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绝非战五渣》 世界设定 [境界]—五大境 【洗泥胎】洗我泥胎身,黄芽初萌发。可强身健体,寿龄一百二至一百八 【斩道台】气海斩道台,凝神蜕紫府。开辟上丹田,泥丸魂魄真灵显,得享三百年寿 【真灵变】黄芽诞金丹,丹成源婴生,分作金丹境和源婴境。 金丹境享一千二百年寿,碎丹化婴入源婴境,享三千寿 【神游天】婴魂化元神,且夫游天地。元神已成,身陨尤存。 分作小元神境与大元神境,前者寿八千,后者寿一万六 【合道真】吾与大道合,窥见真乾坤。 简而言之:泥胎—道台—金丹—源婴—神游/元神—合道 [兵器品阶]: 法器(下中上)-灵宝(后天/先天)-道兵 [道经·术法]: 不入流—下品—中品—上品 [天材地宝/符咒/阵法/丹药]: 天地玄黄四阶,各分下中上三品 《师妹绝非战五渣》世界设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妖乱遭劫 寒风颇猛,本就破裂开的窗纸随着颤动,发出哗哗的响声。 许映真意识先前尚处混沌,此刻才渐渐苏醒过来,因被那寒冽大风吹得已久,只觉寒意浸透了全身,四肢被冻得僵直。 她眼睫微颤,意识归拢,睁开了点眼睑,动作很轻,幅度微不可见,直到确定只听见一阵阵的呼吸声,这才从余光中去观测周遭的环境。 壮汉,柴堆,碎砖,雕像。 许映真不由咽了口唾沫,身体也随之有了轻微的动作。但此时她双手被反绑,粗粝的麻绳捆得极紧,同肌肤摩擦带来的刺痛叫少女眉头微皱。 她朝一处看去,那围着火堆取暖的三个黝黑大汉,膀大腰圆,周围散落着碎骨食屑,油纸和酒瓶。 当是酒足饭饱,滋生睡意,此刻他们三人都合着眸子。许映真耳聪目明,还能听见颇为沉重的喘息声。 “有机会逃?” 许映真心中不由惊喜,也已对如今现况的起因有了些猜测,正要有所动作,耳畔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暗道不好,放缓意识,依旧闭眼,让身体表现得同昏迷时的状态一般无二。 那冲进破庙的汉子瞧着年岁约莫三四十岁,一入眼便看见了正中的城隍雕像,又侧眼看向地上瘫倒的少女,神色煞是阴寒,却极为复杂。 怒火,懊恼,贪婪,不得尽窥。 但此刻他紧紧抿双唇,压下心思,急忙喊醒了那三兄弟。 “老陈,老董,老齐,快醒醒!快醒醒!” “我们绑错人,摊上大事了!” 那被唤作‘老董’的男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醒来,倦意被汉子言语中的焦灼驱赶干净,顿时一个激灵站起,问道。 “咋个了,出啥子事了哟?” 他们本就是做的砍头的买卖,彭二往日也不是这般沉不住气,只怕真出了什么大事。 彭二树皮一样粗糙的面上满是涨红,他大叹,又咬牙说道:“咱们绑错人了啊!” 他看向倒地不起的许映真,眼中满是懊恼。 “这是许家的那位女公子!” 许家? 许家! 老陈和老齐俱是如坠冰窖,再无先前的初醒疲倦,齐齐扯着彭二的衣裳追问:“许家?是,是,是那个许家?” “这扬州还能有哪个许家!” 彭二摆脱两人的拉扯,不由得双手握紧,青筋直冒,额头上早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地上的少女瞧着尚处金钗之年,与粗粝脏污的麻绳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那白润的肌肤和素雅衣裳,此刻细细观察才发觉那青蓝衣裙上绣有暗纹,微光下如流云飘逸。