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冒充的丈夫》 1 我真的没病 我怀疑我的丈夫不是本人。 我是说有人冒充了他。 而冒充他的东西很可能不是人。 我知道现在21世纪没有人相信这些灵异神怪了,但是我没有疯,真的。 当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认为我疯了。 “阿臻……你最近有去赵医生那里拿药吗?哦,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只是很久没陪伴你了,要不妈妈陪你去……”母亲尽量委婉温柔地劝我,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我一点。 你看吧我就说,在把我的猜测告诉母亲之后,哪怕我的亲生母亲也不相信我,她认为我的病犯了。 “妈……我觉得弟弟的病好像严重了好多,刚才他的眼神好涣散……” 在我气愤地把门摔上离开母亲家时,我听到嫂子这样和妈妈说。 好吧,刚才我是说了一点谎,实际上我有一点精神疾病,但是很轻,就一点精神分裂。 我为了我的爱人每天坚持吃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连赵医生都说我很快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所以绝对不是精神分裂的问题。 就是我最严重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温明承不是人啊! 他是我爱了十几年的人,从少年的青梅竹马到结婚,我数次精神分裂和抑郁症想要结束生命都是被他救下的,我怀疑自己也不可能怀疑他啊! 现在每天出入我家,自称我丈夫的“温明承”根本不是真的温明承,虽然他们长相一样、身材一样、性格一样、习惯一样,就连在床上……该死,说不清了。 但是请相信我!! “我不信。”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严厉地目光把我从上到下扫射了一遍。 我仿佛一个小学生一样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听了这话我立马反驳:“你凭什么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不是他,你不知道我每天看到他都心里发慌,明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他害了……” 赵医生抬手打断我,随后他深沉地叹了口气,两指在眉心捏了捏,这个角度我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 他才三十出头,接诊我这些年老了很多,我大概真的让他忧心了。 我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但是不被信任的痛苦仍然灼烧着我,我的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我相信你。” 我的眼睛一亮,倏的抬起头来,仿佛看到了希望,可惜赵医生下一句话就又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你这段时间吃药了吗?” “我……” 我脑子一懵,心虚地再次低下头。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赵医生足足一分钟没有说话,他的下颚紧绷,看起来很生气,随后他粗鲁地起身从后面的药柜拿出几盒药又倒了一杯水,沉着声说:“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 赵医生是明承给我找的私人医生,这些年来他为了治疗我连办公室都时刻备着药物,还会算着我吃完的时间,有时候半夜了也会去敲我家房门给我送药。 我好久没有吃药了,我对不起他的苦心。 但是不是我故意不吃的。 实在是我没有心思。 就是说谁发现了自己老公换人了不会害怕啊?! 每天和你睡一张床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问你怕不怕?! 正常人都要吓疯了好吗?更何况我还有点精神疾病,当然就一丢丢。 可惜赵医生也不相信我了,我把药拿过来含在口中,仰头张开口喝他喂给我的水,把药吞了下去。 因为我不好好吃药,这世界上最相信我的两人也不信我了。 我还能对谁说呢?没有人信我了,报警说我的新婚丈夫被鬼冒充了吗? 警察也会觉得我有病,然后把我温柔地送回那东西的身边,我虽然有病但是我不傻。 我只能回家。 但是我又不敢回家,至少不能在工作日的下午5:25之前回家…… * 几天前。 裕华城临海,初夏的时候海风温凉潮湿,上午早雾散去以后,花草的味道随着风温柔地进入室内,清香沁脾。 这样的季节太适合睡懒觉了,我睡到上午九点多才起床,因为睡得好,身体都仿佛轻盈了很多。 像现在大多是青年一样,手机是我最好的朋友,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消息。 “惊!知名导演出轨干儿子!” “害怕!新型猪瘟正在美国蔓延!” “惊!特大交通事故,交警提醒您……” 我面无表情地把这些震惊体都删掉,点进聊天软件。 明承:早餐在厨房,一定要热了再吃,你肠胃不好不要喝牛奶,不舒服要给我打电话,房门记得上锁…… 我看了下时间,七点三十五。 那个时间我还在睡,但是明承已经亲自给我做好了早餐准备出门了。 温明承,我的初恋,我的爱人,我的新婚丈夫。 他美貌高大,出身高贵,并且永远温柔,对我无微不至,无论我多么娇气任性又多么脆弱不健康,他都温情如初。 我从未在他的身上看到负面情绪,他对我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和爱,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到相爱结婚。 我享受他的爱,我也爱他。 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我快乐的幻想着,这个时候,手机忽然咯噔了一下。 明仪:画展定在下个月了,你确定能在我哥生日之前办起来?你还有多少画没完成? 是温明仪,明承的妹妹,我的小姑子,我们三个一起念的书,小时候我常常欺负她,谁知长大后她成了体育生,还是练拳击的,力气比我一个病弱的男人都大,真是风水轮流转…… 明仪:喂,看到回话,你小子不会还没起床吧? 我连忙回复她:起了起了,正在画呢,保证能完成,也就……也就剩下两幅就完成了。 明仪:只有两幅了?算你小子识相。 笑死,剩下二十不止。 但是我敢这么跟练拳击的女人撒谎,就是因为我丝毫不慌。 因为剩下的是我要留到最后去认真画的,也是我最爱的最擅长的明承的画像。 他的身躯他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深刻无比,自然成像,我不需要他站着做我的模特也可以画出。 实际上我一直在画他,从少年时,站在操场上的他,在音乐教室拉大提琴的他,教室里撑在脸偷偷假寐的他,毕业晚会上的他。 每一个都光芒灿烂,美丽迷人。 青春期的时候,别的男生都在讨论那个女生最漂亮,而我在本子上偷偷画他。 他的形象印在我的脑海中,描绘在纸上,藏在我的心里。 直到后来高中毕业后的暑假,他在我家玩,无意中翻出了我的心思。 温明承的画像散落一地,我站在门口窘迫地说不出话,眼泪几乎瞬间掉了出来,我从来不哭,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哭得这么快。 而他直直地看着我。 少年眸光灼热逼人,好像能把我的灵魂扒出来看,他来到我身边,一只手还拿着我画的那些画。 他很受欢迎,很多人喜欢他,学校的女生几乎都给他送过情书……我,我一个同性,无地自容。 但下一刻他抱住我,嘴唇印在我的唇上。 “放心喜欢我吧阿臻,我也喜欢你……” 我惊讶不已。 现在我也惊讶不已。 因为我打开门的时候,发现本该上班了的明承居然在客厅。 他身上还穿着西装,脚上是哑光的皮鞋,左手手腕上带着我给他选购的蓝宝石劳力士趁得肤色雪白,右手拎着男款手提包,我知道里面是他的笔记本电脑和钢笔,英俊的侧脸能看到高挑的鼻梁,肌肤冷白,仿佛白玉雕像。 他就这么站在客厅正中央,一动不动。 我痴呆了十几秒,视线在墙上的钟表和我的手机屏幕上看了好几遍。 九点五十九分。 “叮叮叮——十点到了,大哥起床吧,别真画完了。” 我的闹钟忽然响起来了,吓了我一跳。 很好现在十点了,平常明承不到八点就去上班了。 而现在他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好在闹钟的声音似乎惊扰到了他,我看到他的身形顿了一下,缓慢地转过身来。 明承是长得很好看的,哪怕相处了十多年,我也时常为他的外貌惊艳失神。 男人站在客厅中央,眉目深邃,鼻梁挺拔,唇角带着自然的微微上挑,不笑也笑三分,发如墨肤如雪,外面此时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但小庭院一院子的春光却都被他比了下去。 他直直的看着我,半晌才叫我的名字,不认我了似的还矫情地带了个疑问的尾音,“阿臻?” 我当时没觉得他的语气有什么,只觉得他眼神怪异,仿佛有暗光流动,尖锐而晦暗不明,像深林野兽,我一接触到就头皮一麻,脊背发凉。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我作为生物的求生本能,但是当时我只觉得他是温明承所以没放在心上,还愚蠢地以为冷风吹了我。 “明承?”我走到他身边,抬手很亲密地捧他俊美的脸,“你怎么没去上班?现在十点了?你干嘛穿着衣服站在客厅?” 他似乎被我的三连问问住了,垂眸看着我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他把手提包扔到沙发上,环抱住我的腰把脸埋在了我的脖子里。 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我今天上午不想上班了,我给你做饭好吗?你早上有吃的吗?”他的手很大,在我的背上摩挲,我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指腹和指甲轻轻地在我的皮肉上滑动。 我没由来地觉得很不舒服,他摸过的地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但他是温明承啊!摸摸我算什么?再亲密的事我们也做过。 我把心里升起的异样感打散,笑着反手抱住他,“你不是给我烤了香蕉片吗?我当然有吃的。” 在我背上摩挲的手忽然一顿。 但只是一秒就恢复自然,温明承声音仍然温哑迷人:“是啊,我刚刚忘记了……” 我却笑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将三明治说成香蕉片,但是他没有听出来…… 上午十一点,温明承在厨房炖汤。 土鸡汤香醇中带着甜,从厨房飘在我的鼻端勾引我。 他还是喜欢清水炖鸡,还是喜欢烤的虾仁,烤面包的时候也把最酥脆的地方先掰下来给我吃,还是挽起左边袖子,不挽右边袖子。 也还是习惯在饭前先看着我喝一碗汤。 我低头慢悠悠地喝完他喂过来的一碗鸡汤,他最喜欢这样拿着汤碗或者水杯亲手喂我喝。 果然是明承,我刚刚居然有一瞬间觉得他奇怪,我真是太奇怪了,难道我的病又犯了? 实际上我的脑子里还在回顾刚才香蕉片和三明治的事,但是我做下的结论是: 吃完饭一定要吃治疗我精神病的药。 抱着这样的心思,我吃饭都比平常快了,不到十分钟就吃完半碗饭,还吃了好多口菜,我身体很差,又常年吃药,平常实际上没什么胃口。 但吃着吃着我发现明承今天似乎更没有胃口,他的筷子在米饭上移动了没几次,这十分钟似乎只吃了两口米饭,而且吃下去的时候脸色明显不是很好,侧脸紧绷,修长的眉头微微蹙着,甚至嘴唇微微发紫,喘不过气来似的。 他这个样子有点惨,让我想到了电视中噎住的小孩,还有那个……水母立克法?呃,海姆立克法? 我的天!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明承,你是不是没事吧?你是不是憋气啊?你……哎?干嘛还穿着西装啊,领带还这么紧,赶紧脱了……” 我是个急性子,做起事来手比脑子还快,见我最爱的明承不舒服更是忍不了一秒,火急火燎地就去扒他的西装领带。 领带系在衬衫领子外面,我动作难免将他的领子也揭开一些。 …… ………… 一秒,两秒,十几秒钟过去。 我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白皙的手上沾满已经乌黑的血,温明承的衬衫下的脖子上一条狰狞的伤口正汩汩流血,在我掀开他的衬衫领口的一瞬间,鲜红的血激射而出。 仿佛喷泉一样,我脑子里懵懵地想。 鲜血冲破乌黑的旧血浆,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他的半个身子,血流从他深色的西装裤低下去,染红了暖色的地毯。 而温明承居然很淡然地坐着,一双手伸向喷泉一样的脖子,优雅地给自己系领带,他的声音从他破了口子的喉咙溢出,每说一个字血就喷出一股,“你刚刚弄痛我了,阿臻。” 他甚至还是温和的,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 转过头来看我的眼睛长睫浓密。 底下的眼球没有黑眼珠。 我听到自己发出此生最尖锐的惊叫。 2 警告,未检测到指纹 明承是个很浪漫的人,他喜欢鲜花,也很喜欢烟花,家里的仓库中有他收集的各种款式的烟花,每次他过生日都要提前穿戴的漂漂亮亮然后缠着我去郊外陪他放烟花。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哪怕它们在空中绽放的再美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闪而逝的东西,我喜欢长久不喜欢短暂。 但是这些绚烂的东西绽放时,那夺目的光彩流水一样从明承俊美的脸上划过,他的睫毛像星空黑夜浓黑而带着光晕,眼底是波光粼粼的,我……也禁不住失神。 但是现在他的血像烟花一样从断裂的脖子炸出来,似乎把我的魂魄也一起炸死了。 我的指甲有这么锋利吗?竟然可以将一个成年男人割喉?! “明承!!救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这一幕刺激到了我,我崩溃地抱着头哭喊着反复向他道歉,脆弱而敏感的神经紧绷,我又开始行为不受自己控制…… “阿臻!” 我的心跳声如擂鼓,震得我自己耳朵发懵,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正用力抓着什么,用力到手腕颤抖,身上一片冷汗,口中还不停地哭叫着。 “阿臻你冷静一下,阿臻……” 温明承的声音温柔和难掩急切地唤我,我感觉到他温暖的大手在我的脸上抚摸,拇指擦去我眼角源源不断的泪水,双唇一遍遍亲吻我的眉心。 渐渐的,我真的冷静了下来。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用力到抽筋。 桌子上的半碗鸡汤在混乱中掉在地上,因为铺着地毯,碗没有碎,但是汤水弄得到处都是,我身上湿漉漉的。 明承一只手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手臂像有千钧之力成功制止了我惊恐之下地挣扎,而另一只手正抓着我的手腕。 我自己看了过去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腕用力到发抖。 我竟然脱了自己的上衣,将这件衣服用力地按在明承的脖子上,想为他止血。 然而他身上哪里有一点血迹? 西装外套因为我的原因变得凌乱,衬衫领口大开,温明承虽然狼狈但是整个人是清爽干净的,连点灰尘都没有,身上还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我愣在了当场,好半晌说不出话,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脖子看。 刚才那个景象那么真实,我不可能看错,血液的粘腻感还残留在掌心,怎么转瞬之间…… 明承似乎想让我看的更清楚一些,他松开抓着我手腕的手,将自己的领带扯了下来,又拉下衬衫露出雪白修长的脖子。 那无暇的肌肤上是有一道伤痕,但是很淡很短,只是一个指甲就能造成的皮外伤,估计去医院的路上就会愈合的那种。 如果我带他去医院,或许还会被赵医生骂一句:“我讨厌你们这些秀恩爱的行为。” 眼前的男人满脸心疼地温声安慰我:“没关系的阿臻,这点小伤我一点都不痛。” 那刚才……是我疯了? 不可能啊,我虽然有病但是我没有臆想症啊! 我的病不至于影响到我的生活。 我发誓,这一点我非常确定! “我……我……你?” 你我他了半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剧烈心跳的余韵还让我有些呼吸困难。 明承抬手将我脸上乱七八糟的液体擦干净,轻声在我耳边说:“你太紧张了阿臻,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药?” 他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轻柔喑哑地钻入我的耳道,我的心跳仿佛被按下了开关,就在呼吸之间平静了很多。 我赤。裸着半身,呆滞地坐在地上,简直要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任由他将我抱起来。 室内的景色在我眼前变换,从餐厅到客厅,外面的小庭院夏意葱葱,粉紫色的绣球花大朵大朵的连绵一片,迎春还没有谢,柔嫩的矮柳已经展叶,阳光明媚浮翠流朱。 落地窗让日光如鎏金涌入室内,落在我半。裸的身上,我感到温热舒服。 这些都是明承设计的,他希望我在家时可以晒着温暖的阳光看到他种的花。 明承…… 我闭眼默念他的名字,眼睛酸酸的。 他抱着我的动作和以前一样,我熟练地将侧脸靠在他的胸口。 这个动作我做过无数次,但是这一次却忽然一阵说不出的心悸。 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忽然撞入我的脑海。 那双眼睛没有黑眼珠,我却能感觉到它们正直勾勾盯着我。 我瞬间睁开眼睛,发现明承居然正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有种我看不明白的意味。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又要叫出声,但是下一秒我发现他是有黑眼珠的,那双眼幽深如墨,存在感极强,仿佛化不开的黑夜。 他弯起眼睛向我笑,眼尾上翘嘴角也上翘,温柔深情而美貌。 他有眼睛,我可以放心了。 明承最终抱着我进入了浴室,给我打上泡泡揉了一遍,我不喜欢白天洗澡,几次想从浴池里爬出来,但是他说我身上有鸡汤味,我爱干净,爱有香味的东西,所以也只能让我把我揉出泡沫。 他还贴心地在浴室点上香薰。 情绪剧烈起伏,又洗了个温暖的澡,精神放松之后我有点昏昏欲睡。 洗完澡已经是中午一点,我几乎要睡过去了,明承却把我叫醒,让我吃药。 “乖,吃完了我陪你睡,下午不去上班了。” 明承是个工作狂,我怀疑他这一生的挚爱本应该是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只有过年和我的生日不去上班。 他这么向我许诺,于是我欣喜不已,但还是装着矜持顺从地吃了药睡了过去。 可是醒来后发现他骗了我。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遮光窗帘拉的紧紧的,室内光线昏暗,我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手机,此时是下午三点多,而一个小时之前明承给我留了消息。 “阿臻,我去上班了,今天会提前回家的,桌子上有吃的,你如果饿了就热一下,不要出去吃东西。” 气死我了,不是说好了不去上班吗? 难道公司没有老板一天就倒闭了吗?! 我气得在床上打滚,肚子和我一起发出抗议的声音。 这个不守信用的人啊。 他不守信用,那我也不,我就要出去吃。 我没什么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温家兄妹,可是大哥是个不守信用的男人,把我自己扔在家里,妹妹……妹妹曾经雪白可爱娇娇软软的,可是现在只爱拳击,肱二头肌才是她的朋友。 我哭。 我的两个朋友都不和我玩,我只好自己出门。 我已经设计好了路线,先去对面学城的商业街买一杯奶茶,再去常去的西餐厅点一份牛排,我喜欢奶茶配牛排,吃饱之后再冒充大学生去学校买本地最有名的芝士三角糕。 完美! 穿好衣服之后,我从鞋柜中挑出最舒服的一双鞋子,还带了遮阳的帽子,拿好了家门钥匙打算出门。 明承每次出门都要把家门锁起来,他对我有无数不放心,好像生怕我会给陌生人开门一样,还嘱咐我出门前要查看一遍猫眼,确保外面是安全的。 我对于他教育孩子一样的语气嗤之以鼻,但是他对于这件事非常认真态度也少见的严肃,逼着我把他教导的流程操作好几次之后,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后来竟然也形成了习惯,并且慢慢觉得这也是合理的。 人们说相处久了,一方会被另一方洗脑,我大概被他洗脑了。 于是我像往常一样趴在门上往外查看猫眼,手指准备按在门锁的指纹处确认解锁。 但是今天却和往常不太一样,猫眼没有看到别墅外的小院子,没有看到我养的鸟,也没看到邻居家的狗,外面一片安静,我的视线内一片漆黑。 等等……一片黑? 我歪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风和日暄,阳光灿烂。 我缓缓放下了即将按在指纹锁上的手,再次看向猫眼。 的确是一片黑,比我夜晚看出去还要黑,从这个小孔中我竟然看不到一点光,仿佛门的外面是会吃人的黑洞。 我天,有人把我家猫眼贴上了吗? 不会吧?这里是高级别墅区,发传单小广告的人都进不来啊,邻居的小孩子接受绅士教育,小小年纪说起话做起事来比大人都端着,不像能做这种事的人? 我纳罕着盯着猫眼看,希望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失败了,于是想着干脆就这么出去,但是明承严肃的脸浮现在脑海里又让我有点虚。 都怪他,按照我小时候的脾气才不会管猫眼是黑是白呢,它就是彩色我也只会感叹这个世界真多彩。 但是现在我居然发怵了。 都怪温明承。 我忽然没有出门的心情了,郁闷地扔了房门钥匙,去餐厅把明承给我留的午餐拿去热了一下。 中午的鸡汤很鲜甜,我此时心情平静,一连喝了两碗还吃了一片烤面包。 嗝——舒服多了。 吃饱喝足我也不太想出门了。 那接下来的时间玩手机还是画画呢? 我抬头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十分。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天都要结束了,人为什么还要工作? 还是玩手机吧。 含泪刷个视频吧。 “我重生了,前世我死后没多久,我的夫君就和我的妹妹无缝衔接……” 我面无表情刷过去。 “大哥,你买车不?最新款尔木葡,看这大窟窿眼子……” 这个介绍有意思,我连续看了几个,腻了之后大数据就敏锐地给我推荐了别的。 “指纹解锁是否安全?一个胶带就能解锁指纹是否是真的?” 不是,这个我试过,我还用自己的人造指纹试过都失败了,我家房门的活体识别功能挺强大,必须要本人才能通过指纹解锁,区区胶带更不可能。 于是我又刷起了别的。 “现代社会现在独居人数增多,大家拿外卖或者快递的时候最好查看一下猫眼,如果猫眼看不到外面需要特别小心,如果猫眼是黑的就更可怕了……” 我屏住呼吸等主播说完,结果他说:“详情请看我主页下一个视频。” 我怒了一下,骂骂咧咧但还是点进去找到了下一个视频。 “如果猫眼是黑的,那极有可能门外的人正趴在门上看着你……做视频不容易,点赞收藏主播不迷路……” 我一愣,几秒钟之后视频播完了,又自动重新播放了一遍。 “……极有可能门外的人正趴在门上看着你……” “……点赞收藏主播不迷路……” 视频循环了两遍后,我把手机扔到床上,重新走到客厅大门前。 我看了眼时间,此时是五点二十分,夏季日长,外面还大亮着。 我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着脚,缓缓将眼睛对上猫眼。 外面还是浓黑一片。 很多人说精神不好的人大多很执着,事实确实如此,而我也是,我死死盯着看着许久,外面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 我到底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眼珠子都要干了,外面的东西还是没动,最终不知道过去几分钟,我得出了结论:有人把我家猫眼堵上了。 人的话怎么可能不眨眼睛? 搞了半天就是这样,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无趣地回到沙发上,给明承发消息:回来时候把猫眼清理一下。 但是消息还没发出去,我的耳朵动了一下,忽然听到疑似房门解锁的声音 “正在核对指纹,未检测到人体指纹,解锁失败。” 我一惊,有人正尝试开我家门! 外面……真的有一个人?! 下一秒,房门又发出声音。 “正在核对指纹,指纹核对通过,解锁失败。” 我天呐,指纹通过了? 我知道这句语音,曾经我用人造指纹检查门锁安全性的时候听到过这句话,因为不是活体,所以哪怕指纹核对通过最终也失败了。 “警告,三次解锁失败,开启机械强锁机制封锁房门,建议房主及时报警。” “警告,三次解锁失败……建议房主及时报警。” “警告……” 房门不断发出警告,我惊呆了,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个点五点二十五分是明承下班的时间,他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我先打电话给他再报警会更快一些。 我拿起手机,找到通讯录第一个人,刚要按下去,却听到了钥匙插入房门的声音。 房门机械强锁以后指纹解锁就失败了,只能用钥匙打开,否则哪怕来头熊耶拍不开我家的门,这种带有时代感的封锁方式实际上是最安全的。 但是外面的人用钥匙强行打开了房门。 我惊愕地看过去,房门被推开,一双黑色的皮鞋踏入室内,紧接着是黑色的西装裤,冷白的手上带着男士腕表。 进来的人向我弯起眼睛,双目浓黑像噩梦的背景色,“阿臻,我回家了,今天工作好辛苦。我好想你。” 3 我哭了 旁晚时分,他推门而入。 夕阳的余晖从高大的落地窗洒落进来,落在他的脸上美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我却难以自控地连连后退几步,双眼紧紧盯着他,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阿臻在家有没有想我?”他动作很熟练地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又把皮鞋脱下来换了柔软的家居鞋,整个人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慵懒气息,“还是家里比较舒服。” 我看到他抬手微微抓乱自己的头发,很放松地解开衬衫袖口和领口。 暖色的日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白色西装衬衫收进长裤,描绘出修长而肌肉紧实的身体线条,他迈着长腿向我走过来,丰神俊朗,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眼中点点轻松愉悦的光。 像大多数下班回家的男人一样。 而我却难以忘记猫眼外的那一片看不透的黑暗。 我很想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误会,或许真的是猫眼坏了,而明承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下班而已。 但是在他和我拥抱,低着头用侧脸蹭过我的脖颈时,我却没有反手拥抱他,而是问他:“指纹锁坏了吗?” 他亲昵地动作没有停顿,柔情地亲吻了一下我的侧脸,微微蹙了下眉,语气也是充满疑惑地说:“大概是坏了。” 我没有说话。 他似乎发现我的异样,将手提包随手放到沙发之后,他拉着我走到门外关上房门,让我也试一试能不能打开,“我也很奇怪,忽然就打不开了,你试一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 他态度实在坦然,我犹豫了一下也把手按了上去。 “警告,指纹解锁已被禁用。” 他有些头疼似的摇了下头,“看来这些东西的安全性还是有待考虑的,暂时用钥匙吧。” 无法检查到底是谁的原因。 我的心又沉了一下。 他重新打开大门,并顺手打开了室内的灯,客厅的水晶吊灯是明承结婚时候选择的,是温暖的暖色系灯光,此时他站在室内宽阔的肩上披着一层光辉,修长的手臂伸向我,手掌向上展开,是一个优雅地邀请姿势,我却发现自己心里产生了抗拒的情绪。 好像每个人都是有第六感的。 我和明承从很小就相识,一起长大,再相爱,我对他从未有过负面的情绪,我们也吵过架,但看到他生闷气的表情我只觉得好玩,抗拒这种情感我从未在他身上有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的态度和性格没有变,我却觉得今天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人对自己最亲的人是最敏感的。 “阿臻,”他弯起眼睛向我笑,“我今天很开心,吃完饭一起跳个舞吧。” 我早就说过,明承是很浪漫的人,同时他也很重视生活的仪式感。 “好啊,”我面上松了一口气,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上,也向他挑眉微笑,“今晚我们吃川菜吧,你先去点餐,我去准备一下。” 他听了这话很开心,一双微挑的眼睛光柔玉润,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就去点餐了。 他走了以后,我偷偷回头看了眼猫眼。 外面的院子提前开了灯,夕阳如血,我养的白鸟倦倦地栖在笼子里,邻居家的狗在阳台伸懒腰。 猫眼是完好的。 * 而菜色是不对的。 实际上晚上我们很少自己下厨,我在本市很多餐馆有vip,明承知道我爱吃哪家。 但是等到送菜的店员进门时,我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先生,为您送餐是我们的荣幸,您第一次点我家的菜,我们经理特意嘱咐让我们全程照顾您用餐。”店员看我的眼睛在发光。 我们的新婚别墅是本市最高档的住宅区,所以来送餐的馆子大多想让我办理个超级vip,我不喜欢应对过度热情的陌生人,也是因此我不喜欢尝试新店。 打发走了店员之后,我坐在温暖的灯光之下,浑身发凉。 我也是从这个时候,心中真正的开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桌子上的饭菜热辣喷香,对面的男人在酒柜挑选,手指在深色的酒瓶上划过,皮肤细滑的仿佛没有任何纹理,完美过头带着一种虚假的滋味。 我将他从头看到脚,有些艰难地问他:“明承,你今天几点下班的?” 他微微侧头,目光却还停留在酒瓶上:“五点,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右手揉搓左手手背的皮肤,指甲在手背上划出红痕,嗓子很沉重:“是吗……最近公司的工作还顺利吗?” 在这一刻我心中存了一点希望,那就是公司有问题,明承没有去上班但是又不愿把压力带给我,所以在门外停留。 但是他说:“很顺利,阿臻放心好了。” 我陷入了沉默,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没有再说话,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室内安静了许久。 最终我放弃了。 觉得自己爱人不对劲这件事真的很折磨人。 或许是白天鲜血喷涌的场景,实在对我造成了比较严重的冲击,我实在忘不了白天的种种,鲜血,猫眼外的黑暗,以及指纹解锁的失常。 我受不了了,不管是他真的有问题还是我神经病,我觉得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腾一下站起来,几步走到他身边,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将手放到他的肩上,让他直视我,语气严肃:“明承,你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你上午又为什么在客厅站着不去上班?” 我越想越不对劲,什么上午十点钟,他会穿着整齐的站在客厅正中央,是刚刚才收拾好,还是一早就站在那里,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又是为什么? 明承见我神色严肃也收敛了笑意,“今天上午……我想在家陪伴你,下午我确实去上班了,”他垂下眼睛看我,眼中有些受伤,语气是肯定句,“阿臻,你怀疑我。” 我很坦然地承认:“我觉得你不对劲。” 他问:“你觉得我哪里不对劲?”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藏着一些以便后续观察,但是对着明承这张朝夕相处的脸,我实在忍不住,他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能够让我我将我所有的感受和不解都一股脑的倾诉而出。 他静静看着我,好几分钟没有说话。 和最亲密的人对峙时,每一分沉默都是尖锐的。 他的沉默让我的理直气壮忽然打折了几分。 “明天……”他说,“不,现在,现在我就去把猫眼换掉,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上班。” 他捧起我的脸,并没有因为被怀疑而生气,目光很坚定,“或者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来考验我,点餐的事是我的疏忽,我今天只是想让你尝试一下新的口味,抱歉阿臻,我让你难受了。” 他说着抱歉的话,但是此时心里难受的却变成了我。 我搞不清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我神经病了,到现在我想大概率是后者。 这让我我很难过。 明承并没有说空话,他说完就去地下室找了一个备用的猫眼回来,当着我的面把旧的猫眼拆掉了换了新的。 结束之后他打开了院子里的灯,让我重新试用了新猫眼。 我趴上去,虽然新猫眼有些不清楚,但是我看到外面的院子灯火通明。 他把旧猫眼拿给我看,“外面积灰了,如果白天不开灯确实很难看到外面。” 说完他又向我笑:“阿臻记得我的话,记得出门前查看外面的环境,我很欣慰。” 他宽容大度,被我无端的冤枉和质疑也并没有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我。 我哭了。 其实我真的很少哭,人生所有的眼泪都掉在了明承的面前。 我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下,鼻子堵了,说话就有些含糊,但我还是尽量清晰地说:“抱歉。” 我意识到和我这种有精神病史的人结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我曾经以为我的病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毕竟我大多数时间很乐天派,每天熬夜玩手机,上午睡到自然醒,心还很大,工作能拖就拖,凡事都比较看得开,连赵医生也说这两年我的症状很轻了,坚持吃药应该很快就会好。 明承拿开我捂住脸的手,擦去我脸上的所有泪水后,低头和我接吻。 他撬开我的牙关,我们之间没有距离的纠缠亲密。 良久后,他的声音从彼此黏腻的吐息中传来,低哑磁性而温情如水:“我知道,你太在意我了,因此我身上的事都很难让你忽视。” 他矮下身子,手臂环过我的大腿,将我整个人抱起来向卧室走去。 我放纵自己靠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香水味,流苏花的味道清雅绵淡,让我精神得到放松。 卧室的大床是我选的,床垫很软,躺在上面就如同坠入云端。 我躺在云上,他的手臂支撑在的我头两侧,美目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们度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 后半夜我昏昏欲睡时听到他覆身在我耳边说:“明天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吧。” 意识消失之前,我朦朦胧胧地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 第二天,我还是九点多醒来的。 像往常一样,阳光很明媚,餐厅有早餐,餐盘里有我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而手机里是明承絮絮叨叨的嘱托。 我今天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于是积极热了早餐,吃完之后又老实吃了药,随后我久违地从衣柜中取出我喜欢的衣服,穿戴整齐之后觉得今天真的很舒服。 身心都是舒畅的。 出门时我特意选择了高领的衬衫,还给我的小白鸟倒了满满的粮。 “你那个鸟就是个养不熟的东西,天生就爱啄人,在被你收养之前已经转过好几家,你居然还留着。” 清冷的女声响起,一个极为高挑的女人站在院子门外。 女人个子和我一个男人相近,肩膀宽阔,面部线条柔中带刚,穿着一身中袖收腰长裙,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很有力量感。 我向她笑:“明仪。” 明承的妹妹,温明仪,我唯二的朋友之一。 我给她打开院子门,她却没有进门,而是半靠在墙上向我扬了下下巴,“我工作很忙的,找我到底什么事?” 虽然她长大之后就对我态度恶劣,但是我还是很喜欢逗她,无论她长成了180的大女人还是小小的女孩子在我心里还是那个不会系鞋带的小妹妹。 我向她挑眉:“我想和你出去玩。” 她看着我,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不可置信地看我,我耍了她,她态度却软了很多,“我,我工作真的很忙……” 我摆摆手,苦口婆心:“成为世界冠军女拳击手还是很难的,偶尔休息两天也当给身体放松了……” 明仪皱眉看我一眼:“什么?” 我很会看脸色地闭嘴了。 裕华的夏天很美,本市很爱花,绿化带栽种的都是牡丹,开车从主道走一圈放眼望去粉云碧雾,姹紫嫣红。 我们去本市最大的琉璃阳光花厅喝了玫瑰酿,又去看了话剧,中午去吃了不健康的肯德基。 温明仪穿着大几万的裙子咬汉堡时,有不少人惊奇地侧目,但是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以为意。 时间真是一个魔术师,把柔软稚嫩的小女孩变成坦然成熟的大人。 下午时她开车将我送回了家里,我不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好久没这样聚过了,我争取下次把明承叫上,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明仪本在低头吸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听到我这么说她吸烟的动作忽然一顿,半晌后缓缓抬起头来,用一种怪异地目光看着我。 那目光中有惊讶,还有很多情绪,我一时没看明白。 她皱着眉看我,语气有些犹豫地说:“……你是不是疯了?” 4 你是真爱他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明明直到刚才我们还相处的很好。 但是我也知道自从我们都成年以后,我和明仪的关系就越走越远了,她不知道什么出于原因,可能是深度恐同,总之她很反感我和明承的恋情。 这种抵触的情绪在前半年我们结婚以后达到了顶峰,我曾数次见过他们兄妹激烈地争吵,明承冷冽着一张脸夺门而出,她恼怒地砸烂东西。 而每次我尝试着去劝架,都只会让局面越发失控 之后的这半年明仪偶尔还会与我见面,但是却很少去接触她哥了。 实际上我每次与她相约也是抱着挽回的态度,但显然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有些挫败感地淡淡笑了下,“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成年人要懂得点到为止,我打算回家了,再有几个小时明承就该下班了,如果明仪实在抵触,我也不想让她尴尬,她是明承的妹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即使她现在可能讨厌我。 我要走,明仪却忽然从车窗中伸手拉住我的手腕,态度急切地说:“等等!” 我驻足,因为她的挽留而眼睛一亮,回过头来向她眨了下眼睛:“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和明承会亲自给我们明仪下厨。” 她的眉头紧皱着,对我这句话不置可否,看我的目光也实在让我看不懂,收回手后她深重地吸了几口烟,将剩下的半截烟碾灭,居然真的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此时正是夏日温热的午后,我看着她身型修长地站在车旁,听到她深吸几口气后,用和她哥哥很像的说话语调叫我:“阿臻……” 我每次都在她身上感叹基因真强大,虽然她是女性,但是她很多方面和亲哥哥明承很像,有时候连语气都很相似。 我示意她继续说。 但是这时一个电话打破了我和小姑子刚要展开的聊天。 明仪似乎也很烦,她连看都没看就暴躁地挂掉了电话。 但是这个来电却很坚强,不到两秒钟就又打了过来。 女人眉头紧蹙,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神色却微微变了变,之后她抬起头来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你先等等。”然后就接起电话远走几步避开了我。 这个年纪的女性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好意思去听,所幸也掩饰性地走开几步。 这个电话的时间不短,大概有十几分钟,我等得都有些尴尬,忍不住想刷我的短视频时,明仪终于回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等着她口嫌体正直地跟我回家,却看她直线走向她的墨蓝色玛莎。 “哎?”我叫住她,弱弱表态,“……明仪,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没话要说,”她关上车门,动作利索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全程眼睛并不看我,可能是刚抽过烟,平日清冷的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跟我哥闹掰了,我……不想去了,如果你有空的话,就常回温家看看爸妈吧。” 我顿住,要说失落但其实也习惯了,她态度软化已经是很不错的进展了,见她要走我忍不住嘱咐她:“路上小心些。” 她还是不肯看我,从烟盒中又抽出一支烟,想了想又随手扔在了副驾驶,闷闷地答应了:“嗯。” 我轻轻笑了笑:“别再抽烟了,你小时候的声音多甜,这些年连你哥就戒烟了。” 她已经发动了车辆,闻言却终于看向了我,他们兄妹两个的眼睛也很像,但是明承眼尾上翘,目光永远含着三分笑意,而明仪眼睛线条平直,目光清凌凌的有时候又总是厌厌的。 听了我这话,她忽然意味不明地哂笑了下,笑容很短暂,一瞬就过去了,“你是真的爱我哥啊。” 我已经成年了并且结婚了,面对感情并不扭捏,因此很坦然地点头:“当然,我很爱他。” 明仪走了。 我目送她出了住宅区,转身准备回家。 但是紧接着我又听到那辆轰隆隆的玛莎又回来了,我对她今天的反常感到疑惑,而明仪的车子也径直停在我身前。 她把车窗放下来,想起什么似乎抿着唇从手袋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我。 我以为是她送我的小礼物,但是接过来却发现香囊居然还用朱砂封了口,有淡淡的焚香味在我的手心萦绕,“这是……” 明仪说:“这是你妈给你请的护身玉,她亲自去百禅院供了两个月,让你日夜戴在身上。” “你来之前还特意去见过我妈了?”我敏锐地抓住其中隐藏的信息。 明仪没有理会我这句话,转而言其它:“阿姨说你和我……哥去东南亚的那次旅行很不祥,让你好好注意些……” 半年前我和明承新婚,按照计划我们本打算去土耳其和巴黎度蜜月,但是临行前不久,明承忽然改变了注意非要去东南亚的一个小国,他在我这里大多都由着我的性子,很少坚持要做什么,我不想扫他的兴,于是答应了他。 此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艰难,那个小国虽小,但是不至于很落后,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只是它的宗教色彩过重,民众信奉种种灵异神怪,奇异的祭祀性舞蹈在街道上随处可见,氛围中带着难以言说的诡谲色彩。 特别是和明承一起拜一尊神像时,我真实见识到这个地方的诡异。 那神像竟然是双面的,正面像普通神像一样,鎏金溢彩刚眉善目,反面却是深黑色的躯干,面带獠牙,两个身份气质截然不同的躯干硬是融在一起,我跪下去时简直后背发毛。 但是明承很感兴趣,甚至还单独和神侍聊了一下午,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是他最后买了一个黑金人偶回来。 和可怕的神像不一样,这人偶虽然是黑色,但是雕工精致,带着浓重的异域文化色彩,并且似乎很有些年代,人偶的头顶镶嵌百年前在清朝就已经绝迹的东珠,背上刻着古文字,整体在光下是五彩斑斓的黑,化不开的浓重油墨。 我夸赞了明承的眼光,然后逼迫明承把它放在柜子里不准拿出来。 明仪提到这件事我才忽然想起了它。 人在不顺遂的时候总会喜欢去找一些玄学的原因,我觉得我这两天反常地犯病总找明承事没准和这小黑人脱不了关系。 实在有点晦气。 告别了明仪之后我打算把这小黑人解决了。 有些搞笑的是,异国他乡卖明承这东西的神侍是个中国老头,我们买走它时,老头还拦着我添加了手机号,“常联系啊,小先生。” 现在老头的联系方式还在我的通讯录躺着。 毕竟是从神侍那里请来的东西,处理它的时候我还是特意问了一下老神侍该怎么做。 其实这种一看就是坑钱的买卖我没想过会有售后,但是意外的是这电话居然真的打通了。 老神侍听了我的话后,沙哑沉重的嗓子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你按照我说的做,首先把它安置在地下……” 地下?什么叫地下? 挖个坑埋了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思来想去,我选择了把它放在地下室的柜子里,我真的太厚道了。 关上柜子之后,我按照老神侍再三嘱托地对它双手合十念了三遍:“请您不要来我家了。” 虽然麻烦,但是我还是把该做的都照做了。 做完这些之后我回到家中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把我妈给我请的护身玉戴在了脖子上。 这是一个颜色奶白的和田貔貅吊坠,小貔貅娇憨可爱,眼睛圆溜溜的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我妈按照我的审美选的。 玉质也很好,玉面光滑油润,触手生温。 我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发现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不仅出去玩了还得到了礼物,而且又是不用工作的一天,我心情愉悦,决定今天亲自下厨。 一直忙活到五点十分我做好了晚餐,打电话叫了个烛台和白玫瑰,准备烛光晚餐的道具。 五点二十五,我点上了烛台上的香薰蜡烛,为了增添氛围感,我提前准备好了音乐,想要满足明承餐后跳舞的愿望。 五点三十,我坐在桌前,明承没有回家。 五点四十,明承没有回家。 天黑了,明承没有回家…… 5 进门 他一直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我发信息,这是很少有的事。 明承虽然很爱工作,但是从来不喜欢加班,他本人也并不支持员工加班。 更何况哪怕他真的要加班也会跟我说一声的。 一直等到七点,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白色的蜡油软绵地流下来,餐盘里的晚餐也凉了,我很担心他于是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打通了之后却一直没有人接。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语音提示响起,我挂断又打了一遍。 一直无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 我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上眼皮忽然开始无节奏地乱跳。 他作为温家大儿子,担任公司总裁的职位每天会有很多事要做,我不应该打扰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眼皮跳过之后,我的心里也怪异的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于是我忍了又忍之后,终于还是给明承的秘书发去消息。 “李小姐,你们老板下班了吗?” 秘书很快回复了我:“温总还没有下班,现在正在开董事会。” 我放心了。 在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悬着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一晚上没心情吃东西,现在终于没了忧虑,我去吧台为自己到了杯热水喝了,热水温热了我的肠胃,驱散了我今晚怪异的不适,重新回到沙发后,我发现李小姐还给我发过消息。 “温总白天有事外出,今天可能下班会晚些,您如果有事可以告知我。” 她工作向来很周到,我回复她:“辛苦你了,我没事,只是很晚了我很担心。” 知道明承今晚会晚归,于是我不再等他,自己把晚餐热了吃了,顺便把他那份拿去加热保温。 吃完饭之后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个觉很短暂但是睡得格外好,我好几天没有像以前一样睡得安稳深沉了,哪怕昨天夜里明承和我相拥而眠我也有些没道理的心慌,此时一个人窝在沙发反而睡得很舒服。 