去手撕咯这俩“禽兽”的冲动。 “嗯,也行,跟我姓!”程郡骁擦着手,笑得花枝乱颤。 等安贞把手里的碗筷放进洗碗池,这才咂摸出味儿来,忙不迭地冲到客厅,对着程郡骁张牙舞爪:“我怀疑你涉险占姐姐我的便宜!” “没有啊?是你自己说的嘛,对不对?‘程安全’?”程郡骁说着,拍拍‘安全帽’的大脑袋。 “嘿,我就不信了!”安贞一跃而起,把狗子撵下了地,冲着程郡骁就要动手。 “油,你手上有油。”程郡骁忙不迭地左躲右闪。 “正好了,给你这一身贱气上点油。”安贞说着伸手就朝程郡骁身上一阵乱抹。 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处,乱作一团。 程郡骁一个翻身,长手一挥,把安贞圈在了沙发靠垫上。 她安贞是谁?从来没认过怂的好不好?只见安贞双手勾住程郡骁的脖子,作势就要左右开弓地反击。 “嘶” 正在这时,安贞猛然听见程郡骁倒吸了口凉气,心里一沉:“坏了” 安贞赶紧松开程郡骁的手,着急忙慌地就要看程郡骁头上的伤:“你怎么样?是我伤到你头了么?” “还好,没多大问题。”程郡骁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身子,双手钳住安贞的爪子,劲道不似刚才玩闹,反而大了几分。 “我先帮你看看,不行咱们就上医院。”安贞像个八爪鱼一样,依旧趴在程郡骁身上,完全没有察觉自己不雅的姿势。 “嗯,你先放手好不好?”程郡骁眸子一沉,说话时声音带了几分嘶哑。 真正冷静下来,就会发现此时两个人的距离只是几公分,一股淡淡的木香在两个人之间萦绕。 程郡骁自从受伤之后,就再没有抽过烟,想来这种香味应该是他的洗发水或者剃须液。 安贞你真是能联想啊!好样的!安贞回过神,一个激灵赶紧把挂在程郡骁脖子上的一双手放下来。 “啊?啊!对不起啊。”安贞讪讪说着话,恨不得把刚才自己乱摸的手剁掉。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气氛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还是那盏暖黄色的吸顶灯,但是怎么就像被罩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把两个人的面孔熨帖得泛起了红晕。 安贞清了清嗓子:“要不然送你去医院看看,一定是刚才我太用力了。” 程郡骁闻言,瞳孔剧烈放大:“没事,那个,我有点晕,先回房间休息了。” “哦,我也是,啊,厨房还乱糟糟的,我去收拾了。” 安贞说着,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一圈,在进卧室的瞬间赶紧改道进了厨房。 程郡骁也忙不迭地起身回了房间。 倒是“安全帽”,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毕竟成年人的世界太难懂,小家伙索性摇着尾巴,跑食盆边继续回味刚才的虾子去了。 这一夜,窗外静悄悄,偶尔听见蝉鸣声。 安贞裹在被子胡乱扑腾着,是夏天要到了吧,燥热得让人心烦。 她起身去客厅接水,刚一开门就听见外面饮水机哗啦啦响,吓得一个猛子又扎回了被子里。 “你怎么那么怂啊?这不是你家么?”安贞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然而未果。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害怕和程郡骁碰面,第一次,安贞因为一个异性,失了眠。 其实墙壁的另外一段,有个人也在辗转反侧。 天还没亮安贞就鬼鬼祟祟爬起来洗漱,匆匆出了门。 晨光刺得人眼睛疼,安贞骑着小电瓶跟着泥浆一样的车流缓缓朝前移动。 现在的她只觉得自己随便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都能睡死过去。 因为是周末,在楼下闲逛了两圈依然没有接到队里的加班通知,于是干脆骑着小电瓶去医院探望一下还没有苏醒的康正和刘赟。 转了几个路口,就到了市二院。 一早打听好康正和刘赟所在的科室,安贞停了车便直奔住院部。 隔着厚重的玻璃窗,依稀可以看清里面躺着的人。 康正已经剃掉了头发,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医疗器具和管子。 安贞原本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走进病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陪床的是王浩,见安贞来了赶紧迎上来。 “小安,你怎么来了?”王浩拉过一条凳子,脸上的表情除了惊讶,还有隐约透着一点激动。 “康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安贞没有坐,而是绕过床边走近康正,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好凉啊——这个家伙别看平时嘴贱了一点儿,人二了一点,但是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人心里头的某个位置陡然像是塌了一块,疼得很。 “枪击,中弹部位在左肺和腹部,在现场的时候就已经失血性休克了。他的伤势比刘副队的稍微轻一点,刘副队头部中枪,现在人也没有苏醒过来。” 王浩说着,来到安贞身边,递给她一张折好的纸巾:“大家都是干警察的,心理上都做了这样的准备的,所以你要坚强。” 安贞低头趴在康正耳边轻声说道:“好家伙,别以为趟几天就可以偷懒了啊,等你起来跟我一起写检讨呢。” 王浩闻言,别过头,红了眼眶。 从刘赟的病房出来之后,安贞和王浩顺着医院小道走了一圈。 王浩把刘赟和康正抓货车司机的事发经过给安贞讲了一遍,货车是找到,现场的4名匪徒也抓获归案。 “其中藏在车库里的三个是缅甸人,上升到了厅级交涉,所以过程有些繁琐。”王浩引着安贞来到医院食堂门口。 “那其中一个中国人,审讯下来怎么样?”安贞停住脚步。 “老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个看守修理厂的,其他一概不知。原本以为拔出萝卜带出泥,哎!” 安贞闻言,面上有些失落。 王浩见状赶紧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相信很快会有结果的。” 安贞强颜欢笑,点点头:“嗯,人赃俱获,这帮家伙也跑不掉了。” 午后的阳光强烈,王浩指了指对面的食堂:“要不要先垫一垫?” “不用了,没有什么胃口。” 见安贞整个人一早上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特别是见过康正和刘赟之后,掉了很多眼泪,整个人着实萎了一圈。 安慰的话已经说了一匣子,想说的话却也不合时宜,于是王浩怔了半饷,也没能说出点有营养的话来。 正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安贞倒是先开了口:“我先回队里看看吧,估计贺队也在加班,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树影下,安贞说这话的时候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两个小梨涡轻轻一勾,我见犹怜。 王浩踌躇着还是追上去开了口:“安贞,上次我喝多了,实在对不起啊。其实我真的挺......” “没事儿,这不都为了工作嘛,就是下次可别为了跟人抬杠喝酒了啊。”安贞抢先一步把王浩的话打断了。 安贞不是不懂,她只是就想装一装傻:“就这样吧,你别送了,我骑车来的。” 有些话,明明其实大家都知道的结果,反而不要说出来会更好,一旦挑明了,意味和性质就变了。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来电是个陌生座机号码,安贞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喂?找哪位?” “就找您!” “程郡骁?表,表哥?” “我在楼下小超市呢,那个......袁阿姨和安叔叔来了,我去买菜......” “啊?!” 程郡骁站在柜台边,手里握着电话,朝迷妹一样的服务员露出一个标志性“大尾巴狼”的笑容。 随即他低头无奈地看了看手里已经大包小包的食材:“那个,你今天要加班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早一点回家?” 第二十七章 意外来客 未名城公寓。 安贞推开房门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进错了屋。 因为此时的家庭氛围特别像隔壁已经退休、儿孙膝下承欢的张阿姨一家。 万年不开的电视机里叽叽喳喳放着动画片,“安全帽”和婷婷从沙发一路追闹到了阳台上。 平日里用来放咖啡小零食的桌子上,此刻已经摆上了一套小茶具。一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盆兰花,开得正艳。 再看安氏夫妇:两个人、一壶茶,品茗看花,表情做作。 袁梦华女士拽着花瓣:“你看看,眼光就是好,淡黄素雅,跟他人一样清丽脱俗。” 安宏宇咳嗽一声,用眼光求救一般斜睨着安贞,嘴里还是只得跟着应和:“是,眼光确实不俗。” 安贞感觉自己就要原地炸裂了,这两个人表演欲也太强了吧?! “妈、爸,你们今天倒是挺有雅致的哈,嘿嘿嘿!”安贞说着,一边挪着小碎步进了屋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寻找着程郡骁的身影。 袁梦华女士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犀利地犹如一道“斯派修姆光线”,把安贞浑身上下照了个通透。 “丫头,这里是你自己家,随意一点。哦,你是在找小程吧?”不单表情做作,袁梦华女士这把贤妻良母的声线更加做作。 “啊”安贞随口打着哈哈,几乎要把指关节扭断了。 “小程”这两个字在她较长的脑回路里转了一圈,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本尊是谁,这才赶紧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去看了康正和刘副队长,这不刚从医院回来嘛。” 安贞想转移话题,一看婷婷,立马来了精神:“哟,婷婷也带过来了,几天不见,都长那么高了呀。” 袁梦华女士:“......” 安宏伟:“......” 婷婷:“......” 如果狗也能算一个话,估计“安全帽”也很无语。 总之安贞此话一出,房间里的所有物种,都以一种“看脑残的眼光”把她看了个对穿。 安贞一拍脑门:“我头疼,我得去找点药吃吃!”说着逃也似的朝主卧冲去。 刚路过客卧,门一开,一股神秘的力量一把就把毫无防备的安贞拽了进去。 “啪”门一关,安贞就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钉在了门板上。 “嘘!”程郡骁直到安贞平静下来,朝他猛眨眼睛,这才放心地松开了手,轻声说道:“过来说话。” 客卧与阳台是联通的,仅仅隔了一道玻璃门,拉着窗帘。 安贞趴在玻璃门上仔细确认了一遍,在确定袁梦华女士没有偷听之后,压低声音问道:“你原来在家啊?我以为你跑了呢。” “能跑哪里去?我说我头疼,他们才让我回房间躺会儿。”程郡骁说着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三四瓶乱七八糟的药。 “他们怎么来了?”安贞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仿佛这个家不是自己的,父母也是抽奖抽的,都不太熟。 “你问我啊?今天一大早他们就自己开门进来了,我还在浴室里......”程郡骁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难得地看见这只腹黑狐狸露出这么无奈的表情。 安贞憋不住了,脑补了一下刺激的画面,竟然“噗嗤”一声捂着嘴巴笑开了。 程郡骁蹙眉:“安警官,我伤的可是脑子,医生说不能受刺激。” 紧跟着又叹了口气:“不带这么一家子组团来玩儿我的,要真出了问题,你得负责啊。” “我负什么责?!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你跟他们解释了吗?” “怎么解释?解释我是个混混特情、公安局有案底的线人?现在正在你家执行任务?” 安贞闻言,恨不得立马就起来把程郡骁“毁尸灭迹”咯。 袁梦华可最讨厌安贞工作上的那一套,现如今要真跟她坦白自己把“工作对象”带回了家,估计自己明儿请早就可以去单位打辞职报告了。 程郡骁见安贞焦虑地揉搓着一张小脸,不禁莞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同意,我立马出去跟他们解释。” “你敢!”安贞压低声音怒喝,恨不得现在就跟程郡骁同归于尽。 “那你说怎么办?”程郡骁长腿一叠,把身子朝床头板上一靠,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办法不是没有,不就是等人想么? 安贞踱着步子,叉着腰,在把客卧地板来回摩擦了几百个来回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朝程郡骁意味深长地望过去:“需要您配合一下警方了。” 电视机里的儿歌唱得那叫一个欢实,安贞被袁梦华和安宏宇老两口挤在沙发中央,几次想要站起来看看,都被无情地镇压下去。 所有人的心思和眼光,都被紧闭的厨房门里头透出来的忙碌身影和煎炸烹炒的热闹动静儿吸引。 “安全帽”更是干脆没脸没皮地把一张狗脸贴在厨房门缝上,贪婪地吸着从里头飘出来的香味。 安贞面上露着笑,心里已经焦虑成一团了。 这算是哪一出?人家来我这儿养伤,完了我还让人跑前跑后伺候我们一家子,要真累出个三长两短,贺队一准把我给撕咯! 安贞丰富的心理活动被袁梦华的又一番夸张的点评打断了。 “真没想到,小程这孩子还会做饭。现在啊,会洗手作羹汤的男人不多咯。”袁梦华瞥眼把目光越过安贞,朝安宏宇身上瞟。 “说孩子的事就说孩子的事儿,再说了,红糖煮鸡蛋我做的不是挺好的么?” “嘿,谁在这儿对号入座呢?我是说咱们姑娘有眼光,你瞎激动什么?” 袁梦华说话时,手上也不停,把剥好的开心果放进婷婷的小手心里。 “哦对了,婷婷爷爷好像月底就能出院了,到时候孩子就可以接回去了。”对抗袁梦华女士弱了点儿,但是拉外传,安贞还是很自信的。 “不打紧,我跟你爸在家也没什么事儿,这孩子听话着呢,现在让她走,我们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 袁梦华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一把拽过安贞:“我说,那个萧博士那里,你可得跟人说清楚。你这丫头,脚踩两只船的事情可干不得!” 但凡安贞现在能自由活动,大概她已经跪下了:“妈,你女儿我怎么会脚踩两只船呢?我跟......” 厨房门应声打开,香味四溢。 只见程郡骁系着安贞万年不用的印花围裙,手里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叔叔阿姨,准备开饭了。” 安贞眼睛都直了,程郡骁这身打扮——俨然一个家庭妇男的模样,但是纵使他现在身上“樱花片片”也难掩一身清风明月呐。 “怎么样?我就说我是‘长辈杀手’,表现的还可以吧?”五人餐坐上,程郡骁别过头朝安贞挤眉弄眼,笑得像只悠然自得的男狐狸精。 再转回头时,又是一个诚恳老实的优秀青年:“阿姨,这个鱼刺多,您当心一点儿。” 说着挑了一块最嫩的肚皮肉,用公筷夹进了袁梦华的碗里,还不忘给安宏伟添了酒。 安贞把一盘糖醋里脊翻得都快成了糖醋肉末,咬牙切齿:“让你装一装而已,其实真没必要超越。” “小程真贴心啊,这样,来阿姨也给你夹一块鱼......这个位置好,刺少......”袁梦华忙不迭地把鱼夹给了程郡骁。 “妈,他不吃鱼!” 一阵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之后,迎来得是袁梦华一整顿饭的喋喋不休:什么安贞终于知道疼人啦,什么我和他爸的喜好她从来不顾啦,这丫头开窍啦,巴拉巴拉诸如此类...... 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小区门口,老两口带着婷婷依依不舍地告别一对璧人。 眼看着就要立夏了,安贞和程郡骁却面上笑脸盈盈,身上愣是紧张得一身白毛汗。 “可算是伺候完了”安贞揉揉酸痛的脖子,猛然想起身边这位还是个病患呢,赶紧拽着他就朝楼上走:“快快,回去躺着,别累出问题来。” 程郡骁这家伙却岿然不动,双手插兜低头望着安贞。 路灯下,顶光源在他长睫毛投射下的光影衬得一双眼睛比平日里看到的更深沉了:“问你个问题。” “啥?”突如其来的严肃,让安贞有点不知所措。 “就是我很好奇,你这样儿的,怎么还能脚踩两条船?让我猜猜,其中一条不会是我吧?” “你大爷!”安贞就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受刺激就全然不顾自身形象了,蹦起来就要拍程郡骁的脑袋。 “错了错了!哎呀,脑袋疼!真的脑袋疼!” “你现在脑袋掉了我也揍你,敢调侃我?我哪样儿了?我差哪儿了?” 初夏的院子里,栀子花传来阵阵清香,暖黄色的光晕里,两个人一路打闹着,突然身后有人叫安贞。 安贞闻言回头一看,顿时愣了神。 只见王浩站在树荫里,看上去已经来了很久。 安贞有些尴尬,回头朝程郡骁摆摆手:“那个,我同事找我可能有事,要不你先回去好不好?‘安全帽’还饿着呢。” 程郡骁收了笑容,低头看看安贞,点点头:“好。” 说着,转身就朝楼道那边走去。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见王浩表情不太自然,安贞也多少猜到他这么晚过来的目的了。 想避免的始终还是来了。 “安贞......” “师兄,你想说的话我猜得到,但是感觉骗不了人,我们真的不合适。” 第二十八章 再入虎穴 安贞把对方一番还未出口的告白,拒绝得很果断。 然而王浩看上去却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你知不知道,从进警校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我发现康正经常跟你在一起,误会你们是一对,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那么多年,是我傻乎乎的一再错过你!” 王浩说着就三步两步来到安贞身边,激动地伸手揽住了安贞的肩膀:“安贞,相信我,我发誓我会对你好!” 安贞一慌,忙不迭地推开了王浩:“王浩,你别这样,我说过了感情这件事不能勉强的。” 就在两个人推推搡搡,王浩情话不断,安贞苦不堪言的档口,安贞只觉身后一暖,被紧紧抓住的胳膊一松,便听到身后人低沉的声音:“请你放尊重点,放开她。” 安贞回头,迎上程郡骁的目光。 只见程郡骁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而后程郡骁抬头的瞬间,一双深沉的眉眼透着寒霜,直逼对面的王浩:“我再说一遍,请你放尊重有点。” 王浩冷笑着,轻蔑地伸手指了指程郡骁:“就凭你?也配说尊重?你不就是个混混吗?还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此时两个男人都红了眼,眼看着矛盾一触即发。 “够了!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王浩,你要是再闹,从今天起咱们连朋友都不是了!” 安贞说着,红了眼眶,伸手把程郡骁挡在了自己身后:“我们走!” 程郡骁攥紧的手青筋爆现,垂眼望着安贞的时候,眼神里也透着寒意。 安贞见状,赶忙抓住程郡骁的手,红着眼眶像是在对他喃喃低语:“算我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安贞刚说罢话,就觉得手上的力道顿时轻了许多,程郡骁的怒气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大了,如是想着终于松了一口气。 程郡骁顿了顿,这才转身朝楼道的方向走去。 “你回去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安贞忙不迭地追上了程郡骁,回头朝王浩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夜风吹过,初夏的夜晚竟然透着丝丝凉意。 此时更冷的,恐怕是王浩的心。 “我竟然被一个混混比下去了吗?安贞,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你今天的选择有多可笑!” 王浩站在树荫里,目光如炬。 东城区小街巷里。 老街狭长,依地形山势而建,可以感受到一点点“山城”的影子 细长的街道上、老旧的居民筒子楼边儿是各种“苍蝇馆子”、麻将室、电子游戏室和发廊;里头悠悠发着光,像一双温暖湿润的手,招揽着一帮帮混迹于此的锦衣夜行的人。 馆门口,小茶几上摆着一台旧电视和一壶悠悠冒着雾气的茶盅。 一旁小竹凳上,坐着一位年迈的白发老婆婆,身旁石坎上挨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电视里传出地方台天气预报:预计未来6小时都枫市区有中到大雨,局部暴雨,请注意防范...... 白发婆婆一边看电视一边对孙子说:“看见没得,要变天哟,俗话说的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像你那个一走了之的妈。。。” 正说着就见麻将馆低矮的屋檐下,汤德意和几个打麻将的牌搭子走了出来。 奶奶赶紧对憨孙子说:“你咋个又忘记咯,问噻?哪桌第一个胡牌,就收哪桌的钱?你咋个听不懂,都让人走掉说?。。。”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这时,“哗”一辆奔驰快速划过门前,司机伸出头问道:“有谁见过程郡骁?” 汤德意叼着牙签跟人玩笑,猛然一听有人找程郡骁,顿时愣住了。 正在这时,身后门帘一挑,王大辉探出半个身子朝司机使了个眼色。 司机顿时就明白了,拉开车门下了车,径直朝汤德意走了过去。 “嘿,兄弟,程郡骁在哪儿?”司机吐出烟圈,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汤德意。 汤德意见来者不善,后背陡然间就冒起了一层白毛汗:“大哥,你刚才问的这个人我不认识啊,要不你再打听打听别人?” 他一边讪讪地陪着笑,眼光开始一边四下瞟,想借机脱身。 司机俨然不想跟汤德意浪费时间,不容汤德意辩解,一把抓住汤德意的胳膊:“咱们上车聊吧,我老板想见见你。” 汤德意见状大惊,趁司机开车门的当下,转身就朝巷子里跑去。 此时正是东城区热闹的时候,路边的小摊贩熙熙攘攘,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什么。 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人在街上打架,误以为醉汉闹事的路人也只会朝旁边让一让,怕溅一身血而已。 汤德意没命地朝前跑,眼看着拐过了一条窄巷,前面就能跑到相对安全的大马路上了。 然而就在这时,汤德意只觉小腿被狠狠一棒,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踉跄着扑倒在了街边石阶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司机走上前来,伸手揪住汤德意的头发。 奔驰车一个急刹停在了汤德意面前,老黎缓缓从车上下来,低头看看汤德意,似笑非笑的摇摇头:“跟你说了大家坐下来聊一聊,啧啧啧!你看看,非要弄成这样。” “大哥,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真不认识......”汤德意咕噜着嘴里的血沫子,依旧努力地辩解着。 然而话音未落,司机又朝汤德意脑袋上猛地一棍子,汤德意眼睛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大风呼啸着夹着大颗的雨点灌进客卧的窗户里。 程郡骁翻身起来关窗。空气闷热地不行,毫无睡意的他抬眼看看窗外,一个闷雷炸响,夜色深沉、乌云密布。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安贞回来之后,整个人的心情就很复杂,辗转反侧间他想了许多,越是往下想,越是焦虑不堪。 几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焦虑、压抑、挫败。 仿佛得到的越多,就越没有底气,越害怕失去。 程郡骁叹了口气,用力捏了捏眉心,焦灼地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这个手机是程郡骁遇袭后安贞重新给他换的新手机,号码也是新的。 现在这个时候,安贞在隔壁,那打电话只有一个人了。 程郡骁望着来电显示,一种不祥地预感袭上心头。 “喂?”程郡骁皱眉,轻声问道。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紧接着就听到汤德意微弱的声音:“骁......骁哥!救我!” 一阵急促的脚步,把路边的水洼踩得溅起层层水花。 此时的程郡骁就像一头困兽,在被夜色封锁的巷道里横冲直闯。 当程郡骁再次抬起手机,确认上面的地址时,他已经置身于一条偏僻的老街巷里了。 程郡骁站定,顺着石台阶望上去。 这是一间外观看上去与其他老旧居民楼没有多大差别的陈旧建筑,位于整个老城区地势较高的地方。 街道上的低矮的门面店铺和堆放的废柴杂物几乎把通向这栋建筑的几级蜿蜒而上的石台湮没。 而站在这栋筒子楼前俯瞰下去,则可以把街对面和路上的情境净收眼底。 确实是个“精挑细选”的好地方——闹市之中,可攻可守。 这时,楼梯上缓缓下来一个人,朝程郡骁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去。 推开沉重的铁门,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烟烟雾,昏暗的光晕,照着漆黑狭长的走廊一通到底。 程郡骁回头看看身后的大门和窗户,窗户设计很特别:从外部看只是一些陈旧肮脏的玻璃窗,而从里头看才能发现玄机。 只见窗户内侧巧妙地安装上了隐秘性比较大的厚铁皮,此外,这座屋子里的墙面做了非常仔细的隔音措施,柔软的墙壁和厚重的地毯把房间内大部分发出的声音通通与外界隔绝。 刚才招呼程郡骁的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顺着这条走廊朝里走,快点。” 程郡骁闻言,点点头,继续跟着男人朝前走。 走廊两边是一些独立的包间,从偶有开合的门缝里,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穿着讲究的男人和女人正坐在牌桌上豪赌。 程郡骁假装不经意地抬头扫了一眼,就看见房间各个角落里都安装着许多摄像头,随时监视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男人带着程郡骁走到走廊尽头,眼看已经没有路了,却见男人推了推墙壁上不起眼的小门——一条直通二楼的拐角扶梯出现在眼前。 顺着楼梯爬了四层,男人推开走廊尽头两扇沉重的实木门,宽敞且豪华的办公桌展现在眼前。 程郡骁没有动,站在门口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陈设。 在房间壁灯发出的幽暗光线下,老板桌背后有一排大书架,上面放了许多外国烈酒,一旁则整整齐齐罗列着许许多多的棒球棍。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沙发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 说话的是郝勇,只见郝勇微微坐直身子,面上露着笑容。 再看他身边的人,程郡骁的瞳孔赫然放大——这个人,他是:向云生! 第二十九章 巨变 “怎么样?又是一番天地吧?”郝勇说着,站起身踱步来到程郡骁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郡骁尽量克制因为见到向云生而震惊的心情,面上依旧保持着只认得郝勇的样子:“勇哥,我兄弟汤德意是不是在您这里?要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周的地方,请您多原谅。” 郝勇莞尔一笑,转身朝向云生递过去一个眼神,转头望向他:“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这个小兄弟有礼貌、会办事,果然勇哥没看走眼呐。” 程郡骁闻言,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憨笑着抓了抓头:“勇哥,小骁年纪轻阅历浅,还请您明示。” 郝勇从酒架上取下一瓶洋酒,门口的保镖见状赶紧把酒杯端到他面前。 “想当年我高中毕业就出来混了,没什么文化。我这办公室装修好了,人设计师给我装了一个意大利进口的书柜,愣是被我当成了酒柜用......说出来真是惹人笑话。” 郝勇自顾自地说笑,引得坐在沙发里的向云生也笑了起来。 程郡骁不敢大意,也讪讪陪着点头,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曾想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汤德意只是对方钓自己上钩的鱼饵。 但是见对方迟迟不出手,又模糊觉得兴许向云生这老狐狸使想亲自试探自己,于是设了这么一个局。 实际上,当程郡骁听到汤德意简短的呼救电话而贸然前往,这第一步棋自己就已经错了。可是对方是汤德意啊,这一趟,他程郡骁又是必定要来的。 想到这里他索性脱口而出:“勇哥,汤德意就是个傻小子,什么都不懂。我明白,错了就认罚,挨到是要站稳,我惹您不高兴了就冲我来。” “啧啧啧,毕竟是年轻人,就是冲动。”郝勇说着,把倒上的洋酒恭恭敬敬递到了向云生手中:“您说呢,大哥?” 向云生抿了一口酒,把手中的佛珠一放,这才正眼望向程郡骁:“我听勇子说,你挺能打的?” “承蒙您看得起,其实也就三脚猫,这不死里逃生,刚从医院出来。”程郡骁说着,也抬眼望向向云生。 也就几秒钟,但是时间仿佛被拉长,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透出一股凉意。 向云生望着程郡骁不置可否:“勇子,这个小子还不错,带他见识见识吧。” 程郡骁一怔,就见郝勇拿起书柜上的一瓶酒,3米多高的书柜赫然一动,缓缓从侧面开了一扇门。 一个约莫七八十平的暗格出现在眼前。 虽然早已做好兵来将挡的准备,但是房间里此时的情景却还是令程郡骁呼吸一滞,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这里与其说这是“房间”,更不如说这就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刑房”。 “刑房”没有窗户,四周围是砌得厚实的红砖,从地上和墙上隐约可见的点点血迹和尖锐物体凿出的痕迹来判断,应该经常有人在这间屋子里“刑行”。 绕过一堵墙壁,就见两个身材高大、打手模样的男人赫然站在屋子当中。 两人手中都提着棒球棍,上面沾染了粘稠的血液,间或还夹杂着几缕发丝,正滴滴答答朝地板上滴下去。 再看角落,依稀可以看清两个男人蜷缩在地上,生死不明。 通过身量判断,这两人里并没有汤德意,这让程郡骁稍微松了一口气。 “看呆了?”郝勇像是在给“客人”呈现自己的战利品,不紧不慢地从打手手中接过棒球棍。 “凑近点,哥给你开开眼。”郝勇说着,就朝其中一个倒地不起的男人走了过去。 打手见状揪起那个男人,程郡骁一眼就认出来,这人竟然就是那天夜里自己在巷子里与之殊死搏斗的人。 “怎么样?还认的他吧?”郝勇凑近看了看男人的脸,转头望向程郡骁:“勇哥今天送你个大礼,让你解解气啊。” “勇哥,那天我也就是碰上了,出手帮忙而已。再说这个人我跟他不认识,您这样搞得我真的糊涂了。” 程郡骁说着,面上露出一阵慌乱,手足无措地摆摆手,脚步不由地就朝后面退去。 对于程郡骁的反应,郝勇显然很受用,于是踱步来到程郡骁面前,带血的球棒与地板摩擦,发出一阵尖锐难听的声音。 突然郝勇毫无预兆地一扬手,劈头盖脸朝程郡骁头顶砍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程郡骁却岿然不动,攥紧了拳头:他决定赌一把,如果这一棒子自己还有活路的话,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殊死搏斗。 如果他赌赢了话的.......他和汤德意将会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道地狱之门。 风声裹挟着血腥味,迎面而来,程郡骁皱起了眉头。 球棒却突然在他头顶3公分的位置停住了,然后轻轻打在他额头上;与其说“打”不如说“弹”,没有任何杀伤性伤害,却在他额头上留下了地上男人的血迹。 程郡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动声色地在脑海中浮现了三个字——赌赢了! 只听郝勇歪嘴一笑:“操,是个硬货。” 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气氛顿时随着郝勇的一句话,变得轻松了一些。 “给,把右胳膊打烂。。。唔?闲用着不顺手?啊喵,把刀递给他。。。” 郝勇突如其来的指令,却让房间空气瞬间置入零度——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程郡骁之前纵使做了各种应对的机制,却也万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脑子一边飞速旋转,一边还是伸手接过了闪着寒光的十余寸的砍刀,缓缓蹲了下去。 望着地上躺倒的“血人”,因为讶异和紧张,程郡骁原本坚定的信念开始轰然崩塌。 郝勇眯起狭长的眼睛,脖颈上因为亢奋而暴露的青筋,让他真正意义上变成了一头饮血茹毛的怪兽。 只见这怪兽张着嘴巴咆哮:“砍下去!不然就把汤德意给我带过来,我来给你示范!哎,不对,差点忘了,我听老黎说你好像还有个表妹......” 一瞬间,程郡骁只觉上次重伤后带来的耳鸣和头痛瞬间强烈起来,眼前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了。 最后,程郡骁的世界里只能听到郝勇连篇的脏话和咆哮,夹杂着倒地男人的痛苦哀鸣。 程郡骁强撑着站起来,望着手中沾满鲜血的球棒和地上掉落的残肢,慌乱中他再次低头看了看双手间漏下的丝丝血浆,不禁“哇”地一声弯腰吐了出来...... 程郡骁东城区的出租屋里。 “滴滴滴”,床头上的闹钟发出尖锐的声音,时间显示此时已经是下午3点半。 床上被子已经被掀开一半,没有人,唯有被压褶过的痕迹。 窗户半开着,程郡骁穿着大短裤,裹在窗帘布里,把半截身子探出窗户外面,烟雾在指尖缭绕着。 此时的他烟眉宇间也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看不表情,深重的黑眼圈把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床头柜上的手机伴着铃声催命一般响着,不用看,一定还是安贞。 从早上8点半开始,安贞的电话和留言就不断地轰炸着程郡骁的手机,他一个电话没有接,一段录音也没有听。 对于安贞,他现在选择不面对,或者说不知道拿什么面对。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很早以前,程郡骁就知道自己的世界里不确定太多。 这一次也只是让他看清楚,这些就像海市蜃楼,等雾散了,一切又回到最初,冰冷且真实——他本就是不该有任何奢求的人。 程郡骁灭了烟头,拿起手机给汤德意拨了过去。 今天一早,就在他浑浑噩噩带着汤德意离开那栋地狱般的筒子楼后,失踪了一夜的汤德意便赶紧先回了家,去照看老父亲。 这个点钟,这家伙应该也会给自己打电话,程郡骁索性先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汤德意生龙活虎:“骁哥,你老人家休息够了?我都不敢打你电话呢,嘿嘿!怎么样,出来吃点东西吧?” 剑江迎来了丰水期,奔流地江水拍打着各种形状的巨大江石。 汤德意倚靠在桥栏杆上,身子以一种“下腰”的姿势朝天空“突突”吐着烟圈。 几米开外的地方,桥中间有一个凉亭,里头坐了几个老人正在拉二胡,唱着地方戏。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如同这座历史悠久的古桥一般,穿越时光而来,在雨雾中呈现舒展岁月的姿态。 远远的就看见程郡骁双手插在夹克兜里,从桥的一头走过来。 汤德意赶紧迎了上去:“骁哥!” 程郡骁面色冷峻,见了汤德意也只是微微一点头:“来了?家里怎么样?” “没事儿,我老爹好着呢!骁哥,这一次咱们算不算是赚发了?50万!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给了那么多钱!这小破单子,竟然有后续嘿嘿!” 汤德意天真的认为自己账户里平白无故增加了50万,是因为上次生意很圆满,老板想再跟他们合作。殊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这个江水真猛啊,你看石头基本上全淹完了!”汤德意依旧喋喋不休,难掩兴奋。 程郡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得意,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话吗?哥给你安排一新去处,带着你老爹好好过日子去。” 汤德意闻言一脸惊讶:“骁哥,你怎么又撵我了?我说过要好好跟着你的。” 话音未落,汤德意手机便响了起来,他嘟囔着望着来电显示:“看看,女青年又来电话了!哎,骁哥你怎么不接她电话呢?” 程郡骁脸色一变,来不及阻止,便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急促声音:“喂?汤德意,程郡骁跟你在一起吗?他在哪儿?” 第三十章 崩离 “我......” 还没等汤德意把话说完,程郡骁动作敏捷地反手夺过手机,挂了电话。 “骁哥?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自从昨天被绑,今天早晨又安然无恙地被程郡骁带回来,汤德意就揣了满腹的疑问。 不是汤德意反应过于迟钝,实在是跟着程郡骁时间久了,知道这个人的脾气,但凡他不想说的,那是一个字都没办法从他口里撬出来的。 但是程郡骁对安贞态度地大转变,却让汤德意大感意外,一细想这一天一夜的种种,他心头的疑惑又浮了上来。 “哎哟妈哟!”汤德意想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把手机甩出去。 来电人还是安贞。 程郡骁眉眼微动:“你要敢接,我就连你带手机一块儿从这儿扔下去。” 程郡骁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眼神依旧淡淡望着江面,好看的建模脸此刻透着一种阴沉的锐利,像一个冰冷的大理石雕塑。 汤德意这个不怕死的,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今天硬是要挑战一下他骁哥的底线,把憋了半天的话囫囵个地吐了出来:“哎呀我说骁哥,你跟‘你表妹’到底怎么了,这才同居了几天,就闹成这样了?!咱们有啥不能好好说么?” 