且此女身上虽无华贵首饰点缀,却腰佩白玉环,如萦柔光,质地不俗。 这处处都彰显主人出身极不寻常,可惜他们先前被猪油蒙了心窍,只以为是个普通富户老爷家的闺女,趁着妖物引发的乱象,便将之迷昏绑来。 ‘女公子’是对各家千金的一声敬称,但眼下此女却名副其实。 她的母亲近日于朝堂之上,正式封侯‘凤鸣’! 此乃本朝有史首例,其手中掌握权柄便是他们这等草莽都知晓何等厉害,稍加试想便有些胆战心惊。 四人此刻均面露懊恼,神色中尽是后悔。而瘫倒在地,佯装昏迷的许映真也基本理清局面,同先前猜测的吻合七八。 几人行事作风杂乱无章,背后应当无人明确指示。 许映真先前醒来时曾做出了多种假设,或是祖父行商上的对头悍不畏死?或是近日娘亲因封侯而在朝堂上引起的党派争锋? 她更倾向于后者。 但此时许映真已确定,竟是一番阴差阳错下,被贼人趁势而为。 都是那场混乱所引! 当时蛇妖突然现身,择人而噬,大开杀戒,叫明净寺中一片混乱,前来礼佛的各路人家都惊慌失措,摩肩接踵,她与身周的侍卫和女使也都因此失散。 “天杀的!” “我真的会谢。” 许映真暗恨不已,却依旧控制着呼吸平稳,不露出半点异样来。 她有名师教导,虽年幼但也习得几分拳脚功夫,可眼下自己被麻绳紧绑,更面对四个身强体膘,正值壮年的男子。 敌强我弱,一动不如一静。 祖父早早教授过她人心难测,眼下四人知晓自己真实身份,事情看似有所转机,但依旧不可妄为。 那四人寂静无语一阵,而后那老董猛地抹了一把脸,呼气粗重,眼中涌出一缕逼到穷处的厉光,如野草乍烧,越燃越烈。 他自蜀地来,颠沛流离,无人指点故官话学得不好,时常和方言杂糅,有些不伦不类。 “格老子的,不如整它一票大的。” “不然老子们咋个整蛮,反正都是绑人要钱,现在估计要遭,还不如接到干!” 老齐则阴沉着脸,三角眼中神情阴暗,沉声道:“我觉得现在都还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当时一片混乱,想来也没有太多人留意,不如直接宰了,早早逃走?” 他们此前早干过这般绑人换银两的买卖,本以为绑个富户老爷也就是被家丁追捕,或是报官后的府衙小卒追查。 彭二回过神来,稳住呼吸,这才说道:“你真有这个胆子?现在城中已经被封锁,围得密不透风,像是张蜘蛛网一样,那些士兵还穿着铠甲,拿着刀枪,正一家一户地搜查,老子当时看一眼就差点被吓破胆了,打听清楚后马上就跑回来。” 本就不是有目的地掳人,彭二此前外出正是打探哪家有无丢女消息,预备着肥鱼上钩,谁料原来他们钓到了条大鲸,现在谁敢拉杆扯线! “我们估计是逃不出去的,这女娃儿还没醒,要是真杀了,我们又被查出来,那才是死得彻彻底底,没有半点余地!不能杀啊。” 而那一直沉默的老陈也沙哑着声音说道:“还做一票大的,真去拿命做?” “那可是许家,更是凤鸣侯的独女!我们四个势单力薄,真的是前脚拿钱,后脚送命。” 没见过去死投胎还如此积极的。 “那你说啷个办嘛!” 四人议论纷纷,尚无定论,许映真知晓人的精力有限,如今他们专注于争论,自然对自己少了查看的心思。 庙宇破败,她看着地面上瓦片碎石散乱,这几人还没来得及整理,便悄悄摸过来一块握在掌中。 石块粗粝,刺得掌心发痛,许映真闭着眼,暗中以尖锐之处磨着身后的麻绳,心里祈祷不要被发现。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信女刚捐了大笔的香油钱,平时也就浅浅地小炫了些酒肉,阿弥陀佛。” 片刻后,石块边缘由锋到钝,但麻绳也由粗至细。 许映真自小有几分气力,加上习了武艺,知晓如何发力最为有效,手指揉捏感受其粗细之后,她有八成把握将之挣断。 那四人还在争吵,正是好时机! 