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78》 写在开书之前 想写这本书的想法,恐怕还要追溯到去年的某一天,那天,父亲召集了散落各地,因为疫情而数年都没有见面的亲人回老家小聚。 我记得摆酒时,只是大人就坐了四五桌,还不算那些穿梭跑过房前屋后玩耍的孩子们,宛如过年般热闹。 在女人们忙着亲自下厨做饭交流厨艺,男人们扎堆聊天等待开饭的闲聊中,一个长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问正摆弄手机的我,你写什么小说呢,跟我说说呗。 我说写一个美国的故事,一个从1982年写起的,美国人的故事,就是家里很穷的美国青年,不断努力赚钱改变生活的故事。 长辈朴实的问道,那应该写的不好看吧? 毕竟美国人的事就该美国人写,你中国人就该写点中国人的事,可惜1982年,你小子还没出生呢,啥也不知道,那时候咱们这儿可老有意思了,比现在有意思。 我只是一笑,接了一句那时候能有什么意思,随后换了话题,问起了对方喜欢的钓鱼话题,对方听到钓鱼,也就没有继续和我辩驳那时候是否有意思,而是转而开始炫耀自己的战绩。 后来开饭了,作为这一代的年龄最大者,我和同辈兄弟,妹夫们坐在一桌喝酒,就着一杯杯酒咽下这两年生活中的那些艰难,再抬头,带着笑看着小崽子们在餐桌间跑来跑去,寄希望于未来。 我本以为,那一天,最先喝醉的应该是我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毕竟难得和一群心有戚戚的同龄人坐在一起纵酒吸烟,努力在这一刻忘却生活压力。 没想到最先喝醉的,是老家伙们那一桌,他们兴致颇高,连我已经戒酒多年的父亲都端起了白酒杯,频频一饮而尽,喝的面红耳赤,吓得我妈都坐不住,顾不上和妯娌姑嫂叙旧,几次走出来立在客厅角落,看着父亲醉酒的模样,目光中满是担忧。 我起身过去想要劝父亲少喝些,却被父亲嫌弃的挥手赶走,而之前那个问我的长辈此时却想起了之前我们的对话,当即醉意醺然的对桌上几个老家伙说,那会我跟勺子说,他写美国人1982年干啥我也听不懂,我让他写个中国人的故事,他嫌弃没意思,我说咱们那会儿可比现在有意思,他还不信! 啥?! 这一句话对酒后的父辈们而言,如同炸弹一样在桌上炸开,连同我父亲都朝我瞪起了眼睛,我被三四个大手拽住,硬按在了桌前,好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好,接受来自父辈的鄙视与教训。 “那时候可比现在有意思!现在你们这帮三四十岁的小青年见过啥?枪见过吗?国出过吗?扛着枪出过国吗?我出过!外国人见过吗?打过吗?南越猴子,我弄死过!提着脑袋换来的二等功,这才转业进了城!评书里老说一句话,功名只向马上取,搏个出身!咋的,你二叔我那时候,不比你们几个小的活得有意思?” “那时候开河工,我和王老七打赌吃窝头,一根扁担摆满窝头,就着半块咸菜头,我全吃下去了,他才吃了三分之二,把自己带的几个腌鸡蛋全输给我了!第二天他不服,又打赌,比土方谁运的更多,我那时也是年少气盛,真是豁出去了,最后一车的时候,那真是累到嗓子眼发咸,两腿不会打弯!估计再多拉一车就要吐血死在那!最后硬是让王老七把裤子和被褥都输给我了!那天我运的土方破了之前河工的单人运送记录,完工后县里发给我一个证书,全县青年劳动模范标兵,参加河工会战的一万多人,独一份!就我有!” “你爸十六岁就民兵排长,怎么当上的,知道吗,当时全队二百多号人,都要选他当咱们队的生产队长,大队书记过来说岁数太小,要不先当个青年队长兼民兵排长吧,你爸就被几发子弹忽悠了,他十六那年,刚好大地震,你爸窜起来把你奶你爷你姑姑们都喊起来,背着当时最小的你老姑全家逃了出去,然后在三队挨家挨户喊大伙朝外逃,救了不少人,后来国家发搭建简易房的建材物资,有其他没发物资的生产队队心急的坏小子们想打咱们队物资的主意,想要先把物资抢走盖他们自己的房,等他们队的物资下来再赔,咱们生产队的队长那时候是个软蛋,你爸当时抡着一把镐冲了上去,谁敢动我们队的物资今天就干死谁!一个小子还不服,刚说了你敢,你爸一镐朝着脑袋抡过去,那家伙扬胳膊一挡,胳膊被砸折了,再也没人敢伸手,全队就因为这件事,一致推举他当咱们队的队长,结果他被几发子弹忽悠,选了民兵排长。” “我听你们一群小子唠叨半天了,还压力大,大个屁,怕老人生病,怕孩子成绩差,怕工作不赚钱,那算个屁,啥叫压力,你试试地震那年,哪家没有亲人去世,家都没了,天都塌了,我们不都撑过来了吗,那时候我们也就才十六七岁,一边哭一边跟人家公社派来的人学着搭简易房,那时候我一边搭一边想,搭好了又有什么用,我爸我妈都没了啊!活下来,简易房搭好,还得把自己的家重建,学着顶门立户,压力不比你们大?和我们那时候比,知足去吧!” “知道我们一群半大小子那时候没粮食吃怎么解决吗?跟你说,换你们这群人得饿死,我们自己造土枪,那时候国家鼓励交枪,交一把枪奖励五斤正粮三两油,我们就自己攒那种老式前装猎枪,那玩意你别管装弹速度是不是慢,枪管射击几发就炸膛,但五步内装满铁砂石子,肯定能打人一个终身残疾,绝对有杀伤力,所以没粮食那时候我们几个隔个几个月,就偷摸攒一把上缴,说是挖出来的,刚开始公社武装部部长还说话算话奖励粮食和油,后来公社武装部部长换成咱村出去的人了,那是知根知底的长辈,直接就找我们几个谈话,最后一次啊,再拿你们这打兔子都一枪打不死的烧火棍从我手里骗粮食,把你们都当诈骗犯送进去!” “也别老觉着自己去过啥大城市呆几年就跟我们没见过世面一样,你爸,不说是咱们市当年第一个去过特区的,那也是前五,你不写港岛吗,没问问你爸?他当年离那就一步之遥,那真是迈一步过去就是港岛人了,能去他怎么没去呢?那次回来他带了一堆洋玩意,zippo打火机,邓丽君磁带,电子表,港衫,你妈当年肯嫁给他,他那堆行头发挥了重要作用。” “我当年在咱们这说不上媳妇,我家里那时候人多劳力少,我爸妈身体有病,干不了什么活,工分挣得少,一年到头没啥钱,所以本地姑娘看不上,然后一个媒婆说给我介绍个蜀中山区的姑娘,女方有一个表姐随军,丈夫转业落到咱们这里,咱们这土地多,他们老家是山区,没什么地,所以想让她妹妹也嫁过来这边,有个娘家姐妹在本地也能相互照应,本来定的是接她妹妹住她家里,然后在本地相亲找个主,媒婆介绍给我了,结果妹妹最后没同意过来,可给我介绍的媒婆也差点意思,提前就收了我家的介绍费了,事没成,人家姑娘没来,按说就该媒婆退介绍费,可媒婆不愿意退,说她四川老家有个侄女,她帮忙介绍给我,那时候,80年,我也是傻,光想媳妇了,那媒婆写信联系四川老家,结果对方还真回信了,就是有个条件,我得去蜀中相亲,看看合不合适,可刚巧,媒婆干活把腿摔骨折了,不能跟我回去,就让我拿着她的信和照片,自己一个人去几千里外的蜀中找媳妇,在那之前,我连咱们市都没出过,最远也就是去过市里,二十岁,满脑子想的都是娶媳妇,一咬牙,拿着介绍信,户口本和干粮,买火车票就奔了蜀中,怎么样?一去两个多月,虽然最后媒婆的侄女没娶回来,但我把侄女邻居家的姑娘娶回来了!要不你哪有老婶儿!换你们行吗?肯定还打着光棍呢!” “说得跟大伙都没去过外地一样,我当年跟着农机站去沪上,我一看沪上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别看现在啥大城市,我当时去的时候,好家伙,大清早胡同门口一堆男女老少排队倒屎盆子,那得穷啥样了,家里连茅房都没有,拉屎都在屋里,味不味儿……” “吃饭喝酒别说那个,恶不恶心!我跟你说,那时候我用自行车驮五百斤的货,骑小一百里地,冬天,骑到连军大衣都被汗水打透见过吗,大冬天整个人浑身烟雾缭绕,给队长吓坏了,寻思我抽烟烟头把大衣点着了,现在年轻人哪能干的了这个……” “你那算啥,有一年我跟农机站的拖拉机去北山拉石头……” 慢慢的,他们又开始互相争论,顾不上按住我,我反而没了起身的打算,坐在座位上,静静听着一群年纪最小也有五十多岁,鬓边花白的老家伙们大声说着他们的青春,他们说话时,笑容灿烂,眼中有光。 甚至我妈,我的姑姑们,我的婶婶们听到他们大声聊起了过去,也都从房间走了出来,听着他们说起曾经的过往,女人们不时也笑着附和几句。 那一张张笑脸让我相信,年轻时的他们和她们,一定非常开心。 那天中午,我在酒桌上听了很多关于父辈们的往事,他们喝到尽兴,黄昏时才随家人一起离开。 之后不久,我又因为琐事跑回老家,那时父亲已经再度恢复了之前我熟悉的模样,话很少,要主动问才会说,不喝酒,只喝茶,听着一曲老歌或者一段评书,在画案上挥毫作画。 趁他喝茶休息时,我问起那天酒桌上他们说起的往事,父亲望向窗外田野沉默片刻,随后微微点头,再度看向我:就是那样吧。 你去过特区?差一步就能去港岛? 我对这个问题比较关注,因为我生活在北方省份,离着港岛十万八千里远,而且我之前写过港岛题材的故事,我收集过无数它的资料,没想到却疏忽到完全不知道自己父亲与它差点有过交集。 我那时被推荐去跟车给香港送物资,在宝安这边交割,交割库房这边是宝安,那边就是香港,要说想跑过去,应该挺容易的,因为那时候卖洋货的贩子悄悄说过,想过去吗,给他三百五百,他能帮忙把我偷摸带过去。 那你怎么没过去呢? 先别说我没那么多钱,就算有,还真信啊,万一是骗子呢?而且去那边干啥?丢下你奶奶,你爷爷,你姑姑们都不要了?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去啊? 去了挣钱寄回来不一样吗? 那时候咱们村还没通自来水呢,我走了,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姑姑们年纪又小,咱家连能挑水的人都没有,而且咱们这里那时候只是穷,没到活不下去要背井离乡的地步。 你完全没跟我说过啊? 年轻喜欢拿这事跟朋友吹牛,年纪大了就懒得提了,何况跟你说什么,你又理解不了,这种事只有和同龄人吹牛才快乐,不然跟年轻人,吃一扁担窝头,只赢了几个腌鸡蛋,有什么可骄傲的?最多让你们觉得真能吃,纯饭桶。 或者跟你说,你老叔自己去找了个四川媳妇,你可能也觉得不奇怪,但那时候的人就会觉得厉害,现在人听到我去过特区,他会觉得去就去呗,有什么值得说的,高铁发达,去哪都方便,理解不了那时候去一趟特区有什么可拿出来当谈资的。 我现在觉得挺有意思,要不,爸,你跟我聊聊咱家过去的那些事? 从哪聊? 你想从哪聊就从哪聊,先聊开心的吧,你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最开心的事有几件,你出生就算一件,要是最早说,第一件应该是五六岁吧,那时候已经记事了,我记得那时候,每天我爷爷早上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牵着我去咱镇上的街上吃早饭,我吃一块炸油饼和一碗豆腐脑,他比我多吃半个咸鸭蛋,外加二两酒,那时候觉得太好吃了,后来再怎么吃也感觉不如那时候的香。 太爷爷挺有钱啊?你五六岁应该是六五年六六年吧?那时候吃得和我现在早饭吃的居然一样,我今天早上就吃的这些。 要看怎么说了,那时候虽然在农村,但你太爷爷那时候是咱们这的小学校长,国家给他开工资,那工资够他天天在农村吃炸油饼,那时候也便宜,几分钱几毛钱就能吃的非常好。再说炸油饼一直都有,只不过那时没有个人经营的,那时候叫做农村副业,你可以理解为生产队开了个早点摊,雇人卖早点,赚到钱算生产队集体收入,给卖早点的人发工资。 他还当过小学校长?文化人? 你太爷爷是那时候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读书种子,他爸和三个兄弟,一共四个农村家庭供他一个人念书,那时候念书贵,好在你太爷爷不负家族众望,考入咱们这块当时最好的学校,南开中学,现在叫南开大学,毕业后,被老师写信推荐到了老蒋政府的无线电学校当文化教员,年轻时跟着学校到处搬家,后来搬到重庆才算有了安稳生活,老蒋给他们这些老师开的工资应该不少,也是那时候才有底气娶了你太奶奶,你太奶奶当时带着你爷爷和姑奶奶两个拖油瓶,寻常人可养不起。 太爷爷娶了个带俩孩子的太奶奶?也就是说,我爷爷跟太爷爷没血缘关系? 你太爷爷之前有个媳妇,也是老师,跟着学校四处搬家累坏了,生病去世了,但两人没有孩子,你太奶奶是丈夫去世,带俩孩子,从弘农到重庆投亲,你太爷爷那时候刚租下重庆的房子,喜欢整天招呼朋友同事来家里喝酒增加人气儿,可家里没女人,一片狼藉需要找人帮忙收拾,他又不喜欢粗手大脚的乡下妇女,因为他有一大堆藏书,怕乡下妇女不懂书的价值,给他收拾坏了。 那时他托朋友寻摸一个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之类,至少帮人收拾过书房,懂得怎么晾晒书籍的女人来当保姆,你太奶奶那时投亲,不能老吃亲戚的白饭,就应了这个差事,她是弘农一户地主给儿子从小挑选买来的童养媳,自幼就照顾地主儿子,跟他一起长大,别说地主儿子读书,就是地主儿子穿衣服都是她陪着教着,两人长大结婚有了两个孩子,就是你大姑奶和你爷爷,但男人早在城里读书时被同学带着先是染上了大烟,后来又抽上了白面儿,就这么着,家里那点产业都慢慢都换成白面儿抽没了,你爷爷还没学会走路时,他生父就抽死了,就剩她们孤儿寡母,你太奶奶干脆一狠心,把仅剩的那套破房子卖掉,去重庆投丈夫的堂姐,当时那个堂姐嫁到了重庆,丈夫是开饭馆的,你太奶奶在厨房帮厨干杂活,你太爷爷他们那些教员朋友老去饭馆喝酒,听说要找保姆,老板娘就推荐了你太奶奶,就这么遇到了你太爷爷。 没等我继续追问太爷爷的后续故事,有父亲的徒弟来探望父亲,这也让我们父子之间难得的长谈草草结束,但从那天之后,我总忍不住想起酒桌上父辈们那些面红耳赤酣畅淋漓的回忆,想起茶桌前父亲的轻描淡写,想起太爷爷,太奶奶的往事,想起父亲那次奇幻的长途旅程,想起他曾经与港岛只有一步之遥,想起他们说起的关于这座城,这个镇,这个村,这些家族,这些面孔的变迁。 那个在我脑海中本来灰蒙蒙泛着黄的年代,随着他们的讲述好像一瞬间生动鲜活起来,让我觉得那些我没经历过的岁月,不是没意思,而是很有意思,让我想要有种去走近它的冲动。 于是我开始增加回老家的频率,抽空就跑回老家,父亲有空就和父亲聊,父亲没空就和那些父辈们聊天,甚至发展到去村口坐下,跟在墙边晒太阳的老人们聊天,再从村里跑去城里见其他老人,从本市再到邻市,就这么慢慢的收集着这些五六十岁,六七十岁老者的人生经历,他们之中有农民,有工人,有老师,有医生,有干部,有孤苦终老的鳏夫,有儿孙满堂的伉俪…… 很庆幸,我听的时候,他们还愿意对我说,让我能听到一段又一段作为后人,无法凭想象力去模拟的精彩往事,很多事,如果不是他们说起,我甚至无法想象。 真的,他们中很多人的经历如果不是亲耳听他们诉说,我根本无法想象。 举个例子,我经一名退休老师介绍,特意去拜访过一个老者,1941年生人,家住津门,如今退休安度晚年,住处不大,但装点别致,院里种了很多蔬果绿植,客厅摆放着一个小巧的伟人半身瓷像和一些国旗国徽纪念币等摆件,给人第一印象怎么看都像是很守旧传统的革命家庭出身,可这位年纪足够做我爷爷的老人开口和我聊天,说出来的却是:我祖籍宁波,一岁随母乘船赴英国,十岁之前随父母在英国伦敦置业定居,十岁那年随家人回国,祖父曾与李叔同先生在临安共事。 要不是我看到老人给我展示相册内他妈妈抱着三四岁的他在伦敦大本钟前的合影,他父母回国受到欢迎时的照片,真的,我一准当老人跟我在这吹牛皮…… 毕竟我无法想象,旧社会能出国定居,能与历史书上的知名人物为友,这种人的家境该是什么样的豪奢。 问照片有没有特殊的意义,他摇摇头,就是他妈妈觉得那时德国经常对伦敦搞轰炸,担心有一天大本钟被德国人炸毁,所以特意去合了张影,免得以后想合照都没了风景。 关于老人的父母1944年就能抱着刚满四岁的他在伦敦大本钟前合影留念这件事,我的感想是,哪怕现在已经是交通便利的2024年,我爸我妈却依然没能力抱着他们刚满四十岁的儿子去伦敦大本钟拍照留念。 更别说在伦敦置业定居。 这要没解放的话,怎么也得是地方豪族士绅那个级别,我什么身份,能有资格面对面坐着跟这种家世的老人聊天…… 我想就算是现在,很多国内中产家庭移居英国,可能都无法轻易实现伦敦买房置业,可早在八十年多前,这位老人的家庭就已经轻松达成。 我更想不出这个家庭回国之后都经历了什么,会不会生活质量落差太大之类,甚至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问,好在他看出我的疑惑,坦然说他的父母回国后在特殊岁月那些年几乎没受影响,而且当年回国固然是因为想要建设新中国,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因素,在伦敦吃不好,也吃不饱。 看,谁能想到他家都在伦敦买房子定居了,居然吃不饱? 刚开始聊的那几句话,甚至已经让我产生一种创作冲动,我都准备按照《浴血黑帮》的风格,以老人为主角,加一些yy情节,写个华人阔少在二战后的伦敦大杀四方的故事了,结果最后吃不饱这几个字,直接把我刚萌生的伦敦故事思路干稀碎,再也粘不上,因为这不符合故事发展逻辑。 这就是我说的,他们的经历总是让我无法想象,不听他们亲口聊起,单凭自己发散思路,完全想象不出来。 吃不饱听起来不符合逻辑,可它是老人真实的切身体会。 现在,我想试试,把那些人的经历尽可能放到我这一段故事中,他们本不该仅有现在我看到的模样,沉默,寡言,淡然,人生只剩下安静老去,在他们年轻时,他们也曾生动,开朗,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对人生满怀希望。 当然,它终归是一本网络小说,爽快的阅读感最重要,嗯,没错,只是一本尽可能看起来像回事,但实际上还是yy的架空年代文。 没错,这是一本架空年代小说,这一点很重要,书中发生一切都与现实无关,地名也无现实参考。 最后,这个架空故事该从哪说起呢? 就从1978年的仲夏说起吧,那时,七月流火,蛙唱蝉鸣,有风乍起。 而故事的主角,穿越而来的谢虎山,正在夏夜乍起的晚风中,构思他的逃跑计划。 港风菜鸡组作品推荐 这是一个写过港风作品的几个扑街作者集合群,开书前先推一下本群扑街目前更新的作品,书荒的读者大爷可以移步一读。 作者的亲儿子,狗贼一睡累月:作品《1982从香江开始》,书哪都好,对我而言就tm不好看,因为这狗贼开头让主角虐的小反派叫飞仔峻。 普祥真人:作品《重生港岛之无牌大状》,港岛律师文,tvb风格,台词都带着典型tvb的国配味。 叁更不息:作品《水浒:柴氏江山》,跟上面两本比,唯一一个我看了书名就想打开看的,因为我觉得,这本书应该会写小旋风柴进杀入皇城,夺回自己祖先被抢走的皇位,平定天下,顺便把李师师,茂德等漂亮姑娘抢回家的故事。 无线短路宝:作品《我在港综开无双》,咋说呢,你说这书der吧,它还有剧情,你要说这书有剧情吧,几乎每章都是动作戏……东洋小电影还有几分钟铺垫呢,得亏是让他写书,换成他去拍电影当导演,能把主演累死。 我睡觉打呼噜:作品《混在墨西哥当警察》,非常棒的一本国外警察文,今天上架,各位读者义父如果喜欢,希望能帮忙送个首订。 还有几个暂时没开新书,又不想挂老书的,比如萌俊,熊猫,镔铁,焰火,大虾等人,我就不提名字了,提名字不好。 《重回1978》港风菜鸡组作品推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章:中坪有个韩老狗 深夜,电影已经散场,中坪村生产大队支部书记,五十三岁的老革命韩成松敞开汗衫,露出紫红色的胸膛,坐在队部的凳子上,一边朝烟袋里塞着烟丝,一边余怒未消的骂着脏话: “真他娘的丢人呐!人家放映员驮着设备跑来给咱们大队放电影,为了照顾大伙想早点看电影的情绪,饭都顾不上吃,就喝了几口水,咱队上给人家两盒烟,说让大伙多看一场,人家马上就表态帮咱们加一场,多实在的人,结果呢?低头换胶片的功夫,再抬头烟没了一盒!” “虽然烟不值啥钱,可这事它气人呐!最可气的是啥呢,当时生产三队的民兵,韩成桂他家二小子还背着枪在放映员身边帮着换胶片呢,在民兵眼皮子底下都敢偷东西?这他娘的,简直无法无天!” 大队会计杨双喜是个过惯节俭日子的人,没舍得开灯浪费电,点了盏油灯在桌上,此时用细竹篾拨大了灯焰,就着亮光正拨打着算盘算账,等算盘珠子拨弄完,把算出的数目在本上记清楚,这才把钢笔小心拧上笔帽收好,笑着接口: “也保不准是人太多,碰掉地上了,咱们大队都多久没有丢过东西了,我看就算是有人偷,多半也是外村跑来看电影的小青年干的,咱们大队的年轻人,干不出这事。” 韩成松把烟袋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听到会计分析不像是自己大队的人干的这种事,认同的点点头: “我也觉得不太像,咱们大队的治安说起来确实不错,上次我去公社开会,公安特派员老冯还特意夸了咱们大队,说咱们大队的年轻社员乐于助人,敢于与不法行为勇于作斗争,重点提了三队的青年民兵排长虎三和他同队的那几个,赶集遇上外来的小偷偷人家大娘卖鸡蛋的钱,他们追出去帮忙把小偷抓住,把钱追了回来,值得……” “二大爷,双喜叔。”韩成松正夸着谢虎山时,外面脚步声响起,谢虎山满脸带笑的走了进来,朝两人打着招呼。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书记和我刚夸你两句,你小子就冒出来了?是不是躲外面听贼话呢?”杨双喜看到谢虎山从外面背着枪走进来,笑呵呵的问道。 韩成松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露出些笑纹:“虎三儿,咋还没回去歇着,明天你们队里没给你安排活儿啊?” “这不刚散场嘛,我刚才在散场后去麦场又转悠了一圈,看看麦场上有没有谁家小孩还没回家,谁家板凳有没有被落下,转悠完没啥事,来大队部喝口水。”谢虎山嘴里说着话,把枪靠墙放好,走到房间角落放着的一口水缸前,掀起盖子拿起水瓢舀了半瓢灌下去。 “哎哎哎,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喝那么急再把胃激坏了!”看到谢虎山大口喝水那样,杨双喜说道。 喝完了水,谢虎山一抹嘴拉过一把凳子摆到韩成松对面,从口袋里取出北戴河,递给韩成松一支,陪着笑脸:“二大爷,换一支,换一支。” “呦,带把的?哪来的?”韩成松接过带过滤嘴的北戴河看了看,没舍得抽,别在耳朵上,继续吧嗒烟袋。 “红兵特意帮我协调的,您老的侄子您还不清楚能力?那协调能力,绝对数一数二。”谢虎山故意坏笑着把协调俩字咬的很重。 韩家在中坪村是大姓,韩红兵在韩家那个大家族里按辈分算,是韩成松的堂侄,所以谢虎山从发小韩红兵那里论起,管韩成松叫二大爷。 韩成松没听出谢虎山的调侃,看到对方坐自己对面的架势,把烟袋从嘴边挪开问道:“有事吧?” “是有点事。”谢虎山也没有在韩老头面前兜圈子,直接把韩红兵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对韩成松问道:“二大爷,你说,大比武排第二的民兵都能去,我民兵大比武排第一,怎么就没收到通知呢?” 韩成松听完之后,脸上先是有些茫然,随后恍然,最后浮出一层愠怒,嗓门都高了不少:“排第二的民兵去了,你小子排第一,没人通知你?还反了他们了,甭问啊,这肯定是走后门把你挤下来了,等明天,我去公社找领导,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滴?这是县里觉得咱们中坪大队好欺负?也太明目张胆了!公社不管,我去县社找领导!不是咱们的咱们不要,可是该是咱们爷们的,少一点儿也不行!” 他是老革命,抗日那时候就是儿童团成员,帮游击队放哨送信,后来又加入农会,入了党,解放后当了中坪村生产大队生产九队的队长,直到原来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书记去世,他被推选上台,做了十几年的生产大队书记。 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大伙支持当大队书记,靠的就是公平正直,眼里不揉沙子,亲闺女当初贪图中坪村的土地肥沃,嫁去外村之后觉得婆家的村子土地太薄,生产队粮食收成不好,想要和丈夫再迁回来以倒插门的名义重新落户,加入中坪村生产大队,被韩老爷子当着全生产大队骂了出来,骂到亲闺女从那以后再也没脸踏进中坪村一步,彻底断了来往。 当初农机站的农机驾驶员借着各生产队需要仰仗机械收播,在帮各个生产队收播时吃拿卡要,好处不给足不开机,到中坪村全被韩老爷子收拾服了,不给好处不开机,那中坪村就不用机械,靠牲口和人力完成当年的播种收割,照样粮食产量在全市排名靠前,直到召开当年的劳动生产表彰大会,会上让他发言,他才放了大招,当着县市领导直接把农机站吃拿卡要的问题说了出来,最后补了一句话:今年他们村所有群众就不感谢县里了,因为县里那些农业机械也没给中坪村任何帮助。 群众不感谢县里?这还了得,就这一句话,书记,市长会后轮番找韩老爷子单独了解情况,了解之后,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第二天就被调职,随后整个浭阳县对辖区所有乡镇公社农机站上至站长下至维修员开始了调查,好几个性质严重的直接进了监狱,有个站长的儿子本来刚被挑去当了兵,就因为父亲收了好处,被部队退了回来,孩子没想开跳了河,媳妇疯了,得到消息的站长在监狱劳动时找机会喝了卤水。 之后全县农机站都再没有人敢吃拿卡要,养成了去哪干活都自带干粮的好习惯。 他在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就说过,县里既然信任他,社员既然信任他,把中坪村交给他守着,那是对他的信任,这村子每一个社员,每一条牲口,甚至一草一木都比他这条老狗命还贵,谁敢打中坪村的坏主意,他第一个冲上去跟对方呲牙。 就此,他得了个韩老狗的外号,还被很多人编了句顺口溜:中坪有个韩老狗,县长都得绕着走。 现在有人走后门挤了自己大队社员出外差赚补助的机会,那还了得,这是觉得他岁数大了,牙口不好咬不了人了?想到这里,韩成松当即就忍不住拍了桌子。 看到韩成松要为自己出头了解情况,谢虎山双眼亮了起来,站起身满脸感激的说道:“我谢谢您,二大爷,您老以后就是我亲二大爷,咱大队为啥年年评为全县的模范生产大队,就是因为有您这样正直硬派,愿意为社员排忧解难的老革命。” 杨双喜本来在谢虎山和韩成松聊天时,就开始继续算账,等韩老头拍了桌子,要去公社找领导询问,才笑着插了句嘴:“书记,消消气,你俩的话我刚才听了一耳朵,其实虎三儿听错了,这事压根跟走后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二把第一的差事抢了,这还不是走后门?”韩成松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不满的说道:“走到天边,那也是第一排在第二名的前边!” “我还真知道这件事,去年冬天趁着农闲,县里组织各生产大队的会计进城三天开会培训,我听白家营大队的会计说过这事,这事跟民兵比武排第几没有关系,人家的民兵同志能坐火车出差,是因为人家大队和公社的副业搞得好,白家营花炮厂的烟花登上过天安门,参加过国庆典礼,人家外地打电话给县里的进出口贸易公司,点名要买花炮厂的产品,白家营花炮厂派人跟车送货赚补助,当然选人家本村的人,虎三儿就是拿全国民兵大比武第一名,只要他不是白家营的人,那也不可能派他去。” “啊~听明白了,人家公社搞出来的副业,跟县里没关系,那有好处确实要顾着自己大队的人,咱也是这么干的,这挑不出毛病来。”韩成松听杨双喜说完,理解的点点头,随后看向谢虎山:“虎三儿啊,听你双喜叔说了吧,这跟大比武拿第几没关系,我就说走后门也不能这么干,太明目张胆了。” 谢虎山听完整个人愣住,和民兵成绩排名没关系,那家伙靠的是所在公社和大队的副业产品出口才去了港岛?想到这里,有些不甘心的继续问道: “二大爷,那咱公社或者咱大队那些副业产品,有没有港岛,羊城或者其他外省来采购需要送货的,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争取个押运名额?” 第2章:中坪有个韩老狗 深夜,电影已经散场,中坪村生产大队支部书记,五十三岁的老革命韩成松敞开汗衫,露出紫红色的胸膛,坐在队部的凳子上,一边朝烟袋里塞着烟丝,一边余怒未消的骂着脏话: “真他娘的丢人呐!人家放映员驮着设备跑来给咱们大队放电影,为了照顾大伙想早点看电影的情绪,饭都顾不上吃,就喝了几口水,咱队上给人家两盒烟,说让大伙多看一场,人家马上就表态帮咱们加一场,多实在的人,结果呢?低头换胶片的功夫,再抬头烟没了一盒!” “虽然烟不值啥钱,可这事它气人呐!最可气的是啥呢,当时生产三队的民兵,韩成桂他家二小子还背着枪在放映员身边帮着换胶片呢,在民兵眼皮子底下都敢偷东西?这他娘的,简直无法无天!” 大队会计杨双喜是个过惯节俭日子的人,没舍得开灯浪费电,点了盏油灯在桌上,此时用细竹篾拨大了灯焰,就着亮光正拨打着算盘算账,等算盘珠子拨弄完,把算出的数目在本上记清楚,这才把钢笔小心拧上笔帽收好,笑着接口: “也保不准是人太多,碰掉地上了,咱们大队都多久没有丢过东西了,我看就算是有人偷,多半也是外村跑来看电影的小青年干的,咱们大队的年轻人,干不出这事。” 韩成松把烟袋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听到会计分析不像是自己大队的人干的这种事,认同的点点头: “我也觉得不太像,咱们大队的治安说起来确实不错,上次我去公社开会,公安特派员老冯还特意夸了咱们大队,说咱们大队的年轻社员乐于助人,敢于与不法行为勇于作斗争,重点提了三队的青年民兵排长虎三和他同队的那几个,赶集遇上外来的小偷偷人家大娘卖鸡蛋的钱,他们追出去帮忙把小偷抓住,把钱追了回来,值得……” “二大爷,双喜叔。”韩成松正夸着谢虎山时,外面脚步声响起,谢虎山满脸带笑的走了进来,朝两人打着招呼。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书记和我刚夸你两句,你小子就冒出来了?是不是躲外面听贼话呢?”杨双喜看到谢虎山从外面背着枪走进来,笑呵呵的问道。 韩成松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露出些笑纹:“虎三儿,咋还没回去歇着,明天你们队里没给你安排活儿啊?” “这不刚散场嘛,我刚才在散场后去麦场又转悠了一圈,看看麦场上有没有谁家小孩还没回家,谁家板凳有没有被落下,转悠完没啥事,来大队部喝口水。”谢虎山嘴里说着话,把枪靠墙放好,走到房间角落放着的一口水缸前,掀起盖子拿起水瓢舀了半瓢灌下去。 “哎哎哎,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喝那么急再把胃激坏了!”看到谢虎山大口喝水那样,杨双喜说道。 喝完了水,谢虎山一抹嘴拉过一把凳子摆到韩成松对面,从口袋里取出北戴河,递给韩成松一支,陪着笑脸:“二大爷,换一支,换一支。” “呦,带把的?哪来的?”韩成松接过带过滤嘴的北戴河看了看,没舍得抽,别在耳朵上,继续吧嗒烟袋。 “红兵特意帮我协调的,您老的侄子您还不清楚能力?那协调能力,绝对数一数二。”谢虎山故意坏笑着把协调俩字咬的很重。 韩家在中坪村是大姓,韩红兵在韩家那个大家族里按辈分算,是韩成松的堂侄,所以谢虎山从发小韩红兵那里论起,管韩成松叫二大爷。 韩成松没听出谢虎山的调侃,看到对方坐自己对面的架势,把烟袋从嘴边挪开问道:“有事吧?” “是有点事。”谢虎山也没有在韩老头面前兜圈子,直接把韩红兵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对韩成松问道:“二大爷,你说,大比武排第二的民兵都能去,我民兵大比武排第一,怎么就没收到通知呢?” 韩成松听完之后,脸上先是有些茫然,随后恍然,最后浮出一层愠怒,嗓门都高了不少:“排第二的民兵去了,你小子排第一,没人通知你?还反了他们了,甭问啊,这肯定是走后门把你挤下来了,等明天,我去公社找领导,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滴?这是县里觉得咱们中坪大队好欺负?也太明目张胆了!公社不管,我去县社找领导!不是咱们的咱们不要,可是该是咱们爷们的,少一点儿也不行!” 他是老革命,抗日那时候就是儿童团成员,帮游击队放哨送信,后来又加入农会,入了党,解放后当了中坪村生产大队生产九队的队长,直到原来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书记去世,他被推选上台,做了十几年的生产大队书记。 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大伙支持当大队书记,靠的就是公平正直,眼里不揉沙子,亲闺女当初贪图中坪村的土地肥沃,嫁去外村之后觉得婆家的村子土地太薄,生产队粮食收成不好,想要和丈夫再迁回来以倒插门的名义重新落户,加入中坪村生产大队,被韩老爷子当着全生产大队骂了出来,骂到亲闺女从那以后再也没脸踏进中坪村一步,彻底断了来往。 当初农机站的农机驾驶员借着各生产队需要仰仗机械收播,在帮各个生产队收播时吃拿卡要,好处不给足不开机,到中坪村全被韩老爷子收拾服了,不给好处不开机,那中坪村就不用机械,靠牲口和人力完成当年的播种收割,照样粮食产量在全市排名靠前,直到召开当年的劳动生产表彰大会,会上让他发言,他才放了大招,当着县市领导直接把农机站吃拿卡要的问题说了出来,最后补了一句话:今年他们村所有群众就不感谢县里了,因为县里那些农业机械也没给中坪村任何帮助。 群众不感谢县里?这还了得,就这一句话,书记,市长会后轮番找韩老爷子单独了解情况,了解之后,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第二天就被调职,随后整个浭阳县对辖区所有乡镇公社农机站上至站长下至维修员开始了调查,好几个性质严重的直接进了监狱,有个站长的儿子本来刚被挑去当了兵,就因为父亲收了好处,被部队退了回来,孩子没想开跳了河,媳妇疯了,得到消息的站长在监狱劳动时找机会喝了卤水。 之后全县农机站都再没有人敢吃拿卡要,养成了去哪干活都自带干粮的好习惯。 他在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就说过,县里既然信任他,社员既然信任他,把中坪村交给他守着,那是对他的信任,这村子每一个社员,每一条牲口,甚至一草一木都比他这条老狗命还贵,谁敢打中坪村的坏主意,他第一个冲上去跟对方呲牙。 就此,他得了个韩老狗的外号,还被很多人编了句顺口溜:中坪有个韩老狗,县长都得绕着走。 现在有人走后门挤了自己大队社员出外差赚补助的机会,那还了得,这是觉得他岁数大了,牙口不好咬不了人了?想到这里,韩成松当即就忍不住拍了桌子。 看到韩成松要为自己出头了解情况,谢虎山双眼亮了起来,站起身满脸感激的说道:“我谢谢您,二大爷,您老以后就是我亲二大爷,咱大队为啥年年评为全县的模范生产大队,就是因为有您这样正直硬派,愿意为社员排忧解难的老革命。” 杨双喜本来在谢虎山和韩成松聊天时,就开始继续算账,等韩老头拍了桌子,要去公社找领导询问,才笑着插了句嘴:“书记,消消气,你俩的话我刚才听了一耳朵,其实虎三儿听错了,这事压根跟走后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二把第一的差事抢了,这还不是走后门?”韩成松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不满的说道:“走到天边,那也是第一排在第二名的前边!” “我还真知道这件事,去年冬天趁着农闲,县里组织各生产大队的会计进城三天开会培训,我听白家营大队的会计说过这事,这事跟民兵比武排第几没有关系,人家的民兵同志能坐火车出差,是因为人家大队和公社的副业搞得好,白家营花炮厂的烟花登上过天安门,参加过国庆典礼,人家外地打电话给县里的进出口贸易公司,点名要买花炮厂的产品,白家营花炮厂派人跟车送货赚补助,当然选人家本村的人,虎三儿就是拿全国民兵大比武第一名,只要他不是白家营的人,那也不可能派他去。” “啊~听明白了,人家公社搞出来的副业,跟县里没关系,那有好处确实要顾着自己大队的人,咱也是这么干的,这挑不出毛病来。”韩成松听杨双喜说完,理解的点点头,随后看向谢虎山:“虎三儿啊,听你双喜叔说了吧,这跟大比武拿第几没关系,我就说走后门也不能这么干,太明目张胆了。” 谢虎山听完整个人愣住,和民兵成绩排名没关系,那家伙靠的是所在公社和大队的副业产品出口才去了港岛?想到这里,有些不甘心的继续问道: “二大爷,那咱公社或者咱大队那些副业产品,有没有港岛,羊城或者其他外省来采购需要送货的,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争取个押运名额?” 第3章:给共享单车上锁 “咱大队哪有厂子,副业不就搞搞鱼塘养殖,种点时令蔬菜供应城里换点儿化肥钱吗?公社的社办企业也就一个玻璃厂,还都快黄了,公社尹书记一提玻璃厂就叹气,满嘴长火泡,造的玻璃别说卖去外省,卖去外县都困难,厂长马大脑袋急得脑袋比前两年又大了一圈。”韩成松听到副业俩字就满脸不屑的说道。 他之所以如此不屑副业,自然是因为在他看来中坪村不需要发展啥浪费劳动力的副业,专注农业生产就能让全村老少爷们吃饱饭,放眼整个浭阳县,没几个生产大队有这样的底气,有这么好的土地。 “大力发展副业,那都是粮食不够吃,逼得快要饭的地方才干的事,咱们中坪大队虽然有两千八百多号人,但地也多啊,那人均一亩八分五的地可不是随便说说,还全都是旱涝保丰收的好地,需要耽误生产去搞副业?” “玻璃厂要黄了?”谢虎山只关心自己想要留意的重点,听到韩成松说玻璃厂效益太差,公社书记急得上火,马上毛遂自荐:“二大爷,我吧,我觉得我脑袋瓜还行,不算笨,要不您老跟公社尹书记说说,给我安排去玻璃厂当个编外业务员,而且厂子效益差,我可以不要工资,差旅费也不用提前预支,我用我奶奶帮我攒的娶媳妇盖房的老婆本儿垫付差旅费,只要厂子和公社给我开一封证明他们派我去外地拉订单的介绍信就行,我保证,拉不来订单绝不回乡!” 完美!谢虎山心里得意的想着,玻璃厂效益差,缺订单,自己一颗红心无私奉献,不要工资,不预支差旅费,一封介绍信就无偿帮忙去拉订单,怎么看玻璃厂都不亏,绝对会同意,只要介绍信一到手,买张火车票一路南下,找机会去港岛帮自己换一种生活。 “你要去玻璃厂当业务员拉业务?不要工资?还自己掏钱垫付差旅费?你在大队劳动咋不跟我说你不要工分呢?我知道你小子觉悟高,当了民兵排长之后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可无私奉献也没这么干的!我不同意,别说我不同意,你们三队也不可能同意放人!”韩成松听到谢虎山的话,不满的瞪起眼睛: “还有,你小子这体格去干副业拉业务那不屈才吗,你这无私奉献的觉悟一看就是将来当生产队长的好材料,再说,如今你正是干活不惜力,傻小子当驴使的好岁数,我能便宜他马大脑袋?别说尹书记着急上火嘴里长火泡,就是他嘴里长出榴弹炮,也别想占咱大队的便宜,门儿都没有。” 谢虎山呆呆看着韩成松,这是什么道理?自己体格好,就得留在队里当驴使?自己愿意无私奉献都不行? “我自己愿意……也不行?” “行啥行,你那虎了吧唧的脑子,愣头青一个,我怕你进城卖不出玻璃,反倒让人家把你卖喽!” “二大爷,您看我今年都十八了,也到要张罗盖房娶媳妇的年纪了,我父母走得早,没人替我张罗,我得自己攒点钱盖房娶媳妇,我就想,死马当活马医,去厂里跑业务试一试,跑不来我也就死心了,可万一真跑来一笔大生意,厂子给我发点奖金,说不定盖房娶媳妇的钱就够了。” 看到讲无私奉献这一套,在韩老头面前行不通,谢虎山马上改打苦情牌,他父母两年前在尧山地震中去世,如今他和姨奶一起生活,全家就他和姨奶两口人,只有他一个壮劳力,一年下来挣的工分让他和姨奶吃饱饭没问题,但短期内拿出一大笔钱来盖新房娶媳妇没戏,乡下光棍群体看起来已经给他预留了一个好位置。 听到谢虎山说起父母去世,没人替他张罗婚事,韩成松心里有些难受,在中坪村这种乡下地方,虽然国家规定男二十岁,女十八岁才准登记结婚,但一般家里男孩长到十六七岁,父母就开始张罗物色合适的对象,可以不急着登记结婚,两家会先把亲事订下来,逢年过节当亲家走动,俗称占座。 谢虎山父母要是没死在那场地震中,如今还健在的话,加上他自己,一家三个壮劳力,恐怕早就有人登门给谢虎山说媒相亲,一家三口劲往一处使,就按照中坪生产大队的粮食产量和分红,最多紧巴点儿攒个三年,就能帮谢虎山张罗起一套新房娶媳妇。 可是现在大队要是不拉一把,这挺好的孩子没准真的就要打十几年光棍,毕竟年轻的时候一耽误,等十里八乡岁数合适的姑娘都嫁了人,再想找媳妇可就难了,好的找不到,坏的看不上,越拖岁数越大,无非最后三四十岁,妇女主任尽量帮忙物色,找个死了丈夫带着孩子的寡妇扯个证,凑合搭伙过日子。 韩成松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要说你这话也没毛病,父母走得早,就得自己学会挺起门户,可做买卖拉业务,那玩意谁能保证就一定赚到钱,被骗的还少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就算没碰上骗子,咱们爷们都是祖辈种地的农民出身,论精明也比不过那些做买卖的。” “但是咱们脚下这片地可不会骗人,你怎么对它,它怎么对你,只要人勤快侍弄它,它绝对不让你饿着,这样,你攒钱盖房娶媳妇这事,大队不可能不管,也不可能让你这个青年积极分子打光棍!我回头跟你们三队的队长马老五说一声,今年开始,每年年底生产队分红,让三队账上额外借给你一笔,连借带攒三五年,等你二十一二岁,怎么也够盖房娶媳妇了,等娶完媳妇,再慢慢从每年你和你媳妇的劳动分红里扣还,借钱分三年借,还钱你可以分十年还,十年要是还还不上,再说还不上的,这行不行?” 谢虎山再想争取去玻璃厂当免费业务员跑路的说辞,面对韩老头这番话已经说不出口,他明白,这已经是韩老爷子认知中,为他谢虎山做出的最好安排,生产队分三年借给自己一笔钱用来盖房,等自己娶上媳妇之后,允许媳妇和自己两个人用十年时间慢慢还,甚至还留了话头,十年还不上大不了再宽限几年,总之绝对不会让他打光棍,也不会让他因为还债就吃不上饱饭。 要知道,社员跟生产队借钱可是没有利息的,只需要还本金,三年借十年还,这种优厚条件,换做随便哪个社员听完,都得朝韩成松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仁义。 可问题是,自己不是真为了娶媳妇啊,娶媳妇着什么急,真要是到了港岛赚到钱之后,去各大夜总会采风,用鲍鱼鱼翅漱口,哪件事不比娶媳妇重要。 靠伪装无私奉献伺机跑路,在韩老头这里行不通,那就索性不装了,不就一个要倒闭的社办企业吗?有什么可豪横的,不让我去打白工,那就想办法怂恿自家三队搞个队办企业出来! 到时候让队长当厂长,自己当业务员兼副厂长,自己给自己开介绍信,自己给自己盖章! 港岛自己去定了,耶稣都留不住。 转了几下眼珠,打定主意之后,谢虎山对韩成松说道:“二大爷,要不这样,你跟我们队长说说,就说我保证在不耽误劳动生产的情况下,想要参加我们三队的副业组,多干点活,学学怎么搞副业,这总行吧。” “你不耽误生产,不怕辛苦,大队还能拦着你不让你积极表现?马老五没看错,你小子是块积极上进的好材料!”看到谢虎山不再脑子发热坚持要去公社玻璃厂打白工,韩成松脸色和缓了许多,至于中坪村下面各个生产队的副业组,那在他看来,都是老弱病残干活的地方,谢虎山只要不耽误生产,去副业组帮老弱病残干些活,谁也不可能拦着,反而值得表扬和鼓励。 “二大爷,这烟你可能抽不惯,带过滤嘴,没劲儿,不适合您老,改天我给您弄点烟叶。”谢虎山谈完正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伸手把韩成松耳朵上那根过滤嘴香烟摘了下来。 “看来这是嫌弃我不帮你办事,抽你根烟都难~~你小子~~”看到谢虎山那副惫懒德行,韩成松咧嘴哈哈一阵笑,随后手一摆:“滚吧,早点回去睡觉。” 和韩老头,杨会计打过招呼,又把那根烧火棍老枪放回民兵值班室,谢虎山这才出了队部,借着月色朝自家走去。 其时月光洒落,为大地笼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树上有蝉泣,田间有虫鸣,塘内有蛙声,一片乡间夏夜风景。 作为在这幅乡村静谧画卷中的画中人,谢虎山却有些煞风景,边走嘴里不断愤愤嘟囔: “我自己体格好,自己无私奉献,就得留在生产队当驴使,就只能给生产队奉献?给玻璃厂奉献一下还不行……*,这帮老登怎么就不明白呢,给共享单车上锁是不道德的!” 第4章:千万别上工 谢虎山回到自己家里时,已经快半夜,没敢再去院里的压水井打水洗漱闹出动静,怕打扰东屋奶奶的休息,直接悄悄溜回自己的西屋。 等进屋拉开了灯绳,才看到炕梢地下早已经摆好了一脸盆清水,旁边还立着暖瓶,炕边放着叠好的毛巾,胰子。 显然是奶奶睡觉之前帮自己准备好的。 谢虎山用水简单洗过头脸手脚之后,关灯上炕睡觉,再睁眼时,大队的广播喇叭已经响起了《东方红》的旋律,喊大家早上起床洗漱,准备集合上工。 这歌在早上播三次,第一遍五点三十分,第二遍五点四十五分,第三遍六点钟。 等第三遍播完,大家就差不多都该起床吃完饭了,这时候各生产队的队长或者副队长也该走街串巷在各家门口招呼大伙去队部集合,分配一天的工作。 这才第一遍,谢虎山虽然醒了,但完全没有起床的打算,准备再赖一会儿床,然后自己屋的窗户纸被人从外面捅了个窟窿,对方的嘴对着窟窿喊道: “哥~~~奶让我喊你吃饭!” “滚!”谢虎山没好气的朝着窗户骂道。 那张嘴巴没有移开,而是又换了句话喊谢虎山起床:“奶正打水呢,让我别告诉你,让你多睡会儿。” 这句话的起床效果非常好,谢虎山一骨碌就从炕上爬了起来,没顾上穿上衣,光着膀子蹬起布鞋跑了出来。 等出来到院里,才发现房檐下储水的水缸早就满了,院里的葡萄架下支起了小桌,满头银发的奶奶正坐在饭桌前的板凳上摇着蒲扇,看到谢虎山起来,脸上带着笑: “起来啦,洗脸漱口吧,我去端饭。” 说着话,放下蒲扇,双手撑着膝盖就要慢慢起身,谢虎山示意奶奶不用站起来,看向刚才戳自己那屋窗户纸的堂妹谢玉秀,满脸的嫌弃: “端饭去!没个眼力见儿!” “是我早上过来这院帮奶打的水!”十五岁的谢玉秀晃着辫子去堂屋端饭。 “我不会打水,用你啊?你自己欠儿。”谢虎山走到院子里的老式压水井前,按住压手柄用力压了几下,清凉的泉水就从前方的出水口喷涌出来。 用冷水把睡意彻底洗去,又用牙刷蘸着一股樟脑球味儿的牙粉刷牙漱完口,这才精神抖擞的坐到饭桌前。 早饭和平时大同小异,六个杂合面窝头,一盆掺了很多红薯的玉米碴子粥,三根自家院子里摘的黄瓜,一小碗腌咸菜,一颗切成四小瓣,蛋黄淌着油的腌鸡蛋。 此时谢玉秀正端着粥碗,直勾勾看向奶奶,这是让原主谢虎山从小就揍出来的规矩,奶奶不吃第一口,不能动筷子。 奶奶等谢虎山洗漱完坐下之后,才端起碗小口喝了一口粥,看到奶奶先吃过,谢玉秀这才猴急的夹起一瓣腌鸡蛋放进自己的粥碗,然后用筷子迅速朝自己嘴里划拉,发出稀里呼噜的进食声。 “奶,大秀这吃相,旧社会逃难的都没她吓人吧?西游记里的妖怪我估计都是她这样,长的不难看,一说话吃饭就现原形。”谢虎山咬着黄瓜,在旁边对妹妹的吃相冷嘲热讽: “还有,我那屋的窗户纸都被你抠成马蜂窝了!说了多少回了,你喊我就喊我,不用抠窗户,我听得见!就现在咱家这蚊子,为什么体型比别人家的蚊子都胖一号?那都是你抠窗户纸的功劳,我要是蚊子,说什么逢年过节也得给你磕两个响头。” 原主很孝顺,他现在住的这三间平房,奶奶住的那间东屋的窗户,已经在他的坚持下,去年就拿钱出来全都帮老人换上了采光良好的玻璃,能让老人不出屋,坐在炕上晒太阳,但自己睡的西屋却还是贴窗户纸,最多到了冬天,再加一层塑料布保暖。 不换主要是为了攒钱,而且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己那屋有没有采光也确实不怎么重要,夏天用窗户纸反而谢虎山觉得还挺凉快,唯一的缺点就是谢玉秀这种不抠窗户纸不会说话的人,动不动就放点儿蚊子进自己那屋,给它们开开荤。 谢玉秀此时对哥哥的嘲讽恍如未闻,主打一个不为所动,全部精气神都用在进食这项活动中,就趁谢虎山说话这点儿功夫,一碗玉米粥已经就着腌鸡蛋下肚,动手盛了第二碗,又拿起个窝头,再把另一块腌鸡蛋夹进了碗里。 奶奶把嘴里的粥咽下去之后,才柔声细气的对自己孙女说道:“你慢点吃,别吃鸡蛋了,给你哥留点儿,他要干一天重活儿呢,得吃点油性大,盐口重的东西补力气,你一天天在学校睡觉,饿不着。” “我又不白吃。”谢玉秀嘴里窝头都没咽下去,就鼓着腮帮辩解道。 随后用手在兜里掏出大半盒“劳动牌”香烟放到谢虎山面前:“给我爸留了三根,剩下全让我给我哥带来了,哥,我能再吃一瓣鸡蛋不?” “不偷你爸的烟,也给你鸡蛋吃,我生气是因为你抠窗户纸,不是因为鸡蛋。”谢虎山笑着把鸡蛋夹给谢玉秀,说道:“吃吧。” “少给你哥拿这东西,这是啥好玩意儿?你别吃了,放回去,给你哥留着。”魏桂金看到那盒价值九分钱的烟卷,脸上反而没了笑纹。 谢虎山知道奶奶最讨厌沾烟字的东西,连忙把烟盒揣起来,用手把一块窝头搓成了细碎的小块,用空碗装着直接倒在奶奶的粥碗里,边倒边笑着说道:“奶,让她吃吧,又不是天天过来吃饭,明天我多吃点儿,再说我也不饿。” 奶奶欣慰的看看粥碗里孙子贴心帮忙搓碎的窝头,也笑了起来:“你说她妈又不是没给她饭吃,要说老大那院儿的伙食,不说全大队吃的最好,那也是数一数二,可这丫头,隔三岔五跑来跟咱们娘俩抢饭吃。” 看到腌鸡蛋只剩下一瓣,老太太主动拿筷子夹起最后一瓣放进谢虎山的碗里,这才低头喝粥。 “哥,我今天不想上学,跟你们下地玩去行吗?我想逮蝈蝈去。”谢玉秀上半身朝自己哥哥身边凑了凑,亲昵的讨好开口:“我一进教室就脑袋疼。” “不行,国家不让像你这种十五岁还在小学蹲班的傻子跟我玩。”谢虎山用筷子夹起碗里那瓣腌鸡蛋顶部一小块浸出油儿的蛋黄,放进奶奶碗里,再把剩下的蛋白丢进谢玉秀碗里,听到妹妹的话,想起她那惨不忍睹的学习成绩,没好气的说道: “我十二就小学毕业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要不是当时家里穷,没钱上初中,说不定现在都该中专毕业了,你倒好,连蹲三年班,我跟你说,你再这样蹲两年,当年被你欺负的同学都该回来给你当老师了,到时天天打你报仇!你妈为啥现在看我就跟仇人一样,那不就因为觉得我给你补课时藏心眼儿故意耽误你了?我从十五岁给你补课,补到十八岁,整整三年,我亲耳听着你妈向外人介绍我的称呼从‘这是我亲侄儿,跟亲儿子一样’,到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变成了‘这是我婆婆那院儿住,跟我们不是一家的谢老六’。” “谢老六,那不是我爷吗?”谢玉秀眨眨眼,不解的问道:“每回我爷把我妈气的背过气去,她都不喊爸,指着我爷直呼谢老六,现在也这么喊你了?” 谢虎山端起粥碗,嫌弃的看了眼谢玉秀:“可能是因为我在老谢家这一辈的男丁里排第六,也可能是因为,托你的福,让你妈觉得我已经配得上这个之前专属你爷的光荣称号。” 堂妹谢玉秀,是自己这位奶奶的亲孙女,当然,谢虎山也是亲的,只是关系有点复杂,现在这个奶奶是自己的姨奶奶,是他死去亲奶奶的亲姐姐。 这位姨奶当年先嫁给了谢家的谢老六,后来又做主把亲妹妹嫁给了谢家的谢老四,相当于亲姐俩又成了妯娌。 自己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父亲母亲也在地震亡故之后,谢老四这一支就剩下谢虎山一根独苗,从小就喜欢他,待他和亲孙子没什么区别的姨奶奶,得知大队准备把谢虎山按照孤儿来对待时,主动找上门去说:谢家还没死绝呢,我孙子怎么就是孤儿了?用不着国家替老谢家养孩子,老谢家自己能生,就自己能养,不给国家添麻烦。 老太太说到做到,把自己和丈夫谢老六的户口从亲儿子的户口本上,迁到谢虎山的户口本上。 所以地震之后,他家户口本上有三口人,一个是姨奶奶魏桂金,一个是姨奶的丈夫谢老六,一个是谢虎山。 但是六爷没有搬过来和老太太一起住,选择继续住在条件更好的亲儿子家里。 这件事怎么算,都是谢虎山占了便宜,因为姨奶奶有自己的儿孙,平日儿孙奉养的粮食吃食就能满足他们一老一小的日常吃喝,谢虎山在生产队劳动所得的分红则能一分不少的攒起来,相当于姨奶让自己三个亲儿子出力,养活谢虎山这么一个半大小子。 用姨奶奶的话说,她必须帮谢虎山攒钱盖房娶媳妇,她必须亲眼看着孙子娶了媳妇成了家之后,才能踏实闭眼,下去见自己妹妹。 谢玉秀就是谢家谢老六那一房的堂妹,个子生得高,白净,猛一看跟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样,实际上今年刚十五岁,别被她看似呆萌文静的外表所欺骗,其实谢玉秀学习成绩非常差,十五岁仍然在念小学六年级,连考了三年初中都没考上,上一世刚好有个词形容她这种人,草包美人。 凭借年龄和身高优势,谢玉秀如今在中坪小学堪称打遍学校无敌手,上至六年级,下至育红班,只要是男孩,那肯定都被她揍过,名副其实的学校一姐,新去的年轻民办老师,都得跟她了解校园内幕。 也就是她家里有点积蓄,她妈又对大秀儿有些念想,不甘心女儿只混个小学毕业,希望有天女儿能接她爸的班,这才一直缴着学费供她蹲班,盼她哪天开窍能考上初中。 换成寻常农家孩子,别说蹲班留级三年,当年考不上初中就得直接回家跟着父母修理地球,哪有闲钱供孩子这么挥霍,孩子认识几个字,比自己强点儿就行。 眼看三人早饭说说笑笑吃了大半,外面响起噔噔噔的跑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个身影推开院门,从外面闯进来:“三哥,我二哥让我给你报个信儿,赶紧装病请假!今天千万别上工,不然你就完了!” 第5章:药王庙,烈士坟 气喘吁吁闯进来的是韩红兵的弟弟韩红星,今年刚十三岁,还在念初中,放学的时候经常跟在谢虎山他们几个身边当跟班。 “咋啦?”谢虎山看到韩红星跑进来提醒自己不要去上工,疑惑的问道:“韩参谋长对敌特马老五进行监视时,又窃听到什么重要情报了?” 韩红兵家里紧挨着生产三队队长马老五的家,两家是邻居,所以生产队长马老五一有什么新的生产工作安排,住隔壁的韩家都能第一时间收到风,属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嗯!”韩红星用力点点头,先快走到压水井前压了两下,随后俯下身,把嘴对着出水口大口灌了几口,最后一抹嘴转身又朝外跑:“我二哥说,二面肥那个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野心家,要让你带着我二哥,大喜,马三他们几个去县城收大粪!说是啥副业劳动,你可千万别去!我还得去通知马三他们去!六奶,我走了!” 说完,韩红星已经又噔噔噔跑出谢家的家门,连奶奶想开口回应,招呼对方吃口东西的功夫都没容下。 “你瞎啊,没看我在这呢?管我喊姐!”谢玉秀看到韩红星居然没有和自己打招呼就跑了,连忙把嘴里食物咽下去,朝着门口不满的喊了一句。 外面韩红星不屑的嚷了一句:“我共青团的,能管你一个少先队的喊姐?还反了你了!” “我下午就给你们老师自行车气门芯全拔了!拔完我再告诉他,亲眼看着是你拔的!你等着!”谢玉秀抻着脖子朝跑远的韩红星又嚷了一句。 谢虎山皱着眉拉了谢玉秀一下:“你干点儿人事吧,行吗!谁家十五岁的大姑娘还像你,整天上墙爬树,拔气门芯堵烟筒!日本鬼子和反动派这还没打跑多久,怎么咱村就又来了你这么个货?” 谢玉秀被哥哥骂了一顿,不再吭声,继续埋头苦吃,谢虎山则开始消化韩红星带来的消息。 二面肥,是生产三队的社员们对生产队长马老五的爱称。 马老五性格和善,种地把式在三队也是数一数二,为人处世爱和稀泥,人缘好,所以三队的社员都愿意选他当队长,但选上后又老恨他为人性子太软,在大队摊派某些任务时哪怕明知道三队吃了亏,也不敢开口为三队发声争取,所以给了他一个二面肥的绰号。 至于进城收大粪,这是村里生产队年轻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农村生产队种地需要肥料,但如今化肥产量还不是太高,达不到不限量供应,大队要是没钱自己掏钱额外购买大量化肥,就只能加大对农家肥的施洒,自己队里人口攒的那点农家肥不够用怎么办?只能各生产队自己想办法,所以一般生产队就会用攒下的集体资金进城采购一批大粪。 虽然能光明正大的跟着骡子车去县城,可去了之后不是见世面,逛大街,主要是去和臭气熏天的粪便打交道,先不说起粪装粪这些都是重体力活,最主要是这种活又脏又臭,哪有十八九岁,整天正一门心思想着娶媳妇搞对象的小伙子愿意干这个活,所以往年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劳力被点名轮流去收粪。 而且哪怕是把活干完了,也容易吃力不讨好,毕竟最后还要看收回来的大粪质量好坏,花掉了队上多少钱。 如果质量高,价钱低,那是应该的,不过不失,皆大欢喜。 如果收回来的大粪质量高,但是价钱也高,容易被人背后嘀咕拿集体财产不当钱,大手大脚败光生产队家底。 最惨就是花了队里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钱,自己也累得够呛,最后高价换回来的,却全都是稀稀拉拉的黄粪汤子,那简直能让社员们把未来几年队里粮食收成不好的问题全都算到收粪人头上,年年都得被当成负面典型拿出来嘲讽挖苦,在队内诞生下一个值得被大伙集体交口称赞的傻瓜之前,你将一直享有“连大粪都收不明白的傻子”的光荣称号。 “哥,韩老三说队里派你去县城?我也跟你去行不?”谢玉秀啃着窝头,在旁边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又忍不住开口。 奶奶看向谢玉秀的脸上满是嫌弃,皱着眉头:“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他爸,也不知道这愣头愣脑的性子到底随了谁,赶紧吃,吃完上学去,一天天虎了吧唧的。” “随我爷谢老六呗,还能随谁。”被奶奶嫌弃,谢玉秀完全不往心里去,啃着窝头声音含糊的说道。 谢虎山听到妹子和奶奶斗嘴,马上扭头对谢玉秀说道:“赶紧塞饭!吃饭堵不上你嘴!再敢跟奶顶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玉秀看哥哥瞪眼,这才缩着脖子不吭声,毕竟自己哥哥打自己的时候可是真敢下狠手。 看到对方消停之后,谢虎山端起粥碗,对奶奶说道:“奶,吃饭。” 吃完饭,谢玉秀收拾了碗筷,被谢虎山骂着满脸不情愿的回家拿书包准备上学,谢虎山送妹妹出院门时,见外面街上还没其他人赶着去上工,转身回来又把奶奶的针线笸箩取出来,帮奶奶帮笸箩里的几根线头穿好针,省得奶奶等自己走后,眼神不济,认针不太方便。 奶奶在旁边帮孙子摇着蒲扇,柔声说道: “虎山啊,要不,你就去队上请个假,跟队长说,咱家院子里的小菜园今天得收拾收拾,你奶我岁数大了,干不动,得你来干,老五这队长也不知道咋想的,让一群半大小子干这种活儿。” 自己孙子还没结婚呢,这要是收粪没收好,被哪个爱嚼舌头的乡下妇女传出去,说自己孙子脑子不够用,收大粪都被城里人坑,傻子一个,那搞不好相亲娶媳妇都可能受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没结婚的小伙子不愿意干这活,奶奶也让谢虎山请假的原因。 谢虎山估计多半是韩老狗一大早在每天大队和各生产队队长的碰头会上,告诉了马老五昨晚自己的那番表态,可他没想到二面肥是真把他谢虎山当牲口用,上来就打发自己去县城收大粪,虽然自己是说想要主动搞副业,可哪有上来就安排自己和大粪打交道这么干的? 就是把自己当牲口,那他妈也得考虑牲口的积极性啊,队里新买的牲口还得先喂两天细糠,慢慢加担子呢,到自己这里,上来先安排大粪? 好家伙,直接帮自己把难度拉满,对着自己这个伺机逃跑的投机分子迎头一记集体主义铁拳。 你不是积极踊跃吗?不是勇挑重担吗?收大粪去!用大粪来验证你谢虎山是真想给自己身上加担子还是就只是嘴里喊两句空话假积极。 不去还不行,不去,他谢虎山后面那些基于副业组搞队办企业的小心思就无法展开。 ***,上辈子头衔也是挂过青年企业家的青年才俊,到这辈子怎么混到帮生产队收大粪的地步了…… 谢虎山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帮奶奶把几根线头穿好,随后露出笑脸安慰奶奶: “奶,没事,脏啥,谁家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还没帮家里掏过茅房起过粪,咱家的茅房这两年不都是我起粪吗?再说,你孙子再是老实人,也不可能连大粪都收不明白。” 老人不舍得谢虎山干这个差事,一是怕谢虎山被城里人算计,坑了钱被社员骂傻子影响相亲,二是怕自己孙子累着。 听到谢虎山打定主意要去,奶奶也没有再劝,只是捋着笸箩里的线团说道:“那等会奶去队里的牲口房找你六爷,让你跟着他的车,那老东西不着调村里人知道,可城里人不知道,他那模样能唬住人,让人不敢糊弄你。” “不用了,奶,你就老老实实在家歇着,你放心,不用你去嘱咐,二面肥也肯定让我跟着六爷的车,何况未必我就一定要去收粪。”谢虎山看到院门外的路上已经有社员们走着去队部集合,也起身把已经洗飞边的背心套身上朝外走,嘴里拒绝了奶奶要帮他找人的好意。 六爷那是什么人物?那是奶奶的丈夫,谢玉秀的亲爷爷,大名谢克夫的谢老六,中坪村生产三队牲口组的老把式头儿,差点被枪毙两次的中坪村第一狠人儿。 大队书记韩成松亲口说过,他虽然叫韩老狗,但就是个外号,自己好歹还是个人,可是躲在牲口房偷摸在牲口屁股割开个小口子,手指头蘸着牲口血当荤腥下酒的谢老六,那真是个活牲口。 别说韩老狗看谢老六头疼,连亲儿子看见他都恨不得主动躲开,目前整个谢家能收拾服帖谢老六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谢老六的媳妇,自己眼前的奶奶魏桂金。 谢虎山觉得自己学不会奶奶调教牲口的本事,所以选择干脆离对方远点。 出了院门,沿着村里的土路走去生产三队的队部门口集合,说是队部,其实就是原来村里的药王庙,药王庙在两年前地震时被震塌了,后来生产队帮忙重新翻盖了起来,盖完之后,队里跟庙里唯一的小老道商量之后,又在前面多盖了左右两间厢房,把厢房充作生产三队的队部,庙门口的空场就当三队社员每天集合上工开会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闹f4时,其他地方的庙宇都关门歇业,道士和尚转业务农,而中坪村还能有老道和庙宇存在,以及队上出钱出力帮忙翻盖庙宇,盖完之后借用两间房还要客客气气跟不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小老道商量? 谢虎山当初刚穿越时也好奇过这些问题,后来去了一趟就明白了。 他到药王庙门口的空场时,社员们还没到齐,老成的男人们叼着烟袋抽烟聊天,妇女们聚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还没结婚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则泾渭分明的分成两伙儿,站在稍远的地方各自说话闲聊,不时有人偷偷摸摸朝对面的年轻异性们瞄两眼。 队长马老五此时坐在庙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正叼着烟袋和旁边一个社员分析着今年收成。 他身后的药王庙,看不出个庙宇模样,就是三间正房配上前后院,门口加盖两间厢房的典型农村平房格局,可能砖头不够用的缘故,青砖和红砖混着用,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庄重。 此时大门口的门框上,贴着一副完全不讲平仄的对联,红纸黑字: 上联:左手奉香敬三清。 下联:右手握枪立新功。 没有横批,但大门上方本该挂横批的地方,挂着一块已经掉光了漆皮的木质小小匾牌,但刻在匾额上的那几个字却被人用心细细用红漆描了一遍,虬劲有力: 抗日模范堡垒户。 这哪是一栋药王庙,分明是一座烈士坟。 第6章:揪个Der吃 今儿庙里的小老道可能又不在家,不然早就蹲门口跟着大伙聊天了。 谢虎山观察了一圈,发现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这几个发小都没有出现在集合的社员中,很明显是知道今天二面肥要安排他们收大粪之后,宁可旷工也不准备干这趟又脏又累的差事。 “老五,揪个der吃啊?”谢虎山等马老五旁边和他说话的人走开之后,自己慢悠悠走过去蹲到台阶前,仰起头对坐在台阶上的马老五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马老五早就看到谢虎山过来集合的身影了,心里本来正夸虎三儿这孩子是真厚道,真积极,不是嘴上说说。因为他是早上故意把这事漏给了韩红兵,准知道韩红兵会提前告诉谢虎山,就想看看这小子在明知道队里要让他去和大粪打交道时,有没有胆子过来集合,没想到,其他年轻小子没敢露面,谢虎山却大大方方来了。 结果这倒霉孩子蹲自己面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马老五整不会了,一口气没上来,被那口烟差点呛死,一阵阵剧烈咳嗽。 揪个der吃,这一般是村里重男轻女的男性长辈们,和那些穿开裆裤或者光屁股跑的小男孩开玩笑打招呼的方式,长辈说完这句话,一般对面小孩子都会在自己小鸟上揪一下,朝长辈嘴里作势一丢。 这个玩笑其实没有别的含义,多是长辈故意在人多时,故意对自家的儿孙喊一句,主要是用来跟大伙炫耀,瞧见没有,我们家跑的孩子是男孩,能传宗接代,承继香火。 好家伙,自己可是活到头开了眼了,到谢虎山这里反过来了,让自己生产三队队长给他一个晚辈揪个der吃?咋的,自己四十岁了,现场脱裤子给他揪一个? 倒反天罡! 马老五抡起烟袋锅作势要敲谢虎山的脑袋:“我给你揪个大爷……咳咳咳……你个王八艹的,还反了你呢?……咳咳咳……” “别别别,逗你玩呢,五叔,我错了,我错了。”谢虎山朝旁边躲了两步,坏笑着躲开被自己整蛊呛到满脸通红的马老五敲来的烟袋锅,等对方缓了缓之后才继续说道:“我听说五叔你要安排我进县城收粪啊?” 马老五好半天才喘匀了气,瞪着谢虎山:“那不是你昨天跟韩书记说的嘛,要主动参加副业组劳动,今天早上碰头会,韩书记特意嘱咐我,把你夸得跟朵花一样,他就应该看看刚才你跟自家队里长辈说话的德行,认清你的真面目,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欺软怕硬,也就敢拿你五叔我找个乐儿,有本事你跟韩老狗来一句,老狗,揪个der吃,你看你能活着走出大队部不。” “不是,那咱队那么多人,就非得安排我收粪啊?”