要不怎么说汤德意“身宽体胖中气足”呢? 一旁拉二胡的几个老头老太太乐音刚停,乍一听到汤德意的这一席话,纷纷虎躯一震,齐刷刷扫过来惊奇的目光。 年纪大了,听不得这样不和伦理的东西:“表妹”、“同居”几个词刚一出口,老人家们便在心中瞬间脑补出了种种不堪的“感情大戏”。 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表情,顿时如子弹一般把站在江边这俩小青年扫射了无数遍。 气氛一滞,令人难堪的沉默在众人身边蔓延。 程郡骁无奈地猛掐太阳穴,声音却很平静,像是在拉家常:“得意,你要是再张嘴说话,咱们就一起在这里同归于尽吧。” 汤德意赶紧伸手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腆着肚子立正站好,不敢再造次。 “给我10天时间,我一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就给你找个去处,你立马离开都枫。”程郡骁说话间,转头朝汤德意身后假装不经意地一瞥。 透过那群已经对两人鄙视了半天的老头老太太身后望去,桥头的方向似乎有人也朝他们这边眺望。 其实来的路上,程郡骁就很强烈地感觉到被跟踪了,只是他依旧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一直来到了跟汤德意约定的剑江桥上。 “不是,骁哥怎么又提这个事儿了?” “离开”这两个字仿佛就是汤德意的命门,一提就炸。 正当汤德意想辩驳的时候,却被程郡骁假装是在借火点烟的档口,轻声对着他的耳边悄悄说道:“事情很复杂,我只能说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你切记没有事情就在家呆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汤德意一抬头正好迎上程郡骁朝他递过来的警示眼神。 这一眼,让汤德意顿时明白了三分,于是赶紧定了定神,深意一口气,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装模作样地说道:“好,骁哥,那你去忙吧,我回家睡个回笼觉去,困死了。” 程郡骁拍了拍汤德意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走。 在目送汤德意离开,并确定那人不是跟踪汤德意之后,程郡骁这才缓缓朝桥面另一头走去。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市局刑警大队在对碎尸案货车司机和几名匪徒的连续审讯下,案件日渐明朗,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地找到了杀人第一现场和碎尸、抛尸地点。 原来污水处理厂尸块竟然就是12·22抛尸案中幸存的那些人体藏毒的缅甸籍人员。 犯罪分子在把他们体内的毒品取出来之后,便将他们毁尸灭迹,抛尸污水处理厂上游的村落。 也算是苍天有眼,埋尸后竟然因为连绵大雨冲刷,将这些尸块全部冲到了污水处理厂上游的河道之中。 虽然没能从这两起件案子里把向云生这只老狐狸揪出来,但是毕竟凶手找到了,也算进一步告慰那些死去的受害人。 这段日子里,安贞吃饭睡觉去单位。每天按部就班,甚至自己都开始恍惚记忆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叫程郡骁的人。 这个人会犯贱奚落别人;会像个狡猾狐狸让人难以捉摸;但是也会做出好吃的饭菜;会在危难时候出手相助;会用温柔的声音淡淡地说“安贞,你不要哭”...... 可是关于他和安贞的一切,被他用力一刀——切断得干干净净。 星期一一大早,市局刑侦大队跟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大家忙忙碌碌,出警的出警,搞技术分析的技术分析,开案情会的开会...... 安贞趴在办公桌上,望着那盆已经光荣牺牲的多肉植物,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在工作中心不在焉、无所事事。 正郁闷着,就见鲁北腆着肚子、扶着眼镜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哟,这不是咱们的那小谁么?几年不见甚是想念!”鲁北说着,小短腿一踮,半个屁股就坐在了安贞的办公桌上。 “啧”安贞刚要发作,想问问这是康正的一身贱气被顺利移植到鲁北身上了么?转念一想康正也是可怜,人还趟医院,又不舍得拿他调侃。 只能把想说的话,统统化为眼神利剑,狠狠朝鲁北身上扎。 见安贞也不搭腔,调侃两句好像还不足以满足他的罪恶感,鲁北又贱兮兮地一摆手:“吃晚饭了吗?” “你是不是有病!现在才4点半,你叫我上哪儿吃?去你家吃吗?我要吃你给我做?”安贞终于暴起,连珠炮一般把鲁北轰了个里焦外嫩。 “嗯,这才是我认识的安贞嘛,不过今天肝火有点旺啊!” 鲁北说着,用手肘拐了拐安贞:“你知不知道肝火旺肝火旺盛,会导致便秘的,长期便秘还会引起痔疮、代谢紊乱,严重降低生活品质。” 正巧门口走进来几个刚刚出外勤的同事,进来就听了半截话,看热闹也不嫌事大,个个瞪着“好奇死人不偿命”的大眼睛,忙不迭地问道:“谁得痔疮了?!” 鲁北不置可否,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朝安贞一撇,众人便纷纷投来遗憾的目光。 “啧啧啧...年纪轻轻的,也是遭罪,改天哥给你弄点偏方,老家的绝对管用。” 安贞:“......” 再待下去安贞觉得自己就要跳桌子了,她也懒得跟这群好事之徒再做辩驳,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找个地儿自己呆着去。 刚走出办公室,迎面就撞见了正要出去的贺健行。 “正好,跟我出去一趟。”贺健行也不跟她客气,取了车钥匙就走。 车子顺着剑江绕城公路开去。 果真是夏天到了,阳光透过飞舞的柳条星星点点洒下来,光斑投射到安贞斜斜倚靠在车窗玻璃的脸上,淡蓝色的血管和微微泛红的脸颊让她看上去鲜活年轻,可是年轻下包裹的却是一颗紧紧纠结着的心。 贺健行打了一把方向,在等红灯的档口转头望向安贞:“其实今天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向云生憋不住了,他已经联系上王珂了!” “真的吗?”安贞来了精神:“您跟他搭上线了?太好了!只是......” 贺健行看出了一点安贞情绪上的端倪:“我看你这几天情绪不太高涨啊,不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安警官了。” “是吗?嘿嘿,还好吧......”安贞抓了抓头发,讪讪笑了:“可能,可能夏天到了吧,人有点乏,我会努力改正的。” 安贞说着,突然发现车子朝市区开去,这才想起来问问贺健行此行的目的地:“贺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见见你师母吧。”贺健行话音刚落,红灯转路灯,车子呼啸着朝市区的警队家属大院驶去。 安贞有点意外,这个时点钟就往家赶,明摆着刑警大队的劳模贺队长带着她这个小兵要提前早退的节奏哦。 车子停在家属院单元楼下,贺健行仿佛猜到安贞心里在想什么,转头笑道:“今天我调休,不算早退,还算加半天班了。” “哦!”安贞觉得自己从现在开始一定要谨言慎行,贺队厉害得连脑电波都能截取了。 屁颠颠跟着贺队上楼的时候,安贞又是一惊:他算调休,那我这算早退么?!啧啧啧!这些老江湖,一水儿的套路啊! 正想着,大门一开,师母还没见着,饭菜的香味倒是先飘了出来。 贺健行一边换鞋子,一边招呼屋里:“贺梅,安贞来了!”。 贺队和师母贺梅是同姓,家里一对双胞胎今年刚刚大一,一个叫“贺祝”、一个叫“贺喜”。 孩子们的名字是师母贺梅取的,她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整天叽叽喳喳,忙里忙外。 也难怪,那么热闹的名字,一听就跟贺健行这样儒雅淡薄的人不相干。 两个人20多年的婚姻,跟安贞的父母又有所不同。 贺队长和师母那是有目共睹的和睦恩爱,真真应了那句“你在闹,他在笑”的老话。 下面的徒弟和同事们都非常羡慕这对伉俪,憧憬爱情的小年轻每每提起来都以他们俩的婚姻为标榜。 在天天看着父母相爱相杀之后,安贞更是坚定不移地以找到这样的灵魂伴侣为终身婚姻的奋斗目标。 只是这一次,在第一次有了心动感觉的时候遭遇滑铁卢,安贞开始对爱情和未来的幻想分崩离析。 饭桌上,安贞刚吃了两口饭,对面贺健行一张口就戳中了她的要害:“程郡骁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我已经向市局报告了,准备好好为他后面的安置做打算了。” 贺健行说着,目光灼灼地望向安贞。 第三十一章 “事外”酒吧 贺健行开了关于程郡骁的话头,让安贞冷不丁地显得有些无措。 “时隔多日如过三秋”这句话第一次让安贞有了同理心。 只不过这种感受一点也不好过,叫她又害怕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心底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期待来。 “啊,对了,忘了跟您报告,我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上他了。”安贞说完这话,随即就想穿回到三秒前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什么叫“没联系上”,这话怎么还听出一丝埋怨的意味来了呢。 安贞拧巴着的那股劲儿又上来了,赶紧脱口补充:“哦对了,我也不需要再跟他联系了。” 靠!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安贞又开始为这句更叫人遐想连篇的话懊悔不已。 贺健行和贺梅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立刻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 “来来来,尝尝你师母给你做的红烧鲤鱼,你的最爱。今天一大早她就上菜市特意挑的鮰鱼,刺耳少。”贺健行说着,把鱼夹进安贞碗里。 望着碗里的鱼,安贞不禁苦笑:自己好像有很久没有吃过鱼了...... 这一顿饭,安贞吃得心猿意马,而她的种种反应也被贺健行和贺梅看在眼里。 好不容易熬到撤了饭菜,安贞打算赶紧钻进厨房帮师母刷碗收拾,这一起身,却被贺健行叫住了。 “小安,让你师母收拾吧,你过来尝一下今年的新茶。” 贺健行家住一楼,一个小阳台简简单单摆上茶桌,一到春夏就成了品茗的好去处。 原来康正在的时候,刘副队还有他们几个小年轻,最喜欢在蹭完饭后跑到贺队茶桌上继续蹭好茶喝。 只是如今人还躺在医院,物是人非;加之安贞现在心绪乱得掉渣,根本没有了曾经的好心境。 贺队不紧不慢地沏茶倒水,安贞杵着下巴回头望向远处厨房里忙碌的师母,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一脸艳羡。 贺健行洗了杯子,又坐上一壶水:“我跟你师母在一块儿23年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是相亲认识的。” 安贞闻言举着茶杯的手一顿,心里头被轻轻戳了一下,不禁抬头望向贺健行:“我们原来还以为您跟师母是青梅竹马呢,两个人感情又好,又默契。” 贺健行笑着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趁你师母不在,我可以只告诉你一个人:年少轻狂的时候,我曾经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 安贞又是一怔,张着大眼睛一脸疑惑。 贺健行莞尔一笑,给安贞又添了一盏茶:“说来,我们一起长大,高中毕业猛然发现深爱对方,然后不顾一切地一起填了志愿,考了大学。用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真算是爱的很痴狂。” 安贞望着青灰色的茶汤,轻声叹气:“可是你们最后没有在一起......” “我们打算领毕业证那天就去领结婚证,可是最后却没有成行。” “为什么?”安贞坐直了身子,有些意难平。 “爱情里面,人的感觉和意识会被不由自主地牵着朝前走,就像抛物线一样,爱的有多猛烈,也许坠落的时候伤害就会有多大。”贺健行眼中有东西在闪烁:“我们同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在互相伤害了。” “所以你选择了......”安贞回头又看了一眼师母依旧忙碌的身影。 “分手那天我们哭得天昏地暗,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她不喜欢警察这个职业,她甚至不喜欢我的圈子,仅仅凭着一个‘爱’,熬到最后,心却已经千疮百孔,又怎么继续往下走呢?” 安贞可以感受到贺健行说这话时候的无奈,无形中也映射在自己的身上,陡然生出一丝悲凉来。 是啊,感情不能凭借着孤勇就能走到天长地久。 回家的路上安贞辗转想了许多,连“安全帽”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感觉的细微变化,更何况是料事如神的过来人贺健行呢。 但她明白,贺健行不惜为她暴露了自己感情的过往,只是想在恰当的时机换一种方式告诉她:她和程郡骁也许真的真的不合适。 想着想着,好像那么长时间以来在心里拧巴的那个执念放开了一点,脚步也轻快了不少,一转眼便到了未名城公寓楼下。 然而一抬头,安贞脸色一变:好嘛,‘千里送不爽’的家伙又来了。 只见汤德意鬼鬼祟祟站在楼下花坛边,瞪着一双小绿豆眼睛,东瞅瞅西望望,一看见是安贞回来了,激动得捶胸顿足。 “我的姑奶奶,可算是找到你了!” “啪”一杯热茶不怎么友善地晃着茶叶沫子重重放在厨房岛台上。 汤德意像见了亲人一般,忙不迭地朝安贞探着身子:“姐姐,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上你家你也不在,可急死我了。” “说重点!别拉外传。”对于汤德意不接电话这件事情,安贞一见他就来气,所以别说叫姐了,叫奶奶现在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嘿嘿,我知道你生我气呢,我这不是赔礼道歉来了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这个小喽啰置气了好不好?”汤德意大圆脸上堆着笑,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贱客。” “对于你的道歉,本姐姐不接受,赶紧的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去找你的......那谁去!”对于那人的名字,安贞连提都不想提,站起来就要撵汤德意。 厨房隔壁就是大门,汤德意被推搡着来到门口,只得四脚四手地扒住门框,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来是因为程郡骁!他出事儿了!” 安贞猛然听见“程郡骁”这三个字时,胸口就像被人揪了一把,连带着抓住汤德意衣领的手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他的。”汤德意喘着粗气,赶紧站稳了脚跟。 安贞努力地平复着心情,伸手捋了捋垂下来的发丝,脸上满不在乎地问道:“他,怎么了?” “哎,要不你跟我去看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汤德意火急火燎,一把抓起安贞手就朝电梯口走去。 从贺健行家出来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再跟汤德意到了闹市下出租车的时候,已经近晚上11点。 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不同寻常地拉开了初夏的序幕,然而纵使是这样的气温骤降,也浇灭不了夜晚市中心人潮的热度。 这条步行街安贞上一次来,是因为跟萧楠的相亲之约。 平日里闲的没事,安贞是从来不喜欢凑热闹的,这一晃,也过去好几个月了。 步行街上巨大的led天幕,莫测的光线变化,将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舞台,人们置身其中就有了一种表演性质的夸张表情和动作。 安贞望着各种应约而来、并发出夸张称赞的男男女女们,不禁觉得自己这名面无表情的观众当得相当煞风景。 这么想着,脚步不停地跟着汤德意绕过“舞台”,走进了略显僻静的后街。 后街是一条酒吧街,但是因为毗邻市中心,所以跟“上上仟”那种人生鼎沸、释放激情的欢场不一样;而是乐声靡靡,为了喝酒谈事的清吧。 两个人在一个叫“事外”的酒吧门口停了下来。 汤德意提了提裤子,用下巴指了指这座用三层旧式小洋楼改造的酒吧:“挪,到了,他就在里面。” 突然之间,安贞有些犹豫。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当汤德意告诉安贞程郡骁变了,安贞内心有疑惑的同时,也是亢奋的。 她仿佛终于有了一个变成“救世主”,可以跟程郡骁理论的理由。 可是当安贞真的与他置身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她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有种莫名不想面对的冲动。 见安贞踟蹰不前,汤德意先急了:“哎呀,我说姐姐,走呀,他就在上面!” 安贞再次给自己做了一个心理建设:我就是以安警官的身份过来,看看这家伙有没有乱来,千万不能在向云生跟王珂碰头的这个紧要关头出岔子,仅此而已! 这么想着,“安警官”这才缓缓跟着汤德意进了“事外酒吧”。 “欢迎来到事外,今晚给您一个置身事外的彻夜放松!”服务员彬彬有礼,站成一排,像群机器人一样对每一个进来的客人打着招呼。 伴随着酒吧里缥缈的音乐和微暗的灯光上了二楼,一间间包厢里传出来的喧闹交谈声和笑声,就开始不绝于耳地灌进安贞的耳朵里。 配上不停变换的灯光和墙上不一的抽象壁画,看得安贞眼花起来。 “女士,请问您有订座吗?”服务生是个英俊得小生,合身西服,头发一丝不苟,笑容毫无破绽。 “我们来找人的”汤德意没好气地插话:“喏,就前面那间。” “好的,请跟我来。”服务生引着两个人来到包厢门口:“祝您在‘事外’愉快。” “就这样?今晚还能愉快吗?”安贞不禁在心里暗暗苦笑。 包厢门虚掩着,服务生说话间已经把门推开了一个一人宽的距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的手捏住发着悠悠绿光的琉璃杯子,然后就是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幽深眉眼。 安贞一顿,竟与那双眼睛对视。 程郡骁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好看的眉眼,就在与安贞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瞬间变得逡巡冷漠。 “小骁,这不是你表妹么?”坐在程郡骁身旁的老黎也看到了安贞:“来来来,过来坐!” 幸亏房间里灯光昏暗,此时安贞的脸色也煞白如纸。 这个老黎她还记得,就在程郡骁夜赴“上上仟”的那一次,在深巷中,安贞见过带人赶来的他。 程郡骁怎么还会跟向云生的人在一起?他想干什么?! 安贞想到这里,身子不由地发起抖来,唯存的一点理智让她不至于冲过去揪住程郡骁质问,然后把这伙混蛋连锅端了。 然而程郡骁却看上去纹丝不动,这个男人脸上一丝温度也没有,面对安贞,他好像在打量一副不怎么尽如人意的装饰画,带着些许可有可无的漠然。 第三十二章 诛心 两方人就这么相对而立,一时之间包厢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倒是老黎先站了起来,一边热情地招呼安贞过去,一边伸手就拉住她的手臂朝沙发上拖。 美人谁不爱呢?煞风景的是汤德意,对于他,老黎把完全当空气。 汤德意见安贞一个女孩子被这个油头滑脸的老东西拉住,顿时心里一惊,赶紧伸手拦住了:“骁哥,要不我先带表妹回去了,都是我的错!” 汤德意说着,央求般地望向程郡骁。 安贞没有动,任凭两个男人把她拉扯在中间,眼睛却死死盯着程郡骁,脸色跟着愈发苍白起来。 此时的程郡骁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嘴唇边依旧勾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神里透出的是冷血动物一样的冷漠。 安贞也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只想冷笑出声,一只无形的巴掌狠狠甩在了自己脸上:安贞,请你看清楚,面前这个人他叫程郡骁! “啪”!老黎抬手重重打掉汤德意的手:“孙子,不知道你爷爷是谁?滚!” “骁哥......” “得意,你是越来越分不清场合了,还不听黎哥的话赶紧出去。”程郡骁嘴上说着,淡淡地朝他看了一眼。 程郡骁不怒自威的语气,让汤德意松开了安贞的衣袖,同一时间,一旁打手模样的男人把汤德意推搡出了门。 包房门随即被关了起来,汤德意只得无奈地守在门外:“你怎么那么冲动?傻啊你?忘了骁哥现在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就这么贸然带着她找过来?” 汤德意自言自语,越想越后悔,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骁哥应该会护着她的,没事,一定没事!” 包厢里,老黎把安贞安排到了自己身边,脸上堆着油腻腻的笑:“表妹怎么称呼?” “小珍。”安贞面上做出一副不认生的样子。 “小珍”老黎嘴上轻轻重复了两遍:“上次一遇也算是缘分,只是场合实在不合适......啧,我也看出来你对你表哥真是没得说,那种时候,一个女孩子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呐。” 程郡骁拿起酒杯一仰头喝光,把暗绿色的酒杯一放:“媚媚,给黎哥倒酒啊,愣着干嘛?” 说着,接过酒吧女递过来的两杯酒,伸手递过去一杯:“我替小珍谢谢黎哥抬爱,她什么都不懂,您多担待。” 程郡骁说着把手里的酒率先一饮而下。 老黎接过酒杯却不着急喝,两颗小豆眼在安贞身上来回弹跳着:“那天天太黑也没看清楚,今天一见,小珍竟然这么漂亮,陪哥喝一杯好不好?” 程郡骁闻言,眸色一沉,却紧紧抿住嘴没有说话。 安贞看着老黎手中随着冰块微微沉浮的琥珀色洋酒,负气一般接了过来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没想到看好的酒却这么烈,安贞只觉得喉咙像被火灼烧了一般,强忍着没有咳出来,疼得眼眶瞬间就红了。 老黎见状忙不迭地拍手叫好,身子也不由地又朝安贞凑了凑,一只手假借拿空杯,另一只手开始不老实地在她的耳畔发丝间摩挲起来。 安贞只觉得如坐针毡,于是往前挪了挪身子,勉强敷衍着:“黎哥,我酒量不行,这一杯算是那天不到之处给您赔礼了,我先去个洗手间。” 安贞说着,不露痕迹地拨开老黎不老实的手,起身就想走。 然而刚一站起来,就又被老黎拽住了胳膊:“难受是吧?喝点软饮压一压,媚媚给小美女来点石榴汁。” 老黎湿滑的手汗传到安贞胳膊上,安贞顿时像是被电流击中,汗毛倒竖;再看老黎那双色眯眯的眼睛,让安贞瞬间喉头一紧,差点就呕了出来。 安贞本能地用力甩开老黎的手。 老黎面色一变:“小珍,你这才刚来就要走,是不给哥哥面子哟。” 旁人闻言纷纷开始,嬉笑着起哄:“是呀,再喝两杯嘛!” 安贞胸腔剧烈起伏着,双手紧紧攥住衣摆,她下意识地看了程郡骁一眼,不料正对上程郡骁望向自己仿佛陌生人一般冷漠无情的眼光。 安贞心里某个地方就像塌了一样,疼得厉害,她倏地皱起眉。 “好!既然今天黎哥给面子,那我就努把力,让您尽兴!”安贞说着,猛然抓起桌子上的半瓶酒,仰头就灌了下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来狠的。 诧异的目光、戏谑的目光,还有兴奋的目光,来回在安贞身上扫过。 她顿时感到自己仿佛被人瞬间剥去了衣服,屈辱地被晾在这个肮脏的空间里任人观瞻。 安贞喉头一紧,裹在眼眶里努力不让掉下来的眼泪,就在这个时刻决了堤。 她赶忙抓起一张纸巾,掩住脸,也许这是她在程郡骁面前最后的一点尊严了。 这时,一直像是在看戏的程郡骁悄无声息地歪头点燃了手里的烟,垂下的桃花眼尾修长,看起来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冷淡模样。 他微微往前倾了一下身子,为老黎递上一根烟,轻声说道:“黎哥,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玩不起的,您老跟她较什么劲儿呢?媚媚多有意思,让她陪您玩,一定不会扫兴的。” 程郡骁说着长手一伸,把身边的媚媚轻轻朝老黎推了推。 媚媚也是透彻人,一看就明白了,赶紧抱住老黎的腰,猫叫似地撒起娇来:“黎哥,今天说来看人家,结果你都不陪人家的。” 老黎最吃这一套,骨头都酥了。 面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比得上风情万种的酒吧女,当下就抱着媚媚到昏暗的角落里“交流感情”去了。 洋酒后劲很猛,安贞只觉得头晕眼花,周遭的人声的乐声就像被抽离了空气一般,嗡嗡着变成了噪音,唯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和意识开始渐渐崩塌。 到底是怎么出的门,怎么再次置身于热闹的步行街巨大的led天幕下,安贞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在扶着人行道边的大树吐了几个来回的天昏地暗后,这才朦朦胧胧看清楚身旁拿着矿泉水,急得想跳脚的汤德意。 “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我......”安贞话音刚落,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又开启了下一轮“天昏地暗”。 汤德意只得一边拍着安贞的背,一边朝旁边怒目而视的环卫大妈陪着笑脸:“嘿嘿嘿,一会儿我收拾!一定收拾干净!” 说着,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上面只是一串电话号码,并备注了三个字:“打给他。” 汤德意想都没想就赶紧拨通了电话,10分钟之后,一辆车子呼啸着开了过来,停在了他们身边。 下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人,这人虽然不似程郡骁花美男的帅气外表,但是生得端正,看上去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男人一把搀住安贞,汤德意还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带走安贞,就见安贞迷糊着睁开眼睛轻轻唤了一声:“王浩?你怎么来了?” “事外酒吧”包厢里,刚刚跟酒吧女媚媚“交流完感情”的老黎坐回到众人身边,一边擦着嘴上的口红印,一边抬眼四下望了望,面上一副表情陡然冷了下来。 “咦?小骁,你那个表妹呢?怎么走了?”老黎语气不善,显然因为安贞的不告而别发起火来。 “她不会喝酒,醉了,我让她先走了。”程郡骁伸手拿过一张餐巾纸,缓缓擦了擦手。 “啪”老黎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钢化玻璃桌上,一旁刚才还在插科打诨的跟班们知道他不高兴了,赶紧都住了嘴。 “那不行,刚走没一会儿,把她叫回来!”老黎转过头,眼睛紧紧盯住程郡骁,最后的那个“来”字说得咬牙切齿。 程郡骁长眉一挑,表情依旧淡淡地站起身,把冰桶里的冰一扬手倒在了桌子上,两瓶刚开的洋酒一齐倒了进去,没几下冰桶就被装得满满当当。 老黎和众人见状都有点差异,却见程郡骁拎起冰桶,眼尾微红轻声说道:“黎哥,今天扫了您的雅兴,请您原谅,我来给您助助兴可不可以?” 老黎一愣,随即面上的怒气就缓和了:“呵,伏特加,纯的?!” “那必须的。”程郡骁莞尔一笑:“您看着,不喊停我不敢停!” 说着,程郡骁伸手拽了拽衣领,风度翩翩犹如在品茗喝茶一般,满满一冰桶的伏特加就这样随着他起伏的喉结灌入口中。 路灯随着车子朝前飞驰,一明一灭地投射在斜依窗边的安贞脸上。 她依旧不是很清醒,紧紧抠在车门上的双手,恍惚间像是在推一闪锈迹斑斑的沉重大门,可是奈何使劲浑身解数,也撼动不了。 “那扇门,原来是他的心门啊......”安贞小声地自言自语,眼泪跟着就滑落下来。 “安贞?你好点没有?”王浩听不清她的呢喃细语,只是单纯的以为安贞在说哪里不舒服,索性把车停在了路边。 王浩扶住安贞的肩头,轻轻拨开她的发丝,伸手轻轻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做,你心里能好受点?” 对于安贞为什么喝醉,为什么流落街头,王浩其实都不是清楚。 只是漠然的和汤德意完成了安置安贞的交接,他就开车上路了。 有些事情,他希望安贞清口告诉他,哪怕这个答案还是很伤人。 “我真的努力过了......”安贞说着又落下泪来:“你怎么这样?你个王八蛋能不能别那么伤人?” 王浩明白,她把自己当另一个人了。 可是只要她好好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原来是康正,现在是......都无所谓了。 王浩想着,把垂着的右手轻轻覆上了安贞的后背,并没有用多大力气,随时给她撤退的机会。 然而安贞却一把抓住王浩的胳膊,近乎呜咽地哭出了声。 这一夜太长了,长到有时间让所有的人伤心。 泥泞的巷道里,一个身影踉跄着推起倒在地上的摩托车,一次次尝试着打火、踩离合,然后再一次摔倒。 第三十三章 为了忘却 夜色深重,偶或有从酒吧出来锦衣夜行的人看见这一幕,都忙不迭地赶紧走开。 “哥,我求你了!你别这么折磨自己行不行?”汤德意近乎是用哭腔吼出这句话。 可是毫无意义,程郡骁依旧像个机器人一样跌跌撞撞扶起车子,笨重的车身再次倾倒,他额上渗着汗水,随着车子一起倒在地上。 汤德意见状,忙不迭地再次想要把他扶起来,然而手背划过程郡骁的前衣襟,只觉得一阵湿滑,借着月色一看,不由得失声痛呼:“靠,是血!哥,你怎么样了......” 程郡骁却一把推开了汤德意,跌跌撞撞站起了身,月光下的他,眉目颓然,薄唇边还余有一抹血色。 “我想自己呆着,别跟着我!”程郡骁的嗓音有些嘶哑,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擦掉嘴唇边的血迹,突然无奈的笑出了声。 “骁哥......”汤德意听了程郡骁的话,也不敢再上前搀扶,只得望着程郡骁渐行渐远的背影悄悄抹着泪:“电话是你让打的,人也是你让接走的,你现在又这么折磨自己干什么?”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没资格奢望什么......”程郡骁垂在额前的一缕头发遮住他一半眉眼,鬓角渗着细密的汗珠,配上唇上的血,面上的表情更显得妖异难测。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走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晚风呼啸,程郡骁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唯独可以用周边愈发荒凉的景色判断自己应该是出了城,正在朝郊外走。 深一步浅一步,遮天蔽日的树木代替了热闹的街巷和马路,程郡骁终于支撑不住,用手撑住一棵大树,缓缓坐了下来。 “出来吧,跟了一路,我都累了。”程郡骁抬眼,朝树林中轻声说道。 一阵衣物划过树枝的淅索声之后,果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只见这人看上去40岁左右,十分清瘦,模样是那种丢在大街上泯然众人的类型,普通得叫人过目就能忘记。 这个男人来到程郡骁身边,面色凝重地弯腰蹲了下去,望着程郡骁的脸,开了口:“又出什么事了?” “小事,就是喝了点酒,有点飘。”程郡骁觉得后背硌得慌,换了个姿势,依旧长手长脚地依树而坐。 “你最近状态太不稳定了,我觉得要么跟上面汇报一下,直接‘消失’吧。”男人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面上表情多出了一丝狠厉。 “要我说几次我没事?向云生的人现在已经开始信任我了,你却让我‘消失’?!”程郡骁说着搀住树干激动地站了起来。 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是担心你的状态会影响任务进展,直接导致任务失败,郡骁,上一次不就是......” “别跟我提上次!”程郡骁闻言突然就像被电击一般激动起来,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三年!我熬了三年!是现在说退出就能退出的吗?詹磊和徐嫣的死,难道再换另外一个三年,等‘状态好的人’加入吗?” 男人踌躇着,语气也缓和下来:“可是市局的那个叫安贞的女孩怎么办?” 程郡骁听到安贞的名字,眸子里的光突然就暗淡下来,抓在男人胳膊上的手也随即松了开来。 他深吸口气,淡淡地说道:“席哥,程郡骁原本就是注定孑然一身的人,他的生命里不会有安贞这个人,现在没有,未来更不可能了。” 程郡骁说罢话,目光幽暗地伸向密林重重的远方。 这个叫席哥的男人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拍了拍程郡骁的肩,不再说话。 都枫的这个夏天真的很奇怪,前所未有的冷,冻得人透彻心扉。 安贞靠在车椅背上打了个寒战。 王浩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欲言又止地望着这个睡梦中还在不停流泪的女孩,心也一阵阵跟着难过。 安贞紧紧闭着眼睛,梦里她依旧不停地推着面前锈迹斑斑的大门,然而于事无补,大门岿然不动。 翌日清晨,与其说安贞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不如说她是晃着200公斤重的脑壳把自己从床上撕起来的。 环顾四周,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在那么失控的情况下还能没有少胳膊断腿,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的窝,也算是万幸了。 从“事外酒吧”拎起酒瓶子灌下去的那一刻,安贞还依稀记得的只有无尽地狂吐和自己控制不住地吱哇乱叫。 至于鉴证自己狂吐和哀嚎的对象,安贞一拍脑袋顿时就不敢往下去想了,反正少不了汤德意这个扫把星,今后这也将成为他压制自己的实力谈资。 一想到昨夜,安贞心里猛地一沉,心里撕裂般的疼痛感又回来了。 程郡骁戏谑的眼神,还有自己被老黎纠缠时他看戏一般的冷漠,恍然让人觉得这是割裂的两个人。 安贞望着浴室镜前的自己,弯了弯嘴角,果然笑得比哭还难看:“安贞啊,你怎么就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呢?” 说着,她深深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撑在水池边缘,望着对面不知道贵姓的邋遢妇女,努力地一次次深呼吸:“安贞啊,你要争气!不爱你的,你不爱!加油加油加油啊!” 心理暗示是个好东西,安贞觉得昨晚丢了一夜的自我好像慢慢回来了,身体也好像有了点力气。 “嗯,去上班!去局里,各种案件朝我砸过来吧!工作使我快乐!” 安贞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阵冷汗嗖地从后背蹿起来。 ——是啊,在那么危险的人物面前,自己竟然犯了低级错误,失态是小,万一昨晚酒后胡言乱语,那就真的把贺队和这次行动的同事们往火坑里送了! “等等!”安贞一怔,昨天光顾着伤春悲秋,单方面搞失恋了,竟然没想到程郡骁怎么还跟他们混在一起,而且看上去俨然一副‘自己人的模样’,难道说他真的反水了?! 想到这里,安贞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随意用清水抹了把脸,抄起外套,蓬头垢面地就往门口奔去。 刚一开门差点跟正准备敲门的王浩撞了个正着。 王浩手里提溜着打包好的早餐,直愣愣地望着生龙活虎的安贞。在他的理解里,昨晚醉成那样,今天的安贞纵使三头六臂,再怎么也得回一个上午的魂。 照顾了安贞一宿的王浩,早上出门前还在犹豫着怎么把门叫开。 看来一切的担忧,完全大可不必。 “你怎么来了?”安正瞪着一双熊猫眼,像看稀有物种一样上下打量着王浩。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是我送你回来的,就想着今天早晨再给你弄点早餐吃,怕你胃难受。”王浩努力组织着语言,担心说错哪句话会让安贞尴尬。 然而安贞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自顾自地“哦”了一声,便锁门急匆匆地进了电梯。 王浩见状,赶紧提溜着大包小包的早餐也急火火地跟她进了电梯,下了地下室,理所当然地成了司机,然后应了安贞的吩咐,直奔市局。 一大早,正是都枫市区堵车的高峰期。 王浩开着车,在拥堵的街道上左躲右闪,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副驾驶上的安贞。 只见安贞眉头紧锁,脸上愁云满布,嘴巴里还小声念念有词,到最堵的时候,毫无形象地抓了一把挡在额前的头发。 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是病,王浩竟然发现这样的安贞真的很真实,也很可爱!这么想着,他的嘴角也不由地弯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 “喂?你这样的真挺少见的。” 当王浩回过神的时候,安贞瞪着一双大眼睛,胳膊环在胸前,那种看稀有物种的表情再次浮现在她气鼓鼓的小脸上。 “啊?!”王浩一惊,差点刹车当油门:“你刚才说我怎么了,什么少见?” “就是堵车还能一脸捡着钱的表情很少见。”安贞这个熊猫少女凑近王浩的脸,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眼波含春,嘴角带笑,你是不是今早真的捡钱了?” “没有,就昨天晚上捡了个......”王浩打了把方向盘,歪头掩饰自己口无遮拦的窘迫。 安贞把王浩说了半截的话咂摸了一遍,突然脑海中电光火石——断片了的记忆又回来了。 她记得到了小区楼下,自己抱着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了,然后的然后,自己好像是被王浩拖死狗一般好不容易弄上了楼...... 安贞想到这里,脸色煞白。 “小安,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太对,是不是宿醉了?你看看,后排有馄饨和包子,还有酸辣粉、螺蛳粉和酸辣卤面......” 大哥,你都说我是宿醉了,又不是怀孕,干嘛弄那么多酸的东西? 安贞无语凝噎,恨不得现在就跳窗死了算了,没想到第一次酒醉失态,竟然是在王浩面前。 好在前面道路顺畅了许多,没多时就到了市局门口。 还没等车停稳,安贞一个健步就跨下了车子,留下身后提着大包小包各式“酸货”的王浩忙不迭追着她进了市局办公大楼。 第三十四章 两难断 宿醉的威力果然巨大,安贞进了办公楼才开始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双腿也颤颤巍巍迈不开步子。 