许映真心头大喜,正欲动作,却有一阵狂风席卷,冲入城隍庙中,其中竟杂沙砾,呈现黑黄之色。 许映真终究没有忍住,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风中若隐若现的粗壮蛇身,鼻中也嗅到一股叫人作呕的腥臭,正是先前那一场寺中作乱的祸首。 蛇妖! “好好好,好好好!” “大笔的香油钱投进去你是半点不保佑我是吧!终究是错付了!” “那明净寺供的是什么佛祖,我是再也不会去了!这次要是平安回去,非要将那寺庙的地皮买下,扒了盖猪圈!” 许映真见那蛇妖张口将彭二半个身子咬断吞下,鲜血狂溅,叫她也染了一脸血污,顿时心跳如擂,通体发寒。 第二章:命悬一线 风沙渐去,露出蛇妖真貌。 足有十七八尺长的身躯粗壮得骇人,菱形蛇鳞呈灰黄白三色交织,腹部却有几道狰狞血痕,此刻三角蛇头已张开大口将彭二半个身子吞入腹中。 它竖瞳冰冷,透着被血腥染出的兴奋,而蛇妖长尾灵动无比,正飞速射出,要将那剩下的三个大汉束缚原地,不得逃脱。 “嘶。” 蛇妖嘶叫之声实在是叫许映真头皮发麻,而那三人往日本就干着不干净的勾当,还敢在当日明净寺大乱的时候趁机掳人,胆子自不可能一吓就破。 他们从巨大的惊恐中回神,怎会任由那蛇尾将自己捆绑?都慌忙逃蹿。 此时此刻,蛇妖忙着将彭二剩下的半个身子吞入腹中与另一半团团圆圆,老陈几人同样忙着躲避正追逐自己的长尾。 “哎呦!” “忙,都忙点好啊!” 许映真心下暗道。 那蛇妖凶恶非常,此刻再闭眸佯装昏迷半点无用,只是给它送上一块可口点心罢了。 她自先前的慌乱中找回清醒,鼓足气劲,筋骨发力,猛地挣开了半断的麻绳,双手与胳膊被擦出血痕,阵阵刺痛袭来,许映真却半点不顾。 她摆脱束缚,立即朝那破旧的窗棂一冲。 年久失修,朽木破纸,顷刻损毁。 许映真冲出城隍庙,摔到地上,浑身发疼,但急忙站起身来朝着前方跑去,不曾往身后看去一眼。 话本中讲的那些妖物都喜好吸人精血骨肉,对比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怎么都是那些个壮汉更对蛇妖有吸引力。 既然是那四个贼子将自己绑来的,那此刻将他们视为垫脚石,挡刀盾,许映真也无半点负担。 这座破旧的城隍庙位处城中偏僻角落,往日罕有人烟,叫喊求援无用,许映真留足气力朝着那巷中冲去。 她往日出行乘轿,不甚了解这里的街道结构,但若能逃入其中,复杂的巷道总能给自己多争取几分生机。 剧烈的奔跑极快地带来身体的不适,她早前本就被冷风吹得身体发僵,此刻入秋时节,空气带着凉意,涌入许映真的腹腔中,只叫她喉咙发痒。此刻肌肤被寒意裹挟,内里气血却翻腾滚烫,极不好受。 她终于冲入巷中,不由得心定几分,这才分出心神朝后一望。 那破旧的庙宇中传来男子凄厉的惨叫,许映真头皮发麻,暗中安慰自己。 还真是绝境爆发潜力,她都不知道自己这小短腿子能跑这么快。 如今相距一两里的距离,只要她及时冲到街道上,按那匪徒所说,城中都是正在搜寻自己下落的兵将。 而先前她观蛇妖腹部有伤,瞧着的精气神同那日明净寺中所见相差甚远,显然是遭了大罪,那说明定有能克制蛇妖的能人异士,也不必担心会因为自己引来蛇妖而造成大的伤亡。 “只要能同兵将们汇合,那便是大局已定!” 许映真喃喃自语,唇角正要勾起,突地耷拉下来。 她这乌鸦嘴! 那破庙中此刻冲出一股黄黑沙风,蛇妖从中冒头,整个头部都被鲜血侵染,显得格外妖异,竖瞳直盯着许映真,冲她掠来。 跑! 中间足有一两里的距离,绝不可能瞬间被追上!绝不…… 许映真只感妖风狂乱,从她身后猛烈的打击而来。那蛇妖周身的沙风也不知道是使的什么妖法,蛇鳞微微闪动,溢出几分奇异的光辉,竟然如同离弦之矢般迅猛。 