谢虎山摸出带过滤嘴的北戴河给自己点了一支,犹豫一下,把北戴河揣起来,把不带过滤嘴的劳动牌取出来分给马老五一支:“这队上明显是对我搞针对,四里八庄哪个队也没有让年轻人带头跟车去收粪的。” 马老五其实人不坏,性格也好,不然三队也不会公推他当队长,说他针对谢虎山,那是不可能的,谢虎山其实就是故意这么说,想听听马老五到底憋的什么心思。 果然,一听谢虎山埋怨自己针对他,马老五连谢虎山递来的烟卷都没去接,当场开口解释:“虎三儿,你小子别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了你好,韩书记跟我说,你想学着了解副业,帮队里做小买卖,学学做买卖的本事,可是现在咱队的这些副业,你会哪个?粉皮作坊做粉皮,你会吗?不会吧,豆腐作坊做豆腐,你会吗?不会吧,摆摊赶集卖馄饨烧饼,你会吗?” “摆摊我会,要不我摆摊卖馄饨……”谢虎山听到摆摊卖馄饨,眼前一亮,别的不说,馄饨有荤腥,能不能卖出去不说,但自己肯定能解解馋。 马老五一句话就点破谢虎山的心思:“你会个屁,你那是奔摆摊去的吗,我还不知道你,你那肯定是奔着吃去的!我敢让你去吗,就你这吃死老子的岁数,馄饨摊包那点儿馄饨,都不够你一个人塞牙缝的,早上五点钟出摊,五点半就得吃完收摊!” 谢虎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驳马老五对自己的诋毁。 “可是韩书记说了,不能打消年轻社员,尤其是你这种力求上进的年轻社员的积极性。”马老五拎着烟袋,越想谢虎山说自己针对他这句话越气,说话的语气也越严厉: “我怎么办,我听他的,给你安排副业组的活,说是不耽误生产的义务劳动,可能吗?我真能拿你当牲口用,还不给你工分?可你干副业组的活,我给你工分,要是其他年轻社员看见了也想这么干,你让我咋整?所以,也别说什么不耽误生产,义务帮副业组干活,你要干,就干眼下最难干的活,你要是这次把大粪收明白,能让咱队里花钱少,买的粪又多又好,让三队老少爷们都夸你有做买卖的脑袋,我把副业组一部分工作交给你,大伙也都信服,不至于说背后戳我脊梁骨,骂我二面肥收了你好处,更不至于大伙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说你走后门送礼换了个清闲活计。” “我得让全队社员都知道,你虎三儿想学着做副业,我敢让你负责管副业,不是因为你走后门,是因为你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耐!比我们这些一脑袋高粱花子的睁眼瞎有出息,你就该干这个!可你要是连大粪都拉不下脸去收,你做什么买卖?老老实实给我种地去!” 后面这番话,马老五说的声音越来越大,惹得远处集合的社员们都下意识朝这边凑来。 “五叔,消消气,抽支烟。”谢虎山把烟递给马老五,动手帮气鼓鼓的马老五点燃,赔着笑脸:“五叔,你骂得对,要干就得干最难的活,没毛病,你消消气,犯不上把自己气坏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也揪个der,咱俩算扯平,来,你张嘴……” “滚一边去!”马老五被谢虎山最后那句话给气乐了,吸了口烟骂道:“那咱可说好了,你要铁了心干副业,这趟收粪的差事,可就你得先负责,先别管最后办好办坏,你要是敢半截撂挑子……” “那不能,我好歹咱队的民兵排长,基干青年生产突击队长,我能当逃兵?不就是少花钱,多收粪,钱花的越少,粪收的越多,我的功劳越大,对吧?”谢虎山问道:“可有一样,怎么收得我说了算,今天先不用安排队里的牲口和大车,让他们该干啥干啥去,另外,队里借给我两辆自行车,我去城里看看行情。” “你要是天天去城里看行情,咱队里还得天天等着你?再说,大粪你看个屁的行情,两个大粪池子就在县城河边,你跟县里卫生局负责卖粪的人交钱,然后听他的去怎么装粪就完了呗,就看你会不会来事儿,怎么能让他别给咱们黄粪汤子。”马老五狐疑的看了眼谢虎山: “还帮你借两辆自行车,咋的,你是头驴啊,去哪都得配四个车轱辘?” “我还能天天去看大粪,那玩意又不是小媳妇,我老瞅它干啥,从今天开始算,最多三天,我把这事办妥,行吗?别的你也别管,三天粪要是没收回来,或者收贵了,该多少钱,我补给队上,决不让咱队里有损失,可要是我要是又便宜质量又好的农家肥带回来,你也得说话算数,以后让我负责一部分咱队里副业组的工作。” “是这话!”马老五答应一声,顺势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看四周也都差不多到齐的三队社员,清清嗓子喊道:“安排今天的活计之前,先说个事,队里夏天追肥收粪的活,虎三儿主动表态他要负责,甭管事最后办怎么样,至少咱们队的年轻社员,有担当,有觉悟,值得鼓励!” 下面一阵哗然,几个老成稳重的庄稼把式更是忍不住开口:“老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虎三儿这岁数,还不得让县里卖粪的那几个粪勺子糊弄死?” “可说呢,真要是最后装几车黄粪汤子回来,坑的可是咱们自己的地,虎三儿跟着去学着点行,哪能让他负责呢?” “听我说完,虎三儿说了,不会让队里有损失,如果粪没收好,队里有损失,他自己拿钱出来补上。”马老五又说了一句:“而且他真的是自愿要去收粪,想要多参与了解咱队副业工作,副业那就是做小买卖,他必须得拿收粪试一试,要是收粪都收不明白,以后就该干啥干啥。” “马老五,我侄儿是说的斗气话,你听不出来啊?”人群里,一个中年汉子抱着胳膊冷着脸开口嚷道:“虎三儿说的话不算,收粪队上重新找人,我跟你说,谢家不是没人了,不能由着你们欺负孩子。” 马老五被对方一句话怼的不知该如何再开口,谢虎山连忙站起来,看向对方,那是奶奶和谢老六的二儿子,大秀的亲二叔谢启丰,平时对谢虎山几乎没什么笑摸样,毕竟自己亲妈总拿自己孝敬的吃食照顾谢虎山一个四房的孙子,搁谁心里也不舒服。 没想到遇到事,最先觉得不公平,站出来帮谢虎山开口的却是他这个二叔。 “二叔,我自愿的,我肯定能收来,跟五叔没关系!我真的是自愿去收粪!”谢虎山连忙朝对方开口解释道。 看到谢虎山居然还要去收粪,谢启丰脸色变了变,但最终没有在众人面前训斥他,只是板着脸说了一句:“行,你小子愿意去试试就去试试,可就一样,别惹麻烦,别让你奶惦记!” 马老五看到谢启丰不再说话,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那行,既然没别人要和虎三儿抢这活,收粪这事就一切都听虎三儿安排,赵会计,等会儿其他人上工之后,你去帮虎三儿借两辆自行车,让牲口组今天先接着跟大队其他的牲口队运石头去。” 他看看旁边的谢虎山:“虎三儿,跟大伙说两句,表表决心。” “咳咳~”谢虎山站直身体,望着三队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故意放慢语速,对马老五说道:“同志们,为了鼓励我,大伙让老五给我揪个……” “我去你奶奶个腿的!”这次没等说完,马老五已经反应过来,嘴里骂着的同时,一脚把谢虎山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清晨的阳光中,谢虎山故意夸张搞怪的行为让社员们笑成了一团,中坪大队生产三队新的一天,在这些笑声中开始了。 第7章:粪我很想要,钱我不想给 生产队并非家家都有自行车,作为三队的会计,大小也是个队干部,再不愿意,也要发扬风格,赵树立把自己家那辆自行车先推了过来,又去帮谢虎山借了一辆,虽然没问为什么谢虎山要借两辆,但不断叮嘱谢虎山骑的时候千万精心点儿,别给摔坏了,走到哪宁可花二分钱存车请人帮忙看着,也别贪小便宜随便停路边,免得被人偷走,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自行车可是贵重的大物件儿。 直到谢虎山拍着胸脯保证把自行车原样带回来,赵会计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人。 三队的社员们都在马老五的分工安排下,各自分组下地劳动去了,村里三队这一片诺大的平房,忽然变得清净下来,谢虎山把手指衔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远处随之响起一声狗吠,像是在回应。 “大黑!去,把韩老二找来!让他别藏了!反动派马老五被打跑了,谢司令回来了,不抢粮食!”谢虎山朝着狗吠的方向喊了一声。 一根烟没抽完,韩红兵就远远露出了身形,朝着谢虎山的方向走来,身边跟着他家里那头养了七八年的大黑狗:“我不是让我家老三通知你别来吗?” 谢虎山叼着烟蹲下身体,双手揉搓着大黑的狗脸,语气鄙夷的对韩红兵说道:“收个粪至于吗?吓得不敢上工,出息!大黑,回家去,等我有钱了,说什么给你找几个漂亮的狮子狗当媳妇,告诉大伙,土狗也能配天仙。” 大黑摇着尾巴享受了一会谢虎山的抚摸,听谢虎山让自己回家,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要说这种农村乡下地方,能让谢虎山这种见过世面的穿越者惦记上的东西不多,目前来看,他最喜欢,最想据为己有的,可能也就是韩红兵他家这条大黑狗。 也不知道韩红兵他爸怎么教的,大黑已经不能用通人性来形容,那简直是除了不会说话,跟人没区别。通过大黑,谢虎山明白为什么有一句“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的老话传下来。 这狗听得懂人话,自己会开关院门的门闩,白天三队的社员们都去上工,它就客串三队的编外民兵,帮三队看家护院,看到谁家家里没人,鸡圈里的鸡不小心飞出来,它都能懂事的自己追上去,在不咬伤鸡的情况下,叼着鸡回来先放自己家鸡圈,等社员回家发现鸡少了一只,去韩红兵家里取回来就行。 看见韩家人或者熟悉的三队社员,从来都是摇头晃脑一副求抚摸的模样,可要是三队的地盘出现外村来串亲戚或者卖针头线脑之类的生面孔,它能一直盯着对方看,生人敢在三队谁家门口多站一会儿,它马上就朝对方呲牙大叫,恐吓对方快点走。 这种好狗别说谢虎山喜欢,整个三队都喜欢,所以大黑基本算是三队的队宠,谁家要给母狗配种,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找大黑,希望生下的小狗也能和大黑一样通人性,一提起自家母狗生的小狗是三队老韩家大黑配的种,小狗送人都比别的狗抢手。 这也导致最近几年,大黑的媳妇和儿孙遍布四里八庄,家族香火鼎盛。 村里小学的老师批评妹妹谢玉秀不好好念书时,说得最重的一句话就是:你们队的大黑念三年书,都能考上初中,你考不上? 看着面前的两辆自行车,韩红兵疑惑的对谢虎山问道:“怎么个意思?这是不用你带我们去收粪了?自行车干啥用的?” “收啊。”谢虎山看向听到自己说收粪,当即转身就要跑的韩红兵:“你跑啥,怎么收我说了算,我又没让你现在跟我去掏粪,跑个屁啊!” 韩红兵满脸不耐烦的转过身,拍了拍自行车车座,没好气的说道:“你有好事想不起我来,这种恶心事次次都忘不了我,我就纳闷儿,咱俩的革命友谊是不是哪出岔头儿了?” 谢虎山当先骑上一辆自行车:“走,韩参谋长,骑上自行车,谢司令带你去打县城去,顺便考察考察大粪的行情。” “大粪考察个屁,再说,咱俩骑一辆不完了吗,去的时候你驮着我,回来我驮着你呗,找两辆干啥,挺金贵的,骑坏了还得给人修车。”韩红兵在旁边也飞身骑上自行车,追在谢虎山身边问道。 谢虎山弓着身子把自行车蹬的飞快:“废话,那肯定是有骑两辆的目的,搞不好进了县城,咱俩就得兵分两路,到时候就一辆车,谁骑着,谁腿着?” 县城距离中坪村三十七里路,年轻人火力旺,脚力足,不到一个钟头就骑到了县城,浭阳县城不大,除了东西向的团结大街,南北向的解放路这两条主路是柏油沥青马路,其余的路大多是土路,还没复建,人走在路上,能踩起一股尘土,只有极少几条人流量多的路,被铺上了细碎砟石。 震后的重建工作还未完成,经常能看到道边堆着大堆破拆危房产生的建筑废墟或者杂物,让县城看起来有些脏乱破败。 虽然谢虎山他们不是县城人,但农闲时也来县城转悠过,对这里不算陌生,向路上的行人打听了一句大粪池,对方一指北方:朝北走,闻着味走!这两天哪条路臭,哪条路就通那里! 两人按照对方说的嗅觉探路方法,轻松找到了地方,还没等走近真正看见大粪池,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臭味,而且各个农村生产队来收粪的马车已经在路边排出了最少有小二百米远,还不时有新的马车车队加入,没办法,农村各个生产队都会赶在这个时间段给土地追追农家肥,给农作物补充点儿营养,希望能在随后的秋收时,多打些粮食。 “大叔,今年粪啥价啊?”谢虎山朝一个蹲在路边歇腿,正划着火柴点烟袋锅的车把式问道。 车把式吧嗒吧嗒两口把烟袋锅抽着,这才看向谢虎山,嘿了一声:“还能啥价,跟去年一样,五块一车,他妈的,收粪追肥多长出来的那点儿粮食,卖了钱最后一算,还是卖粪的挣大头!忙活一年,到手也多不了几斤粮食!” “那你们队今年收几车啊?”谢虎山又问道。 车把式一摆手,指着路边那些大车:“今儿来了六个车,打算收二十车,所以,明后天还得排队熏着来。” “谢谢啊,大叔。”谢虎山说了声谢谢,转头蹬着自行车就离开了大粪池,直到再也闻不到臭味,这才停下来。 旁边韩红兵追过来:“你不再去问问粪勺子啦?” 负责在大粪池卖粪的卫生局工人,被进城收粪的生产队社员们称为粪勺子。 “问个屁。”谢虎山取出香烟点燃,驱着总感觉若有若无的臭味:“咱队去年收了三十车,今年还准备收三十车,五块一车,那就是一百五十块,这钱干点啥不好?” “那最后也得收啊,你要嫌贵,就去跟粪勺子拉拉关系,你没看路边好些收粪的车上都挂着花生或者红薯呢,那都是孝敬粪勺子的,到时候他要满意,就能一车偷偷便宜个几毛,还能告诉你去哪个坑起粪,粪的质量好。”韩红兵看谢虎山没有回大粪池的打算,开口劝道。 他觉得,这种事关队内生产的事不能糊弄,该干还得干,所以劝谢虎山回大粪池了解情况,虽然他韩红兵也嫌弃这活脏,但谁让自己哥们缺心眼儿应了差事呢,硬着头皮也得帮哥们把活干完。 谢虎山吐了个烟圈,把手里嘬了两口的香烟递给韩红兵:“韩参谋长,现在有个问题。” “啥问题?”韩红兵接过来吸了一口。 谢虎山看着韩红兵,一字一句的说道:“粪我很想要,钱我不想给。” 第8章:我让你不怕丢人 “这句话有点儿首长的气势。”韩红兵听到谢虎山说的话,以为他在开玩笑,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道: “可这事不值当啊,咋的,我替你回去召集,来县城,就为了抢几车粪?我不是怕死,主要是因为这事被国家枪毙丢人呐!哎,你想想看,到时候公审大会,咱俩五花大绑,公安领导在台上公布咱俩的罪状,谢虎山,韩红兵,涉嫌光天化日持枪在县城大粪池抢劫大粪两千斤,罪大恶极,现判处死刑!围观群众听完这话,不可能夸咱俩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最多说,这俩抢劫都抢不明白的大傻子,就他妈该崩,活着也浪费粮食。” 谢虎山想象了一下韩红兵描绘的他俩带着人入大粪池,持枪抢劫大粪,最后在公审大会被枪毙,围观群众跺脚拍手叫好的画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去吧!”韩红兵看谢虎山也笑了起来,蹬动自行车,准备回大粪池。 “干啥去?”谢虎山看他要走,不解的问道。 “回去收粪呐,你去聊价,我回队里招呼大车往这边赶呗。”韩红兵不解的问道:“咋的,你是真要劫大粪啊?” 谢虎山一瞪眼:“我劫什么大粪,我的意思是,找不花钱的大粪去。” “你快拉到吧,少动这心眼儿,是不是打那些来时路上看见的那些工厂或者家属楼的主意?我跟你说,门儿都没有,卫生局的粪勺子知道这几天农民进城收粪,肯定早就提前打过招呼,你去了也没人搭理你,他们也怕偷偷卖给你,卫生局到时找麻烦,我二大爷有一年就想这么干来着,绕开大粪池,直接找工厂,人家不卖。”韩红兵以为谢虎山打那些家属楼的主意,准备一盆冷水浇灭他的智慧小火苗。 谢虎山白他一眼:“你能想到,我想不到,我的意思是,打县委大院和各机关单位,中小学校这些人多又有厕所的主意,这些地方卫生局肯定不敢打招呼,它肯定觉得咱们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农民不敢冒冒失失去这种地方,所以咱俩各自去这些单位,以借厕所的名义,侦察一下他们的大粪储备,要是储备量高,咱们给它一拨清空。” 韩红兵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虎山说得很对,农村百姓怕官,进城要是没啥事,恨不得绕着那些机关单位走,的确没人敢去打这些地方的主意,卫生局更不可能主动去吓唬县委大院的干部,让他们不准随便清理厕所,必须等他们来起粪,没必要,因为他们知道农民也不敢去。 可他谢虎山怎么就敢这么想?就因为他虎? “你就记住,嘴甜点儿,见人就喊首长或者领导,就说自己进城买书,找不着厕所四处转悠,走到他那实在憋不住了,想借个厕所。”看到韩红兵没说话,谢虎山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继续说道。 韩红兵反问道:“要是人家不借呢?” “你别等他说不借,你脸上得带着点儿戏,明白吗,让他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找厕所的!”谢虎山看韩红兵目光有些呆滞,自己从车上下来,朝对方勾勾手: “来,你下来,我教你,这样,你跟他打招呼,不能等他开口,就得语速特快的把我教你的话说出来,最重要是那句,没有厕所也没事,不给您添麻烦,我走了,领导,我去外边门后解决一下,边说边走边拽着裤带,学着点,我只演一遍。” 下了自行车,谢虎山酝酿几秒钟,随后表情有些痛苦的捂住肚子,原地跺脚小碎步,嘴里语速极快的对韩红兵说道:“领导,受累,咱院里有茅房吗?我骑车骑的太快,可能喝点儿风受了凉,这肚子……哎呀……没有也没事,有纸吗?我去门后没人地方……算啦,纸我也不要了!不赶趟了……” 他对着韩红兵说完,提着裤子转身就要朝路边跑,那动作看的韩红兵一愣一愣,有一瞬间他真觉得谢虎山要拉裤兜里了。 而谢虎山已经若无其事的走回他面前:“看到没,就这样演,各单位看门的,他就怕自己负责的地盘出现卫生问题,你要在他地盘来一泡,他肯定不能要,所以,为了不被你拉门口,他也得告诉你厕所在哪,想骂你,他也得先等你拉完。” “是不是有点丢人?”韩红兵无语的看着谢虎山,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为啥要跟他进县城来。 要不是他和对方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就这个货刚才提议兵分两路去勘察各单位厕所的粪储量时,他就扭头走人了。 “要粪还是要人?”谢虎山问道。 韩红兵抖了抖嘴角:“……我要脸。” “你怎么不明白呢,要脸就占不着便宜,想要好处,还想要脸,哪有那种好事!要占便宜,得豁得出去,要么豁得出去命,要么豁得出去脸!”谢虎山看着韩红兵,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再说,有什么丢人的,咱们是为了自己吗,最终不也是为了队里的粮食丰收吗?为了集体收益,牺牲点儿个人脸面怎么了?你个人的脸面比集体利益还重要?国家怎么教导我们的……” “国家肯定没教导过人家不借我厕所,我就威胁拉人家大门口这种事。”韩红兵语气肯定的说道: “再说,人家借给你厕所,跟让你赶着车来装粪那是两码事,就算人家厕所的大粪储量加一起,够装三十车,为啥就要白白让你装走呢?” “你先把粪储量侦察清楚行不行,搞清楚粪储量咱再说后边,不然厕所都是空的,我跟你说半天计划也没用!”谢虎山没有回答发小的疑问,转身上了自己的自行车: “你不能纸上谈兵啊我的韩参谋长,战局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最好的战术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我宣布,按原来的作战计划,兵分两路,以解放路为界,我去城西,你去城东,彻底侦察完之后,来这里汇合,一起凯旋回村。”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蹬动自行车,飞快的沿着道路朝城西而去。 韩红兵看着谢虎山越来越远的背影,脸色和苦瓜差不多,直到看不见对方的人影,才磨磨蹭蹭的回过身,走了两步,手捂住肚子,脸上挤出痛苦表情: “领导,受累,有茅房吗?我……我……” 我了两句之后,韩红兵颓然放弃:“这个牲口演得还挺像,光看他使相,没注意记他说的词儿,刚才他说因为啥肚子疼要拉裤兜来着?” 最后认命的骑上自行车,朝着城东方向走去,边走边念叨: “为了集体不怕丢人,行,等着,孙贼!年底闲下来,等大队组织文艺演出,我给你报上名,就让你在全大队面前演借厕所这死出儿,我让你不怕丢人!” 第9章:去军营借厕所 谢虎山系着麻绳裤带,脸上挂着上完大号的满足,从厕所走回西关养老院的大门处。 西关养老院在门口值班室负责看门的,是个瘸了腿的中年男人,此时看到谢虎山回来,刚准备黑着脸训他两句,年轻轻轻的,不要太过分,哪有跟人家借厕所,还他娘让人家替他看自行车的道理? 最可气的是,这犊子一边朝厕所跑还一边回头吓唬自己,说他自行车是跟公社公安特派员的,自己要是没看好给他弄丢了,特派员到时候带着铐子找自己索赔来…… 男人比较实在,他觉得农村孩子不太应该会骗人,所以他去厕所这功夫,男人就没敢回值班室,一直在门口看着他骑来的自行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行车真是公安特派员的呢,丢了再影响特派员同志执行任务。 可是没等男人黑着脸开口,谢虎山已经呵呵笑着取出北戴河,递到对方嘴边:“叔,先抽一支,抽一支。” 既然都递到嘴边了,男人自然也就张嘴叼住了烟,谢虎山马上划着火柴,不容男人说话,一边帮他点火,一边主动说道:“叔,您原来不是搁这工作的吧?我猜您之前不是工厂机械车间的八级工,就是农机站开农用机器的大拿,对不对?” “呦~你小子还会看相呢?”男人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没想到谢虎山一句话就猜出他的原来身份,耐不住好奇,问道:“怎么猜出来的?” 谢虎山把火柴晃灭:“嗨,我爸当初就是中坪农机站负责开拖拉机的拖拉机手,刚才我肚子疼找您借厕所那会儿,就闻到你身上跟我爸一样,有股机器味,这味哪怕是转岗多少年,那都去不掉……” “算你小子没猜错,我之前是在农机站开拖拉机,这不前两年地震,把腿砸坏了嘛,开不了机器啦,来养老院看大门,顺便等死。”男人被谢虎山勾起自己当年的风格回忆,有些唏嘘的说道。 拖拉机手那可是走到哪都得让人高看三分的工作。 谢虎山借着拖拉机和农机站的话题,和男人聊了十几分钟,看男人仍然对如今与之前的落差郁郁寡欢,开口说道: “活着比啥都强,叔,真的,您好歹养老院住着,工资挣着,我爸地震直接就……要不我为啥觉得您亲切呢,还敢跟您没大没小开个玩笑,就是因为您身上也有这股熟悉的机器味儿,闻着就跟自家长辈儿一样。” 说完,他努力笑笑,随即用力抿抿嘴唇,最后抽了几下鼻子扭过头去,像是快要绷不住,不忍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圈。 中年人没想到谢虎山的父亲死在了地震中,脸上那点儿不满早就随着谢虎山的描绘消失不见,反而劝慰的拍拍谢虎山肩膀:“行了,孩子,多难不都过去了嘛,都好好活着,让你爸在那边别惦记。” “不说了,谢谢你啊,叔,我先办事去,这两天我可能还得来县城,到时候给您带点农村自家做的粉皮粉条尝尝,我走了!”谢虎山抹了一把脸,推起自行车,朝男人鞠了一躬,走出了养老院。 “客气啥啊,啥时候再路过,记得下来跟叔喝口水,说说话就行!”男人朝谢虎山挥挥手,目送着谢虎山蹬自行车消失在视线中,感慨的说道: “到底是农村孩子,多实在,借个厕所都要下次特意带东西来道个谢。” 谢虎山拐过路口,确定男人看不见自己,这才放慢速度,嘴里念叨:“这家养老院厕所的粪量应该有两大车,值得来一趟,加上县医院八车,西关小学两车,畜牧局一车,一共有十三车。” 他其实刚才那些话,只有父亲在地震中去世,和他最后的伤心难过是真的,至于他说男人身上有股机器味的话,那是为了故意拉近关系,套近乎才说的,他根本不是因为机器味才猜出男人之前是在农机站开拖拉机的,是因为他在厕所转悠时,刚好遇到养老院里的老人也去上厕所,他偷偷跟老人打听了看门男人的来历。 浭阳县半个西城都已经被他快要转遍,大小机关单位,医院学校走一遍,目前了解的粪量大概估算能有十三车,而他断定韩红兵在城东那边得到的数据只能比自己少,不可能比自己多,因为城西有县医院这个大型造粪场所,毕竟县医院的流动人口多,粪量大。 也就是说加在一起可能也就二十车出头,还有将近十车没有着落,要是县城找不到,他想明天去离中坪村将近五十里的市里再转转,看看能不能刮出十车粪。 其实二十车纯粪,掺水后足够兑出三十车那种大粪池那种所谓一等粪,但对谢虎山而言,自家三十车大粪不花钱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不算本事,必须要做到不仅没花钱,反而能挣点钱,那在马老五面前才能显出自己的手段。 三十车纯粪,怎么也能兑出四十车,到时候留三十车自家用,另外十车卖给其他队再赚五十块。 他骑着自行车一门心思盘算着去哪找另外十车大粪,没注意脚下的路,不知不觉顺着西关往西出了县城,等他回过神来,四周已经是庄稼地,地里是生产队吃完午饭回来干活的农民。 他正准备调头回县城,与韩红兵汇合,忽然愣了一下,看看四周的庄稼,又看看铺满砟子的平整路面,总觉得哪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路修得不对啊!”沿着路骑出十几米,他双手忽然猛地捏紧刹车,想到了自己觉得不对劲儿的源头,是脚下这条路让他觉得蹊跷! 他刚才心思全都想着去哪找另外的十车大粪,没有留意,此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县城西郊这条路居然是一条又宽又平铺满了细碎石子儿的砟子路。 自行车“嘎吱”一声停下,谢虎山双脚踩在地面上:“这路宽的都能走汽车了,县城里都顾不上修这么好的砟子道,城外就先修上了,这是燕京搬浭阳郊区来了?” 想到这里,转身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砟子道朝着西郊蹬了下去,骑出不到三里地,豁然开朗,面前赫然是一个军营,虽然军营里的建筑看起来非常简陋,就是平整过的地面上盖起一排排简易平房,但气势非常凌人,营内多面红旗迎风飘摆,大门开放,左右两旁各有一名哨兵昂首挺胸,手握钢枪在岗哨站着军姿。 看这军营规模,不可能是连级驻地,怎么也得是个营,好家伙,一个营兵力的厕所,自己这不是掏上了吗! 谢虎山远远下了自行车,双手推着车朝军营门口慢慢靠近,离着老远就主动开口大声表明身份:“解放军同志,我是附近村里的民兵排长,绝对不是来打探消息的敌特,我能走近点儿问您两句话吗?” 其中一名哨兵看起来也就和谢虎山差不多年纪,黢黑的脸上挂着笑,一口雪白牙齿:“同志,有事吗?看你走路的姿势,和身上穿的背心,就知道你不是敌特,过来吧。” 谢虎山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心,前心处印着一颗硕大红星和一个奖字,上面一圈小字:浭阳县民兵军事演习单兵拼刺优秀个人。 “谢谢啊!”谢虎山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最终在离着哨兵五米的距离停下:“同志,我是……嘶……不行,那啥,可能喝凉水喝猛了,嘶……肚子有点疼儿,同志,我能先借个茅房再跟您说正事吗?” 第10章:掏上了 哨兵和同伴对视一眼,对方微微点头,年轻哨兵这才背着枪离开岗哨,示意谢虎山跟着自己:“同志,你跟我来。” 哨兵亲自带着谢虎山进了这处军营,谢虎山捂着肚子跟在哨兵身旁,悄悄打量着军营的规模,等哨兵带他到了厕所的位置,谢虎山马上兴奋起来,面前的厕所比县医院的厕所还大,而且是两个,这得存多少大粪! 他快步进了厕所,没想到哨兵也跟了进来,很明显是要看着他上厕所,没办法,谢虎山最终想要回村后再便宜自家茅房的大粪,最终在哨兵的注视下,留在了军营,只能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拉这儿也丢不了,照样套车运回队里!” 等上完厕所,重新回到军营大门外,谢虎山说完谢谢,这才转入正题:“同志,是这样,我是中坪小学的军事训练编外辅导员,我们小学校长,为了让孩子们了解爱国拥军学雷锋的重要性,提高强身健体,刻苦训练的积极性,想要让我来打听打听,能不能把学校的孩子们带来军营参观半天,不是要见多大的首长,也不是要见太多人,就哪怕一个班的解放军叔叔能和他们见见面就行,让他们和解放军叔叔说说话,做做游戏,看看解放军叔叔是如何训练的,他们可以帮军营做做好事,义务劳动,到时候学校还愿意给军营做个锦旗,敲锣打鼓的送来,你们啥也不用,就给孩子们写几封表扬信,拍张照片合个影就行。” 哨兵又和同伴对视一眼,想了想,对谢虎山说道:“同志,我们换岗后,可以替你向上级领导汇报你说的这件事,等下午或者明天,你再来问问,我到时告知你领导是否同意搞军校联谊活动,你看行吗?” “哎!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谢虎山跟哨兵千恩万谢的说完,推着车子走出十几米远之后才骑了上去,等军营彻底在身后看不见,这才停下来,朝旁边不远处的玉米地地头拧开大罐头瓶喝水的一名中年妇女打招呼: “大婶儿,咱这儿啥时候盖的军营啊,我是中坪村的,前几年从这走,还没瞧见过呢!这我以后要是当兵,能被分来这儿就好了,白天开枪打靶训练,晚上请个假都能直接回家看看!” 他相信,甭管是啥军营,问军营旁边的老乡,肯定能得到点儿消息,何况自己也不问什么重要机密。 妇女可能听谢虎山一口乡音不像外乡人,也想趁机直直腰喘口气,所以喝完水说道:“地震之后来的,来了得有两年了,就是给咱县修地震那时候震塌了的大桥,水坝来的,我跟你说,你要当兵可不能来这儿,我听解放军小伙子们自己都说,他们这叫工兵,是二线部队,跟一线部队的伙食,立功资格啥的,那都差大一截子!上哪开枪打靶去,天天用汽车拉着出去干活,我有次给他们送点儿粽子,都听见小伙子们埋怨,说都是当兵,怎么人家就能打仗立功,他们整天挖土修桥,灰头土脸没个兵样儿,吃我送的粽子都觉得不好意思。” “兵营看着不小,多少人呐?” “具体的不知道,估计几百个人吧,说是工兵营临时营地嘛,我哪知道工兵营多少人,再说人家不是咱这的部队,是因为地震临时过来支援的,说是还有不到一年,等把咱县那些他们负责的桥啊路啊都修完,人家就搬回老部队。” “谢谢你,大婶儿。”谢虎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说声了谢谢。 随后手搭前额朝天上瞧瞧,现在太阳升到正中稍稍偏西,可能也就中午十二点多,他想要先去找韩红兵汇合,等下午再来这里探探消息,走了两步,想着大婶儿说这些战士都是外地特意过来支援尧山震后建设的,他最终转过身,推着自行车又朝军营走去: “妈的,一百五十块,我宁可给这些远道来尧山抗震救灾的解放军同志买根冰棍儿解解渴,也不能便宜把持粪价的那群粪勺子!” 这次他没有靠近军营,远远在路边把自行车停好,随后人就蹲在路边,任由大中午的太阳暴晒,眼睛看着站岗执勤的两名哨兵。 哨兵也看到了他去而复返,不过谢虎山没有走过去打招呼,哨兵自然也不会和他主动交流,双方就这么隔着十几米对视,正是夏末,又是中午,酷热难耐,没一会谢虎山身上就被晒冒了油,一遍一遍用背心擦着脸上的汗水,可是哪怕皮肤晒得火辣辣疼痛,他也没有挪动地方。 他就是在赌,赌解放军同志的同情心,赌他们不忍心自己这个农民兄弟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把本该下午换岗再去汇报的事,提前进去汇报一下。 这样他能节省出很多时间。 两个哨兵可能也看出了谢虎山的决心,这个农村的年轻民兵排长,看架势分明是准备一直在这里等到下午他们换岗去帮他打听,得到确切消息才肯离开。 果然,二三十分钟后,看着谢虎山还没有动的打算,其中一名哨兵再次迈步离开岗哨,深深看了谢虎山一眼,转身朝着营地内走去。 谢虎山本来已经被太阳晒得眼皮都有些发沉,看到哨兵动了,马上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直直盯着营地。 很快,哨兵走了回来,这次没有回岗哨,而是直接朝他走来,谢虎山连忙站起身,目光期冀的望向对方。 哨兵给他敬了个礼,谢虎山也连忙挺胸抬手敬礼。 “这位民兵排长同志,我连连长带队外出执行任务未归,我请示了值守的本连指导员,指导员说,原则上同意且支持地方学校师生与我部开展爱国拥军教育联谊活动,但地方学校师生联谊之前,当地公社武装部需提前联系我部,且师生与地方同志来时,需持有公社武装部负责人开具的联络信,我部才准许接待。”哨兵语速缓慢的把自家指导员教给自己的话,对着谢虎山转述了一遍。 谢虎山咽了口吐沫,盯着对方,被太阳晒得有些懵,脑子转得比平时稍慢。 “哪里没听明白?”哨兵以为谢虎山没有听明白。 谢虎山点点头:“明白了,就是我现在赶回去找我们公社的武装部部长,让他给你们营部首长打电话说一下明天学生们要来联谊这个事,把具体要来多少人说清楚,然后明天孩子们来时,再拿着他签字盖章的联络信就行?” 哨兵点点头,随后把自己挎着的军用水壶拧开壶盖,递给谢虎山,笑着说道:“喝点水,真怕你再晒下去,晕倒在我们营部大门口,那要是传出去,可比半夜站岗睡着,醒来披着营长大衣的娄子还得大。” 谢虎山接过来“吨吨吨”灌下去半壶,把水壶还给哨兵,一抹嘴:“谢谢解放军同志,这水我不白喝,明天我请你们吃冰棍儿,再帮你们把军营打扫打扫,放心,我们农村人实在,保证连厕所都给你们收拾干净,说话算话!” 哨兵咧嘴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又抬手敬个礼,随后迈着标准的步伐回了自己的哨位。 看着军营大门,谢虎山长出一口气,浑身舒爽的说道:“这回可算掏上了。” 第11章:你是了解我的 韩红兵听完谢虎山说的话,整个人都傻了。 好家伙,虎三儿这家伙的肚子里估计没别的,就一颗胆了吧! 胆子也忒大了,一个民兵排长,大摇大摆跑人民解放军正规军的营部去侦察厕所大粪储量,还给人添了点儿。 哪来的脸呢?这是真把自己当谢司令了? “我说……”韩红兵想要开口再问,谢虎山已经上了自行车,揉了揉饿得已经咕咕叫的肚子:“啥也别说,先回村吃饭!等吃完饭,让你见识见识,啥叫谢司令这样的民间高级指战员,啥叫他娘的大兵团多线作战!” 两个人身上没有粮票,没带粮食,更别说还没钱,就算有钱,没粮票或者粮食,在县城开的那些国营饭馆也买不到饭吃。 好在是年轻人,身体能扛,两个人硬是忍着前心贴后背的饥饿感,从县城又骑回了中坪村,不过气势和速度已经与早上去时完全不同,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队里。 谢虎山甚至都没有回自己家,和韩红兵一起就近冲进他家,把自行车朝旁边一停,两个人兵分两路,韩红兵冲向房檐下的水缸,拿起水瓢朝嘴里灌,谢虎山则冲到压水井前用最后一点儿体力压了几下把手,随后整个人躺在出水口下方水池处,张着嘴,任由井水冲刷自己的头脸。 大黑本来趴在门口闭着眼晒暖儿,被这俩突然闯进来,看起来好像逃难的货吓了一跳,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认出来,特意跑两人身边闻闻味,再三确定是韩老二和谢虎三儿这俩大傻子之后,这才放心的回去重新趴下。 两人用水稍稍补了补体力,提振了一下精神,这才爬起来进堂屋掀开锅盖,把锅里面凉透的半盆杂合面窝头和一碗腌咸菜端出来,也不去支开饭卓,两个人好像儿时经常干的一样,并排挤坐在堂屋的门槛上,顾不上说话,左手抓着窝头,右手抓几根咸菜条,就那么大口大口朝嘴里塞。 一句话没说,就着咸菜,每人哐哐炫进去三个窝头,被窝头噎得互相瞪眼伸脖,把门口的大黑看得都恨不得想要说人话,劝他俩喝口水,别噎死。 三个窝头,一通凉水下肚之后,这才都重重呼出一口气,算是活了过来。 谢虎山拿起第四个窝头慢慢咬着:“去公社找武装部张部长,忽悠他给营部打电话和写联络信,或者是去小学找校长,忽悠校长点头让孩子和老师跟咱们走,你选一个。” “你是民兵排长,找老张汇报工作说得过去,我去小学吧。”韩红兵起身从自家前院黄瓜架扯下两根黄瓜,用井水洗洗分给谢虎山一根,自己咬着黄瓜说道:“我在城东县委大院和那些机关单位查到十一车,你在城西查到十三车,你说军营应该最少有十五车,这就已经是三十九车。” “那都是没掺水的纯粪,要按照大粪池卖的掺水粪来算,运回来三十九车纯粪,掺水掺成大粪池最好的一等粪,最少也能有五十五车,水稍微掺多点儿,那就是六十车,咱们队的粪相当于白得的,还能再卖出三十车倒赚一百五。”谢虎山接过黄瓜,目光烁烁放光的对韩红兵说道。 韩红兵重新坐回门槛上啃着黄瓜:“可是县委大院,机关单位咋才能同意让咱们去起粪呢?” “军营那个另算,其他的,一律说是学校在暑假到来前安排学生进行学雷锋做好事活动,你不能说是去起粪,而是带一群孩子去免费给他们擦玻璃,打扫卫生。”谢虎山对韩红兵说道:“学生做好事,肯定不会被阻拦,什么机关大院,养老院,去哪都肯定让进,咱们几个上学的时候,你想想,不还为了拿表扬信四处做好事来着,一听是学生做好事学雷锋,人家都热烈欢迎。” 韩红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实话,每个学期的学期末,学校都要求学生们去做一次好事,还必须要让对方给写表扬信,那时候为了拿表扬信,他和谢虎山没少干“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帮”的好事。 一般机关单位听说孩子们是来学雷锋好事,也都会是鼓励态度,让孩子们象征性的帮忙擦擦玻璃,扫扫地,安排个干事或者文员陪带队老师做做接待,夸奖一番,最后再给孩子们写一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 “那孩子们也不可能干起粪的活儿啊?不扫地,不擦玻璃,一群孩子赶着大车进县委大院,跟领导表示,领导,我们是做好人好事的学生,今天来帮你们起大粪!那领导还能写表扬信?肯定给校长写封免职信啊?”韩红兵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农村孩子再怎么皮实能干活,也不可能让他们干这种活计。 “你不能老用常规思维看待战局,韩参谋长。”谢虎山把黄瓜几口啃完,把黄瓜尾巴丢给院子里的大黑,自己摸出皱巴巴的劳动牌香烟递给韩红兵一支: “肯定不能让孩子们干这种脏累活,孩子是障眼法,只要他们让孩子进门做好事,咱的粪车就能进去。” “咋进?”韩红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县委大院和机关单位,肯定不能是领导首长们接待做好事的孩子们,你想想,咱们去做好事都是谁接待?” “一般刚去单位上班,不得烟儿抽,喝不上茶水的那种年轻小伙,大领导们工作都忙,肯定打发年轻的去接待,跟咱队里一样,有啥大伙不愿意干的活,就喊咱们傻小子突击队第一个上。”韩红兵想想之前自己做好事时,接待自己给自己写表扬信的那些人,又想想队内自身经历,开口抱怨道。 傻小子突击队,全称是生产三队基干青年生产突击队,谢虎山就是突击队队长,其实哪个生产队基本都有类似组织,就是把队内还没结婚的大小伙子们组织起来,编成一个小队,这些年轻人庄稼把式还不成熟,精细农活干不太好,但力气大,火力旺,适合干那种高强度的重体力活,所以一般队里有什么翻土挖坑之类的重活儿,都是他们冲在前,所以队内的小伙子们自己戏称傻小子突击队。 不止是小伙子,年轻姑娘也会被编成小队,一般则称为铁姑娘突击队或者半边天先锋队,也算是生产队的特色。 “没错,马老五他们几个老登儿当时忽悠咱们傻小子突击队干重活是怎么说的?”谢虎山学着马老五之前忽悠他们干活时的语气: “哎!这群大小伙子!真精神呐!都好好干,别偷懒!你们五婶娘家有个侄女,长得水灵,白!哪个好好干,到时候我让你们五婶保媒,说给他当媳妇儿!” 听到谢虎山学马老五的腔调,韩红兵笑出了声,谢虎山继续说道:“你就说好使不,除了咱俩没有上当,咱队里大喜,马三他们那几个大傻子哪回不是脸乐成烂柿子,信以为真,吭哧吭哧埋头苦干?” “谢司令,我明白了,表面上你小子是让学校老师带孩子们做好事,实则是孩子们带老师去忽悠年轻干部,这是要整一出美人计呀?”韩红兵咂咂嘴,琢磨过味儿来,开口说道。 谢虎山慢慢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贼兮兮的笑容:“韩参谋长,你是了解我的。” 第12章:帮医院做好事不留名 “美人计可以,肯定行,我算看透了,年轻女同志去哪,一般都不会被为难,麦秋那会儿,我和大喜我俩忙完活之后,寻思天热去鱼坑冲个凉,结果看鱼坑的吴栓子死活不让我俩下坑,说我们扑腾容易把鱼呛死,结果你猜咋的,第二天咱队几个妇女想要趁中午大伙都休息,穿着背心短裤下水冲个凉,那家伙,吴栓子也不怕鱼被呛死了,一口答应下来,足足背对着鱼坑替几个女同志放了一个钟头的哨,可忠于职守了,别说男的,连路过的公狗看一眼鱼坑都得挨他俩嘴巴子!” 一听谢虎山在琢磨美人计,韩红兵觉得这事能成八成,毕竟前不久自己刚刚有所经历,让他觉得这个社会对男性太不友好。 听到他说挨耳光,大黑在旁边哼哼了两声,韩红兵拍拍狗头:“嗯,那天路过鱼坑看一眼被吴栓子抽了两下脸的公狗,就是大黑,别委屈了,行了,回头我收拾他。” 谢虎山对韩红兵说道:“咱村小学年轻女老师多吗?够一个地方派去一个吗?” “不够。”韩红兵盘算了一下,语气肯定的说道:“年轻未婚的就四个,因为前几天我还听我妈说,把我哥照片给她们四个全看过,看看哪个愿意和我哥写信处处对象。” 他口里的哥,是老韩家的长子韩红军,如今在当兵,不过听说也快要退伍转业了,韩红兵老妈这是想提前帮儿子找找合适的对象。 “我不管,不够也是你想办法,你答应负责解决学校的工作,反正除了军营,医院和西关养老院之外,其他地方你必须保证年轻女老师都得有一个,有什么困难,自己克服。”谢虎山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上午不用急着出发,临近中午,让学生们坐负责给咱队去运粪的大车进城,中午我管饭,再让老师陪孩子们在县城转转,下午两点钟统一调配兵力,部署老师带着孩子们前往指定各个机关单位,我负责保证把大车配齐,你负责保证孩子进场,让老师忽悠对方安排大车十分钟内开始起粪,装完粪大车就走,留下孩子们继续做好事。” 看到韩红兵要开口质疑,谢虎山一摆手:“听我说,你告诉女老师,这次配合好,我去跟二大爷那扯皮,年底肯定给她们争取一些奖励工分,但她们必须在和对方安排接待的男青年聊天的第一时间,传达两个消息给对方,第一,孩子们是搭进城收粪的马车来的,马车准备先去收粪,回去卸完粪才能回来接他们。第二,大粪池那边需要排很长的队,不知道孩子啥时候能回去,如果能让马车在县委厕所把粪直接运回去,不用去排队浪费时间,该多好。” 韩红兵看着谢虎山的表情,试探性的接口:“女老师开口,多半对方会同意,反正他也知道,领导们不可能在乎厕所是被谁收拾干净,就算在乎,得知是因为为了让做好事的孩子们早点回家,也不会生气?” 谢虎山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为啥非得下午去呢?” “你傻啊,牲口拉着那么多大粪回来,还再去接孩子们?牲口也得歇歇,累趴窝了怎么办,再说拉过粪的车就算再清洗,那也有味儿,怎么拉孩子,再把祖国花朵都给熏出个好歹!”谢虎山点燃香烟吸了一口: “明天无论去哪做好事的学生,最后完活之后,由老师带领统一步行前往县委大院的自行车棚集合,等县委大院下班时,领导们去自行车棚推自行车,要让领导们看见一群孩子哭天抹泪,女老师急的转圈,原因是回不去家了,本来该接他们的牲口累坏了或者伤了腿,队里正想办法,但孩子们如今又冷又饿。县委领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傍晚还回不去家,肯定先让食堂给孩子们安排点儿吃的,再给咱县长途汽车站打电话,调一辆公共汽车临时把孩子们送回去,孩子们坐汽车回来不比坐马车安全舒服?” 韩红兵听完谢虎山的话,表情已经有些扭曲,这他娘哪是淳朴农民兄弟能干出来的事,把人家大粪白白拉走,还得让孩子讹人县委食堂一顿饭,再让人家领导想办法把孩子调车送回来? 这哪是做好事,这是纯纯敲竹杠啊,只要明天县委不小心放了中坪村的孩子们进门,从那一刻开始,那就算是倒了血霉,甩都甩不脱,那么大县委大院,总不能看着一群农村来城里做好事的孩子们忍饥挨饿。 他盯着谢虎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马孟起他那个说过评书的姥爷是不是又偷摸给你讲《吕布戏貂禅》了,连环计使的挺溜啊?” “这才哪到哪,今天晚上还有一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等着我呢。”谢虎山拍拍发小儿的肩膀:“今晚我就得带着八辆车进城,把县医院的八车大粪运回来。” “县医院不用你刚才那套学生做好事的连环计?”韩红兵好奇的问道。 谢虎山摇摇头:“不用,县医院不让学生去做好事,嫌碍事,但也没关系,我打听好了,半夜去,医院半夜不搞卫生,咱们的人就装卫生局起粪的,我搞定门卫,车把式们赶着车直接去装,装完八车直接走。” “你咋打听的?”韩红兵吸了一口凉气:“县医院门卫半夜能放八辆车进去起粪装粪?” “我跟医院门卫打听的,我说我接我爸的班到卫生局当收粪工人,以后我负责医院这一带起粪的活儿,今天白天先来认认门儿,又把那半包北戴河送他了,两根烟不到,把他的话就全套出来了,拍着胸脯跟我说,大侄子晚上来的时候招呼一声就行,绝对好使。”谢虎山示意韩红兵稍安勿躁,这只是自己常规操作。 “……你这算诈骗不?”韩红兵半响无语,小声问道。 “我问了,不算,算帮医院做好人好事不留名,它还得谢谢咱。”谢虎山紧吸了几口烟,把剩下的半根捻灭小心收起来: “说完县委机关的连环计和医院的瞒天过海,再说军营,选三十个能踏实干活的孩子去军营干活,大秀儿那种不要让她去跟着添乱,我寻思拿着用来收粪的钱给解放军同志们买点……咱公社穷的连卖冰棍儿的都没有,待会我从公社武装部回来,就去找马老五要钱,把钱给大喜十块,大喜他姥家是卸甲屯的,那公社有个冰棍作坊,让他连夜蹬三轮跑一趟把这事办了,再让咱队粉皮作坊和豆腐作坊给我留一批粉条和十板儿豆腐,按原价就行,到时候送给军营的解放军同志,当个心意,对了,明天想着提醒我,让马老五给我装一口袋黑面,中午给去县城的孩子们吃饭用。” “嗯。”韩红兵在旁边默默的记着。 谢虎山想了想,最后站起身朝外走:“没了,就这样,我先去公社武装部拿联络信,拿到信我就交给你,你去忽悠校长,然后我去找马老五要钱,你那边就是解决学校,我这边还一堆事呢,晚上我要八辆骡子拉的四轮大车,咱队除了我六爷那辆,其余七辆都要花钱雇其他队的。” 第13章:马老五的活病 “咱队里不算那四辆走不了远道的牛车,光是驴车和骡子车也有七辆,为啥雇其他队的牲口,那雇一回钱也不少呢。”韩红兵在旁边也跟着站起来朝外走,嘴里不解的说道。 生产队的牲口,不是除了农忙那几天帮忙拉车之外,平时就养在牲口棚享福,真要是享福,单单十几头牲口就能把生产队吃垮。 所以生产队长需要有本事替自家队里的牲口和大车找到挣钱的活儿,三队马老五自然是没这个能力,目前中坪村大部分生产队的牲口大车,都靠书记韩老狗出面找的一个活赚钱,从西山把炸好的石头运去县城当建筑材料,一辆车一天能跑一趟,一天大概能挣三块多钱,听起来不多,实际上已经不少,相当于中坪大队三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收入。 可以说各个生产队额外收粪,买化肥,添置农具,牲口的开销,大部分都是靠队内车把式赶着大车平时搞运输挣的钱。 谢虎山要雇其他队的牲口和大车,按照估算,县城到中坪村走一个来回,就算是驴拉的两轮车,最少也得收谢虎山一块六七,要是骡子拉的四轮大车,那恐怕都得两块一趟,这也是为啥很多生产队宁可在大粪池被臭味熏的脑仁儿疼,也要多排两天队的原因,因为一旦雇别家生产队的车帮忙装粪,那大粪成本可就不是五块一车了。 谢虎山推着自行车朝外走,边走边说道:“不止今晚,明天也得雇,不然不够用,咱们必须一天就把所有粪运回来,迟则生变,你咋知道其他生产队看到咱们这么整,不会有样学样,就得下手要快,等他们也想这么弄,没粪了,只能干瞪眼,别把农民想得好像啥也不会一样,他们只是没胆子当第一个出头鸟,不是没心眼,看到有人第一个干,而且得了实惠,马上就能照搬,关键时刻,咱不能因为省小钱坏了大事。” 让韩红兵在学校门口等着自己,谢虎山骑着自行车冲进中坪村东头的公社大院,武装部对谢虎山而言和自己家没啥区别,他是生产三队的基干民兵排长,又是中坪生产大队武装民兵连的班长,还是县里大比武获过奖,给公社武装部带来荣誉的民兵尖子,武装部长张诚每次看见他都眉开眼笑,谢虎山的拼刺得到过他的认真传授,算是他半拉徒弟,要不是谢虎山是农村独子,按照政策不能参军,张诚早就让自己老部队挑兵把这小子给挑走。 听到谢虎山说学校校长让他帮忙联系县城西郊的工兵营搞联谊时,张诚根本没想到是面前谢虎山自作主张,毕竟谢虎山确实是中坪小学军事训练编外辅导员。 张诚当即就摇了个电话接通工兵营营部,和那边扯了几句军地关系鱼水情的客套话,又各自说了说当兵的履历扯扯交情,最后顺嘴一提联谊,工兵营电话里表示热烈欢迎之后,这事就定了下来,在他们看来,本就不是大事,无非是一群孩子去军营见识见识,武装部拜托对方帮忙接待而已。 张诚放下电话,拧开钢笔开始用公文信笺写联络信,在人数后面空了出来,最后签字盖章,递给了谢虎山,人数空着是为了方便学校,一般都是第二天出发前由带队老师到时候填上人数就行,万一有学生临时无法参军,或者又多跟着去了几个老师,免得还要重写一封,太麻烦。 回学校门口把信交给韩红兵,让他拿着“圣旨”去忽悠校长,谢虎山又找上正灰头土脸带着一群社员忙着加固土路,平整地头,提前为秋收时大车平稳运粮做准备的马老五。 “五叔,粪我今天都联系好了,今晚就能过去先运八辆大车,你看,是不是先按五块一车把三十车的粪钱给我,我装在身上,最后用不掉,再退给你。”谢虎山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看向马老五。 “早上你就该拿着。”马老五没想太多,既然谢虎山答应不会撂挑子,把收粪这活揽下来,那钱给他也是应该的,他抬头朝着会计赵树立喊道:“赵会计,把收粪预备的钱取来交给虎三儿,再让他签个字,他今晚就得先拉八车。” 赵会计小跑着去取钱,马老五杵着铁锹看向谢虎山:“那咱队牲口啥的,今晚套车跟你走?咋选了晚上,晚上路不好走,一个不注意,就容易伤了牲口腿。” “咱队就我六爷一辆车跟我走,其他大车明天安排,今晚剩下那七辆,我去雇其他生产队的老把式,咱队的明天再用,晚上九点,你让八个壮劳力从咱队各家取二三十个手电筒,在药王庙门口集合,准时跟车出发去装粪,要干活麻利的。”谢虎山说道。 “对方到底便宜多少啊,值得你大半夜拉粪?还雇车……你小子一等粪四块四一车收的?四块三?四块二?总不能是四块吧!要是四块,今晚把咱队所有车都套上,有多少要多少,一晚上都拉回来,免得粪勺子反悔!”马老五听到要连夜雇车运粪,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喜色,嘴里猜测着粪价到底被谢虎山谈下来多少,眼睛观察着谢虎山的反应。 一等粪是质量最好,掺水最少的大粪,属于买回来甚至能卸在自家生产队粪坑二次掺水稀释的优质农家肥,当然价也是最高,卖价五块一车,在马老五看来,如果谢虎山能把一等粪的价格和粪勺子磨到四块一车,雇车也合算,三十车一等粪回来掺成三十五车,车费就能抵掉一大半。 可看了半天,也没从谢虎山脸上瞧出什么端倪,这让马老五心里有些打鼓:“虎三儿,你给五叔个准话,到底多少钱一车收的?说出来让五叔我提前过个年,乐呵乐呵。” “瞎打听啥,走漏消息最后运不回来算谁的?”谢虎山故意板起脸,朝马老五语做训斥:“保密条例都学哪去了?少问,抓紧把咱队那几处粪坑清一清,等着收粪!” 马老五气得连连点头,脸上带着发狠的微笑,槽牙都快咬碎,指着谢虎山:“行,好,你是那个,虎三儿,我不问了,王八艹的,你等着,别让我逮着你小子拉稀求人的时候,让我逮着,我他娘把你大肠头挤兑出来!” 会计拎着一个老式皮革包走过来,没有先掏钱,而是先从里面取出一个账本,上面单开一页已经写好了支领钱款的明细,又把钢笔递给谢虎山,看着谢虎山把名字签好,又取出印章让他按完手印,把一切收好,这才开始解自己的褂子纽扣,最后从里面贴心背心加缝的口袋中取出一沓半潮不湿的钞票,在手里缓慢仔细的捻开,数了又数,这才递给谢虎山。 谢虎山接过来都没再数一遍,他怕再数这钞票都可能会掉色,就刚才会计数那几遍,在旁边他都已经看清楚,十张十块的大票,七张五块,十五张一块。 “虎三儿,可得把钱装好,最好分开装,免得丢了就全丢了。”会计瞥了眼自家那辆看起来好像跟坦克打过一架的自行车,心疼的嘴唇直哆嗦,嘴里却还仔细叮嘱谢虎山把钱务必收好。 谢虎山把钱揣自己裤兜,转身上自行车就走:“放心,没事。” 他这几步就让赵会计看的恨不得追着自行车跑,唯恐钱从谢虎山裤袋掉出来。 “不是要套车吗?你小子这又要跑哪去!”马老五朝着谢虎山背影问道。 谢虎山头也不回的用力蹬着脚蹬子:“问那么多干啥!我花钱买酒去,就着大粪喝点儿,你来不,分你一泡热乎的?” 马老五气的用手捂着脑门,看看旁边还眼巴巴望着自行车的赵会计,愁容满面的叹口气:“王八艹的!我听韩老狗的话让他收粪干啥,纯纯给自己添个活病啊这是!” 第14章:马老五疯了 自从晚上九点钟亲自在药王庙门口目送谢虎山蹬着自行车,带着八辆大车去县城之后,马老五就有些心神不宁。 他倒不是怕走夜路出什么事,开玩笑,八个常年跑远道的老车把式,尤其还有本村乃至本公社公认第一的把式头儿谢老六压阵,再配上八个壮劳力,别说小毛贼不敢招惹,就是妖魔鬼怪看到这么盛的阳气儿都得退避三舍。 他是担心谢虎山被粪勺子骗了,万一粪勺子用低价糊弄谢虎山半夜去收粪,趁天黑给他装八车三等的黄粪汤子回来,再算上雇车的成本,自家生产队今年可就亏大了。 虽然谢虎山看起来比队里其他小青年儿都脑子活分,但毕竟年轻,没有经验,就怕他贪小便宜吃大亏。 他心里装着事,连炕都躺不下去,坐在自家门口抽烟袋纳凉,刚好在豆腐作坊和粉皮作坊开工,按辈分马老五要称呼大娘大婶的几个老人走了过来,一问才知道,过来要找自己支领红薯干和黄豆,说虎三儿那孩子之前买了十捆红薯粉条和十板儿豆腐,还先付了钱,让天亮之前给做出来。 这下马老五连坐都坐不住了,谢虎山拿买粪的钱买了自家生产队的粉条和豆腐?这是要给粪勺子送礼?买三十车一等粪就送给粪勺子十捆粉条,十板儿豆腐? 这礼送的忒多,到底粪便宜了多少钱啊,送这么重的礼?他本来想直接打发几个老太太回去睡觉,一转念又觉得,反正钱又回队里来了,那东西就先做出来,最多等谢虎山回来问清楚,万一真的是靠送礼才拿到了便宜粪,免得到时候耽误事。 给老太太们去库房支取了红薯干和黄豆,打发老人们走之后,马老五一狠心,干脆回了药王庙三队队部,打开队部的灯坐在桌子前,打定主意今晚坐这里等粪车回来,向谢虎山问清楚,之前谁收粪也没这么麻烦,怎么他就这么多事,这小子到底憋了什么屁! 用胳膊杵着脑袋打瞌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马蹄声和车轴轱辘转动的动静,马老五猛然睁眼,揉了揉眼,起身走出药王庙大门,只见天还黑着,外面的空场上,八辆大车已经排着队停下,穿着破烂大衣的车把式们抱着肩膀扛着鞭子立在旁边,牲口们在原地不断抬蹄打响鼻儿,身后拉的大车上虽然围着木头挡板和厚厚几层塑料布,但扑鼻的臭味却怎么也挡不住。 谢虎山叼着手卷烟,跨立在自行车上,笑吟吟看向马老五:“老五,八车大粪,卸咱队哪块地的粪池?” “王八艹……”听谢虎山又故意招惹自己喊自己老五,马老五想骂他一句,没等骂完,跟着去起粪的八个壮劳力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朝他开口压着嗓子喊:“老五!纯粪!不是大粪池的,是茅房起出来一点水没掺的纯粪!八车!” 马老五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看向坏笑的谢虎山,眼珠转了几转,骂出口的脏话当即就转了个弯:“王八艹的,你五婶忒不懂心疼人,我说走的时候让她给虎三儿装俩煮鸡蛋省得孩子饿,说啥没舍得,看把我大侄子累的,饿了吧?一会儿天亮了五叔自己掏钱,请你吃馄饨烧饼!” 一番话逗得在场大伙都笑了起来,马老五说完场面话,一溜小跑冲向几辆大车,也顾不上污秽,凑近站上去,撩开顶上的塑料布仔细打量,嘴里还不断小声问跟着去起粪的三队社员们:“看仔细了吗,真是纯粪?” “那还能有假,县医院茅房现起的,我看掺水掺成十二三车一等粪没问题。”一个也是老庄稼把式的社员在旁边把手电筒递给扒着车檐瞧大粪的马老五。 马老五接过手电筒,一车一车仔细看过,还不放心,又跟着八辆车去粪坑卸车,亲自动手,跟着大伙把八辆车的大粪都卸进粪坑,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嘴里喃喃的说着:“是纯粪,八车,没糊弄我,没糊弄我……” 谢虎山此时在旁边默默数出十四块钱,递给马老五,马老五有些茫然:“干啥啊?” 谢虎山朝旁边的七个车把式歪歪脑袋:“雇车的钱,一辆车两块,虽然钱得给他们各队的队长,但你得说两句。” “是这么个事,对了,粪多少钱?”马老五接过钱,这钱不给车把式,而是要由他交给车把式所在的生产队长,但怎么也得把钱拿出来亮亮,证明自家生产队不是穷队,有钱结账,绝对不会拖到年底再清账。 “没花钱。”谢虎山说道。 “没……”马老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随后马上提高声音:“啥!七块钱?你等着,等我把大伙送走我再收拾你!收点粪让你收成啥样了都!等着!” 随后臭着张脸的看向七个其他生产队的车把式,把手里的钱举起来:“大伙受累了,钱在我这儿,预备好了,七块钱一车我也肯定不压各位的辛苦钱!不会拖到年底再算账,你们该回去睡觉睡觉,明天要是起不来也没事,我天一亮就去把钱给你们队上送去,你们队上肯定不能再喊你们上工,都早点儿回去歇着,受累受累!六叔,那啥,你替我送送你这老哥几个们!” 谢老六转身朝车把式们摆摆手,车把式们赶着大车回各自生产队,等谢老六和壮劳力们也都回家歇着,马老五带着谢虎山回到药王庙队部,这才把绷着的脸揉了揉,笑成一朵花:“大侄子,十四块钱八车纯粪,你是咱队头一号,我打小看你就不是一般人……抽一根!抽一根!” 说着话,马老五拿裤带上拴着的钥匙打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盒北戴河,这是队里时用来招待公社来人的烟,马老五自己都舍不得抽,此时取出一支递到谢虎山嘴边,又亲自帮谢虎山点上。 “这事办的漂亮!十捆粉条十板豆腐加上十四块的车钱,换八大车纯粪,虽然不是占了大便宜,但咋算也是咱们得了实惠!”马老五把火柴晃灭,正准备弯腰坐回凳子上。 “粉条和豆腐不是这八车的,是另外十五车的,除了粉条和豆腐,还有十块钱冰棍儿,本来还想送锦旗,不赶趟,做的太慢,改成从学校拿一摞奖状了。”谢虎山叼着烟,隔着桌子坐马老五对面说道。 马老五屁股还没挨上板凳,就整个人弹了起来:“啥?这八车不算?还十五车?” 他一张脸都哆嗦了起来:“十五车?都是纯粪?……也不要钱?” 看到谢虎山摇摇头,马老五反而长出一口气,要是这犊子开口说又弄来十五车不要钱的纯粪,马老五觉得除了自己退位让贤,把生产队长让给谢虎山之外,已经没有啥行为能表达自己此刻的激动心情了,别说他心甘情愿,就算他不甘心,三队社员也得选谢虎山上去。 “不是十五车,是还有三十一车,纯粪,不要钱。”谢虎山看向刚表情放松下来的马老五,开口说道。 马老五“咣当”一声,整个人重重坐在板凳上,目光呆滞的看向谢虎山,过了十几秒,才咽咽吐沫:“虎三儿,你小子要是没骗我,就再给叔说一遍,五叔给你揪个der吃都中,还有多少车不要钱的纯粪?” “还有空揪der玩呢,我的五叔?”谢虎山笑着对已经被这个数字震惊到发懵的马老五说道: “三十一车粪,就只有一天时间去起粪装粪,过时不候,需要三十一辆大车,一车配两个劳力,额外再准备五十斤黑面,天亮就出发,可我没地方找车,现在是三点多,天也就快亮了,你看五叔你是先揪着玩会儿,还是先办咱队里的正事?” 马老五回过神来后,好像疯了一样,整个人窜出队部朝远处跑去,声音从外面响起:“你在这先睡觉养养精神,五叔现在就去各生产队敲他们队长的门,放心,天亮的时候,保证把三十一辆大车给你凑齐!哈哈哈哈,三十九车纯粪,王八艹的,等粪都进了咱队粪坑,我得瑟不死他们!五十里内谁家狗不知道这事,那都是我二面肥没传达到位!” 第15章:最后一仗 天刚刚亮,韩红兵就跑来了药王庙队部,谢虎山发现对方和自己差不多,两眼都是血丝,眼眶发黑,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也这副模样?我昨晚上往返县城,没说让你躺你家炕上陪着我熬夜啊?” 韩红兵走进药王庙前院,借着压水井洗了把脸:“拉倒吧,我比你轻松不了多少,我算明白为啥电影里演打仗的时候,指挥作战的司令啊,将军啊就动动嘴了,说的好听,什么大兵团作战,多线操作。” “其实都是你这德行,嘴里拽拽词,具体计划都是让参谋长去研究,自己只要结果,我手里就四个女老师啊,四个!相当于七八个战场,我只有四支部队可以调动,怎么打?我为了你说的战术部署,整整搁我那屋开着灯研究了大半宿,我跟你说说今天打县城的具体战术操作……” “行了,别抱怨了,参谋长干的就是这活,你要不愿意干,就跟大喜换换,他当参谋长,你去当运输大队长。”谢虎山没等韩红兵说完摆摆手: “什么战术操作,无非四个锅盖八口锅,轮着盖呗?我骑着自行车充当机动部队,运送四个女老师在八个单位间迅速游走,攻下大门就马上奔赴下一个地点,留下男老师固守,是不是这个战术?” “我艹……”韩红兵张张嘴:“你也想到了?” “你真以为电影里那些司令就动动嘴,脑子里啥也想不出来?全局都在我脑子里装着!要不怎么我是司令,你是参谋长?我让你去想,那是组织培养你,这点事儿还值得想一宿?”谢虎山笑着调侃了一下韩红兵,随后说起了正事: “二面肥已经搞定了二十多辆,还差五六辆,你骑自行车,先带十五辆车去学校接校长和一个男老师外加三十个学生,上十五辆车,再去作坊把粉条,豆腐,大喜连夜蹬三轮带回来用棉被裹着的五百根冰棍儿都装上,往军营走,剩下的大车和剩下的老师,学生,等再晚点,我带他们朝县城赶。” “那我走了啊?你小子真不去军营,这么露脸的事,便宜我了,换我去县城吧,你昨晚跑了一宿,今天县城可偷不了懒……”韩红兵听说谢虎山让自己带人去军营,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孩子哪有不向往军营的,韩红兵当然想去,可也知道,这机会是自己发小豁出脸挣回来的。 “你小子一直因为自己没机会参军,总想去军营看看吗,都是自家兄弟,你去就和我去了一样。”谢虎山不耐烦的摆摆手: “替我跟营地大门哨位上站岗的哨兵同志说,冰棍儿是我请的,说话算话,人就不去了。滚吧!” 韩红兵也不再废话,招呼着大车们跟着自己离开,谢虎山送走他们这一大批之后,没过一会儿,马老五风尘仆仆跑进队部,把手里捧的铝制饭盒和草纸包的两个烧饼,递给谢虎山:“虎三儿,车和人手齐了!五叔就这点儿能耐,剩下看你小子的了!三十九车纯粪,你要带回来,三队最少十年内,年年记你的好!馄饨烧饼,趁热吃!吃完好上路!” “还是五叔会说话,嘴甜的跟我命一样苦,跟要送我上刑场一样。”谢虎山也不客气,接过来大口吃了起来,虽然馄饨是素馅,烧饼也不是肉的,但馄饨里放了提鲜的虾皮,汤里浮着油花,烧饼也有一层油酥,味道比窝头咸菜不知道美味多少。 这算是他穿越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没花钱,靠自己本事,让队里心甘情愿给自己准备的,吃得香甜。 吃完这顿饭,谢虎山点齐车马,蹬着自行车带路,先去学校装上全体老师和剩下的几十号学生,学生们可能知道今天要进城,还有人特意画了画妆,脸蛋上抹了两个红圈,脑门点个红点儿,挎着水壶,手里挥舞着用红黄纸自制的小国旗,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人群中没有大秀的身影,昨天韩红兵叮嘱过老师,让大秀和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以今天学校放假的理由留在家里,免得出去添乱,增加不必要的变数。 四位女老师的面色则有些凝重,显然昨天和今天早上都已经得到了韩红兵的叮嘱,明白她们四个才是这次收粪战争的关键人物。 这一队出发的稍晚,谢虎山骑着自行车,带着车队去了县里长途汽车站旁边的空场,那里规划可能要修个站前广场,但还没有动工,地方大,能容得下这么多孩子和车马,旁边还有些依靠长途汽车站卖商品的商店,租售小人书的报亭,能让老师带着孩子们逛一逛。 安置完之后,时间大概已经有九十点钟,留下车把式和老师们照顾学生,谢虎山把骡子车上的一口袋黑面卸下来,装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紧蹬自行车,去了城西一处挂着“国营西街饭店”招牌的小饭店,把自行车上足有五十斤的黑面扛起来,走进来打招呼。 这饭店他昨天在去军营之前就来过,那时他已经考虑用孩子们做好事去获取大粪的计划,所以琢磨给孩子们在哪准备午餐,转悠了几处国营饭店都不收糙米和黑面,只收精磨白米白面,绕了一圈,只有这家西街饭店的服务员大姐说可以收黑面。 “姐,是我,昨天来过!”谢虎山把黑面口袋放在地上,朝着饭店的服务员打招呼。 服务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还不到饭点儿,正坐在餐桌前织着毛衣,看到谢虎山扛着面口袋进来,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昨天你是累了进来歇歇腿,说着玩的,还真来了?” “五十斤黑面,您过来瞧瞧。”