但是此时她哪顾得了这些,找到贺队把程郡骁的反常情况赶紧汇报要紧,于是她愣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让各位踩点上班的同事们汗颜不已。 安贞急火火地推开贺队办公室的门,压着那声“报告”一起挤了进去。 留下身后一脸错愕的王浩:“安贞她这是要给贺队负荆请罪吗?就是下班时间喝了点儿酒,也不至于啊。” 鲁北吹着口哨拐了拐王浩的胳膊,斜眼看了看他手上塑料袋里的各种早餐:“喝!现在有副业了?你这螺蛳粉怎么卖的?” 王浩心不在焉,把东西一股脑地塞进鲁北怀里:“给,全吃了吧。”说着,眼睛却没离开贺队办公室的大门。 身旁同事试问哪个是吃素的?闻言便毫不客气地把一袋子早餐立马分了个干干净净。 一边嗦着螺蛳粉,一边歪头跟着王浩看,瓮声瓮气地叹了口气:“王浩啊,我算是看出来了,不过喜欢咱们队宝安贞的人已经排到市局大院儿了,你可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呢。” 王浩闻言赶紧拍拍自己的脸,故作严肃:“真的那么明显。” “可不是么。”鲁北点头。 “鲁哥,其实我已经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了,不追到安贞誓不罢休!”王浩说得昂首挺胸,仿佛这一刻在宣誓上战场。 鲁北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鸡贼地挤了挤眼睛:“其实小安这个姑娘挺单纯的,只是还没开窍,毕竟没谈过恋爱,所以反应迟钝了点儿,你好好对人家,人家一定会有回应的。” 鲁北的一番话,燃得王浩当即就想踹开门跟安贞求婚了。他赶忙点头:“鲁哥,我会加油的!” “我说,我想采访你一下”嘴里还在用吸管喝豆浆的同事曾源一脸便秘的表情看看王浩,又看看鲁北:“恋爱指导,你找个单身死宅男给你提建议,是不是略显草率了一些?” 鲁北一推脸上的眼镜,冷冷看着曾源:“我40米长的手术刀呢?哎,突然很想用呐。” 曾源见状一拍脑袋:“哦,我刚想起来,一会儿还要去现场,我得准备准备,你们慢慢聊啊。” 如往常一样,刑警队只要没有什么棘手的大案子,办公室里往往都是这样一派苦中作乐的和谐场面。 然而与外面的其乐融融相比,贺队办公室里的气氛现在却异常沉重。 安贞把头一天夜里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己怀疑程郡骁“反水”的证据一股脑全都汇报给了贺队。 原本以为这样一个爆炸的消息,一定会让贺队惊讶和愤怒;然而当坐在办公桌前的贺队稳坐如钟的听完安贞的汇报,却并没有急着要表态的意思。 只见贺健行动作熟练地洗了茶,再次满上茶汤,浓郁的茶汤很快散出味来。 他兜起茶叶的过滤网,给自己和安贞各倒了一杯,“安贞,你记不记得昨天在我家,我给你说的话?” “我都记着呢,只是程郡骁那里,昨晚情况比较特殊。”安贞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她直愣愣地盯着漂浮的茶叶,不敢看贺健行的眼睛。 “事出有因?你知不知道昨天这么贸然去找他,然后还见了向云生的人,作为一名刑警来说处事方法有多业余?!你很可能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贺队说这话的时候,碗里的第二泡茶汤险些撒出来。他颤抖着双手努力平复着心情,罕见地发了火。 安贞眼眶一红,有些不知所措:“那,现在怎么办?程郡骁真的不一般......” 贺健行在连续叹了好几口气,自我平复心情之后,这才缓缓站起来望向安贞:“安贞,咱们干刑警的最忌讳的一点,就是跟案子有关的人扯上关系,这叫避嫌。” 贺健行说着扶住安贞的肩膀低头淡淡的说:“可是你跟他之间的羁绊不仅没有避嫌,反而越来越复杂,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啊,安贞。” 安贞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孩子,道路且长且艰辛,这淌浑水你不能再继续往下走了。听我的话,从明天开始跟着鲁北他们干新案子。至于向云生的案子......和程郡骁这个人,到此为止了好不好?” 安贞急切地点着头,紧紧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再这样没骨气地哭出来。 贺健行对于她来说,亦师亦友,他的话她一向都听;这头一次忤逆他贸然行动,让安贞又羞又愧。 午后,隐蔽在老街巷的筒子楼还没有“开张”,几个穿着妖艳的服务员趴在休息室里昏昏欲睡。 顶楼郝勇的办公室里却汇集了好几个人,这其中包括老黎和程郡骁。 将近一个月帮郝勇处理各种问题的程郡骁,被安排做的最多的就是把楼下赌场里输光欠钱又想跑的那些人抓回来,然后交给心狠手辣的老黎处置。 自从上次从郝勇的“刑房”出来,程郡骁连续做了十多天同样的梦,梦里的那个被摁在地板上的男人右臂踌躇着血流成河。 其实斩断他胳膊的人并不是程郡骁,而是这个男人自己。因为郝勇的筒子楼历来有一个惯例,就是欠了赌债的人必须拿东西来偿,这其中有实物,还有就是人! 筒子楼有一大半穿着暴露妖艳的“服务员”,都是被家人抵债而沦为的玩物。 男人自知自己终逃不过一死,却陡然间良心发现,生怕自己正在读高三的女儿被他们撸过来,这才迎着程郡骁举起的砍刀自己断臂了结了这件事。 跟着郝勇和老黎,程郡骁见识了向云生这个盘踞在都枫市的毒瘤犯下的庄桩桩罪行:人体藏毒、洗黑钱、开赌场、杀人碎尸、逼良为娼...... 哪一桩都是灭绝人性的滔天罪行。 此时沙发上,郝勇和老黎正在数钱,大摞的赌资被放在大理石的桌面上,配着水晶吊灯折射出来的光线,甚是夺目。 程郡骁坐在门边,以他现在的身份,还没有资格碰钱,充当的也只是个打手的角色。 老黎一边砸吧着嘴吐出一口吐沫,一边嘴也没闲着地闲聊着。他的话题,无非就是揍人、钱和女人。 只见老黎说到最近见过的几个美女,眼睛都放了光:“哎勇哥,你说我这个月是不是赚了?走到哪里都能发点儿小财,还能碰上个把美人。” “嘿嘿,你老小子,年纪一大把了别整天弄些风流债出来。你记不记得上次在酒吧调戏人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十几个人把你堵住了,还是小骁以一打十,替你把事情摆平咯。” “那是他们几个瞎了,敢在咱们头上动土......”老黎说着,小豆子眼望向程郡骁,一脸狡黠:“不过说到小骁啊,他那个表妹真真是极品!拿什么来形容呢,美若天仙儿!嘿嘿。” 程郡骁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把玩着棒球杆,乍得听见老黎的话,眸色一暗,攥住球杆的水背随即青筋爆现。 然而他不动声色的弯起嘴唇笑了笑,把球杆放在了身旁:“就是个小孩儿,黎哥后宫三千,没必要为了小姑娘惦记得那么紧。” 老黎索性放下手里正数的钱,淫笑着摇摇头:“还说别人呢,你还不也是......” 程郡骁微微蹙着眉头,他搞不清老黎话里有话的意思,索性也不开口,等着他自己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坏人!”老黎嘻嘻哈哈地笑,用手指了指程郡骁,“我早看出来了,你这小子看着像是清心寡欲的样子,其实心里憋着一个人呢。” 程郡骁一惊,差一点就想要赶紧撇清自己和安贞的关系,却听老黎慢吞吞地笑道:“媚媚对不对?我早看出来你跟她眼神不对劲,放心吧,从今以后,这个姑娘就是你的了!” 程郡骁松了一口气,弯了弯嘴角,把交叠的长腿换了一个方向,点头应道:“得了,那小骁先谢谢黎哥!” 一直在旁边没有发话的郝勇对于这种女人来女人去,毫无意义的谈话早就烦了。一伸手把钱扔在老黎腿上:“赶紧办正事,你不知道最近向总火气大,要是晚上还没把这点儿钱点出来送过去给他老人家打牙祭,咱们都得挨骂!” 老黎忙点头:“说的是啊,我听说大老板派了他另一个得力干将回国了,好像上个月就来了。你说这人岂不是向总的眼中钉肉中刺么?” 程郡骁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很快便弄依稀弄清楚了向云生现在在组织里的处境似乎也不尽如人意。 郝勇和老黎口中的大老板,好像从国外又派来了一个与向云生抗衡的得力干将。这么一琢磨,正好可以向云生最近连连动作,那是为了在大老板那里争得自己岌岌可危的一席之地啊。 程郡骁如是想着,紧紧抿住了嘴巴:看来蛇出洞的日子不远了。 暴雨过后,一连三个礼拜都是大晴天,烈日炎炎的午后,安贞给汤德意去了电话,在确定程郡骁不在家的前提下,自己约了辆面包车。 她盘算着把东城区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拿走,从此以后也算是和这里,和这里的人两清了。 东西不多,两个师傅很快就把安贞出租屋里的东西清空了。 安贞把程郡骁之前给她置办的那些东西唯独留了下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刚走下楼,却在转角处听到了一个甜甜的女声,轻轻唤了一声:“骁哥!” 第三十五章 第三者 安贞顺着声音朝楼下望去,弯弯绕绕的楼梯上两个交缠着的身影,拥在一起朝楼上走,间或还夹杂着女人的媚笑声。 “哎呀,你真逗,别,好痒......骁哥。” 绕过一层楼梯,这对男女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安贞面前。 只见媚媚搭住程郡骁的肩膀,程郡骁则一手撑住墙壁,一手把她勾在了自己怀中。 程郡骁那双桃花眼此刻恰到好处地弯成了月牙,薄唇媚眼,好不动情。 安贞倏得张大了眼睛,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因为愤怒和紧张发起抖来,她先是一怔,然后转身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房间。 门外又是一阵嬉笑,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安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脑袋不听使唤地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刚才对方的一举一动依旧历历在目,等她终于平复心情之后,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湿了脸颊。 不知道是第几个楼下面包车司机打来的催促电话了,安贞这才颤抖着双手开了门。 楼下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安贞这一刻恨不得自己就是阵空气,在不想面对的人和事面前飘然消失。 她踌躇着还是下了楼,然而就在经过程郡骁门口的时候,还是犹豫着朝那里望了一眼,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门却开了。 “哟,这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小姐姐么?” 半开着门的门里,媚媚把裹着浴巾的身子藏在了门背后,脸上微微透着两抹还未消散的红晕,眼神也如其名“妖媚勾人”。 安贞脚步一顿,按捺着心中的震惊和难过,转回头给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脚步却并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哦,忘了你是骁哥表妹。你好,我叫冉媚,他们都叫我媚媚。媚媚依旧笑容满面,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情感上安贞此刻真想冲过去帮她把门从外面带上,或许顺道可以暗戳戳地讽刺她一句:“女孩子还是要点儿脸面吧”! 然而理智还是让安贞咬牙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淡淡说出两个字:“幸会!” “呀,你这是要搬家么?我刚才还在想谁家大包小包的往外面搬呢,这是要去哪儿呀?要不要我们帮你一起?” 貌似客道的话,越听越不对味。 安贞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叫媚媚的女人,是在跟自己示威呢。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拖住自己,看样子就是在宣誓主权。 也罢了,姐姐不稀罕,祝你们玩的愉快! 安贞想到这里,嘴角不觉得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用不着,谢谢了,大家都忙,该干嘛干嘛吧!” 说着,她还朝媚媚身后一撇,虽然看不清里头的情形,但是心里还是一阵揪痛,嘴上却不饶人:“我刚才听你们也才回来一会儿,怎么这么快,你这就洗完澡打算走了吗?” 媚媚脸色一变,没想到安贞这样看似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居然说出来的话这么狠厉,一时间竟然忘了怎么回怼过去,只脸上讪讪地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来。 “哦,你如果现在就走,我租了辆面包车,可以顺带捎你一程。”安贞走下几级台阶,又补了一刀。 “不用客气了......啊我忘了,我还给骁哥煮着面呢,你走吧,下次约。”媚媚说着,朝安贞假模假样地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安贞头也不回地上了面包车,直到车子开出很远,这才大口调整着呼吸,泛白的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 房间里,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媚媚就绷不住了。 她转身进了房间,把围在抹胸上的浴巾一扔,气呼呼地靠在窗台边上抽闷烟。 坐在沙发上的程郡骁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在跃动,嘴角也跟着慢慢翘了起来,随即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骁哥,你还笑?!人家都暗戳戳讽刺你‘不行了’呢!”媚媚说着猛吸一口烟:“气死我了,这个小丫头真厉害,骁哥也不知道你怎么就看上她了,你俩要真成了,够你这辈子受的!” 媚媚一股脑把自己的不满发泄一气,过了嘴瘾,猛然发现自己说话口无遮拦,赶紧怯怯地望向程郡骁:“对不起啊骁哥,我又话多了。” 程郡骁消无声息的露出一丝苦笑,用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今天戏也就演到这里了,时候不早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说着把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蕾丝外套递给媚媚:“记着我说的话了?郝勇他们那边,能请假就请假。特别是老黎那个老色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小心些。”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媚媚,一听程郡骁说体己的话,顿时就没了火气。瞬间温顺得像个小猫一样,咧嘴露出个甜甜的微笑:“放心吧哥,咱卖艺不卖身,我记着呢!” 说来也是,媚媚十几岁就没了妈,后面不堪其扰后爸的一再调戏,还没成年就离家出来闯荡了。 三年前,媚媚在都枫的一家夜总会打工,差点被几个小混混侵犯,却在那夜遇到了出手相救的程郡骁。 媚媚怎么也忘不掉,就在自己被摁在夜总会后巷衣服被撕得稀烂的时候,一个男人一手把酒瓶子朝墙上砸得稀烂,一手提了一根钢管,二话没说就朝趴在自己胸口的流氓劈头盖脸地猛掼下去。 流氓顿时就急了,四个人一齐朝这个男人挥舞着砍刀和棍棒冲了上去。 男人也不示弱,就这么以一敌四,混战在了一起。 媚媚记得最后四个人倒地呻吟的时候,那个出手相助的男人半身鲜血淋漓,手不自然地垂着,好像是脱臼了。 但是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一样,一声不吭地抓起媚媚的手,淡淡问了一声:“有没有受伤......” 那个男人就是程郡骁,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这么狗血,也着实让媚媚感动,乃至之后的时间里,媚媚真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哥来对待。 实际上,自从那次之后,程郡骁很少跟媚媚碰面。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媚媚借着各种机会去见一见他,如此,心里就高兴得跟中了奖一样。 却没料到,这一次程郡骁竟然单独来找她,说是请她帮忙,进“上上仟”夜总会成了里头的dancer。 程郡骁交给媚媚的任务其实并不简单,而是在“上上仟”里想法接近公司的上层,每天向他汇报他们的动向,尤其注意的就是老板向云生。 更让媚媚没有想到的是,一年之后,自己竟然与程郡骁成了“同事”,一齐混迹在了这帮人中间。 假装不认识的人,能够因为这样的特殊身份每天都有见面的机会,这对于媚媚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程郡骁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谜,而自己则应该只算是他的一步棋子。 纵使她不知道往后的路会变成什么样,但自己则心甘情愿地坠在这个谜团之中,哪怕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还有什么事情吗?”程郡骁的话打断了媚媚的回忆。 “哦,没了!对了,向云生这几天都没有出现过,不知道他又在忙活什么。郝勇和老黎那边倒还是一样,每天看着筒子楼赌场那边的生意。” 媚媚没话找话说,就是想多留一刻。 “好,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程郡骁言简意赅,这是在送客了。 媚媚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挎上了包,“还有,小丫头那边你如果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单独约她出来再刺激刺激,应该她的心思也就断了吧。” “已经够刺激她的了,就这样吧。”程郡骁蹙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媚媚也不敢再多话,转身出了门。 门关上的刹那,程郡骁缓缓坐直了身子,找了一阵才发现打火机又被媚媚揣走了。于是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火柴,擦亮了一根,也不着急点烟,火光明灭间他眉目深沉,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安贞这一去,他们之间应该什么羁绊都没有了,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几天之后,贺健行精心乔装了一番,按照之前跟向云生的电话约定,去了“上上仟”夜总会。 跟原来执行任务的流程差不多,他带着同样乔装的同事进大厅,另外一些人员则部署在周边,随时接应。只是这一次,任务名单里没有了安贞。 从晚上10点半,贺健行这一坐,就坐了午夜12点。酒水和各种美食美女应有尽有,就是不见向云生的人,不知道这个老狐狸葫芦里这一次卖的又是什么药。 就在贺健行表面上逢场作戏,心底里一直暗自思虑着下一步棋怎么走的时候,向云生终于款款走进了位于二楼的私密包厢。 “啊呀呀,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一下,王老板多包涵,我自罚三杯啊!” 只见向云生说着话,一进门便满脸堆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亲昵不已。 第三十六章 会面 跟随向云生进来的还有郝勇,以及另外三个保镖。 贺健行见状莞尔一笑,起身握住了向云生递过来的右手:“向老板,这一次咱们终于算是见面了,古有三顾茅庐求圣贤,今天也算我王某人得偿所愿了。” “哪里哪里,真金火炼,咱们这一遭即使不谈生意,也要谈情谊的了。”向云生伸手,示意贺健行上座。 刚一落座,两个人就都像事先约定好一般,把生意经先放一边,谁也不开口先提起。 于是两个人先从人生聊到了理想,然后再谈故乡谈事业,看似就是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地闲聊,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暗流涌动。 贺健行明白,这个时刻一定得沉住气谨言慎行,因为稍微一个不善,就很可能暴露行踪,全盘皆输。 好在毕竟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面对向云生的一次次不露痕迹地试探,贺健行都能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刚才说到这个新加坡的经典美食——肉骨茶,我是喜欢得不得了啊。上次绕道马来西亚,仓促尝了一下,竟然惊为天人。王老板旅居新加坡那么多年,我就想请教一下到底两个地方味道差别在哪儿?” 贺健行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向云生这是在试探他华侨的身份呢。要说一个地方最让人记忆犹新的东西,那看恐怕味觉就占了第一位。 但是究其深了聊,当地小吃的那一点点味道上的差异,却真的只有当地人才能说出个道道来。 贺健行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沾了酒水在大理石上缓缓写出两个字来:“鼓油”。 见向云生神情不解,贺健行赶紧解释道,“新加坡的肉骨茶较之马来西亚的其实味道上更加浓郁,而关键的关键,就是这一味配料。” 向云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怎么说呢?” 贺健行抿了一口酒,解释道:“新加坡肉骨茶是潮州派,汤色浅,多胡椒,有深胡椒味道;而马来西亚肉骨茶是福建派,汤色深,多用鼓油,有较重药材味,这也就是两者最本质的却别咯。” 向云生闻言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不由拍手叫好:“想不到王老板不单是个生意经,还是个美食家?哈哈,这地方特色和美食确实有意思。” 贺健行轻轻蹙眉,身子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其实我与向老板谈的这门生意,何尝不是缺了这一味看似随意,实则至关重要的调料呢?” 贺健行说着弯起了嘴角:“我这人很信命,你看你绕道大马,偶获美食;我们兜兜转转才坐在一个桌上谈生意,不就是水到渠成了么?” 一语言必,贺健行朝向云生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向云生一愣,随即开蒙一般眯起了眼睛,连连点头:“哈!果真是这样的!王老板,缘分呐!” 终于聊到了正题——生意。 贺健行见话题已经顺利勾起了向云生的兴趣,干脆开门见山,“我王珂呢是个比较直性子的人,以往跟别人做生意也都是直来直去。” 贺健行说着面色一沉:“我要上等的货,价格好谈。” 向云生没着急答复,只是拿起手中的老山檀转了两圈,这才缓缓开口:“王老板说得我听懂了一点,但是又好像不太懂。” 贺健行闻言凝眉望向向云生,嘴里却招呼身后的跟班拿出笔记本电脑:“向老板的顾虑我明白,或者我们再验一验实力比较妥帖。” 说着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密码,账户上赫然出现的金额让向云生眼睛一亮:“不会叫王老板失望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气氛瞬间轻松下来,众人见状就像是松了一口气,歌照唱酒照喝,又回到了一派表象下的其乐融融。 眼看着,这桩买卖的第一步算是完美接洽了。 在没有任务,也不能跟着贺队如往常一般各种摸鱼出外勤的日子里,安贞倒是也在努力地丰富着自己的小日子。 而最让她高兴的,就是康正毕竟是个年富力强的小伙子,躺了一个月之后,这家伙终于苏醒了。 虽然身体机能依旧在康复中,不太能活动说话,但是已经可以慢慢开始进食了。 这不一大早才7点多,她就进了袁梦华女士的门。 虽然一如往常一般要被口诛笔伐地被声讨她为什么还是没有带“小程”来家里坐坐。 但是安贞这二十多年的耳朵茧子也不是白磨炼出来的,她就这么厚着脸皮打着哈哈地让老母亲把头一天炖好的各种汤品给她盛满当,让后赶在早高峰之前给康正送过去。 “嘭”随着门被重重从里面关上,戛然而止的还有母亲那句:“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安贞站在楼道里,撇了撇嘴,“还要怎么主动?像那个谁,洗白白亲自送上门吗?”随即为自己这句话都着实恶心了一番。 病床上的康正看上去脸色红润了许多,这也让安贞安心了不少。 另外就是因为还虚弱着,最贱这个缺点暂时还没暴露,也让安贞顺心了不少。 香气四溢的鸡汤被送进康正的嘴里,安贞也不免咽了咽唾沫,“来自袁女士的倾力制作,怎么样味道棒吧?” 康正点点头,又无奈地挤出几个笑容,“摆正你的姿态啊,你馋什么?” 得了,刚才还被安贞暗自夸张,这个“贱人”又算是回来了。 “嘿,我说,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口,姐姐我从天没亮就被袁女士骂到半个小时前,知足吧你。” “行吧,等我出院了,我替你出头去。”康正又喝了一口安贞递过来的鸡汤。 “你就憋着坏吧”安贞说着抬手看了看时间,着急忙慌地收拾背包“我得过去看一眼刘副队,然后踩点儿上班了。” 康正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安贞把鸡汤交给看护,这才赶紧朝楼上的icu病房跑去。 一趟折腾,眼看着就快要迟到了,安贞见电梯口等了五六个人,想了想便转身朝楼梯间跑去。 刚转过拐角差点跟上楼的人迎头撞上。 “哎哟,对不起啊,对不起......”安贞忙不迭地跟对方道歉,提腿接着就往楼下跑。 “安贞!” 猛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安贞一怔,回头朝那人望去,“咦?萧楠?怎么是你?” 只见萧楠笑盈盈地朝安贞点点头,“哦,来拜访我研究生时候的教授,他老人家太忙,所以只有到医院里来了。” “哦,这样啊。” “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楠今天穿了一套休闲服,简简单单的装束,不似上几次见到时候的那么正式,反而显得整个人高高瘦瘦,越发清爽。 肯定不能说自己是来看抓捕犯罪嫌疑人负伤的同事吧?安贞想了想赶紧点头,“哦,就是那个胃不太舒服,所以想过来看看。” “可是现在坐诊的医生应该才刚排号,你这匆匆忙忙是要去哪儿?”萧楠看看手表,不解地望向安贞。 安贞无奈地摇摇头,终于说了句实话,“我上班要迟到了,急着走。” 萧楠长眉一蹙,三步两步来到安贞身边,“不介意的话耽误你两分钟?” 见安贞一脸疑惑,萧楠赶紧补充道:“哦,我之前跟着我导师学了点儿中医,可以帮你号一号脉,如果不是大问题的话不耽误你功夫,你上药店买点儿药就可以了。哦,你要是赶时间的话,那下次我帮你预约。” 萧楠总是给人十足的分寸感,见安贞一脸为难,已经想好了帮她解围的退路。 安贞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就麻烦萧医生了。”说着伸出了右手。 萧楠手指触上安贞的手腕,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尖有些微凉。他凝神稍微顿了顿,整个作为医生的气质就已经展现出来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时间,萧楠放开了安贞的手腕,还不忘周到地替她放下了卷起的衣袖。 “没有什么大碍,一日三餐记得要准时吃,另外还有就是你是不是经常痛经?”萧楠表情很严肃,俨然一副医生做派,猛地问出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嗯,是不太好。”安贞回忆起自己每次姨妈一来,保准头一天叫苦不迭,赶紧点点头。 “胃没什么大碍,不过刚才说的这个你要注意一些,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保健是关键。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陪你见见我另一个导师,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开点中药调理下就好了。” 萧楠说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耽误你工作了,咱们电话联系好吗?” 安贞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即将要被扣绩效的人,不禁一拍脑门,“好,谢谢萧医生,那下次再见!” 说着赶忙朝楼下跑去。 萧楠望着安贞离开的身影,顿了顿,这才不紧不慢地踱步上了楼。 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看病号自己也顺便看了个病,安贞骑着小电驴朝市局赶的时候,不禁无奈摇头。 说了一个谎,就要以一百个谎来圆。 萧楠其实挺好的,原本以为江湖不再见的人,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场合三番两次地遇见。 而每次遇见,就又增加了安贞的愧疚感。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吧”安贞心里暗暗默念。 第三十七章 媚媚之死 “啪”程郡骁仰面一头扎入深海海底,顿时整个身体失去控制,他挣扎着想要浮上来,却感觉自己越陷越深。。。 水面上,那一线仿佛生机的光线也慢慢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闭上眼,越陷越深。 突然就听见“啪”的一声,似乎从遥远未来传来的枪声炸响,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辨别方向。。。 仰躺在沙发上睡过去的程郡骁,挣扎着睁开眼睛。 就见汤德意腆着肚子站在他头顶上方喝汽水,嘴里憋了大口的汽水,痛苦得“欲吐不能”,最后又吞了回去。 程郡骁一副见了“脏东西”的表情,眼睛里近乎都要射出两道杀人的射线,声音漠然,“你是不是想死?” 汤德意憋回正要吐出来的汽水:“骁哥,我看你鬼压床啊?喊不醒我都准备喷你了。” 程郡骁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前胸和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刚刚一切都是梦魇,只是梦而已。 他皱皱眉头——这场梦或许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想到这里,他头痛欲裂。 抬眼看看身边,原来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东城区自己的住处。 “你怎么才来?”程郡骁努力使自己说话看上去平静一些,不想让汤德意看出自己颓然的状态。 “骁哥,我看你最近气色越来越差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汤德意关切地伸出手“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程郡骁坐起身子,避开了汤德意的手,朝他使了个眼色,“走,陪我下楼买包烟。” 说着,程郡骁转身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汤德意,随即快步走出了门,汤德意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正是饭点儿,拉面馆里人头攒动,程郡骁和汤德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拿着。” “这是啥?骁哥,你这是要给我买套房......哦,票?机票?” 汤德意一脸震惊地望向程郡骁。 “你先到燕城,那里有人接应你和汤叔,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里头有联络人的联系方式。”程郡骁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一别,他仅仅只是安排汤德意带着老爸出去旅趟游。 “骁哥,你真要赶我走啊?”汤德意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手足无措地捏着机票。 程郡骁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汤德意的肩,凝眉望着他,“得意,三年前我从游戏厅找到你,把你一直带在身边。我把你当自己亲弟弟看,可是现在的你有责任心、能够替家人着想,真得已经足够有能力走好你接下来的路,并且照顾好汤叔了。所以你得试着自己去闯荡一片天地!” 汤德意摇头,“其实我知道你是在宽我的心,骁哥你要是遇到难处,得意真的可以赴汤蹈火陪你走这一遭的。” “我要你做的事就是明天收拾东西,后天一早就赶赴燕城,到那里给我报个平安。” 程郡骁点燃手里的烟,眼角眉梢露出让人宽心的笑意,“你在那边打拼好了,说不定我还能过两年找你享福去呢,是不是?好了,别磨磨唧唧的了,吃面。” 汤德意知道程郡骁这一次是铁了心让自己离开,如此想着现在程郡骁一言难尽的处境,索性也不敢再辩驳添堵,于是只得用吃面暂时压住眼眶就要汹涌的泪水。 两天后,汤德意带着父亲,坐上了飞往燕城的航班。 筒子楼赌场三楼,晚上8点。 一个酒保端着空盘子,匆匆从一间vip包房里鬼鬼祟祟地走出来。 正在这时,三楼化妆室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女孩子嬉闹的声音,酒保顺着半开的门缝望进去,就看见里头三四个穿着打扮妖艳的女孩子围在一起聊天打趣。 酒保一见这满眼春色,一下子就挪不动腿了,干脆趴在门缝上大快朵颐。 正当看到兴头上的时候,后脑上突然被狠狠拍了一巴掌,酒保赶紧回头一看,“薇,薇姐。” 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朝酒保吐出一口烟,“你是第一天来哦?不知道规矩吗?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从这栋筒子楼创办赌场开始,郝勇就立了规矩。 一楼有打手和男女服务员值守,相对比较自由;二楼则由再高一级别的服务员专职各间包房。 而三楼比较复杂,把手也很严格,各个房间说白了就是赌场的专属vip。那些见不得光的客人,就长期在这里活动。 与此同时,三楼还专门设了一间大的休息室,供包养在筒子楼里的莺莺燕燕休息补妆,说白了,就是方便“恩客”们挑人用的。 所以大家也都知道三楼以上几乎就可列为筒子楼的禁地。 像眼下这个酒保这样身份的,如果被逮到偷偷溜上来摸鱼躲懒,轻则一顿揍,重则就真不好说最后是不是要从郝勇的“刑房”里有进无回了。 酒保被这叫薇姐的女人一吓,顿时腿就软了,赶忙连连求饶,“薇姐,我就是眼睛贱,乱看东西......哦,不是,是乱看人了。我知道错了。” 这个叫薇姐的女人冷笑了一声,把染着血红的指甲朝自己嘴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你可不是眼睛贱,更坏的怕是这双手吧?” “啊呀,薇姐,您大人大量,可饶了我这一回吧。”酒保腿一软差点儿给她跪下来。 “拿了什么?快点儿说!”薇姐把烟摁灭,凑近酒保的耳朵边轻声说到,“我要是一嚷嚷,你说郝勇哥会不会听得见呀?” 吓破胆的酒保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三条金链子,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薇姐手中,“就这么多,这间vip的客人我听说被逮进去了,估计也出不来了,所以今天想着进去看看有没有啥遗漏的东西。” 薇姐撅着嘴巴,用纤长的手指头勾住金链子,嘴巴里啧啧有声,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酒保见状赶紧补充道,“薇姐,我也就是看别人这么干,偷偷学了一下子,真的是第一次啊。” 薇姐瞳孔一收,“学了谁?” “我跟您说,您可不能卖我,是,是媚媚。”酒保小心翼翼地在薇姐耳边说出了冉媚的名字。 酒保怕薇姐不相信,赶紧补充道,“上次我见她趁郝勇哥不在,偷偷进过郝勇哥的包房,呆了足足有个10分钟了吧。她偷的可是郝勇哥的东西嘞!” 薇姐嘴角一翘,面上终于露出了笑颜,“得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薇姐,您可千万别......” “知道了,赶紧走吧。哎,等等,这个你拿着,可没有以后了啊?” 还没等酒保把话说完,薇姐就把手里的三条金链子塞进了他的手中,示意他赶紧闭嘴走人。 等人走远了,薇姐这才理了理鬓角,一脸狡黠“媚媚,嗯,你也有今天......” 自从媚媚跟安贞在程郡骁家一遇之后,时隔多日媚媚都觉得程郡骁像是在躲着自己。 无论她到筒子楼还是去“上上仟”上班,也只能远远地朝跟着郝勇或者老黎出现的程郡骁望上一眼。 今天晚上,估计是她最开心的一夜,因为就在刚才跳完一支舞,准备中场休息的时候,程郡骁竟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瞥,竟然能够让一个历尽千帆的女人欢呼雀跃,媚媚深知自己在这段没有回应的感情中,爱的委实低到尘埃里去了。 一曲终毕,媚媚望着台下低头浅笑,目光则一直追随着坐在远处包厢里的程郡骁。 聚光灯黑下来。 人潮还在沸腾,媚媚从侧面一路通向后台的小路喘着粗气快步疾走。她想赶紧换下舞服,说不定还可以跟他说说话呢? 然而刚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个一手拿着大包小包东西的演员从后台休息室走出来。 媚媚一惊:“小兰,你这是干嘛呢?” 叫小兰的dancer一脸无奈,“谁知道啊,突然就说领班钻石戒指丢了,要彻查更衣室和所有人员,这不,叫我去喊其他下场的人员点名呢么。” 媚媚闻言,突然身体感觉像是被一记闷棍,“啪”地击中脑袋,整个人身体都往下沉了沉。 包厢里,程郡骁实在是被轰鸣的音乐声震得头疼,反正神出鬼没的向云生也不在场,他趁机出门清清耳刮子,抽根烟。 郝勇半眯着眼睛,跟小姑娘打情骂俏,转头朝程郡骁摆摆手,“抽根烟就回来,今晚有好节目!” 程郡骁点头应着,穿过人群出了门。 街头人潮散了许多,最后一批排队进夜场的队伍也在安保的指挥下,入了场。 程郡骁站在路灯下想点烟,却发现打火机打不着,于是又朝路人借了一个,依旧打不着。 他不由地皱了皱眉,那种焦灼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就袭上心头。 程郡骁收起烟,回头朝灯火葳蕤的“上上仟”望去。 “走啊,快点儿,我还要跟我男朋友约会去呢。”