好好好,果然是妖物! 许映真欲哭无泪,终究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此刻她被蛇妖惊骇心神,不免身躯微颤,但腥风当面,本能替着她做出了动作。 她一把抄起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最大的碎石,粗粝的摩擦叫许映真回神,随即滋生出一股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胆气来。 那蛇妖已经张开了大头,露出内里恐怖的口腔,尖锐的蛇牙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钉透一般。 “去你的!” 许映真心头惊怒交加,发狠地将那石块朝着蛇头击去。 好了,所谓鱼死网破。 现在是鱼真的死了,网一点没有破。 这蛇妖不知皮肉如何长的,竟传来一股诡异的反弹,生生震裂了许映真的虎口,石块更碎落一地。 那蛇妖半点不曾损伤,一双蛇瞳冷如冰棱,竟如人般讥讽。 它似讥笑这幼女持顽石,怎么可能伤得了自己? 那竖瞳中分明写着:“裸猿之搏斗几何哉?徒增笑尔!” 蛇妖大口张开,朝着许映真咬去,其中更吞吐一股诡异气息,腥臭中竟夹杂丝馨香,朝着许映真扑面而来,叫她浑身发软,再无计可施。 而先前这蛇妖伤重不曾留心查探,现在惊觉此女竟然满身清灵之气,莫非是人族中的身怀灵根者? 它眼中顿生惊喜,动作更是迅猛起来! 许映真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妖物面前,她昔日颇为自得的武艺是如何无用,正是所谓的被‘一力’破了‘万法’,毫无反抗之机。 当是时,天空却有一声厉喝传来。 “妖孽尔敢!” 咻! 虹光划过天幕,劲风撕裂带起阵阵爆鸣,那蛇妖闻言猛地一颤,更要迅猛地想要将许映真吞吃,可惜那虹光却更快一步。 “原来是剑啊。”许映真双瞳一睁,看清了究竟。 那长剑插入蛇头位置,大股的蛇血迸出,竟是出奇的芬香扑鼻,泛着晶莹琥珀般的光泽,赤如烈焰。 许映真心神惊骇,嘴巴下意识地张开,意外下吞了几滴赤色血珠。 “竟然是温热的?”书中不是记载蛇类血冷? 不过…… “香的嘞。” 那血珠从咽喉滑入,散出几分醇厚香甜之味,落进腹中,先前被寒风冻得僵冷的躯体竟开始诡异地生出股暖意来,就是许映真之前剧烈奔跑而带来的酸痛也得了缓解。 而那剑的主人也露出了真貌。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身披白袍银裳,腰系青玉带,样貌并不冷硬,反倒透着一股儒雅柔和,眉宇清朗,两瞳澄澈,叫人只觉渊渟岳峙,沂水春风。 而他右手有奇妙的光辉溢出流转,瞧样子似乎是掐动什么道家手诀? 那蛇妖吃了一剑,银白长剑的剑身上竟然飞速地流动白光汇作玄奥妙纹,由虚化实,透射而出,转眼间覆盖了蛇妖全身,宛如蛛网,亦像锁链,将之一扯便从许映真的面前把蛇妖带离而去。 大难逃生,她心跳如擂鼓,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面色通红,看向天空中的那人,目露异彩。 好厉害的手段! 这莫非就是传闻中的仙家术法? 许映真心中情绪此刻如同海浪潮升般翻腾不休,既有死里逃生的巨大欣喜,更有对那男子的诚挚感激。 但她从小所处的环境,得到的资源,受到的教导,种种皆共同塑造了如今许映真的心性。 因此又有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倔强又旺盛地长了出来,在其驱使下,叫她无法遏制地去设想,渴求,发问。 