谢虎山解开口袋上的麻绳,招呼对方过来看看,女人放下针线,走过来看了看面粉质量,倒也干脆:“这面磨得挺好,不算糙,做烧饼能用,行,收了!咱们过秤看看分量?” 把面粉放到角落的磅秤上过了数目,女人这才开口:“五十斤,你要做点儿什么干粮?” “我这袋面换包子烧饼之类能带走的干粮,能换多少?还得再补多少钱?”谢虎山看向女人,开口说道。 他有些搞不清楚这个年代的消费制度,哪怕只是想买些包子,就因为自己没有粮票,就要给对方相应的粮食来抵粮票,然后还需要再付一笔钱。 女人指着墙上挂的价格表:“那不写着呢吗,菜肉包子一毛,肉烧饼八分,素馅包子六分,白面馒头四分,红糖烧饼七分,统统一个收二两粮票,你要是放几天再吃,就选烧饼,烧饼能存几天,你要当天吃,那就包子划算,咱这饭店的包子,连面带馅一个得有三两重,分量给的足。” “我那五十斤面,换成肉包子是不是能换二百五十个?”谢虎山按照二两粮食一个包子换算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 “换不走,你那是黑面,饭店的包子用的是精磨白面,得再折一次,大姐我也是农村嫁来县城的,不骗你,别的饭店,你这黑面就算他们肯勉强收下,最少也得折你个对半,我折你十五斤,按三十五斤算,一百七十五个包子,你再交十七块五毛钱。”女人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叹口气,天底下走到哪最吃亏的都是村里的农民。 按照对方的算法,农民进城买点吃食,加工费简直高的惊人,五十斤面粉再加上十七块五毛钱,才换一百七十五个肉包子,可他还没的选,因为其他饭店根本瞧不上他们大队磨坊磨出来的面粉。 难怪中坪村的广大社员很少进城,甚至就算进城,也都会自带家里准备的干粮,按照这价格,什么家底的农民,敢进城下饭店吃顿饭? 谢虎山把钱如数付给对方:“大姐,就按你说的,一百七十五个肉包子,做吧,我等着走。”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也就是自己忙着收粪,得给来县城帮忙的老师孩子们吃点儿好的,不然打死他,也不可能花这种冤枉钱。 当谢虎山驮着两大面口袋的包子到长途汽车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孩子们也已经把附近转的差不多,此时被老师哄着聚在树荫下坐着,如同雏鸟一样眼巴巴望着自己,谢虎山笑了起来,拍拍自行车上挂着的包子: “都过来吃饭!吃饱了,咱们去打最后一仗!” 第16章:扯平了,你个刁民 县委大院办公室二十三岁的年轻科员杨利民,在今天被一群小学生上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办公室主任招呼他,说大院门口来了十几名小学生,要做好事得表扬信,让他去接待一下,注意让娃娃们别乱跑,影响正常工作。 他是办公室最年轻的那个,脾气又温和,对孩子们也有耐心,所以光是这半个月,办公室已经安排杨利民接待了三拨不同学校的孩子们,都是由老师带着来这里扫扫地,做做卫生,得一封表扬信。 他按照主任的吩咐,和往常一样,去大门口把那名年轻纯朴的女老师和孩子们接进来,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项,哪里需要打扫,哪里不能去。 孩子们很乖巧,干活不偷懒,擦玻璃,扫地,洒水干的兴致勃勃,女老师性格也不错,和他一起看顾孩子时,还聊起了诗歌文学,只是杨利民感觉对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的心事。 善于发现问题的他,出于对女同志的关心,多嘴问了一句。 结果对方告诉他,自己和孩子们都是搭生产队去大粪池收粪的马车来的,如今大粪池排队收粪的大车实在太多,她怕得排到天黑,影响孩子回家,想问问自己,能不能让大车把县委厕所清理一下,这样就能不用排队,直接回去卸车,卸完车就能马上来接孩子们。 杨利民觉得这倒没什么,一切为了孩子嘛,所以和门卫打了一声招呼,就把车放了进来,指引他们去厕所后面的粪池起粪。 可等安排好大车开始起粪,他再回头来想找女老师聊文学,居然发现女老师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监督着孩子们打扫卫生! 一问才知道,对方也是这群孩子的老师,而刚才的女老师,则去书店买书了。 而这位男老师又有些木讷,不善交际,顾不上和杨利民聊天,总是专注提醒孩子们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这让杨利民兴致缺缺,干脆打了声招呼回了办公室,提前帮孩子们写表扬信,过了一会儿,男老师进来向他表示,孩子们把院内卫生都已经打扫干净。 杨利民出去代表各办公室向孩子们表示感谢,夸奖了一番孩子们,最后又把表扬信笑着交给他们,男老师问能不能和孩子们在自行车棚等大车来接人,杨利民一口答应下来。 这件事滴水不漏的处理完之后,杨利民回了办公室继续埋首桌前正常工作,直到临近下班,办公室主任从外面走进来,在房间内踱了几步站定,气定神闲的问道:“小杨啊,人家孩子们来咱们这里做好事,你怎么安排的?” “主任,和之前一样,因为您和各位领导工作忙,我代表各位领导向小朋友们当面表达了感谢和鼓励,然后又写了一封表扬信。”杨利民站起身,放下钢笔看向主任说道。 “你过来瞧瞧,外面是怎么回事呢?”主任看看杨利民,又走到窗台前朝外面看看:“孩子们做好事还要等到点儿下班啊?” “怎么了,主任。”杨利民听到主任的话,连忙快步走到窗前,等看清楚窗外的情况,整个人后背唰的一下冒出层冷汗。 最少几十个孩子,跟一窝窝小兔子一样,在大院自行车棚内或蹲或坐,包括那位买书未归的女老师在内的几名老师,则正不断安抚着孩子们,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浑身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打透贴在身上,脸上更是汗水冲刷出的一道道污渍,此时大口喘着气,和那些老师们说着话。 “这……”杨利民紧张的开口:“主任,我马上去了解一下情况。” “没事,得亏我下班前转了一圈,不然问题虽然不大,但容易让几位领导对咱们办公室留下工作不认真的印象。”主任拍拍杨利民的肩膀: “我了解了,整件事也不怪你,是接这些孩子的马车坏在半路上了,这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特意大老远骑过来报信,说马车可能得天黑之后才能到达,让老师们带孩子在这里多等等,虽然是夏天,可入夜后天也凉了,不能就这么让孩子们受冻,等会你带他们去食堂吃点儿饭,我已经打了电话,让长途汽车站临时调一辆车过来,把孩子们送回家,至于跟车的人……” “我!”杨利民马上答应道:“我,主任,这事是我疏忽,我先带他们去食堂,然后等车过来,我再亲自跟车把孩子们送回去。” “嗯。”主任满意的点点头:“对待无论什么工作都要认真重视,千万不能大意,今天这件事,就是很好的一课,你说你,还想申请下基层蹲点儿呢,真要是被领导今天遇到你做事马虎,还能放心同意你的申请?就罚你加个班,送孩子们平安回家,当作教训。” “是,您说的对,主任,是我犯了疏忽大意的错误,您多批评。”杨利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比被人扇耳光还要疼。 平日里,不止是领导多次夸奖自己做事稳妥,能力过人,就连自己都已经觉得自己表现不错,哪成想,这群人畜无害的小朋友给自己狠狠摔了个跟头。 杨利民不是傻瓜,当他看到自行车棚里的孩子数量和老师数量与之前下午来做好事的时候多出太多时,就意识到自己肯定是中了什么圈套,或者被有心人借着孩子给利用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他快步走出去,笑容满面的招呼着所有人朝食堂走去,等对方吃过饭,又亲自跟着学生老师们上了公共汽车,沿着坑坑洼洼的乡道,在刚刚天黑时分,把师生们平安送回了学校。 老师和孩子们千恩万谢的向他挥手再见,杨利民在车上朝他们也依依不舍的挥手,等缩回身体在座位上坐好,抬手就给自己脸上拍了两下,活该!被主任批评的一点不冤! 谁能想到有人丧心病狂的用一群小孩子做文章,而且目的居然就是为了十几车大粪? 送师生回村的路上,他就从那几位年轻女老师嘴里装作不经意的询问,套出不少消息,稍加分析思索,就把整件事的真相拼凑完成。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幕后黑手居然就是那个骑着自行车,满脸风尘汗渍的农村青年,这家伙在食堂时可是一副风尘仆仆,淳朴憨厚的模样,惹得食堂大姐特意心疼的多给他拿了两个馒头。 太孙子了!把自己当棋子利用的幕后黑手,就明目张胆坐自己旁边,炫进去三大碗粥,四个馒头,而且还是自己给他付的饭票! 这家伙从头到尾就不是做好事,而是为了县委大院那几车粪,他甚至断定机关负责对接的肯定都是自己这种年轻男科员,所以还用了美人计。 最可气美人计还不是全套,就故意派女老师先露一面,求自己或者其他单位的人看在学生做好事的名义上,把大车放进来起粪。 然后把女老师迅速换走,换成男老师! 女老师根本就不是他娘的去买书,而是去下一个单位带着另一波孩子,为粪车去诈开另一个单位大门! 这明显是美人计的美人不够用,所以一个美人需要负责诈开多个机关的大门,只能是诈开一个之后,马上就赶往下一个地点,把这里的学生留给男老师照看! 所以那家伙浑身都被汗水打透,风尘仆仆,也根本就不是因为报信,是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女老师们来回往返奔波累的! 那些粪车更不可能回来接他们,在各单位干完活的孩子们拿完表扬信之后,统一来县委大院自行车棚集合,等着食堂管饭,再派车把他们送回去。 就是十几车大粪而已,值得连兵法都用上吗,就这心思用的,打一场小型战役都够了? 坐着空荡荡的公共汽车朝县城返回的半路上,杨利民又遇到了那个叫谢虎山的青年,他正迎着汽车,弓着身子吃力的蹬着自行车,朝着中坪村方向骑去,看到自己这辆汽车,老远就仰起头借着车灯露出憨厚笑容和自己打招呼: “杨领导,谢谢您,您辛苦了,我们绝不会忘记像您这样的好领导!” 杨利民本想不戳破对方,因为女老师说,这家伙中午自己都没舍得吃口肉包子,全都给这些师生们分了。 再加上这家伙下午驮着四个女老师骑自行车四处转场,累到直不起腰,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所在生产队集体的利益,自己可以说他鸡贼,不择手段,但还真不能说他有私心。 可一想到自己被对方戏耍当了棋子,不吓吓对方总感觉气不顺,他打开车窗,板起脸对还在装傻充愣的谢虎山严厉说道:“谢虎山,明天我就带公安特派员来抓你这个诈骗国家财产的犯罪分子。” 杨利民说完这句话,本来还装淳朴农民大兄弟,正好与他汇车而过的谢虎山顿时惊得一声:“我艹!” 本就累的够呛,再加上对方一吓,自行车车把没握稳,扭向了旁边,直接连人带车冲进了路旁的土沟! 看到谢虎山在月光下狼狈的爬起来望向自己,脸上惊疑不定,杨利民在夜风中笑着朝他喊道:“装傻蒙我饭票这事儿扯平了,你个刁民!” 第17章:没憋好屁 深夜,谢虎山坐在药王庙门口的台阶上,两条腿直挺挺的朝前伸着,一下午骑着自行车轮流驮着四个女老师满县城到处“串台”可不是件轻松活儿。 “谢司令,你忒不是个东西啊!”韩红兵坐在旁边却没有安慰他,反而悔恨不已的骂道:“我说你他娘宁可跑县城累个半死,都不去军营呢,嘴里自家兄弟,心里都是主意!” 韩红兵早上出发去军营之前,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谢虎山,现在想起来,这牲口连自己哥们都算计。 他和校长,老师带着大车和孩子们把豆腐,粉条,冰棍儿都送去了军营,人家解放军也非常热情,早就做了准备,特意安排了一个班的士兵,专门陪学生们联谊做活动。 听说村里生产队想要些农家肥,人家领导也是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还让战士们帮忙起粪,把十五车的大粪都运了回去。 韩红兵本来觉得没啥问题,寻思自己带人帮人家清理厕所,还算是好心,可粪车刚运走没一会儿,有个系着围裙的战士挥着大勺就冲了出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自己聊聊,只是没等说完一句话,就被一伙儿咬着冰棍儿的战士给扛了起来,嘴也被冰棍儿给堵上,呜呜咽咽的又扛回屋去了。 这让韩红兵一直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联谊结束,战士们特意给了孩子们个惊喜,用一辆解放大汽车把没坐过汽车的孩子们都送回了中坪公社。 双方告别之后,悄悄从一个小战士嘴里套出真相的小学校长才告诉韩红兵,虽然这个军营是临时驻地,没有农场,战士们的基本伙食供给都由当地武装部负责保证,但人家炊事班士兵在旁边开出了几亩地当小菜园,想要种点时令蔬菜自给自足,就指着营地厕所这点儿肥料给蔬菜施肥。 刚开始得知农民兄弟来运些粪时,炊事班长还以为就运走一部分,寻思农民兄弟用点粪理所当然,而且农民厚道,肯定明白做事有余地的道理,多少能给炊事班剩下点儿,毕竟也就几亩地的小菜园,哪怕剩一车就够用。 结果好家伙,中坪村生产三队的人真实在啊,两个厕所的存货,一点没剩,用十五车全给运走不说,用水还给人把厕所冲得干干净净,人家炊事班长去趟厕所再出来,脸都气得跟黄瓜一个色了,举着大勺怒骂: “十捆粉条,十板豆腐外加五百根儿冰棍,就换走好几百人攒下的农家肥!一点儿都没给我剩下!这哪是搞联谊来的,这是搞打劫来的!厕所刷的比我脸都干净!蝗虫过境都没这伙儿老乡闹得凶!” “把粉条豆腐退给他们,让他们把大粪还回来!那小子是叫韩红兵不是?等着,我记住你了,我找你们公社武装部领导告状去!” 韩红兵说完搓搓脸,对旁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的谢虎山说道: “你是真孙子,太缺德了……明明你策划的,结果全军营现在就记住中坪村有个叫韩红兵的小子,拉走了人家十五车大粪,人家炊事班长说了,下次我再敢去,就让哨兵把我扣住关他们厕所里,天天喂巴豆,啥时候拉够十五车啥时候放我回来。” “为队集体利益做出个人牺牲,广大社员是会记住你的,到时候我组织大伙带着巴豆看你去。”谢虎山被韩红兵说的话逗笑了: “大不了回头等地里的玉米灌了浆,跟队里说说,给人家炊事班长送些煮好的嫩玉米和时令菜赔礼道歉,一回生两回熟,他们菜园用不上这么多粪,这次你已经全军营知名,下次带着东西去道歉,和炊事班长再混熟,那两个厕所还不是都由着你去起粪,以后你都是本队头号粪勺子,全队都不敢得罪你,得把你供起来。” “滚一边去,老子还没娶媳妇呢,一听我是整天臭烘烘的粪勺子,哪个姑娘还能跟我处对象?”韩红兵笑着骂道。 谢虎山鄙夷的说道:“没出息,男人不能急着娶媳妇,得先长能耐,有本事之后,媒婆能踏破你家门槛,你现在啥也没有,还得等着姑娘挑你,你看我,我怎么不着急娶……” “拉倒吧,你那纯粹是因为穷,没人给你介绍。”韩红兵反驳道。 谢虎山慢慢直起腰,酸疼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看看还没有二面肥回来的人影儿,抱怨道:“二面肥死哪去了,我等着他交账呢,到现在看不见他人。” 韩红兵站起身,伸手把谢虎山拽起来:“二面肥就快住咱队粪坑里了,我骑车驮着你,带你去参观参观他去?” 谢虎山感觉休息半天,也恢复了些力气,点点头:“走,看看去,他可是这次三队的头号功臣,功劳都是他的。” “嗯?啥意思?”韩红兵眼睛一亮,自己发小这句话说出口,那肯定是没憋好屁。 “挨骂呗,咱俩把全村孩子连骗带哄领着去收粪,结果三十九车纯粪都归了三队,其他队不眼红?不得找借口打秋风闹一闹?不得把想出这个损招的人骂出花?咋的,你想替他挨骂啊?”谢虎山看向韩红兵: “你自己说,要是大伙问你,是谁让你带孩子们去军营收粪,让我带孩子去县城收粪的?你咋回答?” 韩红兵没有丝毫犹豫:“我们三队队长马老五让我干的。” “对吧,所以我说他是头号功臣。”谢虎山坐上自行车后座,懒洋洋的说道: “二面肥身为队长,脾气软,面子薄,这是病,得治。” 韩红兵驮着谢虎山晃晃悠悠赶到三队的几处粪坑时,吓了一跳,好家伙,已经夜里十点多,粪坑四周居然还围着几十人,打着手电筒照来照去,议论纷纷。 “老五,上我家喝口水去?”一个其他队的生产队长开口朝着马老五喊道。 这其实是隐晦的要和马老五私下说说话,看看能不能从三队手里平价甚至低价匀些农家肥,奈何马老五此时听力不佳。 马老五站在粪坑边上,一手托着烟袋,一手叉着腰,昂着头,嗓门洪亮:“没错,三十九车,纯粪!就是贵点,七块钱一车!把全队裤衩子都当了,我才置办这么点儿家底!” 谢虎山看到马老五那模样,瞬间想到了《亮剑》中王有胜阅兵的画面。 “听你说的,是你们队的虎三儿和老韩家小二买来的,那这俩孩子也忒有本事啊,从哪弄这么多肥?”又一个声音啧啧感叹。 谢虎山马上开口:“您老可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队长马五叔教的好,我们就是跑跑腿,那生产计划,人员调动还是得我五叔做主!” 看到韩红兵还没反应过来,谢虎山捅了他一下腰眼,低声说道:“表示!” “对对对!我和虎三儿我俩啥都没干,俩傻小子能干啥,也就卖卖力气跑跑腿,功劳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事,五叔是头功,都是五叔指哪,我们打哪!”韩红兵也开口大声朝众人说道。 马老五警惕的调转手电筒照向两人,他太了解这俩犊子了,这俩货是能舍得把功劳让给别人的货?全他娘是恨不得吃屎都得抢第一口的主儿,这肯定没憋好屁啊? 第18章:二面肥耍横 可此刻这种外人瞩目的风光时刻,马老五也不好细问,只能继续保持骄傲的表情,甚至又挺了挺胸脯。 “我就说老五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心里那是有主意的人,三队今年收成,肯定咱大队第一了。”人群中有人羡慕的说道。 “这么多肥追进地里,公社第一我看都手拿把攥。” “老五可以啊,没看出来啊!” “来年不行我们选你当书记,你给咱大队都弄来点儿行不行?” 本来马老五说是俩大小伙子自己找来的时,大伙就都不敢信。 那俩生瓜蛋子都还嫩着,怎么可能有本事搞来这么多纯粪,肯定背后是马老五策划。 而且有明显证据指向马老五这老王八艹是策划者,因为他一大早就去各个生产队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把其他队稍微好点儿的大车都给雇了,自家的牲口和大车一个没用。 相当于其他队的牲口帮他的队里运粪挣两块钱,结果狗日的马老五转头把自己队的牲口派去运石头,挣三块多钱的活,还说他不是策划者? 他马老五板上钉钉是藏在人民群众中的阴谋家啊? “忒晚了,回家吧,老五。”看到马老五没有跟大伙匀粪的打算,人们也都准备散去,七块钱一车粪,要说羡慕也羡慕,但价也高,三队不算拣了大便宜,只能说想今年下些本儿争一争大队第一。 大伙儿心里盘算着,就算马老五没有当裤衩子,三十九车纯粪,恐怕三队也花掉了不少队内提留款。 “回啥家,粪在哪,哪就是我家,没看窝棚都搭好了?我得比给老马家祖宗守灵还用心的守着这堆粪!”马老五听到有人劝他回家,站在原地不动: “各位外队老少爷们,都别动心思了,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你们站三队粪坑边上闻半天味儿我没跟你们收钱,就回家偷着乐去吧!” 一群父老乡亲笑着骂了几句马老五,渐渐散去,只剩下谢虎山,韩红兵凑过来,谢虎山对马老五说道:“五叔,我把账交了吧,收粪剩下的钱还在我身上呢?” “交啥,明天再说,今晚上没空。”马老五摆摆手:“你俩也累一天了,回去歇着,有啥事明天早上队部集合上工的时候再说。” 马老五双眼盯着粪坑烁烁放光,在谢虎山和韩红兵看来,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大蛆修炼成人形,爬出粪坑后对自己的窝依依不舍。 两人骑上赵会计的自行车准备走,马老五回过神来:“喂,忘了问了,功劳咋算我头上了?你俩到底又要闹啥幺蛾子?” “我俩能干啥,三十九车粪都进了粪坑,还能有啥幺蛾子,这不就是在大伙面前替五叔你涨涨威风嘛,要是人家都知道是我俩干的,跟五叔你没关系,那五叔你去哪,腰杆都不够硬,要是你的功劳,走哪人家都得高看你一眼。”谢虎山坐上后座,一边催促韩红兵快蹬,一边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迎着味道复杂的夜风,看着这俩犊子快速离开,感动的说道:“俩臭小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谢虎山一觉睡到《东方红》唱到第三遍,才被奶奶进来叫醒,洗漱吃过早饭,骑着自行车去药王庙集合。 今天药王庙门口站了比平日多出一伙人马,除了自家三队的社员们,还有很多其他队的十几名妇女同志,此时脸色不善的聚成一团,站在空场上。 看到谢虎山出现,这些大妈大婶中,有人都想张嘴说两句,可有其他妇女拉了拉对方衣角,小声让她们闭上了嘴:“跟个啥也知不道的傻小子说啥?等二面肥!” 谢虎山找块砖头垫在屁股下,靠着药王庙的墙根晒太阳,没一会儿,韩红兵也顺着墙根溜过来和他挨着坐下,嘴里小声兴奋说道: “二面肥要来了,要来了,我看到他洗完脸出门朝这边走,我这才先跑了过来。” 果然,马老五的身影在空场上刚一出现,就被广大外队妇女同志团团包围,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些妇女指着马老五骂道:“二面肥!你太缺德了!糊弄我家孩子去县城丢人现眼!” “就是,俺家孩子回来都说了,那粪没花钱!是二面肥你拿我们孩子当掩护,从县里骗来的!” “马有根!你为了点儿大粪,连你亲侄子你都糊弄,孩子以为去军营联谊,结果让你拐县城糊弄领导去了!” 马老五被一群老娘们搞突然袭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瞪着眼,转圈打量这些妇女,都是其他队的泼辣货色,马上声音有些发虚: “我骗啥了,孩子做军营做好事是学校安排,又不归我管?咋找我头上来了?孩子咋又去县城了?都啥呢?” “还搁这装傻!人家校长都说了,是你让韩家老二去通知学校搞联谊,做好事!这好事都归你们三队了!” “对,不给个说法,今天没完!” 马老五下意识寻找韩红兵的身影:“红兵?韩红兵来了吗?学校去军营做好事,咋跟咱们三队有关系?” “我在这!”韩红兵站起来,清清嗓子,看向在场所有人都看过来的目光,对马老五义正言辞的说道: “你有理你怕啥,五叔,不用怕,你就问问他们,孩子们是不是去做好事了?你们管三队大粪是哪来的?你们管是校长安排还是我五叔安排的,总之让你们孩子得表扬信就完了!” 一群妇女不可能跟韩红兵一个大小伙子纠缠,听到韩红兵这明显默认的话,更加激动,伸手拉扯着马老五喊道:“我们孩子跟着去,那大粪就有我们队一份!” “对,骗我们孩子,不能白骗!那大粪也有我们队一份!” “走!上大队评评理去!” 马老五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了,这是其他队长知道自家大粪不是七块钱一车买的,是不要钱运回来的之后,借着孩子也参与的理由想要打三队的秋风,所以找了队里善于撒泼的妇女闹一通,甭问,最终目的肯定是想要平价匀走一部分。 再看谢虎山靠着墙根朝他嘿嘿笑,马老五心里把他恨不得骂上天,谢虎山父母那么厚道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缺德货,怪不得昨晚当着大伙说自己指挥的好,自己是头功,就等着今天一大早让自己顶雷呢! 还他娘走哪腰杆都硬,高看自己一眼,这些老娘们都快把自己胳膊抓破皮儿了! 可现在不是训斥自家队里孩子,问县城到底啥事的时候。 他性格和善,爱和稀泥,平时不爱和人真生气,遇事总喜欢让三分,但是今天,三队社员们都看着呢,而且谢虎山,韩红兵两个千方百计为队里收粪的大小伙子也看着呢,自己要是再软,再让,那都对不起这两个孩子累成那个德行。 “都吵吵******!”马老五深吸一口气,脸一沉,手里烟袋锅围着身体抡了一圈,把妇女们逼退,随后指着这群妇女就开骂: “还我糊弄孩子!哪糊弄了!表扬信是假的?雇大车我没给钱?” “跑三队打土豪来了?三队收成不好咋没见你们把你们队的粮食分我们点儿?还有你们一份!咋的,你们队的脸都是他妈锅盖啊,咋那么大呢!” “怎么的!就是我马老五干的!犯法让公安枪毙了我!不犯法都该他妈给我该干啥干啥去!这里是三队!不是你们家炕头!” “三十九车大粪一分钱不花,那是我三队有本事!有能人!你有本事你也去收啊!没本事蹲家里哭,别来我三队门口哭丧!这没人惯着你们!” 马老五一番话震得在场其他队的妇女不敢出声,这些妇女为啥敢扯着马老五撒泼,就是平日他的性格太软,好脸面,别人闹一闹,他就嫌弃丢人,主动退让,之前大队全体会上,被人闹一闹撒撒泼,马老五一般都会选择发扬风格,退一步吃点亏,二面肥的外号也是这么来的。 没想到今天马老五突然跟吃了炸药一样,这让妇女们有些不知所措,她们也不是真的泼妇,属于肩负着各队队长安排的秘密任务,故意夸张指责两句,拿拿乔。 三队社员看到自家队长居然硬气的耍起了横,马上也都来了精神,朝着马老五身后慢慢靠过去,有胆大的也开口帮腔: “咋的,三队干的,犯法不?要犯法把老五和我们都抓走!不犯法都该干啥干啥去,别影响我们劳动生产,不然打不下粮食,去你们炕头吃饭!” 一个说,两个说,到最后三队社员立在马老五身后,对着其他各队的妇女汇成一句话: “三队干的,有办法想去,没办法受着!” 韩红兵靠在墙根,对旁边的谢虎山小声问道:“哎,谢领导,你为啥非得挤兑二面肥今天耍横发狠呢?” “他在外人眼里不横不狠,三队副业组就没有大步迈向前的底气。” 那边,靠着耍横总算打发走外队妇女的马老五,背着手走到谢虎山和韩红兵面前,磨着牙说道: “一大清早就让我被一群大老娘们骂一顿,你俩真他妈是心疼你五叔的好孩子。” 第19章:跟我玩去 夕阳把田间都染了一层金黄,谢虎山坐在田间地头,正对刚刚挨完骂回来的马老五谄媚赔笑: “叔,五叔……” “我不是你叔,你是我叔,你是我爷,活爷!”马老五擦着脑门上的汗,可感觉汗水擦完一层就又冒出一层。 好家伙,谢虎山胆子也忒大了,跑去军营说学校要联谊,跑去学校说公社武装部组织联谊,跑去公社武装部说学校要去联谊,然后三方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硬是把这件事促成了,把军营的十五车大粪骗回了队里。 更要命的是,这个缺德崽子,带着一群孩子去了县城,跟打仗一样,用上了兵法,靠女老师诈开人家的大门,把人家的大粪都运走,最后还要让孩子们讹人家一顿饭,再让人家调车把孩子送回来,这哪是人干的事? 怪不得无论昨天自己怎么问,谢虎山死活都不说去哪收来的大粪。 直到昨天下午韩红兵回来,马老五才知道其中十五车是来自军营,靠豆腐,粉条和冰棍换来的,后面他光忙着组织卸车,也忘了问其他十几车是哪来的。 现在彻底破案了,谢虎山去县城骗来的,更让马老五内心悲凉的是,现在整个公社都知道,是他马老五安排谢虎山这么做的,毕竟十几个被他骂走的老娘们已经替他在外面自发宣传,想再否认都没人信。 连韩老狗都知道了这件事,刚刚把他喊去大队部批评了一顿,说他堂堂生产队长,为了点儿农家肥,连脸都不要了,中坪村的人出去走到哪,都行得正坐得端,咋能干出跑县里坑蒙拐骗连带讹人的事呢?虽然县里没计较,但下次中坪生产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他马老五必须上台做检讨,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在中坪大队再出现。 现在自己去哪个生产队别说串门,就是路过,人家看见之后,都当着自己面朝地上吐口水。 是,自己三队这回没出现连大粪都收不明白的傻子,可他觉得还不如出个傻子,现在更现眼,他走到哪都有人说:看到没,那就是三队那个为点儿大粪就敢骗政府和军队的生产队长马老五! 方圆五十里内的狗都知道这事了! 自己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清清白白几十年在村里的好名声,全让旁边这个犊子给毁了,还说自己走到哪都让人高看一眼,看个der! 谢虎山看马老五主动要给自己抬辈分,那再推脱就显得不识抬举,所以拍拍马老五的肩膀道: “那这样,没人的时候你管我叫侄子,人多的时候我管你叫孙子,咱俩各论各的……” “你给我滚一边去!赶紧下地干活去,别让我看见你!没空跟你扯淡!”马老五把谢虎山的手抖开,双手抱住脑袋,恨不得把脑袋扎地里去,声音烦躁的说道。 谢虎山一听这货打发自己下地干活,也变了脸:“二面肥,卸磨杀驴,不认账?说好了我把粪收回来,你让我参加咱队副业组的工作,是不是不认账?” 马老五把脑袋抬起来,瞪着谢虎山:“谁还敢让你弄副业,我之前没让你搞副业,就替队里收个粪,你就让我得个在全大队检讨的下场,我要让你真放开手搞副业,你小子不得把我送上公审大会挨枪子?” “不能,我不是……我吧,我那是为你好,你别管外人,你看三队的大伙儿,现在是不是瞅你老顺眼了,原来谁喊你队长,都是老五老五,你看今天你发完狠之后,全都一口一个队长,让干啥干啥。”谢虎山坐在马老五旁边,双手抱着膝盖: “外人骂你,那都是放屁,咱队这些人的尊重对你最重要,到时候大会你做检讨,要是有外人敢笑话你,你看咱队的人和对方干不干仗就完了。” 其实马老五脑子不笨,也知道今天自己耍个横,让三队社员都高看自己一眼,可自己得天天早起去大队部开碰头会,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每天都得给自己怪话听: “说得轻巧,你们都不用天天抛头露面,我得天天跑大队,当面被戳脊梁骨的滋味能好受?” “所以得抓紧搞副业,赚到钱帮队里鸟枪换炮,骡马换机器,这么说,到时候他们天天走路去大队部开会,咱队早上拿拖拉机送你去开会,你看看谁敢再多说一句?那都得跪下求你,在秋收的时候拉他们一把。”谢虎山在旁边继续说服道。 马老五侧过脸看看谢虎山,又看看远处地里忙碌的社员们,想着谢虎山说的话,要是自家队里真能有一台手扶拖拉机,那该多好,种地耕田的时候,牲口需要歇口气儿,机器不用,三天才能用牛马耕完的田地,机器一天就能耕完,拖拉机到时候拉石头帮队里赚钱,那可比骡子车的价可要翻着倍的涨。 谢虎山这脑袋,让他种地屈才,他就该帮三队搞副业去,想办法挣一台拖拉机回来! “那一百五十块还剩下多少钱?” “五十斤黑面,按大队磨坊标价一毛四一斤算,七块钱,粉条十大捆十块,豆腐十板儿五块,冰棍十块钱,给孩子们吃饭十七块五,雇大车七十八,一共是一百二十七块五毛,还剩二十二块五。”谢虎山从口袋里取出剩下的钱,一五一十的与马老五报账。 马老五则用石头在地上划着数字慢慢的算账,谢虎山运回来的三十九车纯粪,他问了几个队里的老庄稼把式,都说能兑出最少六十车大粪池那种一等粪。 按照原本生产计划中收三十车来算,三十车一等粪,花掉一百二十七块五,相当于一车花了四块两毛五,这已经就是占了大便宜,就这一点,谢虎山就已经是立了功,给队里总共省下了二十二块五。 另外三十车,得按五块一车的卖价来算,相当于队里多出值一百五的农家肥,如果卖给其他生产队,那就等于自家白得了三十车一等粪,还赚了二十二块五。 公是公,私是私,虽然谢虎山这犊子把自己名声坑惨了,但确实给生产队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那当初自己答应他的,也就得说到做到。 再说,就他这脑袋瓜子搞副业,韩老狗还担心谢虎山去玻璃厂跑业务被人骗?他得担心谢虎山把厂长马大脑袋当产品卖出去! “虎三儿啊,五叔说话算话,参加咱队副业组的工作没问题。”马老五算完帐,接过谢虎山手里交回来的钱,悔恨交加的语气说道: “这次挨训五叔替你挨了,可咱以后坚决不能再干这种白白蒙人家大粪,还讹人一顿饭的事了,你要是能答应,我就让你参加副业组。” “答应,我那也是太想帮咱队省点钱,以后肯定不再犯这个毛病。”谢虎山看到马老五松口,连忙说道。 马老五又问道:“那你准备参加哪个副业组试试看?” “烧饼馄饨。”谢虎山一点犹豫都没有,当即就开口说道,自己总不能去捞粉条磨豆腐去吧,摆摊卖馄饨是一个能接触更多非本队人,收集更多资讯的机会。 马老五脸部肌肉又抽搐了几下:“你……我可警告你,你别以为馄饨能不花钱随便吃,那都有帐,吃多少队里年底从你分红里扣多少,我不让你去,是怕你管不住嘴,三天就把你奶手里给你攒了三年的老婆本儿吃没了。” “我先不急着吃,我先看看。”谢虎山蹲起来,弓着背正掏着裤袋里的烟盒,敷衍的说道。 马老五抽口烟袋:“那你晚上跟我去找负责赶集摆摊的韩寡妇和她婆婆,我让她俩先带着你,教教你咋赶集出摊,等你熟悉了我再安排她们娘俩在豆腐作坊干点别的,唉,要说赶集出摊也不是啥轻巧活儿,是该有个男的负责。” “寡妇啊?”谢虎山掏烟的动作一停,保持撅腚的姿势看向马老五: “还姓韩?我咋没印象?” “人家娘俩早上四点多就得赶集摆摊,后半响散集收摊之后,还得在家里准备第二天用的面馅,也不在队里露面,你能有印象才……” 还没等马老五说完,此时远处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虎三儿,晚上收工后,你小子跟我玩去!” 第20章:真老道对付假信徒 开口打招呼的是中坪公社公安特派员冯春来,三十六岁,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一条藏蓝长裤,蹬着一辆漆皮掉了大半的自行车。 1978年,浭阳县农村地区还没有设立派出所,只在公社这一级安排了县公安局驻派的公安特派员。 一般距离县城路程有些远,交通不便的公社会派驻两名特派员。 而像中坪公社这种产粮高,距离县城又不远的地方,只有冯春来一名特派员,而且不配发制服,就配一把“五四”式手枪。 因为人手极度匮乏,所以除非是那种需要向上级正式申请打报告寻求支援的重大案件,不然一般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冯春来就要请求中坪大队的民兵们协助配合。 农忙时,谢虎山等人经常会被老冯喊去协助调解两个生产队之间的抢水浇地纠纷,避免矛盾激化。 农闲时,总有手痒的生产队社员偷偷摸摸耍钱赌几把,生产队长劝说无效,告诉老冯,老冯也会带民兵们把赌钱的人批评教育一番。 跟我玩儿去,就是老冯和谢虎山他们一些民兵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晚上老冯遇到了需要民兵帮忙的事儿。 “没空儿,找别人去吧,没看我五叔正和我讲本队发展计划呢!”谢虎山看到老冯喊他晚上帮忙,以为又有哪个大队的人偷偷赌钱,被生产队长告诉了老冯,让老冯带人去吓唬吓唬,管教一番。 说实话,这种事老冯带不带人去都无所谓,就是批评教育,基本不会动手抓人带走。 马老五站起来朝冯春来露出笑脸:“小冯,别听虎三儿瞎说,你赶紧去,公社领导找你,那都是大事!别跟人耽误喽,啥发展计划能比公社事大?” “甭管冯叔,他总是回回白使我们这些傻小子,再说他晚上才有事,五叔你先说寡妇的事,我爱听。”谢虎山对马老五继续说道。 “五哥,我刚从韩书记那听说了,你现在在中坪可是一号人物,好家伙,让虎三儿带着一群小孩儿去县城机关骗大粪?”冯春来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和马老五笑着打招呼: “咱大队小学所有孩子都托你的福坐过大汽车了,这是好事,不丢人,别害怕,不是公社让我来抓你。” 马老五脸上的笑容一滞,张张嘴,指了指冯春来,一跺脚转身走了:“唉,小冯啊,你也学坏了,拿你五哥我寻开心。” 冯春来生得个子矮小,精瘦,还有些娃娃脸,一笑起来非常讨喜,常年在农忙时游走在各村的田间地头,时刻关注各生产队可能因为生产材料产生的矛盾,所以基本中坪公社下面的所有生产队队长,他都熟悉。 不过千万别因为老冯看起来笑容可掬,就觉得他人畜无害,老好人一个,公社武装部长张诚喜欢在民兵面前吹吹自己参军时的风光事迹,可每次老冯一出现,张诚要么闭嘴,要么转移话题。 最开始谢虎山这些民兵还没注意,后来有次张诚组织民兵训练,老冯在旁边凑热闹,说要教民兵们两手擒敌技巧,给张诚吓一跳,连忙把他轰走了。 事后民兵们不解张诚为啥不让大伙跟老冯学两招,张诚才说是怕年轻民兵们正是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岁数,学完他那些技巧容易出事。 谢虎山他们这才知道,冯春来别看乐呵呵的,那是真正的笑面虎,陆军特务连的王牌捕俘手,当年战场上,夜间奉命单人独骑去敌方抓舌头,亲手掐死过印度兵。 用张诚的话说,你们以为县公安局为什么敢让他一个人管这么大的中坪公社?能当上开枪前不用打报告的特派员的人,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独当一面的人尖子。 “虎三儿,你小子长能耐了?敢跟我说没空了?”冯春来看到马老五走开,伸手指头哈了口气,弹了谢虎山一个脑瓜嘣,笑吟吟的说道: “不是当初求着我,死活要断绝和老张的师徒关系,拜我当师傅,求我教你几招的时候了?” 谢虎山捂着脑袋吸着冷气:“嘶……那会儿小,以为练一身本领能有机会当兵报国,谁知道人家部队不让农村独生子参军。” “没空也得去,今晚该我在公社值班,走不开,你带你傻小子突击队的几个人帮我出个勤,我和老张,韩书记打过招呼,都同意了。”冯春来故意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 “会道门的余孽在咱公社似乎又死灰复燃了,必须得重视,我找你是信任你小子能处理好。” 谢虎山一听会道门,脑瓜子都觉得疼,无语的看向冯春来: “让其他队的民兵去吧,我这有更重要的事,队里寡妇等着我帮忙卖馄饨呢,再说吧,我手下的同志们一听是封建迷信,都打退堂鼓,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必须得你带队去,我觉得你能把这事办好……”冯春来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包刚拆开的官厅香烟,拍在谢虎山手里:“还难办吗?” 谢虎山看看四周,把香烟放进自己口袋,低下头摸着鼻子小声说道: “有的老娘们不讲理,不听劝,爱挠人,上回大喜一句话没注意,差点就破相……” 冯春来从另一个口袋取出少半包在中坪不多见的战斗牌香烟:“老张从探望他的战友手里抢来的,又被我抢来了,还剩半包,困难能克服吗?” “能克服,保证完成任务。”谢虎山连忙把战斗牌也装起来,一个立正站好说道。 放在2024年,哪能看到公安同志求自己帮忙还要塞烟的画面,就算协助调查或者提供线索给一定的现金奖励,也差点儿人情味,谢虎山觉得不如老冯给自己的一包半香烟有意思。 “还是老规矩,抓贼抓赃,晚上十二点,朝阳山老仙洞,以说服教育为主。”冯春来拍拍谢虎山的肩膀: “不能激化矛盾,要是你们激化矛盾,挨挠别找我,也别把人吓坏了。” 说完之后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谢虎山叹口气,冯春来很厉害,中坪公社一有什么违法乱纪的苗头,他马上就能察觉。 什么会道门余孽,那都是忽悠傻小子的,其实就是十里八庄迷信的中年妇女或者老太太,明知道现在国家一直宣传反对封建迷信,却总想偷偷摸摸烧香求神,喝符水吃香灰。 而且属于明知故犯,知道不能在家里干这事,就半夜几个人约好组团跑去三里地外,不到六十米海拔的朝阳山去烧,那山上有个老仙洞,据说古代有个老仙在此修炼,有仙气儿。 其实有个屁的仙气儿,净是尿骚味,谢虎山小时候没少和同伴爬那小土包,山顶上面就一个最多一米五高,两米宽,延深不超过四米的石头窟窿,说洞都是抬举它。 除了斑驳石壁啥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么憋屈寒酸的洞里,能修出什么老仙。 反正他们小时候在山上玩或者割草的时候,憋不住了就把洞里当茅房,把洞里尿的都长狗尿苔了,也没见有老仙跳出来反对,当然,老仙也可能喜欢闻这味。 不过要喜欢这味儿,老仙去三队粪坑里修炼不是更尽兴? 之所以懒得去,是因为对待这些烧香的妇女,还不能翻脸,一般解决方法是在对方正磕头烧香时,民兵现身抓对方一个现行,然后说服教育,趁着抓到现行,占理的情况下,劝这些大婶大娘奶奶们别再干这种事。 同时还要担心她们一把年纪大半夜爬山不小心摔个好歹,忍着埋怨把这些老娘们平安送回家。 要不说冯春来鸡贼呢,知道这种事必须要管,因为不管的话,今天三个人烧,明天就能有十个人烧,但管吧,他出面太正式,总不能他握着枪板着脸,吓唬几个老太太,再把心脏病给人吓出来。 所以最好就是本村民兵出面,都是晚辈,对方看在和民兵的父母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也不可能为难这些孩子们,最终跟着民兵乖乖下山回家。 谢虎山朝正在远处的麦茬红薯地里薅草的韩红兵喊道:“韩参谋长,小老道回来没?” “回来了,听说在公社卫生院躺了两天。”韩红兵起身说道:“咋了?” “没事,我想他了,好好的,咋还住院了。” 说完,谢虎山看向在夕阳下沿着乡间小道回公社的老冯背影,嘴里说道:“我才不找挠呢,让小老道跟着去,就得让真老道对付这群假信徒。” 第21章:小老道沈默 谢虎山吃过晚饭,去药王庙串门的时候,正宗龙门派传人小老道沈默穿着件已经掉色的夏季军装,蹲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摔打着一块从鱼坑边上挖来的胶泥。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站在旁边,看着小老道和泥,那是七队的一个社员。 “哎,虎三儿,你来了?”小老道一边捶打胶泥,一边抬起头朝谢虎山露出个笑脸。 谢虎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沈默揉动泥巴:“听说你生病住院了?” “虎三儿,你先别和小沈说话。”旁边的老人听到谢虎山与小老道开玩笑,连忙开口组织:“我让小沈帮忙栓个娃娃,求个孙子,你一打断,万一不灵了咋办。” 栓娃娃其实是津门那边流行的一种生育民俗习惯,浭阳这边流行不多,只有结婚两三年还没有动静的人家,才会从某个地方讨个泥娃娃,用红绳拴着脖颈带回去求个心安。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算是封建迷信活动,可能因为并没有太多宗教成分,更像是民俗,所以在农村没有被刻意禁止,毕竟农村人都有家中子孙兴旺的美好愿望。 小老道把胶泥揉的有了韧劲之后,取出一个木制的娃娃模子掰成两半,把胶泥填充进中间的凹陷,随后把模子对齐,用力合拢挤压了几秒钟,随后再度掰开摸具,中间的胶泥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巧的泥娃娃。 “老奶,做完了,栓上红绳拿回家吧。”小老道把泥娃娃小心翼翼摆在台阶上,看向老人,温和的说道。 “受累,小沈,你再给画上个der,不然也看不出是个小子。”老太太弓着身体仔细端详着泥娃娃片刻,随后开口对沈默提出了甲方意见。 沈默朝旁边谢虎山尴尬一笑,犹豫一下,随后从门边的扫把上折了个细小的竹篾,在娃娃大腿中间一笔勾出个小轮廓:“老奶,你看这回行了吗?” “行,这胖娃娃真招人喜欢。”老太太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红线,动作轻微的给泥娃娃脖颈虚围上,朝沈默说道:“谢谢你啊,小沈,回头老奶家添了孙子,给你送鸡蛋吃。” 说完,单手托着泥娃娃,另一手拧开手电筒,唯恐一个趔趄把泥娃娃摔坏,放慢脚步朝家里走去。 谢虎山跟着沈默进了院,看对方在压水井前张着两只脏手,过去帮忙压了两下井水,沈默用涌出的井水洗着手上的河泥,谢虎山叹口气: “小老道,你师傅他老人家既会种药材,又会中医,结果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概不会,就会和泥捏娃娃,尤擅给娃娃画der,堪称一绝,一笔就能画出来,干脆你以后道号就叫画der真人算了。” “别瞎说,我那是帮个忙,我给他们捏个娃娃当个念想,总比他们自己整天胡思乱想强。”沈默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说道: “我也不想画,可隔三岔五就有人找我做娃娃,画着画着就顺手了。” 谢虎山说道:“反正我估计你师傅要知道你功课一点儿长进没有,就画那玩意的功力大涨的话,哪天他回来,第一件事就得把你逐出师门。” 沈默是药王庙的小老道,虽然一直被谢虎山,韩红兵称呼小老道,但其实比谢虎山他们大两岁,今年二十岁。 他是他四师兄在药王庙门口捡的孩子,不知道当时是因为家里养不起,还是大姑娘未婚先孕,总之这个健康的男婴被人扔在了庙门口,除了包袱和孩子,就一张写着沈默和生辰八字的纸条。 他们这一门,不算沈默,本来两代共七人,两位师长,五名弟子,抗战之前一直在几十里外的西山白石谷玉皇庙出家,植树,开荒,修路,种药,偶尔进城把药材卖掉换些生活物品,平时都在山内清修,算是自给自足的方外之人。 从1933年日寇南侵,抗联战士躲入西山逃脱日寇搜捕,得到这些出家人收留开始算起,十余年间,七名道长以牺牲四人的代价,前后救援,掩护抗联和八路军战士共数十人次。 沈默的师伯是因为深夜赶路帮几名受伤的战士送药,不慎摔落山崖。 沈默的大师兄,因为曾多次进城帮重伤的八路军战士购买药材,被汉奸告密,在日寇抓捕时,自己服毒自尽。 二师兄,三师兄是为了掩护抗联战士转移,拿着枪舍命断后,最终被鬼子杀害。 抗战结束时,最初的七位道长,只剩下沈默的师傅陈宗林道长和两个不满十岁的徒弟,被当时的军分区授予“抗日模范堡垒户”光荣称号。 建国后,陈宗林道长又把玉皇庙几十年种下的几百亩道士林无偿捐给了驻守西山的部队,后来部队出于战备考虑,想在西山建设雷达站,委托浭阳县把道长和两个徒弟妥善安排到了中坪村药王庙修行,并且分给了他们几亩自留地保证生活。 后来,雷达站最终改建在其他位置,西山玉皇庙没有被征用,两个徒弟回了玉皇庙修行,陈宗林道长为了能更好的养活刚捡来的沈默,留在了中坪村药王庙,一住就是这些年。 特殊年代风潮最严重时,驻守西山的部队以请求道长协助勘察西山地形绘制地图的理由把几个人接走过一段时间。 尧山地震发生前几个月,七十五岁的陈道长告诉已经年满十八的小徒弟沈默,自己要走着南下云游一趟,之后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沈默这两年基本算是吃三队的百家饭活着,也不是白吃,属于他和他师傅的那几亩地,被他委托给三队耕种,不要工分和分红,打下多少粮食他也不要,只要能让他一年有饭吃就行,至于其他的生活用品,主要是靠三队社员们送给他,或者西山的两个师兄给他捎来。 这货自小就在中坪村和谢虎山这些同龄人一起长大,受这些货的影响,已经成长为坚定的无产阶级无神论者,而且他也没有道袍法器什么能让他看起来像个老道的道具,走大街上说自己是老道,除了中坪村一带认识他和他师傅的人之外,根本不会有人信。 目前沈默的最大愿望就是等师傅回来,把家还给师傅,自己好能报名参军,穿上军装上前线。 “因为啥住院了?”谢虎山坐回台阶上,对沈默问道。 沈默先是尴尬的看了眼厢房队部内,正低头拨打算盘算账的会计,犹豫一下说道:“没事。” “你不说我哪天遇到卫生院的人也能问出来,到底咋了?” “按我师傅原来用的方法练针灸来着,我才给自己扎了三针,当场就半身发麻拉拉尿了……”沈默低下头坐旁边小声说道: “给我吓坏了,趁着还能走路,裤子都没换,赶紧跑去了卫生院,卫生院郝大夫给我又扎了三十多针治好了,还挨顿骂,让我没事别作死。” 谢虎山听得表情震惊,一时忘了小声说话:“好家伙,三针下去就给自己整了个半身不遂外加尿裤子……” “你小点声儿,我用你替我宣传尿裤子的事了?”沈默连忙打断谢虎山的话,不满的提醒道。 谢虎山狐疑的看着沈默问道:“你确定没事了?不能走几步裤子又湿了吧?要不今晚不求你帮忙了,你安心养病吧。” “我没病养什么病!”沈默不满的看向谢虎山:“找我啥事?” “想请你晚上跟我们几个去老仙洞,给烧香的老太太上上政治课,虽然你没你师傅的本事,扎针还尿裤子……”谢虎山挠挠头,打了个哈欠: “但你是真老道,她们不敢挠你。” 第22章:吃绝户的谢虎山 深夜,谢虎山,韩红兵,小老道沈默和大黑,三人一狗坐在朝阳山山顶一颗虬劲茂盛的老树后面,周遭只有夏夜特有的各种草虫在低鸣。 从谢虎山他们所处的高度朝山下望去,能看到月光清冷的洒满夏夜的大地,三里外的中坪村在月光下一览无遗,一种乡下夜间特有的静谧平和。 沈默正一本正经对着韩红兵阐述他对未来的规划,等他师傅回来,他还俗参军再退伍之后,要娶个小脸蛋,尖下巴,大眼睛,高个长腿的姑娘当媳妇。 韩红兵在旁边给出了看法:“小脸儿,大眼儿,尖下巴颏儿,还高个儿长腿?这好办,等会儿我给你逮个母刀螂,你直接跟它过就完了。” 谢虎山在旁边想骂韩红兵嘴真毒,可又想了想,螳螂还真是完美符合沈默刚才对媳妇的所有特点。 三个人在这里闲聊,趴在韩红兵身边的大黑忽然站起来,警觉的望向山下,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儿。 谢虎山示意两人闭嘴,也朝着夹杂在草木之间那条上山小路望去,只见山脚唯一一条上下山的小路上亮起了三把手电筒的光。 “来了来了,小老道,等会儿看你的了,抓紧备备课。”韩红兵在旁边伸着脖子朝下面望了望,对旁边还因为他一句逮个母刀螂过日子,审美被彻底击碎的沈默叮嘱道。 来人上山的速度不算慢,很快就要到山顶,而这时候,三人旁边的大黑开始发出委屈的哼哼声,尾巴也夹了起来。 谢虎山闻声瞥了眼大黑,又和韩红兵对视一眼,狗的视力要比人优秀的多,这说明大黑已经看到了来人大概摸样,最主要的是,对方还让它感觉到害怕。 “你妈来了?”谢虎山不太确定的看向韩红兵,小声问道。 韩红兵他妈是韩家的母老虎,不止大黑,韩家四个男丁都被他妈一个外姓女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韩红兵看看越来越近的三个人,果断摇摇头:“不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妈给我姥烧纸那都懒得去坟地,在十字路口画个圈就烧了,她能大半夜跑山上烧香来?” “那除了你妈,你家里谁还能让大黑怕成这样?”谢虎山看看不断朝后缩着身体的大黑,愈发奇怪的说道。 “尿了嘿,大黑尿了!”旁边沈默好奇的观察大黑的反应,忽然兴奋的开口:“大黑也拉拉尿了~” “大黑拉拉尿也没你丢人,至少大黑没尿裤子!你一个人和狗比丢脸,好意思啊?”韩红兵没好气的瞪了沈默一眼,忽然反应过来,看向谢虎山: “能让大黑看到人,闻到味儿就吓尿的,咱队就大秀儿一个!” 随后韩红兵看向吓尿的大黑:“大黑,是大秀儿不?” 大黑哼哼了两声。 谢虎山看到大黑的反应,用力搓了搓脸,自己刚才没想到韩家以外的人,的确,大黑这辈子最怕的人,应该是谢玉秀。 大黑有生以来遭遇的最惨经历,就是落大秀儿手里,那时候大秀还不到十岁,大黑也就刚一两岁。 那是一天下午,谢虎山和韩红兵去割草砍柴禾,大秀留在韩家和韩老三一起玩,逗弄大黑时,发现大黑肚子上有个黑色的痘痘,然后大秀吓一跳,对韩老三说:坏了,这是狗蜱子的屁股,狗蜱子钻大黑肚子里吸血呢,必须得帮大黑把它弄下来,不然大黑肯定让它吸死。 韩老三比大秀还小两岁,唯她马首是瞻,再加上觉得大秀他爸是兽医,大秀肯定跟她爸学过,不可能说错。 于是帮凶韩老三把大黑的嘴箍住,用绳绑住大黑的腿,主犯大秀又是手抠,又是镊子,又是火烫,各种方法轮番上阵,可是却一直没能把那个狗蜱子整下来,幸亏谢虎山和韩红兵下午割草砍柴回来及时,把大黑救了下来。 哪他妈是狗蜱子,那他妈是大黑的闷儿。 谢虎山那是第一次见到,狗可以连疼带委屈的嗷嗷哭,眼泪止不住,就差急得说人话告状了。 大秀当时还傻了吧唧,一脸无辜的反问心疼坏了的谢虎山和韩红兵:公狗也有闷儿? 谢虎山记得大黑当时冲着问这句话的大秀一阵汪汪汪汪的狂叫,估计是在骂街:还他妈兽医呢,哪个爹教你把公狗的闷儿当成狗蜱子治的! 打那之后,大秀儿出现的地方,大黑肯定退避三舍,甚至跑慢点都吓的拉拉尿,可见大秀那次帮它治狗蜱子,给它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 怪不得特派员老冯坚持要让他谢虎山今晚来这守着,原来来烧香的是他家里亲人。 随着来人越来越近,谢虎山也认出了来人,都不是外人,走在前面的老太太是发小马三儿的姥姥孟老太,后面跟着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满脸瞌睡,哈欠连天的大秀儿,另一个是大秀的亲妈,自己的大妈陈春香。 一行三人走到老仙洞前,孟老太在洞前摆好一个白瓷海碗充当香炉,取出腰间拴着的一小袋面粉把海碗倒满,随后又拿着一大把草香递给陈春香和大秀,示意两人跪下磕头。 大秀满脸不情愿,被她妈掐了两下才不情愿的挨着她妈跪下,老太太把一把草香点燃,递给陈春香:“春香,你想求啥,就跟老仙念叨念叨。” 陈春香捧着香,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口里念念有词:“求老仙保佑我家大秀下个礼拜期末考试能考上初中,好好念书,长大能接她爸的工,不要让人吃我们家的绝户,尤其是谢老四家的孙子。” 在阴影中偷听的谢虎山顿时一愣。 爷爷谢老四这一房,就剩自己一根独苗了,陈春香嘴里说的谢老四的孙子,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自己,可自己什么时候要吃大秀她家的绝户了? 可是看陈春香那一脸委屈心酸的模样,也不像装的,她说完之后把一把草香都插入海碗内,随后就跪下去等着草香烧完。 “妈,你说给我好吃的,我才跟你来,啥时候给我吃。”大秀在旁边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的开口。 陈春香跪地上没有说话,马三的姥姥孟老太在旁边哄着大秀:“大秀,跪好喽,等香都烧完,姥姥给你吃蜂蜜丸子,吃完你就能开窍考上初中了。” 就在孟老太哄大秀时,前面黑咕隆咚的老仙洞里先是亮起了手电筒的灯光,随后她亲外孙马三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姥,给我吃点儿行吗?我也饿了。” 这声音把孟老太和正虔诚磕头的陈春香吓一跳,孟老太打着手电筒照过去,只见外孙子马三背着枪从洞里面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外孙子的发小陈大喜。 “我还没发信号呢,你俩怎么就出来了?”看到这两个货主动暴露,韩红兵在孟老太身后不远的树后站起身,指责马三和陈大喜:“还能不能服从命令了?” “脑袋,屁股盯得全是包,再等下去,我怕直接就被蚊子咬死在里面。”马三儿对韩红兵满脸抱歉的说道。 大秀倒是挺开心,满脸惊喜:“哎~你们啥时候来啦?我哥来了吗?” “这呢。”谢虎山从树后走出来,答应一声,随后看向自己的大妈陈春香:“大妈,你告诉我,谁跟你说我要吃你们家绝户的,我把那人的牙掰下来,这不冤枉好人吗?” “谢虎三儿,你甭在这给我装好人。”陈春香看到谢虎山也在,脸上经过最初的些许惊惶之后,马上对谢虎山语气厌恶的说道: “你奶亲口跟我说的,去吧,把你奶牙掰下来。” 听到这话,场面一时陷入了寂静,小老道沈默在旁边小声开口: “那啥,政治课还用我上吗,就我一个外人,不行我先回去吧,还好几个娃娃等着捏呢。” 第23章:家务事 谢虎山面对大妈陈春香关于自己试图吃绝户的指责没有多做辩驳,只是告诉大妈陈春香,给大秀喂香灰丸子,不可能让大秀考上初中,她成绩不好与开窍无关,纯粹就是不愿意学,真吃了什么香灰丸子,倒是容易把肠子堵死。 把大秀母女平安送回家之后,谢虎山悄悄回了自己家里睡觉,早上爬起来,奶奶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内的小桌前做着针线活,早饭也已经在饭桌上摆好。 “奶,你之前是不是和大爷大妈说过啥话?”谢虎山用井水洗漱完,对奶奶问道。 奶奶瞧了谢虎山一眼,继续低头纳着鞋底:“咋了?” “大爷是你亲儿子,大秀是你亲孙女,不能那么偏心,大爷大妈心里得多难受?”谢虎山走到饭桌前坐下,看向奶奶。 “老大在兽医站的那个工作要是将来让大秀顶了,大秀嫁人之后,那铁饭碗就归了她婆家,大秀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能回来给他俩养老送终啊?”奶奶把最后几针纳完,放下锥子和线,又把顶针从手指上摘下来放进笸箩: “是我跟你大爷说的,我说大秀早晚要嫁人出门子,等他过几年临退前,让他把你安置进公社兽医站,让你给他和你大妈养老送终,你大爷没说不同意。” 谢虎山动手帮奶奶盛饭:“大妈为啥要一直让大秀念书,不就是想着初中毕业让大爷帮忙安排进兽医站,好能凭借这个工作,嫁县城里换个户口吗,您这话,那就是用刀子剜您儿媳妇的心。” “大秀那性子脾气,你看她像是能忍气吞声嫁城里人的姑娘吗?那不得天天抄菜刀和对象打架?再说,她一个姑娘,嫁哪都得先顾着婆家,老大和老大媳妇真要是老了,她能整天在身边照顾伺候吗?”奶奶端起谢虎山帮忙盛好的饭碗,看着孙子脸色不太好看,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子,我也喜欢大秀,但姑娘就是姑娘,她妈给她安排再多,最后也都是婆家的,她现在埋怨我让你吃绝户,老了就知道我这么做没错。” 谢虎山沉默了片刻,随后笑起来:“奶,你孙子是不是在你心里挺没本事的,只配吃绝户,占自己妹子的家当?” “老大但凡第一个儿子当初能保住,或者二胎的大秀是个儿子,你奶我都不会跟自己儿子说这种话,那不是没有儿子吗,就一个姑娘……”奶奶听孙子自嘲是废物,脸上带了些怒气,加重语气说道。 “奶,我不拿大秀的东西,也能给大爷大妈养老送终。”谢虎山放慢语气,看向奶奶,认真的说道: “我给您和六爷,给大爷大妈生养死葬,打幡抱罐儿,那都是应该的,大爷大妈对我够好了,您过来和我住之后,大妈送来的吃食哪回少了我一口?大爷给您扯块布料,还得再给我备一块儿,亲爹亲妈也就如此。” “那也……” “您听我说完,我就说大妈最近看我不顺眼,不能只是因为我没好好给大秀补课,正根儿就在这件事,奶,这件事挤兑的大妈都已经睡不着觉,半夜跑山上烧香,要给大秀喂香灰丸子了。”谢虎山叹口气: “大爷大妈够苦了,儿子不到三岁就没了,大爷身体又受了伤,好不容易才又有了大秀,就这么一个女儿,您还要让我吃他们的绝户,换谁都受不了,您要觉得您孙子不是个废物,就听我一句话,我的事您甭操心,这件事,我处理,行吗? “不行,这事是大事,我得替你……”奶奶放下饭碗,还想再说。 谢虎山也放下碗筷:“奶,您要不同意,我今天就走,哪怕去当盲流要饭去,我也不吃家里的饭了,因为这饭都是大爷大妈,二叔二婶他们送来的粮食做的,我吃着人家的粮食,还要抢自己妹子的家当,那还是人吗?” “你不明白,靠你自己啥时候能盖新房,娶上媳妇,你到岁数了,现在咱家这条件,我要给你找人相亲,都得找几十里外那些穷地方出来的姑娘,可要是现在放出话去,你将来接你大爷兽医站的活儿,甭管房子现在有没有,肯定有人上赶着上门帮你说亲,让你挑个顺心趁意的。”老人说出了她的想法,一切为了孙子。 谢虎山却觉得安排自己顶工接班大爷这事完全不靠谱,先不说自己小学毕业,大爷需要怎么才能把自己运作进入兽医站成为公务员,就大爷那木讷认死理的性格,亲闺女大秀都不可能帮忙安排工作,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能在公社兽医站当站长,是国家给他开后门,占了国家便宜,而不是自己靠命换回来的。 听到奶奶说起娶媳妇,谢虎山笑了起来: “我不急着娶媳妇,我这支就剩我一个人了,那娶媳妇不得仔细挑挑?马老五媳妇昨晚吃完晚饭特意来串门时,没跟您说吗,咱队今年几十车农家肥一分钱没花,都是你孙子弄回来的,几十车大粪都能弄回来,你还担心我帮您弄不回来个孙媳妇?” 奶奶听马老五媳妇说过,今年队里的农家肥,外面虽然都传是马老五干的,但实际上都是她孙子虎三儿干的,可最后却是马老五挨了批评。老五媳妇希望自己说说孙子,哪有把长辈和生产队长糊弄傻子一样糊弄的。 不过她没舍得,压根没和孙子提起这件事,没想到孙子自己说了出来。 可是看到谢虎山一副自己要是再这么做,就要离家出走当盲流的做派,老人最终叹口气: “唉……你奶我又里外不是人,亲儿子心里肯定对我有气,你这个孙子也对我不满意,行,我不管了,你愿意干啥干啥吧。” “奶,我对您可满意了,打小您比我亲奶都疼我,只要不吃绝户这事您让我说了算,剩下啥事我都跟过去一样,全听您的。”谢虎山看奶奶点头,马上拿起筷子给老人的碗里夹咸菜丝,讨好的说道。 奶奶白了孙子一眼:“娶孙媳妇这事听我的吗?” “听!您就是给我娶个猪八戒的二姨来,只要您满意,我肯定同意。”谢虎山一口答应下来。 “那大秀儿这事……”奶奶心里有些为难,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自己再去找儿子把话收回来? 谢虎山马上接口说道:“您交给我办,今晚上我让大爷大妈来咱家一趟,把这事说清楚。” “唉,吃饭吧,你这孩子……太厚道,容易吃亏。”奶奶摇摇头说了一句,随后端起碗喝起了稀饭。 “自己家人有什么吃亏占便宜的。”谢虎山对奶奶的话不认同,几口把早饭吃完,又想起来: “对了,奶,给我两块钱,我今天可能要花点钱。” 陪奶奶吃完早饭,谢虎山找马老五打听了一下今天寡妇在哪里出摊之后,先是和同队的二叔谢启丰说了几句话,又去大队部见了韩老狗,最后又去了公社玻璃厂。 大秀她妈陈春香在玻璃厂食堂负责做饭,这也是为啥奶奶说大秀家的伙食全大队数一数二的原因,大灾三年饿不死厨子,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谢虎山去的时候,陈春香正在食堂洗菜,往日最喜欢和同事发起聊天的她,今天居然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双手在泡满井水的大盆里清洗着择好的韭菜。 “大妈。”谢虎山走过去,蹲在陈春香面前,露出个笑脸。 陈春香剜了他一眼,再度低下头忙碌,语气嘲讽的说道:“咋了,说话算话,把你奶的牙都掰了?” 第24章:都好好的 “没有,我要真掰了,大爷和二叔还不得把我皮剥了?”谢虎山蹲在旁边,伸手伸进大盆里帮大妈洗菜,嘴里说道: “我让我奶改主意了,我说肯定不占大秀的好处,她同意了。” 陈春香没有说话,切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谢虎山的话。 “这样,今天晚上吃完晚饭,您和大爷,二叔二婶都去我奶那院,我请了韩书记当证明人,当着大伙把这件事说死,让韩书记作证,我肯定不打我妹子家当的主意。”谢虎山对陈春香认真的说道。 陈春香听到谢虎山甚至请了证明人要把这件事说清楚,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这才把手里的韭菜丢进盆里,抬起头看向谢虎山,运着气说道: “是真的吗?别到时候反过来,让韩老狗作证,逼你大爷认账。” “韩书记是那种帮着别人吃绝户的人吗?要不大妈你挑个人做证明人,你说你信得过谁,我去请。”谢虎山看着陈春香常年泡在井水里洗菜的那双手,冬天时冻裂的口子哪怕如今已经长好,仍然留下了一道道歪七扭八的疤痕,手上的皮肤更是粗糙的如同榆树皮: “大妈,我啥也不要,您家里的东西,都是大秀的,大秀嫁人后,您和大爷也不用她惦记,有我呢,我孝敬你们,我就求您一件事。” 可能谢虎山的态度不错,陈春香扭过脸去,吸着鼻子问了一句:“啥事?” “这事我找韩书记在场说清楚,奶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提,晚上您和大爷别提这件事,当我奶没跟您和大爷提过,我奶性子要强,外人面前,您得给她留面子,她说了让大爷和您啥扎心的话,我替她给您赔礼道歉道歉。”谢虎山用衣服下摆擦干净双手: “要不您打我几下也行,奶说过,生我那时候我妈奶水不足,我还跟大哥抢过您的奶水吃,她还说,您每回都偏心我,让我先吃饱,才喂大哥。” “您跟我亲妈没区别,别因为奶重男轻女的那么一句话,让您就跟我生分了,再说,您跟她怄气,又没跟我生气,直接找我说一声就完了,就这么鸡毛蒜皮的一点家务事,早告诉我,我早解决了,犯不上气成这样,对不对?” “呜呜呜……”陈春香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捂着嘴呜呜哭出了声。 前几天婆婆把丈夫喊过去说了一番话,丈夫回来告诉自己,差点把陈春香气死,就因为自己儿子早夭,只有个女儿,老太太就要把自己家当给谢虎山? 虎山这孩子是不错,孝顺,听话,可自己的家底自己要是愿意给他,自己会给,哪有自己不想给,却开口逼着要的道理。 “我就知道大妈你得哭,不哭不是你性格,所以,我特意带纸了。”谢虎山看到大妈哭出来,反而笑了起来,从口袋取出几张草纸递过去: “大爷估计正忙着给牲口治病,我就不去通知他了,晚上他回家你带他过去就行,哭两声行了,大妈,这事不值得玩命哭,省着点儿,一张纸就够,剩下的纸你等我接下来说大秀的事时候再哭,她的事儿费纸。” “啊?”陈春香一听谢虎山提起女儿,哭声马上止住,用纸擦了擦眼泪,盯着谢虎山问道: “大秀儿咋了?” “我来时路过小学,大秀儿又跟教室外面罚站呢,老师看见我,让我顺路通知家长。”谢虎山笑嘻嘻的说道。 陈春香用力闭上眼,长长出了口气,等自己喘匀才接着问:“她又惹啥祸了?” 谢虎山笑着说道:“没啥,不是快考试放假了吗,课本都学完了,大秀恐吓她同桌,把课本都撕成旱烟纸,说要给他爷和我留着卷旱烟用,老师发现时,大秀正教同桌卷烟呢。” “死丫头片子……把卷烟这劲头放在学习上,她早考上初中了。”陈春香一手攥着纸,一手捂着心口,身心俱疲的说道。 “您侄子这么安排行不行?你攒的家底都留给大秀,我啥也不要,完了我还愿意给你和大爷你俩养老送终。”谢虎山拿起手里的草纸,帮大妈把脸上没擦干的眼泪抹干净: “占这么大便宜还哭啥,赶紧趁没外人,偷着乐两声。” 