媚媚身后的小姐妹推了推她,她这才故作镇定地朝后台更衣室走去。 舞池和后面的员工更衣室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是那种类似桥箱的透明玻璃栈道相连接,30米不到的距离,却让媚媚觉得无比漫长。 打开更衣室的大门,排排站好的内部工作人员赫然出现在眼前。 偌大的房间被分两个区域,一边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置物柜,一边是洗浴区。 负责检查的领班从上到下打量了众人一眼,冷冰冰地指了指置物柜:“叫什么?职务?钥匙?开柜检查。” 第三十八章 生有热烈 锁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打开,柜子门随即被人用力一把拉开。 “这些是你的东西?”负责检查的安保朝柜子里的衣物努了努嘴。 “嗯,我的。”媚媚点头,说着故作镇定地把一件件杂物和衣服摊开来,让对方检查。 安保在这样的场合,鉴于上面的领导在,所以一点儿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见媚媚动作慢了,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开始粗暴翻找柜子里的杂物。 “啪嗒”,一阵脆响,一个白色的u盘被甩出了柜子,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声清脆的声响,纷纷朝地上望去。 媚媚面色微动,想弯腰自己去捡,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这......”安保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从地上把u盘拾了起来,眯眼细细打量起来。 媚媚呼吸一滞,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却见安保盯着看了半天,缓缓开口,“这个......mp3,是蓝牙的吧?没有插孔?” 身旁一干人闻言都努力克制着脸上痉挛的面部肌肉,实在憋得受不了的,噗的一声把笑又咽了回去。 领班原本也憋着笑,这时候出现个“替死鬼”,她顺势就发起了火,“嗨,我说你们严肃点!别整天吊儿郎当的,其他人赶紧把自己的柜子都打开!” 众人赶紧收了笑,讪讪地把柜子打开,等待检查。 此时唯独只有一个人,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媚媚借着众人放松的那一刻,轻轻把手放进了口袋里头,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没啥东西了,给。”安保把u盘递到媚媚手里“大哥,你把我东西都摔坏了......”媚媚嘴上说着,佯装出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还给你你就拿着,费什么话。”安保说完,扭头又去看别人的柜子。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伴着男人坚实有力的脚步声,出现在休息室门口。 只见薇姐挽着郝勇的胳膊,笑脸盈盈地望着众人。 “勇哥!”众人见状,赶紧齐齐喊出了声。 郝勇脸上一副微醺的表情,半眯着眼睛,目光在当下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媚媚身上。 薇姐会意,伸出一双染着梅子红色蔻丹的纤纤玉手,朝媚媚摊开了掌心:“刚才的东西拿出来给勇哥看看。” 媚媚瞬间脸色煞白,眼看着u盘再次落入了郝勇的粗糙的手中。 u盘在两人眼前转动,更像是一个体积渺小却威力十足的燃点,一旦遭遇半点火星,就有可能在瞬间燃爆,摧毁所有精心搭建的帐幕,露出可怕的真相来。。。 大约一支烟的功夫,程郡骁披着一身寒霜来到包厢门口,刚推开包厢的门,他便敏锐地发现了包厢里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刚才还在打牌嬉闹的人,此时都垂手默默站在一边。 偌大的包厢里,绚烂的灯光下,主位上的郝勇此时已经换了人,向云生坐在正中,脸上阴晴不定。 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趴在地上,看不清样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受了伤,奄奄一息。 屋子里安静极了,有一阵程郡骁都恍惚自己置身于一座无人的孤岛,了然无声仿佛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说说吧,卡在哪儿?”向云生声音不高不低,却有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等了一会儿,女人却依旧没有动,老黎抢先一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 与此同时,程郡骁的瞳孔猛然张大——她是,媚媚! “也真是想不通,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非要干这个呢?还是你勇哥给你的钱不够花?非要用公粮贴补?嗯?” 向云生说得阴阳怪气,随即把握在手心里的u盘扔了出来。 “啧啧啧,偷听?!我不相信你今天才开始做,说吧,你接头人是谁?” 媚媚颤颤巍巍勉强撑住身子,环顾了房间一圈。 她脸上的淤青和肿胀几乎把一张原本美艳的脸蛋整体移了一个位置,看上去触目惊心。 程郡骁手臂上的青筋因为极度的愤怒已经开始暴涨,心里开始盘算着最后的退路。 就在这时,媚媚突然艰难地开了口:“我说出来......能不能保命?” 向云生莞尔一笑:“我让你活!” 在场的所有人,试问有谁不知道向云生说出来的这句话本就是句玩笑,黑道里头的内鬼,一旦被发现,被鞭尸都难解这帮人的心头之恨。 然而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媚媚仿佛当了真,只见她缓缓抬起手臂。 程郡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怔,就见一脸惊恐的老黎突然就坐不住了。 “不,不是我!向总,我是清白的呀。”老黎说着,几乎就要吓得哭出来。 “黎哥,救我!”媚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老黎爬去。 老黎瞬间就像触电一般,从沙发上弹起来,“你......你这条母狗怎么乱咬人了?我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老黎说着慌张地转头朝郝勇和向云生望去。 向云生倒是不急不躁地,缓缓转起了珠子,“这么说吧,你手机里的卡去哪儿了?拿出来装上,看看联络人都有谁,这样谁都诬陷不着了不是?” “不杀我?”媚媚抬头,表情单纯,似乎这一刻她真的只是本能地想要求生。 媚媚说着,颤抖着双手从皮质的腕带里抠出一张指甲大小的手机卡片。 保镖见状,赶紧接过卡片,插进了向云生递过来的手机里。 向云生望着手机里的内容,顿时变了脸色。 只见第一条短信赫然写着:“郝勇有察觉,切记小心!”发件人是:老黎。 向云生红着一双眼睛,把手机用力摔在了老黎身上,“你个狗日的吃里扒外!老黎,我待你不薄吧?郝勇,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处置!” 郝勇没有说话,径直来到老黎面前,从保镖腰上抽出砍刀,照着老黎的门面劈头盖脸地就要砸下去。 老黎也是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向后一仰,越过郝勇竟然朝媚媚冲了过去。 “你个臭娘们,老子被你害死了!”老黎说着伸手勒住了媚媚的脖子。 程郡骁一跃而起,然而为时已晚,只听楼下传来零点炸裂的乐声,在众人吵闹欢呼声中,只听一声清脆的枪响在耳边炸响。 再看时,就见老黎和媚媚双双倒地,殷红的血液蜿蜿蜒蜒,两个人也停止了呼吸。 程郡骁胸口一阵钝痛,仿佛空气在这个时候被抽离,以至于他根本就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嘈杂的声音。 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枪响过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公路上,摩托车轰鸣着,载着近乎癫狂的程郡骁在公路上驰骋。 除了风声,还有向云生那句话一直在萦绕在耳边:“给我继续挖!所有上上仟和赌场的人,只要有关系的都一个个挖出来,我不相信只有他们两个人!” 床头柜上的夜视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5点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安贞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就没来由的失了眠。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轰鸣声。 没过多久,就听见保安大叔熟悉的声音,几个男人仿佛在劝阻摩托车车手。 正当安贞想着爬起来看看,反正也睡不着觉的时候,突然就听见自己大门被敲响了。 安贞皱眉,摸索着开了灯,披了件外套来到了门边。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就跳的很快,仿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 “谁?”安贞一边试探着问,一边趴在猫眼上朝外望。 声控灯亮起的瞬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安贞一怔,握住把手的手瞬间就颤抖了起来。原本以为自己会犹豫,然而手却不由自主地拧开了门把手。 “程......”开门的瞬间,安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却猛然被突如其来的吻封住了。 程郡骁的唇带着微微的冰凉,酒精混合着那股熟悉的淡淡薄荷烟草的味道萦绕齿间。 安贞睁大了眼睛,她曾经不是没有幻想过跟程郡骁的吻。 比如那次他和她在沙发上玩闹之后的一阵静默;再比如她在他摩托车后座,揽着他结实的后腰,或许他会回头看她,然后低头吻她...... 可是安贞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夜晚凌晨时分,早就决定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竟然会拥吻在了一起。 程郡骁这个突然袭击式的亲吻来得兵荒马乱,几乎带了几分焦躁的惶急,安贞的脑子终于在这样一个绵长的吻之后,缺了氧,脚下一软,差一点丢盔弃甲。 程郡骁突然一手恰到好处地揽住了安贞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一条腿,就势让她跨坐在了他的腰间。 他紧紧抱住安贞,两个人就这么厮磨着,朝客厅沙发上走去。 当安贞意识到程郡骁刚才急剧热烈的吻,开始慢慢变成一种不急不躁的深情索取的时候,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切仿佛都雾蒙蒙的,他的眉眼,他的长长的睫毛,都好像挂着一层稀碎的小雨珠子,把他的桀骜和不羁瞬间化成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安贞......”程郡骁轻声唤着安贞的名字,他在这种时刻的音色一直有种特殊的魔力,就像坠在山崖上的最后一滴露珠,透明怜爱,下一秒却就要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第三十九章 让我抱着你 安贞被这个轻轻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渐渐带回了现实。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无措的双手还拉扯在程郡骁的衣领上,使他大片的肩膀和修长的脖颈露出来。 指尖覆上的一刻,男人稍显粗粝的皮肤和滚烫的热度,让安贞心头一悸,心里原本存着的一点温柔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勾住了程郡骁的后颈,就要把自己压进他的怀里。 安贞努力地望向程郡骁,因为到目前为止在她的混沌的认知里,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妄想而已。 这种想法让她变得更大胆了一些,于是她索性扯住程郡骁的衣领,顺势朝上,又挨近了他的面庞一些。 程郡骁的眼睛里,原来不止有点点缠绕着的血丝,还有星火一般的亮光啊,安贞如是想着的时候,只见程郡骁眼角眉梢微微弯了一点弧度,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 刚才那个吻的余温,此时像一只小手,顺着他的呼吸长驱直入,刮着喉咙,一路朝心口最容易悸动的地方划去。 喉结滚动,程郡骁的眸子又深了一些,他再次低头去吻安贞已经微微发红的唇。 一股瞬间升温的气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占据了他的心脏,安贞女孩子本身自由的体香整个笼罩过来,在程郡骁的一呼一吸里作威作福。 两个人原本已经封存的念想和情感,就在这一刻怦然爆发。 “我真的不是正人君子......”程郡骁声音有些嘶哑,嘴唇略过安贞的眉间、鼻梁和嘴唇,若离若离,卷土重来。 安贞闻言呼吸一滞,程郡骁的话把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尽管在前一分钟,她还抱模糊抱着视死如归一般的心念,想就这么跟他一起坠入深渊。 “啊”安贞轻轻哼了一声,动了动身子。 程郡骁这才发现自己依旧抱着她,覆在不大的沙发上。 也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真的是在玩火,心底里声嘶力竭地随即大吼:“程郡骁,我他娘的这是在干什么!?” 程郡骁脸色一变,撑着双手坐了起来,刚才足以乱人心智的魅惑的眉眼,此刻却只剩下透着寒光的距离感。 “对不起!安贞。”没等安贞说话,程郡骁先开了口。 程郡骁的话和举动,结合刚才两个人的“亲密无间”,现在的气氛着实让这个不大的房间瞬间降温20度。 而从警三年,学得一手擒拿格斗,文能面对犯罪分子雄辩以一敌十,武能撂倒一个七尺大汉;可是对于生平第一次被这样“袭警”,真是来得让安贞猝不及防。 更何况,就在刚刚,她唇和她的手可是都从没有表示过拒绝,哎,要说“犯错”好像大家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那个,你是不是喝酒了?”安贞想尽办法缓解尴尬,别把自己整得真跟个受害者一样。 程郡骁颓然的点点头,额头上垂落的发丝和高耸的鼻梁形成了一个三角区,在阴影里的眉眼反倒看不清是怎样的表情。 “连续三天,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是殷红色的一片......有酒精麻痹一下,恍恍惚惚的时候好像就能稍微好一些。”程郡骁极力地组织着语言,对于媚媚的死,其实他是一个字都不愿在安贞面前提起的。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一个个人在自己面前倒下来,从很久以前的师兄师姐、然后是媚媚,再然后又会是谁呢? 这个世界上,他置身的周遭有太多的不确定,更可笑的是这种不确定好像一直萦绕在他身边,却不动他分毫。反而让他更加痛苦地见证厄运降临在他身边人,看恶魔如何把他们撕碎,饮血啖肉。 程郡骁不敢往下想,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夜晚终于失去控制,发了疯一般地想要往安贞家赶,想要在第一时间紧紧抱住她,再也想放手。 “你不要喝那么多酒,这样对身体不好。”不明真相的安贞抠着沙发上的褶皱,面上的红晕还没有消失,眼睛里含着水,轻轻咬着唇。 她好美,不谙世事真的会让一个人简单得美好。 “你下次要是还有什么心事也可......”安贞话音未落,手一暖,被程郡骁的手牵住,再抬头看时,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动了动嘴唇,说出了一番话。 “安贞,我之前的27年里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不顾一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我来,只是想告诉你,程郡骁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程郡骁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程郡骁说着不禁苦笑,他垂下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在你面前说那么多,我只知道如果我程郡骁不能护你周全,那我一定生不如死。” 安贞完全没有料到程郡骁会跟她说这些,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他心中竟然这么重。 “可是......”安贞想说点什么,却被程郡骁轻声打断了。 “安贞,请你听我说完,我很害怕,非常害怕今天如果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也许明天我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程郡骁望向安贞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在闪烁:“我喜欢你......” 安贞猛然一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禁身子轻轻战栗起来:“原来,程郡骁,竟然一直是喜欢我的啊。” 安贞的思绪被程郡骁的话语再次打断了。 “我想过,如果得不到回应,那请允许我站在很远的地方护着你就好;如果你愿意......”程郡骁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就再也绷不住了,眼角也随即染上一抹淡淡的红。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凝固了,可以听见窗外的蝉鸣和屋内时钟的滴答,可以听到两个人心脏跟擂鼓一样震天响,可是却没听到安贞的回应。 程郡骁不禁遗憾苦笑——这是他早就猜到了的结果,这样也好,也许就这样蜷缩在暗处,照看她的安好是两个人最好的结果。 他这样想着缓缓站起身,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现在竟然显得有些颓然。 程郡骁对着安贞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孱弱的微笑,转身朝大门走去。 开门的瞬间却听到一句坚定的“留下来!” 程郡骁回头,安贞依旧站在灯下,仿佛等了自己一个世纪的人,就这么遥遥相望着。 安贞嘴唇亲启,又说了一遍:“留下来......好不好?” 下一秒,安贞便撞入了温暖的怀抱。 是他啊,是他带着排山倒海的爱和坚定风尘仆仆地来找她了。 卷土重来的拥吻,把两个身体灼烧得滚烫。他们熨贴着交缠着从客厅到走廊,最后撞到了卧室门上。 “嘶!”程郡骁轻叹,后腰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门边的把手上。 安贞赶紧撑住他的胸膛,低头慌忙去扯他薄薄的衬衫:“你怎么样了?是伤到腰了吗?” 谁料程郡骁眼角微妙地弯起来,露出狐狸似的狡黠地不怀好意的微笑:“怎么?你想亲自帮我检查一下吗?” “啪嗒”卧室门的把手传来清脆地旋转声,门应声就被推开了。 安贞一怔,随即就被一双大手兜住腰,朝卧室里带去。 “啊......”来不及因为突然失重而恐惧大呼的安贞,下一秒就被揉进了柔软温暖的被褥里头去了。 “安贞” “嗯?” 安贞发闷闷的发出一声鼻音。 作为一个没有经验,却已经通过发达的网络了解了相关知识的现代青年女性,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下,总不至于以为接下来两个人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理想、谈人生吧? 该来的就让它来,暴风骤雨、前路荆棘也阻挡不了老娘想谈恋爱的心了!安贞想着,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被拉得好长,就像,就像——个世纪吧?“咦?”安贞紧紧闭着眼睛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心中暗戳戳地寻思“该来的呢?” 听到呼吸声了,很急促,安贞吓得更不敢张开眼睛。 伴着对面越发急促的呼吸,还有,一点奇怪的味道——就好像,咸鱼?还是.......啊!是狗粮! 安贞呼吸一滞,猛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枕头边深情款款望着自己,不断吐出舌头的“安全帽”! 再看“安全帽”后面,程郡骁杵着脑袋,嘴角牵起一丝不可奈何地笑容。 “啊!”安贞几乎是弹跳着坐了起来,刚想发作,突然一拍脑袋:“刚才听见敲门声,一着急就把安全帽关在卧室里了!” 安贞说着,忙不迭地把按住晃着尾巴,一脸谄媚的安全帽。一把把它抱在怀里:“对不起啊,没耽误,啊,不是,没打扰,不......没有吓着你吧。” 一紧张就嘴瓢,安贞绝望地抱着安全帽,脸上嗖得红成了一片。 “不耽误,也没打扰。”程郡骁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角眉梢不怀好意地憋着笑:“都怪我。” 啧,安贞怎么觉得这句话怎么听上去那么别扭,好像他仿佛在为没有“继续”下去,扰了自己的兴致在道歉呢?这么一来,好像全程最主动,最希望发生点儿什么的那个人是自己了呢? 安贞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羞耻地一片片原地碎成渣渣的声音。 “我,那个......我去把安全帽关,不是,我带安全帽吃点儿......”姐姐,现在是凌晨,你带它吃早饭还是午餐啊喂。 就在安贞手足无措,抱着安全帽想逃出卧室的时候,后背一暖就被程郡骁圈在了怀中:“别走,好不好?你抱着安全帽,让我抱着你。” 第四十章 谢谢你爱我 风把綴在窗帘下面的流苏吹得时起时落,外面耀眼的阳光也就跟着忽有忽没的照在安贞的脸上。 安贞被光线刺眼得翻身皱眉,一双手轻轻把窗帘拉开了一线,然后关上了窗户。 刺眼的光线终于不会在脸上肆虐,安贞在被窝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刚摆出想睡回笼觉的架势,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程郡骁!”安贞猛然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缺的睡衣,再一转头见床上另一半空空如也,不觉有些失望:“和着我昨晚是在做梦呢。” 人在刚刚清醒的时刻,总是有那么一时半会儿脑袋有些晃点。安贞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认为自己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了。 就在安贞走神的时候,眼前一暗,就见一张脸倏地凑近,安贞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呼吸一滞。 “你......”安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说话又开始磕磕巴巴。 “以为昨晚幻梦一场吗?”程郡骁的声音真好听,带着一点平日里听不到的鼻音,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存在的价值,只是在你的梦里啊。” 说着,长长的睫毛陡然挨近安贞的脸,嘴唇若有似无地在安贞的唇上轻轻一点:“来不及了,安警官,一点常识都没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程郡骁说话的声音依旧轻轻的,磁性的嗓音像把小刷子,刷在安贞耳朵上,瞬间就进了心坎里。 安贞只觉得自己脚指头都绷紧了、呼吸急促,两只眼睛也不听使唤地就这么直勾勾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脑海里开始思绪翻涌,两个声音交替出现:“女孩啊,被这个男人吃得透透的可不行,不能一推就倒,矜持一点他才知道珍惜啊喂;” 安贞想到这里,赶紧揉了揉眼睛。确实,不那么容易得到,叫他吃吃苦头,反而显得自己很珍贵啊! 可是这么想着的时候,脑袋里另一个声音又出来作威作福了:“喂喂喂!你是个成年健康女性,有自己的判断力了,其实被动主动也没什么嘛,顺理成章才是硬道理,就这么眼睛一闭,时不我待啊!” 嗯!这么想也不错啊,我都是个成年人了。 就在安贞脑袋里两个声音打得不可开交,百转千回的时候,一低头就看见了远处蹲在卧室门口的“安全帽”。 心里一惊,怎么忘了这个家伙! 只见安全帽目不转睛地趴在地毯上,嘴角似乎还带着贱兮兮地讥诮的笑,这是要干坏事的节奏啊!今天可千万不能让它再坏事了! 安贞这么想着,不禁嘴里大声脱口而出:“不行!” 程郡骁闻言一怔,刚要吻上去的嘴唇也顿在了当下。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尴尬指数迅速飙升。 “嗯”安贞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脸媚笑:“我是说我还要去准备一下......所以......” “好,我等你。”程郡骁笑得自然,轻轻在安贞额头上亲了一下,拍拍安贞的后背:“快去!等不了太久......” 安贞闻言,身子又是一僵,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进了浴室。 “先洗头?再洗澡?然后要不要上个护发素?不行不行,先刷牙洗脸吧!” 巴掌大的浴室里,安贞活活把它当运动场了,要是此时身上再带个手机,肯定可以在某软件步数排行里占有一席之地! 几个来回下来,安贞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心里那是七上八下患得患失:“刚才他吻我了哎,可是我还没刷牙,不会留下什么不好印象吧!” “刚才卧室开灯了没有?窗帘透不透光,我全素颜啊喂!怎么就这么让他看?哎对了,程郡骁近不近视?一会儿出去得想办法问问!” “还有,要不要涂个身体乳什么的啊?可是我没有啊?皮肤有没有很粗糙?” 安贞觉得自己已经站在绝望的边缘了,上前一步就是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浑身缺点地去面对程郡骁和即将发生点儿的什么;退后一步则又要回到毫无头绪的准备工作和自我否定。 “哎对了”安贞眼睛一亮,坐在浴缸里拨通了康正的电话。 此时正好是康正在医院的“放风时间”,已经可以出来沿着花坛边慢慢活动身子骨的康正,由老母亲牵着在做扩胸运动。 “喂?大小姐,你终于舍得百忙之中抽空问候我了?”康正握着手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康正,我丑不丑?”安贞凝眉,脸上表情正经得不行。 “丑!”康正不带任何思索,脱口而出。 “你大爷的康正!我就知道你缺德。”安贞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自责为什么要给这个“贱客”打电话。 平复了下心情,安贞继续开问:“这样,重新问,你说我美不美?有没有吸引力?” “哦,和着你是在做心理重建呢吧,咋了?被谁打击到直接丧失生活的自信了?” 康正缓缓扭了扭仿佛七八十岁老人才具备的老腰,疼得龇牙咧嘴。 电话那头的安贞沉默了一阵,康正不由地挑了挑眉,果然猜对了。 “嗯,我现在觉得自己哪里都是缺点,特别没自信。”安贞气馁,缴械投降。 呵,百年难得一见,安贞也会有今天,康正本来还想趁着好机会打击她两句,想了想又觉得对方语气不太对,这才正经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听你这语气,前所未有地注重你那张脸,是春心萌动谈恋爱了吧?”康正说着,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朝母亲挥挥手,示意她自己一会儿回去。 “丫头,我认识你快十年了,这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没自信。如果真的谈恋爱了,那我第一个恭喜你。但是千万要记得,无论多爱都别低估自己,因为对方爱你的初衷正是因为你的美好啊?不是吗?” 康正的一席话,不知道感动了安贞没有,反正是把自己感动得够呛。 “所以说......”康正的长篇大论还没完,结果却被对方打住了。 “你等等,我这里时间紧迫,就想问问你,我没有身体乳,擦脸的能不能代替啊?” “滚!”康正的嘶吼声在医院小花园里回荡。 约莫过去了40分钟,安贞终于从浴室捯饬好,换了一身从来不穿的连衣裙,缓缓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没有人,床铺已经被整整齐齐叠好了。 安贞一怔,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程郡骁的声音:“安贞,弄好了没有?快点过来!” “哦,好了!”安贞加紧步子,来到客厅,眼睛陡然睁大:“这么——丰盛?” “要不我怎么催你快点啊,我是等得了,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程郡骁说着拉开椅子,让安贞坐下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不能说大失所望,也有点意外吧。 安贞千算万算,做了多大的决心才以为他们之间是不是就要发生点儿什么,结果也确实发生了——一起,吃早饭! “怎么,不和胃口吗?”程郡骁说着,看了看安贞的湿漉漉的头发:“怎么不吹头就出来了,一会儿会头疼的,吹风机在哪儿?” “啊?” “过来,到沙发上来。”程郡骁熟练地插上吹风机,温暖的风送过来,安贞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刚洗过的头发,发梢凝成水珠,在日光投射下流光溢彩。程郡骁轻轻握住一缕头发,风筒送过来的就是一阵淡淡的兰草味。 水滴落在程郡骁修长的手指上,散开来,然后再顺着安贞的耳际滑落进领口,程郡骁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好了!吃饭吧!”程郡骁声音有些沙哑,不自觉地加快了两步,先走到了饭桌前。 他把一块红烧鱼夹到了安贞碗里,安贞诧异地望着鱼:“你不是不吃鱼的么?怎么?” “因为你喜欢吃啊,安贞”程郡骁握住安贞的手:“我希望在我们的关系里面,你还是那个安贞,自在的笑洒脱的活。” “可是我也希望你快乐。”安贞说着无措地低下了头。 “我很快乐,不过有些快乐,我喜欢把最珍贵的藏起来,放到对的时间——吃。因为是我的,就一定会是我的。”程郡骁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安贞脸一红,赶紧低下了头,这句话,她似乎是听懂了。 “好了,今天周末,你好好吃饭,在家休息。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相信我吗?”程郡骁眼睛有光,亮晶晶的。 “嗯”安贞点头:“你说过,等事情过去了你会告诉我。总之,你没有做违法的事情,对不对?” “对!”程郡骁点头,转身拿上外套打开了房门:“安贞。” “嗯?” “谢谢你......”程郡骁喉头一哽,把话又咽了下去。 摩托车在依旧堵得水泄不通的市中心飞驰着,面罩下的程郡骁眼眸深沉,甚至有一种历尽千帆过后的笃定和淡然。 他想对安贞说,却没说出口的话一直在脑海中盘旋:“谢谢你安贞,谢谢你选择相信我,谢谢你,爱我。”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郊结合部的茶城里,一家私人小茶馆亮起了霓虹灯。 “有家茶铺”是一家中西合璧,以卖茶品茶为一体的茶馆,但是内里只有40几平,一看就是只接待熟客的那种。 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响,就见程郡骁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坐在屏风后面的人见状,站了起来,老友似的跟他打招呼:“来了?快进来尝尝今年最后的春茶。” 第四十一章 坦白 程郡骁绕过屏风,刚才打招呼的人就起身迎了上来,他不是别人,正是贺健行。 曲水流觞,屏风后面原来别有洞天。 不大的院落紧紧连着房间东面,一迈脚就踩到了软绵绵的草地上。 程郡骁盘腿而坐,与贺健行并肩。 没等贺健行开口,程郡骁却先开了口:“贺队长,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想先跟你谈。” “你说,不过时间紧迫,咱们还得商量下面的事情呢。”贺健行打趣着,开始斟茶。 “我决定跟安贞在一起,在这件事情没有平息前护她周全;等这件事情完全过去后,我想正大光明地让所有人知道。” 贺健行闻言,还在舀水的手一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顿了顿看着一脸笃定的程郡骁。 “其实我早预感到了,让你们俩在一起执行任务,牵牵绊绊到现在,其实是我的责任,可是冉媚已经被害,贸然待在你身边非常危险呐。” 贺健行说着放下手中的茶具,抬眼望向程郡骁:“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程郡骁深深吸了一口气,蹙眉摇头:“我不打算把她在牵连进来,她好好的现在就是我继续坚持下去最大的力量了。” 程郡骁说着,其实心里头也咯噔一下,给了自己一个问号。到底怎样的生活,于安贞才是最好的呢? 像他这样刀口舔血,望不到边的日子,却想要用一个人的爱支撑自己走下去,是不是太草率,太自私了?或者,这样身份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另一个人?! 程郡骁想到这里,5年前的那一幕幕顿时浮现在眼前。 “小骁,好了没有呀?” “好了好了,马上,师兄你再跟师姐靠拢一点,好来,一二三!” 取景框里的两个穿警服的年轻人,笑脸盈盈地站在云锡市公安局草地上。 他们分别是男刑警席泽凯和女警徐嫣。 他们还是一对恋人。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2016年2.14日。 程郡骁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情人节,摄影师就是他自己。 因为第二天刑警队有特别重要的围剿任务,队上已经连轴转,开了无数次重要的会议,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想起来这一天正巧是所有情侣期待的节日。 中午开完会,借着吃饭的时间,师兄席泽凯给程郡骁使了使眼色,于是他带上队里出外勘察用的照相机,悄悄跟着师兄师姐出了办公楼。 碍于大中午的怕被领导看见,三个人悄悄在市局转了一圈,看了看去,除了灰扑扑的几栋楼之外,只有市局正门的草地还算看得过去,于是就在那里留下了这对情侣的身影。 准确地说,这是他们最后的身影。 2016年2月15日,一个令程郡骁刻骨铭心的日子。 云锡市位于都枫市以东,是两个相邻的西南城市。同样作为国边境的城市,这里面临着和都枫同样的问题。 大量的国外犯罪恶势力常年借着各种机会进入国边境,随之而来的便是:贩毒、绑架、人体器官贩卖等种种恶性案件的发生。 然而随着各市公安局警力的大量投入,和深入打击犯罪的手腕越发强悍,零星贩毒等等这种小的黑恶团伙连年来几乎被打击殆尽。 唯独在云锡市盘亘的一只毒瘤——缅甸一个叫吴索吞在境内的遥控犯罪集团,却迟迟没有落网。 2月15日这一天的围剿行动,也正是为这群犯罪分子不下的天罗地网。 这一次的收网行动,可谓算是云锡市三年来酝酿的最大的一次行动,所有前期的排查和取证调查都非常完备。而且接到线人和警方卧底的一再确认,吴索吞会在这一天走水路前往中国境内,经过缜密部署抓捕行动的地点就定在了国边境的一处密林之中。 第一次参与这么大的行动,程郡骁那一年还是一个尚未正式入职的警队实习生。然而凭借着连年全优的成绩和过人的应变能力,他作为优秀学员,提前被警队一把手要到了市局实习,并在半年后被批准参与围剿行动。 2月15日凌晨1点,程郡骁跟随临时指挥部,提前潜入距离定位点3公里处的一处当地村落,原地驻守。 而席泽凯和徐梅作为核心团队,则埋伏在抓捕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原本按照原定计划,应该在凌晨4点左右前方就会传来消息,却迟迟等到天刚破晓才接到前线求救的电话。 第一批警力中埋伏,已经损失大半。在第二批救援没有到的情况下,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指挥中心人员就被临时前往案发现场进行支援。 于是程郡骁加入了支援队伍,并在泥泞中艰难地找到了已经炸断手脚的师兄席泽凯。 程郡骁清楚地记得自己艰难地背着席泽凯走在中缅边境的泥泞的沼泽中。 最后就在两个人摔倒,仅靠一根横木求生的时候,席泽凯用尽最后的力气猛推了一把是师弟程郡骁。 于是,他给了程郡骁生的希望,却也在这悲壮的一遇之后,就此成为了程郡骁多年来的一个梦魇。 5名警员去世,3名失踪。 围剿失败过后,云锡市进行了彻头彻尾的事故调查。发现这一次行动在前期筹备和部署方面没有什么致命问题,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成为一直横亘在云锡市局刑警大队所有人心中的顽石。 一年以后,程郡骁顺利毕业,然而却就此销声匿迹。因为他成了一名云锡市局刑警大队的卧底。并随着深入调查吴索吞黑恶势力,寻着蛛丝马迹来到了都枫市,发现了他的手下党羽向云生。 这才有了后来他在都枫扎根,并逐步获取向云生信任的事情。 程郡骁还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贺健行缓缓前倾,把泡好的茶放入曲水流觞,杯子蜿蜿蜒蜒顺着水流划到了程郡骁的手中。 “郡骁,其实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之后,作为你的前辈老大哥,我也有种的佩服你。” 程郡骁听贺健行这么说,眼睛不由地望向了他。 贺健行继续说道:“你为了卧底,放弃了太多......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你,我又会怎么样呢?曾经我自私过,觉得安贞就像是我女儿,跟着你刀口舔血对她来说不公平。” 程郡骁端起茶碗小酌了一口,目光灼灼,却没有辩驳。 “可是,其实什么叫公平?你为了身份,放弃的那些,对于你来说又有没有公平可言呢?”贺健行说着,拍了拍程郡骁的肩膀。 