然而半夜我梦正酣时,忽然听到一声几乎破声的呼喊。 “阿臻——” 这一声喊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我的耳边炸开,将我瞬间从深度睡眠中叫醒。 我倏地睁开了眼睛从沙发上一骨碌爬起来,茶几上的水杯被我晃倒在地上,我半张着嘴剧烈喘息,“……明承?” 可是明承并不在,我的回应在室内无力地散去。 我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又唤了他一声,“明承,是你吗?” 但是仍然没有回应。 此时室内挂钟显示时间是二十二点,晚上十点多。 明承还没有回家,但是我却切切实实听到他喊我。 我觉得我不会听错的,这声呼喊真的很大声,包含着急切的情绪甚至我还听出了惊惧,用力到几乎声嘶力竭。 此时我的耳边还在嗡嗡作响。 我捂了捂耳朵,心口还带着从梦中惊醒的心悸。 但是室内却真的没有人。 幻听? 我之前从没有过幻听的症状,也没有去了解过,幻听会把自己吵醒吗?会让自己耳朵嗡嗡作响吗? 睡得好好的,也会幻听吗? 我从地上爬起来,先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巨大的窗帘向小院子望去。 院子中娇美的花儿们都安安静静地睡在月光下,除了它们没有别人,但我还是打开院子的灯每个角落都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后我又从猫眼向前院看去。 可能夜色深了,猫眼中是黑色的,看不到外面。 于是我又将前院的灯打开,再次向外望去。 不知道为什么猫眼很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外面是有光的。 确定了家里确实只有我自己后,我只能把那一声呼喊归为幻听。 看来我最近状态确实不好,明天该去找赵医生复诊了。 “似乎是受到魏教授的影响,北华美院去年的选题是《盛夏》,这个题目听起来就是很美啊,嗯嗯,是的……这种题材考察意境的同时非常考察学生色彩协调性……” 电视里主持人正和一个教育专家谈论去年的艺术生高考,我眼睛看着电视,但是心思却不知道飘在哪里去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不同,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家等明承回家,这还是他第一次回来这么晚。 我很想再给他打电话,但是又怕他开车在路上。 晚上十一点,我的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男士皮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钥匙插入房门的声音。 是……明承回家了!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跑到房门前趴在猫眼上看了看,可惜猫眼还是糊的,只能隐约看到有影子晃动,“明承是你吗?你怎么才回来?” 我等着他推门而入,我好一把将他抱住质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害的我担心一晚上。 但是他用钥匙拧过房门后人却没有进来。 “明承?” “阿臻,”外面的人说话了,语气中带着疲惫,“今天出乎我的预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点麻烦。” 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很累,“我回来这么晚,你会不会怪我,还让我进门吗?” 我听到他口中的“麻烦”二字就已经原谅了他了,心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真的生气,于是我不等他自己开门,就从内将房门打开了,“这是什么话?快点进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门外的男人还是往常的打扮,但是我发现他黑西装的肩头有些脏了,两鬓的发丝有几缕落在耳边,他见了我还是向我轻和地笑,皮肤在昏暗的檐下灯光中散发着珠玉似的柔光,本就天生上扬的唇角弯弯,典则俊雅:“真的让我进来吗?” “当然。”我用手指把他鬓角的头发梳理整齐,拉着他的手进门。 6 明承 他难得的形容不整让我有些心疼,我拉着他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去把给他热着的晚餐端出来给他,并顺手倒了一杯温热的橙汁。 明承很喜欢果汁。 我将晚餐放在他茶几上,但是他并不着急吃,而是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双手轻轻握在我的腰侧,仰着头很享受似的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俯身给他擦拭弄脏的西装外衣。 “今晚遇到了什么麻烦?”我的注意力还在这句话上。 家人这么晚回家,我已经很克制地没有不断追问了,但是担心是不可避免的,他也有责任向我解释。 他苦笑着耸了耸眉头,一只手收回来放在我的手背上,“前车撞了人又肇事逃逸了,我配合警察调查耗了一些时间,不然今晚我还是可以五点多回来陪你的。” 肇事逃逸?! 我蹙起眉头,这些光天化日之下撞人逃跑的人实在让人愤恨,车祸这种事虽然没有发生在明承的身上,但是和他起来也够让我心有余悸的,我消化了一下信息,却又觉得不太对:“那李秘书七点多的时候说你在开董事会是怎么回事?” 按照明承这个说法,他下班时间应该和往常一样,七点多应该在配合警方调查交通事故。 明承揉捏我手指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我略有疑惑,但见他脸上无奈的表情不变:“我怕你担心我。” 因为这个原因? “你傻吗?”我有些生气地抽回手,“怕我担心就不告诉我,可是我迟早要知道的,如果你有什么事我却全然不知,等到我知道的时候该多么痛苦?” 一晚上的担忧和被隐瞒的情绪一同发作,让我很生气,我愤愤地推开他放在我腰上的手,从他的膝盖间退出,沉着脸向房间走去。 他见我真的生气了,连忙起身拉住我的手臂。 这时我还心软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在笑。 不等我更加生气,他就整个人从背后牢牢抱住我不放。 我正在气头上,试图挣开之后再给他一个过肩摔,让他今晚躺在沙发上。 但是我意外的发现他的力量居然是不可撼动的。 我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也不像明承一样有健身的习惯,但是毕竟也是一个青年男人,以前我们打闹的时候如果我用力全力挣扎,他要在不伤到我的前提下完全制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现在他笑眯眯地一脸轻松地抱着我,身躯和双臂却仿佛铜墙铁壁,哪怕我用尽全力竟然也无法挣开分毫。 我的天,这是普通人拥有的力量吗? 他以前都是有所保留吗? 我忽然觉得他应该比明仪更有希望成为世界拳击冠军。 他见我放弃挣扎了,从我的背后低下头蹭我的脸,“阿臻,我好开心。” 我不开心,“你开心个头!” “哈哈。”他笑起来,把我转了个身,换成正面拥抱我。 我像一张饼一样被迫靠在他身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悠扬的下颌线和侧脸流畅的线条,精致完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感。 看到他浓墨的眼珠转到修长的眼尾处,我便抬手推开他凑过来的头。 而他顺势亲吻上我的掌心。 “原来被你紧张是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他侧首看我,眼尾线条上扬,目光甜蜜柔美,眼珠却很亮,“我实在沉迷于此。” 他的双目黑不见底,像可以把人吞噬的黑洞,我和他对视着没由来的头皮发麻。 “说的好像你第一次知道我在意你,”我认为这应该是他深更半夜说甜言蜜语恶心我的原因,没什么好气,“赶紧吃点饭把嘴堵上。” 他眨了下眼睛,回头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晚餐。 我毫不意外地看着他先拿起了平日最喜欢的橙汁喝了一口。 随后他忽然转头看向我,不等我反应过来就将我一把扯到身边,掐着我的下颚低头吻上我的嘴唇。 “你放……唔!” 他强。迫我接受了那口橙汁,我在他胸口给了他一拳。 打闹中两个人一起摔倒在沙发上,因为距离太近,他身上流苏花的味道也试图包裹着我……我趴在他身上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想要爬起来,但撑在沙发上的手腕被他握住。 明承凭借体型的优势轻巧地翻身,吐息绵长,“阿臻……” * “我以为做你一个人的医生会轻松一些,没想到还要兼职你的司机。”赵医生将车停在我家门口,从车窗中侧头对我说。 他一年到头都只穿灰色,好在人还是长得清俊,这样的穿搭更多的是让人觉得医生资质丰富,性格稳重。 我将装有绘画工具的漆木盒先放到车里,然后笑着坐上副驾驶,“正好今天要去找你复诊,你也就顺路送我去上班吧,今天有个新学生要去见一下。” 我今年忙于画展不去学校上课后总是半上午才起床,明承不在家,我自己因为不常出门且不会开车,所以外出时向来能蹭就蹭。 赵医生斜我一眼。 我无辜地向他眨眨眼。 他哼了一声发动车辆,不再看我。 昨晚我睡得很晚,温明承一晚上先是让我精神紧张又是让我身体疲惫,我越想越觉得可气,洗漱完后他居然还想跟我一起回卧室,被我反手关在了客厅。 拖着疲软的身体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扔下手机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准备就这么睡去,却不想半夜不睡觉的人很多,半夜两点居然有人给我发消息。 支棱起来的皮高:老师,我考上了!!我考上北华美院研究生了,我终于可以做你的学生了! 支棱起来的皮高:虽然现在老师你应该在梦里,但是我太开心了…… 他发过来很多文字,但是我盯着这个梵高,哦不是,皮高,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是谁。 我和明承再英国留学回来以后就一直北华美院担任研究所导师的职位,也受邀上过很多大学的特邀课,叫我老师的学生有很多但实际上我记得的没几个。 去年把手里的研究生带到毕业之后我就忙于举办画展,没有再带学生了,因此我想出于礼貌祝贺一下他,但是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 不过很快我发现这不是什么问题。 支棱起来的皮高:哦对了,老师,我觉的你可能已经忘记我了,我是皮高啊,以前是北华音乐系的,当年你还劝过我半路出家要慎重,还特别允许我跟过一学期你在美院本科生的课,我特别感激你,我就是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 几年前是有一个音乐系的本科生通过邮箱联系到我,求我允许他跟一学期,这个学生属于跨专业,但是上课时候眼睛很亮,永远坐在我视线的最中央,后来一学期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本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真的考上了。 于是我由衷地祝贺他:“恭喜你,皮同学……” 我带新学生之前都要先看一下人,去学校之前我先在赵医生那里做完了基础检查,检查做完之后,他照常给我拿了药。 我看了看他拿给我的药物,想了想还是向他描述了我疑似幻听的经历。 他听完之后蹙起眉头:“你听到温先生喊你?” 我点头:“我确实听到,像真实发生的一样,但是他确实不在家。” 赵医生闻言深深看我一眼,随后他离开了一会儿,大约两分钟之后推门而入,将一份资料和一支笔放到我身前的桌子上:“你把这个填一下。” 我看了一下文件题头,《mmse简明精神状况量表》。 他也怀疑我症状加重。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拿起我做的量表,一项项浏览过去,双眼从眼镜后看向我,状似轻松不在意地问我:“你最近睡眠怎么样?” 我知道他这种状态是在检查我的状况,于是认真想了想,回答他:“还可以。” 他用笔尖在我的量表上一项项划过,透过文字评估我的大脑,“除了听到他喊你,你还有没有听到别的?是只听见这一次,还是时有发生?” “没有听到别的了,只有这一次。”我回答他。 量表检查完,没有什么问题,赵医生将笔盖上,沉吟片刻后说:“其实普通人偶尔也会有幻听,但是你的情况让我不能够完全放心,你先回去照常生活,如果这种情况反复出现我建议再系统检查一下,顺便做一下脑ct。” 他说的有道理,目前也只能这样。 此时时值中午,他重新拿起车钥匙送我去北华美院,好久没有来过学校了,今天我需要来见一下我的学生,顺便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 车子停在我们约好的徽式花亭前,此时正是夏季的中午,太阳一晒车子就容易有味道,我把身旁的车窗放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赵医生说着话。 “我以为你今年不打算带学生了。” 我看着外面湖畔将绽的莲花花苞,挑了下眉:“是不打算的,但是这个学生跨专业努力了很多年,我不忍心。” 赵医生靠在椅背上,语气很平淡:“这种事只有努力可不行,要我看来他的运气也很好。” 我是努力至上的人,对运气这种东西并不信奉。 他也没说什么,而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想抽又想起我在身边,皱眉叹了口气,将烟扔到挡风玻璃前。 我秉承着不能乱扔垃圾的理念将香烟捡了起来在指间把玩。 可能是最近毕业季,学校人员比较混杂,又可能是我指间夹着香烟的动作让人误解什么,在我靠在车窗向外望时,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点燃一支烟弯腰递到我的面前。 “先生,您真美。” 赵医生深深皱了下眉,不等我说什么拒绝的话就关上了车窗。 而我却为这句搭讪怔愣了一下,不是感觉到被冒犯,而是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多年前的明承。 那时候他还没有戒烟,背着我在院子抽烟被我抓到,烟雾朦胧间他的脸很美,我当时也是用这句话去逗弄他的。 我记得他的脸瞬间就红了,在我还要说话戏弄他时,他飞快的吻了一下我的侧脸,低垂下去的睫毛乱颤…… 当时的明承真是温柔清纯。 靠在椅背上的腰隐隐作痛,我不着痕迹地换了下姿势,脑海中浮现明承按着我时深不见底的双目,我后知后觉地发现结婚之后他的性格变化似乎有些大。 7 猫眼 不久后,皮高拿着本科毕业证书拎着行李箱向我们跑过来。 他戴着厚重的眼睛,长相并不出色,但是皮肤很白,头发是淡棕色带着天然卷,身上还很有孩子气。 我摇下车窗向他微笑致意。 他也向我抿唇笑了笑,低下头的瞬间,脸却瞬间红了一片。 我没想到他社交软件上那么外向,本性却这么腼腆,略略有些惊讶。 上了车之后他将自己本科的各种证书殷切地递给我看,这些东西琳琅满目,但我从里面翻到了画界不少含金量不低的奖,这种程度在真正的美术系也是很不错的,看来这几年他确实尽了不少努力。 我将这些东西整理整齐还给他,他愣了愣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目光暗了一瞬,又从包里掏出一些东西递给我:“老师,还有这些,我这人性格积极向上,勤奋努力……” 我接过来一看,发现居然是大学毕业证,甚至还有英语四六级、普通话、驾驶座,我好笑地打断他,“皮同学,你的努力我看到了。” 或许是因为我格外喜欢会脸红的人,为了让他不要紧张我尽量轻和地问他:“一会儿和我一起去学校后勤登记吧,你对研究所院熟悉吗?” “熟悉!”他连忙回答,嘴角一咧露出一对小虎牙,眼睛和眼镜一样闪亮亮的,“我老早就以美院为目标,研究得贼透的。” 嗯,我发现他好像也不是很腼腆…… 做完登记之后已经是中午,我们三人在教职工食堂吃完午餐,赵医生送佛送到西顺便将皮高送到了住宿的东校区。 皮高省了一天的路费,对赵医生大为感动,下车时还对他鞠了一下躬,“赵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赵叔叔”脸一黑。 我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临走时我拉住皮高,告诉他我这半年忙于画展很少来学校,有些课程他可以自带工具到我家中找我,“地址我后续发给你。” 他问我:“平常可以吗老师?” 我想了想,答应了。 我想过他可能会来找我,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中午我在沙发上眯了一会,醒来不久我忽然听到门铃声,我起身打开院门的摄像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皮高。 我还穿着家居服,头发也睡的乱糟糟的,于是只给他打开了远门,留他在房门外等待。 十几分钟后我穿上可以见外人的衣服,给他打开了房门。 他站在门外,背对着房门,一只手拎着一个粘着油彩的大包,另一只手拎着一包干果之类的东西,听到开门的声音才转过身来,一张脸很圆,眼睛也圆,像只活泼的小狗。 我纵使对他的贸然出现不是很开心,却也发不了什么火。 他进门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包干果递给我,“老师,这是我自己晒得柿子干。” 我其实不太喜欢吃甜腻的东西,但这是学生的一片心意,我并不会拒绝,所以我道谢之后收下了那包柿子干,“你可真是厉害,今天下午想要学点什么?” 皮高被戳穿了心思,脸微微红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看不懂您去年讲解过的那副《落拓少女与萨卡》。” 这19世纪的油画讲的是魔鬼萨卡爱上一位在树下嬉戏的纯洁少女,便试图通过邪恶的力量将她制服。 我用了将近两个小时,将这幅图的构图人体以及光影包括时代背景再次进行了讲解,讲完之后皮高很感激的向我道谢,一点都不见外的主动去厨房给我倒水。 我接过来他倒的温水,顺手拿起一块柿子干咬了一点,香软绵甜倒是也值得一吃。 皮高趴在茶几上在笔记上写着什么,时不时的用笔描画几下。 我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些年你确实是努力了。” 北华不喜欢跨专业的学生,而我今年更是不打算招生,他执意要报考北华,还要做我的学生,走到这一步确实是付出了很多努力。 我说完之后,他有些自豪地向我笑,同时又有些庆幸的沾沾自喜:“实际上我没有抱太多希望,今年是我的二战,也是打算最后考一次,本以为已经没机会了,如果这次失败,我就要回家当音乐老师,但是没想到第一名居然被北华美院拒收了,我这才递补了上来。” 他说完之后,眯起眼睛有些神秘的问我:“老师,你知道第一名是谁吗?” 我看到他眼中八卦的光觉得有趣,我虽然不知道第一名是谁,是北华美院很少拒收学生,被拒绝了一定是证实了有问题的。 皮高把笔放下,“就是本科美院的第一名呀!” 他这句话让我惊讶了一下,我虽然不是很记得皮高,但是这个第一名我确实印象深刻的,他是个高挑沉默的孩子,在油画上异常地有天赋,我毫不意外他能够进入美院研究生院并在日后有一番作为,没想到他居然被拒收了。 人才的凋零让我感到十分惋惜:“为什么?” 而皮高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惊了一下。 “据说他养邪门的东西,被上身了。” 我愕然之后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话?迷信的传闻也能当真的吗?” 如果学校因为这种原因而拒收学生,我实在不能接受。 皮高把本子放下,坐直了身体,眼神很直:“不是传闻,我们很多学生都看到了,他是自己和几个同学在外租房住的,一开始他的天赋比较一般,后来据说是从国外求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原来是属于一个已故的画家……” 请了这种东西以后,这学生的灵气确实突飞猛进,获得了好几个奖项,甚至在社交软件也小有名气,在学院的排名更是直线上升。 但是没有几年之后,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社交软件也不再去经营,经常在角落里自说自话,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外语。 这件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皮高因为经常往美院跑也撞见了好几次。 “后来他失踪了好长时间,老师和父母都找不到他,警方也束手无策,而有一天夜里,和他一起租房的舍友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舍友打开房门一看,我靠!发现居然是他回来了,而他非常诡异地问舍友可不可以让他进门。” 我听到这里,心里忽然一紧,我将手中已经凉了的水放回桌子上,“然后呢?” “这还用问吗老师?”皮高拍了下自己的本子,做出一个把房门甩上动作,“那舍友当然是反手就把房门给关上,咔咔上了好几把锁,吓得到天亮都没敢睡觉。” 我张了张嘴,视线在自己家的房门上过了一圈,嗓子有些紧:“……好不容易回来了,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他见我真的不知道也有些惊讶,“老师,你是不是很少看学术以外的东西?那是因为有个民间传说是除了神以外,无论是大到妖魔还是小到鬼怪要想进入人的住宅都需要主人的同意,主人同意了他们就可以随意进出并接触房子里的人。” 我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老师……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我将桌子上的凉水掩饰性的拿起来,又放下了,心里一直突突的跳,闻言看了下男孩子,对他说:“小皮……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先到这里,你先回去好吗?” 男孩看到了我的异常,也收敛了聊天的性质,抱着自己的东西站起身来,有些担忧的问我:“老师,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我简短的安慰了他一下。 他一步三回头的走到房门前,回头对我说:“老师,那下次……” “下次我打电话你再来好吗?” “嗯嗯嗯,好的!”他连连点头,又有些歉意地对我说,“对不起老师,我这个人话比较多,嘴上没有把门的,如果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千万不要在意,我说的那些也是传言而已,严格来说,他应该是因为长期旷课被北华拒收的,还有就是我下次来的时候你穿家居服就可以了,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必为了我换衣服。” 我点了点头,想要勉强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但嘴角刚扬起来,我就僵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换了衣服?” 他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挠挠头,“因为你家房门的猫眼是反的呀,我从外面不小心看到你进房间换衣服了,我没有偷看别的哦,我发现是反的,就背过身没有再看了……”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而我的脑子已经炸了,整个人呆在了沙发上。 “老师,你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你家猫眼是反的吗?” 8 大胆的猜想 我和我的新婚丈夫是青梅竹马,我们两家还是邻居,因此我们一起长大,相伴十几年。 高中毕业时他发现了我的心思,而非常幸运的是他也喜欢我,十几岁的我们偷偷相恋,半年前,我们结婚了。 他温柔浪漫,性格宽容和善,我们很恩爱。 而就在前几天我觉得他不太对劲。 家中猫眼变得一片漆黑疑似有人在外面偷窥我,指纹锁接连发出警报不允许我的先生进门。 他告诉我指纹锁不够安全,所以采用钥匙开门,而猫眼是他当着我的面换的。 虽然从换上的那天开始我就发现它看不清楚,但是不妨碍我看到光线,所以我只当它是在地下室放了太长时间出现问题了,比如沿海城市东西容易受潮。 而如今我学生的话却将我狠狠吓了一跳。 房门的猫眼是反着安装的。 只能从外面看到里面,不能从里面看到外面。 如果这个猫眼是反的,那我在家的这些日子…… 而我的先生又为什么要把猫眼反着安装? 小皮也发现了我的异样,他圆白的脸上神色难得严肃了几分,走回来拉着我一起走到房门外,先是自己闭着一只眼睛趴上去看,又让我也看看,“真的是反的啊老师,幸亏你家里还有院门,是不是装修公司的问题啊,没想到这么好的房子也会有这种问题,这是房子自带的吗?” 我被他拉扯着也俯身上去看了看。 