陈春香被谢虎山的话逗的再也绷不住脸,乐了起来,可一想谢虎山这么安排,吃亏的是他,啥也不给孩子,人家为啥要给自己养老送终,又有些心软: “要不……晚上我和你大爷商量商量,你和大秀一人一半……但你大爷的工作可……” “别整这出,我就说不能对你好,稍微好一点儿就开始替别人操心,所以,就该我奶治你这种人,这事我都安排好了,就听我的。”谢虎山说道: “还有,考试前这段时间,你让大秀搬去和我奶住,我怎么教她你别管,也不能心疼,她要跑回家你就给我领回来,我给大秀突击补补课,让她争取考上初中,大秀不笨,她就是贪玩。” “我就说我们虎三儿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大妈没白疼你。”陈春香伸手摸摸谢虎山的脑袋,吸着鼻子说道。 “拉倒吧,昨晚在山上你咋骂得我,全忘了?我给你学学:谢虎三儿你个小白眼狼,王八犊子,缺德崽子,小兔崽子,抢你妹子嫁妆的牲口……”谢虎山在旁边学着昨晚陈春香的语气说道。 陈春香看他在那学自己说话,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气话,那能当真吗?” “真不真的,反正下回你记清楚,再生气也不能对自己亲闺女下毒手,好家伙,得亏老冯派我昨晚去了,不然你真要给大秀吃一堆香灰,她那脑子考初中就真没戏了。”谢虎山看陈春香情绪恢复正常之后,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已经蹲麻的腿脚,准备走人: “我先走了,还得去赶集呢,队里安排的正事,晚上您和大爷记得去。” “站住!”陈春香叫住转身走出食堂的谢虎山,走过去取出身上全部现金四毛钱放进谢虎山的口袋里: “大小伙子赶集得装点儿钱,去吧,装好,别丢了。” “就当昨晚上骂我的精神损失费了啊。”谢虎山笑笑,随后伸手轻轻抱了一下陈春香: “别哭了,大妈,咱家都好好的,地震那么难都过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 看着谢虎山说完走出去,陈春香叹口气,揉揉眼睛,自己都不如一个孩子想得明白,就像他说的,老太太说完之后,她就该直接告诉虎三儿,虎三儿不可能让自己心里憋屈难受好几天,早就把这事给解开了。 谢虎山没把这种发生在其他农村家庭可能要吵翻天的事当回事,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情商如果低到连家里亲人之间的矛盾都解决不了,那他就不适合去幻想三妻四妾的生活,更不用说去开公司做生意,管理更多的人。 吹着《艳阳天》的口哨,骑着赵会计的自行车,谢虎山去了七里地外的辕门桥公社,今天这里开集。 农村大集,一般都是在某处由当地公社和大队提前规划出的空场上举行,一般五天一集,比如中坪村初一那天是大集,那么下次中坪村的大集则是初六,其余四天的大集则在几里地或者十几里地的另一个村子举行。 所以,很多被生产队安排搞副业,靠赶集摆摊为队里赚钱的商贩,除了本村的大集当天能轻松些之外,参加其他地方的大集,往往需要凌晨天还不亮就出发赶路,而且要看是什么副业,一般不是大生意,别想有大车接送。 反正据谢虎山了解,三队的烧饼馄饨摊,马老五没舍得专门配辆驴车。 这也意味着,韩寡妇和她婆婆,两个妇女需要人力拉着一车锅碗瓢盆,柴火面粉之类的东西,走上几里或者十几里路来赶集摆摊。 集市显然还是有些规划的,分出了几个区块,卖猪牛羊驴等大牲口的,卖鸡鸭鹅等家禽的,卖队里种的蔬菜水果的,卖草席筐篮手工编织品的,卖自制农具的等等,除此之外,一进大集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炉灶内汤水翻滚,一团又一团水蒸气升腾的各个餐饮摊位,空气中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诱惑着前来赶集的社员们。 粗粗一看,就有七八家卖食物的摊位,谢虎山找了半天,才在最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摊位前,发现两个妇女正麻利的包着馄饨。 谢虎山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地段,叹了口气:“看这选地段的眼光,也不像是能挣到钱的。” 随后他走过去,开口和两人打招呼:“同志,来碗馄饨。” 第25章:你这死法浪费粮食 在灶内冒出的烟气与锅内腾出的水雾中,摊位后的年轻女人抬起头,透过那片烟水朦胧,看向谢虎山。 在上一世见过世面的谢虎山眼中,女人算不上什么绝色美女,模样只能算是标致耐看,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米六的身高,留着刚好盖住双耳的样板干练短发,身上则是一套明显是不属于她,被改小过的蓝色工人制服。 可能因为常年摆摊,没有在田间劳作的缘故,并没有其他生产队女同志身上常见的小麦色或者古铜色,脸蛋与脖颈处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拥有着乡间女人之中少见的白净。 马老五形容他娘家侄女的形容词刚好能形容面前的女人:白!水灵! 唯一让谢虎山眼前一亮的,是女人拥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让她只是抬头随意瞥自己一眼的动作,就带上了种能让男人心中微微一热的媚气。 “素馅馄饨,一毛二一碗。”韩红贞对面前的青年微笑着说了一句。 农村赶集吃饭,不需要付粮票,但相对价格也要稍高些,一碗素馅馄饨在县城的饭店内,搭配粮票,最多卖八分钱。 谢虎山取出两毛钱放在案板的边缘,韩红贞没有伸手去取,而是托起摆放着包好的馄饨的盖帘,端到汤锅上方,把十五个馄饨用手指灵活的拨入汤锅,这才又问道: “一碗馄饨怕是吃不饱,要不要再来两个烧饼?” “不要。”谢虎山摇摇头,朝对方一笑。 韩红贞扭头喊道:“妈,找这个小伙儿八分钱。” 谢虎山循声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瘸一拐的从后面几张小木桌前走过来,小心翼翼解开领口的纽扣,从里面摸索出一叠分币,数出八张一分递给谢虎山,随后才收起案板上的两毛钱。 谢虎山注意到对方右腿膝盖以下没有了小腿,空荡荡的裤管下,是一根锯过的木制桌腿。 直到收完钱,中年妇女才恍惚的打量起谢虎山,先是错愕,随后笑了起来:“这不是……谢启武家的虎山吗,怎么跑这么远来赶集?” 看到婆婆认识对方,韩红贞又瞧了瞧谢虎山,随后对婆婆问道:“这小伙儿也是咱们大队的?” “是咱们三队的,我和他妈那时候还是一个生产组的呢,要不是地震……”中年妇女说了一半,叹口气,随后挤出笑脸,催促谢虎山: “去,把车子推旁边,我给你看着,丢不了,你去坐桌上等着吃。” 谢虎山听到对方认识去世的母亲,也就朝对方按辈分喊了一声婶子。 韩红贞听到对方也和自己一个生产队,再度托起盖帘,多拨了两个馄饨进汤锅,对谢虎山一笑: “坐着去吧,煮好了给你端过去。” 谢虎山把自行车停好,找了个矮桌坐下,过了一会儿,韩红贞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过来放下:“趁热吃。” 随后就转身走回案板前继续忙碌。 谢虎山吃着馄饨,眼睛打量着四周,这个摊位,韩红贞负责汤水,包馄饨,煮馄饨,端饭等工作,她婆婆则负责添柴,提水,收拾碗筷,收钱找零。 看起来是婆婆的活儿更脏,但实际是韩红贞担心婆婆腿脚不便,尽可能让对方避免做些可能会被烫伤的活计。 她需要一直站在案板前,但婆婆忙完一阵,总能坐下歇歇。 自己把一碗馄饨细嚼慢咽的吃完,在自己吃馄饨这段时间,出入大集的各村各队社员那么多,走过来买一碗馄饨吃的居然只有一对母子,还是孩子吵着吃馄饨,母亲给他买了一碗。 不科学啊,这么白净媚气的小寡妇当街摆摊,哪怕地段差点,不指望能通杀所有男人,但广大的农村光棍群体也该给她捧捧场才对。 “大婶,你帮我看着点自行车,我去旁边再吃点。”谢虎山吃完站起身,和韩红贞的婆婆打声招呼,朝旁边的摊位走过去,从紧邻馄饨的第一家开始吃。 油条豆腐脑,上座率比馄饨摊稍好,主要都是买两根边走边吃的客人多些,炸油条的油都已经有了轻微的哈喇味,却还没舍得换油,不过看客人的反应,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在意,油水多这一个优点,就能让他们无视食物的其他缺点。 骨头汤烩饼,那在汤锅内能让所有客人看见的几根大骨头,估计是侏罗纪留下来的,已经一点儿肉味都尝不出来,吃在嘴里,就是汤里飘着几朵油花的菜汤烩饼,但客人比买油条那种油水大的食物的人还要多出不少,显然是奔着肉味来的,只是吃到嘴里之后,评价都不太好。 一连吃了六家,直到最后一处摊位,也是大集地段最好的位置,在摊前排队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不是有钱阔绰的车把式们,就是带着孩子来解馋的家长。 这是一处卖肉包子和肉丸子汤的摊位,谢虎山排了大概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两个包子和一碗丸子,但是想坐下吃已经没有位置,在他前面排队的很多人,都已经蹲在旁边托着碗吃饭。 这处生意的火爆,说明农民这一群体对油水大且富含荤腥的食物的垂涎,已经超越了对年轻貌美的异性的渴望。 找不到位置,他干脆用草纸垫着烫手的汤碗,拿着包子回到了馄饨摊,看到谢虎山带着别人家的食物来自己摊上,韩红贞愣了一下,觉得这小伙子的脑子好像缺根弦儿。 再是乡里乡亲,也不能这么做,那不等于给她的馄饨上眼药吗? “你……”她眉头拧起,想要说话,谢虎山已经抢先一步把烫手的丸子汤放在案板上,吹了吹发烫的手掌,用力捏捏耳垂,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表情痛苦的说道: “不行了,实在吃不下了,你跟大婶把包子吃了,丸子给我剩两个尝尝味就行。” 说着就朝摊位最后面的没人地方走去,韩红贞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提着裤子走路的谢虎山:“你要干嘛,挺大个人了不知道害臊吗,去茅……” “我吃撑了,松松裤腰带有什么害臊的?”谢虎山头也不回的走到没人的角落,松了松裤带。 等松完裤带再回来,看韩红贞嫌弃的把丸子和包子推到案板一角,谢虎山走过去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她婆婆:“大婶儿,吃包子,我吃不下去了。” “这孩子,挺贵的吃食,你自己留着吃……”韩红贞的婆婆连忙推辞,乡下人吃点荤腥不容易。 谢虎山把包子塞对方手里说道:“我刚才从馄饨摊一路吃过去,您没瞧见啊?我真吃不下去了,嗝儿~” “我吃了一碗馄饨,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一碗骨头汤烩饼,一碗油炒面,一根炸排叉,一个麻酱烧饼,一……” 他报着刚刚吃完的食物名字,让韩红贞和她婆婆听的一愣一愣,再加上此刻他又大方请她们两个吃东西的举动,让两人顿时警觉起来,婆婆打量着谢虎山,迟疑说道: “虎山,你这孩子别是出啥事了吧。” “嗯?”谢虎山不解的看向对方:“我没事啊,就是肚子撑得慌。” “妈我觉得你说的对,这小伙儿肯定是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了,准备吃完……那啥,韩家楼前几个月就有个小伙儿是这么没的,走之前大吃了一顿,吃完就跳河了。”韩红贞此时也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谢虎山的状态,对婆婆压低声音,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劝住他,我去牲口市找咱大队的人过来,他不对劲儿,咱农村哪有好人这么吃东西,那肯定是想临走之前……” 婆婆对韩红贞的话显然颇为认同,一把攥住谢虎山的手腕,由着韩红贞去喊人,自己则语重心长的开导一脸茫然,忽然就被定义为想不开要寻短见的谢虎山: “孩子,可不能想不开啊,父母没了,你奶还活着呢,再说,你这死法它费粮食啊,人家老话是让做个饱死鬼,不是撑死鬼。” 第26章:我是组长 谢虎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赶次集,来的时候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回去是被中坪大队去集上挑牲口的人放在驴车上拉回去的,旁边还放着用饭盒盛着的包子和丸子汤。 一上午,辕门桥大集赶集的人都已经传开了,有个中坪村的小伙子想不开,要自杀,死之前想要吃顿好的。 没等晚上开家庭会议,自己被驴车送到家时,谢家在附近的亲戚全都收到信赶来了,大妈,二叔,二婶,甚至在其他生产队和邻村的几个谢家分支的长辈也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要不是自己死活劝住,二叔已经准备骑着车子去给自己远在几十里外的舅舅家送信。 生产队长马老五也收到信赶了过来,坐在炕沿一角,表情疑惑,可能在场就他一人觉得谢虎山不是想不开要自杀的人,这犊子脸皮厚的坦克都打不透,跑县城骗大粪的事都能干出来,他会想不开? 此时,奶奶左手攥着谢虎山的手,右手握着手绢擦着眼泪,看着帮忙把自行车骑回来的韩红贞表情严肃的讲述他孙子如何想不开,以及自己和婆婆及时发现并救下他的事情经过。 “虎山啊,奶不挤兑你了,行不,奶都听你的,你别吓唬奶。”老太太听完之后,握着孙子的手都忍不住哆嗦,此时抖着嗓子轻声说道。 大妈在旁边也说道:“虎三儿,你不能把大妈哄好自己就想不开,你觉得委屈跟大妈说啊,你要没了,我和你大爷咋有脸下去见你爸你妈?” 谢虎山表情绝望的看向韩红贞,语气虚弱的指着她说道: “你那个脑子多少沾点儿大病,就欠让小老道给你扎几针。” “我吃饭的时候怎么就愁眉苦脸了,怎么看上去就像想不开了?我愁眉苦脸,那是因为想不开吗?那不是因为撑的吗?” “再说我要想不开撑死,我不会去县城下馆子撑死自己?非得去集市上吃点儿不值钱的馄饨烩饼?死都死了,还非得这么小家子气?” “地震都没震死我,怎么到你手里给我判死刑了。” 看到孙子指着韩红贞的架势确实不像想不开,倒像是要找对方打一架,奶奶连忙抬手把谢虎山的手按下来: “人家四丫头也是好心,你跟奶说实话,真没想不开?” “我真没有,不信你问五叔,我早上从家拿着两块钱走之后,就去找了五叔,说要去集市上转转,尝尝各家的吃食,研究研究怎么搞咱队的副业。”谢虎山看向角落的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看到谢家一堆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连忙点点头: “啊对,虎三儿是这么说的,他不是要参加咱队副业组嘛,再加上收粪有功,我安排他当馄饨烧饼那一摊的组长,昨晚特派员小冯找他有事,所以我没来得及带他去见见小韩和她婆婆,他今天早上说自己去看看,我就告诉他去辕门桥,刚才我还纳闷呢,怎么去一趟回来就要想不开了。” “那你也没和我说清楚,你要告诉我实话……”韩红贞听完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想说句道歉,可看到对方瞪着自己的欠揍模样,又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这句话倒像是捅了马蜂窝,谢虎山的语气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你他妈到给我说话的功夫啊,三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被你领过来,不由分说跟逮猪一样按住我,唯恐我跑了!塞驴车上就给拉回来了!完了你还提前蹬自行车回来报信儿!你告诉我,我怎么跟你说清楚?” “那仨老爷们,我跟他们一个劲的说我没事,放我下来,结果不知道是哪个队的大傻子,跟同伙儿说我这么年轻就想不开,很有可能是癔症,听人说灌口大粪就能醒过来!吓得我一路上嘴都没敢再张开,我咋说清楚?” “而且你自己说说,你干啥了,让三个大老爷们把我塞车上之后,你是不是把我鞋脱了,完了挂自行车上给带回来了。” 韩红贞小声辩解道:“我那是怕你半路跳下去跑了,还要闹着寻死。” 谢虎山捂着脑门:“那我鞋都脱了,你为啥还跟车把式喊,让他把我裤带还拽下来?” “怕你一心想死,光脚跳下去跑了。”韩红贞低下头去。 自己的确是怕对方铁了心寻死,所以把鞋拿走之后,还让车把式把谢虎山的裤袋抽走,这样就算谢虎山跳车,提着裤子也跑不远,能及时抓回来。 “这主意多损啊,我他妈光着脚在车上提着裤子,别说下车跑,那破驴车颠簸动静大点儿,裤子都直往下掉!”谢虎山几乎声泪俱下的说道: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看怪兽一样看我!是个人就问车把式和那俩大傻子,我这个流氓是从哪逮的!” “我本来没有想不开,但现在让你收拾的非常想要寻死,,你真是个狠人儿!” 外面响起韩老狗洪亮的声音:“虎三这小子上午见我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就想要寻死了?” 随后门帘一挑,韩成松从外面走了进来。 屋里的众人赶忙都和韩成松打招呼,谢虎山一副看见亲人的表情:“二大爷,我受老委屈了,大队得给我做主啊,让我奶给你说说我都遭遇了啥。” 等其他人说完,旁边韩红贞也朝韩成松打了个招呼:“二大爷。” “四丫头怎么也在这儿呢,有日子没见着你了?”韩成松看到韩红贞,有些意外,笑着点点头。 “行,让你奶跟我说说,我听听,谁敢给你小子委屈受?”韩成松先朝奶奶喊了一声六婶,随后才挨着马老五坐下,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满怀希望的看向自己奶奶,在他看来,奶奶说故事那比自己说得好,尤擅夸张,没想到自己奶奶轻描淡写的对韩老狗说道: “嗨,虎山这孩子属狗的,赶集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道,吃得太多,把四丫头吓坏了,以为他想不开要寻死,毕竟韩家楼之前不是出了一档子事嘛,也是个大小伙子,因为亲事黄了,没想开,自己去集上大吃了一通,吃完跳河了,所以四丫头喊了咱大队赶集的几个叔伯,把他用车帮忙拉回来了,不赖四丫头,她是好心,还得谢谢她,知道在外面照顾一个村的乡亲。” “嗯?”谢虎山震惊的看向奶奶,一把年纪看见领导怎么还不实话实说了呢?怕给领导添麻烦? 自己说的诸如逮猪式抓人,脱自己鞋,抢裤带这些凄惨遭遇,奶奶一点都没提。 “吓我一跳,过来的路上,我还寻思虎三儿不是心眼小想不开的孩子,韩家楼那事我听说了,那孩子没出息,死都死了,还祸害家里的钱和粮食。”韩老狗听完之后,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那就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大队部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 又看向韩红贞:“四丫头,下次遇事问清楚,不是哪个孩子都跟韩家楼那小子一样,虎三儿就是单纯能吃。” 他是大队书记,队里一堆工作等着他,看到谢虎山没事,就准备起身走人,谢虎山马上开口说道: “二大爷,你等一下,刚好人都在这儿,省得晚上还得让您再跑一趟,趁现在我说个事,二大爷和五叔就当个证明人。” 韩红贞看到谢虎山要和谢家人说话,就准备悄悄朝门口蹭去,刚转半个身,就被谢虎山喊道:“那谁,那四丫头,你去西屋等我会儿,等会我说完几句话,带你跟我一起走。” “跟你干啥去?还有,你刚才喊我啥?”韩红贞先是茫然的看向谢虎山,随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谢虎山。 韩成松喊自己四丫头,那是辈分摆在那,这个缺根弦儿的毛头小子居然也学人喊她四丫头? “我听韩书记这么喊你,挺亲切,还有,注意语气,我是组长,组长称呼组员亲切点儿有毛病吗?”谢虎山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婆婆和咱那组的锅碗瓢盆还都扔在辕门桥,你不跟我去取啊,咋的,让你婆婆自己把车拉回来?” 韩红贞想要开口说话,谢虎山一瞪眼: “憋说话,没听五叔刚才说了吗,我现在是组长,听组长话,去那屋等我一会儿,回头再跟你算账。” 第27章:土匪会流氓 等韩红贞走出去,屋里的人都看向谢虎山,谢虎山环视一圈,取出香烟给各位长辈发了一支,笑着说道: “也不是啥大事,但是我觉得不大也到了该说的时候了,所以早上我找韩书记提了一嘴,让他晚上过来给我当个见证人,正好趁现在,我们老谢家的二爷,五爷和二大爷也都在,我们队长五叔也在,正好把话说清楚,省得晚上再折腾一趟。” 几个谢家的长辈,谢老六那一房的大妈,二叔,二婶都看向他,尤其大妈陈春香,这孩子早上说让她晚上来的时候不要提这件事,可自己怎么现在又说起来了? “嗯,说吧,我也听着。”韩成松本来准备走人,看到谢虎山有话要说,又再度坐下,接过香烟说道。 奶奶坐在炕上低着头,沉默不语,以为孙子要把自己做的事当众说出来。 “是这么回事,前几天,大妈找到我,说我都这么大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岁数了,父母没得早,她这个当大妈的,得替我操心,所以她和大爷找我奶商量过,准备让大爷托托关系,把我弄去兽医站顶我大爷的工……”谢虎山对着其他几名谢家长辈和韩成松说道。 陈春香眼珠子当即瞪圆,这犊子果然要当众改口,不过没等她开口,谢虎山已经继续说道: “这事我不能同意,我知道我奶,我大爷,大妈都是为我好,惦记我,心疼我父母走得早,但大爷真要安排工作,那也该是给大秀安排,跟我没关系,我也用不着,我今天让韩书记给我当个见证人,就是当着各位长辈说清楚,谢虎山再怎么杂碎,也不抢自己妹子的东西,所以也都别再劝我,还有,大秀嫁人之后,我大爷,大妈不能膝下无人,生养死葬由我这个侄子负责,就这么件事,韩书记,您帮我跟大伙说两句,以后都别提这事了。” 虽然早上谢虎山特意去见了韩成松,但韩成松不知道他晚上请自己过去是要说什么,现在听到谢虎山说出的话,韩成松有些震惊。 现在新中国虽说成立这么多年了,但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谢虎山的奶奶,大爷,大妈都要让他继承家业,换他帮谢启茂夫妇养老,这在韩成松听来非常合理。 毕竟大秀是个姑娘,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嫁的近些还好,离着三五里路,十天半月走着就能回次娘家,可真要是嫁出去超过五十里,交通不便,那女儿与娘家,也就剩下过年才回来住两天的情分。 等大秀嫁人,谢启茂两口子膝下没有儿子,谁来帮忙养老,那肯定是谢家的侄子,就算不是谢虎山这个侄子,也得是亲弟弟谢启丰的儿子,既然要靠侄子养老,自然也要把家底留给侄子,这事安排的合情合理。 可谢虎山现在说出来的话,是他给谢启茂夫妇养老,但两口子的家当还是给大秀,这反而不常见。 说白了,这话说出来,该害怕的是谢启茂两口子,谢虎山不碰他们的家业,真等两人老了,谢虎山反悔不给两人养老,村里人也指责不了他,反而还得笑话两口子当年留给闺女的举动糊涂。 你家产都给了闺女,到老了才想起侄子? 侄子跟你说留给妹子可能是客气话,那给你养老送终的话也可以是客气。 可自己这个大队书记是外人,人家谢家的家务事不好多说,既然谢虎山自己拿定了主意,自己能说的只能是夸几句家庭和睦,长辈疼儿孙,儿孙有志气,想到这里,韩成松咧嘴一笑: “好啊,六婶,大茂两口子都是明事理的人,这事长辈们做的没毛病,可晚辈说的更好,虎三儿这孩子有志气,这是好事!敢当着大伙儿说出这种话,他就比那些孬种强,日后出息小不了!行,你小子既然这么说,二大爷就替你当个见证,以后这事大伙就都不用再提了,按虎三儿说的办!” 奶奶和陈春香都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谢虎山把这事说成了他们商量好要给谢虎山,谢虎山自己不要,把奶奶之前说的话轻描淡写的遮下了。 韩成松说完就准备走人,一屋子人也都顺势起来朝外走,等把其他人都送走,只剩下大妈和奶奶回了房间,谢虎山看向两人: “我奶怕大爷大妈老了没人养老,这次不用怕了,大爷大妈怕大秀受委屈,这回也不用怕了,我最怕家里鸡毛蒜皮,现在也没事了,皆大欢喜,对了,大妈你不说给我奶晚上送包子吗,包子呢?” 陈春香本来单独留下对着婆婆就有些底虚,听到侄子的话顺势开口搭话,抹了抹眼角: “妈,我去把中午食堂带回来的包子拿来,留着你和虎三儿晚上吃,对了,晚上让老大过来,跟虎三儿他们爷俩喝点儿,一眨眼,虎三儿都到了可以喝两盅的年纪了。” “别怨妈,妈不是不心疼你和老大。”奶奶坐回炕上,叹了口气,对大儿媳妇说道:“大茂是我亲儿子,我是心疼你们才这么办,不然……” “我明白。”陈春香起身一溜烟跑了,谢虎山看向奶奶: “行了,奶,您在炕上坐着吧,一会我大妈肯定得把大爷也带来,两口子变着法的哄您开心,我先去辕门桥把队里的馄饨车拉回来。” 说完谢虎山走回自己那屋,韩红贞本来站在门口听那屋谢虎山说话,此时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连忙退回炕边虚坐下,仰着头看向墙上贴着的伟人画像和一副毛笔手书的语录: “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谢虎山撩开门帘,看向装模做样的韩红贞:“该走了,这屋又不隔音,我都说了要去拉车,你怎么还搁我这屋装听不见呢?咋的,组长说话不好使啊?” “没经过全体组员投票,你怎么就成了组长了。”韩红贞走出来,嘴里不满的说道。 谢虎山推着自行车走出院门,自己先骑上去,随后等着韩红贞坐上后座,韩红贞侧身坐了上去,谢虎山蹬起自行车理直气壮说道: “不满意找二面肥去,他收了我好处,才安排我来你这组当组长。” 韩红贞愈发觉得这小子脑袋缺点儿啥,给生产队长送礼走后门都说得理直气壮,试探的问道:“你送啥他好处了?” “大粪。”谢虎山没好气的说完,随后又问道: “你摆摊是见不得人吗?那摊选的位置,比抗日那时候的游击队伏击点都隐蔽,拿赶集的人当日本鬼子对待呢,唯恐他们发现你们娘俩?” “抢不过,位置最好的是那家卖肉包子丸子汤的,人家队里给配了驴车,每天赶集都第一个到,到了之后还帮别的摊位占地方。”韩红贞听谢虎山上来就嫌弃自己摆摊的位置不好,开口解释道。 谢虎山疑惑的扭头看看韩红贞:“你人缘混这么次呢,人家全是朋友,就你被孤立?” 随后又觉得这结果也正常,第一次见面就能让自己光着脚提着裤子,被路人当成游街的流氓,这操作,谁都得躲她远点儿。 “你知道个啥,那卖肉包子的几个小子不是好东西,仗着生意好,欺负这个,摆弄那个,欺行霸市,跟流氓一样,他们帮忙占位置,你以为真是好心,不白占,要给好处。”韩红贞切的一声,说道。 “欺行霸市,不是好东西?”谢虎山听完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容,嘴里念叨着: “明白了,我就说我最近总提不起精神来,浑身刺挠,找到原因了,咱村都是好人,没人欠收拾,我就喜欢这种欺行霸市的流氓,尤其他们要还跟我做一样的买卖,那就更好了,解刺挠。” “你嘀咕什么呢?”韩红贞没有听清谢虎山的话,开口问道。 谢虎山说道:“没啥,我说瘸驴配瞎马,王八驮石碑,老鸹对喜鹊,土匪会流氓,我就愿意跟……” “说谁是石碑呢?你才是死人呢,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再跟我这儿说怪话,我跳下车走回队里找马老五告状去!年纪轻轻,流里流气!”韩红贞听谢虎山念叨完之后,忽然回过神来,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我……好家伙,哪个活爹教你这么联想的?你听出啥来了,我那是说我他妈愿意收拾流氓!还你是石碑……我愿意,我愿意你大爷!挺好看的寡妇怎么说话der呵的呢?” 谢虎山被韩红贞忽然训斥自己的一番话整得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啥也别说了,等会收车回来,你跟你婆婆抓紧去豆腐作坊报道,不然我找特派员报案去,就说你目无组织,恶意侮辱领导,这罪名都够在公审大会枪毙了。” 第28章:沉默的牲口 韩红贞用自行车驮着自己的婆婆在乡道上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的骑着,不时侧过头看向旁边正在拉着架子车朝中坪村走去的谢虎山。 他把上衣脱下来系在腰间,赤着汗水淋漓的精壮上身,双手握住车把,一条拉车用的兜带斜着勒在前胸,就那么沉默着,一步一步朝前走。 换做自己平日赶集拉车走了这么久,哪怕有婆婆遇到沟沟坎坎在后面帮忙推车,也已经该停下来歇个两三次,擦擦汗,喘口气。 可谢虎山从辕门桥市集拉车一直走到现在中坪村近在眼前,十四里路一步都没停过,一句话也没说过,就像一头安静温驯,不知疲倦的牲口。 虽然马老五没有给自己配辆驴车,但新安排的这个组长很有牲口的气势,有个牲口一样的男人拉车,不用自己那么累的感觉真好。 不过即便谢虎山表现不错,可韩红贞还是觉得他脑子缺根弦儿。 他拉车的姿势很老练,身体前倾,眼睛看着前方几步外的地面,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在生产组没少干重活,可实际上韩红贞发现,他那双眼根本就没有看地面的路况,更像是对着地面边走边发呆。 每次前方的路面上出现沟沟坎坎,明明可以避开,他就跟眼睛被蒙住的瞎马一样,径直拉车走过去,直到车上的锅碗瓢盆因为颠簸发出声音,才会像刚醒过来一样,扭头看一眼,再朝自己婆婆歉意一笑,随后就继续双眼呆滞的模样,继续拉着车走。 瞎马就瞎马吧,总比自己拉车好。 可这家伙到底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呢,琢磨了十四里路还没琢磨完。 他驮着自己去集市的路上,还在因为自己说错话而气急败坏,和自己争论几句。 到了集市的时候,没有积极主动的帮忙收拾桌椅板凳,而是老远就让她下车,让自己装作不认识他,自己走回馄饨摊。 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大家都忙着收摊的集市上转悠了一圈,自来熟的和很多摊贩打招呼聊天,最后像是累了,坐在那家包子摊对面几米外的空地上,安静的抽着香烟,像是馋虫一样,伸着脖子瞧包子摊的几个人收摊装车。 看到人家煞车绳子没有勒紧,还丢下烟头屁颠屁颠凑过去帮了个忙,对方随口朝他说了声谢谢,他就一副受宠若惊的德行。 那做派让韩红贞看得心里冒火,自己和婆婆在这边熄火抄桌装车累得一身汗,他却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直到整个集市所有卖吃食的人都走干净,他才过来,没对自己偷懒且向对方示好的行为有所惭愧,就直接让自己骑自行车驮着婆婆,他拉着车收摊回中坪村。 这人脑子缺弦儿。韩红贞琢磨半天,只想出这么一个答案。 当婆婆又一次悄悄提醒自己时,韩红贞开口喊道:“喂,那位谢组长,要不我拉会车,你骑自行车歇一会儿?” 她连说了两声,谢虎山才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向她:“你刚才说啥?” “让红贞拉着车吧,虎山,喝口水,喘口气,不然你奶知道自己大孙子拉车走了一路,我们都没人换你歇会儿,她还不得找我打架。”韩红贞的婆婆也满脸歉疚的开口劝他歇歇。 “不用,这活儿不累,比生产组下地干活轻松的多,这车上才多少分量,在生产组用这玩意装满农家肥,两个人一车,一个拉一个推,连装带卸,给地里追肥,比现在累多了。”谢虎山朝两人笑笑,拒绝了让自己歇会儿的提议。 “哎,你不是真打算自己拉车回去,然后找五叔把我和我妈调去豆腐作坊吧?”韩红贞忽然想到这男人之前说的气话,开口问道。 谢虎山诚实的说道:“不能,我不会做饭,再说,我就俩组员,都安排走了,谁替我这组干活?” “你又不会做饭,为啥非要跟五叔说来副业组当组长,挺大小伙子参加副业,就不怕别人说你偷懒丢人?” “我不会做饭,但我会挣钱。”谢虎山侧过脸看向韩红贞,咧嘴一笑,阳光照在他脸上,让那一口牙齿上愈发白亮,衬得笑容稍稍有些渗人。 韩红贞在婆婆提醒下没有再开口质疑,拉车到了中坪村,经过公社合作社时,谢虎山停车进去了一趟,再出来裤袋里鼓鼓囊囊,显然买了什么东西。 再往前走,刚好小学正在放学,在一众学生中鹤立鸡群的大秀看到谢虎山拉着架子车在路上经过,直接把她妈缝的碎布头书包朝旁边某个同学身上一丢,看都不看一眼的吩咐: “给我送家里去!” 然后撒丫子朝着谢虎山跑来:“哥!” 她喊完一声哥,架子车猛地一颤,大秀已经一屁股跳坐在架子车的车檐上,让谢虎山肩膀被兜带勒出的勒痕顿时又深了几分。 谢虎山笑了起来:“嫌你哥拉的车没份量,来帮忙压个车?你是真心疼我。” “那是,我特意……等会儿!”大秀话说出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又从车上蹦下去,蹬蹬蹬跑到被她抓壮丁送书包的男同学面前,一把把自己书包夺回来: “拿过来!我忘东西了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十二了还傻了吧唧的!” 随后自己挎着书包追上谢虎山,重新坐到车檐上,从书包里抓出一大把用课本卷好的手卷烟给谢虎山炫耀: “看,我在学校给你和我爷卷的!” “好,不愧是我妹妹,跟你哥一样有出息,我上工搞副业,你上学搞副业,烟丝哪来的?”谢虎山笑着问道。 大秀得意洋洋的说道:“办公室丁老头的,我从他烟叶匣子里拿的,放心,他看不出来,我就拿了一多半,没有全拿走。” “偷一多半烟丝看不出来,咋的,偷之前你们老师已经让你把俩眼都打瞎了?”谢虎山听到大秀的话,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没打啊,我早就盯上他那匣子了,之前我给我爷卷过一次,我爷抽完说烟味正,灰白火亮,我就提前半个多月攒我爸每天喝剩的茶叶沫,晒干后又搓了点干葫芦叶儿,把烟丝拿出来,把碎茶叶和葫芦叶铺他匣子底下了,上面还是烟叶,只要他省着点抽,放假之前肯定看不出来。” “这几天晚上跟你奶住去,就说我说的,你妈肯定同意,哥给你买了点儿好吃的,晚上奖励你。” “真的?我早就想和我奶睡去了,我妈老掐我!” 眼看到了三队的地头,谢虎山才停下,卸下兜带,揉了几下肩膀处的勒痕,对韩红贞说道:“把车拉走吧,明天是哪的集,多少里地?” “六神庄,离咱这九里地。”韩红贞先扶着婆婆下了自行车,这才走过去从车斗取出一块毛巾垫在肩膀处,把架子车的兜带斜着勒在自己肩上。 “大婶儿,我另外安排个人陪您儿媳妇去出摊,您先歇歇,过几天可能还要指望您干点儿脏活累活。”谢虎山推起自行车,对韩红贞的婆婆说道。 韩红贞的婆婆有些为难的开口:“累点儿到没啥,可……虎山,咱这个馄饨摊三个人就已经快要不合算了,要是再加人,得卖出多少馄饨才能挣回队里给开的工分,不能让队里吃亏啊,再说,这事得老五说话……” “没事,我心里有数,您先歇歇。”谢虎山说完看向拉车的韩红贞:“夜里两点,拉着车来我家门口,到时候一起走,我找人拉车。” “两点?九里地不用起那么早,三点多跟五队卖炸果子的一起走都来得及,我们平时都是跟人一起走,有个照应。”韩红贞听到这个钟点吓了一跳,走得太早了。 “我说两点就两点,对了,你去队部找二面肥谈话的时候要是遇到赵会计,替我说一声,自行车还得再借一天。”谢虎山没有多说,骑上自行车,驮着谢玉秀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韩红贞拉着车,看了眼帮自己推车的婆婆,果断朝着队部的方向走去,她的确要跟马老五汇报一下谢虎山临时更换人手的问题,毕竟队里的工分不是谢虎山说了算的,最终要马老五点头。 快到家门口时,谢虎山对后座上的谢玉秀说道:“去,看看你哥我的副司令老猛在家吗?在的话告诉他,就说谢司令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饭。” 第29章:要么吃糖,要么吃肉 药王庙三队队部,韩红贞一五一十的说着今天谢虎山的种种言行,不过三队队长马老五像是完全没想心里去,专注的修理着农具,自己告状这功夫,已经修好了两把镐。 马老五低着头坐在桌子前用刀削着片小木头,觉得大小合适之后,吹吹木屑,拿起身旁一把已经松动的二镐,把木片卡在镐头处,抄起锤子几下将垫片楔紧,把二镐放在地上作势挥动两下。 看到他根本没听的模样,韩红贞干脆闭上了嘴,心里想着谢虎山之前应该没骗自己,马老五肯定收了谢虎山好处,不然朝副业组多塞一个人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生产队的社员劳力那都是有数的,多调来副业组一个人负责拉车,那就意味着生产组少一个劳力种地干活,就得把多出来的活平摊给剩下那些社员,再说,一个馄饨摊,用得着四个人吗? 看到韩红贞不再说话,马老五反而把镐放在旁边看向她,疑惑的问道:“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我说完了。”韩红贞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朝外面望望,没发现韩红贞的婆婆,对韩红贞问道:“全说完了?你婆婆有没有啥要说的?” “我婆婆要说的和我一样,就这事,谢虎山说他要再安排个人来馄饨摊拉车,还说让我婆婆歇歇,工分照常给她计着,我婆婆说,这是拿集体利益随自己的份子,我们是本分人,不敢占这个便宜,所以找五叔你说清楚。”韩红贞老老实实的说道。 马老五狐疑的看向韩红贞: “要不你再想想?就这点事儿?你确定没漏啥事?他在集上没偷老乡的肉啊菜啊啥的?或者骗的借的也算,你但凡觉得像是他占便宜的事,都算,都给我说说。” “那肯定没有,他就和摆摊的其他人聊聊天,没借啥要啥,他一个生脸儿,也不可能有人借给他东西。”韩红贞听到马老五怀疑谢虎山手脚不干净,偷东西,连忙为谢虎山作证。 虽然谢虎山明目张胆占集体便宜这事她觉得不对,她要如实跟马老五汇报,但不能因为瞧对方占集体便宜不顺眼,就顺嘴污蔑他偷东西。 马老五听到谢虎山没有其他行为,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他是组长,他让你们谁歇着你们就歇着,反正最后他那个组的帐出了问题,亏了队集体的钱,年底拿他个人的分红补,他说安排哪个人了吗?” “他没说。”韩红贞对马老五如此淡定的反应,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社员,副业组组长,擅自做主要安排其他社员加入,生产队长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咱队哪个劳力是他喊一嗓子就能跟他走的?就算是红兵,马三儿,大喜他们要去,也得先跟我说清楚。”马老五拿起烟袋吧嗒了几口,最终看向韩红贞: “那小子沾上毛比猴儿都精,私自从生产组喊社员去给副业组帮忙,这可是大事,社员也好,他也好,不经过我同意,那就等着挨批评,他不可能这么干……” 发现韩红贞瞧自己眼神有些不对劲,马老五把烟袋挪开:“小韩你咋看我呢?有啥话直说。” “谢虎山说他给五叔你送礼了,你才把他调去副业组当组长,现在他往组里加人,明显是犯错误,五叔你……” “这犊子是这么跟你说的?给我送礼了?”马老五看向韩红贞。 韩红贞点点头。 “这臭小子……也没说错,是送了,不是送我一个人,是给咱队白送了三十车大粪,这小子愣是一分钱没花,从县城那老些人手里忽悠来三十九车纯粪,最后还……”马老五前面几句说的兴高采烈,说到最后俩字,情绪有些低落: “最后他个王八艹的还啥事没有,咱大队都把我当骗大粪的幕后黑手。” 韩红贞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马老五沉默了片刻,打定了主意,抬头对她说道: “我做主了,这事就先让他折腾,你就听他安排,让干啥干啥,看最后这小子能折腾出个啥样!啥都没给他,这小子都能给队里拉回三十九车纯粪,我倒要看看,我给他一个组,他能给队里带回点啥!” 韩红贞向马老五反应问题时,谢虎山正坐在自家小院的葡萄藤下,翻看着课本,用纸笔给谢玉秀写了一套数学试题。 1978年的小学六年级,难度比起2024年的小学六年级,简直太轻松了。 正负数,正理数等等上一世小学三四年级都要涉及的知识,在这个年代,要等考入初中才会学,六年级最难的数学题是: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四则运算。 这么安排课程其实没问题,毕竟农村小学,师资力量不足,教课主力几乎都是初中毕业的民办老师,甚至还有极少部分民办老师自己就是小学毕业。 谢虎山和韩红兵为啥能让四个女老师跟着自己满县城跑忽悠大粪,因为那都是他们初中毕业的女同学,说是老师,实际上户口都还在生产队,知道以生产队利益为重。 这些老师,初中一毕业没考上高中或者中专,立马就被大队喊去小学当民办老师,给微薄工资和补贴工分。 至于考上高中或者中专的,那就等于鲤鱼跃龙门,彻底换了个身份,不可能再回农村小学教书,最差也是城里的学校当真正的在编教师。 教育部门和公社给这些民办老师下达的指示是“识仨教俩”,意思是哪怕你就只认识三个字,你也得教会孩子们至少两个。 不求能在农村这么教育资源匮乏的地方马上涌出大学生,但必须保证祖国的下一代不再是文盲,都是初中生就可以,再用这些初中生去更多的农村学校当民办老师,教更多的孩子。 也许一百个农村孩子中,一个大学生都不会出现,但能出现六十九个小学毕业生,三十个初中毕业生,一个高中生,那就是农村扫盲的伟大胜利。 这个年代,课本上的文字还充满着政治味道,哪怕是数学课本,应用题都快赶上小作文了。 一开头就是:哥伦比亚人民响应革命,掀起了……大段文字之后,才是一道题,让孩子算哥伦比亚贫农还剩多少袋粮食。 要么就是万恶的美国资本家汤米-霍克,垄断资产阶级的得利者……一大堆抨击文字,最后让孩子们计算汤米到底骗走了穷人多少钱。 别说孩子,连老师都不可能知道美国在哪,哥伦比亚在哪,啥叫垄断。 也不知道应用题里写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还不如他上一世小时候读书时的应用题,池子里两根水管,一根注水,一根排水,虽然会骂出题的人太闲,但至少浅显明了。 “大秀,过来!”谢虎山把题出完,朝着院里挖出条蚯蚓丢蚂蚁窝门口看蚂蚁搬蚯蚓的谢玉秀喊道。 “干啥,哥~”谢玉秀走过来,看了一眼饭桌上的题,脸色当即发苦:“我给你卷了那么多旱烟……” “哒~”谢虎山从自己口袋掏出一袋糖瓜丢在桌子上。 农村没什么高级糖果,用麦芽糖熬的糖瓜已经是孩子们眼中不可多得的零食,孩子们偶尔买,也是一粒一粒的买,普通人家只有过年需要招待客人,才会单次买这么多。 谢玉秀马上露出惊喜神色,伸手就要去抓!这些糖瓜在手,她觉得自己能跟同学从夏天一直得瑟到过年! 谢虎山把糖瓜按住,对谢玉秀笑眯眯的说道: “把这些题一道不错的做完,一包都给你,而且明天我再给你买。” 谢玉秀都没看那些题,开口就说道:“哥,我不会……” “不会做就问我,我仔细讲给你听,可一道题,我最多讲三遍,三遍还不会,我就把大黑喊来,让它吃着糖瓜看我抽你,抽断一根竹竿,多给你一次机会。” 谢玉秀扭头朝门外跑,谢虎山坐在桌前继续说道: “我让你妈给你请假了,考试那天再去上学,每天我走之前给你出语文数学各两套题,你爸带你去兽医站办公室做题,我回来检查。” “我大不了不吃!让我爷给我买!” “从今天开始算,今天还有四套题等着你。”谢虎山从身后抽出一根竹竿: “要么你吃糖,要么它吃肉,路怎么选,你自己挑。” 第30章:老猛 “嘶……嘶……四七二十八,四八三十二,三十二除以八再加五十六……嘶……” 谢启茂下班之后,拎着一瓶尧山大曲和两个菜走进自己母亲这院时,正看到自己女儿直着身体跪在蒲团上,在饭桌前点着油灯写作业,嘴里不断吸着冷气,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手还在努力掰扯着算答案。 这认真学习的场面,在自己闺女身上一年都看不见一次。 他转身准备朝门外走,对后面跟着的媳妇陈春香说道:“大秀儿跟咱俩哭咋整,要不让虎三儿去咱家吃吧,省着我看见大秀心疼?” 陈春香一推丈夫:“心疼啥!装看不见!进屋吃!妈那么大岁数,也让她走着去咱家吃?” “啥?!”谢启茂大声问道,他左耳失聪,听力远不如常人。 谢玉秀在桌前写着作业,嘴里大喊道:“我妈说,让你装看不见我!进屋吃!” “噢!那行!”谢启茂答应一声,朝女儿憨厚一笑:“好好学!闺女!爸给你留饭!” 谢玉秀给了自己父母一个白眼,自己哥哥下这么重的手揍自己,逼自己做题,肯定他俩教的,现在还装好人…… 谢虎山手里拿着一挂点燃的蒿绳挂在谢玉秀旁边,农村没有蚊香,就用有驱蚊效果的蒿子晒干编成耐烧的小麻绳点燃。 “大爷大妈过来了?”谢虎山撩开堂屋门帘,把两人迎进去: “粥还太烫,等凉凉再吃饭吧。” 谢启茂两口子和他打过招呼,拎着东西去了奶奶的东屋,和老太太说话。 谢虎山坐在堂屋门槛上,看着院内的谢玉秀做题,过了没一会儿,院门外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戳在门口探头探脑朝里面看,嘴里压着声音小声喊: “谢斯令~谢斯令~” “老猛,进来!”谢虎山坐在门槛上朝对方招招手,嘴里说道。 “是!”对方和孩子一样做了个立正的动作,随后小跑了进来。 看到谢虎山朝旁边让了个空位,他挨着谢虎山坐在门槛上,开始摆弄手里一把木制手枪:“大秀儿说,让我到点儿来你家吃饭。” 他是谢虎山的发小,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李猛,只不过身体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心智却永远留在了九岁。 按照上一世的流行说法,李猛算是中坪村的守村人。 李猛家与谢虎山家里住得很近,只隔着四户人家,所以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属于谢虎山这支部队的元老嫡系。 毕竟队伍刚开张时俩人才五岁,队伍成员高达两人,谢虎山是斯令,李猛是副斯令。 至于韩红兵,大喜,马三儿他们几个住的稍远些的小孩,那时候还是另一支部队,只不过后来被谢虎山和李猛给收编了。 九岁那年,李猛早上有些发烧,他妈没当回事,让他自己留在家里用被子裹着捂汗退烧,可她就没想明白一件事,不是所有发烧靠捂汗就能缓解,有些烧,越捂越严重。 李猛就是如此,父母上工之后,他从早上捂到父母收工回来时,已经昏厥,再送卫生院已经迟了,人虽然救回来,但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人们口中的傻子。 如今虽然个头大,但他不算是生产队劳力,因为他的孩子贪玩心性,根本无法长时间去进行枯燥乏味的做农活,只能偶尔帮生产队干些小孩子干的活赚些工分,比如割个草,放个牛,砍个柴之类。 他成了傻子之后,他父母又帮他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而他也是三个孩子中,被父母忽视或者说放弃的那个。 父母照顾另外两个孩子时无暇顾及他,导致他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好在他是孩子,不懂得难过和指责父母,就这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活到了现在。 谢虎山取出之前在集市上买的两个包子和丸子汤,他已经又热过了一遍,此时递给老猛:“我让她喊你来的,吃吧,给你留的。” “哎!”老猛跟谢虎山没有任何犹豫和客气,把木头枪别进腰里,左手抓着包子,右手端着汤,坐在门槛上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跟谢虎山说着他觉得重要的情报: “谢斯令,我找到一根特别直溜的棍子,当佩剑特别合适,座山雕的指挥刀都不如它威风,明天我剥掉树皮把它交给你。” “好吃吗?”谢虎山伸手直接从碗里拿起一个丸子送进嘴里,尝了尝,粉面子掺的太多。 “好吃,肉的!谢斯令,吃完咱俩是不是去打哪个山头?”老猛把嘴里的包子用力咽下去,看着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笑着看向李猛:“想天天吃肉吗?” 老猛灌了一大口丸子汤,继续朝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说道:“想啊,你不说咱们当土匪就是为了劫富济贫,大口吃肉吗?” “夜里两点,我家门口集合,跟我拉车出去,听我的命令,让你干啥你干啥,我让你天天吃肉。” “嘿嘿,行!你是斯令,听你的。”老猛嘿嘿一笑,随后大口把食物全都吃完,把空饭盒递给谢虎山: “吃完了,我回家吃饭了。” “去吧。”谢虎山点点头。 老猛朝外走,走了两步转身看向谢虎山,神秘兮兮的撩起衣服,露出腰间的木头手枪:“谢斯令,晚上用带武器吗?” “以防万一,带着吧。”谢虎山板起脸,点点头说道。 老猛点点头,学着老电影的台词,立正敬礼:“是!斯令高见!卑职明白!” 随后就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哥,你让老猛大半夜跟你干啥去啊?我要是写完我能去不,嘶……”等老猛走后,谢玉秀好奇的扭过头问道,一扭屁股,就疼的忍不住吸凉气。 “跟我赶集出摊。” “他连算数都算不明白,跟你去干啥?”谢玉秀问道。 连上了三年级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老猛一起玩了,觉得他傻,自己哥哥却还要带他赶集? 谢虎山从门槛上慢慢站起来,把饭盒放回锅台上,轻声说了一句: “在农村,疯子傻子打人不犯法,但反过来有人敢欺负他们,又被同村的人恰好看见,那麻烦就大了。” “虎三儿,让大秀自己写,你进屋和你大爷喝两盅!”陈春香此时在屋内喊道。 第31章: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谢虎山答应一声,走了进去。 屋内,陈春香已经手脚麻利的支上了炕桌,和奶奶挨着坐下,帮奶奶盛了一碗粥,大爷谢启茂盘腿坐在炕上,正朝两个大小模样不一的酒盅里倒酒,这两个酒盅都是他带来的,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六爷的。 这还是他家条件好,不然农村人家喝酒少有专门的家伙什,一般都是用一个碗装着,喝酒的人轮到谁喝,谁端起来喝一口。 热菜是大妈中午从玻璃厂食堂自费带回来的两样菜,一荤一素,素的是辣椒炒豆片,荤的是大蒜豆腐烩猪血,还有就是自家大酱配一小把嫩葱,两根黄瓜当作凉菜。 “工人待遇是真好,公社玻璃厂我听说都快黄了,还能供得起一荤一素的炒菜。”谢虎山看到两道菜,笑着说道,农民家庭,吃菜大多都是炖或者煮,很少用炒,太费油。 陈春香在旁边给奶奶加了块豆腐,嘴里说道: “不如原来伙食好了,原来荤菜是正经的一等肉,现在三等肉都少,竟拿骨头,猪血,下水啥的糊弄事儿,马大脑袋还老嫌弃人家食品公司看不起他,不给他送好肉,那他老给人打条,食品公司也不是傻子,收不到钱凭啥给你送一等肉?” “虎三儿啊,你是好孩子,大爷不咋会说话,但知道你孝顺,咱爷俩喝一个!”谢启茂呵呵笑着举起酒盅,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双手端起酒盅和对方碰了一下,随后抿了一口放下,笑着说道:“大爷,我正想对公社兽医站反应个问题,找你这个站长好使不?” “啥事啊,要是牲口得病,连我都不好使,那咱县所有兽医站肯定都没人能治。”谢启茂哈了一口酒气说道。 这句话绝对不是他吹牛,而是全县兽医系统公认谢启茂是经验最丰富的兽医,毋庸置疑的全县第一。 大爷谢启茂,中坪公社兽医站站长,早在五三年的时候,就当了中坪兽医站第一任副站长,站长高升后他就转正当了站长,一当二十年。 期间发扬风格,让了两次升迁的机会给两任他手下的副站长,让他们调回了县畜牧局工作,自己仍旧留在中坪公社。 除了因为他是中坪村的本地人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谢启茂一直认为,他一个臭泥腿子能摇身成为兽医站站长,月月拿工资,那都是国家走后门安排的,本身就已经占了大便宜,哪还能贪得无厌去想升官的事。 他是奶奶和六爷的长子,1926年生人,打小就受父亲影响,喜欢大牲口,八岁就被父亲送去给自己朋友,浭阳县兽疫防治所的兽医陈旺当学徒。 之后就一直和牲口打交道,1948年尧山解放,浭阳兽疫防治所被接收,他在防治所也还是个身份工资都没有的学徒,平时种地,偶尔师傅喊他外出去各村给牲口看病赚点辛苦钱。 他看上了师傅的闺女陈春香,但师傅嫌他木讷,看不上他,奶奶给他托媒相亲,他还不愿意,就一门心思想娶师傅的闺女陈春香。 直到高丽战争爆发,平州省边境地带纷纷组建了抗美援朝支前大车队,当地农民赶着大车,或者拉着大车上前线为战士们运送物资补给,不缺人手,但缺乏拉车的大牲口。 军队马政局在尧山一带调集,收购了一批骡马,这些牲口,都需要在当地防治所进行基本检查后,再用火车运去东北,在路上也需要兽医全程跟随,确保安抚牲口不会受惊,万一突发疾病也能随时救治。 本来该是他师傅陈旺跟车北上,结果陈旺帮牲口修蹄子时不小心被踢了一下,受了伤,没编制的学徒谢启茂替师傅跟车运送牲口去了东北,本以为是个辛苦些的简单任务,哪成想改变了一生命运。 本来是送到恒仁县火车站,到站骡马下车就算完成任务,谢启茂就可以拿着返程火车票和收条信回家,结果到地方才发现,三千多人的支前大车队,绝大多数人都不懂调教牲口。 懂赶车调理的车把式们早就已经先一步去了高丽,这一大批几乎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大小伙子,士气足,觉悟高,肯吃苦,不怕死,唯独不会训牲口,赶大车。 赶车是个学问,不是懂两声“驾”“吁”,牲口不走就拿鞭子抽就能当车把式,这些小伙子们连牲口套车都套不好,更甭说赶着车运物资跨过鸭绿江了。 谢启茂和十几个来自各地押运牲口的兽医,被当地民工援朝支队和平州省战勤指挥部的干部们挽留,请求他们陪着大车队一起前往高丽朔州,利用路上这几天时间,尽可能教教大伙如何调理牲口,到了朔州再派人送他们回来。 军官干部们开口求自己,这让谢启茂和那些兽医们顿时受宠若惊,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谢启茂就跟着大车队上路,但因为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大车队的成员也都是心高气傲的年轻小伙,民兵骨干,他指导那些人时,对方往往不服气,你一个毛头小子有啥资格教我? 谢启茂找战勤指挥部的同志反应,对方灵机一动,直接给了他一身军装让他换上,告诉他,教那些刺头民兵们的时候,就说自己是战勤指挥部的军人兽医。 穿上军装之后,不服气的人马上没有了,但问题也来了,还没抵达朔州时,送他们来的战勤指挥部的同志们就临时接到任务,调头去接另一批人。 而谢启茂穿着军装,被朔州当地部队当成了真的军人,支前大车队一千多头牲口,牲口有啥事都第一个找他,毕竟那么多牲口,那么多兽医,就他一个有军人身份。 谢启茂话少,老实,让干啥就干啥,就这么阴差阳错穿着军装在高丽后方连治牲口带救人,整整呆了小一年,民工和牲口轮换了好几批,就穿着军装的他一直没被换。 用他的话说,兵荒马乱,多少人在前线,哪顾得上管我一个治牲口的,看见我穿军装,那当兵的都拿我也当个军人,扯着嗓子说要求,说完就走,也不等我表示是不是有困难,他们觉得我是个军人,有困难也得克服,把事办好。 他给牲口看病的技术也是在此时突飞猛进练出来的,大牲口所有的毛病他基本都见过,内外伤都治过,甚至人的外伤救治包扎技术也敢说略通一二。 后来支前民工大队撤回国内,他才被安排回国工作,仍旧是负责组织调配牲口,运送建材在恒仁县边界处修建难民安置房和外国驻高丽使馆。 美军空袭难民营,谢启茂被炸弹炸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左耳彻底失聪。 也是他负伤住院救治期间,军医院在调查他是哪支部队的军人帮他建档时,才发现一直服从命令听指挥的谢启茂不是军人,而是尧山当初来送牲口的兽医学徒,真正身份是农民,军装也是战勤指挥部的同志为了他能压服民兵们才给他临时找的。 战勤指挥部发现这件事后,当时的领导当即拍板,这么好的同志,穿着军装顶着炮火在高丽干了一年,把命都差点留在这儿,谁敢说他不是军人!按军人因伤退伍办理!不能让他残了身体,再寒了心! 就这样,战勤指挥部特意为他开了一封证明信,证明谢启茂在运送骡马时,临时受平州战勤指挥部征召,加入了战勤指挥部马政局,在服役期间,因多次组织车马前往前线运输物资,保证前线部队供给通畅,荣获个人三等功,现因伤复员,享受三等伤残津贴,请求尧山地区代为安置。 谢启茂送牲口这个简单任务,送了一年多,炸聋了一个耳朵之后,才坐火车回了尧山。 奶奶本来担心他是不是走丢了,结果没想到,一年多之后,儿子谢启茂挂着大红花穿着军装回来了,直接被安排担任刚成立的中坪公社兽医站副站长,陈旺一看徒弟出息了,这次马上主动登门催婚,师傅变成了老丈人。 一场战争,让大爷谢启茂成家立业,走上人生巅峰,也让谢家在中坪的底气更盛。 谢家在中坪是孤姓,谢虎山的太爷爷清末才在此定居成家,至今不足八十年。 谢家在中坪能站稳脚跟,前三十年,靠的是诨号“狠三儿”,前几年才病逝蜀州省,至死未能回乡的谢老三,还有就是大秀的亲爷爷,“老杂毛”谢老六。 这两个狠人儿,让中坪村当时不敢欺负谢家这个外来户。 后三十年,靠的就是面前的这位大爷,兽医站站长谢启茂,让谢家融入了中坪村,成为理所当然的中坪村人。 谢启茂是农村人眼中的“官”,能决定他们眼中比人命值钱的牲口生死,这种人必须是中坪村的自家人,因为找他给牲口治病能攀交情。 谢虎山每次想起谢启茂的经历,耳边都隐约响起小品的一句台词: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得服。 第32章:打兽医站的主意 “我看兽医站那三十个棚都住满了,都是各队来看病的牲口?”谢虎山开口问道。 谢启茂把猪血挑了几块放进自己母亲的粥碗: “满了,排队呢,这不是吹,好几个生产队跑远路也得来咱们兽医站治病,因为他们公社的兽医不会治,也就是棚少,再来三十个棚,也得满。” 说起自己感兴趣的牲口话题,谢启茂的话多了起来: “而且好多地方的兽医站净瞎整,有那伤了腿的牲口,明明能治好,他们非要说治不好,就让人家牵回去杀了,老这么干,那各队都不是傻子,就朝咱这里送呗,其实就是嫌治外伤麻烦,累,需要盯着,还钱少,所以懒得治,打听去吧,这么干的,都是县里下来的年轻兽医,吃不了苦,受不了累,闻不得臭,也不明白大牲口对生产队的重要性。” “大爷,这么多人陪着牲口住院治病,兽医站要不考虑加个小食堂,肯定比你们去公社食堂吃得好,还能卖个饭挣点副业钱。”谢虎山帮谢启茂倒着酒,嘴里开口说道。 谢启茂愣了一下,不明白侄子为啥提起食堂的事: “咱公社兽医站满打满算六个人,公社食堂吃口得了,是有的公社兽医站自己开小食堂,那是……那都是不务正业,业务弄不明白,这才开个食堂,明着是自己吃,实际是干点副业赚点钱,再把赚的钱说成是给牲口治病挣的,显得好看,不然年底县里一问业务,接诊三十头,治死三十头,一分钱没挣,还赔了不少钱,那不得羞死他们!” “咱兽医站牲口我都治不过来,不算临时闹小毛病来看病的,你就光算三十头住院的牲口,六个人,一个内勤,五个兽医,一个人就得盯六头,一年到头除了春耕和秋收,大伙忙着种地,我们能喘口气,剩下的时候几乎都是满棚满圈,干啥副业?哪有那精力?” 生产队的牲口生病来兽医站治病住院,和人去医院住院一样,要花钱的,三十个牲口棚就相当于三十个牲口住的小单间,光收住院费就能收不少,更别说用药或者手术之类。 而且给自己看病,生产队社员可能舍不得钱,但是给牲口治病,再穷的生产队也不吝啬,毕竟牲口住院花的钱再多,也比买一头新牲口的钱少。 谢启茂的兽医技术全县驰名,很多离得远的生产队都愿意把牲口送来让他治,他给牲口治病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搞什么小食堂,全都是业务研究不明白的兽医站,靠开小食堂能弄点荤菜,卖给车把式或者想吃肉的老百姓,挣点钱算业务头上,让自家汇报工作时成绩好看点。 “你听虎三儿说完,唠唠叨叨说啥呢!”陈春香现在看侄子谢虎山一百个顺眼,看到谢虎山刚问一句话,自己丈夫就唠叨一大堆,马上在旁边帮谢虎山敲边鼓。 谢启茂看看陈春香,低头端起酒盅喝了一口,不再吭声,继续给奶奶夹猪血。 “是这样,大爷,我现在吧,负责我们队的一个副业组,卖烧饼馄饨,都是素的,吃的人少,两个人累一天,顶多混个不挣不亏,三个人就得亏钱,我想给它改改道儿,弄点肉,大伙现在没那么缺钱,五天赶次集,都舍得花个三毛五毛开开荤。”谢虎山看谢启茂把猪血快都夹奶奶碗里,赶忙抢了一块夹给大妈,嘴里说道: “但咱大队你也了解,韩书记是保守派,大队没养那么多猪,全都是为了过年分点儿肉养的,你要加个食堂,就能正大光明让食品公司下属的肉联厂给你供肉,我们副业组吧,也就能从大爷你这儿买一批肉,不然我们去肉联厂,人家根本不可能搭理我们,都是公对公,最差也得是个社办厂才有资格采购。” 农村的肉主要是各生产队的养猪场养殖,一些富裕的生产队会发放猪崽给社员圈养,比如养两头猪崽,一年以后长到一百二十斤,队里收回一头,留下一头给社员。 但中坪村没有这种安排,就是各队养猪场养殖,而且数量都被严格控制,这跟韩老狗的保守有关系,他认为猪的数量太多,必然要从人和大牲口的嘴里抢粮食吃,他宁可省下粮食和钱去添置驴马这些劳动力。 说白了就是韩老狗穷怕了,饿怕了,觉得社员们少吃几口猪肉,死不了人,但粮食如果减产欠收,那才会出现大问题。 所以他一直劝说各生产队每年必须制定增添驴马这些能显著提升耕种效率,农闲还能赚钱的大牲口的计划,至于养猪,就是按照县里和公社要求的最低数字敷衍养着,留到年底杀掉分肉,让大伙过个年。 这也是韩红贞的馄饨摊只卖素馅馄饨的原因,马老五不可能为了个馄饨摊,就把养猪场的猪宰一头,谢虎山要用肉增加竞争力,就只能另寻渠道,他能倚靠的最直接关系,就是大爷谢启茂。 兽医站增加一个小食堂,合情合理,而有食堂,就可以让兽医站跟浭阳县国营食品公司签供应合同,就能让对方给兽医站食堂供应肉类。 “食堂批准之后,愿意新盖食堂,我帮你们找人盖,不要工钱,开火做饭,我帮你们安排专人做饭,不要工钱,只要能多采购一些肉类,再平价匀给我们三队副业组,这条件行吗?”谢虎山目光烁烁的看向谢启茂。 他在集市上打听到的消息,卖肉包子的那几个人,就是靠类似的关系拿到了肉。 “你这是相当于让我当个好像卖牲口的二道贩子,把肉联厂的肉卖给三队副业组……还不如二道贩子,过一手兽医站还啥也不挣……”谢启茂伸手去够酒盅,嘴里兴趣不大的说道。 陈春香一把把谢启茂面前的酒盅拿过来自己喝掉: “你别喝了!谢大茂,我可还在三队呢,妈还在三队呢,老二两口子,大秀,都在三队呢,再说,虎三儿说了,三队是买!又不是不给你钱,咋的,你还要当中挣点儿?” 奶奶像是听不见儿媳妇训儿子,专注的把儿子夹给自己的猪血,又都夹到孙子的碗里。 谢虎山劝道:“大爷,你想想,兽医站当中有好处,我安排一个劳力白给你们食堂做饭,一个劳力一年多少工分呢,你要雇人开工资,一个月按最低二十六块五算,一年还多少钱呢?而且一天三顿饭,不用你们再跑公社食堂打饭去,想吃啥告诉那人一声就行,这还不算兽医站占了便宜?” “排名落后的兽医站都能搞小食堂,你排第一的怎么就不能搞呢?又不违反规定,这么死心眼干啥!”陈春香把谢启茂面前的菜挪到谢虎山面前: “我跟你说,谢大茂,你要不搞,回兽医站跟牲口过去吧,别回家了,虎三儿要在队里表现表现,显显本事,他到盖房娶媳妇的岁数了,明白不,得让大伙帮他张罗说亲了!” “虎三儿娶媳妇这事我想着呢,我给他谋划着呢,我准备明……”谢启茂咂咂嘴,看看没一个向着自己的,尴尬笑笑,开口辩解道。 “你那个木头脑袋谋划个六儿啊,咱俩结婚,都得我爹主动给你提醒,不然我过完八十大寿都未必能等到你开口提亲去!你还谋划?”陈春香对自己婆婆不敢大小声,但怼自己丈夫却是牙尖嘴利。 谢启茂犹豫一下,最终点头:“那……要不就加个小食堂试试?我是担心,别让国家赔钱。” 菜马上被端回到他面前,陈春香帮丈夫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多吃点儿。” 谢虎山对谢启茂说道:“大爷,你放心,你要放心让我弄,我能让你那兽医站食堂比主业还挣钱。” 第33章:我是要立志成为光棍的男人 韩红贞拉着装好木柴,水桶和锅碗瓢盆炉灶的架子车,婆婆帮忙用手电筒照着路,两人凌晨两点按照谢组长的要求,出现在他家门口时,看到了颇为难忘的一幕。 月光下,三队新晋副业组小组长谢虎山同志,手里拿着一根剥去树皮的木棍,跟个神经病一样正在对着空气劈砍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吃我一剑,华夏第一剑,白帝圣剑,御剑跟着我!胯下用力!双剑合璧!” 看到他和老猛站在一起,让三队社员们猜他俩之中哪个是傻子,韩红贞觉得大伙儿只要不瞎,都得把票投给这位组长大人。 “要不妈现在去老五家敲敲门,再找他一趟吧。”看到两傻子专注投入的模样,婆婆小声对韩红贞说道: “这……连赶集摆摊再看着俩傻子……就靠你一人能行吗?” “五叔说让先听他的。”韩红贞把车把放下,直了直腰,对婆婆说道:“妈,把手电给我,你回去吧。” 看到韩红贞赶过来,谢虎山把手里的圣剑小心翼翼放回自家院里,把门带好,招呼老猛迎向韩红贞娘俩: “大婶儿,您怎么也来了,赶紧回家歇着,我给你找了个好活儿,过几天还有您忙的时候。” “虎山,你让老猛跟着去?”婆婆看看旁边接过手电筒,把光柱照向月亮的老猛,表情复杂的问道。 谢虎山说要加个人干活,就找了老猛这个傻小子?这不添乱吗?看他刚才挥舞棍子念念叨叨的模样就不太聪明,还找个更傻的跟着他。 马老五是咋寻思的呢?三队不过了?准备败家散伙?找俩傻子把生产队搅黄了? 