程郡骁觉得下一秒,贺健行一定会站出来反对,然而过了很久,却听贺健行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好待她。” 曾经不敢去爱和恨,是因为眼睁睁看着那些因为身份特殊的战友一个个倒下,顿觉爱而不能;现如今希冀好像已经开始慢慢照亮天际,胸中那团火怎么也扑不灭了。 程郡骁想着,弯起嘴角,笑了:“我会以生命来爱她。” 贺健行点点头:“目前状况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还是以现在的名义跟她相处吧,这么说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程郡骁不置可否,只是倒了一杯茶递到贺健行手中:“以茶代酒,谢谢贺队。” “上上仟”宽敞的办公室里,向云生对着电话,前所未有的谦卑,挤眉弄眼地半跪着跟对方把最近的情况说了一遍。 “您放心,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个月底就可以跟对方交易,三千万的货保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最好把这件事办好。”电话里的人操着不太标准的国语,语速相对有些慢:“j去都枫已经快两个月了,你们碰过面没有?” “老板,你不是不是知道他独来独往的,我贸然去接近他,他不拿手术刀把我咔嚓一下变成货咯?嘿嘿嘿!”向云生讪笑着,额角冒出汗水来。 “也罢了,你们俩都是我在都枫的左膀右臂,不要整天水火不容的样子,我看了心烦!”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暴躁,大了几个分贝。 向云生忙不迭地对着空气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挂了电话,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 正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向总,有位先生来找您,他说......”保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电话被人拿了过去,稍微一顿,那边再次传来一个极富磁性的男声:“我说我来拜访老友故人,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呢?” 向云生一怔,门随即就开了,远远地看不清长相,一个身形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人进了别人的地方一点儿也不拘谨,就这么坦坦荡荡,潇潇洒洒的朝向云生走来。 “向总,别来无恙啊?” “j?你怎么来了?”向云生面上有些无措,难得的连敷衍的假笑都没有了。 “我现在的身份是都枫医科大的客座教授,萧楠。哦,你也可以叫我萧医生,或者萧老师。”萧楠往沙发上一坐,长腿交叠成二郎腿,一脸淡然的微笑着望向向云生。 市区商场在晚上8点的时候,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好像是某位二线小明星莅临做活动,所以很多粉丝早早就挤在这里围观了。 安贞跟着刚从泰国回来的表姐穿梭在人群中,一脸无奈。 今天中午,原本打算着怎么在程郡骁回来的时候给他准备个爱心晚餐,结果袁梦华女士的一通电话让所有计划全部泡汤。 第四十二章 牵手 要说安贞的这个曲里拐弯到七舅姥爷那辈的表姐,按照各位家里长辈的话来说,可真是鸡窝里难得出来的凤凰。 小时候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仗着人又聪明又漂亮,据说拒绝过好多纨绔二代。 也不知道这样一位天仙的人物,怎么就突然放弃国外优渥的生活,愿意下凡了。 这不,如今表姐看安贞的眼神都有如天神叹惋没人要的女仆一般,连连叹息。 “女孩子嘛,就是要美,水做的懂不懂?头发多久做一次?啧啧,这个指甲就一直这么清汤寡水的?哎呀,你居然穿运动鞋?!精致一点会死啊?” 安贞皱眉摇头,女人粗糙一点不会死,但是继续听表姐把自己从头到尾数落得渣都不剩,她估计会头痛而死。 安贞突然就明白了袁梦华女士的良苦用心,敢情她这是派了个分身继续来给自己上课的! “撒娇懂了吧?”表姐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扭着杨柳细腰,手里捏着小包包,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滔滔不绝。 “哦!”安贞望着来往路人的目光,有些分神。 其实说实话,这个表姐只是嘴巴碎了点儿,但是真真是个美人儿。 1米7的个子,唇红齿白杏仁眼,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回头再补上一眼。 真真是个“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仙女。 再看看自己,牛仔裤白衬衫,清汤寡水。特别是那双从进了商场就被表姐一直吐槽的运动鞋,哎,分明就特意在镁光灯下自惭形秽送人头的节奏啊。 “你妈叫你来陪我,不是白陪的,我也是特意来给你上上课的,一般人我都不告诉的,细节决定成败,记住了?” 表姐说罢话,细高跟在大理石地板上一磕,转回头审视一般望向安贞。 安贞有个坏毛病,就是一旦不愿意听讲的时候就无意识的开始开小差,上次是程郡骁,这次是表姐。 面对前人的突然止步,她一个趔趄差点把地盘本来就不稳的表姐撞飞出去。 “对,对不起啊安怡表姐!”安贞一把抓住摇摇欲坠的表姐,扶正之后,这才连连道歉。 “叫我lisa,lisa安!还有,别老在别人面前表姐长表姐短的叫我,大家都是20几岁的人,也不存在大多少。” 这位“lisa安”表姐说着弄了弄头发:“哎对了,咱们几点的电影呀?我跟你说片子里的男主可是我的男神哎!现实世界我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帅的男人!” 正说着,安贞手机响了起来,如获大赦的她赶忙接起了电话:“喂?我,我在逛商场呢。” 电话那头传来程郡骁爽朗的笑声:“我来接你好不好?” 安贞一怔,傻乎乎地脱口而出:“为什么?”说完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打个结,怪不得母胎单身到现在呢。 却听对面过了一会缓缓地说出六个字:“因为我想你了。” 安贞脸一红,心情跟着就悸动起来。 挂了电话,这才想起来应该告诉他这里还有位迪士尼在逃“皇后”要伺候,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程郡骁的人就已经到了。 “喂,安贞,我到商场了,你在哪里?” “我在三楼电影院门口,要我来接你吗?”安贞脸上飞过一丝红晕,这算不算是第一次约会呢? 正当她春心荡漾的时候,身后冷不丁地响起表姐锐利的嗓门:“哎?怎么还有谁要来啊?” “那个,是我朋友,他顺道过来看看。” 安贞一边解释着,一边对着听筒愧疚不已:“那个,我刚才忘了跟你说,我表姐也在,你不介意吧?” 可是电话刚说了一半,程郡骁那边就断了线,安贞只得不停安抚着嘴里念叨怕人搭讪不堪其扰的表姐,一边匆匆下了楼。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安贞举着电话,举目四望,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程郡骁的影子。 心里不由地开始发毛,结合他现在的身份,安贞后背猛然就窜起了一阵白毛汗。 就在安贞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短信却响了起来,简简单单两个字“琴行”。 安贞一愣,随即大厅东南角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乐声。 顺着乐声寻过去,就看见一个不大的门面上面写着“弦”。透过落地玻璃窗,模糊看清坐在里面的人。 刀刻的侧颜,直飞入鬓角的长眉,不是他又是谁呢? 乐声婉转,安贞认得这首曲子叫《lostgirls》,只不过原本一首小提琴电子乐通过钢琴娓娓道来,又有了另外一种意境。 安贞隔着落地玻璃,望着他,望得出了神。许久之前,那个门背后一身休闲装,头发湿漉漉,脸色微微发白的学生模样的程郡骁又出现了。 简单、干净、透明。 程郡骁回头望向安贞,唇边微微挑起来,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安贞就像个提线木偶,瞬间勾去了魂魄。 一曲终必,两个人走出了琴行。只留下一脸痴汉样的几个店员小妹。 站在琴行门口,长身玉立的程郡骁歪着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怎么样?帮你开的这个小差还可以吧?” 安贞这才顿时醒悟:“啊?可是你这法子也忒吓人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安贞说完大实话就后悔了,现在的她最担心的也是程郡骁的人身安全。虽说程郡骁告诉她之后会把事情交代得明明白白,可是只要他还混在向云生中间,那一定是危机四伏。 程郡骁看出了安贞的担忧,突然伸手拂过她落在肩上的发丝:“放心,我会好好的。”说着露出一个暖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来。 “走吧,我送你到电影院。”程郡骁说着伸出手,安贞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带着些许羞赧把自己的手掌轻轻放到了他的掌心。 “哎呀!安贞,你在这里啊,可算是找到你了!你这么......”表姐的话在嘴巴里转了圈,把“你怎么就不告而别,改口成了你怎么不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 安贞被表姐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犹如触电一般放开了握住程郡骁的手。 “这是我,我朋友,一个单位的。”安贞有些尴尬,说话磕磕绊绊。 此时眼冒星光的表姐是根本不会在意的,因为她一颗心已经紧紧像被命运的小手揪住,扑通通跳个不停。 “你好,我叫lisa,刚回国,是做时尚顾问的。”表姐说着,越过安贞,十公分的高跟鞋掷地有声,犹如战歌已经开始唱响。 程郡骁无奈地皱了皱眉,面上还是露出一点笑意:“你好,程郡骁。” 果然不出安贞的所料,在表姐的万般殷勤邀约下,两个人的电影愣是看成了三个人的约会。 安贞可以不知道电影剧情到底讲了什么,却清清楚楚地从表姐嘴巴里复述了一遍她以往的履历和人生观价值观,总而言之,表姐这是使劲浑身解数在给安贞现场示范怎么以“一己之力”拿下心仪的对象。 尽管这个对象可能只认识两个半小时。 电影散场,三个人出了影院,已经接近12点。 安贞和表姐等着程郡骁取来摩托车。 “你骑车慢一点,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安贞看得出来,程郡骁着实是耐着性子陪了她们一晚,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哎,对了骁哥,咱们也留个电话好不好?”表姐笑得媚态十足,举手投足好不风情。 “我的男人你也敢撩?!”安贞内心里不停地狂呼,真想给她来个过肩摔啊,亲戚又怎么样? 虽然心里这么想的,面上安贞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谁让她平日里横冲直撞,可是在家里就是个烂好人。安贞打心眼里清楚,这种心态的根源一定是跟长时间被袁梦华女士打压有关。 “他......”安贞觉得无论如何,得说点儿什么了。 刚一开口,就听程郡骁淡淡的说道:“我得问问我女朋友,不好意思啊。” 说着,在两个人惊诧的目光中望向安贞:“可不可以啊?安贞。” “哈?”安贞眼睛瞪得像铜铃,程郡骁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险些把她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更惊讶的还要属那位lisa表姐了吧,细高跟差点没被脚底下的井盖戳破了。 摩托车轰鸣着,载着两个人在表姐惊讶的目光中飞驰而去。 安贞搂着程郡骁的后腰,想着想着就笑了。 “我们这样算不算逃命?” “我们这样算不算官宣?” “真希望我们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天涯海角,不要停下来就好......” 都枫市局刑警大队。 一连三天的行动部署会议,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向云生这头老狐狸终究下定决心,在万般小心地和王珂接触下,确定了交易时间和地点。 不出贺健行所料,交易的地点定在了都枫市位于中缅边境的交界处一处密林之中。 这也是这群恶势力一贯的作风:前可攻退可守。 不过因为特殊地理位置的原因,都枫市警方也很有经验,自有应对的策略。 与此同时,程郡骁作为暗中潜伏在向云生集团内部的一支利剑,也在密切地关注着犯罪分子的一举一动。 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两天后的这场收网行动上了。 第四十三章 围剿1 而安贞这边,自从上次被贺队明令禁止参与所有有关“上上仟集团”的案子,所以这两个月来一直都在跟东城区一起夜袭抢劫案。 每次望着贺队带着专案组进进出出会议室,安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可是既然自己现在跟程郡骁这样的关系,避嫌就更是理所应当,不在话下。 安贞其实不是没有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上一次她从王浩那里拐弯抹角的了解到,虽然确切时间不知道,但是交易时间差不多就这个月了。 安贞一颗揪着的心提起又放下,很不是滋味,一个不说,一个也不敢问,姑且就这么熬着。 周一上午,刑警队按照惯例都会举行例会,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例会都是贺队长主持,如果贺队长出任务了,那也是刘副队主持。 可是扫了一圈,安贞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贺队长非但没有来主持会议,20多个刑警队的骨干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去了一大半,只留下来了“5.31夜袭抢劫案”和“6.28金店失窃案”两个专案组。 一种强烈的预感让安贞有些坐不住了。 她克制着内心强烈地想给程郡骁去了电话的冲动,一手执笔,一手放在关了机的手机上面,微微低着头,心猿意马。 像这种重要的抓捕任务,其实基本上不是自己经手,一般都没有人打听。更何况是这种保密级别的任务,那就更不会是个人就知道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会议结束,安贞这才巴巴地跑到卫生间,踌躇着拨通了程郡骁的电话。 “喂?你还在休息吗?”安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心虚。她本意不在此,只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程郡骁知不知道行动的事情。 “哦,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你们报价太高了,就这样吧。”对面程郡骁的答非所问,让安贞心头咯噔一下,随即赶紧就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很明显表明他跟向云生他们在一起。 照以往其实也有过一次两次,大都是程郡骁词不达意的挂掉便好了。之后他们就有个约定,安贞但凡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想到这里,安贞为自己的莽撞懊悔地捶胸顿足。 倒是挂了电话的程郡骁此时脸上云淡风轻。只见他仰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老黎刚刚扔给他的烟,抬手摁亮了打火机。 时间显示此时已经快要接近中午11点了,从昨天开始程郡骁就再没有见过向云生了。 直到今天早晨郝勇的一通电话,才把人都集齐在了上上仟的这间顶楼办公室里。 房间里或坐或站了7、8个郝勇手下人,自从老黎出事之后,郝勇也跟着多少受了牵连。 以往出门就二三十个小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现如今已经降级到了带小弟的档次了。 程郡骁借着出去上洗手间的功夫,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隔壁的三间房间里同样也呆满了人。 虽然依旧没有看见向云生,郝勇也并没有吐露半个字,但是应该错不了,正如贺队提前通知的那样,今天下午就要进行交易了。 程郡骁不动声色地关了机。要说今早也确实是大意了,照平常,联系安贞的这部手机基本不会带出门。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天一亮开始,心里头都开始买来有地忐忑起来,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把这手机带出了家门。 房间里突然进来那么多人,又是夏天,中午还没过就热得慌。 郝勇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打趣缓解气氛:“小骁啊,是不是最近找女朋友了?嘿,他妈像个婆娘还藏着掖着的?” 程郡骁莞尔一笑:“喏,刚才还打电话问我买不买房呢!没有条件想啥自行车?更何况老婆了,想都不敢想。” 郝勇嘿嘿笑着,露出一排大黄牙:“快了快了!只要你办事周全,能入了向总的眼,什么面包牛奶的立马就会有的。” “还是仰仗勇哥提拔!”程郡骁点点头,笑着说道。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郝勇的手机响了起来。看样子他等这通电话已经许久,忙不迭地赶紧接起了电话。 “喂,好的,明白了。”三两句话对方好像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郝勇挂了电话转头望向屋子里的所有人:“走,楼下统一坐车走人。” 没有目的地,甚至都不知道去干什么,这让程郡骁的心中一紧,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上上仟”后楼停着5辆车,一水的黑色轿车。 “把手机都交出来,等事情办完了就给你们还回去。”郝勇说着,目光阴厉地朝众人扫了一眼。 接着程郡骁跟着郝勇坐上了其中一辆,车子呼啸着穿过市区,朝城外开去。 开了大约1个小时也不见停的样子,程郡骁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照理说,如果向云生要他们这些人陪同交易,应该提前就会部署,为什么临时来这一出? 无数的问号在两个小时之后终于有了答案,程郡骁他们坐的车子来到了一处密林之外,众人便被纷纷招呼下了车。 而后随着领头的那个人步行,朝密林深处走去。 没有人敢开口问“为什么”,一路上只有走在泥泞小路上艰难的喘息声。 约莫又走了半个钟头的样子,终于在一片开阔的盆地边缘驻足。 这里四面环山,向下倾斜60度左右的斜坡,一路延伸下去,最终在坡底形成一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平地,而平地中央也同样被苍天的大树和藤蔓遮天蔽日的铺满。 “就在这里等吧”郝勇说着,朝远处密林打了个响哨,突然就听见盆地下面传来一阵类似动物发出的咕咕声。 这是有人在下面接应了,程郡骁这么想着,不免又为马上要前来交易的贺健行一行人捏了一把汗。 “嘿,我的小姑奶奶,敢情你把咱们刑警队饮水机当景点来看?” 随着鲁北一阵咧咧,举着杯子不知道放了多少水的安贞这才回过神来,手里的杯子一颤,幸好被鲁北一个回首掏稳稳接住了。 “可别想着碰瓷知道吗?”鲁北拿来拖把擦了擦地上的水渍,这才发现安贞好像真的有点不同寻常:“今天这是怎么了?从开会就看你不太对劲儿。” “贺队他们是去搞那个大案子了吗?”回过神来的安贞对着鲁北挤眉弄眼。 刑警队有规定,凡是不是自己经手的重要案件,原则上是不允许打听的。 “嗯。”鲁北抓了抓鼻子,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办公室:“你这几天出现场跑得勤,可能不清楚,但是我感觉差不离就这几天的事。” “放心吧,咱们贺队这位都枫市的警界翘楚可不是白当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鲁北宽着安贞的心,其实自己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 当年云锡市那么大一场围剿失败,损失了好几名优秀干警。这个事情在警界里头成为人人避而不谈,但是每当想起来又谈虎色变的一桩要案,鲁北也是早有耳闻的。 “好了好了,你不是还要走访去吗?赶紧收拾收拾出去吧,你再呆一会儿,估计咱们刑警队都要被淹咯!” 鲁北说着,推着安贞朝门口走。 安贞这才想起来“夜袭抢劫案”已经有了眉目,通过这段时间的大量走访,已经在西城区的城中村发现了劫匪的行动轨迹。 想到这里,这才着急忙慌地拿了车钥匙,叫上要一起走访的另一个男民警,出了门。 才中午,二环路上就堵成了个大停车场,车内温度一路飙高。 警车是车龄快赶上年龄的老猎豹,制冷系统早就寿终正寝了。无可奈何,安贞开了车窗,把文件袋卷起来不住地扇着风。 “今天真是不顺,呵!五辆车追尾!”同事小刘的一句话,把安贞原本就焦躁不安的心,又添了把火。 与此同时,在原地待命的程郡骁一行人,经过一个小时的等待,眼看着依旧没有什么行动。 不知道向云生这个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程郡骁决定找个机会,悄悄探探山坡下面的情况。 “勇哥,我去上个洗手间。”程郡骁想着,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笑着跟走过来的郝勇打招呼。 “拉屎就拉屎,撒尿就撒尿!这荒郊野外的,别跟你勇哥整文绉绉的!”郝勇打趣,面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看到那边大树了没有,找个没人的地儿解决了就行,这里咱们得盯着,老板那边随时会发话的。” 程郡骁点点头,朝郝勇指的那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把之前藏在袖子里的无线耳机拿了出来。 “哎!”刚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郝勇叫住了,程郡骁一怔,顿住了脚步。 “你等等,咱们一起去!”郝勇说着,把卫星电话别在裤头,大步流星地跟上了程郡骁。 这时,郝勇腰上的对讲机突然传来杂音,接着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山上的,暗号到了,一个活口都不留。” 程郡浩闻言瞳孔剧烈收缩,心里突然就明白了向云生兜兜转转那么大一个圈子的用意——他这是要黑吃黑,拿到“货款”后就把王珂干掉吗?! 第四十四章 围剿2 想到这里,程郡浩脸色煞白——原来事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和严重。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怎么摆脱郝勇,找个空档通知贺健行他们有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郝勇的一句话打断了程郡骁的思绪:“我说,这阵势原来没见过是吧?怎么看你有点懵?” 说完又拍了拍程郡骁的肩膀:“跟着哥没问题的,就算是一会儿打起来了,你只要没命地干就行了!” 程郡浩赶紧佯装不太明白的样子,讪笑着接话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郝勇笑了笑:“带你见识一下,看见那个片树林没?翻过这座山,就是边境线,干完了这一票,咱们就跟着向总到那边去躲一阵,放心,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大老板就在那边呢。” 程郡骁点头:“勇哥,咱们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郝勇看了看表:“等向总那边给消息,应该就快了。” “哎哟”程郡骁突然弯腰蹲了下去:“勇哥,我估计吃坏肚子了,对不起啊,我得再去方便方便。” “懒人屎尿多,快去快回!”郝勇一脸厌恶地摆摆手,示意他走远点。 “好”程郡骁这才忙不迭地朝更远一些的密林之中跑去。 公路的另外一头,由贺健行带队的专案组成员已经就位,其余支援警力怕打草惊蛇,也已经埋伏在了5公里之外的另外一处密林之中。 乔装过的贺健行此时以商人王珂的身份带着一行7人坐在越野车里,距离事先商量好的交易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耳机里传来指挥部的声音:“大家按之前安排部署,各就各位。对表,15分钟后,分头行动。” 贺健行扣着车窗玻璃,缓缓对身边的同事说道:“一片缓丘之后,再向东走,就是大片森林,森林直插中缅边境线。咱们的交易地点在这片缓丘上,他们非常狡猾,缓丘退可守进可攻,一旦他们朝原始森林逃到边境线,那就麻烦了。” 王浩点头:“一会儿大家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千万不能让他们往边界逃。” 贺健行想了想,拿下框架眼镜擦了擦:“这次省厅牵头的大案,咱们市特警支队也会参与配合支持,所以咱们的隐蔽地点可以相应扩大,敌我前后方,穿插安置,所以大家也不要太紧张,一定没问题的。” 他说着转过头朝后面的几个人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 众人纷纷点头。 有人打趣道:“贺队,这次抓捕行动成了,你别忘了之前的承诺哟!” 贺健行笑了:“我都跟你们师母说好了,她菜都买好了!”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 表面上虽然大家都在插科打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其实每个人心中此时都紧张不已。距离交易的时间越来越近,半个小时之后,众人下车,开始轻装简行,朝密林走去。 与此同时,消失了许久的向云生此时搓着手里的念珠,坐在随从司机从车上搬下来的折叠椅上闭目养神。 身旁各个位置都安插着荷枪实弹的保镖。 向云生对司机说:“老陈啊,咱俩也算风风雨雨、刀尖舔血20年了,今天干完这一票,咱们就金盆洗手,退休咯。” 司机点点头表示认可。 向云生转动佛珠,正在这个时候,负责在前方瞭望的下属挨近向云生的耳朵:“老大,人员都根据您要求安插好了。郝勇那边负责外围的人也已经就位了。” 向云生点头:“这一次,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也不能这么不守规矩。目前警方把上上阡冻得结结实实,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回血,所以后续一定要把屁股收拾干净!滴水不漏” 手下点头:“明白大哥。大哥,估计还有15分钟,王珂他们就过来了。” 站在密林中的程郡骁仰头透过遮天蔽日下的天光断定时间。额角不由地冒出了冷汗。 手里紧紧攥住的通讯设备,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任凭他找了许多位置,都没有接收信号。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逝,光线渐渐从密林深处洒下来。无从判定他们具体的交易地店,现在贸然前去寻找只会提早暴露目标。 程郡骁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向刚才郝勇他们的驻扎地走去。 刚走到大家身边,就见郝勇着急忙慌地走过来:“给我把精神头都集中起来,老板发话了,现在悄悄跟我下山。” 与此同时,密林深处,贺健行一行人穿过了一处密林,与早已等候的向云生碰了头。 两队人远远站着,就开始寒暄起来。 “向老板别来无恙?” “王老板,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向云生说着,给身后的人递了个眼神。身后人会意赶紧退了出去。 此时,一辆越野车缓缓从向云生身后驶来,王珂(贺健行)来到车前,向云生朝保镖使了个眼色,车门上巨大的锁链被一一打开,随着“依稀哗啦”锁链掉落的声音,车厢也被缓缓打开。 一箱箱包装严密的毒品出现在车厢之中。 “王老板,验货吧。”向云生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贺健行。 “小王。”贺健行点点头,招呼身后的王浩上前查看。一边讪笑着:“向总,这么乍一看,好像货不够呀。” 向云生一怔,赶紧赔笑:“实在是不好意思,王总,您先看这一批,另外那批被我手下几个狗日押车慢了一步,不过您放心,还有一车货在后面,你找人点清就好了。” 说着,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喏,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货到了,王老板您放一百个心吧。” 贺健行淡然一笑,转身朝身后的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到另外一辆车上检查货物。 就在这时,50米开外的程郡骁一行人也缓缓挨近了交易地点。 然而令他苦恼的是,照当下这情形来看,怎么过去提醒贺健行一行人,向云生有诈呢? 程郡骁思来想去,眼看着交易似乎就要达成,他明白只要钱款到账,贺局他们只怕深陷埋伏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寻找机会,正巧看见自己左边十多米的地方有个杀手正在瞄准交易地点,于是他悄悄上去,把这个人打晕,夺过了此人手中的枪支和对讲机。 说时迟那时快,程郡骁拿起对讲机大声呼喊:“有警察,有诈! 交易地点,不知哪个打手并没有关闭对讲机,于是声音很快传到了大家耳中:听说警察来了,大家慌不择路乱做一团。 在外围负责围堵的刘队长收到信号,立即组织警力朝交易地点跟进。一时间,敌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慌不择路的向云生大喝:“他妈的,原来黄雀在后!大家快走!” 向云生说着,气急败坏地抓起身边保镖手中的枪就是一通扫射,乱枪之下,敌我双方都有人受伤倒下。 形式十分换乱,程郡骁此时已经悄悄靠近向云生身边,打算在混乱中擒住对方。 正在这时,就见向云生举起枪,瞄准了贺健行。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幕被程郡骁看在了眼中,他赶紧冲了上去,借着身旁向云生保镖的力,一把撞开了向云生。 然而倒地的向云生却一把抓住了同样倒地的贺健行,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突然,向云生的司机开着吉普朝他们冲了过来,车子一个扫尾稳稳停在了众人之中。 “快上来向总!”向云生与保镖合力抓起贺健行,朝车上推去。 程郡骁见状,赶紧佯装保护向云生,举枪空放了几声,转而赶紧跳上车子,绝尘而去。 王浩见状,也驾驶了前往支援的车辆奋力追去。 两辆车子顺着盘上公路蜿蜒而上,面对警方的步步紧逼,向云生的司机也运用娴熟的技巧一次次成功逃脱追击。 “朝边境开,快点!”向云生说着,捂住受伤的右臂,疼得龇牙咧嘴。 两辆车子就这样纠缠着,朝远处的山顶冲去。 “呼叫指挥部,向云生的车子好像要逃出去了。” “截住他们!支援已经在你身后,我们尽快赶到!” “向总,前面是悬崖了!咱们走错路了!”车子开了约莫5分钟,司机失声尖叫起来。 向云生定睛一看,原来按照既定路线的车子,已经被后面的警车追得慌不择路,向着另外一条上山的路线狂奔而去。 坐在后排的程郡骁和已经负伤的贺健行对视了一眼,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与此同时,车子也被逼停在了悬崖边上。 “撞过去!”向云生此时已经杀红了眼,他恶狠狠地命令司机:“今天逼我走上绝路,我也要拉一个陪葬的下去!” 就在这时,贺健行猛然暴起,一把抓住了司机冲向王浩车辆的方向盘,车子瞬间失控。 “快给我抓住他!”向云生几乎失声惨叫,然而为时已晚,就见车子在撞向王浩车辆的瞬间,偏转了方向盘。 保镖怒起,举起手中的枪就朝贺健行猛开一枪。 可是失控的车辆掉转车头的同时,这一枪却重重地打在了司机身上。 “蠢货......”向云生话话音未落,车子已经陡然失控,连人带车朝山顶下的深渊坠去。 第四十五章 破案 下午4点半,主城区这一片天空就开始灰蒙蒙的,接踵而至的闷雷在云层里不断响起。 “好不容易不堵车了吧,你看这天公又开始不作美了。”坐在副驾座上的男同事小张趴在窗户边上,伸手试了试:“嘿,大雨点儿了。” 安贞紧紧抿着唇没有答话,现在车子走在老城区,有一段古楼地标性建筑,据说是明朝时候楼下来的遗迹。 周边种满了遮天蔽日的法国大梧桐,水汽加之雾气,像淡淡的烟雾一般笼罩着树梢和古楼城墙,景色顿时就如同泡在了一杯被水冲过的淡牛奶里,若隐若现。 安贞的心情不太好,一阵闷闷的。小张好几次回头看她,见她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于是也显得拘谨了许多。 “安师姐,你说这个抢劫犯每次都是天刚擦黑就作案,而且对象都是中老年女性,抡人家一锤就跑,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个神经病啊?” 安贞打了把方向盘,车子过了一个环岛,朝西边开去。 “目前就这个人的作案动机和手段,其实确实挺难判断的,但是如果就像你说的,假设他真有精神类疾病突发引起的范围攻击行为,我们通常称为无预谋犯罪。” 见小张坐直了身子,很有求知欲地样子,安贞继续解释道:“打个比方,比如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去超市,看到特别的或者听到特别的东西,受了刺激,然后攻击特定的人群的话,也确实有精神病发攻击的情况出现。” “就孙子那么损,要真是个精神病,那被他打的受害者不亏大了么?特别是现在还在icu的那个。”小张愤愤不平地用拳头锤了一下窗框。 “还有一种情况,一般体现为由于对一些事情,遭遇或者是待遇不满的挫折情况下,引起的针对整个社会群体的报复行为,总的犯意就是报复和发泄,心态一般为‘杀谁无所谓,我就要整个社会受到伤害,来承受我的痛苦,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就拉几个垫背的’”。 安贞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蹙起了眉头:“要是这样的情况那就更糟糕了,所以这个人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把他尽快揪出来,这样才能还咱们都枫老百姓一个安宁。” 小张赶紧点头:“师姐说得对,最好趁贺队他们还没回来,今晚回去就给他们带好消息!省得这半个月来贺队每次听到这个案子,就愁眉苦脸的。” 安贞乍一听到贺健行的名字,攥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地紧了紧。整整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的时间,贺健行和程郡骁那边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其实执行那么大的围捕任务确实也是急不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安贞这一次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牵绊了吧,谈恋爱果然摆脱不了牵肠挂肚的俗套。 想到这里,安贞又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劝自己把心思赶紧放在“5.31夜袭抢劫案”上面来。 老捷豹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爬到地势高低不平的这一处城中村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五点半。 这个城中村年代久远,是原来西城区开发建设煤矿开采的时候,大多数是失去土地的农转非的老百姓想出来的发家致富新路子。 由于诸如赵焕老父亲这一批煤炭工人的到来,原本偏远的乡村开始自建楼,为当年还是小年轻的工人们提供餐饮食宿。 于是不大的地方很快就发展起来,只是因为没有合理规划过,所以发展的形态和模式未免有些“大刀阔斧”和“粗枝大叶”。 安贞和小张走在这样粗枝大叶的城中村泥泞的小道上,混入了往来如织的人群中,朝着位于腹地的街道办居委会走去。 说起“5.31夜袭抢劫案”犯罪嫌疑人每做一起案子,都会戴不同的帽子、口罩、手套和换不同的衣服。但是唯一有共性的特征就是走路的时候外八字很明显。 犯罪的地点看上去十分随机,这也增加了根据监控追查他行动轨迹的难度。 但是最近的一次犯案之后,这个全副武装走路外八的劫匪一路步行,从市中心的剑江桥一路走到了西城区。 大范围是确定了,但这个人挺狡猾了,总选着犄角旮旯的地方绕,所以仅凭借着监控这一条线索想要找到他藏匿的地点相当困难。 然而事情就是那么巧,昨天这个城中村刚把坏了的监控探头换下来,装了个新的。 而镇上委派的居委会负责人陈才,正一边调试探头位置一边听新闻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人的体貌特征,再一看头一天的记录,一个身形特征很蹊跷的人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安警官,你稍等,我把这个监控视频调出来给你看看。”陈才是主任,也是城中村治安联防的小队长,所以一看安贞急火火的表情就赶紧去调监控了。 “有劳了陈主任”安贞说着也来到电脑面前,目光紧紧盯着快速后退的画面:“对了,咱们村有多少监控探头?” 陈才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有些汗颜啊,这个进村的探头坏了半年,刚修好,连上咱们委员会门口这个,还有另外出村的三个,一共5个。” 安贞向递来热水的大姐微微点了点头道谢,接着向陈才询问这里的情况“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自建房和人流量还是挺大的,这边外来人口应该也挺多的吧?” “哎!政府叫停矿山之后,来这里做生意的湖南广西一带的人好多都和当地人结婚,留了下来。还有就是老乡带老乡的,来都枫打工的也有很多在这里租房子。” 陈才介绍着当地的情况,突然目光一滞,赶紧伸出指头指着画面中一个从探头下面划过的身影:“就是这个,安警官,您看看,这个人像不像?” 安贞凝神,把画面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来回放了好几遍。然后就着电脑截图放大:“小张,把咱们的笔记本打开,对比一下。” 