我现在站在房门外,而室内的一切都从这个小小的猫眼展现在我的眼中,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我的心凉了半截,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阴冷的影子从地面爬上我的小腿直到脊背,又贴上我的侧脸,我感到脖子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禁开始回忆这些日子。 第一天,我发现明承有些异样,他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我,我打开房门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我的闹钟发出声音…… 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时,他对食物难以下咽的样子引起我的误会,我试图解开他的衬衫领口,鲜血喷涌的场景将我吓了一跳。 当天下午我发现猫眼中门外是一片漆黑的,而晚上他回家时,指纹锁先是没有检测到指纹,第二次明明检测通过却没有给他放行。 我知道那是活体检测失败的原因。 我提出我的质疑,他当着我的面换了猫眼,打消了我的怀疑,我感到愧疚,转而怀疑自己有病。 第二天,我听了明仪的话想起了国外旅行时明承带回来的黑金人偶,听从神侍的建议将它请出了家门安置在了地下室,当天晚上明承回家很晚,回来时身上粘了灰尘,看起来有些狼狈,并在门口询问了我两次可不可以让他进门…… 我让他吃饭,但是他拿起了最喜欢的橙汁,却没有喝,而是喂给了我,他的言论他的性格和以前有些不同,这些我不是没有注意到,但我尽量去忽视。 第三天,小皮给我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故事,并且发现我家猫眼是反着安装的…… 这些我一直以来努力不去想的事情,再也没有办法无视了。 我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生出了爪牙,一点点爬上我的心脏,啃噬我的血肉。 如果……我是说如果,只是猜测。 如果第一天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看错,而指纹锁也没有出错,那个猫眼是明承故意安装的,他甚至大胆地让我检查了一遍,因为他知道我有病但我实在爱明承,只要他解释我就会怀疑自己不会怀疑明承。 如果我发现他性情上的种种异样都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和那种东西有什么关系,那我那天让他进了家门…… 仿佛闪电在眼前炸开,我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想。 “老师!你怎么了……你看看我老师!老师——”学生在我耳边焦急地呼喊我,我感觉到自己身体下坠。 我的学生吓坏了,半抱半托着我,焦急而惊恐地喊我:“老师——” 这一声呼喊将我骤然叫醒,我忽然想起我好像之前听到过这样的呼喊声,其中包含的情绪也是极为相似的。 “阿臻——” 这声半梦半醒时听到的呼喊再次钻进我的脑子,我猛地睁开眼睛,撑着墙壁大口喘息,冷汗从头皮流到耳前,按着胸膛的手在发抖。 皮高不知所措地拿出手机,我看到他似乎打算打急救电话,他可能以为我有什么急病。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心情,强撑着墙直起身来,夺过他的手机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严肃而歉意地对他说:“小皮,你现在立刻回家,没有我通知千万不要过来,老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如果……我很长时间没有通知你,你就去学校申请更换导师,我会提前告诉学校,你的新老师只会比我更有建树……” 我的表情大概非常不好看,男孩子似乎吓到了,眼睛有些湿漉漉地发红:“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会等你的老师,如果你有什么困扰,要不……我们报警吧,警察会保护我们的。” 我笑了笑,我怀疑的事情过于玄幻又没有证据,也没有实质性损害,还有精神疾病,只怕报警警方也没有办法。 但是这也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我向他表示感谢。 送他到院门时,我看着他愧疚而迷茫的脸,心中说不出的酸涩难受,于是在他踏出院子的时候我忍不住叫住他:“小皮。” “老师?”他回头看过来。 我犹豫再三还是说:“你……回去以后去庙里拜拜吧。” “啊?”他呆了呆。 “……就当是求学业。” “好的老师!” * 把学生送走之后,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十六点,距离明承下班还有一小时二十五分。 我不能不断在怀疑中度过了,我必须做点什么去验证我的猜想,或者打消我的顾虑。 首先是我的猜想:明承不对劲,虽然冒然猜测自己爱人很不好,但是我和他一起长大,对他的外貌性情一举一动都最为熟悉,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个人和他很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他的身上却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温家家境优渥,明承作为家中长子,一直接受继承人教育,从小饱读诗书擅长各种乐器,喜欢中国戏曲、西方油画、各种鲜花和一切美好的事物,成年后将家里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他看人的眼神是温柔坚定的。 而现在的明承仍然是温柔的,但是他偶尔出现的目光诡丽森寒,眼睛深不见底,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夜,又像让人不敢直视的深渊。 曾经的明承和我相处时喜欢浅尝辄止的亲密,他喜欢淡淡地亲吻嘴唇和脸颊,喜欢含情脉脉地和我对视,对于身体的亲密很克制。 而现在的他喜欢和我的一切亲密接触,他喜欢接吻喜欢拥抱喜欢和我肌肤相贴……过去的三天里我们只要相处就有一半的时间消磨在床上。 他果然不对劲。 但是我该从哪里开始验证? 玄而又玄的东西让我畏惧的同时想要逃避,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明仪……” 电话那头的女人不知在做什么,大概不是在体育馆,因为我听到了类似纸张翻阅的声音,她接过我的电话听到我叫她,似乎沉默了一瞬,问我:“怎么了?” 我想了又想不知道该怎么说。 告诉她我怀疑你哥哥被人替换了,虽然这个人和你哥哥长得完全一样,甚至指纹都是一样的,哦,对了,他有可能还不是人。 大概我立刻就会被她打电话送去精神鉴定。 “阿臻?”我一直没说话,她有些疑惑地问我。 我犹豫再三,选择了一个严格来说最现实的问题:“你说明承有没有可能是双胞胎?我的意思是说,你还有一个哥哥,长得……和明承一样。” “呵呵。” 她发出了嘲讽的声音,“是吗?我妈怎么不知道?” 我沉默了。 我们彼此沉默良久。 “你……”她似乎忍不了我了,情绪有些激动,“我说,你真是爱我哥爱疯了,我也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啊,我小时候你最喜欢我,你说我漂亮可爱,说我哥死板只知道学习,可是长大了以后你怎么就这么偏心呢?说什么担心我,结果给我打电话说的还是我哥!” 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让我手足无措,小时候那些话我大概真的说过,但是那不是哄孩子的话吗?而且我觉得我没有偏心,明明是明仪不要我关爱她了不是吗? 另外,我最近好像没说过担心她?最近唯一的接触是出去玩。 不管怎么样,我连忙向她道歉:“对不起明仪,只是最近有些事……” “闭嘴!”她暴躁地骂了我一句,“我不想听到你说话。” 她挂断了电话。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发脾气,她的指责让本就处在惊慌中的我越发感到痛苦,但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够让我沉浸在失落情绪中。 我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至少我现在得到一条信息,明承没有双胞胎兄弟。 那么还剩下两个可能性。 一:我的精神病变得更加严重了。 二:他不是人。 因为他不是人,所以他的伪装无懈可击,指纹可以通过验证却过不了活体检测,又因为他不是人所以他来到我家需要得到我的同意。 我不敢想如果第二种猜测是真的将代表什么,所以我实际上更希望第一种是真的,但是心中惊慌和不适感让我没办法无视这一切。 那么我需要好好想想,他如果不是人,他会是什么呢? 是怪物?是恶魔?是鬼? 他又是怎么出现在我家的呢?真正的明承去了哪里? 明承……我感到好痛苦。 我向窗外望去,家里的后院里他种植的花已经开了,开得很美很繁盛,我们的卧室挂着结婚照,照片上他的笑容温雅,我的左手无名指还有他给我带上去的钻戒,当时他向我许诺一生。 我前半生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痕迹。 我们才刚结婚半年…… 前面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里,他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少年,最英俊的青年,最体贴的爱人,他宽容温柔,事事由着着我来,要做什么必然和我商量,唯一做过的不寻常的事无非就是执意要去东南亚一个奇怪的小国度蜜月。 等等! 我的脑子忽然一亮。 会不会和那趟旅行有关? 那样一个宗教小国和他一个温家的大公子没有任何联系,他为什么执意要去那样一个小国?为什么对那尊神像那么向往?又为什么带回来一个小人偶? 我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皮高带给我的恐怖故事。 或许皮高是上天冥冥之中给我的指引。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一切不是我精神病的缘故,那么“明承”一定和那个黑金小人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我将那个人偶送出去的那天夜里他才难以进门。 我要再去把它找出来! 一不做二不休,我找出地下室的钥匙,并拿出一个手电去往地下室。 这个地下室是买房子赠送的,因为不怎么用所以没有通电,之前我心里没那么多想法所以进出这里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但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这个黑暗的空间阴森可怕。 装修剩下的材料被胡乱地扔在这里,角落里还结了蜘蛛网,房间的最里面是一个被我淘汰的储物柜,以前用来放我的画具,现在落了很多灰尘。 而最中间的这个格子,就是我放那个人偶的格子。 我本能地有些畏惧这些非人的东西,心跳有些加速,但是我不能怕,我举起手电,正对着这个小格子门,另一只手摸了摸胸我妈给我求来的小貔貅。 几分钟之后,我狠下心来一把拉开了格子门。 下一刻我倏地睁大双眼。 里面是空的。 人偶不见了。 9 老公 人偶不见了,我生怕自己记错了格子,将这个柜子上所有的格子全部都打开一一检查了一遍。 最终我得出结论:它真的不见了。 如果他消失了的话,那么是谁把它拿走了呢? 我想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我从未告知他我将这个人偶放在了地下室,更没有告诉他我放在了哪里,但是他却能够将它找出来,并且全程没有告诉我。 更可怕的是,除了院门以及房门,家里所有的钥匙都在我这里,他从来没有问我要过钥匙,却能够进入地下室拿走人偶。 只要我不是一个傻子,那这些信息已经很准确的告诉了我,明承有问题。 我想我也猜到了这个人偶去了哪里,那天晚上和他一起进门的,应该不只有他自己。 这个人偶应该在我家里! 认识到这一点,我的头皮一炸,飞快地跑出地下室的房门并将地下室的门重新锁上,然后快速地跑到家门口,打算把整个房子都重新搜一遍。 但是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却僵在了原地,不敢进门。 此时天还没有黑,暖融融的夕阳余晖从巨大的落地窗撒入室内,客厅的墙壁都变得暖黄暖黄的,我开门的瞬间穿堂风带进来了一阵花香,一片温馨祥和。 这看起来像一个家庭美好的傍晚,我本该在这样的时候和我的爱人一起共进晚餐,吃完饭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交流彼此的工作,或者相拥而眠。 但是此时他穿着一身黑,高大地站在室内,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遇到照不透的黑暗,徒留地上一片深而长的阴影。 我猛地抬手打开室内的灯,晦暗的光线被驱赶,室内变得明亮。 他面向着我,和我对视的瞬间撩起眼皮轻淡地笑了笑,抬起长腿向我走来:“阿臻,今天过的开心吗?好想你,你为什么不进来?” 看到他向我走来,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的动作一顿,垂下睫毛,缓慢地将我从头看到脚。 我很想逃,但是我的心中还抱着一线的希望,我还是自欺欺人地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神经兮兮,我的爱人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我觉得我的证据好像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这其中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不是吗? 于是我强忍住自己想要逃走的冲动,站在门口向他笑着说:“明承,我想让你过来抱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似乎对我这种要求感到开心,一双长眉扬起,脚步轻快地向我走来。 我笑着向他张开双臂,等待他的拥抱,而就在他走到房门口要抱起我的瞬间,我骤然一个闪身进入房内,反手快速地关上了房门。 “阿臻?” 他在房门外喊我,而我双手合十,回想着老神侍教给我的,默念三遍:“请您不要来我家了。” 房门外似乎安静了。 我家的吊钟用的是老式西洋钟,秒针走的过程还能听到咯噔咯噔的声音。 一秒,两秒,这种钟表摆动的声音和我的心跳几乎达成了一致。 “明承?”我直直地看着房门。 房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他仿佛真的消失了。 我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几分钟之后,我终于忍不了了,即使知道这个猫眼是反的,我也趴到猫眼上向外望去。 猫眼一片黑暗,而外面太阳未落。 下一秒,钥匙拧动房门的声音。 我后退了好几步,看到他推开房门,没有任何阻碍地走了进来。 钥匙被他随手扔在门旁的小吧台上,他有些委屈地看我,“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被赶出家门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这让我有些懵了,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我确实错了?还是说仅仅将他的人赶出去是不够的? 我的脑子乱了。 我对这方面太无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走到我的身旁,轻轻捏着我的下颚抬起我的脸让我和他对视。 我看到他俊美卓绝的脸上眉头微蹙,眼眸中盈荡着受伤的情绪:“你今天对我的态度好奇怪,是不是有人对我的阿臻说了什么?可我才是你的爱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如果你有什么不相信我的地方,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了……”我的心里对他并不信任,但是我又渴望他就是明承,我们一家人平安无事。 两种情绪互相对抗,我的心里非常乱。 又一次,选择了将我心中的怀疑告诉他。 但这一次是有选择的。 我只问了他关于地下室的问题,那个人偶的问题,我还问了他为什么非要去那个小国。 但是这一次他听完之后并没有告诉我答案。 “我以为你最爱我,会无条件的相信我……” “我可能有些伤心了……”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足足有半分钟之后,依依不舍地放开我,平和地说:“我们今晚分开睡吧,或许你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亲密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这个举动让我又恍惚了一下,因为这和我认识中的明承是完全相同的。 他走了。 我看到他进了侧卧,关上房门之后再没有出来。 * 我们十八岁的时候一起去上大学,最是干柴烈火的年纪,大一那年的情人节是我们的第一次。 从那之后,我们就从学校搬出来住了,未来的好多年除了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任性地把他赶出卧室,我们从未分开过,他更是从未主动提出过分开睡。 他这个举动让我慌了一下,再次不受控制地怀疑自己。 或许他真的没有问题,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让他伤心了。 我伤害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个认知让我心如刀绞。 但是那些不对劲又是因为什么? 我躺到床上,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想我今晚注定无眠。 辗转反侧到半夜,实在是睡不着了,于是我决定起床去院子冷静一下。 但我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他。 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身前摆放着一杯水已经凉透了,不知道坐了多久。 我看着他的身影,心中一痛,“明承。” 他抬起头来看我,黑暗中似乎向我笑了笑。 我不禁眼睛有些酸,放任自己走到他的身前,将他的头抱到怀里。 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他也没有让我解释什么,而是微微用力让我坐倒在了沙发上。 我躺在沙发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仰头看着他的脸。 这回变成了他抱着我的头。 他的手指温凉柔滑,深情款款地抚摸过我的脸庞,揉捏我的耳垂。 我们在黑夜中对视,他眉目浓丽地向我笑了笑,俯身到我的耳边,“叫我什么?” 我眼睛酸酸的,脸上有些热,“老公。” 黑暗中,他似乎笑了一声,不等我看他便将手掌盖到我的眼睛上,声音很轻,像哄孩子一样对我说:“睡吧。”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我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时间是早上的八点,明承又去上班了。 我不知道他昨晚睡没睡,也不知道他睡得怎么样。 或许他一夜未眠今天正撑着疲倦的身体在公司工作,也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睡觉,此时也并不在公司…… 怀疑是一种很让人疲倦的人情绪,对一个本就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人而言更是一种折磨,更何况我怀疑的人还是和我同床共枕有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的人。 让我不好意思叫出口的那个称呼。 我在沙发上坐到了上午十点钟。 我决定验证最后一次,只要这次我的爱人没有问题,我就再也不去怀疑他了,哪怕他的身上有再多奇怪的地方。 我回到卧室,找到我的手机,再一次拨打了那个电话。 “金神侍……” 10 他凭什么能接受?! “灵牌8000,香油30000,,大灵小灵要分开来请,特殊业务请……” 我打断老人熟练的推销词,开口说:“我是您的客户温明承的家属,上次我给您打过电话。”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老人笑呵呵地说:“是你啊小先生,你最近怎么样呢?” “我大概不是很好,主要是我的先生……” 我将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和明承奇怪的地方一一讲给他听。 他一直认真地听着并鼓励我说的仔细一些。 其实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但是得到了鼓励我也仿佛得到了认同,心里舒服了很多。 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然而当我说到我允许了明承进门并且发现黑金人偶不见了后电话传来嘟嘟两声。 他挂断了电话。 我愣了一下,再次打过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无论我等多长时间再打过去都只能听到这声提示音,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关机了,而是我被拉黑了。 要添加联系方式这种事不是我要求的,是金神侍拦着我主动要求的,由此可见他应该是愿意售后的,那么这种情况怎么解释? 他觉得这种情况难以解决,或者……被我吓到了? 我抿着唇盯着通话记录看了一会儿,选择用另一个手机号再次打过去。 这回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灵牌8000,香油30000……” 我再次打断他:“是我。” 他沉默了一瞬。 我不给他挂断电话的机会,连忙说:“这东西是金神侍卖给我先生的,如果金神侍不能帮我解答疑问,我只好找出人偶后拿着它前去找您了。” 这话是吓唬他的,但是他很听吓唬,听了这话忽然态度大变,连连向我求饶:“别别别,小先生,你千万别,黑南迦请了是送不走的,而且这可不是我卖给您先生的,您要怪也不该怪我,我只想让他请个香油,这是他自己非要带走我们的黑南迦,我师父开了天价都没劝住他,他下场怎么样都只能怪自己欲望作祟。” 这句话里包含很多信息,什么是黑南迦?什么叫请了送不走?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倏地坐直了身体,心脏紧得仿佛被一只手抓住,说话的嗓音像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你把话讲清楚。” 老人沉吟片刻,苍老的嗓子向我娓娓道来一个十分不详的故事。 ……传闻在大概两百年前,一个村庄的村民忽然开始供奉两个人偶。 这两个人偶一金一黑,都只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金色的正面是鎏金人面相,反面却是黑色妖鬼相,妖鬼相青面獠牙看起来诡异可怖,而纯黑的人偶则看起来正常很多,虽然身上满覆图腾古文,但是图案精美头顶还有珍珠镶嵌。 严格来说它们看起来像是不知哪个时期的殉葬品或者祭祀用品。 但是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向它们许愿,又是谁发现它们灵验得可怕…… “后来有人发现黑南迦几乎有求必应,无论是什么愿望,最终都能实现,因此它的信徒也变得越来越多……” 但是好景不长,村子里陆续开始出现诡异的事,有人死有人残有人疯有人傻,有人家中人丁兴旺却一夜家破人亡,有人富有良田却饿死街头,后来出事的人越来越多,村民发现了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都是向黑南迦许过愿的人。 他们实现了愿望,但是代价惨重。 “后来信徒们怀疑黑南迦是降临人间的邪神,就将他封印在神庙只供奉白南迦了,您还拜过呢呵呵。” 我想起那个让我害怕的神像,当时我也像那些村民一样以为和神像相比黑金人偶看起来更正常一些,如今想来我也是被表象欺骗了的人。 我不说话,老人笑了笑后继续说:“我想说到这里小先生应该也能想明白了。” 对呀,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我又不是个傻子,我当然能听懂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真的很希望我是个傻子。 “……金神侍,你那时候非要跟我交换电话,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这个消息惊到了我,虽然我无数次怀疑,但是还是没有想到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有可能是真的。 