十八岁还玩棍子呢,他奶奶和大妈还把他夸得跟花一样,想撮合他和自己儿媳妇? 自己儿媳妇虽然是寡妇,不求再嫁能嫁得多好,可也不能就嫁给一个深更半夜挥舞棍子的傻子啊? “啊~”谢虎山看一眼老猛,对韩红贞的婆婆说道: “他拉车,烧火,提水,收拾碗筷都没问题,老猛不是不能干活,他就是孩子脾气,不能老干一样的活儿,干一会儿让他旁边玩会儿就行。” 说完他招呼老猛,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糖瓜塞他嘴里:“去,拉车去,你拉前四里,我拉后五里。” 老猛答应一声,把手电筒给了谢虎山,自己咬着糖瓜走过去把兜带勒紧,把车把抄了起来,谢虎山直接一屁股坐在架子车车檐上,招呼旁边的韩红贞: “上车,等啥呢?” “你让他拉着咱俩去六神庄?那不得累坏了?”韩红贞吓一跳,车上的柴火和水加一起分量已经不少,再坐两个大活人? “那你后面慢慢走。”谢虎山也不矫情,转头招呼老猛,帮老猛照着路面: “走了,稳着点儿,敢把我颠下来,肉你肯定吃不着,我还得按军法毙了你!” 老猛拉着车迈步就朝前走,就像是架子车什么都没装一样,脚步轻快。 韩红贞跟在车后走了十几米,看着谢虎山似笑非笑在车上看着她走路,受不了对方的嘲讽眼神,最终低着头小跑一阵,也坐上了另一边的车檐。 “知道今天不用你拉车,所以特意换了衣服?”谢虎山嘴里含着糖瓜,又从口袋里取出一颗递给韩红贞,笑着说道: “挺好看的,比昨天那身强,吃糖吗?” 昨天韩红贞穿着一套男式蓝色工装,虽然改了改,但穿在身上,无论上衣还是裤子,仍然显得非常肥大,松松垮垮,无非是工装耐脏耐磨,拉车时磨损布料不心疼。 今天穿了一件合身的斜襟细纹蓝布半截袖小褂,小臂上套着碎布缝制的耐脏套袖,整个人看起来比昨天漂亮利索了不少。 韩红贞没有接话,犹豫一下,从谢虎山手里接过糖瓜放进嘴里,随后从车上翻出一个饭盒: “你俩用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吗?我昨晚睡觉前做的野菜馅饽饽,出门前又热了热,现在还温着,给你一个?” “摆馄饨摊还自带干粮?”谢虎山很是震惊,在他看来,每天煮出来的前三碗馄饨都不可能卖给别人,必须先填饱自己人的肚子。 “那馄饨是队里的,能随便吃?”韩红贞打开饭盒,递给谢虎山一块野菜饽饽。 “跟我干,我还能饿着你们?收起来,收起来,包好馄饨先一人给自己煮一碗,吃点热乎的。”谢虎山嘴里说着让他们吃馄饨,自己却接过饽饽咬了一口。 尝过味道,他对韩红贞说道: “你以后不用拉车去我家门口了,让老猛去你家拉车吧,你得离我奶远点。” 韩红贞不明白这家伙吃了口饽饽怎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咋了?” “我奶肯定看上你了,你做饭挺好吃,她要知道,肯定更愿意。”谢虎山面无表情的说道。 韩红贞满脸疑惑:“看上我,啥意思?” “还啥意思,不明白啊,我奶,正四处给我寻摸娶媳妇呢,我家穷,可她又不想给我找西山那些穷地方的姑娘,就想在中坪村附近寻摸,昨天就觉得你挺好。” “我结婚嫁人了。”韩红贞漂亮的丹凤眼瞪了谢虎山一眼:“瞎说什么呢。” 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嗔怒模样,让谢虎山觉得,奶奶眼光真挺好。 说起奶奶,谢虎山心服口服,那么大年纪,也不看她出门四处走动串门,昨晚和大爷大妈一桌吃饭说话的时候,居然就已经掌握了韩红贞的详细资料。 这让谢虎山怀疑,村里老太太们可能有个秘密情报组织,用不为人知的绝密技巧传递村里的各种八卦情报消息。 韩红贞,五里地外的韩家楼人,与中坪村韩家算是刚出五服的本家,今年二十一岁,性子要强,踏实,正派,能干。 七六年结婚嫁给了中坪村的吴金柱,刚登记完,还没正式摆酒请客。 丈夫忙着给两人的新房刷灰,喊了岳父和自己父亲帮忙,白天干活累了一天,晚上三人又喝点酒,睡的沉,结果那天晚上发生了地震,三人没能醒过来,都被埋了。 挺好的两家,一场地震只剩下三个寡妇,尤其韩红贞,连个结婚仪式都没有,就成了寡妇。 她妈在妇女主任的劝说下,带着未成年的弟弟改嫁去了别的村生活,她和婆婆娘俩人生活。 婆婆截了一条腿,没办法参加劳动生产,韩红贞找到马老五,主动提出带着婆婆干副业摆摊卖馄饨,这样两人还能给队里挣点钱,省得年底分红的时候,被人笑话厚着脸皮占队里的便宜。 她婆婆吴大婶人不错,把她当闺女,两人相依为命有了感情,也不想耽误韩红贞,一直托媒人想再给她找户人家,不想留她陪着自己吃苦守寡,可韩红贞舍不得丢下婆婆,跟人家媒人说,嫁人也得照顾婆婆。 本来不少未婚小伙儿是对她有想法的,一听这话吓退了不少人。 毕竟她婆婆就一条腿,不算劳动力,肯定要少不了帮衬和救济,在农村大部分人看来,女人嫁人了,就该连娘家都少挂念,更何况吴大婶不是韩红贞的亲妈,只是个前婆婆。 奶奶他老人家,在饭桌上已经表过态,要让人问问吴大婶的口风,在她看来,韩家是大姓,孙子娶了韩家的姑娘,以后有事就不会缺人帮衬,而且大三岁,知道心疼人。 至于寡妇和二婚的问题,完全不在奶奶的考虑范围内,用奶奶的话说,韩红贞要是头婚,那长相,那性格,以谢虎山的家庭条件找媒婆去说媒,媒婆都张不开嘴。 新房没有,进门就得小两口累死累活自己挣工分,还没有父母帮衬,得是啥人家愿意把自家漂亮能干的闺女送来当牛做马。 “我没开玩笑,你少在我奶那露脸,她不在乎你是不是寡妇,她现在看见个咱村的姑娘,就觉得跟我合适。”谢虎山吃着饽饽,认真的劝说道: “你小心点,你婆婆这几天要问你我怎么样,你最好编点我的缺点,不然你婆婆很容易被我奶奶劝愿意了,我奶不是一般人,绝对的中坪村甄嬛,心眼全偏我身上了。” “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想什么呢,岁数不大,这么色迷,急着娶媳妇。”韩红贞当谢虎山没话找话,和自己闲扯,切了一声。 谢虎山诚恳的说道:“我真不想娶媳妇,给我这种共享单车上锁,是非常不道德的一件事,但我奶听不懂这句话啥意思,跟她说等于白说。” “……”韩红贞看向谢虎山,没听明白他单车上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你清澈的目光我就知道,你跟我奶一样,也听不懂。”谢虎山看着韩红贞投来的茫然目光说道: “你就理解成我要成为一辈子打光棍的男人吧。” “为啥呀?”韩红贞不明白,还有人居然愿意打一辈子光棍? 谢虎山看向夜空,认真的说道:“因为有媳妇之后搞破鞋吧,容易挨打,但光棍搞破鞋,大家从心情上,觉得这事可以理解。” 第34章:比对方还不是人 “啐~挺大个子不学好,瞎说八道。”韩红贞轻啐一声,以为谢虎山在故意瞎说: “谁教你这么说的,离他远点,那不是好人,你要再总这么说厌恶话,更找不着媳妇。” 看对方不相信,谢虎山也就不再说话,继续吃着饽饽,韩红贞瞧了他一会儿,主动问了一个疑惑不解的问题: “喂,我婆婆跟我说,你在你家这一辈排老六,可为啥我看大伙都叫你虎三儿呢?从哪排的第三?” “你婆婆跟你说?完了,我奶出手比我想得还快,奇了怪了,她晚饭吃完连门都没出,这情报怎么传你婆婆那去的呢?”谢虎山先是错愕感慨了一句,随后给出了答案: “小学那时候,老师教写自己名字,谢虎山三个字笔画太多,写到后来累了,就图省事,把山字连起来,写成了躺着的3,后来连躺都懒得躺了,直接写谢虎3,老师,同学都这么喊我,后来大伙觉得挺顺耳,也就虎三儿,虎三儿的叫,就这么叫开了。” “斯令,我记得最开始不是叫虎三儿,是叫虎……”老猛拉着车,听到两人聊起虎三儿这个名字的来历,想要补充一下自己知道的资料。 “闭嘴!”谢虎山开口打断老猛:“拉你的车!嘴那么欠呢!糖瓜黏不上你的嘴?” 韩红贞看向谢虎山,好奇的问道:“最开始叫啥?” “凭你的脑子,一辈子猜不出来,不告诉你,怕你学坏。”谢虎山一笑,换了话题。 “斯令,我唱个歌给队伍鼓鼓士气吧。”老猛拉着车,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看四周的民房: “唱个屁,你是想让咱们这支部队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彻底被包围歼灭,大半夜哪有在自己村里唱歌的,等到了别的村再唱。” “那别的村要是唱完也包围咱们呢?” “你傻啊,别的村唱完跑快点,他们不认识你,你搁中坪村嚎一嗓子,咱俩挨打都不用等到天亮,韩老狗得直接撵到集上抽咱俩!” “斯令高见!那我到隔壁高庄子再唱。”老猛说完就听话的闭上了嘴。 谢虎山手里握着手电筒照路,闭上了眼打盹补觉。 结果刚进高庄子,一直牢记这事儿的老猛扬起脑袋,嗷一嗓子,唱起了大队喇叭里经常放的号子歌曲《军民大生产》: “解放区呀嘛吼嘿!大生产呀嘛吼嘿!” 半个村的狗都因为老猛这一嗓子开始狂吠,谢虎山和韩红贞也被一嗓子嚎得睁开了眼睛,有些不解的看向突然引吭高歌的老猛。 “别唱了!就是你小子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谢虎山看看四周,反应过来,从车上跳下来,把老猛推开,自己拉着车跟头驴一样朝前狂飙,边跑边骂: “你这不是唱歌,是给高庄子的老少爷们发信号,告诉他们我谢虎三儿进村了,准备打我的埋伏!” “咋了?”老猛还没意识到问题,但动作不慢,看谢虎山拉车,他就干脆坐上了车檐,帮谢虎山打着手电照路。 “快出村的时候再唱啊,刚进村就开嚎,还想活着出去?日本鬼子进村还他妈知道悄悄滴干活,打枪滴不要呢!” 谢虎山拉着叮咣乱响的架子车,把韩红贞都从车上颠了下去,三人一车一口气从高庄子穿村而过,确定没人出来骂街,谢虎山这才停下来喘着气,严厉训斥老猛是想害死他,自己当斯令。 可骂完之后,又给老猛嘴里塞了一颗糖瓜: “省着点吃,滚去拉车去!你个叛徒!” 老猛嘿嘿一笑,乖乖去拉车,韩红贞坐回车上,因为刚才的小跑,此时喘气有些急,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带着笑。 刚才谢虎山和老猛干的事,不知道为啥,韩红贞觉得虽然他俩干的事挺傻,但却和谢虎山大半夜耍棍子一样看起来很逗,惹得她忍不住想笑。 看她那副模样,谢虎山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一课,不然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这小寡妇就得觉得跟自己这种傻子结婚也挺好玩。 她命已经够苦了,不能嫁前一个爷们守寡,嫁自己之后,自己跑去港岛,她还守活寡。 “那几个摆摊卖吃食的女人,都被包子摊的人嘴里或者手上占过些小便宜吧?而且是你情我愿那种。” 一听这话,韩红贞回过神来,吃惊的看向谢虎山:“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你说啊?” 谢虎山就昨天去了一趟集市,还是快散集才赶到,而且他在的时候,对方也没有打情骂俏,怎么这家伙就已经了解了? “我又不瞎,看眼神就看得出来,人家打情骂俏几句,摸两下,占点小便宜,包子摊就帮她们占位置,包子卖完还能替她们张罗卖卖,你不识趣,所以那摊就只能摆在犄角旮旯,你要识趣的话,他们肯定天天帮你占最好的位置。” 韩红贞之前说卖包子的几个年轻人欺行霸市,流里流气,他了解了一下,这事说算也算,说不算也不算。 一般副业组都有女人,尤其摆摊的,更是女人居多,一是男人都是生产队的主要壮劳力,打发来干副业耽误生产,二是摆摊这种事,女人比起男人更细心,更有亲和力。 那包子摊的四个小子干副业,是有门路搞到肉帮队里挣钱,除了一个负责包包子的年纪大些,四十多岁,剩下三个都是二十郎当岁没娶媳妇的小伙子,正是想女人的岁数。 无非是先用肉包子示好,再用帮忙占位置混熟,最后还能帮忙招揽些生意,这一套下来,关系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打情骂俏说两句暧昧话了。 摆摊的女人基本都是结过婚的,男人什么心思都明白,无非是身体上让对方占点小便宜,摸一下碰一下的事,至于说为了队里生意,跟男人钻玉米地,那不可能,摆摊的女人们都很实际,生意是生产队的,再无私奉献,也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 顶多算是为了让对方替自己张罗张罗生意,给对方些小便宜,换卖完早点儿收摊回家,各取所需。 说穿了,就是四个男的因为拥有最多的客流量,把自己当成了狮群中的头领,觉得四周这些母狮子,自己想和哪个逗一下都可以。 韩红贞虽然也是已婚,但她属于刚结婚就遇到地震,心态上一直和未婚女性没啥区别,风气很保守,自然会被那些占不到便宜的货排挤,孤立。 “我有手有脚,用不着帮我占位置,你要愿意,你这个组长自己跟他们打情骂俏让他们摸去!”听到谢虎山怪自己不识趣,韩红贞绷起俏脸,声音冷淡的说道。 谢虎山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看向韩红贞: “我没怪你,我的意思是,他们想和大姑娘小媳妇打情骂俏,我也想啊,生意兴隆,还能有女人在旁边调情摸一把,想想都美得很,就是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急需解决。” “……”韩红贞听到谢虎山说他也想占女人便宜,脸色更难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解决啥困难?” “打情骂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我想摸,生意兴隆的吃食生意我想要,可我更想把那几个家伙的包子摊挤到之前馄饨摊的位置,看我一边挣钱,一边摸着大姑娘小媳妇打情骂俏。” 韩红贞看向谢虎山,一时不知该说啥,张了张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语。 这是什么流氓土匪才能说出的话…… 把人家的相好抢了,生意抢了,还要让对方在旁边瞧着? 简直比卖包子的那四个地癞子还不是人…… 谢虎山此时已经对老猛问道:“老猛同志,要是现在有伙人马,跟韩老二他们当年一样跟咱们抢地盘,怎么办?” “招降呗!招过来当参谋长,让弟兄们跟咱们吃香的喝辣的!”老猛大声说道。 谢虎山笑着继续问道:“那我要不想招降呢?” “那就直接跟他们干,干趴下算!” 第35章:不尽兴不让说话 六神庄的集市位于村东的一块洼地,因为是洼地,所以集市规模随季节和天气变化而无规则变大或缩小。 冬天洼地没有积水,空地多时,摊贩们摆的摊位也可以宽松些,夏天洼地中心积了水,摊位就会愈发显得拥挤。 谢虎山拉着车赶到集市的时候,这里还空无一人,让韩红贞指出哪片区域是卖吃食的摊位区域后,谢虎山做了两件事。 第一,把卖包子的摊位自己占了下来。 第二,用车上的柴火和水桶占了包子摊旁边的摊位。 一个馄饨摊,占了卖吃食这一带最好的两个位置。 “虎三儿,咱们出来是为了给队里挣钱买生产资料和工具,不是为了斗气。”韩红贞看着谢虎山与老猛把家伙什卸下来生火烧水,在旁边好声好气的劝道: “别故意找架打,你都十八了,别和小孩子一样,真打坏了别人,或者别人把你打坏了,你奶奶得多心疼。” 谢虎山挥着斧头把块头稍大,不便塞进灶里的木柴劈开: “他们能把你的摊位挤到旮旯,就该明白,别人也能这么干,放心,打不起来,先来后到嘛,我先到,位置就是我的。” “那人家人多,不跟你讲规矩咋办。”韩红贞在旁边拾着劈开的柴火,做着劝说工作: “听话,就算想占位置,等回咱大队的集上再占,到时候咱大队人多,不吃亏。” 在她看来,谢虎三儿就是嘴欠,喜欢故意说些怪话,但并不是那些真正品性差的地癞子,她不能看着对方一时冲动,就跟人打架惹麻烦。 再说,退一万步,要打也在中坪村的集市上打,赶集的都是自家大队的社员,不用担心人少吃亏。 “不讲规矩,四个打我一个?”谢虎山停下劈柴的动作看向韩红贞,又看看跑到洼地中心处的积水旁边蹲着逗蛤蟆的老猛: “我带老猛来是让他吃干饭来的?” “那老猛帮你,不也得挨打吗?非得惹事,听话!”韩红贞看自己温柔说话说不动,开始瞪眼,伸手抓住了谢虎山手里的斧柄,不让他继续砍柴。 谢虎山看她严肃的表情,笑了起来,大声朝老猛喊道: “老猛,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吗,他们要是人多打我一个,我还打不过他们,你该咋整?” “开打时兵分两路,斯令动手拖住他们,我先去把他们的驴宰了,让他们先欠生产队的饥荒,一年白干,然后再用烧开的汤锅一个个照脸泼他们,泼完躺地上喊有人欺负傻子!” 老猛蹲在积水前专注的用小木棍敲着蛤蟆,嘴里喊道。 韩红贞听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杀了对方的驴,让对方欠生产队的饥荒,一年白干,开水照对方脸泼完再装傻子…… 这是赶集占位置打架? 真要按照谢虎山这么干起来,最后那得两个生产队甚至两个生产大队开打! 谢虎山想把韩红贞已经吓到哆嗦起来的手轻轻拿开: “放心,不会打起来,没人是傻子,今天你婆婆没来,换了两个人陪着你,还这么明目张胆占位置,他们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担心我和老猛就是故意找茬打架来的。” “何况就算是真打起来,也用不着老猛,这四个李家寨的不是对手,民兵大比武,李家寨民兵营都抢不上槽,连个三等奖都拿不到,刺刀都玩不明白,拿个der打。” 拿了一下韩红贞的手没拿动,看对方就那么瞪着自己,谢虎山把斧头交给对方: “要不这样行不,先看看局势,等包子摊的人来了,如果他们要找茬打架,我背着你就跑,留下老猛断后收摊,他们肯定不能欺负老猛,我肯定不打,如果他们不找茬,那咱们就正常卖馄饨。” “你说的,他们不找茬你不准挑事打架,你刚才说泼开水啥的,可不能干。”韩红贞听谢虎山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完,才松了口气。 谢虎山继续劈柴:“嗯,我就是吹吹牛,痛快痛快嘴。” 等韩红贞这边把面和好,馅料拌好,甚至煮了两碗馄饨出来之后,才有其他出摊的人或推着车,挑着扁担三三两两的结伴出现,又过了一会儿,一辆驴车被人赶着从远处的路上拐下来,驴脖子上还挂着铃铛,叮当作响。 看到平日自己占的位置,今天已经锅灶生烟,汤水翻滚,被其他人占了先,驴车在稍远处就停了下来,车上的四个汉子跳下车,有些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其中两个走近些,看清楚案板前是韩红贞,脸上更是有些不可思议,小寡妇转了性了,平日受气挨挤兑,今天敢来和他们别苗条抢位置? 小寡妇韩红贞立在案板前,低着头,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动作麻利的包着馄饨。 一个年轻的刚想走过来指责韩红贞占了他们的位置,就被一把同伴拉住,示意他看向韩红贞身后。 韩红贞身后的矮桌前,坐着两个健壮青年,其中一个手里捏着勺子,不断朝嘴里送着馄饨汤,双眼却无知无畏的直直朝他们看来,脸上还挂着憨厚的笑。 另一个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们,嘴里轻轻吹着口哨,在他左手边,一把斧子杵在地上,斧柄被他轻轻转动,让雪亮的斧刃在地面画出一个又一个圆。 黎明时分,其他赶集出摊的人在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唯有这六男一女,就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 四个男人表情凝重的站在十米外的驴车旁,馄饨摊案板前,水雾升腾,穿着合身女装的韩红贞低着头,专注的包着馄饨。 在她身后,两个男人坐在饭桌前,嘴里大快朵颐,眼睛却直视着来者。 “来者不善呐~”上年纪的汉子在驴车旁小声说了一句,随后招呼同伴想要越过馄饨摊去旁边卸车。 可刚一动驴车就发现,韩红贞的馄饨摊,今天不止占了他们包子摊的位置,还用架子车和木柴,水桶把旁边的另一个摊位也占了。 “叔,旁边李嫂子的摊也被占了!”一个青年开口对年长的汉子说道:“咱们都答应李嫂子帮她……” 驴车在原地踯躅了好一会儿,最终被年长的汉子吩咐去了更靠后的位置,他自己则满脸带笑的过来和韩红贞打招呼: “小韩今儿摊出的挺早啊?你婆婆呢,咋没看见她?” “李叔来了,我婆婆今天不舒服,在家歇着。”韩红贞手里的活计不停,不卑不亢的说道。 对方朝后面的谢虎山和老猛仔细打量了一下: “客人上的也挺早,这么早就开张,今天你买卖肯定差不了,小韩呐,是婆婆没来,自己拉车累着了,一时忘了车朝后面推推,咋还把旁边的摊给挡住了,我帮你把车……” “老登儿,吃饭就掏钱坐过来,不吃别搁那挡着没话浪话,赶紧该干啥干啥去,戳那撅着腚,是屁股刺挠,欠捅啊!等着后面排队的拿镐把捅你呢?一把岁数没个眼力见儿。” 谢虎山大马金刀的坐在矮桌后面,左手杵着立在地面上的斧子柄,右手捏着勺子,直眉立目的朝对方呵斥道。 “你他妈咋说话呢!会说人话吗!”旁边一直看着这边的三个青年听到谢虎山的话,马上围过来,一个人开口对谢虎山骂道。 听到这句话,谢虎山长身而起,举起斧子指向对方,眼中凶光浮现: “我就m!艹不尽兴你妈不让我说话!” 第36章:中坪虎三儿 谢虎山骂出的这句话吓得正包馄饨的韩红贞手一抖,刚摊开的馄饨皮都掉在了案板上! 他还跟自己说不会挑事,这句脏话开口就是奔着打架去的! “谢斯令,你先跟他们干,我吃完馄饨把驴宰喽再来给你帮手。”老猛也随后站起身,手里托着海碗先喝了一大口汤之后,才按照谢虎山教的台词说道。 对面的人脸色顿时一变。 集市上因为鸡毛蒜皮打一架不算啥,打到见红问题也不大,但没有一打架上来不打人,先杀牲口的! 这他妈得是多缺德,多不知道珍惜生产队劳动力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大牲口放在哪一队,那都是生产队的宝贝,比人命都金贵!这要是因为赶集占个位置这种小事打一架,最后却害得生产队的驴死了,他们四个就算打赢了回去也得被骂死,还得在年底分红的时候,扣钱把驴赔给队里! 老猛一句话,就让对方四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跟你说话呢,你看他妈哪呢!看着我!我说我就m,听不见啊?不是平时挺牛逼的吗?我听说还总想摸我相好的一把?”谢虎山举着斧子奔着刚才质问自己的青年走过去,单手撩起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 “没摸过闷儿是不是,来,这来,你爹我让你摸摸,好好过过瘾!” 韩红贞几乎把脑袋要扎进案板里去,谢虎三儿跟谁学的说话,这流氓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呢!还摸摸闷儿…… 别说说出这种话,耳朵听这种话都让韩红贞觉得害臊,牙碜! 年长的汉子连忙迎上来,抬着双手挡在谢虎山面前不让他继续找自己同伴的麻烦,嘴里连声陪笑: “小哥们小哥们~嗨~这脾气真冲啊,我们和小韩都熟,总一块儿赶集摆摊,我这问问她是不是用帮忙挪个车,没别的意思,接着吃接着吃……整半天小韩跟小哥们你是一家子,嗨……这个……都是赶集的~没有别的事,坐那吃~你的车我们不碰,不碰!” 随后扭头朝三个青年摆手催促:“去去去~出摊去!有你们啥事!” 青年得到他的吩咐,这才都退回驴车开始卸车,中年人取出烟盒,让向谢虎山:“小哥们儿咋称呼?” 谢虎山手里斧头指着青年的方向不动,也没去接对方的烟,中年人帮他把烟塞进嘴里,划着火柴点燃,谢虎山才赏脸看向他,木着脸一口烟雾吐他脸上: “中坪虎三儿,你喊三哥就行。” …… 要变天了。 六神庄集市上,这是所有摆摊卖吃食的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虽然集市上仍然是人来人往,可所有卖吃食的人,眼睛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瞧向馄饨摊和包子摊的方向。 李家寨四个李家爷们这次脸可丢大了,最好的位置一口气被馄饨摊占了两个,最可气的是馄饨摊特意把那个位置空出来,就摆了点儿木柴和水桶,诚心给包子摊添堵。 一旦赶集的社员买完包子没地方坐,想要蹲那个位置吃饭,马上就会被馄饨摊新来的叫虎三儿的青年暴躁赶走: “拿着别人家的东西来我摊上吃,你这是准备吃完带着我今儿晚上去你家炕上睡去啊!我正愁没地方睡觉呢!” 随后还走到包子铺前质问李家寨的四个男人:“再让人去我的摊上占便宜,小心你那驴,老子馄饨正缺肉馅呢。” 稍微有赶集爱看热闹的多看他几眼,问几句话,他也故意呛着茬说话: “打听啥?老子没爹没妈,地震全家死绝就剩我一个,生产队给我养大的,咋的,不服,看我孤儿一个,觉得你能给他们出头?” 包子摊在六神庄的生意比在其他集的生意差了一大半,平时不到十一点,包子就能卖干净,还能用丸子汤帮其他摊位张罗些生意,今天最少都已经是下午一点,盆里的包子馅还剩下不少。 有那么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哪个不开眼的愿意光顾生意,不吃包子又饿不死,犯不上不小心掺合进去挨顿打。 馄饨摊的生意倒是比平时好了不少,韩红贞穿着合身的斜襟小褂,站在显眼的位置,惹得不少男人都注意到这个白皙漂亮的小媳妇,走过去买碗馄饨,和她趁机说几句话。 当然,生意好的主要原因是,谢虎山不在自己馄饨摊前闹,他就坐在旁边空出的那个摊位空地上,啥活不干,专注找包子摊的茬,馄饨摊生意不受影响。 所有卖吃食的摊位都看明白了,这个叫虎三儿的青年今天来,就一个目的,小韩寡妇是他相好或者对象,这是帮小韩出气来了,打定主意和包子摊干架,只要包子摊敢和他硬呛一句火,肯定开打。 包子摊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无论谢虎山怎么在旁边拱火喊话,三个年轻人的脸都已经憋的铁青,硬是被年长的汉子给压服住,没有闹起来,看赶集的人已经不多,就干脆的招呼三人收摊走人。 目送对方的驴车消失在视线中,谢虎山走到馄饨摊前,隔着案板看向韩红贞,韩红贞低着头收拾着案板,小声说道: “我明天就去找五叔,不干了,回生产组下地劳动去,我是赶集帮队里做副业,不是出来跟人打架斗气的,赶个集提心吊胆。” “打不起来,他们这段时间挣到钱了,穿上鞋了,我还光着脚呢,又不傻,怎么会跟我打,馄饨摊生意不担心黄,包子摊却要担心被我搅黄,而且他们更怕打起来闹大,队里换人接他们的生意。”谢虎山伸手拍拍韩红贞低着的头,温和的笑道: “别怕,有……中坪村那么多爷们呢,还能让你受了欺负?何况这个世道,好人不该被人拿枪指着,坏人才欠收拾。” 韩红贞这两年见到过很多对她有些别样心思的男人,可是在她遇到委屈和难处时,没有一个男人能像此刻面前这个男人一样坦然大方的跟她说一句,别怕。 她有些感动的抬起头想看对方一眼,结果就看到刚才还暖心安抚她的谢虎山已经转过身,快步走向那几个吃食摊位中最放得开,能开的起玩笑的一个小媳妇面前: “大嫂子,哪个村的?明天挨着我那摊摆呗?我帮你占地方啊?客气啥,举手之劳,我就喜欢乐于助人!别见外,我叫虎三儿,大伙都喊我中坪村雷锋!” 韩红贞本来的那点儿感动顿时烟消云散,气得摔了一下手里的面团,扭头看向正擦桌子的老猛:“老猛,打他去!” “打那女的?你让谢斯令打呗,我不打女的,我妈说,打女的娶不上媳妇。”老猛看了一眼谢虎山和女人所在的方向,憨憨一笑说道。 韩红贞没好气的说道:“你咋不怕谢斯令打完女人娶不上媳妇?” “你傻啊!”老猛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韩红贞: “电影里都演了,土匪头子哪有娶媳妇的,都靠抢!” 第37章:他是什么畜生变的? 韩红贞眼睁睁瞧着,谢虎山和不远处一个摆摊卖炸果子的女人有说有笑聊了好一会儿,最后那女人还给他做了个鸡蛋口袋,他边走边吃回馄饨摊,手里拿着食物都堵不上嘴,和其他摊贩打招呼。 她知道炸鸡蛋口袋的女人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寡妇,还有个孩子,目前没找到合适的男方改嫁,正缺冤大头跟她结婚帮她养儿子。 “微笑服务,知道啥叫微笑……其实不微也行,老猛,你把斧子看好,别让她干这种粗活,我害怕。” 谢虎山走回来瞧着小寡妇一边收摊,一边用白眼剜自己,本想教教她啥叫微笑服务,后来觉得没必要,遂作罢。 反正小寡妇是丹凤眼,剜人的目光看起来也挺勾人儿,不难看。 “咱们跟咱大队摆摊卖镐头锄头人的一起回去吧,万一包子摊的人想在半路上喊人揍你,咱大队的人在,他们也不敢动手。” 韩红贞把案板上的家伙什都收拾干净,开口说出了心里的顾虑。 可说完半天也没得到谢虎山的回应,扭回身一看,谢虎山和老猛正蹲地上,一人一根筷子一个蛤蟆,专注的在进行比赛敲蛤蟆,看谁先把自己的蛤蟆敲的鼓起来。 这么个左手举着鸡蛋口袋,右手拿筷子敲蛤蟆的傻子,他怎么可以哄得那个寡妇眉开眼笑,还白送给他一个鸡蛋口袋的? 看到这一幕,韩红贞大脑有些宕机。 蹲地上敲蛤蟆的这个傻子,肯定不是之前那个故意找茬打架,满脸杀气吓坏对方,随后还能暖心跟自己说别怕的男人。 “砰~”韩红贞走过去,抬腿轻轻踢了一下谢虎山的屁股:“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谢虎山一抬头的功夫,手里筷子慢了几下,对面老猛已经得意的开口:“我赢了!鼓了鼓了!” 随后老猛接过谢虎山手里刚吃两口的鸡蛋口袋,一脸幸福的大口吃起来。 谢虎山意兴阑珊的站起身,看向韩红贞:“你要不踢我一下,就是我赢,赢了老猛就答应再帮我找根够直溜的棍子,组成双……”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敲蛤蟆拿第一光彩啊?等会儿你跟我去卖农具的那边一趟,我……”韩红贞嫌弃的对谢虎山说道。 还没等韩红贞说完,远处忽然响起韩红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谢斯令!你又干啥了!二面肥他咋又疯了?” 两人扭头望去,只见韩红兵光着膀子,用力玩命蹬着赵会计的自行车,大声朝谢虎山喊话: “你当个副业组组长怎么这么多屁事,还得让我给你当通信员?” “啥事啊,咱队大粪被偷了?”谢虎山疑惑的看向韩红兵。 韩红兵一口气蹬到谢虎山面前,先朝韩红贞叫了声四姐,随后抹着脸上的汗对谢虎山说道: “二面肥又疯了,我正在地里干活,扯着嗓子喊让我把你找回去,问你是不是又去县城干啥缺德事了?” “我哪有那功夫,全身心投入副业组的工作。”谢虎山一脸严肃的说道: “一定全力保证队内供给,发展经济,做好生产队的……” 韩红兵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谢斯令,别唱高调了,咱队那边二面肥和赵会计裤子都湿了,你要晚点回去,他俩都得没裤子换洗。” “小老道对他俩下毒手了?”谢虎山一愣,随后脱口而出。 旁边韩红贞瞪他一眼,自己本家弟弟累得满头大汗跑来找他,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韩红兵摇摇头:“就我刚来前那会儿,有人给队部送去半扇猪,说是中坪村生产三队副业组的,让签收,给赵会计吓一跳,连忙去找马老五,人家等着走,催签收,马老五咬着牙签了,签完人家就走,连字条收据啥的也没留下一张,马老五让我赶紧找你来,问半扇猪是从哪骗来的,这可不是大粪,能退就马上退回去,不然真要是来历不明,都得特派员老冯亲自给你上铐子。” 说完之后,手摸索着自己的裤袋:“谢斯令,要是真来路不明,你就赶紧跑你大舅家躲几天,五十多斤肉,不是小数目,等我想办法帮你退给人家你再回来,我来时从家里翻了一块三……” 韩红兵心思缜密,他担心谢虎山加入副业组,又急着出成绩用了之前的招数,从县城或者其他地方不花钱骗来了这么多肉,这可不是小事儿,所以出发前回家翻了点儿钱,准备让他去躲一躲,自己想办法把肉还回去,帮谢虎山求得谅解。 “你下来,把车子给我。”听到来了肉,谢虎山眼睛一亮,开口催促韩红兵。 韩红兵听到他的要求一愣,不过多年友情让他毫不犹豫把自行车交给了谢虎山,只是嘴里说了一句: “你要骑去你大舅家,赵会计这几天能把自己哭死。” “你跟老猛把车拉回去。”谢虎山跨上自行车,对韩红兵说了一句,随后扭头看向韩红贞: “你坐后座,我驮着你走。” 韩红贞还没反应过来,韩红兵已经一把抓住车把,满脸震惊:“等会儿!你他妈去你大舅家驮我四姐干啥?” “我去他妈什么我大舅家,我回队里,那是我副业组的肉!我只是没想到,我大爷力度这么强,昨晚说完,他今天应该刚去县里申请,肉现在就到了,我得回去看看肉的品质咋样!”谢虎山说道。 看韩红贞在旁边还表情呆滞,谢虎山催促道:“上来!赶紧的,我得带你找你婆婆去,给她安排个活儿!” 韩红贞下意识侧坐上后座,谢虎山蹬着自行车一溜烟骑了出去,韩红兵不放心的看着驮着自己四姐的谢虎山喊道: “想好了,你真回村?” 谢虎山没有回应,蹬着自行车拐上乡道,朝着刚才韩红兵来时的方向骑去,看着好友离开的方向,韩红兵松口气,安慰自己想多了: “虎三儿再不是人,应该也干不出来犯事逃跑还不忘拐走我四姐的事来。” 随后,他看向正吃鸡蛋口袋的老猛,打招呼问道: “副司令同志,战果如何,谢司令你俩赶集都干啥了?” 老猛语言朴实的说道:“谢司令安排我抄桌子刷碗添柴逮蛤蟆,他负责跟好几个老娘们攀交情,说是为了打探情报。” “合着赶集这点活儿都是我四姐和你干,光听说忽悠傻小子的,他倒好,不仅忽悠傻小子,还忽悠傻……我姐。”韩红兵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力的骂道: “艹,这个怪兽到底是个什么畜生托生的!” 第38章:谢启茂的力度 早上,陈春香和平时一样早早起床,先是灶内添了把火把昨天的剩饭热一下,随后就去了院里压水,先把水缸打满,再拎着水桶把院内那几畦蔬菜都浇了一遍水,这才揉着腰回屋,准备喊丈夫谢启茂起床吃饭。 结果一进屋就发现人不见了,惹得陈春香在屋内院内找了两圈,连茅房尿桶都打开看了一眼,也没发现丈夫的身影。 “大茂?大茂!” “干啥?”谢启茂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陈春香抬起头,自己丈夫不知道啥时候爬上了房顶,此时人趴在屋顶上,小半个上身沿着房檐探下来,正双手小心翼翼的朝屋檐下的燕子窝里洒着什么。 “你干啥呢?”陈春香抬头看着丈夫,满脸嫌弃的说道: “你闺女见天早晚两次拿棍敲房檐,不是喊燕子起床就是喊燕子睡觉,大秀不在家这几天,你要替她班啊?我替它们一家子求求你们爷俩了,放过它们吧!小燕儿们能在咱家活下来不容易呀。” “我刚才去茅房,看到地上有个小坑,扣开里面有不少小蛹,这可是好东西,给小燕儿们吃饱,等秋天飞走,来年还有力气回来。”谢启茂把手里的虫蛹都撒进去之后,身体退开老远才告诉媳妇自己在喂燕子,唯恐声音太大惊扰了鸟。 “当初我爹要把我嫁给大车店他家儿子的时候,我就该同意,要死要活非要跟你过干啥,跟你过一场日子,还没燕子享福,我早上给你做饭,你倒好,早上起来不忘给燕子找吃的。”陈春香嘴里抱怨唠叨着,却还是走过去,虚扶着丈夫从墙头慢慢爬下来: “洗脸换衣服吃饭,吃完饭赶紧去你们单位帮虎三儿那事安排了。” 在陈春香的催促下,谢启茂洗漱刮胡子吃早饭,换上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一条蓝色工装裤,一双洗干净的千层底布鞋,去了中坪村长途汽车站站点等车。 1972年,中坪村就有了长途汽车站站点,每天从起点浭阳县城长途汽车站和终点青龙桥长途汽车站,各有一辆车于早上七点半准时发车,下午再来一次,方便农村人进城返村。 中坪村到县城的票价,六年没变过,三毛五,往返一次就是七毛钱,这个价格对农村人而言有点儿贵,毕竟稍差些的生产队,一个劳力一天工分也就价值七八毛钱,辛苦一天才够换两张车票钱。 如果舍不得票钱,还有其他办法,那就是等本村或者附近的车把式也要去县城方向,在此经过,搭个顺风车,比车票便宜的多,一般只需要一盒九分钱的劳动烟,或者回头帮对方打上半斤最便宜的“路边倒”散白酒,甚至干脆点儿,给对方一毛钱也可以。 所以车把式基本是各队的土财主,有机会赚些外快,出手阔绰。 谢启茂是兽医站站长,附近十里八庄的车把式们不认识自家队长都得认识他,所以没一会儿,他就搭了一辆去县城的骡子车,慢悠悠走了两个多小时,把他捎到了县城。 刚站在浭阳县畜牧局门口值班室准备登记,大院办公楼二楼一间办公室的窗户被推开,有人大喊:“老魏!” 门卫老魏吓一跳,循声望去,副局长焦鹏正探出脑袋看向自己:“把人给我按住,别让他跑了!” “谁呀?”谢启茂刚接过门卫的笔,谁知道门卫直接把谢启茂的手按在桌上,谢启茂一脸茫然:“别闹。” 很快,焦鹏一路小跑从楼里冲出来,从门卫手里扯过谢启茂,拖着他朝院内走: “老东西,你是出息了!谁回自己单位跟你似的还登记,能让门卫都不认识你,咱局就你一个。” 一直拉着谢启茂回了自己办公室,按在沙发上,又亲自动手泡了茶,焦鹏这才靠在办公桌前看向谢启茂: “你真行,次次县里开会,你都打发别人来,见你一面比唐僧见如来佛还难!” “我聋了吧唧的,开会我坐下面根本听不清说的是啥,笔记也记不好,回去传达不清楚会议精神,耽误事。”谢启茂笑呵呵打量着自己曾经的副站长。 “那你不会来县里找我坐会儿啊?非得是每年过年我找机会下乡去兽医站给你拜年,才能见一面,咋的,不拿我当回事,等我给你穿小鞋,这样吧,你回单位夏天负责烧锅炉,冬天在办公室防暑降温小组当副组长,主持小组日常工作。”焦副局长笑着打趣道。 谢启茂坐在沙发上,搓着双手笑道: “你这哪是给我穿小鞋,你这是啥活不让我干,拿我当猪养。” “你这种人,啥活不让你干你最难受,让你好受那叫穿小鞋?老实交代,偷摸回来干啥来了?”焦鹏看出谢启茂在沙发上不自在,干脆把自己办公桌后的椅子拽出来,让对方坐椅子,自己坐沙发上,面对面说话。 “我回来找局长谈工作。”谢启茂喝了口茶水,说明来意。 “局长下乡了,书记去县委开会,我现在临时主持工作,说吧,出啥大事了,能让你舍得挪窝回单位,事肯定不小。”焦鹏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开口问道。 他太了解谢启茂,知道对方一定是有事,而且还不是公事,不然这老家伙不可能自己跑来单位,肯定打发其他人。 焦鹏刚参加工作时,就被分配到中坪兽医站,跟在谢启茂身边那些年,基层业务能力成长了很多。 而且因为谢启茂听力不佳,总把跑县城的工作交给他,让他有机会在单位领导面前混个脸熟,后来上面要从中坪兽医站调谢启茂回局里负责几个城郊养殖场的兽疫防治工作,不仅职务上有所提升,还能调回城里。 谢启茂连犹豫都没有,推荐了焦鹏,凭借之前总被谢启茂安排跑县城混个脸熟,居然这事被局里同意了,焦鹏调回了县城工作。 之后特殊年月时,有人放话要帮焦鹏紧一紧身上的弦,也是谢启茂把他一家接去了中坪,吃住都在谢启茂家,整整半年多。 别说他相信谢启茂这个人绝对不会干出以公谋私的事来,对焦鹏而言,以谢启茂对他的情分,就算是谢启茂真要以公谋私提出一件为难的事,他都准备答应下来。 谢启茂有些为难:“要不还是等局长回来我再来吧,私事我求你帮我办,公事还是要找领导说清楚。” “我还不知道你,公事你舍得自己来?跟我说清楚。”焦鹏一针见血的说道。 谢启茂有些尴尬的朝焦鹏靠近些,压低声音:“我想跟局长说说,在中坪兽医站加个食堂,看看单位能批准这个申请不。” “说实话,肯定不是公事,哪个站加,你那个站都不会加,除非有其他原因,直接跟我说加食堂的真实原因。” 看焦鹏盯着自己,谢启茂低下头叹口气:“之前我让手下人来局里开会,托他跟你提过我侄子……” “谢虎山,等着攒钱娶媳妇呢,对吧,我记着呢,放心,那事归我管,就算只有一个名额,也是他的。”焦鹏几乎是马上就说出了他侄子的名字。 “这孩子吧,人挺好,你嫂子你也知道,她心重,自己结婚因为他爹啥也不管,嫁妆都没啥,她就想给大秀多攒点……”谢启茂唠唠叨叨把前不久自家发生的家务事和焦鹏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他吧,现在是中坪大队生产三队副业组组长,他那个组卖馄饨,队里不杀猪,没肉,素馅馄饨吃的人少,他就……总之,局长啥时候回来?” 说到最后,谢启茂脸上都有些泛红,问起局长几时回来。 焦鹏取出香烟帮谢启茂点燃,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支: “你的站加个食堂,跟浭阳国营食品公司肉联厂签个合同,给你食堂供肉,他的副业组再从你那协调一部分肉去卖,是不是这件事?” “……你说这么整,国家和单位是不是会吃亏?”谢启茂抬起头,尴尬的问道。 “吃什么亏,生产队又不是不给你肉钱,就是请你的兽医站牵个线,咱县各公社兽医站最少六成都开小食堂,有几个是真为了自己吃饭的。”焦鹏搞清楚老友的来意,站直身体朝门外走: “你喝点水等着我,我先去帮你把这事办了。” “局长不是没在吗?”谢启茂疑惑道。 焦鹏打开房门走出去:“这事不用找局长,我让后勤就办了,局长回来我再说一声就完了。” 刚走几步又回到门口,对里面的谢启茂说道:“不过老谢你得答应我,今晚上不准走,跟我回家,住我那,让我媳妇弄俩菜喝几杯,你要是敢跑,我让你那食堂这辈子开不起来,你侄子打一辈子光棍。” 很快,焦鹏就走回来:“办完了,我让后勤先给你站里送了点肉,让你侄子明天先用着,省着你着急,踏实晚上跟我回家叙旧。” 第39章:谁配吃这种馄饨? 马老五,赵会计两个人围着队部的桌子相对而立,四只眼睛盯着桌上那几大块猪肉,看两人凝重的表情,那本该惹人垂涎的肥美猪肉倒像是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虽然一年下来,生产队吃肉的次数不多,但两个人却都看的清清楚楚,面前这些加在一起足足五十七斤重的猪肉,全都取自猪身上膘最肥的部位,这种肉在中坪叫做臀尖肉,是无可挑剔的一等肉。 生产队分肉抓阄,手气最好的社员才能分到,足够其他人眼红羡慕一整年的好肉。 “知道现在像是臀尖这种一等肉是个啥价不?”马老五吧嗒了一口烟袋,看向对面的赵会计。 农村虽然没有凭票买肉的国营商店,但有养猪多的生产队或者公社偶尔在春耕麦秋或者需要钱款购买生产物资时,杀一两头猪卖些肉换点活钱。 “麦秋那会儿,高庄子七队杀了一头,我想去买块猪血来着,去晚了,猪血啥的便宜货都没了,我记得当时是卖三等肉一块八一斤,二等肉两块一,一等肉两块五。”赵会计在旁边眼睛盯着猪肉开口说道: “你要是问县里那些凭票和指标供应的平价肉,那便宜点儿,玻璃厂我去打听了,肉联厂给他们供肉的价是一等肉八毛一到九毛四一斤,二等肉七毛二到八毛七,三等肉六毛三到七毛八。” “按最便宜的八毛一算,五十七斤,一共是……”马老五嘴里嘟嘟囔囔的想要算清楚这些肉的价值。 旁边赵会计已经开口: “我早算了,按最便宜的八毛一一斤来算,那也要四十六块一毛七厘,都够买大半个牛犊子了,这老些钱,虎三儿要是被逮住,十几年肯定没跑,他不是傻子,我觉得应该不是和之前那样从哪骗来的。” 马老五听赵会计说谢虎山不傻,这些肉不可能是骗来的,表情愈发凝重,用手轻轻拍拍桌上的肉皮: “他哪有钱买啊,我就算他用他奶手里那三百多块给他盖房娶媳妇的老婆本买的,你告诉我去哪买?这不是大粪池里的大粪,这是正经八百的一等肉,有钱都买不着,他进县城哪个犄角旮旯买个一二斤我信,五十七斤,县长说不定都买不着!他能买着?” “也难说,大茂也许能买着,他好歹吃公家饭,每月都有猪肉定量。”赵会计想了想,看向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摇摇头,哼了一声:“拉倒吧,谢大茂要是有那本事,早回县城了,国家一个月才给他一斤猪肉的定量,五十七斤,他得攒多少年?” “真是好肉啊……”马老五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像是拿定了主意: “把钱预备出来,等虎三儿回来一五一十问清楚肉哪来的,给人家退回去,退不回去就买下来,慢慢从他分红里扣吧,总不能看着这个犊子真被逮进去,我就当大粪那事他没占便宜!” 赵会计也叹口气:“我明白,早就预备了,唉……那这肉最后要是没退……” “抓紧卖了!能挣回来点儿是点儿!”马老五果断说道:“咱啥人家呀,不年不节给队里分这么好的肉,等着被人戳脊梁骨,骂败生产队的家呢?” 赵会计也摸了一下桌上的肉,勉强笑笑:“我就盼着虎三儿告诉咱们,这肉是好道儿买来的,不是走歪道儿……” “五叔,赵会计!肉呢!”还没进门,谢虎山的声音就从外面响了起来。 随后门帘一挑,谢虎山满脸汗水的走进来,马老五目光复杂的看向这个小子,努力放缓语气:“虎三儿,这肉是哪来的?” 嘴里说的轻松,但手里却握紧了铜烟袋杆,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个王八犊子敢说是和大粪一样弄来的,自己上去就揍,决不姑息! “这是食品公司肉联厂卖给我大爷那兽医站的肉,兽医站再协调给我副业组的,正道来的,不是和大粪一样忽悠来的,放心吧,得掏钱。”谢虎山也不管双手是否干净,直接重重抓住桌上的猪肉,感受着双手沾满油脂的快感。 穿越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猪肉。 一听谢虎山说出正道来的这话,马老五整个人重重松了口气,一把抓着谢虎山的胳膊慢慢坐回了座位上,仰着脖颈出了两口气。 甭管正道是不是真的正,但有谢大茂的兽医站在前面扛着,谢虎山不可能犯错误了,谢启茂就不可能同意他犯错误,再退一步,就算犯错误,那也有机会补救,无非赔钱给兽医站,至少这犊子不用被抓了。 “五叔,咋了?”看到马老五那副差点心脏猝死的模样,谢虎山又重复了一遍道: “我没骗你,真是我大爷兽医站的肉,不犯法。” 随后把自己昨晚求谢启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马老五和赵会计,兽医站加个小食堂,他要让副业组吴大婶儿给兽医站食堂做饭去,条件就是兽医站要与他的副业组合作。 “没咋~”听到谢虎山解释清楚,马老五与赵会计对视一眼,把刚才的顾虑压下绝口不提: “干得好!叔就是没你这脑袋瓜子,想不到这些!” 两个人心里都在想,这肉有主就行,兽医站的肉,副业组吴大婶给兽医站食堂做饭,那肯定不能白做,稍微剩点肉就够馄饨摊多包些肉馅馄饨帮生产队创收了。 “我大爷也是,好歹告诉我一声,送得这肉不行啊,除了自己吃没啥用。”谢虎山翻捡着桌上的肉,忽然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 本来正准备夸谢虎山脑子灵活的两人顿时变了脸色:“啥!” “虎三儿,你小子看清楚,这可是一等肉!”马老五瞪着眼睛说道。 赵会计也说道:“可不,你大爷得出多大力,欠多大人情才搞来五十多斤一等肉?你小子可不能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我没说我大爷不好,我是说他把这事谈妥之后,得跟我商量,问我需要什么肉,不能二上就直接先给我送来,我就想要三等肉,结果给我送来一等肉,那我就预备了三等肉的钱,到时候该怎么算?”谢虎山对马老五和赵会计振振有词的说道。 马老五指着这些肉,对谢虎山说道: “你当娶媳妇呢,还你情我愿,有钱都没处买!这是一等肉,你小子知道什么,这些肉放在县城商店里卖,那都得排上几十上百人的长队!” 谢虎山却给了马老五一个苦笑: “五叔,我知道这是膘肥都快一指厚的好肉,可是摆摊卖吃食,我用一等肉做馅,那得卖多少钱,你问问集市上有多少人,觉得自己配吃一等肉做的馄饨?” 第40章:大闷儿卤煮 谢虎山这句话,让马老五顿时哑口无言,他看向赵会计,希望赵会计帮自己怼谢虎山,可赵会计听完之后,却也沉默了,最后点点头,显然是赞同谢虎山最后说的话。 会计赵树立一年前因为尧山地区组织基层生产队会计大培训,去过尧山市,吃饭时就在培训地点的大食堂,因为是培训招待,当天所有农村基层去的会计在食堂内吃饭不需要支付粮票,只需要自费付钱,结果赵会计一问价,一等肉的纯肉丸水饺,一块四一斤。 他咬了半天的牙没舍得吃,花了三毛钱点了一盘油水多的烧茄子,就着自己带的馒头吃了下去,就那都回来在队里跟马老五吹了半年,说自己下过市里饭店,是见过世面的社会人士。 没错,肉是有钱难买的一等肉,可搞副业用一等肉,那不是挣钱,那是败家,这要包成饺子馄饨,卖一块四一斤,农村赶集的人都得绕着摊位走,唯恐看一眼都收钱。 马老五看到本队见过世面的社会人赵会计的反应后,叹口气:“包饺子馄饨是有点可惜,那咋整?问问队里哪些家里最近要办事用肉,卖掉?” “卖掉是最好,兽医站这种公家单位采购肉类是用指标,一等肉平价八毛多一斤,咱中坪这边的肉价是两块多一斤,我就算直接转手一卖,五十多斤肉,副业组也能赚三倍的价钱。”谢虎山看向马老五。 赵会计在旁边连忙摆手:“虎三儿,可不敢这么搞啊,投机倒把的帽子扣下来那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哪怕是为队里投机倒把也不行,不挣钱的时候没人搭理,一旦买卖好了,肯定有生产队眼热举报,所以最稳妥的还是以与兽医站食堂合作的名义卖成品。”谢虎山拿起一块猪肉在手里惦着: “这样就算有人眼红去公社举报,也可以用合作两个字堵对方的嘴,食堂是靠食品公司下属肉联厂供应,但蔬菜为了新鲜,就地跟咱们生产三队采购,食堂做饭的炊事员是三队的社员,这就是合作,而食堂因为兽医站采购兽药,现金不富裕,经过协商,用一部分肉抵蔬菜的菜钱和炊事员的工钱,至于欠了菜钱多少,工钱多少,按最终咱们副业组拿了多少钱的肉,灵活调整。” 这番话在谢虎山看来,就是非常简单的倒手技俩,但已经让马老五和赵会计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敢想的最大便宜是,吴大婶如果能帮兽医站食堂免费做饭,那么跟兽医站说说,做饭剩下些边角料拿回副业组搅成馅,拿到些肉馅馄饨去卖。 只能说这个时代浭阳县的大多数农民还非常淳朴,压根没想过还能这么干。 “兽医站现在还没食堂呢,五十多斤肉既然送到队部,那意思就是现在先给副业组的,到时候等食堂开起来,拿钱,蔬菜和人工补上就行。”谢虎山对两人说道:“这肉给副业组用可惜。” 一听五十多斤肉都归谢虎山支配,刚才还担心谢虎山的马老五马上清清嗓子,有话要说: “五十多斤可不是小数,再说,副业组用确实可惜,我觉得要不然队上做主,给你留……” 马老五倒不是有私心,他只是觉得既然谢虎山说这肉搞副业可惜,那不如给谢虎山留几斤做馅,剩下的他以队里名义想办法把肉卖掉,毕竟现在天热,这肉如果不腌起来,放不了几天。 谢虎山一看马老五的反应,马上就开口打断对方: “你想要队上做主,行,我就一句话,按三块钱一斤,队上把肉钱划到我这个组的账上,这肉你全拿走!” “不要,都是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三块钱一斤,你狗日的打土豪呢?”马老五一听谢虎山跟他要钱,骂了一句: “队里不要你的肉,你小子也别指望队里拿钱出来给兽医站结账!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我是怕天热肉臭了,白白糟践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副业组不配用这么好的肉,但也糟践不了,我想过了,等会儿我把这点儿肉留几斤让吴大婶炖好,给兽医站的人改善伙食,剩下的,送去玻璃厂,玻璃厂食堂有冻货柜,放得住……” “你想啥呢,肉存进玻璃厂,就马大脑袋那恨不得给他妈上坟烧纸钱都得先数三遍的抠门劲儿,你还指望能拿的回来?那是我本家,我还不知道他?不行!”马老五一听谢虎山要把肉送去玻璃厂冻起来,连忙拒绝。 “我不是要存,我是要换些肉,我大妈说玻璃厂效益不好,食堂伙食差了一大截,因为马大脑袋老打条,肉联厂三等肉都送的少,总是拿骨头,下水,猪血之类的敷衍,我是准备用一等肉,把玻璃厂手里那些不值钱的下水,骨头之类的换出来,那些玩意不值钱,副业组卖便宜些,大伙也愿意买,再说,我大妈就在玻璃厂食堂,偷我的肉?食堂给他搬空喽!” “猪下水馅的馄饨……要不你先学学做饭吧,虎三儿。”赵会计在旁边脸抽了几下,想想那画面,觉得还不如吃素馅馄饨。 谢虎山朝两人说道: “燕京那边有个小吃,叫卤煮火烧,就是调一锅味够厚的卤汤,煮一锅不值钱的猪下水和死面火烧,一个火烧和几块下水切成块盛一碗,再浇上一勺汤,既扛饿又解馋,不够吃的话,还能用菜汤泡自己带的饼或者干粮。” “我也没吃过,我是去县城收粪时听一个跑远道的车把式说的,听他说的时候我就馋了,等会儿问问吴大婶,咱队谁炖肉炖的最好,先试着做点儿尝尝,合适的话,以后不卖馄饨,改卖这玩意。” 他在集市上转悠的时候,就琢磨过这件事,大伙都愿意吃油水大沾荤腥的食物,就像包子摊,永远是包子先卖完,丸子汤后卖完,因为包子里的肉更多,而丸子虽然也是肉的,但里面掺了非常多的粉面子。 馄饨摊哪怕有肉馅馄饨,也不可能干得过包子摊,他必须得琢磨一种能让穷怕了,过惯节省日子的农民觉得既能解馋,又能比肉包子更实惠的食物。 他上一世是南方人,吃过小吃不少,但很多小吃都偏清淡,不适合如今尧山的农村,这里的人吃东西,喜欢油水大,盐口重,最好三口菜就能送下一个馒头。 谢虎山琢磨到最后,从港岛街边卖的卤水牛杂一路发散到曾在燕京旅行时,被当地朋友带自己品尝的卤煮火烧。 这两种吃食其实差不多,大同小异,都是路边摊煮下水,只不过卤水牛杂是牛下水配萝卜,卤煮是猪下水配火烧,算起来,还是燕京的卤煮火烧更实惠。 卤煮火烧从招揽生意的视觉效果上,也要比包子更有冲击力,包子是放在笼屉里蒸的,客人看不见,而卤煮火烧是开着锅一直煮,能让路过客人清楚看到锅内那些色泽红亮,香味扑鼻的猪下水,让食物从视觉上就开始勾引馋肉的客人。 最主要的一点,吃完下水和火烧如果还没饱,碗里剩下的老汤可以泡自己带的干粮。 至于燕京卤煮火烧那些所谓地道的穷讲究,什么选肠子必须是选某一截,什么一碗卤煮的比例是三块肺配一块肠子之类,谢虎山觉得,还是那句话,灵活调整。 主打面向广大农民群众,猪肺再便宜也是肉,按照大伙现在对肉和低价兼得的渴望,未必不能接受六块肺配一块肠子的搭配,怎么便宜怎么来。 “四丫头!四丫头!进来跟我拿肉找吴大婶去!”谢虎山朝门外喊了一声,韩红贞刚才没进屋,一直跟得到消息特意从家里跑来的大秀说话。 喊完之后,谢虎山又看向马老五和赵会计: “到时候取个能当招牌的名字,比如三队马老五卤煮,五队大脑袋卤煮之类的名字,让车把式帮忙扬扬名,将来就算其他队也干这买卖,大伙儿也知道咱们三队的是正宗。” “跟咱队王瘸子豆腐一样,虎三儿卤煮呗,多好,一听就是你小子搞出来的。”赵会计说道。 门外,韩红贞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听就是已经忍了很久,即将憋不住笑: “谢大闷儿,你跟谁没大没小,喊我啥呢!再喊一遍!” 韩红贞喊完之后,外面大秀和小老道的嗤嗤笑声顿时响了起来,甭问,肯定是自己妹妹大秀把谢虎山的外号告诉了小寡妇。 听到自己这个多年没有重现江湖的外号被韩红贞喊出来,谢虎山脸色一变,有些尴尬。 正琢磨谢虎山这番话的马老五却乐了: “这名儿就挺好,大闷儿卤煮,大伙赶集的时候饿不饿先不提,听完这名字,就为看一眼出摊的你小子闷儿多大,也得来尝尝卤煮。” 第41章:试吃 傍晚时分,三队队部门口,大秀,小老道,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五个人并排坐在台阶上,每人手里抓着两个窝头,眼巴巴望着前面支起来的两口大铁锅。 其中一口锅内,是十斤已经被切成核桃块的一等肉和最上面一块二斤重的断生方子肉,在颤颤微微随着沸腾的汤汁抖动,色泽红亮,肉香扑鼻。 谢虎山的奶奶站在大锅前,用勺子蘸了些锅内的肉汤在唇边沾了一下,抿抿嘴唇之后,又放了一次盐。 另一口铁锅内,已经装好了冷水,韩红贞和吴大婶把洗了三个多小时才总算收拾干净的一堆零碎下水放了进去,准备煮到断生打沫儿。 与肉锅比起来,这一锅内没有一点值钱货,从玻璃厂食堂淘换来的那几套猪肠子,看起来多,可是肥肠一截都没有,全都是最难洗,味最大且又最瘦的小肠。 猪肝更是之前连苦胆都没摘干净,吴大婶用碱面仔细擦洗了半天去除苦味儿,猪心是杀完猪洗都没洗过,心包里面还都是脏兮兮的大血泡,猪肺更不用说,全是脏儿灰血沫儿。 光把这些下水洗干净,就用了小半天功夫。 三队收工的男人们围在附近抽着烟瞧新鲜,至于女人,则在家管住自己的孩子,免得有孩子跑来,哭天抹泪的跟自己父亲闹着要吃肉,让男人在外面下不来台。 农村人虽然穷,但也知道教育孩子要脸面,别人家哪怕炖龙肝凤髓,也不准孩子去瞧嘴,在父母眼中,那是极其丢人的表现,穷可以,但必须有骨气。 奶奶把十斤块肉炖好之后,马老五亲自端着盆用笊篱盛出来,确定锅内没有漏下一块儿,这才由赵会计骑着自行车驮着他亲自送去兽医站。 而那边煮到断生,去掉脏沫儿的下水,则被捞出来,放进这锅刚刚煮完十斤一等肉的肥汤继续炖煮。 猪内脏下锅,奶奶炖肉调汤的任务就算完成,谢虎山亲自把奶奶送回家,再回来时,老猛正负责按照吴大婶的吩咐给灶里添柴,吴大婶自己则把另一口锅刷干净,开始和面烙火烧,韩红贞马不停蹄去队里的菜地摘来香菜清洗切成碎末。 看到谢虎山在旁边背着手,韩红贞丢给谢虎山一辫子蒜:“你不是说这东西吃的时候要放蒜泥蒜末吗?别闲着。” 谢虎山拎起大蒜,转头看向药王庙门口的台阶上,大秀,小老道,韩红兵,大喜,马三,几个人排成一排,动作整齐划一,左手的碗里放着从自家带来的俩杂合面窝头,右手握着筷子,眼睛朝锅这边望着。 倒不是他们不要脸,主要是这几个货是谢虎山亲口许诺,担任本次生产三队副业组第一锅卤煮火烧的试吃员,负责尝尝这玩意好不好吃,能不能吃死人。 “想吃吗?”谢虎山拎着蒜走过去,对几个人问道。 “想啊!我爸让我滚回去别丢人出洋相,骂四次我都没动地方!”大喜诚恳的表达着自己一定要把美食吃到嘴里的决心。 旁边的马三也连连点头,不甘示弱:“我弟说让我回家吃饭,他可以替我在这等着,到底是亲弟弟,我没舍得打他,让大秀替我动手把他打跑了。” “看到你们为了吃卤煮一点脸都不要,我就放心了,想吃先剥蒜,每人先剥十头,小老道负责拿捣药的石臼把蒜瓣捣成蒜泥。”谢虎山把一辫子蒜丢在几人面前。 一直炖到天色已经大黑,火烧已经被咕嘟冒泡的肉汤泡到发软,下水也都能用筷子一捅就烂,吴大婶这才让大秀喊起在队部桌子上趴着眯了一觉的谢虎山,毕竟这玩意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切,切多少,怎么装碗。 谢虎山揉揉眼走过去,站在案板前从锅里捞起一块火烧,按照上一世看到的大概程序,把火烧切成小块装进海碗,占了大半碗的位置,随后是不值钱的猪肺猪心切了一些也装进碗里,让海碗看起来像是已经装满,最后是猪肠,切了一点点,码在最上面。 随后一勺汤浇在海碗内,最后撒上香菜沫,看起来满满登登,入眼处全都是猪下水,不止装满,甚至还微微冒尖。 “看到没有?”谢虎山抬头问旁边的韩红贞和吴大婶: “不要特意装实,虚着点装,看起来显多,最重要是把火烧装在最下面,下水装上面,这一碗看上去让人觉得都是肉,来,尝尝。” 说着拿起两副筷子递给两人。 吴大婶拿筷子夹起一块小肠,这小肠是她洗的,她想尝尝还有没有苦味,韩红贞则夹起了一块浸满汤汁的肺块。 谢虎山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比起上一世吃的,汤味可能还有些薄,但随着汤头时间久了,自然味道会变厚,入口除了些许脏器味,主要是那十斤一等肉留下的浓郁肉香,不用等那几个馋虫试吃员评价,他就知道吃这东西的人应该不会少。 “好吃,小肠儿不苦,肺也不腥,火烧也泡软了,跟烩饼差不多。”韩红贞尝了两口之后,连连点头。 吴大婶则咂着嘴说道:“你奶炖肉火候把握的好,把块肉里那些油都炖出来化在汤里了,要不你大妈怎么说啥都让你接你奶来帮你炖这锅肉,这肉炖的好啊,肉味把下水都沁透了。” 谢虎山把那碗刚才三人尝过的给了旁边的老猛,又让吴大婶和韩红贞练手切了另外几碗给那几位已经馋的快要流哈喇子的试吃员。 几个人跟生产队养猪场的猪一样,坐在台阶上捧着海碗埋头苦吃,发出一阵西里呼噜的动静。 而且吃法还都一样,先把碗底的火烧吃了个干净,然后开始把窝头掰成小块泡进去,继续吃窝头,等窝头也吃完,才开始吃肺头小肠,最后双手举着碗把汤汁也都喝进肚子,这才满足的抹抹嘴。 “好吃吗?”谢虎山看向六个人。 六个人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好吃!” “老猛,昨天晚上的肉包子丸子汤和今天的这碗卤煮火烧,哪个好吃?”谢虎山对老猛问道。 老猛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这个好吃,这个有炖肉的味儿。” 马老五和赵会计回来后,谢虎山又给两人各盛了一碗,两人吃完也赞不绝口,马老五把最后一口汤喝完,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海碗,呼出一口气: “好吃,等过年再分肉,我要抓阄抓到不值钱的下水,就去找抓到一等肉的人家,跟他合伙炖肉,这吃起来就和炖肉也没啥区别,解馋!” 赵会计脑子比马老五想得多,抹了下嘴:“虎三儿,连肉带饭跟烩饼似的这一大碗,得卖多少钱?” “三毛五一碗。” 马老五和赵会计还没反应过来,韩红贞却明白过来,谢虎山说要挤兑包子摊,不是随便说说,包子摊一个包子一毛五,一碗六个丸子的丸子汤一毛,两个包子一碗汤,刚好是四毛钱。 马老五满意的点点头:“五天一个集,一集花三毛五就能吃这么一大碗猪下水解解馋,真不贵!” “五叔,我想求队里帮副业组再办件事。” 第42章:二十斤酒兑三十斤水 第二天,包子摊的四个人比平时起的更早,可赶着驴车到集市时,发现馄饨摊仍然早早就到了,而且仍旧是占了两处最好的摊位! 只是今天却没有瞧见那个叫虎三儿的青年,只有小寡妇和那个烧火收拾碗筷的傻大个子。 不过今天馄饨摊却飘着一股浓郁的炖肉味,让四个人老远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趁卸完车的空隙朝馄饨摊的方向打量,才发现今天馄饨摊支起一口没有锅盖的大铁锅,此时锅内煮着一大锅肉香扑鼻的猪下水,上面最显眼的位置,还压着一块最少二斤多重,膘肥肉厚的方子肉。 “小韩,怎么不卖馄饨改卖炖肉了?”中年人这次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自己摊位前大声问道。 韩红贞朝着锅内放着提前烙好的火烧,嘴里说道:“队里咋安排就咋卖呗,我就负责卖吃食,至于是啥吃食,组长说了算。” “今天咋没看着那位虎三儿小兄弟?” 韩红贞没有说话,倒是老猛把几个板凳摆好之后,满脸困惑的直起身,看向问话的中年人:“你傻啊,谢斯令昨天那么骂你,你还想他?” “我……”中年人没有跟老猛继续较劲,倒是他旁边一个青年嘿嘿一笑,眼神凶狠: “明天我更想他,明天是李家寨的集,你告诉他一声,有本事明天在李家寨接着占位置!” 老猛呆呆的看着对方,最后无语的摇摇头,继续干活,嘴里说道: “你们就是傻,昨个就占了,今天也占了,明天肯定也不用你们替他操心,就算替他操心,谢斯令也该骂你们骂你们!” 眼瞧着集市上摊位都已经出齐,早起赶集的社员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朝着集市这边走来,却还没看见谢虎山的身影,倒是很多人一近集市就闻到了肉香味,顺着香味就走了过来。 人们第一眼最先看到的是锅内最上方那块肥美厚实的方子肉,随后再仔细看,才能看到锅内煮的都是不值钱的下水,一个赶早集的汉子,脖颈上扛着自己四五岁的儿子凑过来,有些底虚的问道: “大妹子,这是啥吃食,闻着馋人,咋卖的?” 韩红贞朝对方一笑:“这是卤煮火烧,下水和火烧盛一大海碗才三毛五,大哥,来一碗尝尝?” 听到价钱,汉子脸色轻松不少,拍拍儿子搭在肩膀上的腿,把他放下来,从口袋里掏钱,嘴里说道:“来一碗!” 其他人都等着第一个人问价,此时听到三毛五一碗,附近观望的人马上又靠近了不少,韩红贞收了钱,麻利的从汤锅内捞出一张火烧切碎码在海碗内,随后肺头,小肠,猪心,猪血切了不少,满满盛了一碗,最后浇了一勺汤撒上香菜末,示意对方端走: “辣椒,蒜泥在桌上,自己放,您要吃完想要泡自己的干粮,汤不够言语一声~” “好嘞!这大妹子卖的吃食实在!”男人开开心心端着一大碗卤煮去矮桌前坐下,用筷子夹着下水喂给自己的儿子。 三毛五一大碗,那猪下水多的都在海碗内冒尖了…… 这是其他围观的人看到男人手里那碗卤煮后的想法,再加上那勾人的肉香,随后第二个走过来,第三个…… 等卖完第一波赶早集的人,客人渐少,韩红贞又忙着和老猛添水,添下水,收拾碗筷。 一般赶集卖吃食,主要是两个饭点,早上一个,中午一个,这波赶早集吃完的人过去,下一个饭点本来是中午的十一点到一点多,结果刚九点多,谢虎山蹬着豆腐坊的三轮满头大汗的赶到,三轮上装着一大桶白酒和十几个显然是用来装酒的小碗。 “你这是……” “等会儿来的人,你给倒酒,我亲自去切!”没等韩红贞问一句,谢虎山把酒水卸下来就朝集市里面的牲口市位置挤去。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几个上了年纪,穿着破破烂烂,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车把式或者牲口把式的老人跟着谢虎山走过来,谢虎山老远就朝韩红贞喊道: “给几位叔叔大爷先倒酒!” “嚯~还有酒?”一个老车把式一愣,随后惊讶的说道。 “那是!没酒我敢让我五叔和六爷跟几位大爷打招呼?好酒我没有,但只要各位来,每次一人最少半斤酒,我请!不要钱!”谢虎山让韩红贞招呼几个老人坐下,用酒提子帮他们倒酒。 自己走到案板边,动作麻利的盛了几碗卤煮,端到几人面前:“几位大爷,尝尝味道咋样,我六爷谢老六从燕京那边学来的,说过去皇上天天吃这玩意儿。” 几个老头拿起筷子夹着下水,喝着酒,有滋有味,边喝边聊的在摊子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才眉开眼笑的起身走人,一个老头临走前拍拍谢虎山: “你小子得亏没跟你六爷学着当牲口把式,不然就这脑袋瓜子,我们几个老梆子都得让你抢的没饭吃……老谢家行啊,辈辈有能人!” “这都是牲口市帮各队挑牲口的牲口把式?”韩红贞看到老人走远,这才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点点头:“以后他们带人来吃饭,多给几刀肺头,再送他们一碗酒,我让二面肥早上带着我六爷过来一趟,跟这些人打了招呼,以后帮各队相完牲口,他们会带着人来咱摊上谈价钱,哪集怎么也能多卖个十几碗。” “酒哪来的?” “队里出面跟别的大队买的呗,咱队又不酿酒。” “这一大桶酒得有五十斤吧?