小张忙把随身的电脑截图抬过来,两个身形体量一对比,立马就有了效果。 安贞点点头:“像!八九不离十。后面监控有拍到他出村吗?” “我从昨晚就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别的监控,再没见过这人的下落。” 画面中,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的6点45分,一个内八字比较明显,中等身材、秃头的男人鬼鬼祟祟地从城中村村口电线杆子下面走过。 安贞仔细看了看,回头望向陈才:“麻烦陈主任带个路,咱们到现场看看。” 虽然说城中村也有大门,不过都是设立的小岗亭,管管进出这里的车辆。四通八达的小路,让入口和出口的概念模糊得很,甚至可以说就没有。 安贞站在这个所谓的入口处,抬头看了看监控的位置,又四下看了看情况。 这里有点像十字路口,从嫌疑人走过的方向看去,那边又有好几个自建房格局出来的蜿蜒小路。路上遍布着各种小吃店、杂货铺和纹身店。 安贞想了想,朝着路边的一家卖各种杂货的小店走去。 店铺只有5、6平米,很多商品都堆在门口支出来的摊子上。 安贞扫了一圈,突然伸手拿起一顶那种老人戴的针织毛线帽子和一副皮手套,看得出神。 “安师姐,你这是......啊!”小张脑子突然电光火石,现在是大夏天,又有什么人会买这种冬天戴的老头帽呢。 安贞望向小张:“咱们打听看看,应该差不离了。” 店家是个湖南人,说是20年前就过来的,当安贞询问最近有没有人买这种帽子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迟疑举动完全暴露了他此时此刻想要糊弄过去的想法。 于是还没等这个湖南人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在了身旁的小桌子上了。 “说吧,他住哪里?早点说来还能给自己争取个机会。”安贞用胳膊肘压住店家的后背心子淡淡地说。 十分钟之后,安贞、小张悄悄靠近一户农家的二层小楼门口。陈才已经跑去叫人了,安贞也已经给局里汇报了情况,两个人守在这里伺机而动。 然而还没等来支援,不知道预感到有人来了,还是听到消息的犯罪嫌疑人急匆匆下了楼。 事不宜迟,眼看着等不来支援了,安贞只得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别动,警察!”嫌疑人见是个女刑警,觉得有机可乘,突然发力猛扑过来,意图夺枪。 安贞却并没有躲闪,而是前倾迎了上去,重重用枪托砸在了嫌疑人脑袋上。 只听那男人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安贞娴熟地把他拷了起来,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一切都太顺利了,安贞站在警队办公室,望着同事把嫌疑人提审出去的时候,心里都有些暗自惊叹。 “等贺队他们回来,这一次一定得好好表扬我了吧?以后还可以给程郡骁那家伙个下马威,看他还瞧不起小女子!”安贞一阵得意。 这时,就听见走廊上陆续传来人声。 安贞一个健步冲出了办公室,一眼就看见灰头土脸的王浩和其他几个同事。 “贺队他们呢?”安贞按捺心中的激动。 “安贞,贺队坐的车坠崖了!负责后续处理的增援已经赶到了,还在处理,你......”王浩话音未落,就见安贞猛然冲出了办公室,朝楼下跑去。 第四十六章 新生活 天边滚了一天的阵阵闷雷终于炸响,安贞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产生了耳鸣和幻觉。 只是现在身上已经被雨水淋得又湿又冷,黏兮兮的衣服就像揉碎了的冰块,跟皮肤摩擦着,也跟自己的内心摩擦着,让人痛不欲生。 “小安,回去吧,搜寻队已经出全力在搜索了,我保证一旦有消息,第一个通知你。” 负责这次扫尾行动的是市局的孙副局长,安贞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眼下见安贞这个样子,老孙心里也难受的很。 这次行动虽然缴获了向云生集团的全部毒品,当场抓获了30余名犯罪嫌疑人。 但是贺健行和主脑向云生,还有特情人员程郡骁及保镖、司机,一共5人,在驱车逃逸的过程中坠入山崖。 好巧不巧的是,车辆落入的地域已经涉及到缅甸境内,所以后续搜捕的手续又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 加之悬崖下面竟然是几十米的瀑布深潭,眼看着十几天过去了,有加之的搜寻只找到点车辆残片,其余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搜寻了十天,安贞就这样自发地守了十天,当第十一天的时候,她不哭了,也再像之前一样各方渠道打听贺队和这个叫程郡骁的特情人员的消息。 就在人人都还有些惊异于安贞态度的180度转变的同时,她向单位把之前两年的没有休过的公休假全部一次补齐,整整地休息了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刑侦大队再没有嘻嘻哈哈的小警花安贞;归来的却是一个行事果敢缜密、像是打了鸡血的“拼命十三娘”的刑警安贞。 一季秋雨之后,很快迎来了冬天。 都枫市进入1月的时候,天上还飘着雪花,这对于祖国亚热带地区来说实属罕见。 街头随处可以看见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年货的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也挡不住春节就要到来的一派欢天喜地的节气。 安贞和队友小张、王浩结束对“10.18特大聚众赌博案”犯罪嫌疑人的审讯后,驱车返回市局。 路上风卷着雪片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原本地面上已经融化的雪花,现在都汇成了冰,使得前行的车子都纷纷降了速。 王浩开着车,用余光看了看车窗外道路两边洋溢着的过节气氛,从后视镜里又瞥了一眼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把头抵在车窗上默不作声的安贞,觉得应该没话找点话来说说,以此缓和一下车内憋闷的气氛。 “哎对了,小张今年过年打算去哪儿浪呀?” 都枫市人民不同于北方许多城市,过年等同于“回家”;喜欢旅游吃喝的二线城市,更热衷于把年假当做“度假”。 “上哪儿浪?我丈母娘原本计划全家去海南的,结果老丈人前几天摔了腿动了手术,这个年估计一直都要在家耗着了。”小张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干咱们这行,也没有那么宽裕的假期,去海南你也甭惦记了。”王浩笑着腾出手拍了拍小张的肩膀,顺势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沉默的安贞。 “我确实不惦记,但是每年游资都是从我这儿出呀,关键是我丈母娘那个人嘴碎,我们只要过去她就要叨叨老伴儿如何如何不注意安全,以此导致全家都要陪着在家过年。害得我们也得跟着一起被念叨。”小张说着,回头看了看安贞。 “师姐,你有没有啥打算?师姐?”小张见安贞没反应,又补了一声。 安贞这才回头望向前排:“就......在家宅着了吧,要不就是回单位值班。” “天呐,可行行好吧,今年排班一定别忘了我!”小张双手合十:“为了躲避丈母娘的唠叨,我愿意连值三天班!” 几个人聊着天,车子就进了市局大门口,从主楼绕过去,后面就是停车场。 刑警队办公室里,因为是比较尴尬的南方,所以没有暖气设备。对于这种三五年不见的恶略天气,最实用的还是那种四个面都可以取暖的电热炉。 三个电热炉外加若干小热水袋,外加十几个人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好像也能把室内温度保持在个20度左右,勉强能行。 安贞进了办公室一头就扎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翻卷宗,再没有起来过。 刚看了一会儿,一个精致的手巴掌大的小热水袋就被放在了文件夹上面。 安贞抬头看,就看见佯装在她桌旁接水的王浩。 “谢......谢谢啊。” 热水袋的温度第一时间就把手掌心捂得暖烘烘的。 “没关系,你知道我姐就喜欢买这种小女生的玩意儿,她上次见过你觉得你很有眼缘,所以买了这些小东西总催着我给你也带一个。” 王浩说着,这种拙劣的借口不由地让他脸上一红。 “哦,那替我谢谢姐姐啊。”安贞倒是回答得大大方方。 这半年来其实不是安贞太木讷,王浩小心翼翼对她的好她都知道,只是她已经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爱人的能力。 所以如果不涉及到王浩非要逼她面对这份感情的时候,安贞就会选择装傻,窝窝囊囊地逃避。 王浩等了一下,见安贞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说,有些尴尬地喝了两大杯水,然后就走了。 “春节值班公示出来了啊,大家都过来看一下。”说话的是刑警大队刚上任半年的副大队长,人姓严,单名一个肃。 几个月前,重伤的刘副队也苏醒,出院回家调养。因为一时半会儿看样子是不能有高强度的工作,贺队长也生死未卜,所以上头另外空降了一个带班领导,就是这位严副队。 严副队人与名字相差太大,平日里活泼开朗,与之前的领导都有点不太像。另外工作之余,他因为喜欢各种局里节庆期间安排的节目活动排演,人送外号“爱热闹”。 在各位同事因为要值班的哀嚎声中,安贞没有动,依旧坐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的研究今天刚弄完的审讯笔录,凝神沉思成了她全部的表情,仿佛只要盯着这些字眼,就能把罪犯绳之以法。 审讯笔录上被轻轻敲了两下,安贞无奈地抬头,以为又是没话找话的王浩,却意外的见是“爱热闹”严副队长。 “你就那么不关心这个假怎么放?不喜欢呆家里,要不然就跟我们局里‘给老干送温暖’,去唱个歌,跳个舞也行啊。” 安贞把卷宗合上,微微一笑:“您可饶了我吧,队里很快就有人会来找我调休了,我无所谓的,大年三十都说不定。” 结果这年大年三十,安贞还真帮小张调了休,然后是小何、小李......从三十到初三,连续四天都在单位值班。 这让路见不平的康正捶胸顿足:“人情味去哪了?你们还是不是人?” 安贞倒是坦然得很,大年三十这晚,跟自动调休特意陪她的康正两个人,吃着吴女士包的饺子、康正他妈做的醋鱼。在办公室里用“10.18特大聚众赌博案”成摞的卷宗当下饭神器,打发着时光。 “得,您老人家现在品味是越来越独特了,连看春晚的必要流程都省了。”康正用卡得人心烦的外网电脑,断断续续收看着春晚。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过年了,过一年老一岁,心老得更快。”安贞视线依旧在文字上,没有移开。 康正不想往下接,怕又触到安贞的痛处,索性把音量调低了点儿,打趣道:“看您那么认真,我都不好意思了,无趣啊无趣!” 正说着,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隔壁办公室的同事先一步小跑进来:“接到线报,‘10.18赌博案’的首犯在东城区心悦花园出租屋出现过。具体情况不明,严副队打来电话叫咱们作为先头,先过去看清情况,其余人员火速增援。” 安贞闻言,低头接起了电话:“严副队,我知道了,好,马上出发。”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叫你最贱!无趣啥?放着好日子不过,现在有趣咯。”康正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头晃脑。 安贞和康正,以及另外两个同事驾车赶到案发地点没过10分钟,其他增援的人员也都从家陆续赶到了现场。 为了不打草惊蛇,严副队长做了简明扼要的布置:“我带王浩、李彤和闫冰进去,康正守正门,安贞和何一飞守窗户后面的墙根儿。据线报,只有赌场头头李云彪和三个保镖在里头,武器是砍刀或者匕首。大家要小心!” 众人点头。 安贞和何一飞刚绕到墙根的时候,就听到正门那边传来一阵急呼和打斗声。 安贞则靠着墙,沉着地给配枪上了膛,警惕地注视着二楼窗户口的情况。 严副队原本以为正面交锋就能把人一锅端了,可没成想,线报还是出现了误差,只抓住了几个保镖,首犯李云彪还是从窗户口溜了出去。 随着一声闷响:“噗通”,一个彪形大汉重重落在了地上。 这人刚要站起来,太阳穴一凉,安贞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脑袋上:“别动,把手亮出来......小何,把他铐起来。” 第四十七章 一波未平 何一飞见状,赶紧亮出手铐,把人铐住。 然而就在这时,二楼隔壁的窗户口又一前一后蹦下来两个身形健壮的男人,落地的一瞬间见有警察,不是调头就跑,而是硬生生冲了上来。 “小何!”安贞话没说完,就见其中一个壮汉猛冲过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都没看清,就听何一飞闷哼一声,倒地起不来了。 安贞一手揪住刚刚铐起来的嫌疑人,一手扣住枪扳机,朝袭击何一飞的男人连开了两枪。 一枪命中对方腿部,另外一枪则打空没入旁边的墙壁上。 另外一个壮汉见状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赶紧搀着腿部中弹的男人,拔腿朝后巷里跑去。 何一飞生死不明,加之手里抓着嫌疑人,安贞无可奈何地望着两个跑掉的背影没入黑暗之中。 严副队的增援很快就赶到了,几个人去追逃掉的两个犯罪嫌疑人,几个人护住受伤的何一飞,安贞则跟着严副队把嫌疑人推上了押解的警车。 进了警队,验明正身,此人正是逃逸已久的“7.18特大聚众赌博案”头目李云彪。 审讯连夜就开展起来,安贞作为副手参与了审讯。 审讯室里煞白日光灯下的李云彪显然很不服气的样子,吐着刚才从二楼蹦下来摔掉两颗大门牙的血星子,嘴里一边骂骂咧咧:“老子算是栽了,竟然栽在一个臭娘们儿手里!哼!不过你们给我等着,戏还没完。” 意料之中的,李云彪完全不配合审讯,而且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一直负隅顽抗。赌场组织里头余下来的共犯有多少,具体藏匿位置,赃款去向等等一样没交代。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2点多,安贞他们踏着《难忘今宵》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经历了从抓捕到审讯长达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之后,人人脸色都有些发白,精神头也灭了一半。 “爱热闹”严副队长说话也没有了平日里的中气:“小安和小康今晚继续值夜班,明天初四调休的兄弟先过来顶一下,强度太大人也受不了。就这样吧,大家好好休息。哦对了,打的到现场的那几个放假回来找队里报账。” 言简意赅地安排好工作之后,众人回家的回家,值班的继续值班。 安贞和康正把办公室里吃了一半的饭菜用微波炉热了热,继续把年夜饭补完,然后各自回单位宿舍睡觉去了。 第二天严副队把初四调休的人临时换到初一来,意外放假的安贞一大早回到未名城原本想睡个回笼觉,结果被袁梦华女士的电话炸回了家。 一进家门,安贞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母亲和父亲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吃的菜也是年夜饭剩下来的,压根儿今天谁也没有做饭的兴致。 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戳破,各自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吃了饭,安贞借故去洗碗,想着洗干净碗早点进自己没搬出去时住的小卧室补个觉。 结果还是在关门的刹那被坐在客厅里的母亲叫住了:“安贞,你来一下,我和你爸爸有些话想对你说。” 安贞预感来者不善,但是也硬着头皮坐了过去:“怎么搞得怪严肃的,有事儿么?” “你们俩聊吧,我约了隔壁老张下棋,时间到了。”父亲安宏宇很明显不想参与这次对话。 “咱们是一家人,连坐在一起推心置腹都有难度了吗?”母亲袁梦华说话声音提高了一些,脸色也肉眼可见的不好看起来。 “不是有难度,是因为只有你想跟安贞谈!我没有这个意愿。”父亲难得的脸色一沉,正面跟母亲较真了。 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母亲见状越发不服气,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嘿!我说安宏宇你想干嘛?!冲我吼什么?” 安贞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好了,我受不了了,爸你少说两句。妈,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直说吧。” 安贞的话瞬间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本来憋了一肚子话的母亲此时却有些语塞。 “那个......安贞,我就直话直说了,你之前答应过我和你爸,就三年时间,过了这三年就选择别的职业。眼看年一翻过去,时间也就到了,你表个态吧。” 安贞闭上了眼睛,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承诺是自己红口白牙立下的,原来想着三年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但是现在近在眼前。 “妈,我5月入的职,现在2月,按理说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就给我三个月,之后......”安贞说着望向父亲。 安宏宇脸色很差,他心疼女儿,也知道警察情节真要放下很难。因为女儿经历的就是曾经他经历过的。 想当年自己转业不再当缉毒警,别人眼中的老安一样潇潇洒洒嘻嘻哈哈,可是心里的那份割舍和牵念到现在想起来都一阵阵揪痛。 “安安......你自己的路,你自己......”安宏宇觉得自己需要站出来为女儿做点什么了,起码这种遗憾再不要在女儿身上重蹈覆辙。 “爸,妈,三个月以后我就不干警察了,转行做别的。”安贞打住了父亲的话头,转而也给母亲一个她所期待的答复。 父亲安宏宇没想到女儿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心里一惊,呆呆望着女儿。 然而母亲却好像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半年在警队一直玩命一样出警,做案子!就拿昨天来说吧,你是不是又动枪了?我不想以后白发人送黑发人......” 母亲越说越激动,说到一半的话突然被“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 母亲和安贞同时一怔,说不出话来。 只见安宏宇举着还未落下的手掌,颤抖着对母亲袁梦华大喝:“你给我闭嘴!” 这是安贞从记事开始第一次见父亲伸手打了母亲。 那个唯命是从,那个宠妻狂魔,竟然因为女儿的前途第一次失控了。 这一巴掌对于袁梦华来说也是前所未有,她就这样愣愣地望着安宏宇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安贞抚上她的脊背,这才像是被拔了泄气口的高压锅一样,瞬间哀嚎起来。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安贞就是在不断安慰要收拾行囊离家出走的母亲,和劝说坐在阳台闷声不吭气的父亲之间来回拉锯中度过。 直到夜幕降临,安贞亲自下厨炒了两个不怎么美味的小菜,又招呼哭累了的母亲和沉默寡言的父亲一起吃了顿晚饭。这一天才算暂时消停了。 晚上,安贞躺在床上感觉身子骨和脑袋瓜子都像被坦克反复碾压过一般难受。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把从警以来经历过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放了一遍。略过最痛苦的那一段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安贞,你的未来到底什么样子呢?” 春节假期一过,市局刑警大队办公室又开始像菜市场一般热闹着,乱哄着。只不过看似乱糟糟的你来我往,大家身上都各自揣着案件,严谨非常。 安贞下午走访一个“河底沉尸案”,刚从郊区的村庄赶回来。就被康正堵在了走廊里。 “审出点儿东西来了!” “看你这表情,应该是李云彪吧?” “聪明如我们安贞,真是天生的警察料!” 康正的“马屁”让安贞心头一紧,不提还好,一提又想起来下周该提前跟严副队长打报告了。 “你那嘴巴,一说点儿好的,下一句保不准就来坏的了,可打住吧!说,到底审出啥来了?”安贞抱着卷宗,朝墙边一靠,准备等着康正做“长汇报”。 “你记不记得抓捕那天,从后窗跳出去的三个人?除了被你抓住的李云彪之外,逃走的那两个?” “印象太深了,其中一个高个子脸上有刀疤的人非但第一时间没有逃,还冲过来抢我抢来着,然后被我打中一枪,好像在腿部。” 安贞努力回忆着那个人的脸,当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嗯,那就对了。这个人叫李晓光,是李云彪的表弟,也就是这个地下黑赌场的二当家呢!”康正说着把户籍资料递给安贞看:“确定是他吗?” 安贞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点点头:“不带差的,确定是他。哎?原先调查的时候,可并没有发现这个赌场还有这号人物呀?” “可不是,这个李云彪原先嘴巴闭得可紧了,一个字都不说。是严副队用了一招激将法,这才让那孙子怒了,大叫着他表弟一定会给他报仇的,这不才暴露了吗。” 安贞低头看了看户籍证明上的半寸照片,照片里这个叫李晓光的男人脸上隐约可以看见一道刀疤。 跟寻常人不同的是,一个证件照居然能把人的眼神拍得如此阴厉凶狠。 气场这个东西生于无形,但有时候真的能于无形之中让人从感官上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真的非常玄妙。 安贞把资料还给康正,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任务办得不错,值得表扬啊。” 第四十八章 一波又起 康正摇摇头看了她一眼:“我给你看这个是想提醒你注点意,‘10.18特大聚众赌博案’咱们几乎从头跟到尾,我看你卷宗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吧。李云彪这伙人可真不是什么善茬,在他手上的人命五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安贞点点头,笑了:“好,知道了。如果逃逸的真是李晓光,天色那么暗,够呛他也记得我,再说你刚才都说了这家伙是‘逃逸’。难不成他还真向往枪口上撞呢?” 康正看安贞没个正形,再跟她墨迹下去又要抬杠,干脆就点到为止,转身要去看守所提审去了。 倒是安贞一把拉住康正:“哎,你刚才都说李晓光逃逸的事了,严副队咋说的?是不是让我们这队继续往下办?” 安贞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急切,像是想把想到的事情都一股脑全在这段时间办完似的。 “你得好好休息了姐姐,别真跟个拼命三娘似的。你看看,皮肤都粗糙了,眼袋也出来了,小心这么熬下去真嫁不出去了。” 安贞闻言赶紧就着窗户上的倒影看了看,顺便伸手提了提眼角眉梢,呆着一张脸:“那我今后少做表情,以后就这样绷着,就好了。” 女孩子始终是爱美的,特别是安贞20出头,花一样的年纪。 康正也是真的有点心疼安贞,案子是做不完的,可是年纪轻轻就把身体累垮了,这在他看来安贞就是存心在折磨自己。 有的人就是这样,表面上看似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其实内心里有多苦,却是冷暖自知。 过完年照理说天气该回转了,但是冷飕飕的西北风却刮个不停。这也就是俗称的“倒春寒”。 一夜大雪,把树上原本没怎么受冬季迫害的树叶,彻底在春天刚刚到来之际土崩瓦解。 都枫的长途汽车站,上午9点,一辆刑警队的猎豹停在了马路牙子。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安贞和小张一前一后下了车,然后再从后排座椅搀着腿部打着石膏的何一飞下了车。 这时,长途站里也迎来了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中年男人。他们是何一飞的父母和表哥。 “真是辛苦你你们了,还专程跑一趟送小何过来。”何一飞的母亲一看就是那种农村妇女,朴实又有些害羞。 “阿姨,您别这么说,小何是因公负伤,队里一再向表示想让他把伤养好再回老家。”小张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给单位添麻烦了,就让他回老家把伤养好吧。” 两个老人又是一阵感谢。 其实何一飞入警两年来,因为工作繁忙,家又住农村,所以很少有机会回趟家。这次工伤病假一块儿请了,也能在家陪着父母老人多住上几个月。 队里也非常理解,本来想用公车把人送回去,但是朴实的老两口非不同意,说怕给队里添麻烦,严副队没有办法也只能让安贞帮他们买了车票,送到了长途客运站来。 送完何一飞一家人后,出了车站,安贞带着小张又直奔与城相邻的一户农家小院。 进了院子,亮了身份证件之后,这家看上去50多岁的独居老人赶紧开始讲头天晚上的事发经过。 “昨天晚上可真是要把我吓死,你们看看我就住村东头,旁边就是一片玉米地没着没落的,啧啧啧......” 老人说了好半天,一直也没有抓住什么重点,安贞和小张对视了一眼,小张瞬间就明白了,于是站起身围着小院子转,想找到点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安贞则开口把话题引到了重点:“我听接到报案的同事说,您昨天晚上在自己院子里遇上一个翻墙进来的男人?” 老人赶紧点头:“对对,我们村公用路灯熄灯是在11点,我家门口就有一个。刚熄灯没多会儿,我躺床上就听见院子里淅淅索索的声音。” 老人说着指了指对面3米左右用土夯实的院墙:“我们这儿这两年偷狗的多,我以为又是来贼了,所以赶紧爬起来拿手电筒照。这么一照,就看见一个男的蹲在院墙底下,在啃我挂在墙上的干玉米。” 安贞闻言抬头望向小张,小张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过去看看。 走到院墙边上,由于下过雪,土也粘了些,于是一溜清晰的脚印留在了上面。 “跟痕迹的同事说一声,叫他们过来提一下。” 安贞说着又回到老人身边:“大叔,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老人摇摇头:“哎,我刚拿手电筒照他,他就像发了疯一样猛冲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差点就翻了白眼儿。” 老人说到这里心有余悸,稍微平缓了心情,这才继续说道:“就在我只有出没有进的气的时候,他手不知道咋地突然一松,我这口气也就上来了。隔壁屋的狗听见响动就嗷嗷叫起来,他就跑了。” 安贞闻言,朝老人身后的窗台看了看:“他自己松的手?” “对!后来我看了,窗台上我摆的一个老鼠夹子不见了。”老人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看来是老天救我了。” 安贞安抚了老人几句之后,又绕着院子和老人房间转了几圈。最后交代老人不能破坏现场,等技侦的民警过来提取痕迹。这才跟小张顺着老头家门口的石坎进了玉米地。 这里的玉米不似北方早已被斩草除根。眼下春天没来,不着急打理,于是还剩个光杆子,被霜雪冻了之后萎了一大圈,配上远山越发显得凄凄凉凉的。 “师姐,我觉得怪怪的。”小张说着掰了一节发了霉的玉米杆子。 安贞嗯了一声,朝玉米地深处走去:“要不然严副队也不可能叫我们过来了对不对?深夜来老乡家偷东西,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且见人之后是暴躁的应激反应......留意到没有,鞋底印记的logo。” 小张有点难为情:“嘿嘿,这倒没注意。不过你说的对,这样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被逼急了。” “他是慌不择路。”安贞笃定地说着,蹲下身子,在地上的泥土里抹了一把,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下,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老鼠夹子。 安贞四下看了看,天空越发阴沉下来。 “这里也是一个点,记得让他们把东西一起提了,咱们走吧。”安贞说着转身爬上了田埂。 回到市局,安贞没坐下来喝一口水,又马不停蹄地跑到严副队办公室,把今天出警的情况跟严副队做了详细汇报。 “你怎么看这件事?”在听完汇报之后,严副队抬头望向安贞。 “周边走访一圈,没有人认识这么个体貌特征的人。我认为他不是精神方面有问题。” 安贞说着,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严副队,我有种预感,这个人会不会是个在逃人员?比如上次抓李云彪的时候,就放跑了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是他们?” “李晓光我印象比较深,因为跟他过过招。而且他腿上受了伤,应该比较好辨认。但是走访下来,却没人见过他。很有可能他们分头藏匿了。” “不愧是贺健行带出来的兵,做事干脆利索”严副队说到这里,眼神突然暗淡了一下,随即又说到:“等技侦的同事回来,咱们再开一次讨论会吧。” “好”安贞整理了下资料,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严副队叫住了。 “安贞,还有个事儿,是关于你们贺队长的。” 安贞一怔,随即停住了脚步,转回头眼睛已经有些红。 “想必你也是知道情况了,其实大家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要么他坠崖之后被犯罪嫌疑人藏匿到缅甸境内了;要么坠崖的车上就根本没有他......理智上大家都明白,情感上却接受不了。所以就这么一拖,拖了半年。” 严副队也有些说不下去,这个爱热闹喜欢笑的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最后还是他爱人,哦,也是你师母,她亲自来局里,想请队上给贺队长一个定性,也算是尘埃落定,告慰死者与生者吧。” 安贞没有严副队长设想的那样情绪激动,顿了顿点点头:“我尊重师母的决定。那,我师父的追悼会什么时候开呢?” “决定下个星期三,哦,对了跟他一起失踪的那位叫做程郡骁的特情人员,我们打算分两个场馆一并办了。” 安贞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的,谢谢局里和队里,也谢谢严副队......我有一个请求,程郡骁的家人,我来通知可以吗?” “程郡骁,据我所知,他好像在都枫也没有什么亲人。” “有一个弟弟,认的。” “也好,那这个事情就辛苦小安你来办了。” “好的,严副队。” 她说着朝严副队鞠了一躬,转身果决的开门走了。 经历了上次父母大战之后,心有余悸的安贞接连十天没有回过父母家。 把单位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安贞也没心思做饭,便下了楼到小区对面的美食街觅食。 第四十九章 谜团 安贞来到一家兰州牛肉面馆随便吃了碗面条打发了一下,再看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 她决定找个消食的理由走走路,透一透气,于是没有选择过街的天桥,而是从美食城后面绕道,再找个十字路口过街。 美食城热闹非凡,然而出了这一段之后,就是比较偏僻的老旧居民楼。 这里跟上海的弄堂非常像,逼仄的拐角楼和直上直下的楼梯亭子间,让许多家庭不得不把厨房搬到了室外。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味道,安贞没有放慢脚步,在经过一个正在路边炒菜的女人时,不由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气味算不上多美味,但毕竟那是家的味道。 自己又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想在家里藏起来,眷恋依旧的感觉了呢? 安贞想着,心里不由地有些凄凉。 借着昏暗的路灯,安贞身后那个一个炒菜的中年女人用锅铲把锅里的菜铲起来,朝自己家小楼道走。 突然一只粗壮的胳膊一把勒住女人的脖子,把她往黑暗中顺势一带,女人闷哼一声消失在自家近在咫尺的花坛背后。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照平常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样微小的声音,安贞却停下脚步,本能地转头朝身后扫了一眼。 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冒着热气的锅子,余留的饭菜香味,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刚才做饭的女人应该回屋子里去了吧? 安贞紧了紧脖子上羽绒服的毛领子,突然有些后悔今晚白白绕了那么远的路,于是她加快脚步想赶紧走出这条小巷,回家去。 正走着,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打来的是搞技侦同事高伟。 “喂?安贞啊,上次你跟小张出警的那个案件记录本被你带回家了吗?怎么找不到啊?” “在我第三个抽屉里,怎么那么晚还在单位呢?对了,痕迹坚鉴定这边有啥发现了吗?” “嗯,我猜你个急性子肯定等不到明天。是这样的,鞋底印做了比对,45码男性,个子差不多1米9,体重80公斤左右。哦对了,鞋子是个牌子货,不便宜。” 安贞认真的听完高伟的描述,刚想问问老鼠夹的情况,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出于职业习惯,她一边保持匀速前进,一边开始留意身后的人的动向。 “安贞?你那边怎么了?” “啊,没事儿,我脚崴了一下。”安贞借故蹲下来,用余光透过对面已经关门的饺子馆的落地玻璃观察了一下身后的动静。 一晃眼,确实暗处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安贞赶紧回头,身后却早已空空如也。 电话那头的高伟有些担忧:“安贞,你腿没事吧?安贞?” “没,没事,路上有点滑。说到哪儿了?”安贞站起身狐疑地又朝身后望了望,除了各种飞蛾扑向忽明忽暗的路灯发出的“噗噗”声,远处什么也没有。 “血迹是人血,性别男性......”高伟在那边又说了一些其他找到的痕迹,另外还需要鉴定的得等几天后才能出结果。 “行了,辛苦你们连轴转了,明天给你们带我家楼下的灌汤包!” “得嘞,提前谢谢咯!” 挂了线,眼看着还有500米就出了这条老路,安贞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目光也在周边的各种应急趁手的物品上来回揣度了。 什么窗户框、破扫把、垃圾堆里的半块木板......然而后面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让安贞一度怀疑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大,产生幻听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这种自我安慰就彻底被否定了。 天刚下过雨,安贞站在昨天经过的老居民楼前,望着摆在门口雨棚下的炒菜锅,里头已经汪了半锅的水。 浑浊的水里还飘着一片零星的菜叶子,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转圈圈。 安贞用戴着手套的手从旁边拿起锅铲看了看:“清炒瓜尖,昨天晚上我路过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在抄的就是这道菜。” “和着这个女的你见过?”鲁北蹲在距离安贞5、6米之外的一个砖块掉得七七八八的花坛后面,伸头望向安贞。 “嗯,挺巧的。”安贞点点头,来到鲁北身边,朝水沟里看去。 尸体呈仰躺姿势,上半身基本上都置身于一米来宽的水沟中,下半身两条腿一条卷曲着,另一条绷直搭在水沟外面的水泥地上。鞋子已经被踢掉一只,看样子这里就是第一现场了。 “受害人叫王丽娟,今年35岁;报案人是早晨起来倒痰盂的隔壁邻居大妈。她家里只有一个老公,两人丁克,结婚15年了。” 说话的是从楼道里刚走访出来的康正:“王丽娟丈夫说做饭之前两个人斗了几句嘴,女的就端着菜盆出去了。一开始以为做菜呢,后来等了老半天没回家,又以为上亲戚家去了,所以没管。结果今早就传来噩耗。” “死者社会关系这一块怎么样?”安贞跟着康正来到楼前。 “就很奇怪,她人缘挺好的,跟她丈夫吵架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个昨晚在场的邻居也证实了。”康正摸了摸下巴,面上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确实有点想不通,而且随身财务也没有被拿走。”安贞说着怔怔望着女人绝望的脸庞,颈部的勒痕透着青紫色的印记,上面的金项链跟印记缠缠绕绕在一起。 “哎对了,小安,你昨晚大概几点路过的?”鲁北一边问,一边继续勘察尸体。 “从面馆吃完面,出来瞅了一眼表,9点半。零时起意绕路走,这段路大概......15分钟的样子,那就是将近十点了。” 安贞刚说罢话,抬眼对上了鲁北的表情。只见他表情怪怪的,沉吟了一阵之后,这才缓缓开了口:“这,也太巧了吧......” 市局刑警大队里,毫无意外地忙忙碌碌。“2.16杀人案”成立了专案组。负责调查的警力是从“10.18特大聚众赌博案”的人力里头临时抽调出来的。 要么怎么大家都怕过年关,因为仿佛冥冥中自由安排一般,每年过年前后这段时间,总会大案落着小案接踵而来,誓不把刑警队累个人仰马翻不罢休的架势。 安贞从回到刑警队之后,看上去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包括此时已经开了一半的“2.16杀人案”的案侦会议。 严副队长看了她好几眼,愣是没有把貌似神游的她拉回现实。 好不容易到了散会的时间,刚走出会议室的安贞就被严副队长拦住了:“小安,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今天开会看你有点闪神呐,情况我大致听鲁北说了一二,没关系的别自责,你又不是神,怎么能料想到案子就发生在自己跟前呢?” 严副队长跟刘副队长有相同嗜好,都喜欢大茶叶缸子泡茶,咕嘟咕嘟喝着痛快。他说着,端着茶缸去接水。 “严副队,其实我一直不太确定,昨晚是不是见过杀人凶手......”安贞说着,眼神灼灼地望向严副队长。 “?你是说?”严副队果不其然,有些讶异。 “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有人跟着,包括昨天晚上也是这样。这个事没在会上说,是怕这种没有证据的胡乱猜想,反而给侦破方向带来影响。” 严副队长一边听,一边打量安贞。