我难以自控地恳求他,“求您告诉我,我的先生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就仿佛被人冒充了一样……”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其实皮高的故事还在我脑子里不断反复…… 如果是真的…… 那我此时也已经像那些信徒一样家破人亡。 老人很轻地笑了声:“那老夫就不知道了,不过小先生也不必太难过,这个世界上为了欲望不怕死的人比蚂蚁都多,温先生执意做这些说明他不是一无所知,相反他很明白这一切并且可以接受未来要付出的代价。” 他可以接受? 他为什么可以接受? 他还不到三十岁,有优渥的出身,美好的外貌,博学多识年轻有为,年纪轻轻继承家业,甚至今年刚刚结婚。 我无力地仰靠在沙发上,视线没有目的地在室内移动。 这套房子是我们结婚时明承买的,市内最好的地段,价值1.3个亿。 我头顶镶嵌在吊灯上的水晶是15世纪意大利王后的嫁妆,婚礼前夕他在欧洲一个国家的拍卖会一掷千金得到的。 像这种东西在这个房子里不胜枚举。 我身前的茶几抽屉里还有很多以温明承为主题的金融杂志,太多了便不值得珍惜了,被我随意地塞得到处都是。 他有多么光辉的未来,又是何等富贵的出身。 他还有什么欲望是难以满足的呢? 到底是什么让他可以接受这么惨重的代价? 温明承。 即使是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他的形象仍然是温柔的笑意盈盈的,仍然是我那个容易脸红又深情款款的爱人。 如果你接受了,那我呢? 我为什么就被你这样抛弃在这个房子里? 我不能接受啊。 我好希望这些只是一个神棍老头忽悠我的,我好希望接下来他就会对我说现在你花几万块钱就可以买一个护身符来解决现在的困境,我会毫不犹豫的向他转账,哪怕他在骗我。 但是他没有。 我捂住脸,眼泪无声地顺着指缝流下来。 我只是一个敏感又多病的普通人,我害怕这些东西,我害怕我人生的巨变,害怕我的家人出事。 害怕跟我同床共枕数日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或许电话那头的人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或许老人本就容易心软,我长久地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挂掉。 大约有十分钟之后,他沙哑地对我说:“如果你想自保,我愿意帮你。” 我发现我今生的眼泪,要不然就是流在明承的面前,要不然就是为他而流。 我用手背用力地将脸上湿漉漉的东西都擦干净,擦的皮肤发烫,眼角生疼。 * 我今天打了很多电话。 打完给金神侍的那通电话,我尝试着可以很多人打过去,我的妈妈,我的大哥,明承的妹妹,明承的父母。 我想把这件事告诉每一个人,我需要告诉他们事实,我也需要得到他们的帮助,帮我检查一下明承到底有没有问题,帮我谴责他的所作所为对我们两人造成的伤害。 但是我失败了。 金神侍的那通电话是我能打出去的最后一通电话。 在我得知了疑似这一切的真相之后,我的手机失去了信号,其实不仅是我的手机,我所有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都失效了。 我不想去细想这是为什么。 我选择了逃离这里。 我想从这个地方逃走,去寻找能够帮助我的人。 而就在我走向房门的时候,室内传出一声物体掉在地上砸碎的脆响。 我受惊之下,向后看去,发现是我之前摆放得很好的一个玻璃工艺品。 这个工艺品是明承很喜欢的东西,我把它放在物架的深处,没有外力的作用,是不可能掉下来的。 现在它掉在地上砸得粉碎。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但是将室内环顾了一周,我还是拿出了房门钥匙。 暗朱色的房门安静地站在那里,只要我打开它,我就可以走到院子里,我的邻居是一对热情的夫妻,他们可以帮助我。 我眼睛看着这个房门,向它越走越近,只要我将钥匙插进去就可以。 “咔!”身后的书房传来一个很大声的关门声。 明明没有开窗,我却听到了书房内书页被吹动的声音,书册稀里哗啦掉在地上的声音。 书柜倒下的巨响。 七月的夏天,我站在室内感觉到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毛骨悚然。 我逼迫自己走到了房门前,此时却再也不敢轻易打开房门了。 我警惕地环顾着又变得寂静如死的四周,最终做了一个自虐般的举动。 我看向了猫眼。 此时天光大亮,反向安装的猫眼一片漆黑。 我真的害怕了。 几乎是瞬间,我猛地后退了好几步,踉跄着跑到茶几前,胡乱地拿了一些杂志和胶带,回到门前将这个猫眼糊得死死的。 我曾经的家,现在让我瑟瑟发抖草木皆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很想蒙着头躲在被子里,但是那叫坐以待毙,我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我先是去花园的工具房找到一把掐花的钳子,将院子门密码锁的电线远程掐断了,又是找到了一把老式的铁锁,在房门两侧装上锁扣后将我的房门锁上。 之后我去厨房拿了一个玻璃碗,在碗里倒满凉水,又去家里的衣帽间,找到了一件明承的贴身衣物,将领子剪下来。 我拿着这两样东西走到房门前,将玻璃碗放在地上,又将那个领子在碗的正上方点燃。 布料燃烧殆尽的灰尘落进了水里,然后我将我的中指咬破,挤了三滴血进去,这血完全融进凉水中之后,我将脖子上开过光的貔貅吊坠摘了下来放进水中。 这是金神侍的方法。 他告诉我虽然他不知道明承还在不在,现在这个明承是什么,但是无论多么厉害的东西一旦借了人的身体就会受到种种束缚。 这种方法或许可以挡一挡。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静静地等着时间的流逝。 下午5点15分。 这是明承下班的时间,但我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听到试图开门的声音。 5点25分,还是没有动静。 5点30分,周遭仍然是安静的。 但我还是对着虚无的空气问了一句:“明承……你回家了吗?” …… 空气安静了将近一分钟。 “阿臻。” 一个成熟优雅的男声打破了这个寂静。 男人的声音从房门外传进来,语速不紧不慢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是的,我已经回来了。” 11 他还活着吗? “你果然回来了……” 或者说你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说不出自己听到门外的回答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惊讶。 原来我早就猜到了。 人心隔肚皮,我虽然看不懂明承的心,但是我最熟悉他的人,或许在某一天,某一个时间,我就已经意识到他不是明承了。 我的枕边人,我的丈夫,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被替换了。 只是今天我终于要正视真相了。 我将脸埋在手中,深呼吸了几口,此时外面的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我所身处的空间也开始变得昏暗,像是一个关于噩梦的话剧即将拉开帘幕。 接下来的时间它将在将在这个房子中大张旗鼓的上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场,大概率永远也不会结束了。 我将脸抬起来,语气居然可以说得上平静:“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 外面的男人说话的声音同样是淡然的,我甚至听到他轻笑了一声,“真让人难过,我没有带钥匙。” 这是一个谎言,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但我还是要撕破表面的和平:“我知道你带了,你每天都会将钥匙放在手提包中。” 外面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安静中我又听到了男士皮鞋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声音不疾不徐仿佛闲庭漫步,又像是餐后拉着我去花园时轻巧闲适的脚步。 而我听到这个声音却连连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房门。 因为就在刚才,我听出他的脚步声是向着我来的,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我更近了。 我面前的房门传出了两声指关节敲击房门的声音:“那阿臻让我进门吗?” 咚咚两声短响在室内回荡。 他明明知道我已经明白了一切,但却还是这样问我,这是明晃晃的挑衅,就像猫吃掉老鼠之前肆意地玩弄。 我死死盯着房门,“或许你可以向我证明你能够凭钥匙打开房门进入家中。” “那真遗憾,我进不去呀,你在里面……摆放了一点小东西不是吗?”他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是这轻飘飘的声音却能够清晰地透过厚重的红枣木门,仿佛他正站在我的身后趴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出来的。 我甚至怀疑他正俯身在我身旁,只是我看不到,这种猜想让我汗毛直竖。 他已经不想装了。 “你是什么?!” “为什么冒充我家人?!” 我一口气喊出了忍了很久的疑问,因为情绪激动尾音都是有些颤抖的,但实际上这不是我最重视的。 我最在乎的是:“明承在哪?你告诉我,被你冒充的人在哪里?” ……他还活着吗? 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这回外面沉默了很久,大概有数分钟。 而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太阳落山了。 黑夜降临。 黑暗驱赶光明,如同化不开的油墨一样涌入室内,奔涌着将我湮没。 我现在对黑暗尤为恐惧,连忙去把室内的灯光主开关打开。 光明重新回到室内,仅限室内。 “我就是明承。”外面的“人”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知道你不是!”我不想再跟这不知名的东西有任何纠缠,我只想知道明承的死活。 或许是我的反驳太过干脆让他生气了,他说话的语气失去了笑意。 “我就是明承,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是你的新婚丈夫,给我开门阿臻,你不是很爱我吗?乖……让我进去,我可以陪你共进晚餐,餐后我会陪你画画陪你看电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给我开门。” “不,”我察觉到他等的不耐烦了,警惕地后退,好在地上摆放的玻璃碗还完好无损,它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不要进来,我不爱你……” 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的话猛地一顿。 因为我惊恐地发现地上的玻璃碗发出嗡嗡嗡的震响,碗里的水竟然开始形成旋涡,而门外“人”的声音如同森然鬼魅。 “你忘了吗,你对我说过好几次你爱我,我回家晚了,你还会很担心,你给我拿食物,给我清理衣物,夜晚的时候我们肌肤相亲,你在我的怀里时……” “住口!”我简直要控制不住的崩溃,他说的这些在我和爱人之间是甜蜜的,但现在我只觉得恐怖。 和不是人的东西同床共枕,亲密接触,我觉得浑身被触碰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冒出鸡皮疙瘩。 这一声厉声呵斥之后,空气安静了许久。 “……我要杀了挑拨离间的人。” “我要杀了给你出馊主意的人。” “你也拦不住我进入房门。” 我倏地睁大双眼,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阴沉诡厉,带着浓重的杀意和的怒火。 “同一个方法对我不会见效两次,你最多还有一个小时。” 我缓缓地后退两步,最后快速转身向后跑去。 而他在我的身后含着笑说:“按照那个老人说的,找出人偶吧,希望你成功阿臻……” 金神侍告诉我,现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早期形态,此时的他会受到种种束缚被迫遵守一些人类世界的规则,如果我能够发现这其中的一两个,或许就有一线生机,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黑南迦。 只要它还在我的家里,那他迟早会进入这个房子,唯一可能阻止他的办法就是找出黑南迦将他再送走一次。 我必须在这一个小时里找到它。 这套房子一共有三层楼,一楼二楼一共有十二个房间,最顶层是一个庞大的阁楼。 我努力翻找了一楼所有的房间,客厅、书房、衣帽间、两个卧室和两个洗手间。 时间用去了40多分钟,我一无所获。 仿佛焦虑症发作的病人,我将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扔到地上,把每一个抽屉里的东西全倒出来,让衣柜中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最后十分钟,门口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知道他这是故意让着我,或许也是正在取笑我。 一个猎物临死前的挣扎,多么可怜,多么无力。 我放弃了。 最后几分钟,我躲进了顶层的阁楼。 这套房子占地500平,阁楼有400多平,因为没有通电,我向深处看去,只见目之所及皆是幽深黑暗,在黑夜中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楼下传来了玻璃碎响,随后是开门的声音。 “躲好了吗?” “我来找你了。” 12 希望 我将一楼二楼所有的房间都锁了起来,室内电梯的电闸也关掉了。 这些举动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不知道我躲在哪个房间,当然这些操作也有可能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仍然给吓疯了的我一点自我安慰。 或许他还没有那么强大,也需要像人类一样用眼睛去观察。 楼下隐约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扇接着一扇,他打开一扇房门似乎只需要几秒钟,我的门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我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察觉到我躲在三楼的阁楼,正瑟瑟发抖地躺在木板门上听着底下的动静。 一扇接着一扇房门的打开,如同我生命的倒计时,我知道这坚持不了多久,我拼命的长按手机的关机键,把手机关机再重开。 我的手机在黑暗中亮起,又暗下去,仍然是没有任何信号,甚至紧急呼叫都做不到。 我仿佛被围困在深山里的羔羊,漆黑的夜晚,周遭危机起伏,野兽正盯着我垂涎三尺。 “温明承……” 十几岁的时候就跟我说要陪我一辈子,结婚的时候对我说要与我相伴终生,跟我说什么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结果转头就骗我去度假蜜月,现在把我一个人抛弃在这种境地。 真有你的。 我看错你了。 但是怎么办,我还爱你,我还希望你回来救我。 我真贱。 恐惧无助和被爱人蒙骗的悲痛将我淹没,这简直像是一个噩梦,如果能醒就好了。 我希望醒来后发现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我的爱人躺在我的身边,第二天他如常去上班,我在家中画画,这只是我睡到半夜一个离奇的噩梦。 但是楼下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告诉我这都是真的,男士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清晰。 这款皮鞋是我亲自挑选的,以前它的声音被称为男性优雅迷人的象征。 而现在仿佛索命的丧钟。 他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没有任何削弱,清晰地传入三楼的我的耳中:“二楼了哦阿臻。” 我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二楼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更加清楚,我几乎能够听出他是怎样将门把手拧碎的。 听着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走去下一个房间,搜查的速度非常快。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是不是很饿了?” “乖乖出来吧,我给你准备你想吃的东西。” 说话间,他又拧碎了几扇房门,一边居然还能温声劝我。 “吃完东西之后,我帮你洗个澡,然后抱着你安心睡一觉,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一切就像往常一样,不是吗?” “这样躲着不肯见我,我很伤心,我真的会生气的。” 他走到了三楼底下。 就在我躺着的这扇木门底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偷偷的爬起来,一点一点的向后挪,视线直直的盯着那扇门,心跳剧烈几乎让我呼吸困难。 而就在这时,一点月光忽然温柔地从身后落到了我的手臂上。 我怔愣了一下,向后看去。 这才发现,我的身后是一个小窗子,刚才外面乌云密布室内室外一样黑暗,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我瞬间狂喜。 有窗户意味着我能够逃出去。 虽然这里是三楼,但是我可以到屋顶上向别人求救,外面一直有24小时巡逻的保安。 一线生的希望! 我挣扎着爬起身来,楼下身后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突然之间推开那扇阁楼的活板门。 我甚至听到了他走上三楼旋转楼梯的声音。 然而窗子虽然没有锁,却因为长久的没有使用过而生锈,我一边努力打开这扇常年不开而有些锈涩的窗户,一边回头紧紧盯着阁楼的门。 焦急地几乎将嘴唇咬烂。 而就在此时,仿佛上天有意救我。 二楼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发出之后,拾级而上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接着,我听到一阵疾风似的声音向二楼而去。 细听了一下,发现节奏性很强,我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应该是快到几乎重叠的脚步声。 这个认识让我的发根瞬间炸了起来。 这绝对不可能是人类具有的速度。 我几乎拼了命地去想打开这扇窗。 终于,不知道哪个生锈的螺丝被我拧动了,我终于将这扇窗子推开了。 窗户外,我的邻居一家正在阳台吃晚餐,小男孩的手中拿着一个玩具飞机,男人抱着他看窗外的风景,偶尔伸手指一指天空,他们的角度似乎完全可以看到我这里。 我努力地向他们挥手,一边挣扎着试图从小窗子中钻出来。 那个“人”似乎被二楼发出来的声音吸引走了,我再也没有听到上来的脚步声。 这使我的心中又充满了希望,我努力地将自己的半个身子爬到窗户外,对面的男人似乎看到了我,放下他的儿子向我这边转过身来…… 我瞬间感到无比惊喜,抬起手来,想要向他拼命的挥手。 但是下一刻,我忽然觉得不对劲。 我的脚…… 我的脚踝……我试着收了一下腿。 我的脚踝被一只手握住了!!! 下一秒,我惊恐地回头望去。 黑暗中,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握在我露出的脚踝上,顺着这双条臂向后看过去,狭窄的空间中,男人半趴半跪在地上,双目幽深却亮得尖锐。 他向我露齿一笑,“真可怜。被抓到了。” 下一刻,他猛地用力,巨力之下,我被他整个拖回了阁楼。 窗子失去我的支撑,砰的一声关上。 “啊啊啊啊不要———” 13 萨卡 《落拓少女与萨卡》诞生于1725年被战乱和黑死病轮番蹂躏的西方国家,人类痛苦的巅峰便是创作的巅峰,该画的主题是邪恶淫。荡并且丑陋的恶魔萨卡遇到了在树旁玩耍的少女,于是便打算将她强行掳走。 少女满脸恐惧拼命挣扎,一头金色的卷发凌乱,肢体丰满,柔嫩而带有生命力的肌肤与黑暗狰狞的魔鬼形成鲜明的对比,画面阴森诡绝,充斥着吊诡而绝望的中世纪气息。 这幅画因为美好的人体和绝妙的光影塑造一直是著名的画作,我在俄罗斯进修油画毕业的时候在老师的指导下临摹了这幅作品。 画作使我获得了当年一个有名的奖项,所以我将它带了回来,挂在了二楼的画廊。 别墅的灯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都已经熄灭了,现在黑暗完全笼罩了这套房子。 学习这幅画的时候,我虽然了解过画家在临终时创作这幅画的绝望心理,但和其他学生一样看重的是画家的手法,直到现在我才真实地共情了画中的女孩,切身感受到她与创作者的绝望和痛苦。 “呼……呃!”我狼狈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不顾全身的剧痛便挣扎着起身努力向楼下逃去,经过二楼的走廊时我看到了这幅画,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眶流落。 女孩惊恐绝望的表情由我临摹绘画,而此刻我们同处在一片黑暗,我和她的表情大概是完全一样的,我如同被逼上绝路的羔羊无助地恳求:“救命,救救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的,有可能是他玩弄一般地放开了我,享受我狼狈逃跑的样子。 但是我却不得不逃,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在我的身边,含笑看着我狼狈凄惨的模样。 室内完全失去灯光,仿佛掉进了一团墨,我扶着走廊的扶手用最快的速度下楼,希望逃出家门。 但是就在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因为视线受阻而再次向地面摔去。 我本能地抱住了头,打算忍着这即将到来的剧痛,但是这次并没有摔在地上。 “阿臻……” 我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有人叹气一般轻巧地在我耳边唤了我一声。 原来他真的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我吓傻了一样呆了好几秒钟,然后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被我推动了,黑暗中我看到他的身体顺着楼梯向楼下倒去,人体砸在地上的声音接连响起,我甚至听到了一声痛呼。 最后一声重响之后世界安静了。 我剧烈地喘息,双眼睁到最大,呆滞地看着下方的黑暗。 将近半分钟过去了,楼下没有任何声音,耳边只有我自己节奏混乱的呼吸。 他死了? 鬼怪是这么容易死掉的吗? 难道他正在楼梯底下等着我?等待我自投罗网? 我忍不住回忆刚才推他时,我的双手碰到的身体是人类才具有的温热,哪怕透过衬衫我仍然感受到了人类才具有的皮肉感。 理智告诉我这个时候我应该抓紧逃才对,但是作为人的情感上我却开始自我怀疑……我的脑中开始想象我的爱人明承摔下楼梯的样子。 不对!我立刻打消自己的怀疑。 他不是明承! 在心痛来临之前,我对自己强调。 他不是明承,它是占领明承身体的恶魔,这是陷阱!这是恶趣味地玩弄! 我毅然转头向楼上跑去,空荡荡的走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我快速奔跑在黑暗中,寻找到一个并不起眼的房间躲了进去。 手机的信号很乱,我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熬到天亮,我甚至不知道天亮之后这一切会不会有转机。 不知道对面的先生看到我的求救了没有,希望他能够报警,虽然不知道报警有没有用,但是我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在这种状态下,我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过去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 但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找我,而那个被我推下去的冒充者也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躲在衣柜的角落里躲得腿都麻了,时间大概真的过去了很久,这个别墅里再也没有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的声音。 