咱公社合作社卖得最便宜的路边倒也得两毛八一斤。” “马老五两毛六一斤从人家大队买了二十斤酒,我又兑了三十斤水,灌满了这一桶。” “二十斤酒,兑三十斤水……”韩红贞目瞪口呆,随后反应过来: “我说几个老头坐了一个钟头,总有人起来上茅房,亏我一直担心是咱的吃食油性大,老人肠胃受不了。” “有点酒味就得了,白送的,谁也不会挑肥拣瘦。”谢虎山满脸的不以为意: “再说,就这甘蔗皮和烂红薯酿的破酒多难喝,喝完口渴,头疼,见风就倒,我兑点水,也是为他们身体好,不然这么大岁数,真喝死个屁的咋整。” “明天是李家寨的集,包子摊的人来了就喊,说等着你明天接着占位置呢。”韩红贞小声对谢虎山说道: “那肯定是到时候安排了人故意找茬,要不明天别出摊了……” 谢虎山看向包子摊的方向,掏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悠然说道: “我就知道这几个没出息的也就只敢在家门口找茬欺负欺负外村人,没事,咱有理咱怕啥,散集我就去搬救兵,干就干服他。” 第43章:搬救兵 “对不住了,大爷,下水和火烧都卖完了,就剩一锅老汤了,下一集您再来捧场,我多给您切点儿。”韩红贞揉着切了一上午的卤煮,快要断掉的手腕,朝客人抱歉的解释道。 这才十二点多,锅里的下水和火烧就已经被卖了个一干二净,下水卖没了,就剩十几个火烧时,还被人一毛钱一碗,把剩下的火烧给买光了。 甚至还有人试探的打听,能不能用五分钱买碗老汤,泡着自己的干粮解解馋。 要不是谢虎山叮嘱过老汤不卖,这锅汤可能都剩不下,如今锅内就是油汪汪一锅老汤,泡着那块二斤多重的一等肉。 用谢虎山的话说,这块肉叫什么大堂经理,什么时候彻底煮化了,融在这锅汤内,才算是正式退休。 把家伙什都收拾好,韩红贞取出今天挣的钱,仔细数了一遍,递给旁边坐着吸烟的谢虎山:“给,一共卖了得有二百七八十碗,这是九十五块九,你是组长,你交给五叔和赵会计。” 谢虎山接过来数了一遍,随手揣进口袋:“抓紧收摊,收完回去你跟吴大婶还得接着卤下水。” 韩红贞觉得谢虎山这个家伙很奇怪,你说他懒吧,他觉得女人不该干的重活,肯定不会让自己干,比如拉车这活,肯定他拉的里数最多,有时老猛玩心重忘了换他,他也压根不提。 可你说他勤快吧,洗下水,摆摊卸车,收拾碗筷,烧火添柴这些活儿是一点都不干,宁可许诺好处,拿糖瓜忽悠老猛去洗碗刷筷子,或者哪怕看到自己累得提不起手腕,也不会走过来说搭把手,要求他干点活,他还一脸委屈和嫌弃。 自己婆婆从昨天谢虎三搞来肉时,就小声和自己说,谢虎三儿这孩子,脑子不一般,让他奶奶宠坏了,是连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大少爷性格,而且这孩子脑子里憋的都是干大事的主意,干成了自然好,可干不成容易出大麻烦,咱们小门小户,得离这种人得远点儿。 趁着他奶奶帮忙炖肉的功夫,婆婆背着人回了谢虎山奶奶当初的提议,韩红贞估计奶奶肯定昨晚告诉过谢虎山,但谢虎山还挺高兴。 今天特意夸她谗言说得好,说他奶奶昨晚有些不开心的告诉他,吴大婶觉得这事不合适,是吴大婶没眼光,她准备让人帮忙去西山那些地方帮孙子再物色物色,安慰他这个孙子别着急,别上火。 看他那开心的德行,还真像是愿意打一辈子光棍。 收摊回到中坪,让老猛和韩红贞拉着车先回去,谢虎山自己去了大队部找韩老狗,进门就看见,韩老狗正一边编着麻绳一边和会计聊天,秋天的双抢说到就到,到时候扎口袋装粮食的麻绳可得提前预备足。 谢虎山进门喊了一声二大爷,随后就坐到韩老狗对面,摸出一盒劳动烟,拍在他面前。 韩老狗看了一眼烟盒,又看看谢虎山,手里动作不同,笑着说道: “虎三儿,你小子求我办事,办不好一根烟都得要回去,这回直接拿出一盒烟,不说清楚我可不敢抽,捅娄子了?” “您放心抽,今天三队我那个副业组卖了九十多块钱,扣除七七八八,我估摸着能给队里剩下不到二十块钱,现在不差钱。” “你小子倒腾大烟了?卖啥馄饨能挣这么多?”韩老狗听到这个数字后,直接当成了谢虎山在和自己逗乐子。 一个副业组一天赚不到二十块,啥概念,一个生产队车马组所有牲口都去拉脚力,刨除草料嚼裹,一天也就挣这个数。 他两三个人的副业组,能抵得上一个生产队十几个车把式,十几头牲口? “我们队长没跟您提啊,公社兽医站加了个小食堂,求着我们三队帮忙卖点菜给他们,再安排个人给他们做饭,他们也不想给钱,就拿点儿食堂剩下的不值钱的下水当工钱,我们组就负责把不值钱的下水做好吃点儿,给它拿到集市上变成钱。” “这是好事儿,赶集的人都得装几毛钱,肯定愿意吃点荤腥,一天不到二十块,那四五天就能挣一头牛犊子的钱!这是你们三队来了运气,老天爷把钱朝三队手里硬塞!”韩老狗听谢虎山说完,非常开心,连连点头。 他是大队书记,下面无论哪个生产队副业发展的好,只要不耽误劳动生产,他都是发自肺腑的替对方开心。 “好啥呀,第一天就有人找茬打架,要不我怎么来这儿了,我们队长马老五性子软,跟他说,他肯定劝我退一步,我就怕这种事退一步人家就欺负一步,得寸进尺,所以没敢找他,干脆直接就找您来给我出出主意。”谢虎山拆开劳动烟,让给韩老狗一支,又狗腿的帮对方点燃,嘴里委委屈屈的说道。 “还有人敢找你小子的茬?”韩老狗编麻绳的动作一停,用手把嘴里的烟取下来,看向谢虎山: “我怎么听着就不信呢?到底啥事?” “嗨,有个李家寨大队的社员开的包子摊,人家能托关系找到平价肉,卖肉包子和丸子,那买卖好的,天天排长队,结果我们卖下水,比他们便宜,抢了他们生意,他们就欺负我们,找了个我们摆摊占了他们位置的茬,说明天李家寨的集,有本事你们中坪村的再来出摊试试,摊子给你掀了。”谢虎山搓着双手,一脸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把事情跟韩老狗描述着: “二大爷,你说做买卖摆摊,位置是先来后到,他们这么整,是不是不讲理,不能因为咱们大队生意好,就这么干,我也惹不起人家,人家四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我这一组就四姐,吴大婶,还有个编外组员老猛,吴大婶腿脚不便,留在家里烙火烧,帮兽医站做饭,真动手,我手下就一个寡妇,一个傻小子,全都是老弱病残,明天出摊打起来……” 韩老狗脸色一沉,赶集的位置本来就不固定,摆摊讲究先来后到,至于生意好坏,那更是各凭本事,对方因为被自己三队的副业组占了位置就放狠话要回村收拾他们,这已经是够不讲理,更何况这边还都是孤儿寡妇老弱病残,那边是四个壮劳力,这更是明摆着欺负人。 看韩老狗变了脸色,谢虎山马上又继续给对方添把堵: “还有,我不是昨天才开始跟着副业组赶集嘛,那四个小子昨天嘴里就不干净,说四姐一个寡妇跟我不干净,我可是还没娶媳妇的大小伙子,我要脸啊,这要传出去,以后哪个姑娘敢嫁给我,年纪轻轻就背上这个名声,谁还敢给我提亲,我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他们跟集市上的好几个老娘们打情骂俏,还有脸诬赖别人,二大爷您说我从韩老二那论起,他四姐就是我四姐,我名声毁了打光棍也没啥,可他们老说这种牙碜话,四姐心里肯定不舒服,那要是哪天心眼小想不开……” “王八艹的,中坪人不欺负别人就烧高香了,还能让别人欺负喽?”韩老狗丢下麻绳,吸了几口烟,朝谢虎山摆摆手: “行了,你小子先回去吧,我知道了,明天你该出摊出摊,放心,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明天我倒想看看哪个敢找咱中坪大队的麻烦。” 第44章:占理,别怂 谢虎山站起身走出了队部,出去一段路之后,又迅速贴着墙边溜回队部门口,偷偷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会计杨双喜正对韩老狗说着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虎三儿那小子的话,一听就有水分,他,红兵,大喜,马三那几个三队的小子,从小到大,都是一听说有架打,那比过年吃炖肉还来劲儿的主儿,他能受气?” “别说四个人,四十个人他也敢跟人家干啊,他咋当的民兵排长,不就是地震那年分发物资,二面肥遇事太软,他站出来要带人把抢他们三队物资的那几个埋了嘛,要不是张部长及时赶过去,人都快要扔坑里填土了。” “嘿嘿嘿,这事后来听武装部老张跟我说过,他赶到时吓了一跳,说这几个小王八蛋真狠呐,七八个人被铁丝穿了琵琶骨穿成一串,他赶到时,虎三儿他们正拿铁锹挖坑呢,一边挖一边跟老张说,反正地震时哄抢物资是死罪,肯定也要枪毙,不如他们受点累,挖个坑埋了,给国家省点子弹,还能给三队肥肥田。”韩老狗听到杨双喜说这些小子都不是懂得让人的主,反而得意一笑。 在他看来,中坪大队就得保证祖祖辈辈都得有这种人,那才能避免自己大队挨欺负。 要真都是窝窝囊囊,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在农村这种地方,得被其他大队活活挤兑死。 每次农机站派机器帮忙耕收,你好欺负,别的大队就敢加塞把机器领去他们的地里先干活,管你的庄稼晚收一天会少打多少粮食! 找公社领导调解,结果只能是和稀泥,什么既然机器已经到了对方地头,那就先干完对方的活,再不疼不痒骂对方一顿下不为例,职务都不用撤。 因为你今天撤,明天人家大队社员投票选举就能再给选上来! 怎么办?当然是自己这个大队书记兼民兵营教导员,再加上民兵营长一齐出动,带人抄家伙直接打过去抢机器,谁敢动手阻拦就照死了削! 敢软一下,下手稍稍留情,对方就敢当你是怂包,以后年年骑脖子拉屎! 初夏时各公社都忙着浇灌麦子地,电力供应不足,各队机井浇灌用电要分先后,明明该抓阄排顺序,自己因为去市里开会缺席,也该是剩下一个阄别人帮忙拆开,可电力所做事不公道,直接把中坪大队当成了群龙无首好说话好欺负的怂包,直接把中坪排在用水用电的最后一名。 抽到最后一名是自己手气差,可以认账,但你不能不让我抽,直接告诉我是最后一名。 怎么办?就得谢虎山,韩红兵这种半大小子,收到消息蹬自行车去市里给自己报信,再在自己的暗示下带队去电力所门口大闹一场,封了门口,堵死茅房,喊上一堆人围观。 没别的,就想让老少爷们看看,电力所的人是不是都是没有py,不用上茅房的怪物,要是有py,怎么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儿! 你敢不按规矩抓阄,我就敢堵你的门! 不憋得电力所全所上下跳脚,站长主动把电话摇过去给自己这个大队书记求饶服软,想让庄稼第一时间喝上水? 做梦去吧,等地里喝上水的时候,麦子最少比别的大队每亩少收几十斤! 杨双喜继续说道:“我估计十有八九是虎三儿第一天赶集,听说对方惹过吴大婶和四丫头,所以故意找茬激对方来着,那小子摆出滚刀肉的架势,肯定把对方唬住了,当时摸不清楚底细不敢惹他,所以才准备回自己地头找他的茬。” “我知道这小子不是受气的主儿。”韩老狗语气平静的说道: “可他那话就是再有水分,有一句话肯定是真的,那就是李家寨的人明天肯定要找茬,虎三儿这小子混也好,莽也好,他不傻,他这是来跟我提前通个气。” 杨双喜试探性的开口:“那书记你的意思是……” 韩老狗乜了一眼杨双喜,用力嘬了一口烟卷: “我什么意思?四个大小伙子当时要把挑事的虎三儿打趴下,那是他们有能耐,是虎三儿那小子废物,没本事还得瑟,就欠打,打残废活该,我绝不袒护,可你要是没种,想回自己地头再想仗着人多地头熟欺负人,那就别怪中坪村霸道!” 听完韩老狗这句话,谢虎山后面的话没有继续听,脚步轻快的朝自己队里的方向走去。 韩老狗能当这么多年大队书记,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招惹他的时候,他是正直无私的老革命,可要惹了他,他就是本村最大的刁民头子,而且这两个身份,可以因为大队利益,随时无缝转换。 在农村遇到麻烦,可以不懂法律,但必须懂两句约定俗成的规矩,一,遇事占理,二,遇事别怂。 这两条如果都占了,大队一定会帮忙出头,只需要再满足个小条件,矛盾就能完美解决。 打赢这一架。 …… 第二天一早,李家寨集市,李长福带着三个子侄早早赶着驴车从队里出来,今天是本村的集市,按说不用起太早,可他三点就出来,就想看看这个叫中坪虎三的小子,是不是还能比他们更早,中坪村离李家寨可有十二里路呢。 结果一到集市,就看到卤煮摊和前两天一样,占了最好的两个位置。 夜色中,谢虎山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辆驴车上笑吟吟的和他打招呼: “老登儿,来挺早啊,没想到吧,三哥我鸟枪换炮了,今天也用上了驴车,你这出摊的本事,按说还得接着练,但我估计你没戏了。” 随后手指向最差的位置:“记着,以后那块地就是你们的固定摊位。” m的,活腻了吧,还敢装孙子,这他妈是李家寨,不是中……”一个憋了两天气的小子从车上蹦下来,朝着谢虎三骂道! 没等他说完,谢虎山从车上跳下来,抓起手边的斧子朝着对面的脑袋砸去: “m!让你妈在家烧水洗干净等着我,不然老子让你李家寨变李家坟!” 青年吓得一激灵,朝旁边一闪,斧头狠狠砸在驴车装着的包子笼屉上,斧刃把笼屉都劈开了一道口子! 这小子是真敢下死手! 青年被这一下冷汗都吓出来了! 本来以为在自家地头,对方不敢得瑟,哪成想比在六神庄还要嚣张,一句话都不让人,敢骂一句,直接就把斧子奔着自己脑袋砸过来! “来,把斧子给我拣回来,我让你妈晚上多喘口气。”谢虎山立在自己摊位前,朝对方招招手: “我数仨数,一!” 看到对面四人没反应,谢虎山连二都懒得再数,拿起切卤煮的大号菜刀这次作势就要朝着对方那头驴的驴头砸过去: “长本事了,真想跟我碰碰!行啊,先送你们个见面礼,让你们队今天杀头驴吃肉,提前过个肥年!” 李长福最先反应过来,亲自把斧头捡起来,嘴里大声喊着:“拣!拣!我们拣!” 扭头看向三个子侄,小声说道: “你们跟他一个没爹没妈的疯狗较啥劲,等早上咱们安排的人来了再说,到时候把摊一抄,再打个半死不活,啥气都出了。” 随后他陪着笑脸把斧子送到谢虎山面前:“别生气,都是成天一起赶集的,那啥,歇着,我们去那边卸车。” “那仨杂碎要都像老登儿你这么懂事就好了。”谢虎山把斧子接过来扔回车上,看到李长福转身要走,他拍拍对方肩膀,开口问道: “忘了给你三哥敬烟啊,前两天都不用我提醒,怎么,今天来了你们村,你就敢不孝敬三哥了?” 第45章:抄摊 听到谢虎山的话,李长福气得一瞬间血压比自己身高都得高。 他青着脸,咬着牙,从口袋取出香烟帮谢虎山塞进嘴里,划着火柴点燃,谢虎山这才摆摆手:“走吧。” 李长福回到自己的摊位,一边卸车一边努力安抚三个侄子。 今天已经安排好了两拨人马,一拨抄他们的摊,一拨打他们的人,肯定能当着集市所有摊位,把前两天丢的面子找回来,没必要现在自己几个人,和这个没爹没妈的野种硬碰硬,万一闹大了伤了自己,影响了包子摊的买卖,不值得。 谢虎山一直坐在驴车上抽烟打瞌睡,一直等到集市来了其他摆摊的人,韩红贞和老猛才拉着空荡荡的架子车姗姗来迟。 两人负责卸车,生火,摆放桌椅,谢虎山则去了集市里溜了一圈,回来看向包子摊的笑容愈发欠揍。 等第一波来赶早集顺便吃早饭的社员们出现,肉香扑鼻的卤煮摊不出意外的排起了长队,就在忙得韩红贞和老猛手忙脚乱时,两个穿着蓝大褂背着兽医出诊箱的男人挤过人群走到案板前,对挣忙得热火朝天的韩红贞开口呵斥: “别卖了!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谁是负责人!谁让你们来李家寨卖猪下水的,最近这一带正闹猪瘟,猪丹毒!未经兽医站检疫合格,就敢私自杀猪卖肉给大伙吃,吃出瘟病你负得了责吗!装车收摊,都给我拉回李家寨兽医站!让你们大队派人出面,去站里解决!” 韩红贞被对方严厉的批评吓了一跳,排队买卤煮的人一看有兽医站的人闹事,顿时也都朝后退去,在不远处瞧着热闹。 包子铺的三个青年更是直接挤过来站在人群最前边,幸灾乐祸的笑着,其中一个还夸张的喊了一嗓子: “那傻逼,你不牛逼吗?摊让人抄了吧!艹!” “同志……”韩红贞张嘴想要和两个兽医说话,谢虎山已经把她轻轻拽到背后,自己站在两个男人面前,陪着笑脸: “两位领导,那什么,我是组长,耳朵不好,刚才在后面忙,没听清,受累,您两位大点声再跟我说一遍。” 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兽医皱着眉,瞪着眼: “我问你,谁让你们来李家寨卖猪下水的!不知道最近咱们浭阳农村正闹猪瘟,猪丹毒吗!未经兽医站检疫合格,就敢私自杀猪卖肉给大伙吃,往小了说,你这……” 谢虎山朝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打住,领导,我听明白了,我这猪下水您说有问题,该抄抄,该罚罚,我们都是祖传八辈良民,绝对配合领导工作,可有一样,您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呐,我带路,咱把那幕后黑手一块抓了,罚死他,有问题的猪下水也敢卖给我们生产队副业组,这不是坑人嘛!您跟我一块去抓人!他那还好多肉呢,可不能流出去再害人!” 两名李家寨兽医站的工作人员一时让谢虎山说的有些发懵,工作这么久,头一次见到没被吓到,反而义正言辞,正义感十足要带他们一网打尽的副业摊贩。 年长的那个绷着脸点点头:“态度不错,那我问你,哪个生产队杀的猪,杀了几头,你们队买了多少?” “中坪兽医站食堂,负责人那老东西叫谢启茂,还是国家高级畜牧师呢,真不是人!就是这老东西亲自打包票,拿肉联厂供给他们食堂的猪下水,抵给我们生产队的!”谢虎山一脸同仇敌忾的怒容,对两人说道: “他是我亲大爷,但没关系,为了群众身体健康,吃上放心肉,我就愿意干大义灭亲的事!走,我带两位领导收拾他去!连亲侄子都坑,就得开公审大会直接崩了老东西!” 俩人顿时脸色一变,能说出谢启茂这个名字不稀奇,知道对方是站长还不奇怪,都可以当成对方是在狐假虎威,报出谢启茂的名字试图唬住自己二人。 可唯独谢启茂是高级畜牧师这件事,不是亲人或者同事,根本不清楚,因为普通农村社员就不可能也不需要明白这个称呼代表着什么意思,吹嘘自己认识兽医站站长就已经足够他们得瑟,不需要再提什么专业职称。 对方等于用高级畜牧师这个外人不了解的称呼,告诉自己两人,他是真认识谢启茂,而且关系匪浅。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真是浭阳县解放以来第一个高级畜牧师的亲侄子。 “收摊,收摊!跟两位兽医站领导去中坪,喊咱三队老少爷们集合,抄家伙去兽医站,找谢启茂老东西算账去!”谢虎山转身大声招呼韩红贞,老猛。 “同志,同志……”年长些的兽医看到谢虎山装模做样准备收摊,在四周看热闹的众人注视下尴尬开口: “可能搞错了,谢站长既然已经检查过,那肯定不会出问题,继续摆摊,我们主要是查各生产队未经检疫擅自宰杀……” 谢虎山嘬着牙花子,似笑非笑瞧着对方: “两位领导别呀,放心,老东西敢不服,中坪大队两千多号人帮两位领导进县城找畜牧局告状去,必须查清楚,他为啥拿有病的猪下水害我们中坪大队的老百姓,搞不好老家伙是老蒋安插潜伏多年的敌特,真查出来,你俩算是给国家立了大功。” 两个本来把谢虎山当成普通社员的兽医站工作人员此时有些不知所措,真要是对方收了摊带着他俩去中坪兽医站见谢启茂,俩人的职业生涯就算彻底到头了。 俩连初级畜牧师资格都还没混上的赤脚兽医活腻了,给全县一个手就数过来的高级畜牧师开罚款,还批评教育对方,没收人家的猪肉? 就算谢启茂这次不计较,谁知道以后李家寨兽医站再想转院去中坪兽医院帮忙救治的牲口,会不会治一头死一头? 而且死掉还得算在李家寨兽医站头上,因为是李家寨兽医站最先接诊,对方有一万个理由能说牲口转院之前就让自己这些人给治得快死了,不然为啥要转院请人家救治? 到时候死掉牲口的生产队,是信全县第一兽医谢启茂的话,还是信他们兽医站的话? “既然是兽医站食堂的肉,那都是检疫过的,不会出问题,我们也是去牲口市查牲口,路过看到,担心猪瘟病情传染,这才过来问一句。”到底是年长的兽医,脸上已经挂上了亲切笑容,开口解释道。 他想把这件事说成不是诚心找茬抄摊,而是路过出于关心才问一句。 “两位领导真他妈是一心为民,给我感动的眼泪哗哗的,裤衩子都湿透了,要不你俩现在转过身去,大声跟看热闹的大伙儿解释解释,我这猪下水到底有没有病?你们不说清楚,我这买卖开不下去啊?”谢虎山笑吟吟点根香烟叼在嘴里,对兽医说道。 对方刚一迟疑,毕竟那么多人,当众开口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实在有些难为情:“这个……” “m!”看到对方稍稍一犹豫,谢虎山“噗”的一下,把烟吐到对方身上,指着两人骂道: “俩就会劁猪阉鸡的乡下文盲,靠国家缺人手才混进兽医站的赤脚兽医,跟我装尼玛什么国家干部!还来这吓唬你爹,老子早三天前就摸清楚你们的底了!你媳妇穿什么色的裤衩子都知道!”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你媳妇让我艹完了想起来给她上环了?晚了!” 第46章:别伤了我的驴 在场看热闹的人把谢虎山的话听了一清二楚,眼睛都下意识瞪大了。 这是哪来的愣头青,敢这么跟兽医站的人说话? 要知道,在农村人眼里,兽医站的人那都是吃公家饭的“官”。 “我肯定连驴带车,把东西都拉去李家寨兽医站,告诉你,送去容易,再想还回来可难。”谢虎山眼睛棱着,凶光外露,对两个兽医狠声说道。 看到两个兽医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他又忽然展颜大笑,亲热拍拍对方肩膀: “我跟领导你闹着玩呢,两位领导不是要去牲口市嘛,对不对,顺道好心让我注意猪瘟,我还能不识好歹?” 他不断变换的表情,让两个兽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岁数大的兽医点点头:“对对对,还得去牲口市呢,这摊没问题,但注意,注意点好。” 说完拉着同伴就要借这个台阶走人,谢虎山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身体隔着案板前倾,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履约背约,都有成本,领导你是文盲,我估计听不懂,我的意思是,我给你台阶,保住你饭碗,给你饭吃,咱俩是不是一伙儿的?” 兽医眼睛不自觉的瞄向包子摊的方向,微微点头:“是……” “那既然你是我这伙的人,那让你之前找我麻烦的人,就是咱这伙的敌人,他就是不想让你吃饭,还要借我的手砸了你饭碗,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对嘛,这有两个摊位,一个摊位要给你饭吃,一个摊位要砸你饭碗,你该抄哪个?”谢虎山说完这句话,松开对方手腕,站直身体,还体贴的伸手帮对方拍了拍刚才香烟在大褂上留下的灰渍: “我抽完这支烟,你要还没动手,我就当你不愿意跟我一伙儿,只能把车拉去你的兽医站,问问你们站长愿不愿意和我一伙儿,天黑之前你还没丢了饭碗,我以后跟你姓。” 随后取出一支香烟重新点燃,好整以暇的看着已经因为他这句话,汗都冒出来的两个兽医。 看向在人群最前面瞧热闹的三个青年,本来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大仇得报的笑容,但此时已经开始脸色严肃起来,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妙。 谢虎山扭头看向他们三个一乐:“刚才谁骂我来着?大点声,再骂一次,我爱听。” 三人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没人再敢吭声。 “装车!”兽医深吸几口气,下定了决心,转身走向包子摊的方向,嘴里大声喊道: “装车,跟我回站里说清楚肉的来源!说不清楚别想再出摊!” “四叔……”一个青年听到兽医的话,下意识开口。 “啪~”的一记耳光,兽医打在对方的脸上: “谁他妈是你四叔!少套近乎!早就知道你们的肉来路不正!回去跟我说清楚!” 谢虎山看的连连摇头:“唉,要说我当不了领导呢,就说这六亲不认的劲头就学不来,大义灭亲不是一般人呐,啧啧啧,看着都疼。” 随后他大声喊道:“哎,领导,还有个事,受累告诉他们,再想出摊的话,换年轻漂亮的小媳妇来,看着养眼。” 包子摊灰头土脸的装车,被两个兽医带着离开了集市,临走时,李长福垂头丧气,那三个小子倒是眼神凶狠的不断看向谢虎山。 谢虎山朝三人哼唱着京剧《沙家浜》胡传魁的戏词: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钩挂三方来闯荡,傻比,兽医,臭流氓……前两拨打发了,就剩最后一拨了。” 他大声招揽看热闹的老百姓: “老少爷们,接着排队,都听见了吧,领导刚才都说我这猪下水没问题,是包子有问题,卖包子的多缺德,还一个村的呢!现在买卤煮的,一律送酒二两,就四十多斤,先到先得,晚了就没了,您走到哪都喝不着的好酒,清热去火不上头!” 人们再度围拢过来,一边排队一边讨论刚才发生的经过。 “小伙子,你挺本事啊~”一个排队的老头朝谢虎山竖起大拇指: “那是亲叔叔和亲侄子,我都看出来了,想要合伙抄你的摊,最后却让你给收拾了,逼得李大夫对侄子下手。” “不关我的事,主要是人家领导一身正气,李家寨出这样的兽医,活该有福啊。”谢虎山笑着回了一句,随后招呼韩红贞继续收钱切卤煮,自己退到旁边继续吸烟。 等吃早饭的高峰期过去,摊子前都冷清下来,一直留意集市门口那条道的谢虎山注意到,七八个年轻汉子脚步匆匆的进了集市,随后装成赶集的模样,散开朝着自己的摊位这边晃晃悠悠走来,包子摊的那三个小子,则在远处的路边一个土堆上站着,远远张望。 “讲究人呐,知道人多赚钱的时候砸买卖,非得不死不休不可。”谢虎山看到来了人,扭头对蹲在地上趁人少洗碗的韩红贞说道: “四丫头,趁现在不忙,你去逛会集市歇歇,这儿我和老猛盯着。” “我不累,碗还有一摞没刷完。”韩红贞刚洗完一摞碗,揉着腰直起身看向谢虎山。 “一会儿我让老猛刷。”谢虎山从口袋取出两毛钱递给她: “不累就去帮我看看有没有卖针头线脑的,我奶让我买点儿纳鞋底的粗线回去,我一个大老爷们,不会挑那玩意儿,不然待会又上客人,再想去也没工夫。” “那你收钱仔细点儿。”韩红贞接过钱,把围裙套袖解下来递给谢虎山,谢虎山张着两只手戳在原地。 看他站那等着别人给他穿的德行,韩红贞叹口气,走过去帮谢虎山把围裙在后腰系好,把套袖给他套上,这才去了集市里面找卖针线的摊贩。 她没想太多,以为那两个兽医就已经是包子摊安排在今天找茬的人,谢虎山用谢启茂的名头把人吓唬走,顺便抄走了包子摊,这件事就已经算是揭了过去。 “老猛,把咱那驴朝显眼地方牵一牵,让他们看见,要不等会他们想不起来咱今天还有驴咋办?”韩红贞走了之后,谢虎山对手里撸下一串用灶火烤熟的蛐蛐朝嘴里送的老猛说道。 “哎!”老猛答应一声,把蛐蛐朝嘴里塞了两个进,随后起身把那头谢虎山找来的驴牵到旁边占的空位上重新钉橛子拴好。 等那八个神色不善的青年在卤煮摊前排队付钱一人买了一碗卤煮,到了矮桌前一语不发坐下开吃之后,韩红兵,马三,陈大喜三人也慢悠悠从远处朝这边走,看起来像是赶集来买农具,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根崭新的镐把,韩红兵手里则是两根。 那八个青年刚坐下吃了没三分钟,就有人噗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 “王八艹的!拿李家寨的人当土鳖呢,肠子没洗干净,里面还有大粪就敢卖给我们吃?谁……” “哪呢,我尝尝?”负责端饭的老猛走过去站在对方面前,仔细看看对方的碗里,甚至夹起一块肠子放进嘴里嚼完咽了下去,仔细咂摸了下味道,肯定的说道: “没有啊?我天天吃,挺好吃的,你再尝尝?” “……”对方被老猛那无辜且睿智的眼神看的一时语塞,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当众吃了一口,打断自己思路。 恼羞成怒之下,他用力推搡了一下老猛的肩膀: “艹!我他妈让你说话了?滚一边去!” 老猛先看了一眼谢虎山,随后咣当一下,躺地上抱着脑袋放声大喊: “打人了!有人动手欺负傻子!我脑袋疼!给我打傻了!” 谢虎山朝摊位外伸出手,刚好走到摊位前的韩红兵,把手里拎着的两根镐把隔着案板分给他一根! 谢虎山接过来把镐把当成木枪,回身一个弓步突刺!狠狠刺在打人者的肋下! 对方刚捂着肋下躬下身,谢虎山已经扬起镐把,如同枪托,由上斜下,重重砸在对方后心处,打得他扑到在地! 他刚想再挣扎抬头起身,谢虎山又重重一脚跺在他头上! 踩着对方的脑袋,谢虎山朝抄起板凳试图朝自己扑过来,却被韩红兵三人上前用镐把木枪逼退的几人方向故作焦急的喊道: “驴!驴!看好了!别伤了我的驴!” 第47章:吃你一个连 还真有个头脑反应快的大傻子,听到谢虎山的话,眼睛一亮,窜出去把自己手里的长条小板凳抡起来,重重朝着空地上拴着的驴腿砸去! 看到驴惨叫一声,前腿咕咚一下当时就跪了下去,得手那人得意一笑。 杀驴的罪名太大,但打起架来不小心伤了牲口,再正常不过,想赔钱,等着两个大队扯皮去吧! 可是他脸上的得意笑容还没浮现,对面谢虎山嘴里刚才的焦急语气已经彻底不见,跟他妈生产大队开大会作报告一样,背对着他们,朝外面正被动静吸引过来的赶集社员们激昂慷慨发表讲话: “这些人闯进来,砸摊,打驴!还把人打成了傻子!我们相信,这绝对是一伙破坏农村生产队生产工具和副业经济发展的敌特!同志们,我们要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坚决与这些…m!别乱动!没看我讲话呢?” 还没等谢虎山发表完讲话,他脚下踩着的那人想要发力爬起来,被谢虎山低头又骂着脏话跺了一脚,把对方又踩得趴回地上! 脏话一出,讲话就没办法再喊下去,谢虎山颓然摆摆手,看向对峙同时还都不忘看向自己这里的韩红兵三人和对面七人,大骂道: “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瞧着这货破坏我发言,影响我正面形象?还他妈愣着干啥!干了他们!!” 随着他开口,最先动手的却是之前躺下大喊大叫的老猛,本来一直抱着脑袋在地上喊头疼还不忘抽空朝嘴里塞烤蛐蛐的他,此时灵活的在几人身后蹦了起来! 手里抄起一把木制小板凳,趁着他们与韩红兵等人对峙,背对自己,在他们身后抡起板凳,如同锤子朝刚刚袭击了驴的那个青年脑袋砸去! “你个破坏生产的敌特!” “你把我打傻了!” “你还把驴打坏了!” 他每骂一句就砸一下,眨眼之间,对方脑袋就挨了三下榆木板凳! 等闪电三连击的老猛停手,对方才反应过来,身体晃了几下跪倒在地,把脑袋埋在裤裆处,双手捂着脑袋,嘴里吸着凉气大声惨叫呼痛。 打完的老猛先从口袋里摸出个烤蛐蛐塞嘴里,这才拎着板凳准备找其他人。 结果发现对方来的八个人,除了三个见势不妙抱头逃跑的,剩下五个已经全都躺在他们中坪五人组的脚下,要么跪着抱头喊疼,要么躺下捂着肚子哼哼。 看起来气势骇人的副斯令老猛算是五人中结束战斗最慢的那个,其他三人全都和谢虎山的动作差不多,木枪先刺后砸,干净利落的把人打躺下。 “我说斯令,参谋长,就这几个货,还值当搞这么大阵仗特意跑一趟?谢斯令自己就能打发了,都多余让老猛躺地上。”马三儿踢了踢躺地上抱着肋骨哼哼的几人,朝谢虎山,韩红兵看去。 韩红兵取出香烟叼在嘴里,从灶口拿出一块燃着的木枝,凑到嘴边把香烟点燃,随后把烟盒和树枝递给凑过来的陈大喜,这才对马三儿骂道: “你der啊?瞧瞧外面~一点儿眼力都没有,真上了战场,你这中坪保安旅长最多也就丢了热河的汤二虎水平,撑死一句不当汉奸算值得表扬。” 马三朝外面望去,只见几十个青年神色不善的从远处慢慢朝卤煮摊围过来,为首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正阴狠的盯着他们几人: “这是谁呀,这么霸道,拿着镐把打人,敢这么欺负人,是当我们李家寨大队没人了?” “这不李家寨生产大队基干民兵连李虎李大连长吗?长官好!”谢虎山朝他咧嘴一笑,抬手给他夸张的敬了个礼: “有人破坏生产队的生产工具,瞧瞧把驴打的,还打了我们大队的傻老猛,我们就是正常的见义勇为!” “打了我们大队的人,就算天王老子今天也走不了,都他妈给我带大队部去,回去我听你慢慢跟我扯。”叫李虎的青年摆摆手,准备让手下的人把谢虎山等人带走。 又一个声音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响起: “李连长,我看我要不出来说句话,劝这几个犊子放下武器,你想靠群众强行缴他们的械恐怕有点儿费劲啊,容易让群众受伤。” 李虎脸色一变,循声望去,远处一个健壮青年从集市里走出来,来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脑袋戴着宽边布帽,穿着红背心,敞怀穿着灰布汗衫,隐隐约约露出腰间少半个枪套,除了缺一副圆框墨镜之外,他这个造型简直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在cos《小兵张嘎》里的侦察员罗金保。 “连长,你热不热,我拿抹布给你擦擦汗吧,那汗都……”看到来人那副造型,谢虎山都替他觉得热,大夏天戴个不透气的布帽子,脸上的汗都能养鱼了。 对方没好气的瞪谢虎山一眼: “我不热,你别说话,行吗!没看见这是两个生产大队高级指战员之间的谈话,你滚一边蹲着去,一会我再骂你!” 他随后调整一下被谢虎山打断的情绪,朝李虎笑着说道: “李连长,这是带你们大队的群众们来赶集呀?” 谢虎山和韩红兵等人因为这一句话,没憋住笑,当场乐出了声,而对面的李虎则因为他一句带群众来赶集,当时脸色黑了下来: “这不是中坪民兵连的葛连长……” “停,正式场合,说全称,我是中坪生产大队武装民兵连葛宝生连长,你省略俩字,容易让大伙儿觉得我和你一样,都是基干民兵,我可丢不起那人。”来人打断他,自己又重新说了一下职务,最后还补了一句: “而且从基干民兵那边论起来,我是营长,你得给我敬礼,但我不是计较的人,大家这么熟,敬礼就免了。” 来人是谢虎山这几个货的直属领导,公社武装部部长张诚之外的另外半拉师傅。 统领中坪生产大队下辖一十九个生产队全体民兵的中坪兵马大元帅。 韩老狗手下的双花红棍,中坪大队与其他大队抢水,抢电,抢机器等联谊活动的项目带头人。 中坪生产大队党支部重要组成成员,中坪生产大队基干民兵营营长兼武装民兵连连长,葛宝生。 “瞧瞧给人打的,还不把李连长手下的主力都扶起来赔礼道歉?”看到李虎没说话,葛宝生扭头,伸手指着谢虎山等人嫌弃的骂道: “一群废物!四个武装民兵加个傻子,拿着家伙才打躺下李连长手下的五名基干民兵同志!还让人跑了三个?!知道啥叫丢人现眼吗?你们几个货的表现就叫丢人现眼!” “以后别说跟我学过军事技能!我丢不起那人!你们刚才的表现,就相当于高丽战场上,本来以为你们能和美国鬼子过过招,结果发现你们也就打打南高丽伪军!欺负欺负人家南高丽被抓壮丁的老百姓……” “姓葛的,嘴巴放干净点,说他妈谁抓壮丁,谁是伪军呢?”李虎听葛宝生说得阴阳怪气,开口骂道! 葛宝生转过头,双手叉腰看向李虎,随后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呦,李大连长这是有点儿不服?那咱们两个大队的民兵切磋切磋来场友谊赛呗,算上我,算上虎三儿,中坪来了五个民兵,别影响群众赶集,也免得他们劝架,等散集之后,把你的民兵连都拉出来,咱们干一场?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五个人有点多,我怎么感觉你吃着亏啊,要不这样,我这边再减去他们四个。” “老子一个人,包打你一个连?” 第48章:嘴比刀硬,人比虎凶 在浭阳县的广大农村,民兵分为两种,一种是基干民兵,一种是武装民兵。 基干民兵就是年龄和政治条件都符合基本条件的农民,每年登记入册,在不影响劳动生产的前提下,利用农闲时,组织两到三次的军事训练。 可以说按照全民皆兵的口号而言,在农村各生产队参与劳动的各个社员,如果身体素质和家庭成分没有问题,基本都会有登记入册成为基干民兵的经历。 比如像李家寨这种普通的农村生产大队,一般拥有基干民兵连的配置,连长是大队支部成员,大队书记兼任民兵连指导员。 而像中坪村这种公社驻地所谓的镇,因为人口多,一般都是成立基干民兵营,民兵营教导员由大队书记兼任,民兵营长由大队党支部全体成员投票选拔,经公社武装部认可后履职,正常情况下,基干民兵营或者基干民兵连归生产大队领导。 武装民兵则不同,年龄有限制,而且名额也有限制,其他地方谢虎山不了解,反正这几年中坪村随着人口增长,选拔武装民兵的条件也越来越高。 首先,只在十六岁到三十岁的精壮基干民兵中选拔,其次,必须根红苗正,家中亲属必须有军人或者党员,再次,军事训练成绩优秀,最后,不是文盲,至少有小学文化,认识至少三百个字,口齿清晰,能阅读简要文件且复述。 选拔出来的武装民兵,编成武装民兵连,这支武装民兵连,由县武装部登记造册备档,负责配发武器枪支,且由公社武装部直接领导,正常情况下生产大队无权调动。 武装民兵除了基干民兵那些固定训练,还会安排附近驻军对他们进行不定期集训,包括实弹射击,实弹投掷,夜间背包拉练,甚至炒制炸药,制作简易炸药包等等。 体能训练的内容强度更是与正规军几乎相差无几,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如果战争发生,能马上进入战斗状态,并对敌人造成有效杀伤。 这种训练程度的武装民兵组织,以城内各个国营工厂的工人之中选拔组建最多,因为一旦遭遇战争,各个工厂将是首要破坏袭击的目标。 而农村相对而言比较少,决定一个生产大队是否能组建武装民兵连或者武装民兵排的条件,并非是该大队的人口和规模之外,而是依据该大队境内是否存在可能引起敌人优先破坏的重要价值目标来定。 比如中坪大队之所以能组建武装民兵连,就是因为浭阳县储粮量第三大的粮库坐落在中坪村镇上,需要武装民兵轮流值班看守,确保粮库安全。 简单来说,战争如果爆发,广大基干民兵仍然是群众,可以优先撤离,而武装民兵有点像是抗日时期的县大队,区小队等地方武装,要配合正规军,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这也是为什么韩老二,大喜,马三他们经常讨论老毛子如果南下,如何千里奔袭去敌后打游击,端敌人炮楼的原因。 他们每年夹着假炸药包,趴在训练场上匍匐前进,无数次练习如何炸坦克,炸碉堡,就是为了真正的战争来临,干它一下子。 葛宝生故意把李虎手下民兵说成是群众,说他一个人要吃掉李虎一个民兵连,固然是故意刺激对方,但也确实有武装民兵瞧不上基干民兵的因素在内。 就像两人的装备,他这个武装民兵连长能随身携带一把县武装部发放的五四式。 李虎这个基干民兵连长顶天也就背一把五六式,想背着枪出门之前,还得跟公社武装部打好招呼。 “好啊,那就散集练练,别说在李家寨的地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五对五,来一场呗。”李虎磨着牙齿说道。 对方都放话一个人对自己一个连了,如果自己真的以多欺少,那传出去自己这个连长就等着在各民兵连队之间沦为笑柄吧。 葛宝生本来就是激将法,看到对方为了面子提出五对五,上了自己的当,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却愈发为难,好声好气的劝解对方: “李虎,不行你那边再加几个吧,别太在乎脸面,你们五个人,这几个犊子打赢了也不露脸,你再想想,再想想……” “少他妈废话!散集在这等着!要是怕输提前走,以后再赶集,给我绕开李家寨!”李虎斩钉截铁的说道,随后招呼自己手下这些青年民兵: “咱们走!” “那啥~李大连长,让你的人把你这几位主力同志搀着点吧。”谢虎山站在案板后,杵着镐把,笑呵呵的喊住准备带人先走的李虎。 李虎点了几个人去搀扶被谢虎山等人放倒的几个手下民兵,谢虎山把老猛打倒的那个青年采着脖领拉在手里: “但这个想走,没那么容易,大伙都看见了,他刚才把那头驴打伤了……” “打架伤了生产工具,有大队出面,等查清楚是他伤了中坪村的驴,自然会给说法,再说人跑了,大队也不会跑,别一副娘们叽叽的小家子气!”李虎开口打断谢虎山的话:“抓紧放人!” 谢虎山一本正经的开口解释道: “李大连长,你理解错了,这驴不是我们中坪大队的,怎么回事呢,我昨天脚疼,觉得今天没办法拉车,就想雇个驴车帮我拉家伙什来赶集,可算巧了,刚好李家寨大队有驴在中坪兽医站住院,今天就能出院,我就给了你们大队帮牲口陪床的车把式一块钱,雇他赶着驴车帮我把出摊的家伙什拉来了,说好了散集再帮我把东西拉回去,所以驴先栓在我这儿……” 李虎没等听完脸就气绿了,看向旁边的空地上那头前蹄曲起来不敢落地,疼得浑身哆嗦的驴…… 这是自己李家寨大队的牲口?而且今天才刚出院? 这狗日的特意跑兽医站雇自己大队的车把式给他拉车? “我看这驴前腿挨了一下,中午收摊可能拉不了车了,要不你们大队派几个人把驴背回去吧,伤得不重,我估计收完秋就能痊愈,不耽误农闲在队里养膘。”谢虎山手里采着对方的人,笑呵呵的说道: “驴没事,但这件事性质恶劣,是这样,打驴的人,和挨打的驴,都是你们李家寨的,这事得当众说清楚,别车把式中午来赶车,怪我们中坪村。” “所以解决方案是这样,要么你做好车把式的安抚工作,代表李家寨大队承认这事是你们大队人与动物的内部矛盾,跟我们没关系,那我自然放人。” “可要觉得这个哥们儿委屈,那也好办,两个大队各自报案,让特派员们把人带走慢慢审,把驴送去兽医站验伤,让政府审清楚,验清楚之后,再决定人是无辜的,还是驴是无辜的。” “最后,说好一块钱来回,这就走了一趟单程,你们大队还欠我五毛,回头散集记得把五毛钱退给我。” 被谢虎山采在手里的青年已经顾不上自己脑袋疼不疼了,浑身开始和挨打的驴一样哆嗦,瞪着眼睛看看那驴,又看看谢虎山,无比盼望这小子是在撒谎! 这他娘的大队要知道他出来打个架,架没打赢,还自己动手把自家大队的牲口给打伤了,大队书记,生产队长不得把他吊起来排着队的打? 这驴的医药费最后肯定要算在自己头上,一想到年底队里分红有可能一大半都得花在给驴治伤,他无比后悔听包子摊的李长福教唆,为了几个包子就来故意闹事! 但再怎么在队内挨收拾,也比对方报案好,真要是经公办理,破坏生产工具的帽子扣上,他搞不好要蹲一段时间! 所以他看向李虎,虽然没说话,但眼角都已经依稀可见泪光,就差哽咽开口来一句:“连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行,这事干得漂亮,让我这些弟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就是想说和你们中坪村没关系吗?包子摊的事认栽了!就此打住!放人,驴车我们也自己拉走,咱们之间就剩下散集这一场!”李虎咬着牙开口,他身为民兵连长,是李家寨大队党支部成员,能代表大队做这种不涉及其他大队的队内纠纷决定。 谢虎山没有开口,而是看向葛宝生,葛宝生朝他点点头,李虎这句话说出口,就代表中坪大队彻底占据上风,控制了局面,矛盾不会再扩大升级。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五个人代表中坪打赢这一架。 看葛宝生点头,谢虎山才松开手里的青年,满脸唏嘘的替对方拍拍尘土: “你说这事闹得,我一个劲儿的喊别伤了驴,好家伙,你这小同志,对自己大队的牲口下手可真狠啊,那叫一个大义灭亲,对了,李大连长,我看那驴还得住院呐,不行叫你们大队预备点儿医药费,再送兽医站一趟,我大爷是站长,完了我让他给你们把药费算便宜点儿,都是乡里乡亲的,别客气。” “你小子散集一定要等着我,我亲手打服你!”李虎指了指谢虎山说道,随后带着人准备走人。 谢虎山看着李虎笑道: “从小到大打了几百次架,有打输过,从没服过,他们总说我嘴比刀硬,人比虎凶,你叫李虎,你小心点儿。” 第49章:打虎 散集之后,韩红贞和老猛收拾完家伙什,拉着架子车跟着同队散集的人先回了中坪村。 人来人往的空场上,如今只剩下葛宝生,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五个人。 此时马三儿徒手掰开一个他从李家寨的副业西瓜田摸来的西瓜,分给几人解渴。 偷瓜这种事,只要数量不是太大,像马三儿这种摘一个解渴这,只要不是被看瓜田的民兵当面逮住,基本都不会刻意刁难盘查。 西瓜还没啃两口,李虎就带人走了过来,无论是在意脸面,还是做人讲究,身边就跟着四个青年,其中一个还是包子铺骂谢虎山的青年。 李虎把自己的汗衫纽扣解开,挂在一颗柳树树杈上,露出健壮上身,活动着手脚,嘴里对蹲在另一颗树下纳凉吃西瓜的几人开口: “少吃几口,免得等会儿还得吐出来,糟践东西,还等什么?开始吧!” 葛宝生抬头瞄了一眼李虎,随后继续埋头啃瓜,啃完把瓜皮一丢,把谢虎山手里的那块西瓜抢过来,单腿保持蹲姿的同时,另一条腿精准的弹踢了谢虎山屁股一下: “就他妈你小子吃得多,去,你负责解决俩,他们仨一人一个。” 谢虎山抹了下嘴边的汁水,看看李虎等人:“那你干啥来了,混西瓜吃来了?” “我代表大队形象,能随便和小孩打架吗?再说,我不得看着没吃完的西瓜吗?你解决的快点儿,还能赶上吃两口,输了给你留着也是浪费不是,天热,存不住。”葛宝生把嘴里的瓜瓤咽下去,还不忘贴心的朝李虎喊了一句: “李虎,把这小子打趴下,再来和我聊。” 谢虎山站起身,把背心甩掉,腰里的军刺拔出来丢在西瓜旁边,开始活动手腕脚踝和脖颈等地方。 这是早已经约定俗成的规矩,私下切磋,不能抄家伙,不能挖眼踢裆下死手,剩下随便,打输打伤是自己废物,回家养着,最多养好了伤再来约架,不能闹到公社。 旁边韩红兵,陈大喜,马三也都有样学样,脱掉自己上衣,把腰里的军刺丢下,活动了几下四肢,跟在谢虎山身侧,迎着李虎五人走过去。 看到葛宝生原地没动,李虎也没有动,挥挥手,身边的四个青年对上了谢虎山四人。 “啪啪啪~”谢虎山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发出啪啪的轻响,向对面的四人挑衅: “来啊,朝这打。” 打群架的规矩是全躺下爬不起来的一方为输,至于怎么打,随意发挥。 m!”包子铺的青年憋了三天的恶气,这次终于没有人阻拦,暴喝一声脏话,迈步挥拳朝着谢虎山扑来! 李虎身边的其他三人也大喝一声朝韩红兵三人扑上去! 谢虎山用脸硬接了对方这一拳!拳头啪的一声脆响砸中他的脸! 他晃了晃脑袋,再度拍拍挨了一下的右脸,朝对方不屑笑笑: “要不你他妈干副业呢,就这点儿力道,在劳动组肯定抢不上槽啊!再来!给点劲儿!没吃饭呐!” 对方没想到谢虎山不闪不避硬挨自己一拳,刚才那拳本就是虚招,谢虎山撤步或者闪身,他的右拳才方便跟上去,哪成想虚招却打中了! 这个意外,让他本来想要在谢虎山避让闪躲瞬间打出的右手重拳一时没有跟上,贻误了战机。 看到谢虎山拍脸挑衅,他下意识想要拳头后拉蓄力,给对方再来一记狠的! 谢虎山等得就是对方手臂后拉试图蓄力的空当,看到对方后撤步抬臂,直接近步上前双手一个拥抱把对方箍住,下个瞬间,头槌狠狠砸在对方的鼻子上! 在对方耳鸣眼花鼻子酸痛的瞬间,抱住对方的双手猛然发力,拧腰转身,一招背口袋把对方狠狠砸在地面上!激起无数烟尘! “砰砰砰砰!”不等对方爬起来,对着对方的肚子脑袋连续重重踢了几脚,确定对方爬不起来之后,这才朝后退开,指着躺在地上翻滚挣扎的青年不屑教训道: “就这水平?真当我是你爹了,这么听话,我让你打你就打?老实躺着,哪条腿敢站起来,我踹折你哪条腿!” 随后双腿从对方头顶跨过去,看向李虎,继续轻拍自己的脸,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该你了。” 李虎布鞋前端没在土里,谢虎山刚开口挑衅,马上就抬脚带起一片沙土朝谢虎山扬来,谢虎山没想到李虎在一对一的时候,居然也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抬手挡双眼时已经知道不妙,而他一抬手的瞬间,李虎已经到了他面前,双手拦腰把他抱起来朝着地上摔去! 后背刚被砸在地面上,李虎已经翻身骑坐在谢虎山身上,双腿钳紧谢虎山的腰不让他能挣扎起身,双拳雨点一样朝着他砸下! 谢虎山并拢双臂护住头脸,砰砰砰砰一阵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的闷响! “我艹!”看到谢虎山被李虎压在地上,韩红兵不顾自己脑袋挨了两拳,从旁边飞扑抱住李虎,把李虎抱着从谢虎山身上滚了下去! 谢虎山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而是顺势翻身撑地一个扫堂腿,把要追向韩红兵的对手绊了个趔趄! 这才起身助跑两步,一腿把对方踹翻在地,追上去对着脑袋跺了几脚! 看到对方捂着脑袋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战斗力爬起来,这才转身看向已经把韩红兵压在身下狂打的李虎: “都当连长了还玩扬沙子这种技俩?要不你们大队都是下三滥呢,行!” 他抓起一把土走过去:“李虎?” 李虎转过头,谢虎山手里一把土扬过去,李虎刚一闭眼! “艹尼玛!”谢虎山四十四号的大脚已经狠狠蹬在他脸上,把他蹬翻在地! 随后整个人骑上去,拳头跟不要钱一样朝着李虎脸上砸去! 韩红兵连滚带爬过来钳制住李虎的胳膊,让他无法动弹。 “服吗?”谢虎山满眼凶光,盯着无力动弹的李虎。 李虎一口吐沫吐出来:“艹!” “艹!艹!艹!艹!”“啪啪啪啪!”谢虎山一拳一拳朝对方的脸上砸下去。 打到对方两个脸颊高肿,红中泛紫才停下来,继续问道:“服吗?” “傻逼!”李虎瞪着眼睛继续骂道。 谢虎山捏住李虎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混杂石子的土塞在李虎嘴里,同时堵住不让他吐出来:“不服就含好这口石子,老子接下来帮你换换这口牙。” 另一手握拳扬起来,准备开始砸李虎这口牙,李虎眼睛一闭,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就在这时,谢虎山的拳头被走过来的葛宝生攥住,他一手举着西瓜,一手抓着谢虎山的拳头: “起开!” 谢虎山看向葛宝生,葛宝生把手里那块西瓜递给谢虎山:“最后一块,旁边吃去。” 第50章:给牲口介绍对象 谢虎山停手接过西瓜,甩着手腕站起身让出位置。 葛宝生好像换岗一样,接替谢虎山骑坐在李虎身上,看向得到机会朝外吐着满嘴沙土石子的李虎,活动着双手手腕,嘴里像是和好朋友聊天一样,语气轻松的说道: “李虎,我动手把你打昏过去,传出去不丢人,养好了伤之后不服的话,别欺负我手下孩子们,直接找我。” “还有,没打赢我之前,李家寨的人看见我们中坪村的人,记得低头服软讲点礼貌,还有,包子摊那几个是什么玩意,连我们韩书记的本家侄女都敢欺负,咋想的,没胆上吊求我们帮个忙?” “废物就是废物,得承认,准备好了没,要不我让你起来再热个身?”他唠叨完之后,看向嘴里也吐干净的李虎,笑着问道。 “去你……”李虎脑袋向上抬起,想要不甘示弱的回骂一句,刚张嘴,葛宝生一拳如电,已经打了上去! 一拳击中,李虎头一歪,睡姿标准,好梦酣然。 葛宝生坐在李虎的肚子上颤了颤,看李虎没啥反应,真睡着了,有些感觉奇怪: “李虎这货平时在他们大队这一带吹得挺厉害,这也不行啊?连退伍这么多年的老张都不如,老张我俩玩,我这个力道给他一拳,他也就是几个趔趄,不至于当场睡过去啊?” 谢虎山啃了两口西瓜,递给旁边的韩红兵,葛宝生无趣的看看四周,除了马三儿那一组还在厮打,大喜也已经结束战斗,他语气敷衍的说道: “我宣布,这次连里临时抽查生产三队的格斗实战水平,三队的马三儿,成绩垫底,一会罚他跑步回大队,谁敢驮他让我知道,就扛着车子跟他一块跑。” “砰砰砰!”马三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把对手放翻后,抹了一下鼻子冒出来的血,听到葛宝生的话,气得又追上去给了倒地不起的对手几拳: “下回遇到我早点躺下!害人害己!艹!打赢了还得挨罚!都赖你!” 韩红兵一屁股坐在李虎脑袋上,把脑袋当马扎啃着谢虎山递给他的西瓜。 “你再给他坐死,怎么那么残忍呢!坐肚子!”葛宝生朝旁边让了让,坐到李虎大腿上,把李虎的小腹让给韩红兵。 韩红兵刚让出李虎的脑袋,谢虎山就坐了上去,葛宝生搓搓脸,对谢虎山骂道: “你俩搁这拿他脸当他妈擦屁股纸呢?我说韩老二屁股沉,你觉得你那屁股就不沉是吗,起来!一会他再憋死个屁的!” “今儿先不聊屁股的事。”谢虎山用肿起来的手吃力掏出香烟,抖着手分给韩红兵一支,叼着烟看向葛宝生: “连长,手划不着火柴了。” “让连长给你点火儿,你是真行。”葛宝生取出火柴帮两人点燃,随后跟个碎嘴婆婆一样唠叨道: “这才刚打几拳,手就肿起来了,且得练呢,别总觉得在农村和别人过招侥幸赢几次就天下第一,民兵里的能人都在市里那些大工厂藏着,就现在这战斗力,真打起来,别说男民兵,来几个工厂女民兵,都能让你们当场报废。” 看两人叼着烟没接茬,葛宝生又问道: “最近少惹事,就快秋收了,受伤影响收庄稼,我说话听见没有啊?” “噗~”谢虎山身下发出了一声回应。 葛宝生和韩红兵立马从李虎身上弹起身躲开,免得臭味熏着自己。 “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虐待俘虏,人都昏过去了,还他妈放屁崩人家,你到底有没有点儿民兵战士的觉悟?”葛宝生语气嫌弃的骂道。 一共来了三辆自行车,葛宝生自己骑一辆,韩红兵驮着谢虎山,大喜自己骑一辆,他本来该驮着马三儿,但马三儿这次民兵比武排名垫底,被葛宝生勒令跑步回村。 晚上大妈陈春香过来给奶奶送饭,一起吃饭时,说起刚才李家寨兽医站来了三个人,一个站长俩兽医,特意下班来家里见谢启茂,说了很多话,但具体说啥,谢启茂耳朵不好使,压根没听清,大概意思是挺对不住,让谢启茂千万别生气,都是误会,说不知道卤煮摊是他侄子打理,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类似问题。 “那我大爷咋说的?”谢虎山咬着窝头,对大妈问道。 大妈哼了一声:“你大爷那脑子能说啥,他都没听清,还以为你给人家添了麻烦,人家来找他问责,一个劲儿的跟人家说回头就让你该种地种地去,不再掺合副业组的活,还说侄子愣,岁数小,他们多包涵。” “完了呢?”谢虎山问道。 “完了有俩人听你大爷这么说,我看都快哭了,以为你大爷说假话呢,说啥不肯走,最后还是被他们站长小声劝了几句领走了,要不我今天咋来的这么晚。” “刚走?” “刚走啊,坐骡子车来的,现在还不一定出村呢。” 谢虎山放下手里的窝头,站起身朝外跑:“奶,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 过了十几分钟,谢虎山才又走回来,坐回饭桌前:“没事了。” “你干啥去了?”大妈看着他跑的一脑门子汗,疑惑的问道。 谢虎山拿起黄瓜蘸着大酱咬了一口: “没啥,跟那俩兽医聊聊天,给人赔礼道歉,再求他们办点事,打听打听有病的牲口。” “牲口有病求别人兽医站的人干啥,有啥病找你大爷不就完了?” “我大爷办不了。”谢虎山对大妈说道。 一听谢虎山敢质疑自己丈夫的兽医技术,陈春香不满意了:“虎三儿,别的不敢说,这话我敢替你大爷吹,在浭阳县,要是连你大爷都治不了的病,就没人能治了。” “不是给牲口治病。”谢虎山犹豫了一下: “我让那三个人以后有时间了帮我留意哪有瘫了或者瘸了,没法干活只能待宰的母驴,我大爷不可能有功夫帮我打听这种事,但那仨人可以。” “打听那玩意干啥?杀了卖肉?” “副业组挣的钱再攒攒,我想买几头瘸母驴瘫母马养着,让六爷的一丈青给它们配种,牲口怀孕这一年的草料钱,我这个副业组出,这样明年就能帮队里添几头骡子。” “瞧我侄子这觉悟,年底咱队再选生产队长,大妈替你张罗,让大伙都选你算了!”陈春香听完,刚夸两句就笑容凝固,看看自己婆婆,又看看谢虎山: “一丈青那是你六爷的心尖子,你找几头瘸驴给一丈青当媳妇,先不说一丈青愿不愿意,你六爷就不可能同意,他不同意,你别说让一丈青配种,别人喂料喂水都不带吃一口的。” 别说配驴,自己公公连品相差的母马都不让一丈青配种,唯恐自己亲手从小养大的这匹马受委屈。 自己大侄子可倒好,要找几头瘫驴瘸驴给心高气傲的一丈青当媳妇,多大仇啊…… “以后再说,钱还没攒够呢。”谢虎山啃着黄瓜: “更何况不就给牲口介绍对象嘛,把六爷当成男方家长,我自己是女方家长兼媒婆呗,我有招儿。” 第51章:蹲点儿干部 中坪生产大队队部,大队下属的十九个生产队各位队长悉数到齐,此时把队部两间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人们一边朝外面不时张望两眼,一边各自忙碌着手上的活计。 快秋收了,各队都忙着清点或者修缮生产资料,所以这段时间总能看到生产队长们要么拿着磨刀石打磨农具,要么拿着针线缝补麻袋的画面。 马老五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烟袋插在腰间,一双老手动作麻利的拧编着麻绳。 队部内就大队会计杨双喜在场,和大伙笑着闲聊,至于大队书记韩老狗,一早去公社大院领县里来中坪大队蹲点的年轻干部们。 在这个年代,县里的国家干部,各单位工作人员,农技人员下乡蹲点,深入基层是非常常见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农村秋收秋种这段时间,几乎各个生产大队都会有县里的同志到生产队蹲点儿,吃住都在生产队社员家内。 他们倒不是下来打秋风,而是农村秋收对浭阳县而言是头等大事,这个期间下来生产大队蹲点的人不会只是一个人,而是囊括县委,农技,农机,畜牧,医疗等多个机关单位。 等于县里在秋收前后这段时间,用蹲点的各单位干部在生产大队搭建出一个临时且简陋的秋收支援指挥部,确保劳动生产中遇到任何问题,都有相应的蹲点干部及时响应且向上汇报。 秋收基本上是全员上阵,哪怕是副业组到时也要归入劳动组一起劳动,近三千人的集体高强度劳动,什么突发情况都可能发生。 可能减产的临时自然灾害如何预防,判断近期天气问题是否需要提前抢收,协调农机站机器耕收纠纷,秋收时社员意外受伤需要急救等等情况。 如果出现类似情况,那么这些下来蹲点的干部,就能迅速联络县里自己所属单位,请求支援,尽可能把秋收损失降到最低。 他们在生产队解决这些问题,要比起生产队单纯依靠公社去向上汇报的效率要快很多,毕竟公社只是行政单位,对各单位具体工作不如这些专门下来蹲点的干部们更清楚。 “杨会计,这回咱大队来几个?”一个生产队长,手里拿着针线缝补口袋,嘴里问道。 杨双喜摇摇头:“我跟你们一样,等韩书记回来才知道人数。” 对方不过是找个话头,等杨双喜说完,他就开口说出自己的盘算: “先说好,甭管来几个,反正上次县里来人蹲点儿,我们队安排了两个,这次可不能再摊派我们队了。” 看到有第一个人表态,其他各队生产队长也都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马老五犹豫一下,也跟着附和开口说道: “我们三队这次也不能再摊派了,上次我们也被摊派了,老吃我们队可不行。” “你们三队最近多红火,又是三十多车纯粪,又是兽医站小食堂合作搞副业,光是卤煮摊都开了两个,我早替你老小子算了,那两个摊加一起,一天最少能挣二三十块,两天就能买个牛犊子,你还装穷?”旁边一个生产队长听到马老五表态不想接收蹲点干部,开口打趣道: “我都眼红的想要去公社举报,割你们队的资本主义尾巴了!” 其他生产队长也都连连点头,生产三队最近太让人眼红心热了,粪坑里沤着三十多车纯粪,这等秋种之前追进地里,来年得多收多少小麦。 这还不算,马老五这个鸡贼货,不知道怎么脑子就开了开窍,搭上了兽医站。 人家兽医站开小食堂,他巴巴舔着脸上去又是给人家出力盖房,又是不要工钱安排人给做饭,还把队里自己舍不得吃的蔬菜一筐一筐给人家送,换人家给他们三队副业组供应下水。 开了两个卤煮摊,一个专门赶集,一个固定每天开在兽医站和公社大院中间那段路的路边,卖给那些各大队去公社,兽医站办事的人。 “我不是……我是……”马老五嘴里泛苦的吧嗒几口烟袋,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又低下头去: “反正上次我们摊派过,这次我们队不能再摊派,哪能老捏一个软柿子。” 谢虎山的副业组买卖的确赚钱,可这犊子每天光交账不交钱,就每天告诉他和赵会计一声,今天卖了多少钱,扣除成本挣了多少钱,让两人记在生产队账簿上,至于现金,马老五和赵会计一毛钱都没看到。 虽然马老五不怕谢虎山拿着钱跑了,但也不能真就一毛钱不交,等着年底再统一交钱啊,他主要是怕这小子整天瞎跑,钱再整丢了。 可是一提让他交钱,这孙子就跟地主老财一样,说钱还有其他安排,如果现在交钱打乱副业组计划,他就撂挑子,让马老五自己再另找人和门路去拿下水,他专心回去种地。 这小子搞的两个副业摊,一天少了也有二十块,多了甚至三十多块的收入,这脑袋瓜子,马老五不舍得真让对方撂挑子回去种地。 外人看他的三队风风光光,实际上副业组的钱都没到自己手里,寻思秋收前买点木料零件修修队里两辆老旧的大车,不想动提留款和备用金,找对方让他先交点钱,他生产队长还得看了半天谢虎山的脸色,才把买零件木料的钱拿到手。 哪说理去,生产队长让社员交钱给队里支援秋收,还得好声好气跟他商量,这犊子倒成了大爷。 这要再接几个蹲点干部回自己队里,搞不好又得动队里省吃俭用攒着的那点儿提留。 虽然干部吃饭会付些钱和粮票,但人家是来队里帮忙,也不好收人家太多,也不能让接待干部的社员家里为难,只能是队里想办法补贴给接待家庭一些口粮蔬菜之类,钱从哪来? 给队里花钱都老难了,指望那犊子给外人花钱的事上掏钱? 他正在心里怒骂谢虎山,一个生产队长忽然站起身,看着门外喊: “来了!来了来了!人领回来了!好家伙!这回七个!” 队部内的众人都停下手里各自的活计,起身迎出门外。 韩老狗推着自行车,身后是七个同样推着自行车的年轻人,显然是县里下来的蹲点儿干部,有些腼腆的站在韩老狗身后。 看到人都已经迎出来,再加上队部房间也不大,韩老狗直接站在队部门口开口: “这七位同志,都是县里这段时间安排来咱大队蹲点儿,帮助咱们秋收的领导,大伙鼓掌欢迎!” 一群四五十岁的生产队长对着七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领导用力鼓掌,七个年轻干部则有些羞怯的笑,偶尔与同伴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尴尬。 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哪是什么领导,其实都是各单位的年轻科员。 等掌声停下来,韩老狗清清嗓子,开口说具体的摊派分配: “废话就不多说了,想上炕谈心,喝茶抽烟,等安排完之后你们回各自队里进行,我抓紧时间说一下七位领导在咱们大队蹲点期间的具体吃住安排,点到名字的,过来接人。” “一队老张,咱公社卫生所在你那片,卫生局的领导你负责。” 韩老狗说完,生产一队的队长走出来,和七人中的一个人握手,亲热招呼对方跟自己回队里。 “四队,县农委的领导这段时间在你们队,冬小麦麦种和红薯育秧苗,你好好问问怎么整,争取把领导肚子里的墨水偷出来点。” “六队,把这位领导安排好,他负责农机调配,我要是知道因为你没安排好,咱大队秋收农机出了问题,全大队过年都去你家吃饭去。” …… 韩老狗做事从来雷厉风行,不过片刻,七个蹲点干部就被领走了六个,就剩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同志。 马老五本来正庆幸韩老狗没有点三队的名字,以为这次没有自己队的事,结果韩老狗直接看向他: “三队老五,这位是县委的杨利民杨领导,他负责秋收期间统筹协调其他六位机关同志,这段时间蹲点在你们三队。” 第52章:见领导就脱裤子 “韩书记,那啥,上次我们队不是已经……”马老五一听韩老狗的话,开口想要辩驳自己队里上次已经接待过县里干部。 韩老狗直接瞪起眼睛: “人家杨领导为啥点名要去你们队,你心里没点儿数啊?咋的,忘了你骗人家大粪的事了?我够照顾你了,我跟你说,要不然卫生局的领导也想去你们三队蹲点儿,就为了会会你!” “打着人家名头去县城里骗了那么多大粪,让你接待接待就委屈死你了,你骗大粪的时候咋没觉得委屈呢?” 听到马老五被韩老狗批评,旁边那些生产队长乐出了声,满脸通红的马老五连连点头,走出人群,伸手去帮对方推自行车: “是是是,应该,不委屈,那啥,杨领导,跟我走,咱走。” 杨利民与韩老狗寒暄几句,推着自行车跟着马老五回了三队,等进了三队队部,马老五招呼对方坐下之后,朝青年笑笑,搓着手开口:“杨领导……” “马队长,我叫杨利民,喊我小杨或者利民都行,下来蹲点儿的具体工作我得听你安排,说起来,这段时间,你是我领导。”杨利民对马老五说道。 这话说的让马老五感觉舒服,蹲点干部这段时间的具体工作表面上来说,的确归各队队长安排。 但人家都是城里干部,人家客气归客气,自己生产队哪敢给人家真的安排什么活儿。 “那个啥,叫我马老五或者五叔就行,那小杨这段时间就在咱三队当个政治队长?”马老五按照之前接待蹲点干部的安排说道。 听马老五说完,杨利民笑着点点头,没有拒绝,他其实知道,政治队长这个生产队二把手的职务,虽然还未正式取消,但76年以后,在浭阳县农村基本都由生产队长一个人兼任了,后来发展成专门安排给干部在生产队蹲点期间挂名头用。 f4都没了,专心搞生产,哪还需要什么政治队长天天跟生产队长作对整人。 “那小杨你这段时间的吃住,我看不如就在我家吧,我家里虽然不是多好的条件,但……” 杨利民朝马老五笑着问道:“五叔,咱们队是不是有个叫谢虎山的,就是进城帮咱们队忽悠大粪的一个青年社员?” “有!这犊子……我就说丢人呐,这犊子的名都在县里传开了?三队这名声算彻底完球了!”马老五听到杨利民说起谢虎山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悔恨的问道。 看到马老五的表情,杨利民连忙摆手:“五叔,没有,没有,县里没传开,是我知道收粪那件事都是他干的,跟五叔你没关系,我是想说……” “县里领导们英明啊!”马老五不等杨利民说完,就激动的握住他的手用力晃荡: “我就说都是这犊子干的,可中坪大队就没人信,都觉得是我策划的,说谢虎山就是个愣头青,还是县里领导们看得明白啊,可得替我恢复名誉啊,我没骗大粪……可他娘的冤死我了!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县里不知道这事,也就我刚好知情,还是因为当时是我接待的他们,五叔,我是说,如果他家里方便的话,我能不能这段时间住在他家。”杨利民被马老五握着手委屈辩白的模样逗得有些想笑。 “方便是方便,他父母都在地震中没了,家里就一个奶奶和他住,可他家条件不怎么好,劳力少,不符合公社和大队定的接待蹲点领导的标准……”马老五有些尴尬的说道。 