确实最近她的好像憔悴了许多,半年前初见时候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现在也肉眼可见的变成更为成熟的女性线条。 “这样吧,今天周一,大后天呢就是贺队长和程郡骁的告别仪式,到时候少不了需要你来绑着张罗。明天你就不用来了,好好回去休息一下。”、 严副队长说着拍了拍安贞的肩膀:“至于你刚才说的这个情况,也不要多想,杯弓蛇影这个道理小孩子应该也知道,你别给自己徒增压力。” “嗯。”安贞点点头:“那我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都枫市高铁站。 车窗玻璃缓缓落下来,露出安贞的脸。 这辆车停在高铁站对面的临时车泊位上,车是安贞借的康正的高尔夫。 安贞侧着身子望着车窗外宽阔的马路和马路对面硕大的“都枫高铁”四个硕大的鎏金大字。 天依旧阴沉沉的,不知道从路边哪家小店飘来一阵老歌旋律,曼妙的音乐婉转悠长,唱得是爱情,但反而平添了几分惆怅。 这时,远处一个举着伞,走路有些蹒跚的人朝马路这边来。安贞一眼就认出这个人,赶紧打开副驾的车窗,朝他招手:“这边!” 汤德意没有带什么行李,轻装简行的样子。钻进车里的时候,身上多少淋了些雨,被空调暖风一吹,打了个激灵。 “好像提前了十多分钟。” “嗯,是快。” “......” 看得出来,两个人都在想办法不让气氛那么尴尬。可是最终还是聊到了死胡同里去了。 一别半年多,再见面时竟然是因为要跟同一个人做最后的诀别。两个悲伤的心和在一起,让悲伤更加悲伤了。 第五十章 告别 “你在燕城怎么样?” 车子经过熟悉的街道,汤德意的心情又沉了沉,乍一听见安贞开口,他竟然有些发怔:“嗯......还行吧,骁哥......”提起程郡骁,他又是一阵沉默。 “骁哥他给我们已经找好了住的地方,工作也给我安排好了,在一家安保公司做保安。” “那挺好,老人呢?身体怎么样?” “我爸也挺好的,联系了当地的看护,我上班的时候也有人照顾。”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车子进了市区,然后在市局旁边一条不宽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雨已经停了,汤德意跟着安贞下了车。 其实这半年来,他不止一次打算回来,哪怕吧背着程郡骁偷偷回来也好。 现在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站在生长了快30年的城市街道里,竟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外乡人一般局促起来。 走了大约200米,安贞就在一家名叫“都枫客旅”的宾馆门口停了下来。 “先进去办入住手续吧,这里跟我们单位有合作,一般来都都枫,接待都是在这里。周边也比较方便,吃的用的......”安贞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歪头自嘲地笑了:“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也是都枫人。” 气氛突然有些缓和,汤德意也跟着笑着挠挠头:“我是有帝都气质了吗?” 两个人又打趣着说笑了一阵,待办好入住,安贞原本打算带汤德意去外面吃点什么,结果被他婉言谢绝了。 安贞也没有强求,跟他道了别,交代了第二天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地点,就驱车离开了。 车子穿过市中心,朝着郊区驶去。 上午接汤德意,下午要去办什么事,安贞已经安排好了。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安贞来到一个苗圃园跟事先已经约定好的老板碰了面。 老板一见她就赶紧领着朝苗圃后面的大棚花田走去:“你没来之前我媳妇心里还打着鼓呢,之前我们也遇到这种客人,说好了的结果我半亩地全落了花,他人间蒸发了。” 两个人说着,就钻进了一个大棚里头,一进去,淡淡的花香味扑面而来,一扫早晨就郁结在安贞胸中的憋闷。 “怎么样?这品相不错吧?” “嗯,挺不错的。”安贞说着,走了进去。 黄橙橙的菊花骨朵,每一朵足有捏起来的拳头大小。一路从大棚这边铺到尽头,甚是壮观。 “我把定金给你,今晚12点左右会有工作人员来协助你们运,然后现场布置,你们估摸好时间落花,可别耽误了。” 安贞说着,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扎两万块钱递给苗圃老板。 “放心吧,菊花平时市里也不卖,用途就是那么个用途,我们很有职业道德的。”老板是个粗人,憋了半天才诌出一句自认为很贴切的话来。 安贞点了点头:“麻烦了。”说着就出了苗圃驾车离开了。 刚上车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来电人是康正。 车子拐上大道,电话也接通了。 “干嘛?现在还没用完,不还!”安贞可不跟他客气,加之心情也是灰蒙蒙的,语气更汉子了。 “叫你过来吃小龙虾,我让我妈帮我买好先放水池养着,等你洗好,我也下班了。” 康正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哦不对,是不把安贞当外人。 “不吃。”安贞想挂电话,转念一想好像回家也就这么宅着,于是挂了电话,却并没有往市中心的未名城小区走。 来到一个叫“都市春天”的住宅小区,安贞在16栋楼下找了个泊位停好车,乘电梯到了9楼,在906号房门口轻车熟路地输入一串密码,进了房间。 一进门,暖融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让人顿时放松了很多。 这是一间大约30平米的小套型公寓住宅,比安贞那个小了一半。 但是延展简洁的装饰线条,和为数不多的简约家具,让虽小的房子看上去干净又舒适。 要说康正,是个会过日子的快乐单身汉。用不多的钱买了这套跟父母仅仅隔一条街的小公寓。 平日里康母体量儿子工作忙,基本上隔三差五地就要过来给他改善伙食,做了好吃的饭菜就放冰箱里,等他下班回来吃。 这种福分安贞是享受不到,其实要是袁梦华女士有康正他妈一半少的话,安贞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安贞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用塑料袋包裹好的一次性棉拖,换了鞋子脱了外套,直接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水池被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盆扣得严严实实,噼里啪啦地声响此起彼伏,不用想,里头肯定得有6斤多小龙虾。 安贞叉腰看了一阵,开始洗手刷龙虾。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8点,门响了响,推开来就看见被雨淋透了的康正。 “呵,我这哪儿是叫了个菲佣,分明是请了个奶奶回来。”康正说着扬了扬手中提溜着两瓶啤酒:“怎么样奶奶,啤酒龙虾够意思吧?看,就两瓶啊,多的没有!” 安贞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薯片一手可乐,用下巴努了努厨房的方向:“龙虾还是生的呢,啤酒请放冰箱。”说着朝康正笑着龇了龇牙。 康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进了厨房。 低头一看,其实料理龙虾的各种配菜已经被安贞洗好晾干,用不同的盘子乘着,就等下锅一抄。 打开冰箱一看,两瓶啤酒已经冻了一阵,还有几样凉菜卤菜也一块冻着。 别看平日里安贞好像从来不跟康正客气见外,但其实这丫头心思挺细腻的,知道康正回来得擦黑,所以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康正看着厨房里一应俱全的东西,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 “龙虾很好吃......康正,转行吧,去干馆子,我绝对办会员!” 这是安贞坐在一桌狼藉的小龙虾壳面前,砸吧着嘴摇头晃脑重复最多的话。 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投影仪大屏幕上的《钢铁侠》,不屑地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脑袋:“就你一个会员,能养活我的店?再说,孤的抱负何以在此?!你这一届草民哪里懂得!” 康正的话突然就刺中了安贞的神经,其实今天谁也没说为什么要聚在一起,也没捅破就是想要借酒浇愁的心烦意乱。 明天,对于安贞和康正来说,就像一道坎,两个人尝试尽了各种方式想要迈过去,但是最后都发现自己只是在原地跺脚。 “哎,你记不记得刚来市局实习的时候,咱俩带了好几包早点,想着给同事们先熟络熟络?” “那时候没有什么钱,就靠这点儿东西撑撑门面。”安贞接话,说着噗嗤一声就笑了。” “结果被人家当外卖员给堵门口不让进!” 康正说着,无奈地摇头。 “得亏是贺队长,不然你这暴脾气,别还没进警队,自己就先进去了。”安贞说着,又仰头喝了一口啤酒。 “是啊,转眼都那么多年了,终究是少年白了头......”康正说到这里,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眼神暗了暗,望向投影仪幕布。 幕布上正是那场最热血的打斗,钢铁侠所向披靡,战胜黑恶势力,凯旋而归,小辣椒站在家门边等待他回家。 安贞别过头,不想让康正看见自己其实落了泪。 因为第二天一早告别仪式开始之前,大约4点左右,安贞就要先到会场看布置,走流程。 另外之前以私人名义定下的上千朵黄色菊花也需要她过去验收,所以吃完饭后一看时间已经凌晨2点,索性在康正家对付两个小时,然后直接去几十公里外的城郊会场。 凌晨4点,之前网约的司机准时给安贞打了电话。 两个人起来随便洗漱了一下,穿上平时也很难得有机会穿上的警服,直奔郊外那座墓地旁边的追悼会馆。 进了会场,各种祭奠的花束和横幅、宾客座椅都准备得很妥帖,正面挂着贺健行的警服照片,威严肃穆。 空旷的场馆里,此时只有师母一个人早早来了,把桌椅板凳又不厌其烦地擦了又擦。 安贞和康正进去之后,对着贺健行的遗照脱帽行了一个礼。然后一双双跟师母敬了礼。 心里头堵得慌,却感觉千言万语,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师母,像是在安慰他们一样,紧紧握着两人的手,憔悴的面容挤出了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时间还早,你们要不然就到车里去休息一会儿,天亮之后还要辛苦你们呢。”师母嗓子沙哑,可见不知道背地里哭过多少。 安贞心头一酸,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落泪的,赶紧掐着手指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你去隔壁看一下程郡骁的告别仪式准备的怎么样了吧?师母和师傅这里有我呢。”康正扶了她一把,朝她轻轻点头。 “哦,那我先过去看看......” 安贞说着,转身走了。 程郡骁这边的布置,跟隔壁的比起来,相对要小许多。因为他在都枫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以往那些狐朋狗友的安贞是绝对不想叫的。 于是粗略估算了一下,到场的也许就只有汤德意和安贞两个人。 第五十一章 诡异的连环凶案 安贞头一天预订的黄色菊花已经在摆满了为程郡骁准备的灵堂周边,一共1001朵。 其实按理说1001朵玫瑰花的花语是“直到永远”,安贞的千言万语也透给了花语。 只是不能用玫瑰来袒露心声,只能遗憾用黄色菊花来替代了。 屋子正中按照汤德意的意思,没有放程郡骁的遗照。 因为他记得曾经程郡骁无意闲谈的时候好像说过,假使有一天自己真死了,放张遗照供人瞻仰,以程郡骁的性格来说,他会觉得很尴尬。 安贞也没有辩驳,因为毕竟程郡骁以特情的身份去世,目前向云生的党羽也并没有铲除干净,确实这么大张旗鼓的办追悼会不太好,也就顺了汤德意的意思。 上午7点半,局里前来吊唁的领导和同事就已经整齐划一地列队站好,在主持人的口号下,为贺健行鞠躬送行。 这边仪式刚完成,安贞又在毫不想解释的情况下,来到程郡骁的灵堂,作为死者亲人,和汤德意一起向前来吊唁的警官们回礼。 “安警官” “贞贞姐姐!” 汤德意和安贞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赵焕父亲和女儿婷婷。 老人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一场大病没有把他击垮已经算万幸。婷婷倒是长高了不少,看上去越发像个小少女了。 “大爷,你们怎么来了?”安贞有些意外,赶忙搀扶住老人。 “小程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真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 老人说着泪眼婆娑,婷婷也跟着低头掉泪。 “谢谢您和婷婷还记得他,他在天有灵也会挺开心的吧。”安贞说着,喉头一阵哽咽。 两个没有遗体告别的灵堂,两场追悼会,在瑟瑟的倒春寒中悄然结束了。 贺师母在贺健行的衣冠冢前站了许久,最后人哭到虚脱,是被康正和几个同事扶下山,驱车送回了家。 安贞这边因为还要跟汤德意一起把程郡骁的墓地安顿好,于是留到了最后。 “谢谢你啊,我没想到你能想得那么周全,我哥他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有福。”汤德意把烟点燃,放在程郡骁的墓碑前,然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安贞没接话,弯腰坐到了墓碑的另一边。 凛冽的风吹过墓地所在的这片山头。 “我原来以为我挺了解他的,其实后来他失踪的那段日子天天翻来覆去地想,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安贞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到:“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憎恶,他的过往......我了解的只是他到底爱不爱我......我真幼稚。” “你别这么说,人谈恋爱的时候,脑子都不太好使,就比如说那次你去‘事外酒吧’,后来是他让我给王浩打电话,让人来接你。结果你才怎么着?他后来自己又后悔了,连站都站不稳的人,要死要活地偏要去找你。” 安贞第一次听到这些,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他真的这么干了?” 汤德意面上表情又无奈又好笑:“哎,原来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结果遇见你之后,他就甘愿跳进你的手掌心里了。” 有一阵风吹过,呼啸着,仿佛把安贞心头的那些想要大声喊出来的憋闷和痛苦全都吹散了。 两个人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夕阳西斜,这才爬起来,下了山。 坐上预订在山下的网约车上的时候,发现屁股和裤腿的地方都已经被潮寒的地面浸透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两人离开不久,一个身影也来到了程郡骁的墓碑前,矗立许久没有离开。 一路无话,安贞先让司机把汤德意送回了酒店,并为他把离开的机票订在了一天后,这才放心回了家。 安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加之一宿基本没合眼,刚进屋就倒头大睡。 直到昏昏沉沉爬起来找水喝,安贞这才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半。 不早不晚,这个点挺尴尬的。 安贞想倒下去睡个回笼觉,却发现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入睡了。正想着要不要起来去书架上拿本书,突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三点半,会是谁来呢? 安贞皱眉,但还是爬起来出了卧室,直奔大门口。 “当当当”又是三声敲门声,安贞趴在猫眼上朝外望了望。 声控灯没有亮,走廊里漆黑一片,不太像有人来敲门。 正在安贞质疑自己是不是幻听,转身来到客厅里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像是拖动塑料布发出的响动。 安贞这一次比之前动作快了许多,三步两步来到猫眼前,朝外望去。 这一次声控灯是亮了,但是四周围却已经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安贞作为警察,其实人,她是不怕的。大不了干一架,邪不压正嘛。 但是反而是那些看不透彻又搞不明白的怪力乱神,此时猛然钻进她的大脑。 毕竟是一个独居的女孩子,安贞这一次不由自主地后背窜了一层白毛汗。 但是她又不甘心,人民警察怎么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保持着姿势,继续观察猫眼外的动向。 然而接下来的三分钟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身后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朝前走。 “啪”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那是声控灯熄灭前的一点动静,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黑暗。 安贞舒了一口气,刚想把视线移开,却在一瞬间,黑暗中仿佛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朝猫眼这边探了过来。 “啊。”安贞不禁一阵轻呼,跟着身子就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 声控灯又亮了起来,安贞却再没有胆子趴在猫眼上观察了。她匆匆回到卧室,就这么保持坐姿,挨到了天亮。 “喂,大姐,你现在开始抢我妈的饭碗了。”康正在电话那头说话都有些含糊:“而且我妈都是7点半叫我起床,你怎么提前一个小时就骚扰我?” “你来我们小区顺路接我一下,一块去上班!”安贞说得有些急促,根本不给康正拒绝的空档:“你来,我给报销油钱。”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你让我去接你,还说顺路,牵强了点吧?” “你就说来不来吧?” “你在威胁我?!” “我一宿没睡!” “你一宿没睡关我什么事?” “我觉得我把‘好兄弟’带回家了!” “你带谁兄弟回家了?”康正彻底醒了,没头没尾的话,让他的脑细胞在还没开启新的一天之即就黯然凋零了。 这边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的安贞也急得不行:“反正我就是害......” “怕”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康正的一句“你等会我接个局里电话”为由,挂断了电话。 “嘿!从此友尽!”安贞拿着手机,看着黑掉的屏幕恨不得当即就扔出去。 还好没过5分钟,康正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但是竟然劈头盖脸地就问了一句让安贞疑惑不解的话。 “你们家住哪个小区,几零几来着?” “怎么?后怕了?你没少来,会不知道?” “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是不是未名城9栋2702?” 安贞一脸得意:“别卖关子了,给你台阶下,我洗漱好等你来接我啊。” “不是,我市局那边说报警的地址是未名城9栋2701!” 跨出家门,然后走五步就可以直接换鞋套进入案发现场。 这种体验,把安贞倒过来想也是不可能想到的。 死者是刚搬来三个月的租客,名叫黄云云,今年27岁,女,家住在郊区一个叫“凤鸣村”的地方。 具体工作是保险公司的一名刚结束培训,准备入职的员工。 安贞大概知道她的情况,是因为刚搬来一个礼拜的样子,她就过来跟安贞请教过天然气卡怎么从主机里拔出来,送到哪个地方办理充值。 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算认识了。 黄云云的房间格局跟隔壁安贞的差不多,进屋左边是洗手间、隔壁是卫生间,然后两个卧室分布在右边。 而死者黄云云本人此时仰躺在厨房门口,整个尸体被厚实的塑料袋包裹住,两眼圆睁,嘴唇乌黑,右手指甲应该是在搏斗中抓裂,死状惨不忍睹。 “又是机械性窒息死亡”鲁北叹了口气,疑惑地直摇头:“真是太奇怪了。” 康正看看鲁北,又望望安贞:“他们现场痕迹,你作为死者邻居,咱们也得聊一聊。上你屋还是门口?” 安贞脱了鞋套:“上我屋吧。” 康正和小张跟着安贞进了家门,三个人坐在餐桌边,公事公办地开始询问案发当晚的情况。 “照你这么说,黄云云的社会关系看上去也不复杂?” “她搬过来三个月左右吧,从来也没见过带朋友和异性朋友回来过。朝九晚五,我俩早晨出门常碰到,晚上回家经常能听见她炒菜的动静。”安贞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 “不过,昨天晚上倒是真的有情况!”安贞说着,坐直了身子:“凌晨3点半开始,我就听到先是家门口有响动,然后楼道里也有类似塑料袋还是什么东西拖拽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 诡异的连环凶案2 康正闻言一怔,低头沉吟了一阵。小张则刷刷用笔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这时,隔壁负责现场勘查的民警叫了声,大概是需要配合,康正便安排小张过去帮忙去了。 待小张出门,康正这才蹙眉开口:“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邪性?走哪都能摊上事儿?真是很奇怪。” 安贞喝了口水,被康正这么一说,努力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激动起来:“我不怕明着来,就是觉得这样让人真的很痛苦,希望真是巧合,不然我也要崩溃了。” 康正又安慰了安贞几句,便又过去帮忙去了。 到了中午,第一现场勘察得差不多,死者也运走之后,安贞便跟着同事们一起回了市局刑警队。 刚一到办公室,就炸了锅。 尸检和案情分析会同时进行。 案情分析会上,越分析越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安贞好几次想把心里头的疑惑和看法说出来,最后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觉得一切的猜想还需要一个条件,等待着她去印证。 严副队长好像看出了一些端倪,会议结束后,把安贞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小安,我记得北巷杀人案的时候,你跟我聊了几句,是关于你模糊记得有人跟踪?”严副队长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是,后来我仿佛回想了很多遍,百分之九十应该真有人跟了我一段。只是不知道目的。直到昨天晚上。” 安贞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想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原,前提条件是不能也让严副队有一种怪力乱神的错觉。 于是安贞想了一阵,这才缓缓口头:“昨天凌晨3点半左右,起先我听到敲门声,然后从猫眼里好像也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我家门口徘徊......” 安贞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严副队,其实会上我就想提出来,只是觉得猜测阶段这么说会有些不妥。但是如果说第一次北巷杀人案我恰巧经过,那么昨晚未名城杀人案就不可能再是什么巧合了。” “你的意思是?” “严副队,我可以提个申请吗?”安贞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严副队有些疑惑地望着安贞:“什么申请?” “我想见见李云彪。” 距离“10.18特大聚众赌博案”已经有一段时间,而且案件脉络基本都已经明朗化,该抓的、该查封的都在李云彪落网之后陆续尘埃落定。 省看守所主要拘留的都是大案要案的在押人员,每次提审流程都十分严格。 按理说李云彪这个案子看上去也没有多少挖掘的内容,然而令安贞没想到的是严副队竟然同意了。 几天之后当李云彪重新坐在安贞面前时,这个曾经风生水起的黑恶势力老大,剃了一个标准的小平头,早没有当年的狠厉劲儿,倒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 “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来吗?”陪同提审的康正先开了口。 李云彪低着头,并没有想答话的意思。 “嘿,给你脸了是不是?”康正有些上火。 安贞坐直身子,尽量贴近审讯窗口的玻璃,想要看清楚李云彪的表情:“还认识我吗?” “不可能忘,我进来,不就是你关照的么?”李云彪终于开了口,眼神中的那股阴厉劲又回来了些许。 安贞倒是表现得不卑不亢,想了一想,接着说:“我记得你曾经跟我同事放过狠话,‘好戏在后头’?!” 安贞问得话里有话,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果然,李云彪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油盐不进的表情:“美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看来我有必要问问你表弟李晓光怎么回事了。”安贞说着,把身子靠在靠背上,眼神紧紧逼向李云彪。 果然,李云彪当听到李晓光三个字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振,脚镣哗啦啦乱响起来:“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李云彪,你要是继续再闭口不谈,那就是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 ...... 猎豹在蜿蜒的街巷呼啸而过,灵活地避让着各种车辆和人群。 康正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然后把手紧紧抠住门把手:“非要这么快么?” “虽然我猜不透为什么这两起案子为什么都发生在我身边,但是咱们也许都能快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第三起类似案子的发生?” 安贞说着,车子已经抄近道来到了市局背后的巷道。 案侦会在安贞他们抵达后的20分钟开始,随着李晓光的身份信息和背景被一一搜罗出来,更多的蛛丝马迹都得到安贞的印证。 “原来这个李晓光曾用名叫做李伟光,13岁的时候绑架过一个女出租车司机,并且谎称自己要去找父亲博取同情。而后把女司机骗至郊外用石块将其砸成重伤。” 王浩一边介绍李晓光的情况,一边把他的照片调出来向大家展示。 “翻了以前的卷宗,女受害人最后重伤不治,李晓光,也就是李伟光因为年龄问题,其实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法律惩戒。” 会场顿时愤愤声不绝于耳。 “简直恶魔,怎么会这样?” “我查了一下十五年前的笔录,其中有办案警察记录过审讯和抓捕他时候的情形,据说李晓光非常淡定,而且谈及作案过程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悔悟或者后怕。” 安贞说着无奈的摁了摁太阳穴:“据李云彪交代,李晓光本人非常偏执,从来见不得哥哥李云彪吃亏。我怀疑他的杀人属于激情犯罪,就是在某些方面想刺激警方。” 案侦会议结束之后,严副队长对接下来对李晓光的搜捕工作和重点区域也进行了详细的划分。 大家分头行动,立即投入到紧锣密鼓的搜寻工作中去了。 走廊上,安贞被严副队叫住了:“安贞,注意安全。” 两个人刚说着,就见同事小张急忙走了过来:“严副队,有情况,上次村里偷东西的那个人又出现了。好像就藏在玉米地里,现在天黑了,村民也不敢擅自进去查看。” 严副队带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出发现场,安贞和其余人员则继续对追查李晓光的下落做余下的工作。 晚上10点,外出走访调查的同事陆续回来,汇总了情况之后该下班的下班,该值班的值班。 安贞收拾好东西,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大家道别,准备回家。 “安贞,你现在说不准真被李晓光盯着了,要不要先回叔叔阿姨那边住几天?再说你隔壁邻居也刚出事,你一个女孩子......” 康正难得说点体己的话,安贞却摇摇头拒绝了:“算了,不想回去挨唠叨。你今晚值班是不是?严副队那边回来什么情况,记得给告诉我一声。” “行,那你回家注意安全。” “行啦,这一天天的,单位里又给我添了一个老父亲!” 安贞表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开的玩笑也听上去稀松平常。她这么说,只是不想让身边人担心。 打了车进了未名城公寓,走在有些幽暗的树荫下,那种隐隐约约的孤寂和恐惧感顿时冒了出来。 谁说女警察就不会害怕的? “哎”安贞想着,难免叹了口气。 风吹过栀子花,香气四溢,熟悉的味道和微凉的风让她又记起曾经有一个人站在树影下面等自己回家...... 安贞想着,鼻子不由地一酸,恍惚间那个长身玉立,笑起来又一抹坏坏微笑的程郡骁好像真的回来了。 回忆这玩意儿,真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不可。 安贞想着加快脚步,三步两步上了楼梯。 来到电梯口,倒是让人有点诧异,两部电梯,一部停在一楼,另一部则停在了安贞家所在的楼层。 “谁跟我似的回来这么晚。”安贞想着,猛然就记起隔壁已经空置,邻居已经是一具尸体的事实,心里不由地有些发毛。 正纠结着要不要真认一回怂,先去父母那里呆几天,电梯“叮”的一声响了,门应声而开。 安正刚迈出步子,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串乱七八糟的号码一看就知道来自那种违法伪基站。 她犹豫着接不接,响了半天,还是被摁掉了。 电梯上升很快,安贞出了电梯门大步朝自己家的方向奔去。 拿钥匙开锁,一气呵成。 “啪”玄关的灯光被拧亮,瞬间让人心里踏实下来。然而安贞刚走了两步,突然就顿住了。 她没有脱鞋,靠在玄关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朝客厅张望。顺手抓起放在门口的一个不锈钢艺术钥匙托盘,藏在身后朝里走去。 平日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犄角旮旯的房间,此时竟然变得有点陌生。安贞心里打着鼓,一步步沿着墙壁,朝漆黑的走廊靠去。 “十步,走过去就能开灯,到时候能看清那边的情况”安贞心里盘算着,然而就在她刚绕过视线盲点的墙壁时,突然,一支冰冷的枪口从墙的另外一边伸了过来,顶在了她的头上。 第五十三章 诡异的连环凶案3 安贞心里骤然一紧,心里只冒出一个两个人:完了。 随即耳畔就听到一声果断且从容地扣动扳机的声音——时间仿佛就在这生死一瞬被拉扯得很长。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安贞的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她最亲密的人:袁梦华和安宏伟;还有她最想见到的人:程郡骁。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就在安贞命悬一线的时候,枪居然没有响。 安贞立刻意识到子弹可能卡住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左手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侧身一个大背将对方过肩撂倒。 随即右手拧住对方的胳膊,夺下了枪。 “不许动!”安贞怒喝。 因为不确定房间里是否只有一个人,黑暗的环境中很容易吃亏,刚才那一枪没有响是万幸,要是再大意的话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安贞想着,赶紧一手顶住对方的头,然后用腿死死将他压住;另一只手攀上墙壁,摩挲着打开了客厅的灯。 “啪”随着灯光一亮,安贞一惊:“李晓光?!” 曾经想过这个玩命之徒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用变态的手段刺激警方、挑衅安贞。 可无论如何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大胆到潜入警察的家中,杀人越货。 正当安贞一边擒住李晓光,一边思考着怎么从远处地板上捡起电话联系警队的时候,突然猛地用余光瞥见正前方浴室玻璃上反射出来,自己背后藏匿的身影。 “糟了,还有人!”,安贞不禁心里一惊,就在身后那人朝安贞猛扑过来的当下,安贞把抵在李晓光脑袋上的枪口调转,起手枪响。 只见身后扑上来的那个男人踉跄着,应声倒地,鲜血四溅。 一起都发生的太突然,竟然连倒在地上被控制住的李晓光也被吓了一跳。等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嘴里竟然喃喃地低语:“真他妈厉害!” 接到安贞电话的市局刑侦大队,很快就派来了增援。 现场人员负责处理犯罪嫌疑人尸体的、把犯罪嫌疑人李晓光带走的、现场痕迹勘验的、安抚附近邻居群众的警察都在有条不紊地处理手上的工作。 安贞已经下了楼,坐在警车上沉默了好一阵。 同事们见状也不好打扰,纷纷过来给她一个眼神鼓励,然后又各自去忙各自的了。 直到严副队长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走过来,安贞这才渐渐回国了神。 “来,喝点儿热乎的。”严副队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安贞。 “谢谢您,还难为您去给买咖啡。”安贞强打着精神,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不是买的,是我车上的,我找门卫大哥倒了点儿开水。” “哦......那也谢谢您......”安贞喝了一口,朝严副队点点头。 “别谢我,公车上的咖啡我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我看放了好久了,哎,你喝着没啥怪味吧?” 严副队说话自然,内容却语出惊人,全然没有发现安贞的脸色由白干脆转绿了。 安贞:“......” 什么叫无语凝噎,安贞算是心有体会了。为什么身边个个干刑警的都是钢铁直男?!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来个暴击伤害?! 安贞表情凝重地把咖啡放到了一边,想了想转头问严副队:“严副队,不是接到线报村里有情况吗?” “这家伙挺狡猾的,他知道在村里留下痕迹,咱们肯定紧盯着那边不放,所以声东击西地制造了两起杀人案。我们去到村里抓住的那个人后来带回来一审,原来只是个流浪汉。李晓光给了他500块钱,让他故意到村里制造假线索,带着警方拖延时间。” 安贞听罢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这个案子也可算是了了。” “小安,我已经给局里申请了,心理辅导那边你还是去,好好调整一下,毕竟是第一次开枪......” 严副队故意把“击毙犯罪嫌疑人”这几个敏感字眼换做了“开枪”,是不想让安贞再有什么心理负担。 “好,哦对了,严副队,李晓光打出来的那发哑弹的事情,你千万替我跟家里保密。” 安贞说到这里,脸上愁云惨淡,下个月就是母亲袁梦华给自己的最后辞职期限,要是她现在知道自己刚经历了什么,那不立马就要杀到单位来了么。 想到这里,安贞觉得自己也该把后面的打算跟严副队长说一说了:“严副队,我还有个事儿想跟您说。” 然而话音未落,康正凑了过来:“安贞,牛啊!真没想到一个人撂倒俩壮汉!原来是我小瞧你了!” 康正嗅觉灵敏,说这话,眼神已经瞟向了放在安贞手边的咖啡:“嘿,加餐哎!严副队你给安贞开小灶呢?我得嚷嚷了啊。” 康正一边贫,一边端起咖啡仰头就干了。 “啊!”安贞话音出口,见状也就不想说什么了。 “怎么了?我不嫌弃你!渴死我了!”康正把剩余的那一口也一饮而下。 李晓光的案子一发,又忙活了一通宵连一白天。待把卷宗和其他手续办理好之后,已经是隔天的下午了。 为了犒劳最近被各种案子缠得都没怎么休息的大家伙,严副队大手一挥,自掏腰包带着大家直奔市局后街上的一家自助海鲜烧烤城。 大快朵颐真的是最治愈的方式,之前还一个个面如菜色,私底下暗自叫苦连天的人,现在倒是纷纷吃得油光水滑,面色红润。 确实,忙里偷闲苦中作乐,这也算是刑警队这种高压职业下,大家唯一聚在一起可以解压的直接方式。 这顿饭吃了大约4个小时,大家分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 值班的人打着饱嗝儿心满意足地回了单位;休息的同事更是乐颠颠地互相道别。 只有安贞这一天显得特别安静,其实大家伙都知道安贞刚刚与犯罪嫌疑人经历过殊死搏斗,但是都心照不宣地步提这个事情,就是担心她有心理负担。 “我送你回去吧小安?”王浩这话一说出口,立马后悔了。安贞家现在是这个情况,都忘了问她今天上哪住。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安贞也没有解释,淡淡笑了笑,拒绝地倒是很直接。 正说着,路边传来喇叭声,严副队伸出头招呼了一声:“小安,上车,我送你。” 气氛本来就有点尴尬,安贞见状忙不迭地跟王浩挥手道别:“严副队送我,你回去吧,谢谢啊!” 说着就钻进了严副队的车里,车子轰鸣而去,留下一脸失落的王浩。 严副队一脸慈父般的微笑:“其实小王挺不错的。” “得,您要是把老干部联欢那一套拿出来,我就下车了。”安贞无奈的摇摇头。 “行吧,对了,晚上还有别的事儿吗?” “在纠结要不要回我爸妈那儿。”安贞有些头疼。 “暂时没想好,那我就先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吧。” 安贞闻言点点头:“好。”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隔街而望,四个大字:“金盾小区”。听名字就知道,这里是警察小区,住的人都是一个体系的。 这样的小区在都枫还有好几个,而这一个安贞却没有来过。 严副队把车停在路边车位上,又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个6斤重的大西瓜,这才带着安贞步入小区。 “之前来过没有?”严副队抱着大西瓜有点气喘吁吁。 “没,只去过贺队长那个小区。”步行六楼,安贞虽然空着手也都点扛不住。 “这是咱们市第一批金盾小区,房子结实,就是没有电梯,对像我这样的老年人有点不友好。”严副队打趣着,驻足在602的门口。 “到了,你来敲门。” 安贞带着一点好奇,敲了敲门,没多时门开了。就见一个70多岁、慈眉善目的老人站在门边,朝他们笑道:“听说小严要来,都不敢休息,一直在等你。” “对不起啊大娘,同事们吃饭有点晚,来正好,吃点儿西瓜再休息。”严副队不把自己当外人,说着就进了屋子。 安贞也跟着走了进去,定睛一看,满脸惊喜:“刘副队!啊!这是您家啊。” 只见刘赟坐在轮椅上,往日那个黑面罗刹此刻笑脸盈盈:“快,进来坐下歇一歇。” 安贞怎么也没想到,严副队和刘副队原来竟然都隶属一个部队,后来专业当了警察,一直都没有断联系。 可是她没想明白的是,严副队怎么挑这么个时候带她来见刘赟。 好些日子没见的人,坐下就打开了话匣子。当然,安贞也简单地给刘赟说了说李云彪和李晓光的案子,听得刘赟捶胸顿足,眼睛瞪得如平时两个大。 接着,又听严副队和刘副队忆苦思甜了一阵,安贞这才终于大概知道今天此行的目的。 索性自己先开了口:“刘副队,严副队,其实我想离职了。” 安贞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但是话一出口,喉头竟然有些哽咽:“虽然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可能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第五十四章 岑光女生失踪案1 安贞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但是话一出口,喉头竟然有些哽咽:“虽然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可能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听了安贞话的刘副队长和严副队长,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作声。 沉吟了一阵,严副队这才开了口:“小安,知道我为什么挑今天带你来见刘副队吗?” 安贞想了想点点头:“知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严副队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一直揣着心事,辞职这个事情也大概猜到了几分。你虽然来警队也就三年,可也算是刘副队和贺队长看着成长起来的优秀警官,如今贺队不在了,这个事情你也应该跟刘副队好好聊一聊。” “对,这个事情我也应该对刘副队有个交代的。” 安贞说着望向刘赟:“您负伤不在队里,贺队走了之后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我想离开其实并不只是母亲的想法,我自己有时候也在怀疑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安贞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那一天夜里,三个人聊了许多。聊安贞的工作和状态,聊两位老领导年轻时候在刑警队的工作趣闻,却没有再继续深聊安贞前途的何去何从。 话匣子一打开之后,就刹不住车。什么叫心有灵犀,一起淌过血海,一起把生命交付信念的人,就是心有灵犀。 安贞望着两个年纪加吧起来已经百岁的老干警,听他们说起前情往事,不知不觉地眼眶就红了,心也热了。 安贞知道,今晚这个局,两位老领导的良苦用心,没有劝慰和告诫,只有平心静气的促膝长谈。 如果她留下来,这将是未来职业生涯的宝贵经验;如果她选择离开,这也会是许多年后,当自己再回首时最温暖的一段回忆。 直到凌晨3点,安贞和严副队长这才告别了刘赟,驱车离开。 “哟,都这么晚了,一早还要上班,要不回队上宿舍对付一晚吧。” 安贞知道严副队这是为了避免让她选择回父母家的尴尬,赶紧点头:“好嘞!正好欣欣今晚好像也在宿舍,我俩作伴。” 严副队长摇摇头:“今晚她在执行任务呢。” 欣欣全名叫姜欣欣,比安贞早两年入职刑警大队。当年市局举行业务技能大比武,市局和地方各个公安局纷纷选拔优秀警官参加。 欣欣愣是巾帼不让须眉,在这次比拼中脱颖而出,以优异的成绩从县上派出所选调到了刑警大队,成了一名女刑警。 “哦”安贞应着,心中却升起强烈的好奇心。 但凡姜欣欣出手的任务,肯定不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可是最近这几个月,除了李云彪和李晓光做下的一系列案子之外,好像真没听说有什么大案子啊。 规矩安贞怎么能不懂,不是自己的案子,不打听,不询问。 就是心里突然就伸出一把带羽毛的小扇子,挠得人心里直痒痒。 正在这时,严副队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熄了火。 “稍等一下”他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个年轻女孩子在空旷的街道上轻快前行。 走了几步,就见其中一个女孩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把路边放一排的垃圾桶推了一个过来,费劲地爬了上去,再踩着垃圾桶翻进了路边的高墙里。 安贞诧异地看着这几个女孩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然后又回头看了看严副队长,终于忍不住开口:“严副队,她们这是在盗窃?” 严副队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们回去。” “回去?”安贞一脸疑惑,把头伸出去仔细观察了一下,猛然脱口而出:“医学院的?” 原来车子停的位置,正好市都枫市一所医学院的院墙边,路两侧高大的梧桐树几乎要把不大的学院门头遮个彻底。 这也是安贞为什么没有认出来这是哪里的原因。 不过要说这个医学院,都枫人多少都了解一些,安贞记得这里全名应该叫“市岑光中医学院”,是一所民办二级学院,办学年头不长,6、7年的样子。 “岑光”是全省有名的中医大师,在国内都排的上名号的那种。这所学院应该是借了这位中医大师的名气,兴办起来的。 原校址在郊区,后来老城扩建,原先正统的省中医学院迁址新校区,这里就被“岑光中医学院”租了下来。 “这些应该是学院的女生吧,怎么这么晚了翻墙回学校呢?”安贞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3点半了。 “这群孩子真不让人省心,特别是女孩子,那么晚了瞎跑什么呢?” “确实不让人省心啊”严副队揉了揉太阳穴:“等会儿可能还会有人陆续翻墙回去。” “严副队,是不是有什么案子?”安贞终于忍不住了,索性直接就问了出啦。 “是分局那边调过来的案子,不太好办,也挺让人想不通的。” 安贞闻言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一般分局那边处理不了的大要案就会第一时间移交市局来办。 再结合这所学校和女学生,安贞多少能够猜出来案子应该就是“岑光中医学院”的了。 只是就因为“夜不归宿”这样的案子就能上升到市局刑警大队出面侦破,那怎么可能呢? 第二天一上午,安贞都是在“百思不得其解”的痛苦中艰难度过的。 好几次鼓足勇气想找康正或者其他人打听打听,但转念一想,辞职报告都在抽屉里躺着的人,又有什么角度和资格去询问案情呢。 思来想去于是作罢。 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间,安贞借着大家都出去打饭的档口,偷偷拿着辞职报告来到了严副队的办公室门口。 抬手刚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小安?还不吃饭去?”严副队盯着一双熊猫眼,看样子昨天晚上回单位也没去宿舍休息。 “嗯,吃不下。”安贞把手里的文件袋紧了紧,踌躇着怎么开口。 “哦,那就是找我有事?” “那个,严副队,我是来......交辞职申请的。”安贞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愈发小了。 “是这事......”严副队脸色变了变,随即抬起头:“这样,你把报告先交到我这里吧,我给你一个周的时间考虑,决定了我就向上级汇报,你看呢?” “好,麻烦您了。” 严副队拍拍安贞的肩膀,见安贞脸色愈发苍白,想了想说道:“人是铁饭是钢,该吃饭吃饭。我听说咱们后门开了家牛肉面不错,要不咱们去尝尝。” 安贞也不好再拒绝,跟着严副队下了楼。 冒着热气腾腾的面上了桌,大块的牛肉泛着细腻的油光。一口咬下去紧实弹牙,面又劲道,不愧是西北人开的餐馆。更不愧只有来自甘肃的严副队长才能找到这么地道的面馆。 安贞的坏情绪暂时被美食一扫而光,这一切也都看在严副队的眼里。 “是女学生失踪案”严副队吃了一口面,仿佛不经意地说到。 “啊?”安贞一怔,被刚吃到嘴里的面条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咳咳咳,您是说岑光中医学院的案子?那咱们昨晚......” 严副队长不知口否,继续说到:“岑光也是近两年才评上二级学院,前身就是民办中专、大专和成人教育学院三块组成的。这些孩子有的才初中毕业,都是孩子,心智也不成熟。” 两个人坐的是靠窗边的位置,新店,中午来人也不多,所以说话也比较方便。 两个人正说着,就有几个附近中学的学生嘻嘻哈哈进店吃面。 安贞望着孩子们的身影,皱起了眉头:“严副队,本来我一个刚要走的人不应该打听那么多,可是您这么一说,我又忍不住想问......” “问吧,一天没脱警服,那就当一天的人民公仆,我之所以告诉你,也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那您可以给我看卷宗吗?” “呵,蹬鼻子上脸了又?”严副队长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安贞,苦笑道。 办公室里,安贞认真的把卷宗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从字里行间就能揪出蛛丝马迹来。 通过卷宗,案件也跟着被还原。 两个月前,第一宗“岑光中医学院”女生失踪案发生。当天是12月3日,报案人是医学院按摩针灸专业,成教学院19级3班的班主任,汪玲月。 失踪女生名叫周洋是汪玲月班里的学生。 据报案人称,从11月开始,周洋和她同宿舍的但不同班的女生李丽、何静三人就时有夜不归宿的情况。 后经宿管报告学校,她们三人还被记了过。 于是三个人看上去消停了半个月的时间,接着到了11月月底的时候,看上去三个人查夜和晨检的时候都在宿舍,但是周洋失踪之后老师才知道,她们其实摸清楚了套路,晚上翻墙入校,根本没有收敛。 至于三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她们则闭口不谈,要么就说失恋了想要除外放松心情。 更令学校老师震惊的是,就在周洋失踪前一个礼拜,别的班级女生也偶有外出不归的情况发生。 第五十五章 岑光女生失踪案2 继周洋失踪之后的半个月,另一个即将毕业的叫王丽萍的女生同样夜出未归后失踪了。 更令人费解和难过的是,就在两个女生失踪的当月,偷偷外出的事件屡禁不止,大家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很大的事件来看。 甚至当民警到校实地走访调查的时候,同学们对其三缄其口,纷纷避而不谈,这让案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办公室里此刻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有案子出警走访调查去了,严副队长坐在安贞对面,疲态地捏了捏鼻梁。 “原来觉得那种跑江湖、老奸巨猾的难对付,这次接触了这些半大不大的孩子之后,才叫人头疼。好好问,不说;不好好问更不说。” 安贞原先就听严副队长提起过,他们那一代人普遍都结婚比较早,而他们家因为他和妻子是双职工,所以孩子上了中学之后就送回老家,一直到大学毕业。 可以安抚老干,带着老人家欢乐的严副队,是真没有经验和办法治得了这些小的。 安贞看着严副队仰天长叹的样子,又想起来上次在岑光中医学院门口看着那些女孩子翻墙出去的样子时他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说说吧,安元芳,你怎么看?” “哈?” “叫你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严副队的问话打断了安贞的思绪。 “严副队......我觉得......” 安贞正要开口,严副队的手机就响了。 严副队挂了电话转头对安贞说到:“小安,帮我接个人,就在咱们主楼下面的正门口,你叫她汪老师就好了。” “是成教学院19级3班的班主任吧?”安贞一边问,一边合上卷宗准备出门。 “你这记性,不错!”严副队点点头:“请她来我办公室聊。” “好” 没过几分钟,安贞就领着汪老师进了严副队的办公室。 严副队也没有对安贞的去留表态,一向碰着案子脸皮就厚三层的安贞肯定不愿意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也留在了屋子里。 汪老师看上去40岁左右,齐肩短发戴着眼镜,样子有些显老,估计也是那帮倒霉孩子淘的。 “严副队长,你们上次来了解情况走之前给我留了电话号码,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单独跟您再聊一聊学校的情况。” 一看汪老师的表情和话里有话的意思,多少就能猜到肯定在学校里当着那么多领导的眼线,汪老师有很多话没办法说,所以特地找了个机会单独来见严副队长了。 “您慢慢说,来,先喝点儿水。”安贞把热水递到汪老师手上安抚道。 “不瞒您说,这些孩子其实之所以进了成教学院,名头上听上去属于岑光中医二级学院的人,实际上也就是家里有点钱混一个文聘罢了,所以其实他们都是进来混日子的。” 汪老师说到这里,脸上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我是很担心他们将来出去的前程,可是......我也是在体制内,所以不好谈这些。所以对于他们外出只要不出问题,系里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汪老师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存在,花钱就可以进的学院往往学校和个人都不是奔着“好好学习”这件事来的。 安贞闻言,隐约想起曾经有个高中同学,也就是这样分流进的一所卫校,然后呆了三年,在同班找了个男朋友毕业就结婚了。 “他们这一级我是从一年级就带起来的,第一年孩子普遍喜欢打游戏,也有上网也不归宿的。但是网吧就那么几个,找一找也能找到。二年级之后,男生女生懵懵懂懂开始谈恋爱的也有,平时多观察一下也就还好。” 汪老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原本她以为安贞和严副队会诧异学校体制,或者质疑校风问题,但是现在这样的学院太多,也都见惯不怪了。 于是汪老师推了推眼镜框,又接着说:“三年级的时候,也就是现在,玩儿的没有尝试过的,这些孩子也都接触过习以为常了。然后女孩子也就不拘泥于校内选择男朋友了。” “你的意思是,女孩子找校外的谈恋爱?”安贞插了句嘴。 “说来真是气人,好好谈个恋爱也就是算了,可是我们班我留意过,周末的时候会有豪车来学校门口等这些放假的孩子......” 汪老师说到这里,无奈地叹气:“没想到象牙塔里也被复杂的社会糟蹋了。” 听汪老师说到这个份上,严副队和安贞要是再听不懂的话那就说不过去了——这群孩子的社会关系远没有之前调查的那么单纯。 案子因为汪老师的这一次关键交谈,有了新的侦破方向和思路。 警方围绕几个失踪的女生的社会关系和活动轨迹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梳理和调查。 随着深入的调查,把这几起女生失踪案串联,并定性为“3.11岑光女生失踪案”。 一时间刑警大队又开始忙碌起来,唯独只有一个人显得格外悠闲。 不用说,那个人就是此时坐在办公室烤着春日暖阳,靠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安贞。 因为递交了辞职报告,严副队那边又遇上要案,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人有功夫管她这档子事,所以安贞也就暂时没有被指派任务,成了刑警队里默认的值班文员。 “平静的一天过去了,下班回家。”安贞伸了伸懒腰,提前过上了严副队和刘副队都还没有享受到了老干生活。 “你那枸杞还有没?” 康正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为了调查女生线索,他搭档姜欣欣摸排调查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回来取文件,正好遇上了到点儿下班的安贞。 “还有西洋参、红枣、丹参......你尽管拿去补吧,我走了。” 安贞一改往日絮絮叨叨缠着康正了解案情的秉性,掐点下班。这让康正很意外。 “嘿,奇怪了,这段时间不像我安姐的作风嘛。” 安贞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我去书店转转。” “想学习了?” “去买点再就业技能培训的书,我怕我刚辞职就饿死了。”安贞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个性,在康正这里展现得淋漓精致。 然而这一次康正却没有接她的话茬开玩笑,因为他分明地在安贞眼中看到了更多的无奈和自嘲。 安贞说要去书店那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出了市局,坐上公交车晃晃悠悠了半个小时,就到了市里最大的书店。 由于近几年电纸书、ipad、手机的便捷,偌大的四层书店已经没有了往日人群熙攘的景象。 安贞进了书店就先直奔三楼的文学区,这是长此以往的习惯。文学区隔壁是各种分门别类的专业书籍区,再往里走是艺术书区域。 这么一圈逛下来,想要买的书也都买齐了,而且可以在艺术区的吧台边上翻翻画册什么的,换换脑子。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吧台上的女服务员笑容灿烂,可想而知在书店做成一笔饮料生意不太容易。 “嗯......要杯柠檬汁......哦,里头再给我加点百香果。”安贞现在一喝咖啡就想起隔壁凶案发生的那个夜晚,所以最近已经把咖啡放黑名单了。 “好的,稍等。” “你好,请给我一杯冰可乐。” 安贞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性嗓音,听上去还有那么一点儿熟悉。 安贞正估摸着这个人到底是谁,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看的时候,就听对方先开了口。 “这么巧?” 回头一看,安贞一怔,对方先笑了:“安贞,好久不见。” “好,好就不见......”安贞讪笑着,缓解心中的尴尬。 萧楠今天穿了一身正装,很像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样。熨帖的深色西服,配上高挑的身材,看上去真的舒服又养眼。 安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两个人每次都要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不期而遇。 萧楠偏头看看安贞手里的那本《雕刻时光》:“安小姐对电影感兴趣?” “叫我安贞或者小安吧,朋友都这么叫我。”安贞说的很随意。 萧楠不觉点点头,看来安贞已经把自己归档为朋友那一类了。 “嗯,我就是下班没事过来转转,想想有什么技能培训的书,给点启发。”安贞说着就笑了,笑里有萧楠暂时听不懂的自嘲。 “技能培训,你打算换工作?”萧楠微微蹙了眉。 “暂时还没想好”安贞不想往下聊了,索性转移了话题:“哎,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学校在这儿,喏,就在对面。”萧楠说着长指一抬,指向落地窗对面。 “你在岑光中医学院?”安贞有些惊讶。 “我之前的导师在那里成立了个科研项目组,邀我一起参加。”萧楠说着喝了口可乐,抬手看了看表:“饭点了,小安你有空吗?一起吃个晚饭。” 萧楠说话从来分寸感和状态都给人一种舒服的尺度,他一边说着,就一边自然地把两个人的账一并结了。 安贞想了想,点点头:“好的,哎对了,我听说岑光食堂挺出名的......” 萧楠苦笑:“好不容易赏个光吃顿饭,吃食堂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我还挺好奇的。”安贞笑得人畜无害。 萧楠索性点点头:“走吧,正好现在人还不多。” 第五十六章 岑光女生失踪案3 岑光中医学院沿用的是原来省中医学院的老校区。 近50年的办校背景摆在那里,走在校园里,苍天古树遮天蔽日,红砖白墙古朴又幽静。 “不得不说岑光还真是沾了这个老校区的光,一下子让人肃然起敬。”安贞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校园里的景色。 “第一次来?”萧楠轻笑。 “嗯,跟医挂钩的毕竟有点避讳,特别是我们枪......抢着天天加班的打工人,要是真倒下了,饭碗不就保不住了吗。” 安贞把“枪林弹雨”这几个字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两个人说笑着就到了5号教学楼旁边的一食堂。 食堂采用的是自助取餐模式,最后统一在餐食末尾的地方称量结账。 从一排精致的熟食区开始,安贞就表现的有点挪不开眼睛,一边不住称赞食堂有多吃,一边不住地回头打量着身边已经下课前来吃饭的学生。 不错,这顿饭安贞确实心里是揣着事来的,想要进一食堂吃饭也只不过是个借口。 实际上早在进书店之前,安贞就已经绕着岑光中医学院走了一圈,奈何四个大门碍于最近频发的案子,把手得死死的。 没有证件属实进不去,而拿着证件还要走流程批准,安贞这才悻悻地去书店打发时间。 谁知世事难预料,就是这么巧,遇上了萧楠。 其实要说安贞为什么非要来岑光走这一趟,连她自己也不确定。眼看着这个案子已经被同事接手,自己完全就是个局外人。 可是还是管不住自己不朝案子有关的方面去想。 这不正好又碰上了“知情人”萧楠,更是勾起了安贞的好奇心和工作欲望。 “我听说你们学院除了本部之外,还有个成教学院?”安贞看似无心地随口那么问着,尝了一口香菇肉丸。 萧楠点点头:“是,成教学院的话其实是很岑光有合作,但是毕业证书并不发本部的。怎么?想考虑中医?” 说着,很自然地把刚才一直拿在手中的一碗看上去清汤白水的汤碗推到了安贞面前。 “嗯,也不是,毕竟隔行如隔山,从零开始其实挺恐怖的。”安贞咧嘴笑了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 萧楠笑笑:“天下无难事,其实只要有这方面的考虑可以试一试。人生能有几个重头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萧楠说这话的时候,安贞分明地在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哀伤。然而只是一瞬,他脸上又是那种宠辱不惊的微笑。 “萧老师,您今天也来食堂吃饭啊?” 只见一两个打扮靓丽的女生来到桌边,朝萧楠笑嘻嘻地打招呼。 萧楠吃相很好,把嘴里的东西咀嚼完了,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这才点头说道:“是啊,刚下大课,顺便在一食堂吃完再回去......你是林......姗冰?” 萧楠皱着眉头回忆女生的名字。 “哇!萧老师记得我的名字哎!嗯嗯,我是成教学院2三班的林姗冰” 那个叫林姗冰的女孩子看上去很兴奋,一旁的女生也忙不迭地自我介绍。 安贞回头就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些女生的目光偷偷朝这边张望。 说来也正常,萧楠这副谦谦君子的好皮囊,一派禁欲系男神的作风,再加冕个教授的名头,确实是这些刚刚春心萌动的女孩子们最优的追逐对象。 安贞不禁莞尔一笑,识趣地赶紧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米饭。 “啊,原来今天有清水白菜啊!罗大厨来一食堂了吗?”扎着丸子头,化着精致淡妆的女生把视线停留在了桌上放着的那碗白菜汤上面。 “是啊,不过好像这道菜得请早,现在已经没有了。”萧楠淡淡地说完,低头开始吃饭,看样子不想再跟这帮女生继续话题。 女孩子们也识趣,看看萧楠又看看他对面的安贞,讪讪地打了招呼各自打饭去了。 倒是安贞有些好奇:“清水白菜?” “嗯,一食堂的看家本事,可以尝一尝。” 安贞这才反应过来,萧楠一路拿着个颤颤悠悠的汤碗,原来是想让自己尝一下特色。 “谢谢啊”安贞说得很爽朗,大大咧咧尝了一口,不想让这样微妙的小插曲让气氛变得暧昧不清。 虽然一食堂的饭菜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安贞这一顿吃下来却不怎么舒坦。 不断朝他们投递过来的好奇眼光,让原本想从萧楠这里打听一些成教学院的事情也就此耽搁了。 半个小时候,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结束了晚饭,逃也似的离开了食堂。 本来萧楠打算送安贞回家,却临时接到电话,急着赶回学院。 安贞乐得有机会自己在校园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于是爽朗地跟萧楠道了别。 望着萧楠远去的身影,安贞转头朝位于校园西北角的成教学院走去。 天擦黑,成教学院旁边就是一个面积不小的运动场。严寒一过草地复苏,来跑道上运动散步的学生络绎不绝。 今天是星期三,学校自从封闭管理之后,汪老师口中那种不断有花枝招展的女生出入校园豪车的景象就没有了。 安贞望着操场上个个清爽的学生形象,不禁跟案子里头失踪的那些锦衣夜行的女孩子对不上号。 “哎,您不是刚才跟萧老师一起吃饭的那位老师吗?” 安贞回头,迎面遇上了刚才食堂那个叫林姗冰的女孩。 “你是林姗冰?” “老师好记性,不过我好像之前没有见过您。” 这叫林姗冰的女孩子很聪明,看似是来打招呼,实际上几句话的功夫是想把安贞和萧楠的关系摸清楚而已。 安贞不禁莞尔一笑,女孩子的这点小心思啊。 “哦,我不是老师......是来了解报考成教学院情况的。” “萧老师,他没过来?” “我们只是偶遇。”安贞遂了林姗冰的愿,打消她心里的那点即将碎了的醋坛子,对接下来想要打听成教学院的情况有好处。 果然,林姗冰一听安贞和萧楠并不熟,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许多,随即就拉住了安贞的胳膊:“你想进修啊?我是去年进来的,这一块还挺熟的,有啥需要的可以问我。” “啊,那太好了,我叫安贞,麻烦你了。” “不麻烦,要不我们边走不聊,那边有个看台,可以坐一会儿。” 林姗冰说着也不拘束,挽着安贞的胳膊就朝看台那边走去。 “你是想自考呢,还是别的什么法子?”林姗冰说着坐到了看台上。 看台下面是个篮球场,一群荷尔蒙爆棚的运动男生为了看台上的目光,各个精神抖擞,装酷耍帅。 然而林姗冰的眼睛里却并没有什么倾慕,她属于比较妖娆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子。 一双杏仁眼微微上挑,碎闪的眼妆更是把她衬得风情万种。 “你指的别的法子是什么?”安贞装作听不懂。 林姗冰噗嗤一声笑了:“你知不知道除了艺术院校,其实医学院的女孩子在都枫还挺受欢迎的,如果长得再漂亮点的话。” 安贞皱眉望向她,依旧一脸疑惑。 “所以不是所有进来的人,都是凭成绩来的,明白了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安贞故作单纯地瞪大眼睛,想了想又接着问到:“听你这么一说,岑光的女生还挺有市场的?” 林姗冰闻言神秘地点点头。 “哎,我听说成教学院有女生好像失踪了,这个事你知不知道?” 安贞假意就是在聊八卦,说话的档口开始用余光打量身边的林姗冰。 “这个......是高年级的事,不知道真假,学校也不准打听呢......” 安贞注意到林姗冰说这话的时候,手不自然地捋了捋脖子上的碎发。 “哦,这样啊。”安贞表现得很失望,假装没心没肺地又补充了一句:“我还以为是因为受欢迎,被哪个实力大款娶回家了呢。” “怎......怎么可能呢。” 眼看着这么聊下去,想要从林姗冰口里套出点东西好像已经有点难。 安贞又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今天进来的时候感觉保安好严,你们平时整天呆在学校,无聊不无聊啊?” 林姗冰闻言无奈点点头:“何止是无聊,要被憋死了。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我听说别的班还是有人能出去的。” 正说着,突然一个球砸了过去,林姗冰伸手一挡,正巧帮安贞挡住了砸向门面的球。 “要死啊你们?”林姗冰站起身把球扔过去,有些嗔怒。 “对不住啊漂亮小姐姐,哎,要不过来打几局?输了我请喝奶茶。” 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生,看样子跟林姗冰还挺熟。 “打就打!谁怕谁?”林姗冰说着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皮筋把头扎成了马尾辫转身望向安贞:“我去赢奶茶了。” “嗯,好好打,我先回去了。” 安贞说着也站了起来,目送林姗冰奔向篮球场。 待人混入打球的队伍中的时候,安贞这才把视线移向刚才林姗冰坐的那个位置——只见台阶上掉落了一只打火机。 那是林姗冰拿皮筋的时候,一块从裤兜里带出来的,那是一只铜制的精致zippo打火机,上面雕刻着“蒟蒻”两个字。 第五十七章 蒟蒻浮现 精致的铜制zippo打火机被安贞捏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蒟蒻”两个字上面。 “呵!你丫开拓点爱好还选个顶配来衬托呀?” 午后的办公室人迹罕至,这也是刑警队这样的特殊部门的常态。冷不丁背后发出点声音来,着实让安贞打了个激灵。 等看清楚来人之后,安贞心里那喷薄而出的“国骂”欲望更是其强烈不已:“你大爷的......哎?你干嘛?” 话音未落,手里的打火机就被康正截胡了。 “真不错,是老爷子的还是我未来妹夫的?”康正来回摩挲着打火机的外壳,眼睛开始放光。 “怎么?这东西入得您老人家的眼?”安贞见康正的表情不一般,于是又把视线锁定了他手中的打火机:“不就是个破打火机么,至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姐姐,这是zippo打火机。” “嗯,那底下不是印着呢么。” “啧啧啧,zippo也是分档次的,这个是贵金属年鉴版。2002‘终生好朋友’,1941复刻款式,全球也就限量7万只!” 康正介绍得头头是道,见安贞一脸惊讶的表情,更得意了,于是继续说到:“不仅如此,那之后zippo就不再生产限量版了,玩家圈儿更是对这个趋之若鹜,巴不得人手一只。” “那背面印着的这两个字,是logo还是标识?”安贞指了指打火机上的字。 “蒟蒻,这汉字应该是收藏者自己刻上去的吧。” 安贞听完康正的话,心里的更加疑窦重重。 如果真如他所说这个打火机那么珍贵,肯定不会是林珊冰这样的女学生能够消费和收藏的。 那这个打火机又是谁的呢? 安贞想到这里,转头从康正手里抓起了打火机:“一听就是老烟枪一枚,瞻仰够了就还给姐姐吧。” 尽管康正对这只打火机心心念念,软磨硬泡了许久,安贞却也没有搭理他。 因为虽然心里有疑虑,但是没头没尾的猜测和在岑光遇到萧楠的事情,安贞是不想跟康正磨洋工解释的。 待康正怨妇一般骂骂咧咧飘走,安贞这才打开电脑,点开搜索栏,输入了“都枫·蒟蒻”四个字。 顺着一条条“蒟蒻”搜索到的内容往下看,无非都是些名词解释。 然而就在这时,下拉内容里一条不起眼的房屋设计软文引起了安贞的注意。 这篇文章来自一个比较专业的室内设计网站,软文是设计师写的,主要介绍各地著名的酒店设计方案,其中放在文章最后被简单提及的一个高端会所就叫“蒟蒻”。 一见这两个字,安贞眼前为之一亮。 然而奈何这一章篇幅太短,寥寥几笔就带过,唯独可以看清楚的就是这是一处隐匿林间的高档别墅群。 安贞皱眉,又把文案看了一遍,然后回到主页找到了这个室内设计网站的联系方式。 “喂,您好?”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起来,声音懒懒的好像刚睡醒。 “你好,请问是简·初设计网站吗?”安贞不太确定地又瞅了眼网站上的电话号码。 “是”那边回答更干脆。 “我想找你们在去年12月1号发布的一篇软文,请问可以提供一下文中提到的地址吗?” “你稍等” 安贞隐约听到那边好像把电话放了下来,然后开始询问身边的人,但是听不清楚。 一阵淅淅索索的杂音之后,那边终于拿起了电话:“喂?你还在吗?” “喂,我在!”安贞赶紧回答。 “我就是个网页维护的,内容这块我也不太熟啊。而且刚才问了一下,好像大多数都是抄的国外的期刊......应该不太好找啊。” 电话那头的人依旧一副不耐烦的声音,变着方地想挂电话了。 “帮帮忙行吗?可以让我跟负责文案的工作人员通电话吗?即使是抄的,出处应该知道吧?”安贞说话的语气也跟着急切了起来。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说了找不到!” “嘿,我都没说是什么内容,你怎么就断定找不到了呢?”安贞大口呼吸,极力压制着一股股蹿起来的无名火。 然而话音未落,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哎?挂我电话!”安贞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又拨通了电话:“你好,我是都枫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请你配合我们警察办案!” “啥?你找谁?”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听说是公安局的,惊讶不已,说话态度较之刚才的张扬跋扈,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们公司地址在哪儿?我们过去详谈!” 挂了电话,安贞灌了一大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许久没有随身带着的证件,深深呼出一口气,收拾背包,走出了办公室。 刚下过一场小雨,曲里拐弯的巷道里弥漫着各种由于木板潮湿发出的腐败味道,还有前街各种小餐馆传来的地沟油味。 这里跟东城区去年被刘副队办案时和城管联合“执法”后的手工作坊相连。 安贞抬头看了看一溜烟顺着街道盖起来的破旧二层楼小木板房,完全没办法跟网页上那个“简初名门室内设计公司”划等号。 “这丫不会是骗我呢吧?”安贞一脸质疑地掏出手机,把在办公室拨打过的那个号码翻了出来。 “喂?我现在在的位置是在核桃街......”安贞歪头看被熏得黑漆漆的门牌号。 那边却忙不迭地说话了:“对对,就是核桃街,123号,我来接您......我好像看到您了。” 那边电话没挂,安贞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一转身,就看到20米外的二层小楼上,一个小个子男人探出头朝她招手。 房间大概有50平,一室一厅被打通,被粉刷过的白墙上挂着“简初名门室内设计公司”字样的logo。 “你们公司还真是挺简约的啊。”安贞说着话,扫了一圈一眼见到底的房间。 “嘿嘿,瞎胡闹呗。”接待她的这个男人,就是通过电话的人。看上去约莫40岁,谢了顶的头发把他的颜值和年龄残酷地往死里拉。 旁边一张台板大桌上还坐着一个看上去相对比较像设计师的打扮文气的小年轻。 “哦对了,您刚才问的那篇软文就是小鹏编的,他在公司负责设计和网页文案供稿;哦,对了,鄙人是公司的老板,也是业务主管,叫孙学正。” 不用猜,小鹏就是这个小年轻了。 因为之前电话跟这个孙学正电话沟通不是那么愉快,安贞也不想跟他多来少去,于是径直走向小鹏,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市局的警察,我叫安贞。想找你了解一点事情。” “我,我叫李鹏,需要了解什么事?”小年轻有点紧张。 “这个”安贞打开手机上的网页:“是你写的文案吗?” 李鹏看一眼,就点头:”“对,是我写的。” “那我想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安贞说着,伸手划到了最下面,把“蒟蒻”会所这部分内容给他看。 “哦,这里啊?”李鹏推了推眼镜框:“我是去年11月底,一次偶然巧合,被个客户带到那边的。” “客户?做设计的客户吗?”安贞重复李鹏的话。 李鹏显然是误会了,赶紧补充道:“去年我还在名雕装饰呢,是个大公司......面对的一般都是需要高档软装策划的大客户。” 坐在对面的孙学正面子有点挂不住,阴阳怪气地讪笑道:“哦,对,之前人家小鹏是大佛,还没到我这小庙来的。” 安贞并没有接茬,自顾自地继续向李鹏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到过这个叫蒟蒻的会所?” “哎,对,那个地方在城郊的山区,去年底刚开业。我好像记得他们是严格的会员制,需要vip通行证的。就因为我没有,客户还费了好些周章才让我也跟进去的......” 李鹏说着,开始回忆里头极尽奢华的装饰和非凡的装修风格,脸上也跟着神采飞扬起来。 安贞的注意点倒并不在那里,心里不由地对之前林姗冰的猜测又加深了一层。 在要到蒟蒻的大概位置之后,安贞就匆匆告辞回市局。 “这个蒟蒻,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那么林姗冰又是怎么进去的呢?或者说,她接触蒟蒻里头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这么贵重的‘小礼物’呢?” 安贞望着严副队捏着那只zippo打火机,来回在自己面前走了几十趟,眼看着就要用双腿掘出一条壕沟来了。 只见严副队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安贞:“小安呐,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哈?”安贞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找到线索不夸我,反而被批评了?!这是个什么节奏? “失望你这么好的苗子,说走就走!”严副队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严副队,您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啊?”安贞假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小安,挑个时间吧,叫上个同事一起去会会这个神秘兮兮的‘蒟蒻’。” “可是好像这地方不太好进。”安贞为难地望向严副队。 “不就是个会所么?我来想办法。想当年我给老干们组织活动,什么ktv、农家乐、活动基地的,有什么是阻挡我们脚步的!” 严副队说着回头望向安贞,一脸坚定:“放心,我给你们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