我躲避成功了? 还是……他死了? 他真的那么容易死吗? 情绪剧烈起伏,大惊大恐之后,我的脑子变得迟钝空白。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恶魔撕去了伪装。 还是精神病患者……自我塑造的噩梦? 短暂的得到了安全感之后,我开始在这种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和无声无息的寂静之中自我怀疑。 我想要控制自己的思维,告诉自己我看到的都是真的,但是不知道是出于人类的本性,还是我本身就有病,我发现我控制不了自己胡乱发散的思维。 我不断的揉搓自己的双手,试图躲避那种将他推下楼梯时残留在手上的肉。体感,但是那声痛呼却又不断的钻入我的脑仁,折磨我本就脆弱的神经。 我偷偷地推开一点柜子门,意外发现室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黑暗,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得地面都是灰白色的。 而此时月亮处于天空的正中央,应该已经是午夜了。 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月亮在我的视线中一点一点的移动,时间也一点一点的过去。 终于,我混乱纠结的灵魂占领我的大脑。 我从柜子里出来了。 那副少女和恶魔的画还挂在二楼的画廊,我扶着墙壁向前走去,这个房子真的太大了,我现在才觉得这么大的房子不适合两个新婚的人居住。 我在这个漫长的走廊中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我再次站在了二楼的楼梯上。 “明承……” 我仿佛对自己说话一样,用了最小的气音,但是我意外的发现,室外的月光照不透的黑暗,却能很好的传递我的声音。 这一声细小的气音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这个房子里。 直到声音彻底消散。 真的没有人回应我。 我的手指在扶梯上用力到指尖生疼,“有人吗…… “明承…” “果然,”有人在我的耳边轻笑,“你真的好关心我。” 我惊恐地转身,紧接着我的侧脸就被“人”强硬地转过去亲吻了一下,等不及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在我身边的人又消失了。 随后我耗尽了所有反抗的力量,被握住双脚拖入了黑暗中…… * 午夜一点。 南山别墅区的警卫室,一名十分年轻的警卫刚刚来打卡上夜班,他将工作服穿好,挂在腰间的水杯里偷偷灌的热奶茶。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他带上警棍和大公率手电筒准备去和巡逻的同事汇合,而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警卫室的门。 年轻警卫推开房门,发现是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穿着睡衣,似乎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一头碎发乱成鸡窝,他抽着一根烟,神色犹豫:“那个……我临睡前好像看到我的邻居向我求救。” 警卫神色一肃:“请您说清楚一点。” 男人挠挠头说:“不太确定是不是求救,他趴在阁楼的窗户上向我招手,我当时以为他在打扫卫生,但是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哪有人半夜打扫卫生的?而且我给他打电话没有人接,他家院门还上了好几把锁。” 这确实非常不对劲,年轻的警卫让他离开之后,自己尝试了一下给127栋打去业主座机。 “对方无信号。” 无信号? 他确认了一遍年初127栋业主温先生已经交过一年的物业费,不可能存在物业不服务的情况后再次打了一遍电话。 “对方无信号。” 确实不对! “喂?队长,是我,我是小南啊,我暂时不去值岗了,有个业主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嗯对对,我去看一下……” 凌晨一点十五分,127栋别墅没有任何光亮,里面住的人仿佛已经完全睡着了。 年轻警卫查看了一下院子门从内上了的几把锁,犹豫再三之后翻墙进入了院子中。 “啾啾啾!”忽然出现的鸟鸣声惊了他一下。 他探头望过去发现是一只小白鸟,小白鸟向他啾啾地叫着,大概是怨他惊扰了自己的睡眠。 一切都看起来温馨祥和。 警卫却不敢放松警惕,他握紧了警棍走到正房门前,按下了门铃。 “叮咚。” “有人吗?巡查警卫——” 14 逃 “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魏先生?温先生?” “嗯?门没锁?啊!好疼……好黑啊。” 年轻的警卫小心撞了一下,他躲避的时候脚下一个匆忙又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玻璃碎片,差点滑出去。 这些房子室内的构造大多是一样的,警卫提前经历过充足的上岗培训,所以较为熟练地找到了室内的电灯开关。 啪地一声,室内没有一点变化。 灯坏掉了? 月黑风高,深不见底的黑暗别墅,房主人趴在阁楼上的求救,被层层上锁的院门,与之相对比的是完全没有上锁的房门,地上的碎玻璃,损坏的电灯…… 这一切都看起来不寻常,年轻的警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的神色严肃起来,警惕地环顾了一下自身的周围,想要打电话向队长求助派更多的人手,但是却发现手机居然失去了信号。 他选择了呼叫机,然后发现这个东西居然也失去了信号。 “该死的!” 黑暗的室内不知道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年轻的警卫骂了一句,沉着脸打开了大功率的手电筒。 瞬间,强光如同利剑刺破了黑暗。 一楼的室内安安静静,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碎了一个玻璃碗,水流的到处都是,沙发上扔着一床被子,室内所有的抽屉都被扔在地面上,东西凌乱地散落一滩。 “我靠,入室抢劫?!” 胆大的年轻人拎着警棍噔噔噔走入室内,将一楼检查了一遍之后,目光转向二楼,铿锵有力地向上呼喊。 “我告诉你——我有电棍,十万伏特电死你,识相的赶紧把业主放了,不然我先给你点颜色看看再一个电话叫一堆人来!” 楼上静悄悄的。 警卫将手电筒照向二楼,而就在这个时候,手电筒忽然之间熄灭了。 年轻的警卫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电筒,已经彻底无语了,“社会太黑暗了,这么大的公司配的东西怎么比垃圾还垃圾?” 他将手电筒随意地扔到地上,提着电棍向二楼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隐约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快步走了上去之后,却发现二楼比一楼还要黑,无奈之下他选择使用手机照明。 手机微弱的灯光扫过二楼漆黑的走廊。 一幅幅精美的油画挂在走廊上,这赫然是一个画廊,除了这些西方油画,还有东方的水墨画,如果是在白天被主人邀请进来,这绝对是一个艺术的盛宴,但是现在乌黑的环境中,这些画作上的人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一张张人脸仿佛一个个幽魂正等待着无知的人类的到来。 年轻人感觉到了空气中不平常的滋味,他忽然觉得心里开始发毛,站在楼梯口上有点不太敢往那边走,但是手机一直没有信号,呼叫机也仿佛死去一样。 随后他又发现这些房间的门居然都开着,于是大着胆子一间接着一间房的检查。 “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这个房子怎么这么大……” 实际上从进入这个房子开始,他就一直心里毛毛的,有一种很难说出来的感觉,不是对着穷凶极恶的罪犯的那种害怕,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有些难以描述。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本能让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握着警棍的手已经汗湿。 忽然,他右手边的房间传来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谁!” 年轻人倏地转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走进来了。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房子不对劲! 仿佛从他进来开始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好邪门! 他将手机的灯光照向四周,但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有墙上那一幅幅油画中的人物睁着一双双形状各异的眼睛,或喜或笑,或悲或怒,或惊或恐。 他试探着像右手边的房间走过去,手里的电棍已经举了起来,是一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 尽管生物的本能在叫嚣着让他逃跑,但是出于职责和良心,他还是进入了这个房间。 “呼啦啦——” 穿堂风卷着无数张画纸吹到他的身上,白纸随风翻卷,像一群受惊的白鸽。 风停了之后什么都没有。 “呼呼呼,哈……他妈的,他妈的,吓死我了……” 年轻人大松了一口气,身体都有些发软,他抹了一把脸,在地上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下,顺便联系一下队长。 于是他重新拿出手机观察的情况。 可是手机仍然没有信号,无论怎么重启都没有用。 他恼怒地乱点一通,一边忍不住骂公司,收了业主那么多的钱给他们配的都是垃圾,最终他放弃了。 视线在手机上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眼睛却被别的东西吸引,而目光遵循本能慢慢的……慢慢的…… 落到了自己的身侧。 等等。 这是……什么? 好黑,有点看不清,他揉了揉眼睛。 这是…… 一双腿?! 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 大骇之下,他猛地翻身站了起来,而身边也迅速掠过去一个人影。 果然是人! 是什么?歹徒?! “站住!”他追着人影狂奔而去,一脚踹开了人影闪入的房间…… *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身体和灵魂仿佛被捆。绑着浸泡在幽深的水底,麻木混沌。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听不明白。 但是他的吵闹让我的灵魂复苏了一点,我深长地呼出一口气,口腔打开,身体本能地开始剧烈喘息。 仿佛又开始存活于这个世界上,肢体的感觉也开始回来。 我感觉四肢都非常的痛,不是要断裂的剧痛,而是酸痛,我不知道为什么,完全记不起来自己经历过什么。 身体内外都非常的难受。 出于本能的,我将手放在肚子上想要缓解体内的不适,但是却不得章法。 身边吵闹的声音也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放大。 “魏先生!魏先生,你怎么样了?” 好像有人正在掐我的人中,我的上唇很痛。 “奇怪,刚才跑的那么快,为什么现在就昏迷不醒了?” “你快醒醒!你还活着吗?” 他又将我平放在地上,用力按压我的心口给我做心跳复苏,现在我的胸腔也很痛。 我没有死,但是备受折磨。 终于我被折腾醒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睡衣躺在地上,而扶着我的人是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大概十九二十岁的样子,脸庞还非常稚嫩。 如果我的意识是清醒的,那我会立刻辨认出他穿的警卫服装,应该是这里的巡逻警卫,但是我的头脑很麻木,只是躺着呆呆地看着他。 他见我醒了,也呆呆地看着我。 “你……”黑暗中我看到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稚嫩的脸庞似乎有些变红,“你家里人不在啊?我送你去医院吧,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人说看到你在求救,魏先生,你怎么了吗?” 如同一株半死不活的植物,他这一连串的关心询问在我脑海中转了一圈,我只听明白了那一句“送你去医院”。 送我离开? 仿佛忽然之间活了过来,我猛地抓住他的手,向他恳求:“带我出去……” 一张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这么沙哑无力。 “好。”年轻人将我搀扶了起来,半托着我向外面走去。 此时一阵阴风拂过,我不敢想这是什么,但是身体却熟悉地开始颤抖。 察觉到我在发抖,青年人很体贴的问我:“你很冷吗?魏先生。” 他将我放到地上,不等我的阻拦,就向门外走去,“隔壁房间好像有衣服,我去给你拿过来,你不要乱跑,你家里好像被抢劫过。” 他说着向外走去,我想要阻止他,但是他脚步太快了,我手支撑着地面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要等他回来。 但是就在他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我赫然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 男人慢悠悠地向前挪了一步,他皮肤冷白,眉眼深邃,唇不笑而扬,然而这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此时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睛看着身侧的青年,眉眼黑鸦鸦与黑暗同色。 而后他向我笑了笑,嘴唇开合说了一句无声的话。 “我讨厌他。”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巨大的油画如同断头台上的利刃,蓦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年轻人不知所以,听到动静之后下意识地仰头向上看去。 而他脸的正上方,重达几十斤的油画直直地砸向他的头颅。 “啊——” “住手!!” * 最后一瞬间,我趴在了青年的身上。 油画诡异地躲过了我们,砸到地上,画框瞬间碎裂,大理石地板都被砸出来了一个大坑 巨响几乎震破耳膜。 年轻的警卫吓呆了,在地上好久都没有爬起来:“……螺丝松了吗?” 他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愣了几分钟就惊魂未定的喘息着又扶着我爬了起来,“这个房子好危险,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说完又戳手机。 “这地方为什么没有手机信号啊?真是见鬼了……” 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走吧,不要管我了。” “那怎么行?!”他不明所以,固执地要带我去医院。 我为他的善良而感动,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于是很用力地推开他,强忍着心中的难过,转过头去严词拒绝:“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帮助我!” 他见我突然之间翻脸有些迷茫,“为什么?” 因为再待下去,你会死。 我没有办法对他说,急切之下只能拿出上课多年来最严肃的语气对他说:“我不需要你帮助,你快走吧,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学生大多数时候都对我嬉皮笑脸,但是偶尔也会害怕我严肃的模样。 他这个年纪比我的学生还要小几岁,明显也愣住了。 “魏先生……” “走!” 似乎很受伤,青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临走时他对我说:“你没事就好了,但我还会回来的。” “永远不要再来了。”我说。 对不起。 见识到了他的凶狠和杀人不眨眼,我知道了靠别人进入这个房子将我带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也是一件害人的事。 我必须要自己逃走。 青年走后,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在我身边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亮了。 日光照进来的时候,我还维持着蜷缩着的姿势,身心因为自我保护机制而变得麻木。 我经历了人生中最恐怖最倍受折磨的一个夜晚。 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灵魂,头脑变得混沌,记忆也变得混乱,甚至无法完整地记起自己经历过什么。 但我始终咬牙记得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因为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新的希望。 早上七点的时候,第一缕日光升起。 我丈夫的冒充者突然起身,他深深地看着我,然后竟然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随后他仿佛不受控制般转过身向楼下走去。 我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这仿佛不是他本身的意愿。 我意识到什么,用尽全身力量爬起来跟着他往下走,然后我亲眼看到他走出了房门,并亲手关上了那扇房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其中是浓重的阴霾和怒意。 我生怕这是他玩弄我的手段之一,坐在楼梯角落紧紧盯着他,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我们隔着一扇房门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我的大脑开始运转,我回忆起这些日子来的相处。 无论前一天晚上我们经历了什么,是愉快还是吵架,第二天我都见不到他的身影,在我还以为他是明承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他认真工作的表现。 但如果不是呢…… 或许……我想我或许找到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束缚。 或者说必须遵守的一个规则。 * 7月27日。 我独自一个人在家,正在思考如何逃出去。 我的丈夫出去上班了,但实际上我知道他没有。 他正在房门之外,透过猫眼看着我,一看就是一整天。 下午5点25分,他就会推开房门,进入室内。 我必须要逃走。 因为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一个冒充者,而他不仅冒充我的丈夫,他还不是人。 而我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 现在我有三个计划…… 15 烟花 现在是上午的十点,手机仍然没有信号。 我为自己逃脱这场噩梦制定了三个计划。 首先,第一个计划,我打算将这个别墅的每一个房间都重新翻一遍争取找出黑南迦。 这个计划是最根本的解决方法,我昨天晚上尝试过一次,可惜时间太过短暂,我失败了。 而今天我打算再试一次,时间是两个小时。 如果两个小时之内找不到,我就放弃。 但是在爬起来的时候,我却感到一阵眩晕,连忙扶住楼梯扶手缓了将近一分钟才清醒过来。 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也没有吃东西了,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必须吃点东西。 冰箱里存着满满的食物,但都是新鲜的蔬菜和肉类,能够让我将就吃一点的只有几块硬奶油面包,还有一些水果。 我拿出一盒面包麻木地塞到嘴中,就着一杯水强行噎了进去。 我没有心思认真吃饭,直到吃完了也不知道食物的味道是怎样的,但是面包很容易填饱肚子,精致的碳水化合物也容易化为糖分进入血液,吃完这块面包没有几分钟我就仿佛拥有了几分力气。 仰头将杯中的水一口气喝干,我从厨房出来开始搜查这个房子。 上次时间有限,我只来得及检查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以及一些柜子抽屉,而这一次我没有放过每一个细节。 桌椅家电的背后和底下,门后的角落,具有容纳性的工艺品,甚至是我二楼那些挂画的背后。 另外这套房子中一共有六套床,其中三个有床底,因为床底昏暗,房子又断了电,我生怕检查的不仔细,所以用肉眼看过之后,又找来一个扫把将每一个床底下都试探了一遍,这之后我又站在椅子上检查了每一个大件的顶部,到最后甚至将每一个花瓶水壶都检查了一遍。 但是非常遗憾,我一无所获。 过度的焦虑甚至让我怀疑人偶根本就不在房子里,但是我觉得金神侍不至于编这样的理由骗我。 无论如何,我没有太多的选择。 于是我又从厨房找了一个小铲子,将家中的大花盆里面的土都翻了出来。 土里也没有。 这个房子已经没有了电,我能找出以前烛光晚餐剩下的蜡烛,将它们点燃之后,我拿着蜡烛把三楼阁楼重新又检查了一遍。 三楼的阁楼非常大,但是非常空旷,很容易检查,我甚至将天花板都看了一遍。 我已经尽到了所有努力,但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时间很快走到中午12点。 我只能放弃了。 计划一,失败。 上午过去了,我去厨房将另一块奶油面包拿出来塞进了嘴里,此时我的心情更加低落。 身体的疲惫也到达了极限,我感到头晕眼花,厨房在我眼中旋转,精神的过度疲劳让我想要呕吐,我不得不采取别的办法自救,但是我真的太累了。 面包吃了两口我就因为强烈的呕吐欲望放弃了进食,我看着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想要尽快爬起来,但是意识却逐渐消失…… 仿佛陷入了昏迷,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海底,我本就身体不是很好,这个短暂的睡眠是身体达到极限后来自生物本能的自救,我睡得非常深沉。 直到…… “阿臻——”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焦急的情绪在我耳边大喊。 我意识尚未清醒,身体已经猛地睁开眼睛。 又是这个声音! 明承! 我确定这次没有听错,是明承! 我捂着胸口大口喘息,不断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人,但是和上次一样,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就这样瘫坐在地上呆了几分钟,我忽然一个机灵想起我身处的环境,立刻抬头去看客厅的钟表。 下午一点二十分。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或者说昏过去这么久! 没有办法想太多,我将睡前没吃完的面包塞进嘴里,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向二楼走去。 眼球因为疲惫和剧烈的头疼而干涩酸痛,我揉了揉眼睛,这股酸涩却从眼睛到了心里,最后我回头看了一眼时间,呢喃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明承,你是想救我吗……” * 第一个计划失败了,我不得不开始第二个计划。 这个计划很简单。 白天的时候外面的人应该很多,只要我能逃到外面的大街上,我不相信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掳走。 人类虽然不堪一击,但是我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志怪故事中都没有听说过有大庭广众抓人的妖魔。 更何况我觉得白天的他似乎受到的限制更多。 问题来了,我该如何逃呢? 这个房子原本有两个出口,一个正门,一个后花园自带的后门。 此时我不知道正门到底有没有那个让我害怕的存在,而后门更不可行,当时明承为了将后花园修建的美观已经把后门堵上了。 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通过两扇门逃到外面。 于是我爬上了二楼。 二楼的阳台向外突出,最外延和后院的墙壁在一条线,如果我能想办法从二楼的阳台下去,那样同样可以到达外面。 