农村人实在,县里安排干部下基层蹲点虽然没有具体食宿规定,但公社和大队一般都会有个自己心中的标准,毕竟人家下来是来帮助秋收,安排接待的家庭,一般会考虑劳力多,工分多,家里伙食不错的社员来负责接待,每天最少保证领导能吃上个炒鸡蛋或者炖豆腐之类的菜。 总不能真的安排在一家贫困户里吃住,人家领导花着钱和粮票,结果顿顿凉水就窝头。 杨利民大大方方的说道: “五叔,我是来基层学习农业知识的,不是来改善伙食的,我要是为了吃得好,何苦申请下来蹲点,说句实话,县委食堂的伙食再差,也比生产队伙食好,对不对?” 马老五犹豫一下,忽然眼睛亮了起来:“也行,这样,住他家的话,队里给你每天补贴一碗卤煮,卤煮实惠,油水大,比鸡蛋强。” “那谢虎山同志在哪呢?” “会计!会计!你骑自行车把虎三儿逮回来,别让他四处现眼了!”马老五朝院里忙着清点麻袋的赵会计喊道。 时间不长,谢虎山骑着自行车驮着赵会计回来了,还没进门,就不耐烦的开口: “老五哇,你求我得有态度,别老拿……我艹!” 他一进门,就看到当初被自己蒙了饭票和大粪的杨利民,正站在队部内微笑着打量他。 谢虎山看看马老五,又看看杨利民,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领导,我就是在县委吃了几个馒头,不至于追到这儿算账来吧?” 马老五在旁边瞪了谢虎山一眼: “瞎说啥,这是县里下来咱三队蹲点的杨利民同志,这段时间担任咱队的政治队长,经过我们商量,决定让小杨这段的吃住都安排在你家。” “谢虎山同志,你好。”杨利民主动伸手。 谢虎山与对方握手,眼睛却不断瞄马老五,嘴里敷衍: “你好,领导,欢迎欢迎,我家那条件吧,太差,我住那屋都没玻璃,窗户纸还都是窟窿,一到晚上全是蚊子……” “队里决定拨给你五块钱,这段时间改善小杨的生活水平。”马老五在旁边开口。 谢虎山一听队里拨款,马上表情慎重起来,语气充满敬畏:“领导,我一眼就看出来,您不是本地人吧,家里有父母当官?” “我是本地人,母亲是老师,父亲在工厂车间当个副主任。”杨利民疑惑谢虎山为什么突然问自己家里人,但还是如实说道。 谢虎山看看马老五,再次态度谦卑的对杨利民试探开口:“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啥的有人当官吧?” “没有,你要说国家干部,我家里就我勉强算,其他人都是工人。”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家里上面有人呢!”谢虎山松了口气,抽回自己的手: “咋的,就吃你几个馒头,还讹上我了?没钱,祖传贫农,我那炕还留着娶媳妇呢,哪能媳妇还没上炕,先躺个男人……” “谢虎山同志的生活条件有些艰难,没关系,我带着钱……”看到对方这副刁民做派,杨利民丝毫不觉得奇怪,在他认知中,这家伙的本来面目就该是这样。 谢虎山听到对方有钱,眼睛亮了起来,大声说道: “带着钱下来的?领导,你可不知道,我可太穷了,我给你看看,我不是喜欢糊弄领导的人,我是真穷!” “等会儿,虎三儿你小子要干啥?谁见领导跟耍流氓似的脱裤子?小杨还是男的!”马老五看到谢虎山突然动手解裤子,连忙开口喊道。 谢虎山一边解裤带,一边说道: “废话,他是女的我能脱嘛?那不耍流氓吗,我是让他看看我多穷,我裤子都穿不起了。” 外面的裤子松开,他里面穿着一条用化肥袋尼龙内衬缝制的大裤衩。 后面一左一右两瓣屁股各印着一个黑体大字,连在一起念做:尿素。 前面的裤裆处则是一行小字:“混氮量46%,净重40公斤。” “领导,你下乡带了多少资金?乡亲们穷啊,都盼着你来呢,尤其是我,我最近刚好缺钱,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队集体!”谢虎山目光中满是渴望。 杨利民看着对方那恨不得当场抢了自己的目光,笑着说道:“八块……算上队里补贴的五块,十三块够吗?” “唰~”谢虎山一下把裤子提了起来,扭头看向马老五想要张口骂他,最终忍了下来,对杨利民勉强笑笑点点头: “够,蚊子肉也是肉。” 第53章:挖坑 谢虎山不去上学有些可惜了。 这是杨利民跟着谢虎山回到家里安置好,吃了顿午饭,下午对方又陪着自己去三队各个劳动组,副业组转完一圈回来后的感受。 这个看起来又虎又冲的青年,聊天中就能感觉到,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惫赖的无赖,实际上聪明,思路敏锐,执行力和自制力都非常优秀。 干着无私的事,说着操蛋的话,把对方气一个半死,结果就是他干的事让人得到了实惠,还不用对他感恩戴德说谢谢,可对方内心会对他愈发亲近。 杨利民不敢想象,如果把这个被马五叔爱称为“犊子”的家伙送去读高中,读大学深造会是什么样。 也许大学学生会能轻松被他玩明白,毕业就能凭着出色的组织力,执行力,被正大力推崇年轻化的国家机关单位招进去,然后如鱼得水,崭露头角。 可刚才问了一下,这家伙压根没考虑读书自学,趁这两年高考试题难度不高,跳出农村跃龙门。 要知道,这种机会可能不多,很可能也就前三年还能存在初中学历靠自己自学,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的情况,以后的高考一定会越来越正规,考题也越来越难,再想找这个机会都没了。 “你两年前要是也办理了孤儿身份,说不定现在该读大学了,国家对地震发生后孤儿安置政策挺好的,你当初该让大队把你报上去。”杨利民回到借住的西屋后,坐在炕上对谢虎山感慨了一句。 谢虎山看向杨利民:“什么意思?我身为孤儿,能领一笔钱?” “不是钱,是地震发生后不是登统孤儿嘛,登统完成后,省委统一协调,调动人力,在全省范围内选精英,最好的干部,最好的教师,最好的保育员,工人,医生,在省会石门市建起了一处从育红班能读到高中的育红学校,只要是统计内的尧山地震未成年孤儿,都能入校读书,在校生活期间所有费用均由国家承担,毕业安置工作。”杨利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说句不该说的,连户口可能都落在省会石门,城市户口。” 谢虎山听完自己曾有机会改变户口,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平静的说道: “农村没有报上去几个孤儿,乡下地方,家族气氛浓厚,一个家族如果还没死绝就出了没人养活的孤儿,那不是等着让外人笑话呢嘛。” “所以有些孤儿和我情况类似,挂在叔叔大爷名下,当然,如果要提前知道有这种改换户口的好事,我保证所有中坪村的孩子能在各生产队的组织安排下,立马身份造假全都变成孤儿。” 谢虎山自己就是村里人,村里人厚道和奸诈,老实与残忍都是共存的,如果知道国家能给孤儿换户口,中坪村各个生产队搞不好真能带头研究怎么能让队里的孩子都去享福,当城里人。 而贫困户家庭知道国家能承担自己孩子的所有费用,还能换成城市户口,毕业安置工作,也保不齐真能残忍的干出自己“意外去世”,留下孩子无人抚养的事来。 毕竟城里户口和一份铁饭碗工作,对农村人的诱惑实在太大。 “呃,对了,这是我的伙食费,八块,五叔说另外五块从你那里先补,年底再一起算。”杨利民从口袋里取出一小沓零钱递给谢虎山。 “二面肥一天天就会算计我这俩钱。”谢虎山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随后打量院子里杨利民骑来的自行车: “杨队长,那自行车借我骑骑,咱队赵会计太小气,骑他自行车跟要他命一样,你说一辆自行车,谁蹬不是蹬呢,又不是媳妇,别人碰一下就心疼够呛。” “可以,但你每次得先告诉我,你骑它去干嘛,我再决定是不是要借给你。”杨利民用人畜无害的温和语气说道。 谢虎山伸手指了指对方,笑着说道:“狡猾,从来了三队到现在,一直想套我底。” “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奇,听五叔说你搞出来两个卤煮摊位,给队里挣钱不少,但还一直在攒着,想要干点别的,我很好奇你这副业组还准备干点啥。”杨利民说着话,从口袋里取出一盒拆开的牡丹,让给谢虎山。 谢虎山接过来打量着烟盒:“干部的水平是高,这么年轻牡丹都揣起来了?” “帮领导家干点杂活,领导的爱人同志当领导面送我的,还必须让我当着面拆开抽一支,免得我原封不动还给领导。”杨利民取出火柴,划着笑着说道。 谢虎山自己取出一支,凑着杨利民火前点燃,随后吹灭了火柴,牡丹烟揣进自己口袋,转移了话题: “我攒钱吧,是有个想法……” “我也会吸烟。”杨利民看到这犊子把牡丹揣他自己兜里之后,开口说道。 谢虎山一本正经的说道:“少吸点,保重身体,多为国家服务几年,这是为你好,这样,你一天找我要一根。”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孝敬奶奶,对吧?”杨利民一包牡丹被这家伙打劫,完全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说道: “我要是现在去东屋跟奶奶说一句……” 谢虎山把烟抛给杨利民: “就不爱你们领导干部打交道,太鸡贼,不像我们乡下人淳朴厚道,你天天搁我家里吃饭我都没说啥,我抽你盒烟你看你小气劲儿。” “我的意思是,你把牡丹揣走,倒是把你自己那劳动牌给我一支也行啊。”杨利民把牡丹递还给谢虎山,说道。 等自己也点燃香烟,杨利民对谢虎山说道: “你攒钱这次是准备干啥副业?刚好我这次蹲点儿,把这事记下来,你真搞得挺好,回头县里需要典型,我给你报上去。” 谢虎山有些犹豫,面前的蹲点小科员可不是村里的厚道乡亲,这货别看斯斯文文一副连麦子韭菜都分不出的小白脸德行,说的话也好听,其实全都是心眼儿,自己带他在三队转悠一圈,他去卤煮摊跟吴大婶聊了两句天,就套出了卤煮摊的供应链。 跟他说吧,他怕这家伙会察觉自己无私奉献之下其实藏着资本主义尾巴,毕竟现在公社还高举以粮为纲的大旗。 可是要不说吧,自己慢慢攒钱,后续工作任重道远,要是把这姓杨的小白脸卷进来就好了,如果他愿意帮忙当出头鸟,工作开展起来要容易得多,进度起码能加快一半,运气再好点儿,自己也许年底就能在港岛过春节。 没错,谢虎山打定主意,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能让他老旁观,还是得挖个坑给他埋进来靠谱,这样姓杨的小白脸就得努力朝坑外爬,顾不上膀胱了。 第54章:上套 “卤煮摊这段时间不用我盯着,所以我每天上午在队部看报纸,下午骑自行车去县城或者各公社转悠,我发现副业组不能只是搞搞捞粉条卖豆腐或者摆摊赶集,你看啊~”谢虎山说着话上了炕,从炕席下面翻出一个日记本,放在炕桌上摊开: “这是两个礼拜前,《人民时报》登的一条稿件,虽然在不起眼的版面,但我总觉得,这是国家鼓励农村大力发展副业的一个信号。” 杨利民把日记本拿过来,上面贴满了谢虎山从各种报纸上剪下来的消息。 此时他让自己看的那条,是燕京市下属的广阳县东营公社某大队把所有懂盖房子的泥瓦匠组织起来,另辟蹊径,成立副业建筑队,最终这个建筑队居然承揽了广阳地区燕京石化公司一部分建筑工程,且按时完工验收达标的报道。 当然,这篇报道其实很隐晦,如果从字面意义来看,这是一篇表扬生产队副业建筑组不忘农民主要任务,坚持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报道。 讲这个副业组在城内发展副业时,不忘农民的政治任务,立足之本,响应“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基本国策,在麦收,秋收时第一时间回到生产队参与劳动,劳动,副业两不误,生产队日子节节高。 字数不多,但文字很老练,绝对不会让人从字面上认为是在鼓吹让农民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篇报道能面世,就说明很多过去曾经是严重问题的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 怪不得这小子敢开始攒钱想要筹划干点儿大副业。 换做两三年前的环境,谢虎山如果敢有这种念头,就算是生产队赚到钱,就算是大队保他,他不用被抓进去,下场也得是副业关停。 他作为负责人还得在公社大会上接受严肃批评,上台当众检讨,最后说不定还得被逼着喊几句诸如“农业必须学大寨,农民只许搞农业,生产队大力搞副业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路线绝不能动摇”之类的反省口号。 “尧山地震,大量地区需要重建,你是看到报纸之后想学他们,也搞建筑副业组?”杨利民听到这家伙每天出门转悠,就知道谢虎山不可能是准备学燕京市这个农村建筑组,但他还是故意这样问道。 谢虎山认真的点点头:“我是想也学报纸上说的,组织一个建筑副业组进城,领导,你要是有县里的门路接建筑的活儿,介绍给我们。” “你一开口我就知道又想蒙我,我就防着你呢。”杨利民看到对方顺着自己思路说,马上一阵见血的戳破对方: “你小子在攒钱,搞建筑组根本不用攒钱,而且你每天骑自行车去城里转悠,不可能不知道,为了帮助尧山地区重建,国家调派了十几个大型企业进驻,什么中建,铁建,中铁,冶建,都是大型国企,每一个企业负责一片区域,十几万的工人都是这些企业带来的,就是怕重建工作在本地抽调人力太多,影响尧山本地正常发展。” 谢虎山瞧着杨利民那副模样,最终点点头:“是,那是最初想法,后来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搞个小型家具厂,这两年年景不错,大伙手里有俩钱,都在操持盖房娶媳妇,要是队里弄个小家具厂,照着城里大家具厂的样式,我们生产一些好看的家具,让农民家里也洋气点儿,应该效益也不会错。” 杨利民盘着腿,坐在炕桌对面,左手指尖夹着烟,右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没言语。 “这次真是实话,我为啥没直接说呢,主要是担心阻力恐怕不小,韩老狗韩书记那是保守派,除了种地之外,任何副业他觉得都是可有可无,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服……” “假的,这不是你性格,我跟你说,从你蒙我饭票那天开始,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琢磨你那一整套鬼主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大概已经清楚了。”杨利民打断谢虎山的话,语气肯定的笑道: “你小子属于是捧着坨鲜牛粪走一道,还能让牛粪臭味不沾身的聪明人,中坪村是农业村,良田多,市里都挂号的丰收大队,韩书记每次县里开会,那不屑副业的态度骗不了人,你连忽悠大粪都让五叔背黑锅,像是要步子迈大当出头鸟,自己去上赶着触韩书记霉头的人?你要真是个实诚人,都不会搞卤煮火烧,早就直接奔家具厂的计划去了,你小子现在的情况是,为了办个厂,又不想惹麻烦,且得兜圈子呢。” “……蒙几张饭票不至于一直研究我吧,又不是杀父仇人。”谢虎山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说出家具厂的思路,杨利民这货应该能相信,没想到这狗日的居然从自己性格出发,断定自己不是那种愿意背着骂名,顶着压力迈大步搞副业的人,从这一点确定自己又在扯淡,甚至还能猜出自己绝对还要兜圈子,兜到最后才办厂子。 “你要老这么琢磨人……容易没朋友。”谢虎山张张嘴,对杨利民说道: “而且你小子低调点,这是中坪村,你现在是羊入虎口,有点眼力见儿。” “私下聊天,又不涉及工作,看你的表情,我猜对了吧,家具厂应该是最后的想法,但中间你肯定还得再兜一圈,然后中间这个环节也一定要成功,这样才能一步一步推进到筹划成立家具厂,我就是不知道中间那圈是啥。”杨利民看到谢虎山的反应,仍旧回应一个和煦的笑脸。 谢虎山却觉得这货的笑容欠揍,就因为糊弄他一回,就把自己当成农民典型来研究? “最新一页。”谢虎山叹口气,对杨利民示意了一下笔记本。 杨利民拿起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录着谢虎山去各处集市打听来的木柴价格,最远的集市甚至已经快到了西山地区,可见他跑了不少路。 “你需要大量且价格便宜的木柴?”杨利民看完之后,疑惑的问道。 “领导,你能搞到煤炭吗?你要能搞到稳定供应的煤炭,就不用木柴,而且我以后肯定给你活人立牌位,烧香保佑你升官发财长命百岁。”谢虎山反问道。 杨利民马上摇摇头:“搞不到,没那么厉害的关系,煤炭那可不是一般生活物资,别说稳定供应,不稳定我也搞不来。” 谢虎山把烟蒂捻灭,开口说道:“卤煮买卖走入正轨之后,我去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转悠,想调查了解一下,看看还能干点啥副业,然后我发现,县里几处大砖厂的生意非常好,每天厂子门口排队拉砖的大车,拖拉机络绎不绝,还有不少农村人在砖厂门口求爷爷告奶奶想找关系买砖。” “县里那三处大砖厂目前根本不可能卖给农村,一律优先供应城区重建工程,而且县委有数据显示,各公社,各大队基本都有自己的小砖厂。”杨利民说道。 “农村大队小砖窑缺乏煤炭,煤炭一断顿就只能烧木柴木炭,这样烧制的红砖品质不可控,有的批次品质不错,但也有大量红砖因为温度不足,酥脆易碎,所以哪怕比大砖厂便宜一分钱也没人买,毕竟大伙刚经历过地震灾害,知道不能在这方面贪小便宜。”谢虎山对杨利民说道: “现在的局面是,国营砖厂的砖供不应求,农村老百姓买不着,各大队小砖厂的劣质砖无人问津,降价都没人要。” “你要寻找稳定供应的木柴……”杨利民下意识的问道。 谢虎山忽然语气一变,笑容神秘的开口:“我有门路能找到。” “……”杨利民听到这话,看到谢虎山的表情,当即整个人就愣住,脸色变换老半天,才叹口气苦笑开口: “我是不是因为好奇心重,中了你的套,跟五叔一样要背黑锅了?” “要不说县里来的领导就是不一样,脑子聪明,搁马老五,且想不明白呢。”谢虎山扶着炕桌,乐不可支的说道: “别听马老五瞎说,哪就背黑锅了,都是功劳,我正愁这事呢,县里把领导你派来了,这是领导和我想一块去了,知道这里有工作需要干部挑头,为群众打破阻力。” “我能不牵头吗?”杨利民现在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和煦,只剩下苦涩,不断懊悔自己为啥没事好奇这犊子攒钱搞什么副业! 他爱搞啥搞啥,自己老实帮忙秋收就好了嘛!上一次当了还不长记性! 马老五说谢虎山缺德没有说错,简直是挖坑于无形,防不胜防啊,聊着聊着忽然一口锅就扣过来了。 谢虎山嘿了一声:“你自己觉得呢?吃我家的饭,睡我家的炕,晚上我还得陪睡,你不留下点好处就想走?门儿也没有啊!” 第55章:乐于助人谢虎山 杨利民拿着钢笔坐在炕上,面前的桌上摊开着笔记本,那是谢虎山请求他帮忙写一些初到生产三队之后参观结束的所谓浅见与建议。 他哪有什么浅见和建议…… 谢虎山其实就是要借他这个县里的小科员,队里人眼中的领导的嘴,把他自己制定的副业发展计划说出来。 这样就算生产大队,公社万一态度过于保守,以理由找三队麻烦,谢虎山也能拿出自己写的东西,一脸无辜的跟公社装大老粗去辩解: “这都是县里领导的决定,俺们农民没文化,都是领导说啥我们干啥,俺是粗人,祖传贫农,俺寻思县里领导说话还能有错?” 怎么坑马老五,就怎么坑自己,套路是一样一样的,从自己好奇打听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掉坑里了。 公社再保守,再想杀鸡儆猴,也不至于去县里把自己这个幕后黑手揪回来开会。 谢虎山的整个计划是的,用卤煮摊的收入来保证木柴稳定供应,然后副业组再拿出钱来跟队里购买壮劳力,也就是拿钱买工分得到一些壮劳力。 他掌握着古法闷窑烧制青砖的技巧,要让一些壮劳力跟他开窑用木柴烧制比红砖更结实的青砖,再把青砖卖给那些急需高品质砖块盖房却买不到大厂红砖的百姓。 刚刚经过地震,农村百姓可以不在乎砖是什么颜色,但在乎它是不是够结实。 如果烧砖也赚到钱,那么生产三队队内几乎不会再有人否定质疑他办个正式的队办企业能否成功。 即使大队韩书记反对,那么整个三队的社员看在收入大幅增长的份上,也一定会跳出来替队内副业辩解,消弭掉韩书记的压力。 哪怕闹到难堪,双方僵持时,公社介入,三队摆出自家副业发展步骤,也能让公社看到生产三队的副业发展从馄饨摊,卤煮摊,再到砖窑,小家具厂,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而不是冒然转向大力发展副业,连冒进,激进这样的词都扣不到头上。 这样公社出于安抚社员的激烈情绪,也不可能上来就否定谢虎山的一切成绩,最多是把三队开办队办企业当成试验点,表示暂时不鼓励推广,堵死其他队也开始活泛的心思。 到时候,谢虎山是这个队办企业的负责人,凭他的脑筋,一旦三队凭借工厂效益,队内收入发生巨大变化,生活水平提高…… 人心思变,韩书记如果不改变想法,顺应群众呼声,大队社员为了追求和三队社员一样的生活,下次选举就算因为谢虎山不是党员,不能选他当书记,至少也能让他当个大队长。 到那时,就不止一个生产三队供他展示自己的本事,而是一个两千八百多人的农业大队由他决定发展方向。 可以说谢虎山把功劳让给了自己。 但反过来想,这里面也有很大的风险,他一个县里干部的建议,在大队层面的确比谢虎山自己提出来,更能破开阻力,但如果因为搞副业导致中坪大队这个知名的粮食丰收大队减产,他杨利民会被第一个拎出来收拾。 卤煮副业组,三队砖窑,大队家具厂,谢虎山做的副业发展规划很稳,始终优先考虑开支控制,避免增加队内经济压力,同时避免大量抽调队内壮劳力影响生产,无论是砖窑,还是家具厂,人员都贵精而不贵多,不像其他大队抽调各队壮劳力去西山筛砟子,砸石头赚工钱,影响农业生产。 按照这种扎实稳步的计划,杨利民觉得挨收拾的可能性非常低,除非舆论环境一下子回到最少三年前。 自己出面牵头帮帮这家伙也没什么,可他心里堵啊。 谢虎山去外面跟赶集收摊的人去对账了,这屋里就自己一个人,可杨利民完全不敢下炕。 因为那个混蛋不知道怎么吹了声口哨,一条听他话的大黑狗就跑来了他家,此刻就蹲在西屋地下,狗屁股坐着他两只布鞋,都快和炕沿一边高了。 此时黑狗正表情严肃的仰着头盯着他,跟监工一样。 当年曹锟选总统,不把票投给他不让回家,现在谢虎山的安排是,自己不把他那计划写出来签个名,根本没办法下炕。 他不怕自己这个小科员,那狗也不怕…… 就在杨利民盯着炕下的大黑狗束手无策时,忽然发现大黑狗耳朵竖了起来,随后趴在地上朝后退去! 外面似乎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什么! 在院门外的谢虎山自然无法获悉屋内杨利民的内心想法,但就算不清楚杨利民想法,他也断定对方的想法与自己的计划有着好似南辕北辙一样的岔头。 搞定家具厂,有了公章之后还发展个屁,开介绍信借口去外地联络业务或者参观考察之类,跑去港岛就好了。 反正现在各个城市回城待安置工作的知识青年,没办法进工厂而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那么多,治安不是很好,失踪失联一个人再正常不过,根本都不会有人怀疑他跑去港岛,因为土生土长没离开过浭阳县的他完全没理由去那地方,他甚至就不该知道那个地方。 最多怀疑自己死在了某地,而不是跑路,没人会因为自己消失而受到处分。 至于奶奶,有大爷大妈二叔二婶暂时照顾,等自己到了港岛站住脚再联系奶奶,有的是方法,港岛他熟嘛! 此时他正在门口和韩红贞交接钱款,小寡妇仔细清点着今天赶集卖卤煮挣来的钱,老猛坐在车上啃着一根玉米甜杆,这个货最近这段时间每天一大碗卤煮下肚,明显胖了不少,原来两腮凹进去,又黑又高又瘦,跟个大马猴一样,现在居然有些圆润了,看起来赶集比之前在村里四处游荡要滋润的多。 “四丫头,最近集市上有人找麻烦吗?”谢虎山对韩红贞问道: “有流氓尽管告诉我,组长替你平事儿。” “啊~”韩红贞停下动作,抬头看向谢虎山:“没有,最近集市啥事也没有,包子摊都换成女的了,一群女人在一起摆摊能有啥事,有事最多也就拌拌嘴。” 随后再低下头想数钱,搓了半天钞票又抬眼看谢虎山:“我刚才数到哪了?” “我听我奶她们闲聊,说吴栓子那犊子最近对你有想法,找人问吴大婶口风去了?”谢虎山笑着问道。 吴栓子大号吴金栓,是韩红贞丈夫吴金柱的堂兄弟,听到吴大婶要给韩红贞找主儿,心思颇热,想要把这位寡嫂娶回家,主打感情牌,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把吴大婶当亲妈一样孝顺云云。 这犊子还抽了大黑两个嘴巴呢,自己在这种事上怎么能无动于衷?必须帮他一把,给大黑报仇。 “别瞎说!”韩红贞瞪了谢虎山一眼说道。 谢虎山乐于助人的对小寡妇说起了栓子的优点: “栓子人不错,热心肠,夏天天热的时候,天天招呼咱队年轻妇女去他看的鱼坑洗澡,完了他还替女同志看着衣服,站岗放哨呐,说是坚决不让别的男同志偷看女同志洗澡。” 第56章:大秀中举 “……”韩红贞没好气的看向谢虎山: “我回头要是见到吴栓子,就跟他说,虎三儿在我面前夸你来着,行了吧?能不能让我把钱数完再跟我说话!” 好不容易从头到尾重数了一遍,把钱交给谢虎山,谢虎山接过钱,自己慢条斯理的数着,嘴里问道: “卖鸡蛋口袋的大嫂子最近想我没?” “……想你了,问你这个大兄弟咋总也不来赶集呢。”韩红贞扭过脸去,无语的说道:“没事我回去处理下水了。” “等会儿,该发咱组的劳保了。”谢虎山转身进了自己家,从里面取出两副布口罩,两副线手套,一副绿胶鞋,一小包压缩卫生棉,和一件叠好的白大褂。 “你婆婆的我已经给她了,口罩,手套都是老猛一套,你一套,胶鞋是老猛的,他拉车费鞋,大褂留着你赶集的时候穿,卫生棉也是你的,大褂口袋里还有点儿东西,等你回家再研究。” “哪来的?你拿公家钱买的?五叔查账查出来你就完了……”韩红贞吓一跳,连忙推脱: “快退回去,不能占公家便宜!你这是刚干点儿好事出来,就等着让大伙戳你脊梁骨呢!” 人家工厂才按季度按月份给工人发放劳保用品,生产队副业组哪有什么劳保用品? “你看我像是那种挪用公款的人吗?没一样花队里的钱,都是这几天我在县城转悠考察时,县里的好心人送的旧货。”谢虎山坦然的说道。 看到谢虎山说的认真,表情不像撒谎,韩红贞又仔细瞧瞧手里的手套,胶鞋,大褂等东西,除了卫生棉,其他东西虽然看起来洗刷干净,但确实都是旧的,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谢虎山说大褂口袋有东西,韩红贞抖开那件白大褂去掏口袋,谢虎山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韩红贞从里面拽出两条带松紧带的姨妈带,一条玫红色,一条暗红色。 韩红贞跟做贼一样,把好像烫手的姨妈带塞回大褂口袋,俏脸从耳垂臊红到脖颈,她一个农村女人虽然没用过这么高级的东西,但去县里国营商场见到过。 谢虎山难得面无表情,语速极快的开口: “别多想,没别的意思,你这两天不来了嘛,配合卫生棉使用,没那么难受,免得你影响副业组工作,记得一天一换。” 他必须要快速解释,说慢点,他怕韩红贞的耳光就得抽在自己脸上。 虽然解释的足够快,但韩红贞脸上仍然遍布羞怒之色,丹凤眼杀机浮现,这也就是老猛没帮她找到一把适合女人佩戴的长剑,不然谢虎山估计韩红贞能拿剑捅死自己。 在韩红贞看来,哪有大小伙子虽然送人家这种东西的,他怎么没被国家当流氓抓起来? 而且非亲非故,就因为一个副业组的,就把这个发给自己? 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流氓怎么记得自己的日子? “我昨天去吴大婶那摊统账收钱的时候,看见她烧了一包干净的草木灰,猜出来的。”谢虎山解释道。 这个年代,来月事的农村女人,垫草纸都觉得奢侈,一般都是一块布里包上些干净的草木灰应付。 “挺大个人你怎么不学点好儿呢!我回去收拾下水了!老猛,走了!”韩红贞红着脸抓着大褂和卫生棉,招呼老猛拉上车做贼一样准备跑回家,甚至忘了问姨妈带来源,这种东西不可能是别人送的。 谢虎山看着韩红贞走远,大声说道: “我这都是基于纯粹的革命同志友谊,你要不好意思,我就对外说栓子托我送给你的!让大伙夸栓子就行,这样对栓子名声也有帮助。” “滚!谁跟你这种人革命同志友谊!”韩红贞远远扭头瞪了谢虎山一眼,开口啐了一声。 “这年代有啥好的,女人连卫生巾都没得用,还是得港岛生活舒服,得抓紧跑去享受生活。”谢虎山挨了一句寡妇骂,浑身舒爽的感慨道。 就在这时,远处大妈陈春香的咆哮传来: “三儿!大妈的好儿子!哈哈!考上了!大秀考上了!” 只见大妈左手拎着自己每天上下班携带的饭盒,右手抓着大秀手腕,走路如风,隔着几十米就已经开始朝自己大声叫喊。 通知自己可能是次要目的,通知全村社员才是主要目的,要不是考上初中实在不值一提,大妈说不定能干出让队部大喇叭通报全村的事来。 看到大妈满脸激动状似癫狂,谢虎山有些犹豫,这要是大秀这模样多好,自己就能跟《范进中举》里的屠户一样,上去一记耳光打醒她,说说台词。 可惜是跟亲妈没啥区别的大妈,不能下手,这让谢虎山稍显遗憾。 至于大秀考上初中,他完全不觉得意外,一个多礼拜的突击补习,竹竿抽断了四根,只为补习上一世小学二三年级难度的语文数学,就算谢虎山没有当老师的经验,纯靠大棒加胡萝卜这种训牲口的方法,也能把大秀教出来,反正就一句话:听话就喂食,不听就开打。 比起大妈激动的模样,大秀在旁边倒是神色平静,边走边咬着她妈给买的冰棍。 “虎三儿!听见没有,我说大秀考上初中了!”大妈眼中都有了泪花,一把拉住谢虎山,激动的重复着这句话。 谢虎山能理解陈春香的激动,也替大妈感到高兴,毕竟把大秀供出去,几乎可以说是大妈的执念。 对大妈而言,大秀赶在谢启茂退休之前考上初中,意味着大秀的户口和工作已经有了着落。 她不奢求大秀成绩优秀,能考上其他中专或者高中,但浭阳县有农业技校,里面有畜牧兽医,农机驾驶,育种育苗等等专业,农技校会酌情考虑相关单位工作人员的子女入读问题。 比如兽医的女儿继续学兽医,农技员的儿子继续学农技。 按照谢启茂在县畜牧局的资格和专业地位,只要大秀能读完初中,浭阳农技校肯定能给大秀解决录取指标的问题。 在农技校毕业之后,再分配到对口的县畜牧局工作,那大秀就摇身一变,成了吃公家饭的“官”,铁饭碗到手。 而那时候,大秀的农村户口也就能变成城镇户口,算是彻底脱离了农村这块穷地方。 “多少分啊?”谢虎山看向大秀,笑着问道。 “数学67,语文64。”大秀咬着冰棍走过来,低着头小声说道。 谢虎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妈蛋,多危险,一个多礼拜的题海战术突击恶补,大秀才考这么点儿分。 “赶紧进去告诉奶说一声,奶肯定也开心。”谢虎山胳膊被大妈抓的都有些疼,此时开口提醒道。 “对对对!告诉你奶去!”大妈亲昵的拉扯着大秀朝院里走,似乎这一刻,大秀才是她亲闺女,之前她嫌弃笨头笨脑的大秀另有其人。 这会儿,杨利民趁着大黑在大秀进门的霸气威压下不敢轻举妄动时,找到机会蹬上布鞋窜了出来,扯住谢虎山! 再也保持不住脸上的斯文和煦,压低声音朝谢虎山骂道: “你哪找的缺德狗,这狗和你是亲哥俩吧,防止我下炕穿鞋跑出来,还他妈特意尿我鞋上了!这到底什么地方,人操蛋,狗也不是东西!” 谢虎山转身取了一双奶奶给自己缝的布鞋递给杨利民,看着这个被自己折腾到气急败坏的小白脸干部,笑着说道: “饱暖思淫欲,所以得让我们这种穷乡亲吃饱活好啊,那样大伙才能少给国家找麻烦,多寻思找女人去。” 第57章:抓贼 “都快秋分了,还这么多蚊子?” “啪!”的一下,杨利民用力拍在自己的胳膊上,把两只花蚊子拍死,随后看向借着小油灯打扑克的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三人: “还得再在这种窝棚里住多久,晚晚都是你们傻小子突击队这些人一直值班,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此时他正坐在一处离地面足够四五米高的窝棚上,放眼四周,在皎洁的月光下,全都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只有夜风吹过,成片的玉米叶子随风摆动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这个窝棚的造型就像是四根筷子插在玉米地里,顶部顶着个窝头,出入上下只能靠一个粗绳编的软梯。 它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防盗,农村不是没有坏人,尤其像是中坪大队这种有名的产量大户,每年都发生有其他大队社员半夜来偷着掰走几百穗玉米的事。 被抓之后还会耍无赖,表示以为中坪大队粮食多土地多,吃得饱饭,就不在意几百穗玉米的得失。 好人就得被拿枪指着?丰收大队就得必须被偷? 怎么可能,中坪民兵又不是吃干饭的。 站在居高临下的窝棚上借着亮堂堂的月光,能清楚看到几十亩地内哪一块儿的玉米叶子摆动不正常,有人在下面穿行。 如果是有人在偷粮食,一经发现,几处窝棚之间的民兵就会用手电筒互相发信号,绕上去抓人,抓到后先打一顿,再丢去大队部。 一般来说,大队部不会把事情搞到惊动公社,但会通知小偷的所属大队来领人。 并且大队会计会一個玉米粒一个玉米粒的跟对方计算,比如这个小偷掰了中坪大队十个玉米棒子,最少害得中坪大队少收一百斤粮食,评不上今年先进,必须赔偿损失,如果对方不赔,那么就再向特派员报案,把对方送进去。 旁边点燃用来驱蚊的蒿绳完全不起作用,队里提供的破蚊帐也千疮百孔,蚊虫不要命的朝着窝棚中间那盏油灯扑来。 杨利民从最开始刚来窝棚时的追着蚊子打,发展到现在只要我没有感觉,我没有看见,蚊子就不会咬我的超脱状态。 他有些后悔自己坚持来跟他们一起值夜,但男人的面子让他在努力苦撑,如果半截跑回谢虎山家里,他几个发小口中的“杨领导”称呼,只会越来越轻佻戏谑。 “杨领导,你要受不了就回虎三儿家里睡,没事,不用特意陪我们,我们十六岁开始就干这活儿,早习惯了。”韩红兵脸上贴着一堆报纸条,转过头那模样比鬼还吓人,对杨利民说道。 大喜洗着扑克牌,嘴里也说道:“哪有人轮换,年年都这样,白天是铁姑娘先锋队值班,晚上是我们傻小子突击队值班,我跟你说,杨领导,这还不算啥,你等真正秋收的时候,才明白啥叫不公平,那才真是拿我们这群傻小子,傻丫头当牲口用。” 谢虎山本来背对着杨利民,盘腿坐窝棚里叼着烟摸牌,抬头瞬间忽然把牌一扔,眼睛盯着他所面对的方向,老远之外是另一个大队值夜的窝棚,此时亮起了手电筒,朝他们的方向照来,不断闪烁: “马三儿那边发信号,咱这边有动静!” 韩红兵和陈大喜把牌一扔,脸上的纸条一抹,伸手就去背旁边的步枪,谢虎山站起来用手电筒回了一下信号,示意收到,随后开始在自己负责的这一大片玉米地,借着月光,慢慢靠着目力寻找异常动静。 “杨领导,你别动,你就当个假人,偷玉米的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窝棚,伱坐在窝棚边借着灯影和蚊帐让他以为你没有发现就行,我们下去干活!”韩红兵交待杨利民一声,自己和陈大喜已经背着枪顺着绳梯慢慢往下爬。 等谢虎山发现某一处玉米地的玉米秆好像有个小小浪花,不断摆动朝前移动后,也抄起自己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已经落地站在玉米地里,好像两道阴影的韩红兵陈大喜大声吩咐道: “我观察了一下,以窝棚为中心,东南四点钟方向,大概是两个人,同时掰四垄玉米,大喜绕后,韩参谋长当前,我直插,马三儿他们那伙人从另一面直冲过去,刚好四面合围堵他们!” 但大声说完之后,他又马上小声说了一句:“大黑给我留下。” 他说完,陈大喜就用手挡在额头前,一头扎进两米多高的玉米地朝着北面跑去,韩红兵也点点头,示意明白,随后拍拍大黑的脑袋,转身朝指定方向钻了进去。 两道波浪以窝棚为基点,在玉米地内急速延申出去,居高望下去,就像是草地上冒起两个小小的包,在草丛内快速移动。 “我也去吧……”杨利民被三人的言谈反应搞得有些紧张兮兮,看到谢虎山也沿着绳梯爬了下去,连忙开口说道。 这大半夜,自己在这窝棚里,感觉还不如跟他们一起下去更安全。 哪知道谢虎山落地之后却没有动,而是仰头直直看着杨利民,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有一片木然,根本不像是刚才语速极快下达任务的激动模样。 “嘘~”谢虎山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小声对看着他的杨利民说道: “现在那两人肯定是假的,用来吸引注意力,真的贼不可能这么容易暴露,你现在大喊等等我,然后吹灭油灯爬下来。” “假……”杨利民微微一愣,下意识开口:“偷点玉米至于吗?” “别小看乡下毛贼。”谢虎山说道。 杨利民吹灭油灯,深吸一口气,对着下方大喊:“等会儿我!我也去!” 随后从窝棚上爬了下来,谢虎山和他在玉米地相对而立,示意杨利民不要出声,保持了将近一分钟的沉默,直到附近完全听不到韩红兵和陈大喜在玉米地奔跑的动静,谢虎山才好像狸猫一样抓着绳梯灵巧的窜回窝棚,整个身体匍匐在地板上,慢慢在四周寻找着新目标。 “你咋知道是假的?”杨利民在窝棚下看看已经混熟的大黑,对谢虎山低声喊道。 谢虎山继续寻觅着四周,嘴里轻声说道:“老子业余当贼去偷几个西瓜,还知道放出大黑打掩护,让大黑吸引注意力之后才动手呢,韩老二他们多半扑个空,那俩人肯定会装良民。” “农民都这么厉害,偷点玉米还懂打掩护?” “废话,这天下都是泥腿子农民打下来的,你说厉害不?”谢虎山突然停止用身体在窝棚木板上划圈的动作,韩红兵和陈大喜那边也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显然已经围住了诱饵。 谢虎山像是没听见,紧紧盯着西南方向: “来了,两个人,正沿着地头偷,和往年的贼有点不一样啊,这两个怎么偷得这么慢,不专业啊?” 谢虎山爬下窝棚,把步枪上的刺刀摘下来别在腰里,步枪丢给杨利民: “没子弹,你留着拿着壮胆,听到我吹口哨,你就爬上去发信号!让他们往我这边赶!” 随后用轻微的口哨声招呼着大黑,一人一狗朝着发现异状的大概方位快速钻了过去。 玉米秆子被谢虎山撞得哗哗朝两边摇摆,半黄半绿的玉米叶子边缘锋利的毛刺把他手脸割得火辣辣疼痛,谢虎山此刻脑袋上已经沾满了玉米秸秆顶部穗子掉落的花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堆吃了泻药的鸟刚刚在他头顶完成了自由飞翔。 在玉米地里闷头跑出一大段路之后,谢虎山停步看向大黑,前半段路他带大黑跑,后半段路就得让大黑听动静判断位置。 大黑在原地竖着耳朵站了十几秒,随后发足朝着一个方向冲去,甚至嘴里已经开始不断发出威胁式的低吼。 “汪!”随着一声犬吠!谢虎山也听到了前方有人掰扯玉米的动静,大声喊道:“别动!我是中坪大队民兵!再动我开枪了!” 随后用力吹了一声口哨:“大黑,上!” 对面发出的动静顿时变大,明显是丢下玉米扭头就跑,可这种地形,人怎么跑得过狗!大黑冲上去把其中一个从身后扑倒在地!森森犬牙几乎贴着对方后脑疯狂大叫! “别动,再动让狗咬死你!” 第58章:金满仓 谢虎山看也不看被大黑扑倒的人,追着另一个,嘴里喊道:“站住!” 看对方不为所动,谢虎山随手掰下一个玉米棒子,当砖头一样朝着距离几米外的人影砸去,砸在对方的后背上! 那人本就因为被撞破而慌不择路,此时又被玉米棒子一砸,身体不稳,一个踉跄朝旁边差点摔倒,再想站直奔跑,谢虎山已经冲上来一脚重重踹翻,刺刀抵在对方胸口处! “别动!” 对方撞倒了几棵玉米秸秆,让月光能直接照进来,月光下,那是一张遍布皱纹的沧桑面孔,带着尴尬和无奈的强笑,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被抓后的释然。 “哪個大队的?胆子够大呀,敢来吃中坪大队的夜草!”谢虎山慢慢收回刺刀,站在对方面前开口问道。 在浭阳县,吃夜草有三种意思,一是秋收前队里的大牲口需要夜里加餐养养力气,叫做吃夜草,二是大队干部加班开会太晚,吃顿宵夜,这个也会被社员背后骂吃夜草肥己,第三种,就是今晚这种情况,有人夜里偷其他大队还没收割的粮食。 男人尴尬的笑着:“崖口的。” 崖口是离中坪村七十多里地外西山一带的一个小村子,西山那一带山地居多,良田少,属于浭阳县老百姓公认的穷地方。 早些年产值最低的时候,西山有些村子,一个壮劳力辛苦一天挣的工分才值几分钱,连个馒头都换不来。 “放屁!跑七十多里地来吃夜草,你也不怕累死?”听到对方说来自崖口,谢虎山朝对方加重语气:“说实话!” 崖口再穷,也不可能跑七十多里地来中坪村偷粮食,一晚上走不出七十多里路,偷粮食见不得光,敢在这个季节的白天背着一麻袋没脱粒的玉米棒子走路,半路就得被人发现“黑吃黑”劫下来。 男人在地上慢慢坐起来,仰着脸朝谢虎山不自在的笑: “同志,我们真是崖口大队的,不是诚心偷,我们几个人去跟车给人家运石头,装太多,把车轴在路上压坏了,耽搁了半天,再往回走已经晚了,身上的钱都修车了,连人带牲口没钱住大车店,就想在路边忍一宿,半夜饿了,寻思掰些玉米烤几个吃,我们大队都是山地,不打粮食,一年到头光吃白薯,天天吐酸水,麦子玉米吃不了几口,多掰了几个,想带回去给家里尝尝,不是存心当贼,真的是饿了,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 看那笑容,也不像是做惯了贼的人该有的反应,那是知道尴尬,害臊,却又无可奈何的一种笑。 常干这事的贼根本不会尴尬,只会装贫困户,被抓也会跟泼妇一样扯着脖子喊: 老子就是穷,就是饿,越穷越光荣,我响应国家号召!饿了吃点粮食怎么了!又不犯死罪!国家都说我光荣,你们敢说我是贼? 身后已经传来动静,韩红兵,陈大喜和其他几个值夜的民兵也都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先把两人绑起来。 “一码事儿,那边两个大老爷们,一点儿没偷,故意把玉米叶子拨的哗哗响,吸引注意力。”韩红兵对谢虎山说道。 陈大喜拎着两个口袋走过来递给谢虎山,谢虎山检查了一下,是两个乡下人出门装干粮的小布口袋,确实不是往年那种专偷粮食的贼准备的能装几百个玉米棒子的特大号加长型特制大麻袋。 每个口袋里面装了十几个剥开了顶端玉米皮子,露出些玉米粒的玉米棒子,两袋加一起都没有四十个,都是嫩的还能出浆的玉米,看样子掰之前还确认了一下玉米鲜嫩度,毕竟成熟玉米烤着吃不如嫩玉米好吃,与真正做贼的人也刚好相反。 惯偷反而会掰成熟干透的玉米,回去不用烘干直接就能连夜磨成玉米面毁尸灭迹。 “牲口和大车在哪?”对方既然说是走远路跟车送石头,自然要问清楚车在哪。 男人说了个地方,谢虎山让民兵把人都暂时带去窝棚下看着,自己带着韩红兵按照对方说的赶过去,果然一辆大车,一头骡子在对方说的位置露宿,车把式穿着破大衣正靠在车上打盹。 对车把式问了几句,车把式的回答和被抓的男人说的差不多,崖口大队的人,去市里送石料,去的时候车坏了,回程赶上了天黑,没钱住大车店,趁着气温还没那么凉,几个人想在野外忍一宿,从中午到半夜,一直没吃东西,这才动了掰些玉米烤着吃的心思。 “咋整,就偷了不到四十穗的玉米棒子,还没得手,送不送大队部?”回去的路上,韩红兵对谢虎山问道。 偷的玉米数量不多,且还没得手,那这事的性质也就可大可小。 “咱窝棚还有几个剩窝头?”谢虎山对韩红兵问道。 民兵值夜没什么补贴,但因为都是能吃的大小伙子,半夜不睡觉容易饿,所以大队给这些值班的年轻民兵按窝棚发些窝头,也就一个窝棚十二个窝头,分到手一人三个。 其实不发也没问题,毕竟没人规定一定要给好处,主要是大队清楚这些半大小子的胃口,如果半夜不给吃的,这些小王八蛋饿了之后自己会动手掰玉米烤着吃,算起来还不如给他们每人几个杂合面窝头,免得他们糟蹋还未开收的玉米。 韩红兵回忆了一下:“你吃一个,我吃一个,杨领导没吃,大喜自己就干了五个,应该还剩五个。” “都给他们拿着吧,五个大老爷们,才掰不到四十个棒子,说偷也算不上,崖口那地方,听咱队车把式说确实没啥正经庄稼,离小老道他俩师兄的庙都没多远了,全是山地。”谢虎山叹口气,摸着脸上被玉米叶割出来的口子: “可惜我这脸,被划的一道一道。” 回到窝棚,把四个偷玉米的人解开,窝棚剩下的五个窝头装在对方的干粮口袋里,最后又拣了十个玉米棒子也塞了进去,谢虎山把口袋递给对方: “走吧,一人一个窝头一根玉米,够你们垫垫肚子了,多了没有,剩下五根给家里人尝个鲜。” 被谢虎山踹翻的中年男人接过干粮口袋,可能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扣人,反而放了自己四个,他看看这些民兵,最后抖着嘴角鞠了个躬: “谢谢,谢谢民兵同志,我叫金满仓,能问问同志你叫啥不,下次我们再路过,肯定给你们带点崖口特产的山地白薯和果子尝尝。” “白薯就不用让我尝了,那玩意我都吃吐了,听见这词都冒酸水,以后来中坪附近再没地方睡,就跟人打听虎三儿,让他们带伱找我,炕我找不着,但肯定能给你们找个打地铺睡觉的地儿,走吧。”谢虎山摆摆手,示意几个人离开。 叫金满仓的男人念叨了几句虎三儿,又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这才和三个同乡消失在夜色中。 韩红兵抓着绳梯爬回窝棚:“明天还跟大队说这事吗?” “说个屁,就说大喜肚子饿,半夜烤了十个玉米棒子啃。”谢虎山说道。 陈大喜刚爬到一半,听到下面的谢虎山要栽赃,马上开口: “哎!谢斯令,凭啥让我背黑锅啊?” “十二个窝头你他妈一个人就炫进去五个,你有理啊?”谢虎山拿手电筒捅着陈大喜的屁股骂道: “就你吃的,大队最多罚你明天晚上没有窝头,到时候让杨领导发扬风格,把他那份匀给你。” “杨领导,说好了,明晚你那份口粮匀给我。”陈大喜看向下方抱着步枪的杨利民。 杨利民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这孙子安排的真妥当啊,好人他自己当了,好处他哥们占了,就自己一个外人,啥也没干,啥错也没犯,也没吃玉米,反而明天晚上的口粮说没就没了? 是不是有点太不拿县里来的自己当干部了? 他有心举着枪想给谢虎山来一下子,可手里这把枪既没装子弹,又没挂刺刀。 “你小子别忘了,你可还得求着我秋收之后把你那计划向大队提出来呢,我八块钱伙食费交完,天天啃窝头,现在连窝头都克扣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国家干部的?”杨利民对谢虎山故意绷着脸大声质问道。 谢虎山接过对方手里的步枪: “还等着我求你呢?做梦去吧,早打着你旗号寄你单位去了,就等着你领导回信,把建议书和回信一起交给大队了。” “那我领导要是不鼓励我,反而回信批评我呢?”杨利民气得牙痒痒的说道。 总说自己爱琢磨人,可实际上谢虎山这小子琢磨人的毛病不比自己轻。 他说的不错,自己领导多半会抱着鼓励的态度,表扬一下自己为农村献言献策的行为,不会冒然反对,毕竟对方都不了解具体基层情况,怎么可能旗帜鲜明的支持或者反对,只会说些鼓励自己多帮农民同志做实事这种话,他此刻说万一不鼓励,只是故意与谢虎山唱反调而已。 结果谢虎山没有一丝犹豫,张口就来: “没事,韩老狗认字不多,到时候找个会计不在他身边的机会,我把领导回信亲自念给他听,他听完指定能把批评理解成鼓励。” 第59章:跟小孩那组 刚刚凌晨四点钟,马老五就已经站在药王庙三队队部门口的槐树下,敲响了非重要情况绝对不用的三队弹壳钟。 洪亮厚重的叮当声,让在槐树上安巢休息的鸟雀惊起,四下乱飞。 所谓弹壳钟,就是用炮弹壳做的土铃铛,半截炸弹壳子挂在槐树上,中间穿着一根长长的细铁丝,炮弹壳里面的铁丝上还拴着两个铁球,一旦扯动,两个铁球撞动弹壳内壁,发出铛铛铛铛的响声。 弹壳钟,在三队还有个外号,因其一個炮筒两个铁球的造型,被一些坏小子取名为:铁der铃。 平日铁丝抽走,防止手欠的孩子们随意敲钟,集合依靠大队的广播喇叭。 只在类似秋收,麦秋,春耕等重要日子,需要提前起床时,才会敲响这玩意,呼唤三队所有社员全体集合。 很快,生产三队的社员们就在钟声的召唤下陆陆续续走出家门,赶到药王庙门口空场。 队内的牛车马车骡子车也在车把式的带领下,在旁边停好,车把式正给牲口们饮水喂料。 今天是三队正式开始秋收的大日子,拥有二百五十三亩耕地的生产三队秋收秋种大会战就要打响,不论之前属于副业组还是车马组,不管是男女老少,老弱病残,妇孺儿童,都要接受生产队的安排参与劳动。 杨利民跟在谢虎山身边,神色有些激动,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谢虎山的旧衣服,准备跟谢虎山韩红兵等人一起下地秋收,找一找知识青年当初下乡劳动时的感觉。 “我说一下,今天咱们先收最长的那块五号地,小枣儿,你带铁姑娘几个人打头掰玉米,一人三垄,先掰车道,虎三儿,你带傻小子打头刨车道的玉米秸秆,小枣儿她们前边掰,你们后面刨,刨出车道,后面的的大车马上进车道开始装车,争取把这第一仗打的又快又好!如果干得好,年底继续开会表扬,奖励工分!”马老五看向铁姑娘先锋队的年轻女队长和谢虎山,先安排了两伙年轻人的工作。 所谓车道,就是玉米地里需要优先清理出一条能让马车牛车进入玉米地装玉米的路,三队往年的车道标准是十二垄宽。 铁姑娘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掰完这十二垄的玉米,把玉米扔在车道两侧,堆成一堆一堆的小堆,谢虎山这群傻小子则需要抡动最小号的镐头,紧追着这些姑娘的速度,把她们掰完的玉米秸秆刨下来摆放整齐。 马车则跟在他们身后进入车道,装车收玉米。 至于其他的庄稼把式,则去掰非车道的那些玉米,捆玉米秸秆,装车等等工作,而老弱病残则做些在麦场等着卸车剥玉米,中午为其他干活的人送水送饭等等稍微轻松些的活计。 “五叔,别的我没意见,给杨领导安排点别的活儿,他干不了我们这活。”谢虎山开口说道。 杨利民颇为不满:“小瞧人呢?窝棚那么苦我都跟你们一起住下来了,干活我怎么就不行呢?” “你别说话,听我的,这事我不坑你,伱干不下来。”谢虎山认真的对杨利民说道: “你想当牲口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这体格真不配。” “听虎三儿的,他没开玩笑,你到了地头就知道了。”旁边韩红兵打了个哈欠,也对杨利民劝道。 “……”杨利民看到两人说的严重,没有继续坚持。 马老五犹豫一下:“那啥,那小杨就留在麦场,盯着点卸车剥玉米的活?” “我要求下地干活,哪怕比他们轻松点的活呢,五叔。”杨利民一听马老五要把他留下跟一堆老人在一起等着卸车剥玉米,再也忍不住,当即开口。 “五叔,让他跟韩老三,大秀那伙小孩一组负责掰棒子,小孩掰两个垄,他掰一个。”谢虎山开口说道。 杨利民搓了搓脸,自己跟小孩一组掰棒子,还小孩们每人掰两条垄,自己掰一个? “……我申请也掰两条垄,我再没干过活也不可能连孩子都掰不过。”杨利民开口坚持。 “就按虎三儿说的吧!”马老五也没有再浪费时间,这么早集合就是要趁早上凉快,干活效率高,不然等太阳升起来,玉米地里又闷又热,非常难受。 把所有社员分成几个组,布置好工作之后,谢虎山的傻小子突击队人手一把镐刃打磨飞快的小镐朝玉米地走去,在他们旁边排成一列的,则是与他们对应的生产三队铁姑娘先锋队。 用穿越者谢虎山的话来说,这个年代所有敢称铁姑娘的,都是堪比怪兽般的女人,她们要打拳,后世没有男人能接的住,也无话可说。 这些女人干活真的不比男人差,不是男人故意谦让,而是这群年轻老娘们的好胜心与骄傲让她们觉得必须要超过男人。 男人能拉五百斤的车,我们女人就能拉六百斤的车和你别苗头,甭管干完活我是不是累的吐血,但在吐血之前,肯定让男人心服口服。 到了地头,谢虎山挨个给手下发烟:“韩老二,大喜跟我打头,每人负责刨四条垄的玉米秸秆,马三儿你们三个也一样,负责另外一条车道。” “芬儿,小红和我,每人负责掰四条垄的玉米!”铁姑娘先锋队的队长马小翠,小名小枣儿,此时瞥了点烟的几个男人之后,晃着又粗又黑的辫子对自己的队员吩咐道: “别让他们追上!” 男人能同时刨四条垄,她们女人也能每人掰四条垄。 女人们选好刨车道的主力之后,马不停蹄的就钻进了玉米地,动作麻利的开始掰棒子朝前走,谢虎山他们三个人站在地头抽着烟,等三个掰玉米的女人已经走到玉米地深处,看不见一点儿人影之后,谢虎山甩掉抽完的烟蒂: “开干!” 一声开干,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三人各自占住四条垄,弯着腰用手揽住玉米秸秆挥动小镐,每一镐下去刨断一根,头也不抬的迅速朝前收割,玉米秸秆“刷刷”的倒下。 不过片刻,就迅速清理出一条足够宽的车道,而此时道上,一头驴车已经准备就绪,车把式赶着驴车进入玉米地。 两旁的社员则迅速捧起地上被铁姑娘们掰下来堆成小堆的玉米,朝驴车上装去! “杨队长,你负责这条垄……”韩老三指着一垄玉米,对杨利民说道。 杨利民还没反应过来,大秀从旁边已经窜过来,给了韩老三后背一巴掌: “上一边去!我是咱这组组长!我说了算!用你多嘴?” 韩老三鼓了半天气,没敢跟大秀顶嘴,站旁边不再吭声,大秀这才一指刚才那垄玉米,对杨利民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随后说道: “杨领导,你掰这垄!好好干,别给咱组丢脸!你要拖后腿,我让我哥收拾你!” 杨利民哭笑不得的点点头:“是!组长同志,我一定好好干,不偷懒!” 第60章:当心套你麻袋 “那大伙都开始掰吧!”大秀说完,转身就开始钻进玉米地,动作麻利的掰着自己负责的两垄玉米朝前窜。 韩老三,马三儿的弟弟操马等三队的孩子们,也都每人两垄朝前推进。 等一上手,杨利民才发现要坏,自己只负责一条垄,都没有孩子们两条垄掰得快。 没一会儿就被几个孩子拉开了一大截,玉米叶子割的脸火辣辣的疼,玉米花粉掉在头发脖颈处又有些刺挠,还有飞虫在眼前晃,这些问题都让他想停下来抓抓痒。 不知道在玉米地里钻了多久,杨利民除了自己掰棒子的声音之外,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意味着他被几个孩子彻底甩开,拉开了非常远的距离,而且钻在玉米地里,前方永远是一颗又一颗两米多高的玉米秸秆挡着他,看不到尽头,他不知道还要在玉米地里忍受多久的玉米叶割脸和蚊虫叮咬,才能走到头。 这种近乎幽闭的空间让他非常不适应,到最后干脆横向走了十几垄,到达已经被清理出来的车道上透口气。 他刚点燃一支烟想要招呼前面不远处正好像收割机一样收割着玉米秸秆的谢虎山三人,随后猛然愣住。 他掰一垄玉米的速度,居然还不如同时刨四条垄玉米的三人速度快,这三个青年刨车道的速度,比他掰棒子的速度还要快! 这是什么牲口速度? “前面还多远到头?”杨利民抹了一下脸上刺激伤口的汗水,对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谢虎山喊道。 一脑袋玉米花粉的谢虎山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条垄从这头走到那头,全长八百六十步左右,现在大概刚走二百多步。” 他说话的时候动作不停,又有七八颗玉米秸秆被刨倒,又拉开了一些与杨利民的距离。 “你们刨到啥时候?”杨利民吸了一口烟,看着别人劳动,自己偷懒的滋味不好受,可他还是想磨蹭一下再钻回去,里面的滋味实在太难受。 韩红兵回头看他一眼,朝他笑笑:“把所有你此刻能看到的玉米秸秆全都刨下来,捆扎好,运回队里,这是我们傻小子突击队的第一個秋收任务。” “抽根烟吗?”杨利民朝他晃晃烟盒,想要喊对方陪他一起抽一支。 韩红兵说完,就继续追着谢虎山的速度朝前刨去: “开工前在地头抽了一根,第二根烟得刨到另一个地头再抽,这口气可不能泄,泄了马上就得被那几个怪兽老娘们笑话死。” 杨利民犹豫一下,把香烟一掐,自己的觉悟和素质不能被三个农村青年比下去! 他闷头钻回了自己负责的那条垄开始继续朝前掰,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终于前面隐约看到光亮,这让已经被玉米地折磨蹂躏到麻木的他精神一振,鼓足力气强撑着掰完最后几棵玉米,冲出了玉米地,整个人扑倒在地头,享受着清晨的阳光。 仍然没有其他动静,仿佛这么重要的秋收活动,只有他一个人。 脸上手上都是一道道被玉米叶子割出的细微血印,身上的衣服也沾了不少细小飞虫的尸体。 他刚喘口气,远处一阵哗啦啦响动,谢虎山三人已经刨通了八百多米的车道,谢虎山拎着镐直起腰,韩红兵则钻进旁边不远处的玉米地,熟门熟路拎出一铁桶凉水,用里面飘着的瓢舀起来大口喝着。 等他喝完是陈大喜,最后是谢虎山。 三人喝水的模样都让杨利民吓一跳,那不像是喝水,更像是饮牲口,一瓢水一仰脖就那么灌下去,然后再来一瓢…… 三个人喝完,水桶里的水没了将近一半! 陈大喜打了个水嗝,对坐着休息的杨利民问道:“杨领导,体验知识青年下乡的滋味不好受吧?知识青年干不了我们这粗活。” “都他妈是人,为啥农民能干,他们不能干,农民干了几千年的活,让他们跟着干点就觉得苦的不行,跟上刑一样,咋的,是知识青年比农民多个der,还是种出来的粮食没给他们吃?”谢虎山抹了一下嘴上的水渍,对陈大喜不满的骂道: “说话都不会说,别拿杨领导跟之前那些一到秋收干活就先哭爹喊娘的知识青年比,老杨可没叫一声苦。” 如果是自愿去关西省,滇南省那些边远山区插队劳动的知识青年,谢虎山绝对心里佩服。 但他原主的记忆却非常瞧不起来中坪大队插队的城里青年,因为中坪大队就不需要城里人来帮助劳动生产,来的人都是走后门来的。 都知道中坪村不是什么贫困山村,所以之前有些城里青年躲不开,必须要下乡时,有的父母就托关系,把自己孩子安排来了中坪插队。 一个个都以为来个丰收大队就不用受苦,下地干活恨不得委屈死他们,什么农活都不会干,还一副高傲德行,吃的还比猪多,偷老乡粮食,偷老乡鸡蛋,甜言蜜语睡完人姑娘回城的时候却不认账,都他妈是这帮傻*干的事,这帮货一回城,中坪大队就再没闹过什么糟心事。 所以中坪所有百姓,几乎都对这个群体没什么好印象。 韩红兵把杨利民的手拉过来看了一眼,又瞧瞧对方那张脸,笑着拍拍他肩膀: “行啊,以后不喊你杨领导了,改喊你老杨,虽然就掰一条垄,但你第一次干农活,没半截认怂跑掉,态度可以!” “改称老杨,说明他俩瞅你顺眼了,伱就在队里好过了。”谢虎山在旁边直着腰笑道: “看见那三个怪兽老娘们儿了吗?” 自从谢虎山创造了怪兽老娘们这个词之后,陈大喜,韩红兵等人也开始用这个词来代指本队的铁姑娘们。 “没有。”杨利民喘着气对谢虎山说道。 “这几个娘们准都是没结婚憋的,火力这么足呢!连口水都没喝就又开整了?”一听杨利民的话,谢虎山赶紧走到一块玉米地附近看了看,无语的说道: “别抽烟了,开干吧,仨娘们最少已经钻进去五十米了,再拖下去,就得让她们笑话了!” 他点了一支香烟叼在嘴里,拎着镐又开始新一轮的刨车道工作。 这个年代的生产队秋收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方法。 没有机器,纯靠人力,社员们如果想要多挣点工分,眼下就是最好的表现机会,甚至孩子老人下地干活,队里也都会给记上工分。 在这种队内生产重要时期,如果一群大小伙子让一群年轻姑娘比下去,那么等队里奖励秋收工分时,只配得到其他人的笑话,所以要想工分拿的心安理得,就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活计干得要漂亮,挑不出毛病。 看到谢虎山动手开干,韩红兵,陈大喜也都叼着香烟跟了上去,韩红兵边走还边对杨利民说道: “老杨,别掰了,跟着装车去吧,那活没技巧,不然你这掰玉米的速度,绝对拖后腿,大秀得跟你急眼,当心她带着手下组员半夜套你麻袋。” 第61章:丰收的味道 “喊老杨是不是显得跟我关系亲近,有点认可我的意思?”杨利民听三个人喊自己老杨,感觉舒服了不少。 之前他们喊自己杨领导,总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废话,你要听到我们阴阳怪气喊你杨县长,最好麻溜跑,那肯定是要找你麻烦,要是喊杨委员长,跑都不用跑了,肯定犯了众怒,必须当场弄死。”陈大喜说完,也弯下腰继续挥动镐头。 等到第二条车道刨完,谢虎山等人再一次回到起点时,已经临近中午,太阳都快升到正中,杨利民用手呼噜着脑袋上的玉米花粉,坐在几个人旁边。 傻小子和铁姑娘们负责打通车道的任务算是完美结束,现在可以喘口气歇一歇,等饭送来吃完午饭之后,再进行下午的工作,至于其他劳力,则还在继续掰棒子,刨玉米秸秆,在车道上用马车装玉米。 傻小子突击队这些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赤着的古铜色上身油光闪闪,或坐或躺在一捆玉米秸秆上,抽着烟休息。 “我跟虎三儿借钱,请你们吃冰棍解解渴啊?工资下来再还他。”杨利民摘下眼镜用衣襟擦拭着,嘴里说道。 几個男人完全没反应,谢虎山躺在玉米秸秆上叼着一根毛毛草闭目养神,陈大喜一副不要脸的德行跑去和几个铁姑娘搭话聊天,不知道说了啥,被几个姑娘臊眉搭眼的轰了回来,韩红兵和马三儿则在地上画了个图形,用小石头玩一种叫“堵茅房”的土制棋类游戏。 “你要借钱请客啊?多少人在地里干活呢,到时候就几个人吃冰棍,你让大伙怎么想?要是人人一根,伱工资够吗?”谢虎山闭着眼,嘴里说道: “有俩钱好好攒着,留着娶媳妇吧。” “我有对象,不用……” “我艹!”本来听到吃冰棍没什么反应的几个年轻光棍顿时破防,全都看向杨利民: “你都有媳妇了!没听你说过啊!当官之后强抢的民女吧?” “你不是该跟群众打成一片吗?我们这些群众还没娶媳妇,你怎么敢娶!这官不厚道,必须撸下来啊!” “肯定是城里姑娘啊,长得好看吗?老杨,给我们说说!说说!” “市里制药厂的工人,我去市里新华书店买书那时候认识的,她跟我买同一本书,我俩留了姓名地址,写信当笔友,后来熟悉了,见过几次面之后,我就写信表白,她同意了,就这么处上对象了。”杨利民笑着说起自己的恋爱经过。 “老杨,你让你媳妇也给我介绍一个城里姑娘呗?”马三儿在旁边听得无限向往,开口说道。 谢虎山在旁边吐掉毛毛草,坐起来对马三儿笑道: “就拿嘴求人呐,老杨干一上午活,又渴又热,整点解渴的东西来。” “我让操马去五队偷俩萝卜解渴吧,操马!操马!”马三儿想了想,觉得谢虎山说的有道理,扯着嗓子喊自己的弟弟,可大秀,韩老三,操马等等一帮孩子早不知道去哪疯跑了,完全没有回应。 杨利民皱皱眉,对谢虎山问道:“我一直好奇,他弟弟怎么叫……这么牙碜的外号呢?” “马家四个小子,老大大名马大力,老二大名马二力,老三就是马三儿,大名马孟起,老四大名叫马孟德。”谢虎山对杨利民介绍道: “大力二力是马三儿爷爷取的名字,马三儿和老四的名字,是马三儿姥爷取的。” “他姥爷姓孟,旧社会说评书的,据说当年在津门给小德张说过评书,这辈子最拿手的看家本事,是一段三国书,叫做《马孟起银枪白马,曹孟德割须弃袍》,他把孟起,孟德这俩挂在嘴边养活一家人的古人名字,留给了马三儿和他弟弟,刚好还都带个孟字。” “最开始我们取外号喊马老四马曹操,有点拗口,马操也不顺嘴,后来反过来喊了一次操马,这才觉得味对了。” “这名字朗朗上口,而且比曹操这个名听起来还霸道,所以就这么喊开了。” “这名字听着就凶,毕竟一般人不敢艹牲口。” “三哥!你喊我?”远处,马三儿的弟弟和大秀,韩老三几个孩子一起从某块玉米地里钻出来,边走边大声回应。 几个孩子经过之处,鸡飞狗跳,女人尖叫出声,连几个铁姑娘都远远跑开。 杨利民本来摘下眼镜正擦拭,根本看不清为什么闹出动静,等他戴上眼镜,大秀,韩老三,操马等人已经到了附近。 等看清几个孩子手里拎着的玩意,杨利民顿时手脚并用爬出几步站起来远远跑开:“长虫!快跑!长虫!” 一条将近一米长的菜花蛇,在几个孩子手里蜿蜒扭动。 不过杨利民的惊恐几乎是瞬间被治愈。 因为他看见,那蛇本来已经把嘴张开,作势要咬人,结果大秀扬手狠狠给了蛇头一记耳光: “你呲牙咧嘴吓唬你妈呢!” 那蛇被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直接身体垂了下去,要不是还在轻微扭动身体,杨利民甚至觉得那蛇被大秀剽悍的一巴掌扇死了! 还没等蛇回过神来,旁边韩老三已经捏着蛇头把蛇的嘴巴捏开,另一个手把一根小竹蔑卡在蛇嘴里,把蛇嘴撑住,让它无法闭上。 操马拿玉米叶折了个漏斗,此时左手举着漏斗对着蛇嘴,右手拿着水瓢,开始给蛇肚子里灌水…… 这画面一时让杨利民不知道到底该害怕那条菜花蛇,还是该同情它。 “找没人地方玩去,当心一会你妈看见,朝死里揍你。”谢虎山对大秀说道: “赶紧走,没看给老杨吓坏了?” 等大秀几个孩子走远,杨利民重新坐回来,对面对蛇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谢虎山等人问道:“你们不怕长虫?我看见这玩意就哆嗦……” 谢虎山哈的笑出了声: “他们玩的都是我们玩剩下的,灌水算啥,大喜,给老杨上一课,告诉他,你是咋给你家保家的长虫大仙灌了一肚子大粪活活撑死,又是咋被你爹吊起来打的?” “乡下再厉害的五毒,看见半大孩子都得绕着走,老杨,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下。”韩红兵在旁边也笑着说道: “陈大喜,外号活牲口,这外号就是他爹给他取的,事迹谢斯令已经跟你介绍了,他家里发现一条将近两米的菜花蛇,父母以为是保家仙,不敢动,然后大喜把长虫拖去茅房一顿操作,给他爸他妈眼中的保家大仙用粪汤子灌的胖了三圈。” “那大仙在他父母面前死的老惨了,死前狂吐大粪,到彻底咽气都没吐完,他爸他妈揍了他一顿,之后再也不信啥保家仙了。” “马三儿,外号铁屁股,晚上睡觉,房梁上掉下来一只蝎子,被他压屁股底下活活压死,死得老憋屈了,临死前估计疯狂放毒,蛰了他屁股最少三次,可是拼死攻击都没能让马三儿醒过来,迷迷糊糊以为是蚊子叮的,翻过身继续睡。” “第二天上学屁股不敢坐板凳,鼓了三个大包,这才觉得不对劲,回家后,在自己被窝发现了被压扁的蝎子。” “韩参谋长,你咋不跟老杨介绍介绍你自己外号铁懒子是咋来的呢?”陈大喜在旁边对韩红兵挑衅的开口: “老杨,我给你讲讲我们韩参谋长外号的来历……” 韩红兵勒住陈大喜的脖子,用准备杀人灭口的语气说道: “老子今天要替你家大仙报仇雪恨!张嘴!马三儿,脱裤子给大喜加个餐!” 杨利民在旁边用震惊夸张的语气问道: “好家伙,马三儿用屁股压死蝎子,所以叫铁屁股,韩参谋长莫非是用……” 一群人哈哈笑了起来,正午的阳光里,充斥着玉米秸秆特有的丰收味道,远处,结伴送午饭的妇女们挎着柳条编的篮子,沿着小道走过来: “吃饭啦!” 第62章:明抢驾驶员 杨利民坐在地头一处树荫下,左手咸菜,右手窝头,吃得香甜。 完全无视不远处的地里堆着一小堆散发臭味的粪堆。 如今的他,那身细皮嫩肉早已经变得黢黑粗糙,光着脊梁,耳朵夹着半支没抽完的烟,双手的血泡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长出来的一层茧子。 大半个秋收会战下来,他的做派已经和真正的生产队社员已经没什么区别,可能就那副眼镜还能提醒大伙,他是个县里来的文化人。 如今玉米已经收完,麦茬红薯也已经收完,甚至地都用耙犁翻过,清理了玉米根茬,粪也都堆到了地里,只剩下播种冬小麦。 等小麦种下去,再交完公粮,今年生产三队的秋收秋种就算彻底结束,进入农闲期了。 “杨哥!三哥和我哥他们呢?”韩老三大中午顶着太阳朝地里跑来,远远就朝着他喊道。 杨利民喝了口凉水,把窝头顺下去:“咋啦?他们趁中午这功夫,去鱼坑洗澡冲凉去了。” “播种机,九队要抢播种机!三哥让我去农机站旁边把风,我偷听来的,下午本该是咱们队用机器播种,九队的蹲点干部和生产队长去给驾驶员送烟了……”韩老三抹着脑门的汗,嘴里喊道。 杨利民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如果是之前他听到这种事,可能完全不理解农村人为什么会因为抢机器打架,甚至还要闹出流血事件,只会觉得农村人野蛮,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事,非要大打出手。 可现在他跟着生产三队干了这么多天的活,已经明白抢机器的重要性,不抢机器你就要靠人力。 靠人力就意味着他杨利民以及三队社员要两个人一组,牵着牲口用老旧的耧车种麦子,机器一天一夜能干完的活,人力加畜力三天都未必能干完! 意味着干完活整個人累成死狗,趴在炕上一动都不想动。 “操马!”往常不好意思喊出口的外号,杨利民如今已经能习以为常的脱口而出。 正爬在不远处一棵柳树上寻摸合适的柳条做软鞭的操马出溜下来:“干啥,杨哥!” “让虎三儿带你哥他们去农机站准备干仗!我先去!”杨利民把手里少半个窝头两口塞完,站起身推起自己的自行车就朝农机站的方向赶去。 韩老三紧跑两步,坐上了后座。 到了公社农机站,杨利民把自行车朝院内播种机的车轱辘前一倒,随后直奔值勤室:“今天播种机谁值勤!出来!” 值勤室内,九队队长和蹲点干部正与农机驾驶员谈笑风生,门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随后门就被推开,光着膀子戴近视眼镜,造型颇为前卫的杨利民从外面闯了进来: “我们三队的粪都在地里堆好了!怎么机器还没过去?” 和杨利民一起下来蹲点的九队年轻干部差点认不出杨利民,如果不是看到那副眼镜感觉眼熟,绝对不相信这个晒得黢黑,光着膀子的家伙,是之前一起来中坪大队蹲点的同伴。 他印象中的杨利民是穿白衬衫蓝裤子,戴眼镜,皮肤白净,笑容温和的青年。 可面前这个光着膀子,耳朵别着半根烟的家伙怎么看都像刚下山的土匪,那副眼镜最多能让他算是土匪里的师爷。 “利民?”他试探着开口问道。 杨利民没有理他,盯着农机驾驶员: “三队的播种前期工作都已经干完了,就等下午机器到场播种,怎么回事?九队怎么来了?你的值勤播种计划是怎么订的?” 农机驾驶员本来以为是三队哪个年轻社员,听到对方质问自己,刚想让对方出去,结果九队队长压低声音及时介绍了一下杨利民的身份,他马上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 九队队长也不敢面对杨利民,只能陪着笑脸,给自己队里的蹲点干部打眼色,只有领导才能对付领导。 他没想到杨利民出面,想的是马老五或者其他人过来,自己队里蹲点的领导打打官腔,就能把人吓唬回去,或者来的也该是那个领导描述中,非常好说话的杨利民,可现在这个形象,明显与他描述中那个脾气温和,不争不吵的蹲点干部杨利民判若两人。 这位杨领导到底在生产三队经历了啥? “利民,这点事怎么你还特意跑一趟。”九队的干部显然没怎么参与劳动,肤色比杨利民白了好几个等级,此时取出香烟让向杨利民,笑着说道: “九队有点特殊情况,他们昨天就先把粪散开了,本来以为一直是晴天,提前散开也没问题,可队里老庄稼把式今天判断这两天得有一场雨,如果不及时播种把粪和麦种埋进地里,那雨水一下,粪力就弱了,所以能不能……” “不能!”杨利民没接对方的香烟,也没等对方说完原因: “那是你们九队的个人原因,九队怕下雨,我们三队就不怕?我跟你说,三队下午在播种机前散粪的人都已经安排好,工都已经记好,一边散一边播,今天就算是王母娘娘等着种麦子,播种机也得先把三队的地种完再走!” 看在九队天天安排炒鸡蛋给自己改善伙食的份上,哪怕听出杨利民不满,蹲点干部还是斟酌着语句,开口替九队争取: “利民,咱们都是县里干部,尤其伱,还在县委工作,这种事还是要发扬风格,别跟农民同志一样斤斤计较,三队,九队,那还不都是中坪大队,就是一个先后的顺序问题,你点个头,这事三队还能……” “蹲点期间,我是三队的政治队长,发扬风格等我蹲点结束回县里再说,几十个三队社员都已经安排好等着干活,一句发扬风格,就要等到不知道啥时候九队种完,才能继续干活?我点个头,就得让几十个人白白等着?这个头,我点不下去!”杨利民说完直接拨开对方,指着驾驶员: “你,出来,现在把播种机加满油跟我去三队地头,让我知道你敢用国家的农机徇私,我回县里换身衣服找你们站长谈!出来!” 看到杨利民一点松动都没有,九队蹲点干部也不敢再多说,他是下面单位的科员,杨利民是县委科员,这次下来蹲点,那也是对方负责统筹他们几个,再说,也犯不上为一个生产队的琐事和杨利民翻脸,秋收结束自己就回县里了,几顿炒鸡蛋的情分,不值得让他把杨利民得罪了。 农机驾驶员乖乖起身朝门外走,经过杨利民身边时,杨利民喊道:“站住!” 随后从对方的口袋里翻出两盒北戴河,抓在手里:“哪来的?” “……”驾驶员张张嘴,没有说话。 “知道我爱抽这烟,特意准备去三队播种的时候送给我的?”杨利民露出个笑容,对驾驶员说道。 驾驶员马上就坡下驴,点点头:“是,领导,给您预备的。” “走吧,烟我收下了,看你播种时的表现,要是表现好,看在两盒烟的份上,既往不咎,要是敢敷衍了事,我找你们站长谈谈给我送两盒烟这事。”杨利民把两盒烟自己装进口袋,看向对面还举着烟让给自己的九队蹲点干部: “留着自己抽吧,我抽他送的。” 说完,转身走出了值勤室。 院内,头发还湿漉漉的谢虎山,韩红兵,陈大喜,马三儿,吴栓子等人拎着镐把,正看向杨利民,谢虎山杵着镐把笑着问道: “他们尊重领导你不?不尊重我们进去教他们做人。” “教个屁,回去吧。”杨利民把两盒烟丢给他们: “给我留几根,剩下都分了,这是咱们公社农机站可爱的驾驶员同志送的。” 韩红兵拆着烟盒,嘴里说道: “啧啧,瞧瞧,谢斯令,你最多也是让我们几个协调放映员或者老冯老张的烟,看人家老杨,光天化日明抢公社农机站,完了对方还得低三下四说是送的。” “三队要是老杨当家就好了,二面肥哪有这胆子,狗日的我让操马去给他送信,到现在他还没露面。”大喜也说道。 谢虎山看看一笑比哭还难看的驾驶员,又看看盯着驾驶员发动机器的杨利民: “也不是不行,回头想想招,把老杨协调过来。” 第63章:用枪指着彼此的好人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杨利民伏在生产三队队部的桌子上,写着自己蹲点儿这段时间的工作总结与个人感想。 “二面肥呢?我还等着跟他聊聊砖窑的事呢。”谢虎山从外面走进来,对里面的杨利民问道。 杨利民抬眼看了看他,随后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韩书记带着大队所有生产队长去闹公社了,公社本来是让我们这些蹲点儿干部都过去帮忙调解,我到那没一会就说肚子疼,要去卫生院开点药,溜了出来。” “这都闹几天了,还没闹完?耽误副业组的发展,再怎么闹,到最后公粮肯定也得交。”谢虎山坐在杨利民对面说道: “你怎么没去卫生院躺着装病装像点,万一公社刚好来人到队部看见你,不等着人家告诉尹书记你小子撒谎呢?来,趁二面肥不住,把接待烟拿出来给我一支,不白抽,我给你一根牡丹。” 杨利民从裤带上取出钥匙,打开带锁的小抽屉,从里面摸出北戴河,取出一支丢给谢虎山之后,又把烟盒放回抽屉锁好,嘴里说道: “尹书记对我印象估计已经好不了了,我去卫生院的时候,刚好瞧见公社尹书记在那给大夫作揖呢,求大夫让他在卫生院躲半天清净,等韩老狗火气消消他在回去,然后我俩就在大夫那屋胜利会师了。” “好家伙,求援的人和援军在逃跑途中半路相会了?就这战斗力尹书记每年还总想跟韩老狗过过招,也不知道咋想的。”谢虎山听到杨利民和公社书记都装病去了卫生院,当场笑出了声。 杨利民也笑了起来:“尹书记喊我们蹲点干部去公社帮忙调解,他自己跑卫生院装病躲起来,你说见面这招呼怎么打?所以最后我俩觉得还是互相装不认识算了,我就先回来了。” “农村真是个改造人的大熔炉,你瞧瞧伱,当初在县委多厚道一个人,拿自己饭票给老乡孩子们买饭吃,现在呢,有点事先躲出去,唯恐沾包,一副刁民做派。”谢虎山点燃香烟,随后把自己耳朵上那根刚从武装部长张诚那里蹭来的牡丹烟丢给杨利民说道: “我说,你是不是快回去了?” “嗯,快了,等公粮的数目最终定下来,粮食入了库,帮你和大队聊聊开窑,办小家具厂的事之后,我估计蹲点儿也就差不多回原单位工作了。”杨利民接过香烟感慨一笑: “一眨眼,将近两個月时间就过去了,现在觉得快,下地干活那时候却觉得太慢了,怪不得各单位都要求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同志要多下乡,多蹲点儿呢,不下到最基层的生产队,在县里看文件,根本无法真正理解农民的感受与需求。” “你就说咱们大队,那在全县乃至尧山地区,都算是挂了名的产粮大户,可大伙生活的好吗?顿顿杂合面窝头就咸菜,家里饭桌上多了一碗白菜豆腐那都算是改善伙食,那些贫困欠收的大队农民,生活得困难成什么样?不敢想象啊。” “还有,再说因为交公粮韩书记带人闹公社这件事,如果我不蹲点,单看文字,那绝对会认为韩书记是刁民,发动群众故意找麻烦,但实际上呢?他是老党员,老革命,他为什么闹?是因为觉得交公粮有问题,才年年闹,可公社错了吗?也没错,韩书记错了吗?也没错,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谢虎山夹着香烟,看着杨利民说起了近几天韩老狗带所有生产队长大闹公社的事,年年一到粮食收完要交公粮的时候,韩老狗就会带人去公社闹事。 这种事他从不让大队的年轻人参与,就是各队生产队长跟他去公社梗着脖子吵架。 吵架原因就是交公粮。 这个年代,对大多数生产大队而言,交公粮分为两种性质,一种是征,一种是购。 征粮,就是各生产队无偿按规定上缴粮食,向国家完成缴纳农业税收的任务,这个很正常,几千年来农民种地都得给国家交粮食。 购粮,是指国家下达有偿粮食统购指标,从生产队购买一批粮食,这批粮食国家会按照指定收购价付钱给生产队。 这两种合在一起,称之为交公粮,每年各生产队人挑车拉运粮食去粮库,都是先给国家交一部分粮食,再卖给国家一部分粮食,无论是交,还是卖,农民都统称为交公粮。 但对中坪生产大队这种高产丰收大队而言,还存在第三种情况,叫做“购丰收粮”。 所谓购丰收粮,就是因为中坪大队的粮食产量高,交完公粮,给社员按照指标分完粮食后,大队粮仓还能剩下一批数量不低的余粮,这些在大队粮仓里的余粮,国家也想收购一部分,当然,付的价钱比普通交公粮的收购价还会稍微高一点点。 国家规定,出售丰收粮是自愿,不强迫,各大队自己决定是否出售。 一听是自愿行为,再高产的大队都不卖丰收粮,大伙都饿怕了,仓里有粮,心里不慌,仓里粮食少了一大截,真遇上灾年怎么办? 可国家收这部分粮食是为了给穷困地区的农民发放救济粮,收不上来,救济粮就发不下去。 但公社怎么跟丰收大队解释这笔粮食是要去救济其他大队的穷人,磨破了嘴皮子,各大队也无动于衷。 各大队的态度就是,哪怕放在粮仓里变成陈粮,生了虫子,发了霉,也得烂在自家大队粮仓,因为社员们看到这些粮食,心里才能踏实。 管其他公社的人有没有救济粮吃,没粮食吃闹几下,哭几声,国家就要拿钱买走自己辛苦攒下来的粮食白给他们?凭什么? 所以国家虽然规定自愿,但实在收不上粮食,于是下面各县就开始有所调整。 面对中坪生产大队这种丰收且又不肯自愿卖粮的存在,干脆就明说,中坪大队不按公社摸底估算出来的数目卖丰收粮给国家,粮库就不收中坪大队的公粮,中坪大队交不了公粮,下面生产队也就不能给社员分粮食。 改成强制之后,社员们等着分粮食,不愿意卖也得卖,所以韩老狗闹事,其实就是为了砍价。 比如今年公社那边根据秋收摸底的情况,给出的数字是中坪大队今年要卖两万斤丰收粮。 韩老狗天天带人堵公社书记,就是要把两万斤的数目砍下来,直到砍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数字,比如一万斤或者八千斤之后,再交公粮。 “要想办法帮那些欠收欠产,境内耕地不足的生产大队找条活路,不然这个问题永远解决不了。”杨利民自己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看向谢虎山: 谢虎山耸耸肩:“活路就是搞副业,农业作为第一产业无法满足群众温饱,那就只能依靠其他副业解决问题。” “你说砖窑要是……” “说归说,别打我砖窑的主意,砖窑是生产三队的。”谢虎山看杨利民一张嘴,马上就打断他。 “你这脑袋瓜子,要生在那些欠产大队该多好,越穷越好,那样你小子肯定能想出不少帮他们改善生活的副业。”杨利民叹口气,惋惜的说道。 谢虎山瞪起眼睛:“姓杨的,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脑袋瓜子好用,就只配活在穷地方?好人就得被人用枪指着?” 杨利民则苦笑了一下,对谢虎山反问道: “你总说好人不该被人用枪指着,可丰收粮这件事呢,这件事里的欠收大队,丰收大队,公社干部,这三方明明没有坏人,都是好人,可三方好人却为什么都被彼此的枪口指着。” 第64章:一帮一的思路 “这问题你解决不了,你啥也不是,就一个办公室端茶倒水的小科员,还是抓紧时间想想抽空给丈母娘家里干点活,洗洗衣服啥的,争取人家早点把闺女嫁给你吧。”谢虎山弹了一下烟灰,对杨利民说道。 谢虎山就知道这个货在大队闹公社这几天,晚晚在队部呆到大半夜,肯定都在琢磨这些事。 杨利民这种人就不适合当官,心思重,还老喜欢严格要求自己,一天到晚琢磨忧国忧民,按这种工作态度,可能没等混上个公社书记呢,就得把他自己累死個屁的。 当个生产队二把手的政治队长,都不够他操心的。 在杨利民蹲点生产三队这段时间,这小白脸赢得了三队所有社员一致称赞,也就是他蹲点时间不长,这要是能呆到年底等生产队选举,马老五指定被赶下台,大伙得把杨利民选上去当生产队一把手。 脾气好,肯吃苦,没架子,虽然庄稼把式不精通,但真能帮队里解决问题,想得周全,现在三队队部墙上挂着一张三队全体社员在玉米堆前的集合大合影,就是杨利民帮三队白嫖来的。 这家伙联系了县报社,让报社派记者来采访生产三队,写了篇新闻,然后让记者给三队全体社员在麦场上照了个远景大合影,照片洗出来挂在队部之后,惹得其他生产队社员都跑来参观。 更何况这货还用工资自费让记者帮忙买了胶卷,请对方给三队上了年纪的老人拍了单人照片,这样等老人真有一天故去,家里亲人还能通过照片追思老人在世时的容貌风采。 就这一点,三队社员就对这位政治队长感激涕零,一卷胶卷没多少钱,可就一卷胶卷,就让这家伙以及他所代表的国家形象在三队社员心中又高大亲切了不少。 他今天要是去公社出面帮忙调教交公粮的纠葛,其他生产队听不听劝谢虎山不知道,但生产三队马老五肯定听话,乖乖回来,杨利民当二把手期间,马老五甩手掌柜当得那叫一个爽。 更别说他听到大队学校缺少课本,验算草稿本什么的,还抽空回县里找县里那些学校化缘来一批旧课本,学生用完的旧作业本,一台老式油印机。 能让孩子们在开学之后,感受城里孩子放学回家写作业是一种什么滋味。 韩老三,操马,大秀等提前收到消息的学生,没等假期结束就已经多次亲热问候杨利民,外号都给他安排上了: 缺了大德的操蛋四眼羊。 而且纷纷表态等自己长大成人当了更大的官,第一件事就是把杨利民的官给撸了,这人不行,太操蛋,当官坑人。 从那一长串的外号,就能看出,他给孩子们留下的印象有多深刻。 杨利民把钢笔帽拧好:“我衣服都是我对象拿回去请她妈帮忙洗。” “别说了,换下一话题,万一被咱队那些天天给丈母娘家里干活的社员听到,我怕他们听完憋不住,当场哭出来。”谢虎山笑着说道: “据我所知,咱队好些人找韩老狗打听,问咋能把你留下来,都舍不得你走。” “我今天去卫生院时,称了下体重,比来时瘦了十四斤。”杨利民笑着说道:“吃了俩月窝头,总得让我回去吃顿馒头吧,我估计我爸我妈都该认不出我来了。” 谢虎山从兜里掏出一份折好的《浭阳报》递给杨利民: “其实吧,我还真了解过,咱县有个扶农支贫行动,就是年轻干部下基层帮扶落后的公社,你要不想回去端茶倒水……” 杨利民接过报纸展开,上面的确介绍浭阳县的扶农支贫行动,他看完之后把报纸放下: “打住打住,这个活动是派年轻干部去那些落后,贫困的公社进行帮扶工作,咱大队是丰收大队,跟这个活动一点关系都没有,伱这属于打击报复,我就说一句你该生在贫困的大队,你就准备让我去贫困大队工作?” 谢虎山坐直身体,认真的开口:“要不你研究研究,来中坪公社上班咋样,我跟你说,比你在县委办公室端茶倒水舒服,你在办公室也就发发报纸,打扫卫生,写写文件,可在基层你能做事,在办公室你只能坐着。” “咱公社情况你也了解,尹书记属于已经被韩老狗欺负成小媳妇,现在人生基本就剩下俩追求,一,自己活着退休,二,熬死韩老狗,属于无为而治,在他领导下,你绝对能放开手脚干些真正利民的事,而且你要来,韩老狗肯定把你当自己人,中坪大队那是你娘家,谁敢不听你话,影响你工作,娘家人肯定替你出头。” “我不跟你说了吗,扶农支贫是去落后的公社工作,不可能来中坪公社。”杨利民笑着摇摇头。 “你先说你是愿意继续回去端茶倒水,给领导家里干杂活,还是来基层施展拳脚,你要愿意,我帮你想招。”谢虎山问道。 杨利民盯着谢虎山那副表情,先是当对方开玩笑的一乐: “你小子能有啥招我还……” 可看他表情没有玩笑的意思之后,用手轻轻搓着下巴,慢慢根据谢虎山几句话说出自己的猜测猜出: “你小子拿着报纸跑来跟我扯半天,其实是为了砖窑吧,木柴运来中坪开窑的车马成本太高,你小子想找个西山附近距离山林够近的穷公社合作,在他们的地头建窑,用他们的人,但砖窑属于中坪生产三队。” “不同公社之间的大队合作搞副业,需要公社干部出面组织统筹,如果我在中坪的蹲点经历表现不错,赢得群众信任,能做通三队的思想工作,且生产三队搞副业有经验,愿意发扬风格,一帮一与某个欠收大队合作,帮对方解决一批社员劳动收入的问题,再把三队有这个想法的消息透露给那个穷公社,就算县里没考虑让我下去扶农支贫,对方公社也得求县里让我参与这事。” “他们是迫切希望合作的一方,所以多半主动建议组织把我的关系放在中坪公社,重点放在负责做三队的思想工作,不要让三队反悔,帮他们把这个合作维持的更长久,一手托两家,也就是我关系在中坪公社,但是却在做对方公社的扶农支贫工作。” 谢虎山点点头,没有否认:“要不你能没结婚就忽悠丈母娘给你干活呢,这脑袋瓜子,不生在穷公社可惜了。” “你小子挺舍得替三队下本儿,独食都改合作了,胃口太大别再把三队撑着。”杨利民说道,他有些心动,就像谢虎山所说,回了办公室无非端茶倒水写文件,可是在基层,虽然干不了什么大事,可是却能踏实做不少真正利民的小事出来。 谢虎山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以不是跟你聊呢吗,干这种事那必须有公社干部在前方指明方向,我懂,功劳那玩意你可能不在乎,可我说的方案是不是能支贫,是不是能让那些穷地方的人有点活干?” 他看杨利民还在思考,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要觉得我现在是帮三队占便宜,这样,等三队副业成了气候,家具厂当扶贫项目都没问题,厂长谁当都让你说了算,这总算有诚意了吧?” 听到他说这句话,本来低头思考的杨利民猛然抬头,目光狐疑的看向他。 谢虎山脸上神色不变,但心里却暗骂了一句自己,为了忽悠对方,话说的有点多,这货现在脑子里一定琢磨自己为啥这么大方,被他琢磨上,这可不是好事…… 就在这功夫,韩红兵他妈韩大妈从外面喊道: “虎三儿,在队部吗?你奶让你赶紧回家,介绍人要带你相媳妇去!” 被这一嗓子打断了思绪,杨利民对谢虎山笑了起来:“你小子今天要相媳妇?” “没错,我奶等着抱孙子呢,我必须得帮老谢家在中坪村开枝散叶,我先看我未来媳妇去。”谢虎山对他说完,站起身朝外面答应一声,快步出了队部,走出一段距离,才松了口气。 杨利民这犊子刚才听完自己那句话,肯定脑子里疯狂琢磨自己为啥能舍得让出家具厂,照这么琢磨下去,他多半会揣摩自己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幸亏韩大妈救急,她一嗓子自己要相亲娶媳妇,帮杨利民收回思绪,打断了朝他认为不靠谱,但实际接近真相的方向猜测。 只是这刚消停没仨月,自己奶奶从哪就找到了她觉得合适的姑娘? 第65章:相看 一头银发梳理整齐,穿着周正的奶奶,难得对孙子发起了脾气,此刻绷着脸杵着拐棍站在堂屋门口,盯着谢虎山在压水井前洗头洗脸: “你给我好好洗,洗干净!听到没有?别糊弄我,你要糊弄我我可真生气了。” “洗两遍了,奶,差不多了吧,够干净了,女方啥条件,我跟老杨这种级别的县里领导对话,都不用特意洗脸。”谢虎山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渍说道。 “用牙粉把你那牙再仔细刷一遍!回家先剥了两瓣大蒜塞嘴里嚼了,你当我眼花看不见是不是?”奶奶气得胸口起伏,估计换成大秀,都得挨拐棍了,到底是孙子,没舍得动手,只是恨铁不成钢的骂: “你当我给你个混小子托人找媳妇容易呢,啊?人家费心费力多长时间,才找到一个条件合适,听到咱家条件又愿意的姑娘,伱这样耍混出丑,以后谁还敢登门给你介绍媳妇?” 奶奶越说越气,这个小王八蛋,一听要去和女方相看,嘴里哄得自己可孝顺了,满嘴答应听话,趁自己一個不注意,转身跑堂屋剥了俩大蒜瓣塞嘴里嚼了。 而且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的衣服,脑袋沾了不少麦秸子,跟钻了麦秸垛似的,这是啥好人做派? 农村啥好人农闲时候去钻麦秸垛?不是傻子就是作风不正的人! 这分明是不愿意,故意想让人女方看不上他,诚心不想让自己抱上重孙子,不想让自己死后有脸去见妹妹。 就算不愿意,那也得看一眼女方美丑胖瘦再说不愿意,连人还没见呢,就这副模样,那除了故意气自己,还能是因为啥? 谢虎山蘸着樟脑球味的牙粉刷牙还不忘朝奶奶讨好的谄笑,这年代农村基本没人用牙膏,其实这臭了吧唧的牙粉也没几家能舍得买,都是粗盐漱口。 “奶,要不咱先去看看去吧,别让介绍人等着急了。”谢虎山刷完牙把漱口水吐掉,要走过去搀奶奶。 奶奶抖开胳膊,立在堂屋门口不动:“不着急,先把你收拾干净再说,介绍人是你孟二奶,她说好了,肯定等着我,回屋换身干净衣服,把我新给你做的布鞋换上。” 谢虎山叹口气,转身回屋听奶奶的话换衣服换鞋,好嘛,怪不得奶奶一点不着急呢,介绍人是马三的亲姥姥,和自己奶奶差不多算是铁闺蜜了。 孟老太也是闲的,你说这老太太,上回半夜带着大妈和大秀上山烧香客串神婆,这回是带着奶奶和自己去相看客串媒婆,属实是没啥正事了。 马三的姥爷说评书,姥姥当神婆和媒婆,都是跑江湖吃开口饭,真是般配。 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堂屋喊道:“奶,我跟你说,我现在副业组搞得有声有色,挣了不少钱,眼光可高了,不行咱把条件再提高点儿慢慢找呗,我刚十八。” “副业组再好,那也是公家的,挣再多跟你没关系,十八就不小了,家里啥条件啊,你现在不占个座,等二十再找,就再也找不着合适的了,那就只能给你找个猪八戒他二姨。”奶奶没好气的说道。 “那咱等我二十再找,保不齐我就喜欢猪八戒他二姨那样的呢。”谢虎山把奶奶新给自己纳的布鞋蹬上,走出来笑着说道。 奶奶魏桂金仔细打量着面前孙子的穿着,动手帮谢虎山展了展汗衫下摆,嘴里开始跟孙子打感情牌: “虎三儿啊,你打小心就野,好(四声)事儿,奶不求别的,也没想给你娶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我得给你找个能守住家,能踏实过日子的媳妇,你有本事,她能跟着你享福,接人待物上的了台面,你没本事,她能陪着你吃苦,把家里的事替你撑着。” “你奶我今年都七十了,到了说没就没的岁数,真有一天我要没了,你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家屋里连个替你留门,热饭的人都没有,家里要没个人,你冬天回家,炕都是冷的,想喝口热水都没有,到那时候,你一个人活得得多难受?” “奶,我跟您说,我早想好了,你不用操心,我要回家没饭,我就去寡妇家跟她们搭伙吃,今天王寡妇,明天李寡妇,四里八庄的寡妇们挨家吃一顿,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下个月从头再来。”谢虎山一看老太太要整忆童年,把琴弹的节奏,马上一句话把节奏打断。 奶奶气得咳嗽了两声,抬手在孙子后背拍了两下:“小王八犊子,你长能耐了,还敢故意气你奶了!” “再说,你没脸见您妹妹我亲奶,就得好好活着,这样,您再给我做十年饭,八十岁的时候我让您抱上重孙子,完了您再照顾他十年,等您九十大寿,我再把家里人喊来开个研讨会,研究这二十年你对不对得起您妹妹,要是一致认为对不起,您再接着活,照顾您的提拉孙,达拉孙。”谢虎山则轻拍奶奶的后背,笑着打趣道。 奶奶那点气儿马上被哄得烟消云散,脸上忍不住露出笑纹: “都活到九十岁了,还得给你们老谢家当长工,当使唤丫头,我才不干呢。” “行,那就让孙子,重孙子,提拉孙,达拉孙都站在您眼前伺候您,您使唤我们。”谢虎山挽着奶奶的胳膊: “不是相媳妇吗?走,我扶着您,您出马,那女方没个不同意,就冲您这气质,姑娘哪怕看不上我,都得为了跟您一块过当场点头,完了今晚就搬咱家住来。” 谢虎山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祖孙两人走出家门,奶奶是小脚,出门得杵拐棍,而且走不快,好在谢虎山更不着急,陪着奶奶慢慢走,奶奶边走边跟谢虎山介绍目前从孟老太嘴里得知的女方资料。 资料不多,只知道今年十七岁,家在浭阳县某个穷大队,听孟老太介绍完谢虎山家庭情况后能接受,也愿意先订下,等谢虎山二十岁再登记结婚,结婚之前两家可以先当亲戚走动。 “连人家姓啥叫啥住哪都不知道,孟二奶这是啥媒婆啊,咋当的?”谢虎山听得直皱眉头,啥具体信息都没有,有点婚骗的意思。 第66章:出岔头了 奶奶看孙子嫌弃自己闺蜜不靠谱,开口替孟老太解释: “你孟二奶当然知道,双方家里条件,找对象的要求早就跟两家透过气了,但哪的人,姓啥叫啥先不能说,这是规矩,那都得双方今天相看满意之后再透露,不然人家姑娘不愿意,你愿意,甘蔗一头甜,知道人家住哪,天天去找人家,给人女方家里添乱怎么办?” 谢虎山还以为自己是去相亲,原来不是,是奶奶口中一种叫做相看的相亲前置活动。 就是在正式相亲开始前,男女双方由介绍人穿针引线,跟大街上偶遇一样,彼此瞧一眼,看看对方是不是残疾,傻子,或者样貌有缺陷之类,一般双方家属肯定也会陪同出席,互相考察。 这个最多几分钟的偶遇过程叫做相看,相看完之后,双方再结合之前就掌握的对方家庭条件研究是不是愿意这门亲事,无论愿意与否,都告诉介绍人,通过介绍人传达。 如果双方这次相看都觉得对方满意,那基本没几天介绍人就能组织双方正式见面,也就是正式的相亲。 如果女方觉得谢虎山长的跟西门庆一样,英俊无匹,风流倜傥,自己蒲柳姿色实在不足以自荐枕席,也告诉介绍人,介绍人就帮忙拒了这门亲事。 这样双方对彼此的资料都不知情,不会发生女方知道谢虎山住址,贼心不死的跑谢虎山家门口高呼“我xxx非中坪西门庆谢大官人不嫁”的情况。 跟介绍人孟老太约的地方是供销合作社门口,到地方的时候,孟老太已经急着跳脚,气得直呼奶奶小名: “香玉啊香玉,你是真沉得住气呀你!跟我摆你大奶奶的谱呢?人家娘俩在咱大队这条街上都快走一个来回了,要不是我好说歹说哄着,又给拉她们娘俩的车把式塞了盒烟让多等等,人家早就走了!” 奶奶腰板挺得笔直:“烟钱回头去我那拿,人呢?” 孟老太一指合作社大门:“刚进合作社了,咱们也进去。” “挺胸抬头,不准出洋相,不准瞎说八道,听见没有。”奶奶看看身旁的孙子,不放心的叮嘱道。 谢虎山乖巧的连连点点,还主动站旁边帮两个老人挑开了帘子,让两人先进去。 等三人一进供销合作社的大门,奶奶和孟老太眼睛就开始寻找女方,顾不上留意跟进来的谢虎山。 倒是门口不远处正给一辆小推车刷油漆的售货员看见新来了客人,抬头打量时,一眼就看到了谢虎山,出于好心朝奶奶和孟老太两人大声提醒道: “我说老太太,把您家孩子看好,最好牵着点儿,万一他在屋里没站稳摔了,我这都是刚刷的油漆,再给他衣服染脏了!” 这個年代的供销合作社属于让人一进门就下意识觉得自己在这种空旷环境下非常渺小的建筑,至少中坪公社的合作社是如此,相当于把六间屋打通,而且挑高几乎是平房两倍,里面又没什么顾客,这个人一说话,房间里都快有回音了。 屋里连同几个售货员和仅有的那对顾客都循声望过来,奶奶也一扭头。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谢虎山在他奶奶身后一副吴老二的造型,歪着嘴,右手比着六,左脚画着圈的朝前走。 “谢虎三儿!你要气死伱奶呀!我怎么跟你说的?”奶奶气得拐棍都快把地面戳个窟窿,顾不得在外面,抡起拐棍几次作势要打,可手直哆嗦,最终也没舍得落下拐棍。 倒是又回头仔细打量了几眼转身望来的女方娘俩,最终恨恨顿了顿拐棍,对旁边瞠目结舌的孟老太不死心的小声叮嘱道: “你跟人家好好说说,这混小子就是成心气我,他不是拽子,虎三儿是啥样孩子,你清楚,替我给人赔礼道歉,多说好话,需要买啥东西,回头都找我。” 孟老太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点点头:“行,我试试吧,人家信不信我可不敢保,毕竟你这大孙子装拽子装的比真的还像。” 奶奶一瞪谢虎山:“你跟我回家!” 说完自己杵着拐棍先出了合作社,感觉老脸都被孙子丢光了,一秒都呆不下去。 自己把孙子夸得跟花一般,孙子在外面表现得跟屎一样。 倒是谢虎三面不改色,坚持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画着圈进来,又怎么画着圈走了出去,给那对母女留下一个为人划圆的深刻印象。 …… 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对着墙面壁运气。 谢虎山贴着墙根乖乖立正站好,大气不敢出一下,大妈陈春香站谢虎山面前,双手拍的山响,嘴里恶狠狠的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还反了你了!你看我怎么打死你!我让你气你奶!” “叫唤两声啊?你不叫唤你奶咋能心软。”看谢虎山没反应,大妈打眼色小声提醒他。 “奶,我妈跟我哥合伙蒙你!她都没舍得打我哥一下!”还没等谢虎山开口叫唤,在旁边啃着黄瓜看戏的大秀先开口叫唤道。 陈春香扭头先瞪了一眼自己闺女,随后给坐炕沿上的丈夫谢启茂打眼色,赶紧给侄子找台阶。 谢启茂叹口气,对自己母亲大声开口:“妈,别生气,虎三儿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指定是没相中才这么干的。” 随后又看向谢虎山:“是不是没相中,虎三儿?” “嗯,大爷说得对,我就是没相中,那一看就不能过日子,瘦的和饿了三天的小猫一样,真要嫁进来,看见咱家大秀没有,大秀作为小姑子,一天能捶她八遍,俩月之内,绝对把她欺负到上吊,你给我找媳妇,奶,你得考虑找个会武术,能收拾大秀的,对吧?”谢虎山马上反应过来,几步窜到炕边,对奶奶陪着笑说道。 顺便不忘损几句刚才落井下石的妹妹。 本来正帮谢虎山说话的大妈当即发飙,手指头戳着侄子脑门指指点点: “谢虎三儿,你是出息了,你大爷大妈跑来巴巴帮你说好话这节骨眼,你还不忘败妨你妹子?她咋就欺负你媳妇了,你个王八犊子,没良心的!还找个会武术的,咋的,要飞起来打你妹妹啊!” 奶奶转过身,看向谢虎山,运着气开口:“春香,一会儿帮我收拾被褥,我回老大那院住去。” “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搬走,我以后肯定听话,不气你了,要不再跟女方相一回,这回我肯定不装拽子,您愿意我就愿意……”谢虎山一看奶奶真急了,连忙开口认错。 大秀倒是颇为惊喜的开口: “奶,你搬我家跟我妈住去,我是不是就能自己搬你这屋住来,我不愿意跟她住。” “你上一边去!”陈春香朝一点脸不给自己挣的闺女气得骂道: “不会说话就憋说话,挺大个丫头怎么那么虎呢!你是嫌你哥没给你奶气躺下,你再加把劲咋的!看不出你奶是说气话呢?” 谢启茂也开口对自己母亲进行劝说: “要我说,相看这事得你情我愿,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妈,我当年不也……我和春香那会她爸不同意,你让人给我介绍相看好几个我不也没同意,最后还是……” 大妈脸色已经看起来气得比奶奶还严重,此时瞪着谢启茂: “谢大茂,你是不是傻?你闺女就随你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恐怕我不知道你跟我结婚之前你相看了好几个姑娘是吗?” “过这么多年还忘不了是吗?除了我和妈,屋里三个老谢家的人,个顶个的说话气人,啥玩意变得呢你说!” “我上辈子干啥缺德事了,这辈子摊上你们仨!” 就在大妈越想越气,准备动手家暴大爷时,院门外孟老太的声音响起来: “香玉,在家没,我进来了啊?” 奶奶赶紧平复心情转过身坐好,大妈也收起脸色,快步出去迎孟老太:“二婶,快进来。” “二婶。” “二奶。” 谢启茂,谢虎山,大秀都开口和对方打招呼,孟老太笑吟吟的和几个人点点头,随后侧身坐上炕沿,对上奶奶心灰意冷的目光: “那边相看完给话了,对虎三儿挺满意。” 谢虎山和他奶奶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完成了互换,奶奶脸上精神焕发,谢虎山则呆若木鸡。 自己堪比吴老二的拉风造型按说无懈可击啊,到底哪出岔头了? 女方娘俩难道都是瞎子,自己白演了? 第67章:这亲事成不了 看着自己奶奶脸上放出光的模样,谢虎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坏菜…… 自己奶奶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啥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在她面前那都不好使。 奶奶对亲人的确没得挑,可管得也确实宽,一个亲妹妹,俩儿子,一个闺女,所有婚事都是她包办的。 连亲妹妹的婚事都得管一手,就明白这老太太在某些她觉得重要的大事上得多霸道了。 她对自己这個大孙子的婚姻看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我不要我孙子觉得,我只要我觉得。 当然,这么霸道也是有底气的,底气就是她给自己这些亲人安排的婚姻甭管有没有爱情,但对方人品家境肯定没得挑,婚后生活稳定和谐。 奶奶盯着孟老太,欣喜的开口: “相中了?我还琢磨着人家肯定不乐意,虎三儿装拽子,这不是耍人家呢嘛?” “嗨,我也是这么寻思的,你听我给你学。”孟老太顺势盘腿上炕,和奶奶对着炕桌而坐,讲她和谢虎山走了之后发生的事: “人家当妈的当时就有些生气,说就算给一台缝纫机,那也不能把自己闺女许给一个拽子,说我这介绍人不靠谱,啥人都给瞎牵线,这不坑人吗?完了就要带姑娘走人。” 还没等往下说,谢虎山和大妈的脸色就都变了。 “奶,你要把你那个缝纫机当聘礼?”谢虎山凑到奶奶身边,小声问道。 奶奶有一台英国造的手摇缝纫机,买那台缝纫机的时候,大爷谢启茂还在她肚子里怀着没出生呢,奶奶靠着这台缝纫机接些裁缝活儿,在旧社会时养活了一家子。 日本鬼子来扫荡时,奶奶都是抱着缝纫机躲地道里去,现在还偶尔搬出来给谢虎山,谢玉秀缝补衣服用。 谁家娶媳妇下聘礼也没有送给女方家里缝纫机的,因为这玩意在乡下属于你有钱都买不着,得托关系才能买的大物件。 供销合作社虽然在价签上写着燕牌缝纫机,153块钱一台,但货架上常年没货。 因为供销社没本事,搞不到指标,偶尔分到一两台,也被公社领导提前收到风,货架都不用摆就被迅速买走。 中坪村两千八百多人,有缝纫机的家庭不超过二十户,大部分还都是找关系花高价买的二手缝纫机,所谓高价,是比全新机器价格还要高的价格。 不然在这个年代,浭阳县的农村人想买到一台全新缝纫机,比上一世在燕京摇号难度可能还要大。 首先得有公社分配给大队,大队再分配给生产队,生产队再组织抓阄,然后还要运气爆棚,刚好抽中盖着税务和公社印章的那张指标票,你才有资格买。 有资格之后,就可以慢慢等了,等到啥时候供销合作社的货架上出现缝纫机,没有其他同样有指标票的人排在伱前面,更没有托关系的人临时插队,你又能拿出全款和指标票,才能把缝纫机买回家。 “岁数大了,眼花,留着也没用。”奶奶轻描淡写的跟孙子说完,随后继续对孟老太笑着说道:“你接着说。” 大妈给孟老太倒了碗水,几次想借着对方喝水的功夫,开口问自己婆婆,可又都强忍住了。 她不是贪图婆婆的缝纫机,自己丈夫在县城的单位同事去年就帮忙给找了个指标,家里用攒的钱买了,她是担心老二两口子知道这件事后恐怕要生气。 老二那边可是她婆婆的亲儿子亲孙子,谢虎山再怎么亲,也是四房的。 孟老太喝了口水:“我是连忙跟人家娘俩解释,说男方这孩子好诙谐,跟他奶闹着玩呢,不是真的拽子。” “人家姑娘在旁边问我一句,二奶,刚才我听见老太太骂她孙子,没听清她孙子叫啥名。我一听,都这时候了还瞒着啥,我说叫谢虎三儿,在中坪大队可以随便找人打听,都知道他,那指定不是拽子,是个棒小伙儿。” “对对对,尽管打听,应该的,谁让这个小王八蛋出洋相,人家不放心可不得再打听打听。”奶奶听得连连点头。 孟老太扑哧一乐:“我也是这么寻思的,可哪知道人家姑娘听完乐了,跟她妈在耳朵边小声说了一句啥话,她妈听完也乐了,然后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跟我说,她愿意没用,人家男方都装拽子了,那指定是不愿意,要不就算了罢,没缘分。” “我一听这肯定是对方听过虎三的名,有戏,当即就说男方啥事都是奶奶做主,家里大小事都听他奶的,姑娘她妈就乐,说那行,相看的挺满意,小伙子还挺嘎,走之前跟我说,让我回来问问男方愿意不愿意,愿意就双方约个日子坐下相个亲,不愿意也没关系。” “愿意,怎么不愿意,我一眼就相中这姑娘了。”奶奶脸色颇为急切,表达着自己相看完的感想: “模样俊,还稳当,别看瘦,那双手一看就是做惯了针线活儿的,只要其他条件也和我告诉你的一样,这姑娘跟虎三准合适。” 谢虎山在旁边听得呲牙咧嘴,他虽然当时专注扮演吴老二没有细看,但姑娘转过身时也瞥了一眼,大概印象好像就是一个身材又瘦又小,明显发育不良的黄毛丫头,要不他怎么说对方看起来跟饿了三天的小猫一样。 就一个黄毛丫头,值当奶奶用缝纫机去下聘礼? 而且奶奶也就比自己多看了几眼而已,怎么就看出来对方模样俊俏,沉稳,一双手擅长针线活的? 不是说眼都花了吗,咋看出来的? 孟老太斜过头看向谢虎山,嘴里笑吟吟地问:“那要是虎三也愿意,我就念叨念叨?” 奶奶看向谢虎山,也不说话,谢虎山马上乖巧的点点头,对孟老太笑着说:“我愿意,我愿意,我当时一眼就相中了。” 他知道,这时候再敢说不愿意,奶奶绝对说到做到,搬回大爷那院去住。 不给自己一点儿好脸色倒是其次,谢虎山担心奶奶岁数大,因为这件事跟自己怄气把身体气垮,她还没享上自己这个孙子的福呢。 “行,要愿意,那我就给你念叨念叨女方情况。”孟老太看向谢虎山,有些感慨的开口: “虎三儿,你奶给你找媳妇,是真舍得下本,可也是真挑啊,从她跟我说完条件,我寻摸三个多月,才找着这么一个啥条件都对上你奶心思的,我自问给我外孙子马三儿寻摸媳妇,都没你奶这么用心。” “说这些干啥,念叨正事,知道你费心了,成了之后谢媒礼差不了你的。”奶奶淡淡的说道。 “女孩家是西山那边灵官营公社崖口大队的,姓金,叫金凤,小名叫桃子,符合你奶的要求,姑娘是家里的长女,家务事,针线活样样拿得出手,肯吃苦,模样也俊,十七岁的姑娘,在生产队里干副业,一个人管着个针线摊,靠给西山砸石头的那些人缝补衣服,纳鞋底补鞋面挣工分,顺便还照顾弟弟妹妹。”孟老太对谢虎山念叨着女方的情况: “父亲叫金满仓,母亲叫李巧枝,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可以随便去打听,虽然穷,但绝对不是那些不靠谱的人家……” “等会,二奶,她爸叫啥?”谢虎山开口问道。 “金满仓。” 谢虎山此时脸上都已经乐成了一朵花,直到奶奶注意自己,才连忙绷起脸: “奶,那啥,这亲事我估计最后成不了,要不算了吧……” “你咋知道最后成不了?”奶奶没好气的看着孙子,往常最孝顺的大孙子今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懂事,专挑自己不爱听的说,对方都同意了,他还说亲事成不了。 谢虎山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咋可能不知道,我把她爸打了一顿,还给捆上了。” 除了大爷没听清,剩下屋里的奶奶,孟老太,大妈都听懵了,扭头看向谢虎山,大秀在旁边撇撇嘴: “好家伙,还担心我欺负嫂子,我再厉害能有你厉害?还没相亲呢,给自己老丈人先打一顿!” 第68章:桃子姑娘 “瞎说八道,你要把姑娘她爸打了,人家听见你的名还能笑得出来?”奶奶最先反应过来,对谢虎山说道: “你要再敢捣乱,我这就起身回你大爷那院住去。” 谢虎山低着头不再吭声,奶奶这才对孟老太说道:“看人家那边相亲有啥说道,咱这边都听人家的,人是回崖口了还是……” “他们有个远房亲戚在六神庄那边,离咱们这十几里地,家太远赶不回去,今晚人家娘俩住亲戚家,那我送个信,明天就坐坐吧,别再折腾人家了,道挺远的,来回不方便。”孟老太看奶奶的态度就明白,当即对奶奶说完就下了炕。 奶奶看看谢虎山,看看大秀,觉得这俩孩子哪个都不靠谱,只能最后看向大儿子谢启茂: “大茂,我不管你是骑自行车,还是找兽医站里的大车,总之你陪伱二婶去六神庄送個信。” “哎。”谢启茂答应一声,跟着孟老太朝外走,大妈帮奶奶送客。 等没了外人,奶奶看了眼低着头不说话的谢虎山:“今天为啥说啥都不愿意相看,你奶还能害了你吗?” “您肯定不会害我,给我找媳妇肯定是找好的,我不乐意是……你说万一我将来要能找个城里媳妇呢?是不,您孙子长得不难看,您也总夸我脑子好,怎么还不能给您找个城里姑娘当孙媳妇……”谢虎山笑容有些勉强的开口。 自己要是跑港岛拿到身份挣到钱之后,奶奶无论如何一定是要接过去享福的,至于六爷,那得看奶奶愿不愿意带他,多半得带,奶奶再瞅六爷不顺眼,那也是结发夫妻。 等大爷退休,估计还得想办法把大爷大妈也整过去。 大秀肯定也得整过去,不能都走了就留她一个人为恶乡里,败坏谢家名声,而且谢虎山还指着她去的时候把大黑偷走带过去呢。 二叔二婶就算不去,也得等他俩的儿子,自己的堂弟小宝大一些后给整过去念书,这人加在一起就不少了,已经快赶上搬家了。 自己至少得在港岛想办法先挣下一所足够大的房子,才能装下这么多人,哪有心情现在先给自己找个媳妇? 要自己帮老谢家开枝散叶,等到港岛之后,再找漂亮姑娘们帮忙生呗,那个有钱人就能三妻四妾的地方,愿意咋生就咋生。 “你嘴甜,脑子好,模样也不丑,奶信你肯定能哄个城里姑娘跟你好,可门不当户不对,女方家里条件好,瞧不起乡下人,就算婚事硬成了,你是能受得了媳妇气的人吗,去人家里拜年,人家让你一个乡下人上桌吃饭吗?就算上了桌,几句话一挤兑,你的脾气,不得把人家桌子掀了?”奶奶此时因为事情有了转机,对孙子的气已经消了不少: “高嫁女,低娶妻,你奶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那也不至于用您的缝纫机帮我换媳妇,这让二叔二婶咋想,您亲孙子小宝咋想?”谢虎山对奶奶说道。 奶奶笑着掀开了炕柜,谢虎山过去帮忙把柜子里那台已经掉光了漆的缝纫机抱出来放在柜面上,奶奶用手摸着缝纫机,笑着说道: “我跟你二叔一家说了,他们明白我的意思,而且我不偏心,给小宝留着东西呢,你也别替你奶我舍不得缝纫机,说实话,我看这玩意一眼,就心里堵得慌,要不怎么总是把它放柜子里呢。” “用它帮你换个称心的媳妇,合算,这姑娘将来准是你们这拨发小的媳妇里面,长得最俊,最懂为人处世的规矩,家里活计也最周整的那个。” “那瘦的跟猫似的,从哪看出来的好看,奶,要不等我挣钱给你买副花镜,您再帮我挑挑行吗?”谢虎山不死心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奶奶擦着缝纫机说道:“你懂啥,那是吃不饱没长开呢,骨相,五官在那摆着,等订了亲,让她农闲来跟我住一段时间,吃点油水大的吃食,养几个月就看出来了。” “奶,我也没长开,我也跟你住,跟那嫂子一块吃行吗?”大秀在旁边不关心别的,只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发言参与讨论。 谢虎山无语的开口:“你还没长开?你还想再开成啥样?教你的老师都没你个高,批评你打你手心儿的时候都怕你突然还手揍她……” “行,到时候让大秀过来跟她陪我一起住。”奶奶反而笑了起来,把擦完的缝纫机又放回去,嘴里说道。 孟老太当媒婆绝对是专业的,按照奶奶的吩咐,当天把话传过去,第二天就安排两家见面相亲,要把这件事火速敲定。 一般来说,在中坪附近四里八庄,男女双方只要能进行到双方家人一起坐下相亲,亲事多半算是成了。 因为双方条件,样貌啥的在相看之后就已经由介绍人说清楚,只有双方都愿意之后,才会坐下见面。 奶奶一大早就喊着谢虎山起来,跟自己把本就挺干净的屋里屋外又都收拾了一遍。 谢老六,大爷,大妈,二婶,大秀,小宝也都早早赶过来,时间不长,谢家二爷也被二叔特意从邻村接了过来,毕竟是要添人进口的大事,谢家人都得通知到。 谢家爷爷辈六个兄弟,如今还活着的也就只剩下二爷谢克功和六爷谢克夫。 二爷不知道为啥,在早年间搬去了几里地外的二奶娘家所在村子定居,跟倒插门差不多,没什么大事基本不来中坪走动,而且谢家几个爷爷,对奶奶和六爷的称呼也奇怪。 “六哥,嫂子,都挺好的吧?”二爷进院,看到迎出来的奶奶和六爷,赶紧快走两步笑着开口打招呼。 这边刚进屋坐下没一会,那边马车的动静就在门口响起,孟老太引着金家的人已经到了。 算上孟老太,一共来了五个人,除了相亲的正主桃子姑娘和她妈,还有就是桃子姑娘在六神庄的远房叔叔婶子两口子,双方在孟老太的介绍下客气打招呼进了家门。 等都进了屋,女人都坐在炕上,男人则坐在炕下的板凳上抽烟,谢虎山戳在大爷谢启茂身边站着,接受人家女方来人的审视。 此时男人在地上热络聊着收成,女人们则在炕上热络叙着家常,谢虎山搞不懂,明明是相亲,为啥大伙非要先聊些有的没的兜圈子。 两个当事人反而大多数时间处于没人搭理的状态,偶尔才会有人开口问一句。 不过这也让谢虎山有机会观察对方,身材瘦削,干瘪,严重的营养不良,有些发黄的长头发梳成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肩上,穿的衣服挺干净,只是还带着补丁,此时挨着她的婶婶坐在炕梢处,文静腼腆的低垂着眼帘,偶尔被其他人搭话时,才抬起头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开口作答,然后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专注听对方说的话。 模样如果仔细端详的话,的确和奶奶说的一样,能看出是挺白净耐看的一张瓜子脸,只是太瘦还没长开,脸太小,衬得一双眼睛大且有神,眉宇之间含着笑意,是那种睡觉也含三分笑的讨喜面相。 在长辈们看似聊天,实则暗中观察时,谢虎山注意到这个叫做桃子的姑娘在奶奶的催促下,顺从的起身在炕桌的盘子里拿起了两粒糖瓜,可坐回原位之后却始终没吃。 反而过了一会,趁别人不注意时把糖瓜悄悄递给在她旁边一步外可怜巴巴站着,等半天也没人给块糖吃的大秀。 糖瓜吃进嘴里的下一刻,大秀和对方亲热的聊了起来,对话方式主要是桃子姑娘笑着夸赞大秀一句,再问大秀一句,然后大秀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答出十句。 看起来不用等相亲结束,她就能用俩糖瓜从大秀嘴里得到想知道的一切。 怪不得奶奶此时边和别人说话,边看着对方,脸上笑容止不住,开心的就像是她老人家要和对方结婚一样。 奶奶这分明是以她自己为模板选了个孙媳妇,这姑娘此刻套大秀话的模样,和奶奶套其他老太太话时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真要结了婚,肯定是当初奶奶怎么调教六爷那个活牲口,就手把手教对方怎么收拾自己这个真孙子。 这姑娘虽然还没长开,可已经有了不好斗的架势啊…… 第69章:出气 “虎三儿这孙子肯定是在家受气了,练了多久了这都?中午就来了,这都得有四点多了吧?” 中坪公社东边有块挺大的空地,铺了很多沙子,农闲时,精力旺盛的年轻民兵们会聚在这块沙子地上练练格斗摔跤。 此时武装部长张诚叉着腰,走到空地边朝场内看了一会儿,对坐在旁边吹着口哨看小人书的武装民兵连长葛宝生问道。 沙子地上,韩红兵,陈大喜等其他几个民兵都捂着肚子或者屁股坐在地上围成了一圈,呲牙咧嘴看着在圈内光着膀子的谢虎山。 此时他张着双手,摆着捕虎的架势,一个人对上两个对手。 “上午他奶给他相亲来着,肯定是没瞧上人家女方,心里一百個不愿意,憋着火呢,又不敢跟他奶发脾气,只能来这用训练的借口把火气发出去。”自己直管领导出现,葛宝生把小人书合上,抬起头朝场上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这犊子还是年轻呢,再大点就明白,媳妇长啥样晚上关了灯都一样,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十八那年,我爷奶一眼就相中了我媳妇,当年她十九,是南郑庄二队铁姑娘队长,长得五大三粗,跟你差不多,就没你脸上那几根胡子。” “滚一边去!我回头找机会告诉你媳妇,你背后嫌弃她!”张诚挨着葛宝生坐下,取出烟盒分给对方一支,笑着骂道。 葛宝生哈哈笑着点上烟,看着场上生龙活虎的谢虎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没说错,真那样,我爷怎么相中的,就是当年他看见我媳妇挑着粮食跟队里的人来咱粮库交公粮,挑的比大小伙子还多,当时我爷就想,这姑娘要来葛家当孙媳妇,我大孙子就享福了。” “那时我还没当兵走呢,相看的时候看了一眼,浑身血都凉了,就盼着赶紧当兵走,最好遇上打仗,转战南北,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堂堂大好男儿,将帅之才,怎么能跟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乡下姑娘过一辈子。” “结果当了几年兵,啥战争也没赶上,又回来了,我寻思她早该嫁人了呢,没想到她还搁那守着呢,我当兵走那年,我俩就在两家人认可下订了个亲,连登记都没登记,面也没见过几次,也不知道她守个啥劲儿。” “我走那几年,隔三岔五她去我家帮我爸我妈干活,我一回来,明显感觉自己是外人,她跟我爷我奶我爸我妈才是一家子,我给我爷卷根烟,她在旁边路过随口一句爷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我爷当时就把烟掐了……” “那我也看不上她,不好看,没文化,没我识字多呢,我打定主意,她甭来曲线进攻这一套,家里同意我也不搭理她,我回来一年多,跟我媳妇连手都没碰过,话也没几句,满脑子想得就是老子宁可打光棍,我也不吃糠,娶就要娶个天仙。” 张诚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差不多,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得,只是后来让你嫂子给我收拾服了,你媳妇怎么把伱收拾服的?” “嗨,有次跟我爸干啥活来着,是他没干好,可他不讲理,说啥都赖我,给我骂一顿,把我委屈的,就跑小树林一个人坐着生闷气,我媳妇去了,就跟你现在坐我旁边一样……” “你看清楚,我他妈脸上有胡子!别老看我,专心说你媳妇的事!”张诚朝旁边挪了挪屁股,故意夸张的骂了一句。 葛宝生也笑了起来:“完了她就哄我,专挑我爱听的说,说让我别跟我爸生气,他是长辈,拉不下脸认错啥的,哄的我气顺了之后,她起身想拉我起来回家,没拉动,一个没站稳,扑我身上了。” “男的啊,我跟你说,都是嘴上硬,没碰过女人之前嘴里喊着老子不近女色坐怀不乱啥的,可俩手一抱住女人,这女人又是自己想怎么搂就怎么搂的媳妇,心思立马就不一样了。” “当时我就觉得自己脑子轰的一下,觉得怀里抱着的媳妇身子怎么这么软呢,还善解人意,我还费劲巴力的再去找啥天仙,这不就是天仙嘛,就这么着,第二年我俩孩子都生出来了。” “孩子都三岁了,我才知道,合着我爸故意跟我生气这事,那是全家策划,我妈手把手教我媳妇的,一家子人算计我一个。” “你看我现在在外面能耐大着呢,这些崽子挨个算,想收拾哪个就收拾哪个,在浭阳县的民兵队伍里,一提中坪宝生那也有点名气,可我回家放个屁都恨不得跟媳妇打报告,早让媳妇收拾服了,敢不听话,媳妇真打,我爸我妈还跟看不见我挨打一样。” “挨完打再去小树林一个人坐着,都不用我媳妇再去哄我,站家门口喊一嗓子我就得跑回去,敢慢一步还得挨收拾。” “还没处说理去,谁让我没抵住诱惑,跟人钻一被窝睡觉了?你要硬气,你当年就别碰人家呀?” “所以让虎三儿现在先得瑟,爱怎么打怎么打,甭看现在不愿意,等人姑娘一到家,他奶教人家两招,让姑娘找机会被他这个没碰过女人的傻小子抱一把,虎三肯定玩儿完,这辈子就算栽人家手里了。” “到时候把火气天天都撒在一被窝睡觉的媳妇身上,再想让他跟现在这样卖力气的跟人打,他都不打。” 听完葛宝生说起年轻时候父母安排相亲结婚的事,张诚在旁边也颇有感触的说道: “我也差不多,家里也没问我,就给安排订了亲,完了你嫂子就住我家了,当时我也没瞧上你嫂子,我那时候多精神一小伙,老招人喜欢了。” “可你嫂子有招啊,看我一直不搭理她,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教她的,多半是我妈,一到晚上,你嫂子她就喊我给她搓背,我让我妈去,我妈不是手疼就是头疼,只能是我去帮忙,刚开始几回我还正人君子,结果第二个月我妈就找我丈母娘去了,说有喜了,咱们抓紧给俩孩子办婚事吧……” 两个人说完各自遭遇哈哈一阵大笑,场上的谢虎山听到两人笑声,喘着粗气直起身,放过被自己连摔几次的两人,看向场边自己的两位师傅,朝他们招招手: “笑啥,不服啊?下来!我一个干你们两个,不是问题!” 一群民兵也顿时起哄大喊:“连长,张部长,下场干他!” 第70章:全体集合 “你就让他这么跟咱俩在这上蹿下跳,下去干他呀?”张诚看到谢虎山跟自己和葛宝生挑衅,马上对葛宝生说道: “反了他了还,咱俩手把手教的他怎么打人,到老了还他妈能让这臭小子在咱俩眼前得瑟?” 葛宝生摇摇头,心平气和的笑道:“我才不去呢,你不服你自己下去干他,我腿上伤还没好利索呢。” “秋收那会去县里帮公社领农机让人找麻烦了?”张诚听完这话,脸上笑容淡了不少,开口问道。 县里支援中坪公社这种高产地区秋收的农机,需要公社派人去领。 中坪大队距离县城将近五十里路,一路上经过四个公社十几个大队,想把农机领回自己公社,不被其他公社截胡,需要真本事。 那都是在别人的地头,一个解决不好,领机器的人给你围殴了不说,机器还得给截下来先帮人家公社干活。 葛宝生轻轻拍着左腿,点了点头: “老子再撑两年,等虎三儿他们这帮崽子再长两岁,等他们打架下手知道分寸之后,就在他们中间选個人,接我这个操蛋的差事,你说得对,过了三十,再厉害也唬不住人了,原来哪用我动手,一报名就没人敢吭声。” “谁干的,我找关系收拾收拾他,替你出口气?”张诚在旁边问道。 葛宝生一笑:“俩手腕都让我撅折了,还收拾啥,比我伤得重,来年开春都未必好利索。” “那我也不能就看着虎三儿这犊子跟咱俩叫嚣啊!”张诚听到葛宝生没吃亏,大声说着站起身,把外套脱下来交给葛宝生: “把伱的五四给我用用,我得教教他,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葛宝生打开枪套,把自己那把配枪递给张诚,张诚把腰间自己那把五四也取了出来,子弹都褪了出来收好,随后双手举起双枪看向谢虎山: “王八艹的,跟师傅都敢叫板!来!也别擒敌格斗了,我考考你小子拼抢速度,看你小子手生了没有,你要赢了我,我奖励你五发子弹,让你拿手枪开五枪过过瘾。” 一听赢了有子弹,谢虎山马上点头,五四式拆装拼抢虽然他练过不少次,但他还真没开过手枪,因为不够级别,最少也得是个武装民兵连长才能混上手枪子弹。 平时他玩手枪,都是老冯,老张还有葛宝生把子弹退出去,把枪丢给他玩一会儿,整个中坪公社,也就他们三个人有资格配手枪。 所以谢虎山难得有些兴奋起来:“说话算话啊,部长,你可不能输了不认账,回头又扯什么纪律规定,级别要求啥的!” “我是那输了不认账的人吗,德行,你当我是你呢,五发子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老张不满的瞪着谢虎山说道: “肯定说话算话!” 好热闹的民兵们跑着去公社扛出来一张桌子,摆在两人面前,张诚叼着烟把两把枪零件拆下来,摆在桌子的两端,看向谢虎山: “让你小子先选边。” 谢虎山走到桌子右边的位置站定,双手放在桌上,张诚走到左边,手都没抬,看向站在中间当裁判的葛宝生,葛宝生看看两人,让其他看热闹的朝旁边退开些,这才说道: “我数到三开始,一。” “二。” 然后葛宝生故意停下,拿烟盒又点了一支烟,那一顿的动作让谢虎山差点就抢跑出局,气得谢虎山朝点烟的葛宝生骂道:“连长,你到底哪头儿的!” 他一骂,葛宝生马上开口:“三。” 三字出口,谢虎山双手拿起枪械零件迅速开始拼装。 对面的张诚则完全不急,先把手里夹着的香烟屁股送到嘴边用力嘬了一口,这才把烟头丢地上,用脚踩灭,这才双手上桌开始拼装。 张诚一上手,谢虎山就知道要坏,老家伙的速度是真快,眨眼之间就要追上他,谢虎山马上用力咳了一下! 旁边的韩红兵看了眼远处,忽然惊讶的开口大喊:“尹书记你咋来了!” 所有看热闹的民兵都回头循声望去,只有葛宝生,张诚连头都没抬,盯着桌面。 葛宝生还嫌弃的骂谢虎山: “你der啊,这是我当年跟老张玩拼抢用的招,我负责拼,你当年负责喊,现在你负责拼,换韩老二喊,连词都不换,你觉得老张能上当吗?” 他这句话还没骂完,老张已经把枪拼完丢在了桌子上,谢虎山比他慢了几秒钟才拼完,有些惋惜的咂咂嘴,故意阴阳怪气的开口: “有那个当师傅的吧,没个师傅样,这么多人看着,你说他也不懂给当徒弟的留面子,不知道他是诚心的还是故意的……” “相媳妇没相中,拿战友撒气,你是啥好东西?”老张伸手揉揉谢虎山的脑袋,从口袋抓出五发子弹放在桌上: “去,装上,有啥闹心的事,对着那边的靶子开几枪就好了。” “谢谢师傅。”谢虎山唯恐老张反悔,动作麻利的把子弹压进手枪内,走开几步,对准二十米外的靶子,双手持枪站姿连开五枪。 葛宝生都没用喊人去看靶子,瞄了几眼后直接报靶: “两发脱靶,一个七,两个六,看你第一次摸手枪的份上,也还凑合吧。” “这玩意准头不行啊,还不如我老叔呢。”谢虎山打完之后看看手里的五四,不满的说道。 老叔是他常背的那把三八大盖的昵称,奉天兵工厂仿造的,出厂那年,谢虎山的二叔才四岁,所以这把枪被他取名为“老叔”。 张诚和葛宝生正对着一伙青年民兵吹嘘自己当年的手枪射击成绩,韩红兵突然又开口:“尹书记!” “韩老二,你那脑子是借给你家大黑了还是……”葛宝生没说完,张诚就轻踹他一下,示意他看过去。 只见公社书记尹千峰,大队书记韩老狗和十九个生产队长在远处道边,集体朝他们这里望来,显然是散会之后被枪声吸引了注意力,朝这边走过来看看。 “这是谈出结果了,韩书记脸上有笑模样,尹书记脸色跟被韩书记糟蹋过一样。”葛宝生看了那边众人一眼,对张诚开口说道。 张诚点点头,闹公社丰收粮这事跟他们扯不上关系,所以他们在这件事中毫无参与感,属于旁观者。 果然,远处的韩老狗朝民兵们招招手,大声喊道: “都别在那给张部长添乱了,赶紧回各队部集合,咱们各生产队要马上开会!” 张诚和葛宝生把枪收好,赶鸭子一样轰着手下民兵赶紧解散回各队,肯定是谈好了丰收粮的事,要组织各队交公粮了,交公粮运粮食,这些民兵小伙子们都是主力。 谢虎山,韩红兵等人朝三队的方向走去,韩红兵看着谢虎山的脸色: “谢司令,六奶到底给你相中了啥样的姑娘,让你憋屈成这样,咋的,猪八戒他二姨啊?” “我不是因为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挺好的,我是因为没恋爱经历,也没感情基础,这属于耽误人家……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谢虎山活动着脖颈,边走边郁闷的说道。 韩红兵在旁边不屑的开口: “这有什么我不懂的,就是不想娶这个,但还扭不过六奶,属于是不敢把六奶朝死里摔,但能朝死里摔我们几个,对不对?” “你都多余问,肯定对。”大喜在旁边说道: “谢司令哪回不是家里受气,拿革命战友或者外村倒霉蛋撒火?” 上架感言 一个月,写了二十万字之后,终于要上架了,内心非常忐忑,属于天桥打把势卖艺,到了该伸手要钱的时候。 这本书免费期的数据不能说不好,应该是非常不好,追读数据的起伏线都快赶上我的心电图了。 当然,数据不佳也正常,写开头的时候就想到可能成绩会不怎么样,毕竟和之前我写书的风格完全不同,这就是一本年代故事,有很多原来就看我写书的读者可能一时无法习惯我用温吞水的开头来讲故事。 毕竟原来我写故事的节奏,二十万字的体量,大概已经足够让主角斗败第一个对手,初露锋芒,磨刀霍霍正接近下一个目标。 但这本书二十万字,主角连县城甚至公社都没怎么走出去。 其实我还真写过一個类似自己原来作品节奏的开头,有点孔二狗老师东北往事的意思,写了没几章自己就扔那了,不用编辑帮我判断,我自己都知道那玩意属于主动求404。 刚开书那几天,我记得我还在微信读者群里聊天,我说这本书的成绩好像不太好,追读低的吓人,好像是三千多收藏,二三百追读,实在不行,不如趁早切了去开本港岛警匪故事,书名就叫《大茶饭》,也顺便教教我儿累月那个货怎么写港岛故事。 没想到后来追读慢慢涨上来了,虽然仍然不多,但让我开始意识到写个慢一些,平和一些的国内年代故事好像也有读者能接受,不是一定要刻意去写激烈,过火,凶戾,愤怒。 感谢各位义父能赏脸看完了二十万字,也谢谢各位的本章说,评论,每一条我都会看,只不过实在是我用作家助手app看各位义父的评论和章说,无法用它及时回复,因为它没有回复和点赞功能,只有查看评论功能,要回复就要切去起点app,有点麻烦,所以我很少回复和点赞。 如果书评区还能看到批评我和本书的评论存在,除了我大度之外,可能也与我懒有关。 感谢我的编辑豆总对我的指导。 没拍马屁,豆总前前后后严格的毙了我好几个开头,包括玄幻文开头,历史文开头啥的,最后慧眼独具,挑了这么一个开头完全不抓人的年代文开头,还告诉我,这书绝对没问题,稳住节奏,写到三百万字你就出息了。 我总觉得他在忽悠我,但我没证据,算了,现在先感谢吧,书扑街了再去砍死他。 感谢我的版主大宝,现在都改称运营官了好像。 感谢宝爷每天能在穿梭各家足疗按摩店享受服务之余抽空替我打理书评区和章说。 感谢副版主三思,每天大宝去足疗按摩时,他就负责接手管理书评区和章说的工作。 感谢十指勾画,我也不知道感谢这犊子干啥,这本书丫粉丝值不够,连一点粉丝值都没有,导致没能安排他当管理,你看到的话最好心里有点数…… 感谢缺了大德的读者夏洛k,在这本书开书时替我找了小姐姐拍小视频打广告,效果挺好,我估计这本书好多收藏都是为了那小姐姐视频来的,导致我收藏虚高,追读不高。 其实他还找了个肌肉猛男拍小视频,可惜本书貌似没啥女读者,纯属浪费钱,要看猛男跟我直接视频就行。 感谢前编辑喜爷,虽然已经不跟他混了,但他还是对我纠缠不休,刚开书时隔三岔五打电话给我挑书里的毛病,教我怎么处理,给我感动的不行不行的,毕竟都是分手的前编辑了,还这么负责。 后来才发现,这货是为了能有个理由来线下找我,让我请吃饭,还让我带他去ktv唱小姐姐……宰完我几顿饭之后,这货就再也没有指导过我。 感谢各位读者义父们一个月的追读,打赏,推荐票,月票,留言,没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这书可能开书不久真就因为数据凄惨切掉了,写不到现在。 如今上架,在此作者拜托各位义父如果方便的话,付费订阅一下,我靠您每一位的订阅养家糊口。 晚上十二点上架更新,上架当日五更打底,从目前追读数据来看,首订撑死可能也就五千,就按五千计算吧,首订到六千加一更,以后每涨一千加一更。 上架期间,每天保底更新两章,盟主加更一章,月票每一千加更一张。 其他加更我想起来就更,不然真要是一天就更两章,编辑豆总都得来抽我。 其实最开始本来想说日更万字坚持一个月,可私下再三尝试提高码字速度,坚持了小半个月,发现难度太高,倒不是码不出来,而是发现每天赶字数一样硬写的话,容易到后面瞎写写偏,这本书的故事节奏我之前没尝试写过,怕把故事写崩。 所以请各位义父先容许我继续私下练习练习,如何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提高码字速度和字数,如果有提升,我会展示成果的。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义父大人对这本书的喜爱与支持,祝各位身体健康,诸事顺遂。 恰逢五一,愿各位有个舒适的假期。 最后推荐几本作品: 转校生:《我的书友龙傲天》 类型大神的马甲号作品,个人风格强烈,风趣幽默,我个人读到了最新章节,觉得书很好看。 不爱吃草的羊:《篮球之黄金年代》 老牌知名篮球作者羊总的书,有颜值非要靠才华吃饭的一个人,每天日万更新的强人。 征子有利:《民国江湖二十年》 不认识作者,码字之余在起点推荐位上看到的一本书,还没看到后续,但第一卷已看完,我个人觉得写的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