一不做二不休,我将家中的长袖衣服系在一起做成一根绳子,绳子足够长之后我将一端系在室内床腿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 我要通过这种方式直接落到房子外面,然后跑去警卫室找到足够多的人。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然后准备打开窗子,悄悄地逃走。 但是就在即将要打开窗子的一瞬间,我猛地退了两步! 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从上往下垂在窗前。 在我惊恐地后退之后,见对方挑衅似的曲起一指敲了敲玻璃,随后我看到一张脸缓缓从楼上垂下来,人头背着光,眉目精致但是眼中黑暗无比,像一个没有开过眼的人偶。 他深渊似的眼珠在眼眶转了一圈,随后直直盯着我向我勾了勾唇。 我瞬间毛骨悚然。 天呐,这哪里是活人会有的样子,为什么我之前那么长时间明明已经觉得他可怕了却还能视若无睹。 他在这里,我不敢久待,我连忙将窗帘重新拉上,向一楼跑去。 但是在楼梯上,我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一楼的落地窗,一个身形高大修长的男人站在窗外。 此时外面花草正茂盛,绣球大朵大朵地绽放,粉白三角梅缠绕在花架子上仿佛打翻的颜料桶一样渲染了初夏的美,粉云蔼蔼,窗边还摆放了几盆多肉,脆嫩饱满。 然而那个“男人”一身漆黑地站在那里,所有的光都仿佛避开了他。 他在告诉我,他会出现在我想到的任何地方。 他会一直守着我,直到昼夜交接之际,他将重新走进这套房子带给我新的噩梦。 时间是消逝的很快的东西。 我还有第三个计划。 但我不想这么做。 如果我刚才没有听到明承叫我,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三种方法,那是我做为人类最后的反抗。 但是现在我不想了,明承想要救我,无论是那天晚上还是今天中午,我两次在最危险的时候听到他焦急地喊我。 我认为这是他想救我,他想我好好活着。 那我也不能自暴自弃,我应该救自己。 * 7月27日。 裕华市南山高档别墅区起了一场大火。 一栋住宅在这天的傍晚汹涌地燃烧了起来。 数辆消防车围绕在房子周围施救,人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场大火,猜测着屋主人的死活。 室内,一个柜子砸在墙壁上将我困在这个角落。 而柜子倒下之前,一个燃着的吊灯正向我直直的砸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我身旁站的稳稳的衣柜突然倒下替我挡住了这个致命的伤害。 浓烟呛的我喘不上气,我一边咳,一边向窗外的“人”咧开嘴笑。 不久前,我将我画油画的光油泼洒在了顶楼,然后点燃蜡烛扔了进去。 浓烟很快窜了出去,屋子里的消防警报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他立刻要熄灭火焰,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他,于是我将一瓶橘皮油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将打火机对准了自己。 室内的东西不断地被砸到墙上,在没有电的情况下,电视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爆炸,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但是他却真的放弃了灭火。 真是好笑,妖邪鬼怪居然会被一个人类威胁。 火焰不断蔓延,很快点燃了明承存放在顶楼的烟花,爆炸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绚丽的花火一齐冲向天空,瞬间整个城市都仿佛被包裹在了烟花之下。 我窝在角落中,看到外面的天空落下彩色的雨,美丽光影在我的身上忽明忽暗, 此时应该有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这些烟花是明承曾经为我准备的,结婚时它们为我绽放了一次,而今天它们再一次为我绽放。 温明承。 我不喜欢烟花,但是你的烟花每次都能惊艳我。 无数救援人员冲进了我的家中。 急救车的声音响彻云霄,无数人围在我家房子周围。 距离5点25分还有15分钟的时候,我在这漫天的烟花中被抬了出去。 今天外面阴天,天黑的格外快,但是盛大绽放的花火将整片天空映照得亮如白昼 我躺在担架上,头顶的天空像我结婚的那天,医生将一个呼吸机带到我的口上,我还看到了昨夜的那个年轻警卫,他跟着我的担架奔跑,稚嫩的脸上都是惊魂未定。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向我家的方向。 他的身影出现在正房的门口,远远地看着我。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这一次是我赢了。 。 16 骗子(1) 房子着火的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我因为精神过度紧张和火灾引起的呼吸道损伤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在这期间我的家人都来了,还有明仪。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了,我妈却只穿着一身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坐在我身边。 她向来讲究端庄,从来不会在人前不体面,所以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这是在夜里接到通知匆匆赶来,并且一直没有心思去换件衣服。 我眼睛一酸,想要叫她,但是她第一时间发现我醒了,一双温婉的眼眸瞬间红了,趴在我身上哭了起来。 “阿臻,你怎么这么不幸,都是妈妈不好……” 她在我身上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我心里也很难过。 我想安慰她但是却没有力气。 病房内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房门打开,我大哥神色急迫地走了进来,看到我后眼睛也是微红。 他的身后,我看到了明仪和赵医生。 赵医生拿着一些单子,神色看着有些疲倦,见到我醒了过来眼睛一亮也进入病房。 他们围绕在我的身边,而明仪只远远地看了看我,就垂下眼睛离开了,她一身深灰色迈入走廊,高挑的身形看起来却是孤独寂寥的,我想叫她却难以发出声音。 大哥安抚好了妈妈,想让她把早餐吃了,但是她不肯吃,非要照顾我喝点汤。 我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是我不想让她难过,也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她喂给我,我便努力喝。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勉强,只喂我喝了两口就红着眼睛放弃了,轻声说:“昨天夜里医生打过来电话,说你家中着火,人已经被救护车拉走,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我看到她揉了揉眼角又转过头来。 “昨天你大哥大嫂都还在国外,幸亏明仪来接了我,你昏迷的这一天,也多亏了明仪。” 我的嗓子太疼了,说不出话,于是我努力抬起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还像我小时候一样柔软温暖。 她愣了一下,神情一柔,用另一只手抚摸我的额头,“我觉得你那个房子不是很吉利,我想着等你出院让你出来住,不过家里有你哥哥嫂子你回来住总是不方便,我想让你在附近再买一套房子。” 这回轮到我一愣,这个话让我感到哪里有些奇怪,但是我刚醒过来,脑子混乱不清,一时没有考虑明白。 而不等我考虑清楚,赵医生就上前来检查我的情况,我哥把我妈带去吃饭了。 赵医生问了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我负责点头或者摇头,随后他又给我准备了一些药片让我吃了,让护士给我换了新的吊瓶。 这些药水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我的手臂凉凉的,在我再次陷入睡眠之前,我看到了明仪。 她站在我的身旁,低头看着我,虽然是个女性但是温家的子女身形极为高挑,我一瞬间甚至将她误认为是明承。 我猛地一惊,但是她只是在我的手边放了一个热水袋,又将手盖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动作又和明承很像,但这却是我最熟悉的明承安慰我入睡的动作。 眼前变得一片黑暗,我也再次陷入睡眠。 我就这样在医院过了好几天,这几天过得非常平静,我好久没有过这样平静的生活,没有担惊受怕,没有焦虑和自我怀疑。 仿佛过去的那些天,我所经历的都是噩梦,而忽然之间梦就醒了。 外面的世界仍然是繁花锦簇的,而我周围的人也都是言笑晏晏的,世界是平静祥和的。 那个让我害怕的存在,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无论黑天还是白夜,他都没有出现。 大概一周以后我就出院了,房子被我烧了一层楼,虽然物业告诉我目前抢修得差不多了,但我根本不想回去,所以暂时在大哥家住。 虽然我的心中一直焦灼着明承的事,但我实在没有办法,这种事和我生活的现实太过割裂,我每天夜晚想着明承的安危难以入眠,但是白天却也只能被迫享受着生活的安宁。 每天按时接受身体和精神的治疗,我整个人都好了很多,日子平稳到我真的要怀疑我只是做了场梦。 直到我发现生活平静的有些奇怪。 然后我越来越觉得奇怪。 最后我发现了问题所在。 “妈,我家发生了火灾,你们为什么从来都没有问过明承?” 此时我和妈妈还有嫂子正在准备午餐,她们两人有说有笑,家里的电视机播放着一个娱乐节目,气氛其乐融融。 而就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们的声音忽然之间都消失了。 电视机还在嘻嘻哈哈的吵闹着,家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见她们两个人一起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这种场景让我想起了不愉快的记忆,我心中忽然一紧,“妈……嫂子? 她们仿佛被我这句话点醒了一样,我嫂子抽了一张厨房用纸擦了擦手,叫了声妈,我妈被她喊了一声,张了张口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犹豫着说,“阿臻……你是怪我们没有关心明承吗?” “我怎么会怪你们?我只是觉得奇怪,事实上,我觉得他最近不对劲……” 我还是觉得这些事应该让家人知道,因为我自己实在手足无措,我需要别人相信我,让我由此得到帮助。 但是我妈毕竟年纪大了,我不敢直接跟他说明承被替换了,于是对她说我觉得明承不对劲,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希望她认为明承中邪了,因为我妈信佛,并且在这一圈子有很多朋友,没准她会有一些对付邪灵鬼怪的方法。 于是我将家里的事挑出能说的告诉她。 但是事与愿违,她没有觉得明承中邪,反而觉得我中邪了。 “阿臻……”她神色惊慌,目光在我的脸上走了好几圈,末了她抓住我的手,“我就说你们去东南亚的那次蜜月根本就不吉利,从回来开始你的病就更严重了,妈给你求的貔貅你戴上了吗?” 我沉默了一下,“是戴了的,不过后来不小心碎掉了。” 至于怎么碎的,我当然不敢说。 但是她却大惊失色,“无也大师这两日或许有空,我带你去看看吧。” “妈!”我无语了,“我没有中邪,我是说明承可能中邪了,你看无也大师能有办法吗?” “……你真的?” 我很肯定:“真的。” “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吧,妈妈你过来和我一起挑块牛肉吧。” 我嫂子是个高知,崇尚科学,大概是不想听我们彼此谈论到底是谁中邪这个问题了,把我妈叫回了厨房。 吃饭的时候我还试图说服她,我妈听了半晌犹犹豫豫地问我:“阿臻啊,你在去医院之前已经多久没有吃赵医生给你的药了?要不妈妈陪你……” “……” 我无语了呀! “我没有中邪,我也没病,呃……你们看我干什么?我病的不重。” 在我妈和我嫂子的目光中,我最终把这句话改成了:“吃完饭我就去找赵医生行了吧?” 她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很难过啊! * 没有得到母亲的认同,我感到有些失落,并且我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听到嫂子也对我产生了质疑:“妈,弟弟的症状好像更严重了……” 她们是我最亲近的家人,得不到她们的认同,我忍不住像孩子一样生气,所以我不要她们陪伴自己一个人去找了赵医生,赵医生是专业的医生,他会相信我的。 “我不相信你,”他扶了扶眼镜,一脸倦容,这些日子忙着照料我大概让他费尽了心力,“你之前到底有多久没有吃过药了?” “我……是有原因的。”我试着向他解释,毕竟谁发现自己的家人被替换了,还能够安心吃药生活? 但是他却不领情,并且抬手打断了我,眼神看着很严肃,“阿臻,你也是经过高等教育的,这个世界哪里来的鬼怪?而且你知道吗在医院的时候我发现你有幻视了,你自己发现了吗?” 我猛地僵硬在座位上,这句话对我而言是晴天霹雳。 我一直以为自己快要好了,却不想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不仅意味着我的病越发严重,同样也意味着……没有人会相信我了。 连我的母亲和我的医生都不相信我,再也不会有人信我了! “阿臻,你所说的那些真的都是你真实看到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我抓住他的手,语气非常肯定,我希望他相信我。 但是他只看了我一会儿,就向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赵医生在被明承聘请为我的专属医生之前,他曾是一个著名精神科医院的副院长。 在他离职前最后一段时间,他接手了一个病人。 这个病人是一个很温柔的女性,她的症状看起来很轻,家人认为她没病,于是不想给她治了,在医院大闹着要求出院回家备孕。 “但是出院之后不久,她的家中就起了一场大火,”赵医生撩起眼皮看着我,他的白眼球中有血丝,眼底是疲倦的黑色,“这个女病人一把火烧光了自己家,并坚称自己掐死了一个妖怪。” 听到这里,我感到汗毛倒竖,不是因为这个病人的恐怖,而是我联想到了什么。 “……所以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她产生了幻觉,认为自己瘦弱的老公是山羊精,为了除掉妖怪,她放了一把火并亲手掐死了他。” 我瘫坐在椅子上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明明已经半夜了,赵医生还非要来给我送药,明明只是照顾我一个病人他却仿佛在短时间老了好几岁。 他们对我的怀疑是很有理由的。 而我…… 赵医生把给我准备好的药喂给我吃,“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知道幻觉是可怕的,你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住院的这几天给你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不能排除是精神以外的方面造成的幻觉,但是你还是一定要按时吃药,每天不要胡思乱想,再观察三天我就带你去做脑ct。” 我没有再坚持,仰头喝下他喂给我的水,将药片吞入腹中。 但是我这次也没有老实听他的话。 我可能真的有病,但是我有自己的理智,我觉得我可以相信我自己。 他将我送回了我大哥家门口,我向他道别之后并没有进门,而是转头就打了辆车。 我最后去了一个人的家,她家的阿姨见到我惊讶了一下,“您好久没有来过了。” 我勉强撑起笑容,向她点了点头,坐到沙发上等待我要见的人。 过去的这段时间,除了面对明承我从来没有过奇怪的幻想,也从来没有见到奇怪的东西,如果是精神疾病难道还会有选择性的吗? 我相信我自己,虽然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阿姨给我倒了杯冰橙汁,但是我没有喝,直到橙汁中的冰块融化了,我终于等到了我要见的人。 下午的5点30分,房门打开。 明仪回来了。 。 17 骗子(2) 她今天似乎参加过什么应酬,我看到她涂了暗红色的口红,黑色的长裙垂到小腿,脚下踩着一双同色的高跟鞋。 进门之后,她摘下了黑色的薄手套递给了阿姨,漆色的眸子从纤长的睫毛下看向我,眼尾的眼线深黑,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她有些时候气质和明承越来越像,而自从她练体育之后体型也远高大于一般女性,两个人从外形和气质上都逐渐的有些重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今天怎么记得来找我?如果是为了感谢我照顾了你一天,倒也不必。”她扯起一边的嘴角,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一下,不过就算是笑,大概也不是一个好的笑容。 不过我并不在意,她是在乎我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 我想要开门见山,但是有阿姨在这里我不好直接说,我犹豫再三的样子大概是落进了她的眼中,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转而对阿姨说:“你今天先下班吧,不用管我们了。” 阿姨走了之后,我本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是她却很痛快的阻止了我,“我知道你一张口肯定又是我哥,上了一天班别惹我不痛快,”她去酒柜挑选了一瓶白色葡萄酒,又拿出一个杯子递给我,向我微微的笑了下,“既然来了,先陪我喝几杯。” 温家的子女都是高个子,明承比我高半个头,而明仪和我相当,练了几年体育之后,有可能还比我高,只是我不承认。 她并没有换下鞋子,此时踩在高跟鞋上站在我面前,很明显比我一个男人还要高了几分。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怀疑自己的一米八到底有没有水分。 她将酒液倒进我的高脚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清澈的酒液滑过透明的玻璃,光凌凌带着微凉的甜味,在夜晚是很好的饮品。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和明仪坐在花厅下的长桌上,我在这一头,她坐在另一头。 她唇上的口红被酒水冲淡,一部分残留在玻璃杯上,因为坐着,长裙有些曳地。 我看到她神色的变化,起身走到她身旁,提醒她:“明仪,你醉了。” 她还要给自己倒酒,我皱了下眉,抬手挡在了酒瓶口。 酒液从我的指缝流下来,她垂眸看了会儿,缓缓地撩起睫毛从下往上看我,忽而笑了笑,“你还是这么体贴。” 我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是我没有放在心上,她明显喝醉了,而且这个样子我也不能对她说什么了,于是我准备搀扶她站起来送她去休息。 但是她抓住我的手腕,暗中用力让我弯下腰,仰头直直地看着我。 “明仪?” 我被她忽然的动作拉的一晃,一只手撑在她身旁的桌子上稳住了身形,叫了她一声。 她仿佛忽然醒悟了似的眉头一动,又用力推开了我。 夜晚又刮起了海风,晚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窗边的铃兰随风摇动。 明仪半长的头发也有些被吹散,她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忽然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为温明承嘛,你妈对我说你觉得我哥中邪了哈哈,她觉得不可置信,她怕你疯了,可其实我也觉得你疯了。” 我没想到我妈居然和明仪这么熟,我早上刚对她说的话转头明仪就知道了,我想解释一下我没疯,但是她笑着摇摇头。 “你不必解释,其实从你们告诉我要结婚开始,我就觉得你疯了,但是现在我转而一想,人生真奇妙,我哥是个骗子,你爱他所以变成了疯子,你们天生一对。” “明仪!” 她这一串疯子骗子的话让我不明所以,同时有些受伤。 难道我和明承在她的心中就是这样的吗? 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明仪真的不是小时候的小女孩子了,她长大了,变得高大冷漠,我也看不透她了。 我有些失落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一种命运难以琢磨的无力感。 相对无言。 一段时间之后我起身对她告别:“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我将外衣捡起来走到玄关处换上自己的鞋子。 “阿臻哥哥!”而这时,她忽然快步走过来叫了我一声。 她好多年没有这么叫我,我恍惚了一下,心中有些难过,转过身来看向她,“明仪?” 室内没有开灯,我看着她向我走过,一身黑色长裙仿佛融入了黑夜中。 她走到我的身前,忽然用力地抱住我。 小时候我们这样拥抱过好多次,但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了,这让我有些僵硬。 “阿臻,”她在我耳边说,鼻子似乎有些不透气,成熟的女中音说话的语调很稳但却带着淡淡的鼻音,听起来有些喑哑,“你放过自己吧,为什么要为了我哥把自己变成这样?他根本就不值得。” “他是你亲哥,明仪,即便你讨厌他,他也是一个好人!现在我怀疑他出事了,难道你不担心吗?”我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段距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够这么绝情。 那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明承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我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 她却沉沉笑了起来,嘴在笑,眼睛却是一片深沉,状态看起来会有几分不正常,“只有你才觉得他是个好人!我已经说了,他就是个骗子,还是一个又病态又自私的骗子,他就把你玩得团团转,把你这半生玩弄在鼓掌之中,也把我搞得很惨。” “阿臻,我们都是被他害了的。” 我敏锐地发现她的眼中有几分疯狂,觉得她的状态很不对,所以推开她后退了几步,“你累了明仪……” 我想要转身离开,但是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我们身高相当,我是个病弱的男人,她是个高大的女人,因为常年练体育所以手臂的肌肉线条并不比我差,我怕伤到她也不敢用力推她,所以一时也算是被她限制住。 我的耳畔,她湿热的吐息从殷红的唇中吐出,我微微侧首就看到她冷艳脸上此时微微带笑。 温明仪声音中带着丝丝缠绵:“你爱他不如爱我,人要懂得权衡利弊,你看我起码不会骗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沉下了脸,她今晚的话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可以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这是她喝醉了,但我不想再对她多说什么,我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想将她从我身上扯下。 但是忽然,我的脸侧仿佛接触到了什么湿软的东西,她探过头来看着我的脸,一头半长的头发落到我的肩上。 “你不就是喜欢我哥那样的吗?难道我跟他不像吗?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 “哦,我明白了,”她仿佛恍然大悟,弯起眼睛笑了笑,一双和明承很像的眼中目光灼灼赤。裸,尖锐逼人,带着浓墨重彩的疯狂。 “如果你喜欢那样的话,我完全可以扮演……像我哥一样的角色。”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暧昧,我一时没有听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我接触到她带着侵略性的眼神。 其实我在很多人的眼中看到过这个目光,甚至是温明承在某些时候也用这个眼神看过我…… 我骤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仿佛被五雷轰顶,我的双眼缓缓睁大,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半晌,我听到自己质问的声音惊愕到有些尖锐。 “你疯了?!” 。 18 骗子(3) “怎么了阿臻?你能接受我哥,就不能接受我了吗?”昏暗的光线下,女人过长的裙摆贴上我的小腿,她身上的香水味带着爪牙,一点点爬到我的身上,体温隔着衣料渗入我的皮肤。 这一切都是暧昧的,但是我却觉得可怕。 我最亲近的亲人之一突然之间就疯了。 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我丈夫的亲妹妹,对我说出这种话。 仿佛被替换的不仅是我的丈夫,我也不再认识明仪了。 我猛地抓住她抚摸上我腰侧的手,冷着脸质问她:“温明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还知道什么叫羞耻吗?!” “明承是你大哥,我虽然是男人但也是你嫂子,你对我说这种话把伦理放在哪里?”我胸口闷了一口气,痛心的同时也很愤怒,如果她曾经是因为这种原因和明承闹翻,那我真的对她太失望了,我心中有气因此说话也开始不客气,“明仪,你心里对我们还有尊重吗?你对自己还有尊重吗?” “我追求自己所爱怎么不尊重你了?怎么不尊重自己了?你曾经确实是我嫂子,但是嫂子,你有一件事弄错了,不尊重我们三人的是温明承,不是我。”她轻笑了一声,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像是忍得太久再也忍不了,我不明白她,但是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报复的畅快。 “书画世家魏家传承魏书据说有四百年,可惜啊,魏老教授一夜暴死,长子被人挑断右手手筋,幼子因为没有传承而躲过一劫,如此一来他的作品就成了绝品了,当年被炒到了多少来着?” 久远的记忆被翻出来,我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温明仪看着我的脸色笑了一会儿,“阿姨当时年近五十却忽然成了上流男人们追求的对象,这世界真讽刺啊,光是那些所谓的书法爱好者也够你们喝一壶的,更何况还要面临生命的威胁,当时我和我哥从挪威赶回来是想带你们去国外避一下的,但是你可真让人惊讶啊……” “魏家小少爷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火烧了父亲所有的作品,宣布魏书永不复存,你站在你母亲面前替她挡住了所有视线,那种姿态迷倒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吧?你也不知道我哥当时看你的眼神有多疯。” 说到这里,她一把将摆放在扶手柜上的一个陶瓷工艺品扫到了地上,碎片飞溅,而她的语气中满是怨恨愤怒:“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他明明知道我们两家长辈从小想让我们结婚,我们应该结婚生子过很平静的生活,而他却偏要跟我抢,目的达到的第一天他就用最恶毒的方式向我宣誓主权,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我皱起眉头,并不认同她的话,“我从不知道长辈想让我们结婚,而且你搞错了,是我先喜欢明承的是我……” “是你个屁!你被他耍的团团转,你知道什么?!”她骤然沉着脸粗鲁地打断我,转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阿臻啊,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吗?因为你和我哥订婚的那天……” 她忽然附在我的耳边,喑哑又缓慢地说:“你们在他房间做的时候……我哥让我在门外听了半场。” “我恨死他了,我真想杀了他,但我又想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我仿佛再一次被五雷轰顶,瞬间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耳边出现尖锐的耳鸣。 “不可能!”我猛地一把推开她。 她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到了一旁的矮桌,桌子上摆放的玻璃花瓶砸碎在了地上。 而我快步向房门走了两步以后,忽然撑着房门干呕起来。 眼眶因为生理性的难受变得滚热刺痛,有水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阿臻,你很难受,我也难受,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但是你总是想着他,你快把自己折磨疯了……”她向我靠近,看动作似乎是想要安慰我,但我很抗拒她的接触,所以不客气地再次将她推开。 她并没有反抗的动作,再一次撞到身后的柜子,而我直起身来冷厉着目光看了她一眼,说了我这么多年对她最过分的一句话:“不要靠近我。” “是我先喜欢的明承,我不相信什么兄妹争一个人的恶俗剧情,至于那种恶心的事,相对于你我更愿意相信明承。” 我转身推开房门,但是她却再次从背后死死抱住我。 “你别走!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她似乎哭了,我听到了她的哭腔,“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阿臻,这些都是真的……” 她的力气其实不比男人小,如果她不是一个女性,我可能已经忍不住要跟她动手了。 有温热的水滴掉在我的肩膀,我感到那一块布料湿湿的。 “不是你先喜欢他的,是你那时候太单纯太好骗了,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吗,阿臻,你好好想想……”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温明承的? 我记得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喜欢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吗? 可能需要…… 其实我小时候确实和明仪关系更好,她那时候和现在判若两人,每天扎着小丸子头,真的是乖巧可爱又爱脸红,我喜欢容易脸红的人,所以相比成熟稳重的明承我更喜欢明仪。 我小时候身体还是不错的,因此我带着她在温家的后花园捉蚂蚱捕麻雀,偷偷折温叔叔的土耳其玫瑰,怂恿明仪把妈妈的白瓷茶具拿出来过家家,带她干各种坏事。 两家人出奇地纵容我们,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而每次我和明仪一起玩的时候明承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们,他只比我大不到一岁,但是气质看着像个大人,看我的眼神虽然温和但是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我有些害怕他,所以就故意说他死板无趣,做什么都不愿意带他。 但是有一次我想偷拿我爸的明朝砚台给明仪当过家家的菜板的时候,踩着的凳子晃了一下,就这一下,我晃倒了置物架,打碎了我爸最爱的双凤白玉盘。 东西碎了的时候我都吓呆了。 非常不幸的是,那天两家的父母聚在一起谈论什么,所以书房的巨大声响将他们都吸引了过来。 我爸向来是严父,他沉着脸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我都要当着那么多人哭出来了。 但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缓缓走到我的身前挡住了我。 是温明承。 我不知道他之前在哪里,但他仿佛从天而降站在我面前。 他那时还是少年,声音润泽如珠玉相碰,有礼又歉意地说:“非常抱歉叔叔,我不小心打碎了您的东西,您罚我吧。” 我被他护在身后,怔怔地看着他。 大人们并没有责罚明承,只有他的母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而我也是那时候第一次注意到温家的哥哥。 那以后明承就进入了我们的圈子。 。 19 爱人(1) 我喜欢温和可亲的人。 而我发现温家的这位哥哥正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太多的话,也不会像我们一样嘻嘻哈哈捣蛋作怪,他稳重得像个大人,但是从来不会像大人一样指责我们。 不过我还是不爱带他玩,但他也不生我的气,只在一旁默默看着我和明仪玩。 他很好,没有不满没有怨言,像个静美的影子,一点也不吵。 我不介意让一个影子成为我的朋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年我们两家一起过除夕,我守夜熬不住就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我被鞭炮声吵醒,一看时间还没有跨年,就想去找点水喝坚持熬一下,却发现客厅有个人,是个少年的身形。 少年脖颈修长,肩背线条利落流畅,坐着时姿态端正,腰身笔直,像精美的工笔画。 而我发现他时他正微微低头摆弄着我和明仪剪剩下的窗花。 我揉了揉眼睛细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温明承,他微垂着头,外面的繁华的灯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已是少年的他五官立体,睫毛纤密。 他侧对着窗外,低垂着脸,高挺的鼻梁在他的侧脸留下一小片阴影,睫毛的影子带着纤长的毛流感。 他一点一点修剪我剪了一半的兔子窗花,神情看起来很认真很珍惜。 大人们在楼上打麻将,我和明仪也已经在这个热闹的夜晚做了好几个梦了,而他独自一人在这里连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是想和我们玩的。 只是我不愿意和他玩,他也不好意思说。 我感到有些愧疚。 他像哥哥一样保护过我,我却无视他。 他好,我坏。 他好可怜。 * 我开始主动邀请他加入我和明仪的游戏,他对我们的游戏很陌生,但是学得非常快,因为良心作祟我对他很有耐心,而明仪也不介意亲哥哥的加入。 我们逐渐变成一个整体,不过等到后来青春期,我就开始和同样是男孩子的明承更亲近了一些。 他比我大不了一岁,这条成长之路却走得很游刃有余,还可以回过头来教导安慰我。 他陪伴我长大,容忍我的单纯无知,包容我青春期时的跳脱,比我亲大哥还要温柔体贴有耐心。 那个时候我在圈子里有好几个朋友,但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那一个。 我们很少吵架,只在高中的时候闹过一次矛盾。 那个时候我坚定地要学习油画,不想传承我爸的书法,我爸大失所望。 我不明白他的执着,有我哥一个人继承他的书法不就已经够了吗? 这话我对他说了之后,得到的是一个耳光和劈头盖脸的训斥,“我生你这个儿子做什么?!” 脸火辣辣的疼,眼泪盈满我的眼眶,但是我倔强地不肯哭出来,甚至不愿意让自己有哭腔,我强忍着委屈,不肯屈服,“你不是已经有我大哥了吗?!就当我是意外吧。” 他把我关在了家里,不准我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下雨,仿佛老天也觉得我很可怜。 我那时候还是孩子的心理,故意站在屋檐下淋湿自己以此报复我爸。 但是我失策了,我爸并不心疼。 我很冷,又不好意思回去,在屋檐下蜷缩着像一个焯过水的鹌鹑。 我的自我伤害这种没有脑子的举动打动不了我的爹,他在楼上看了我一会儿,可能是看饿了,晚上让阿姨炖了只鹌鹑吃了。 但是我却打动了明承。 在我打了第n个喷嚏以后,我的头顶上淋淋沥沥的雨忽然停了,我以为我感动了上苍,但是一件高中的校服包裹在了我的身上。 明承的身上总是香香的,校服也带了他的香味和温热的体温,包裹在我身上的瞬间驱散了一部分的寒冷。 他大概是放学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我正傻逼兮兮地淋雨,我看到他的书包被随意扔在了地上,穿着校服裤子单膝跪在我的身前,一只手撑着伞。 因为雨伞倾向于我,所以雨水落在了他身上,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流下来,像从上好的冷白瓷上划过的露珠。 他微蹙着眉,满脸心痛和疑惑:“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我也想这么问。 我以后再也不干傻事了。 有了他这个台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他去他家里洗个热水澡并让温家阿姨给我个温暖的床。 我打了个喷嚏,像拥抱救命稻草一样拥抱他,故作可怜地说:“我爸不认我了,你让我去你家吧。” 快要成年的少年身上肌理紧实非常温暖,他将我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并未被我轻易地欺骗,“发生了什么?” 我将我不幸的遭遇告诉了他,并向他控诉我爸的冷酷无情,以及对我的凄惨视而不见。 我说着说着脸上就落下泪珠,沉浸在委屈和悲愤的情绪中。 我应该看起来很可怜,他会同情我,并跟我一起控诉我爸的,我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上他垂眸看了我一会儿,说:“阿臻,叔叔不该打你,但是他是为你好,继承家中的产业是我们作为子女该做的,而你也不应该伤害自己。” 他向来对我很包容,对我的想法很支持,我没有想到在这一方面他居然是这样的思想,像我爸像我哥。 但是我被我爸我哥不认可的时候,我并不伤心,被明承不认可的时候,我却很伤心。 他不温不火地教育了我。 我推开了他,哭着回了自己房间。 “阿臻!” 他在后面叫我,但是我并不理他。 这之后的好几天我都没有理他。 我宁愿早起半小时提前走,也不想跟他一起上学,在学校里更是不肯跟他说话。 好在他在隔壁班,我只要不出教室,碰到他的机会就不多。 就这样闷闷不乐了将近一个周,他最开始频繁来找我,想要向我道歉,但是我都冷着脸不理睬他。 之后的几天,他逐渐消失了,似乎也不想理我了。 我在楼上的教室窗口,看到他在楼底下和几个同学走在路上说说笑笑,仿佛已经忘记了我。 这个认知让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我感到更加难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惊慌。 我安慰自己这是错觉,但是这之后两天,他也没有来找我。 我真的有些慌了,我只是想跟他使脾气,并不想失去他。 大概因为我的表情太明显了,我的状态落在了我同桌的眼中。 上课的时候他用笔帽戳我的脸,看我因为走神而吓了一跳,哈哈地笑我:“你好像我失恋的妹妹,是不是有人把你甩了?” 他爸妈都是娱乐圈的,而他明明继承了父母的外貌长得挺俊俏,却总是犯嘴贱,我白了他一眼,没有心情搭理他。 他并不在乎我搭不搭理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又凑过来说:“他们私下里说你长的比校花都好看,我发现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这么白?” 他的眼睛快贴到我的脸上了,我拿他考了一半分数的化学卷子卷成桶,把他打走了。 青春期的时候我的面部骨骼还没长开,长相确实有些雌雄难辨,总有人误以为我是女孩,所以这是我的逆鳞。 我本来要发火,但是忽然之间我想起一件事,我的同桌和明承在学生会同一个部门。 这让我心中多日的阴霾仿佛透进来一点光亮。 我开始给他一些好脸色,并殷切地把我的零食分享给他。 他不明所以又受宠若惊。 嚷嚷着非要带我去他父母的演唱会,还要带我去见很多明星爱豆。 我对明星爱豆其实不感兴趣,但是我答应了他。 因为我打算将我单纯的同桌忽悠几天之后,就让他去给我在明承面前美言两句,帮我挽回一下他。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当天晚上我就看到我的同桌和明承在说话。 似乎是放学路上偶遇,温家的车停在他的身前,他拎着书包低着头和里面的人说些什么,神色看着有些拘谨无措。 我看到车内人模糊但是线条优美的身形。 是明承。 我几乎要以为我的目的泄露了,心虚地偷偷跟在后面看了他们很久。 我很好奇他们说了什么,也很想知道我的同桌到底跟他的关系怎么样?他们有没有说起我? 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因为一直思考这件事,把作业写了个乱七八糟。 思考了半天没有个结果,我打算第二天直接去问我同桌。 但是第二天的时候他没有来。 我听同学说他好像他的明星父母要送他去韩国,走的很快。 我换了一个同桌。 。 20 爱人(2) 我对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的心都系在温明承的身上。 大概是我颓废的样子真的太显眼了,一天吃饭的时候我爸用筷子抽了一下我的手,耷拉着脸皮嘲讽我:“你比那卤鸭的脸还难看,气死我算了,老温生得儿子怎么就那么让人省心……” 我爸对我很失望,明承也不理我了。 偏偏我爸又提起温明承,我更难受了,低头瞅着白米饭,眼泪快要掉进碗里。 奖励自己一碗眼泪拌饭吧。 我爸看着我这个死样子,大概也是忍不了了,吃完饭之后他把我叫去书房,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末了灌了半壶菊花给自己降火。 他喝饱了水,坐下来长叹一声:“算了,温家那小子劝我这么些日子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人各有命,你学你的破画去吧。” 他摆摆手,让我快滚。 但是我却敏锐地获取了我爸话中的信息。 明承给我求情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帮我劝我爸? 哇!我就知道他是很大方的,不至于真的不理我了。 我开心了,心中的郁气瞬间散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有座机,于是我离开我爸办公室后迫不及待又故作矜持地打电话给温家,我不说我要找明承,我只说我要找明仪,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后,我终于问她:“你哥在做什么?写作业吗?” 我想借机去温家写作业,去见我失而复得的温明承。 但是明仪告诉我,他们的姑姑最近要结婚,明承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要和爸妈一起送姑姑出嫁,所以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家。 那怪不得这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 我果然错怪他了。 他好。 再一次见到温明承是在温家姑姑的婚礼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身体的线条起伏流畅极具美感,气质温润面带清浅笑容,就这么简单地站在水晶灯下,光晕在他身上跳动,好像他本就会发光似的。 很多人被他吸引,而我也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 我大哥跟我说:“这么多人,你跟他打招呼他也是听不到的。” 我深以为然,所以没打算打招呼,只是我觉得今天的明承很好看,所以我拿出一早准备的相机对准了他。 我将他放在我相机的正中央,他的头顶是羽毛水晶灯,身后是作为装饰而摆满的白玫瑰花束。 而就在我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他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来。 相机传出咔嚓的一声,留下了这一幕。 照片中少年的温明承站在繁华璀璨中,目光穿过人群,远远地看向我。 我们仿佛在那一个瞬间对视了。 我心中一动,在我大哥催促我快走的时候将相机藏进了包里。 婚礼开始的时候我和温明承终于又相聚了。 我们两个坐在一张桌子上,婚宴很丰盛,新娘十分美貌,但是我的视线都偷偷投向身边的人。 斑驳的光线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映衬得他的脸像精雕细琢的雕塑作品。 我看得有些失神,而他在新娘走过地毯后侧脸看向我,灯光在他睫毛上碎成一片柔软的光晕,他眼睛弯弯,轻声说:“阿臻,把你的相机拿出来拍几张照吧?” 他应该是看到了我的相机包,我下意识地点头,但是又想到什么居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拿相机的动作停住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想让明承知道我拍了他。 我第一次有这种神奇的感觉,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结结巴巴地给自己找理由:“我觉得……相机还原不了新娘的幸福,也体现不了他们之间的爱情,还容易把人拍丑。” 他似乎对我的说法很感兴趣:“哦?那要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才好?我怎么知道,但是话都说了,我怎么也要硬着头皮装个逼,“嗯……等我回去画出来吧。” 这绝对是装逼。 我是抱着回去之后明承就忘了的心态胡说的,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他没忘,并且三番两次来问我画的怎么样了。 见鬼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和他姑姑关系这么好? 婚礼都结束了还记挂着这件事。 我当然是画的不怎么样,但是他一直催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画。 成果是画的构图色彩都没有问题,人物也没有毛病,就是新郎新娘笑的很怪,是明朗的笑容但不像结婚,像在参加党建。 摸着良心说,我已经尽力了,让一个高中生画爱情确实是为难他了。 而我那时候也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什么叫幸福。 这是我完成度最高的一幅画,我把它拿给了明承。 彼时他正在花厅练习大提琴,我在低沉优雅的声乐陪伴中进入玻璃房,正是洋牡丹绽放的季节,粉色的leto花型圆润娇艳,空气中都是清甜的香味,大概是为了防止中午过强的阳光将它们晒伤,玻璃房的四周拉上了轻薄如蝉翼的白纱。 我把我画的新婚图给他看,他向我挑了下眉接了过去,神情中有几分玩味。 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就是逗我玩的,根本没想真的让我画。 这让我有些恼羞,所以生气地让他还我。 而他不仅不肯还我,还不加掩饰地摇头笑我:“我想新郎新娘的牵手是不是应该更自然一些。” 他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的,我知道他们牵手的样子没有爱人的模样,这一点我自己也知道不对劲,他们之间差了一种氛围,这种氛围我在婚礼现场见过。 但是我只是一个懵懂的旁观者。 我旁观了别人的爱情,自己却做不到共情。 我把自己的画抢回来,有些生气地转过头去,“你不懂,你又不会画,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画?” 他被我怼了几句,沉吟片刻,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 此时一阵轻微的风吹了过来,白色的薄纱被风吹得高高的,又轻柔地落下。 我因为靠近玻璃,白纱落下来的时候将我半个身子笼罩在其中。 我想将窗帘掀开,但是一直修长匀称的手伸到我的面前。 是温明承,他仿佛想明白了我的问题,笑着向我伸出手:“阿臻,你拉我的手。” 我的睫毛划过薄纱,通过这层白纱看世界,仿佛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雪白梦幻的滤镜。 仿佛鬼使神差,我握上了他的手。 下一瞬,他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将我拉到身前。 我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向前扑了一下,白纱从我的胸前滑到头顶又轻轻滑落。 他一只手稳住我的身体,向一旁的玻璃墙扬了下头,“你看阿臻,我觉得牵手应该是这样的。” 对面明亮的玻璃墙仿佛一面大镜子,将花厅中的景象尽数呈现。 十几种淡色的鲜花或含苞欲放或正娇艳地绽放着,垂蔓植物绿色的枝条随着微风摇摇,白色的窗帘如同云雾升起来又落下。 而花房的正中央,两个少年手牵手靠在一起,个子高一些的将另一个半搂在怀里。 我看到了明承,看到了我自己。 在和我自己对视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 这一刻我成了画中人,我明白了画中人的心境。 也知道该怎么去画了。 我想起来了。 我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温明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