这般的手段,她为什么不能握在手中! 第三章:天悬明鸾 那高空的男子面上浮出笑意,这蛇妖洗泥胎之境已然是第六重,接连有过六次肉身蜕变,脱胎换骨,涤尘生辉,故而躯壳坚硬非常。 若非是师父赐下的这柄仙剑品阶极高,只怕也无法一击制胜,穿透其鳞甲皮肉。 楚今朝右手灵光渐渐消去,此剑和他心神相合,发出‘嗡嗡’的一声,剑身颤动间便是猛地从蛇头中飞出。 那蛇妖经此一遭气息萎靡不振,蛇瞳中的冷光都涣散起来,但窜动着身躯,竟依旧灵动无比。 它的体内似乎有黄黑色的光芒涌出,尽数流向蛇首创伤处,竟然叫那窟窿生生愈合。 许映真看得瞳孔圆睁,急忙朝着那脚踩青空的白裳男子奔去。 此人想必手段不凡,先前出手搭救,现在也不会袖手旁观,越是靠近,总是能在心里添上一分安稳。 而楚今朝瞧那蛇妖竟有死灰复燃之态,并无半点惊慌。 妖族精怪以血脉精华为根,凝聚气血黄芽,生命顽强远胜人族修士,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蛇妖盘踞身子,心中愤恨不已,粗略感受这来人气息,发觉也不过比自己的修为高上一到两重,实在是他手中的那柄神兵利器,叫自己胆战心惊。 它已开灵智,聪慧近人,故而知晓进退,便想放弃那可口女娃,正欲潜逃。 然而楚今朝却双手结印,口中轻喝。 “渺渺无极,玄黄天地。” “去。” 周遭波纹荡漾,劲风鼓吹,叫人觉得庄严而肃穆。 那柄银白长剑晃动一二,迸发炽烈光辉,竟一化三,三化九,疾风迅雷,斩蛇直追。 “嘶!” “嘭!” 许映真心头震撼更甚,但眼中的惊诧散去后却涌出更灿烂的异彩来。 那九柄剑皆没入了蛇妖巨大的身躯当中,白光竟是跳跃的雷弧,猛然炸裂叫其躯壳皮开肉绽,鲜血直淌。 许映真眉头微动。 “这蛇妖皮肉下的血虽然也算澄净,但没有先前那些血珠一般神异,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是脑袋的血不一样?” 而此刻已然是强弱分明,高下立见,于这剑下,蛇妖再多的妖法都使不出来,气血溃散,已然颓败而无力支撑。 楚今朝见状心头松弛,他如今虽修得第七重境,法力底蕴更胜一筹,但并不擅斗法,另有专攻。 师父赐下的这柄‘风雷吟’实在是大大助长了自己的实力。 他眉宇中刚浮现出些喜色,却猛然见那蛇妖的身躯炸裂开去,顺势将风雷吟弹开,九柄重新归一。 而刹那便有股黑黄之风从蛇首处涌出,直追许映真,实在太快,仅是瞬息便将她身形卷入其中,朝着城外遁逃,再也不见踪迹! “糟了!妖魂出窍?不对,这蛇妖分明只有第六重境,离铸就道台且打通泥丸紫府尚有天壑之距……莫非是得了什么机缘在身?不对,糟糕!莫非是夺舍?” 楚今朝面色大变,那蛇妖搏命之举快若奔雷,自己仗着利器占优,但往日甚少斗法对敌,经验不足,这才叫它有机可乘。 他此刻锁眉抿唇,双手急忙掐诀,使出寻踪术法。 此处尚有那蛇妖气息留存,故能叫法诀起效,但过去片刻,仍未施展成功。而此刻,突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青衫迎飞扬。 “你只知修习丹术,怎么连这寻踪术法都施展得这般滞涩。不是追着那蛇妖而来的吗?发生了何事?” 青衫女子手持白玉折扇,自有一股澄净萦绕。 不等楚今朝着急忙慌地将一切告知,明鸾真人已然右手指头掐动,不由得神色一动。 “你啊你,为师回去定要罚你,苦修丹术并非错处,但也当知晓修行途上看似灿烂光辉,也有艰难荆棘,需得掌有雷霆手段啊。” “你这课业修得,啧。” 她话音落毕,挥动衣袖,两人便是化作光缕朝着城外一处遁去。 …… 城外山林,入秋薄寒。 许映真悠悠转醒,意识还未清晰归拢,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痛,宛如被大锤敲击般。 “嘶。” 她捂住了脑袋,睁眼看着周围场景,记忆渐渐复苏。 那蛇妖被男子神兵所伤,雷霆斩裂了其身躯,最后竟然是从脑袋那里冒出一大团的黑黄风沙,将自己给卷走了? 许映真揉了揉太阳穴,又捏眉心,那股头痛才缓解了些。 “那妖风好生古怪,落入其中我便是浑身酸软,气力使不出来半分,之后更是意识模糊,昏迷过去。” “那蛇妖怎么不见了?” 她舔了舔唇瓣,久不进水米,早已泛干起皮,肚中更是造反,应景地传出咕咕的声音。 许映真叹了口气,打从自己出生,真就是没遭过这份罪。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周围环境,秋寒一至,叶枯凋落,她刚刚所压住的地方尽是碎开的败叶。 “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争斗。真是稀奇,蛇妖莫非自己消失了?” 许映真想不通,但没关系。 反正娘亲说过平平安安才是真。 她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和枯叶,心中暗道:“这里又是哪里?” 荒山野岭,人烟罕至。 许映真低头一瞧,虎口先前本被撕裂,疼痛难忍,但吞了那几滴赤红蛇血后却再无疼痛之意,甚至现在隐约有愈合之态,不再渗血。 而此刻虽有寒肃秋风吹来,许映真却没感觉到几分冷意。 妖物之血,真是神奇莫测。 但为避免沾染污秽,叫伤口恶化,她还是从内衫撕下柔软布条裹了一裹。 此后,许映真又从衣袖中摸出个圆形小物,打开盖子,里头的小针晃荡两下后便是静止,为她指明南北两个方位。 少女自己嘀咕道:“楚姨真是天纵奇才,连这等奇物都能创造出来。” 而她口中的楚姨,便正是如今的大汉王朝之主,那位功泽千秋的帝王。 许映真收起指南针,正要朝着扬州城的方位走去,突然却面露警戒,身躯紧绷,往一处看去。 并非是她设想的林中野兽,青衫女子缓步迈出,身周竟伴随着一圈圈的银光涟漪,脚踏虚空却如有阶梯,跟在身后的则是先前许映真见到的那男子。 她心头的戒备消去大半,而见这女子容颜并不如何出众,却有幽如澈泉的沉静,双眸中似蕴养宝光,踏走之时不过微末动作,纤毫间却足显仙姿凤骨。 许映真心下思量不过片刻,便是拱手见礼道。 “见过前辈,不知?” 明鸾真人则并未回话,她有些诧异地看了许映真一眼。 楚今朝观察到自家师父的神色变化,也是心头一跳,莫非这少女有什么异样? 明鸾真人为道号尊称,其原名为李秀,修行三百余载,已踏入第三大境‘真灵变’中的源婴境,乃天纵神才,心性亦如山岳般巍峨不动,如今竟然露出惊讶来。 李秀伸出右手,食指凌空一点,落到许映真的眉心。 后者完全不知发生何事,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宛如双肩上扛负巨岩,半点动弹不得。 但她突然感觉有股清凉之气涌入自己的脑海,先前的那些钝痛尽数消失,像是污渍一般被洗涤干净。 许映真神清气朗,而李秀也收回了食指。 “确有夺舍的痕迹,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蛇妖并未功成,但到底有些强硬地闯入你混蒙泥丸中,所以你头痛不止。” “许是你这小女娃天资极佳而致使魂魄奇异,反吞了那妖魂也不定?” 泥丸藏魂魄真灵,不达第二大境不开窍,强行探索有害无益,她也不过是粗略外观后推断。 李秀笑出声来。 “女娃,你叫何名?” “许映真。” 许映真已猜出这青衫女子和那男子当同为超出凡俗的仙者,或者说是更了得的存在。 她坦然回应,音中无半点谄媚讨好,自是磊落大方。 李秀眼底笑意加深几分,她脚步轻点落到地上,走到许映真的面前来。 “我乃太玄宗明鸾真人,隶属天悬法脉,也是这憨小子的师父。” “早前掐诀测算,意外发现你我有师徒缘份,刚才更察觉你身怀上品灵根,资质实在不俗,虽然骨龄十二,先胎之息散了大半,但仅是洗泥胎这第一大境会滞缓些。” “本真人并不喜什么弯弯绕绕,便开门见山地跟你讲。” “你可愿拜我为师,踏入修行?” 第四章:雀身凰命 仙人引路,如见新天。 许映真往日喜看话本,尤其是那些妖精异志,修行怪谈。这看得多了自然难免会曾心中满怀激荡地设想过一二,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是那神仙中人,挥斥方遒? 但那也仅是想象,许家家训便载有一句“踏地望星”,仰望星空之时亦须脚踏实地。 而此时此刻,当李秀开口问询,许映真只觉得万籁俱寂,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感知到血脉的流淌。 扑通,剧烈,如擂鼓。 沸腾,炙热,似火烧。 拜李秀为师,一步登天跨仙凡,如眼前的两人般脚踏青空如履平地,驭剑临敌潇洒恣意,那是如何的风流意气! 但许映真思绪归拢,深吸口气,终究只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回道。 “多谢仙师厚爱,但请容我相禀。” 先前这青衣女子已开门见山,将自己的身份告明。许映真从未涉及此等领域,并不知晓那些言语意味着什么,自然更难辨真伪。 但修者同凡人的差别宛如天堑,先前的蛇妖已完全将之映证。且不说这位明鸾真人,就是那银裳男子便足以轻描淡写间宰她生死。 所以有何欺瞒的必要呢? 许映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坦然将自己的身份托出。 “小女名唤许映真,映照映,真假真。” 她尚且年幼,经历多番变化,突遇这般机缘,也难免心神激荡,不过是强行稳住声线,不想露出怯懦,作些无谓的示弱姿态。 李秀自轻易窥穿这点,眼中柔色却深了几分。 许映真整理思潮,情绪趋于平稳,言语自然更加流畅。 “我出身扬州,母为凤鸣候,家有祖父将至花甲,身为家中唯一子嗣,亲长疼我爱我,我无法随心答应仙长,与你同离而去。” 竟是家中唯一子嗣?李秀虽然出身修行界,但也听闻过凡间中的一些旧俗,当即心有了然,并生出几分好奇来。 想起自己同弟子此番来这一遭凡间绝牢的目的,她便已有新的想法。 李秀承天悬道统,修有不弱的占卜之术,遂暗中催发,却突地眉头微挑,眼中讶然更甚,这才说道。 “本真人,想同你去走上一遭。” …… “真儿可有下落了!” “咳,咳咳。” 老者坐高堂上,身着金绣祥云仙鹤的玄色长衫,鬓发长髯均已染上雪白,早年耗损心力且身有沉疴,如今这衰老颓败到来得也要更猛几分。 此番孙女为自己去明净寺中烧香求平安符,却因蛇妖作乱失踪。饶是经历过风浪,他也难免忧怒交加,只觉喉中夹痰,一时咳得心肺齐颤。 一旁的管家急忙取出檀木小盒,将一粒参芝养气丸喂至老爷子口中。 许老爷子和水咽下丹丸,起效颇快,那股心肺传来的痛痒渐渐被压了下去,而那来报的侍从才小心地将消息禀明。 “回老爷,尚未查到下落。但我们以百两白银为赏,已有当时寺庙中人前来相报,说是瞧见了混乱中有人以迷药手帕掳走女公子,已差画师根据描述画出那人样貌,请了知府以官差搜寻。” “还请老爷放心,我们及时拿了侯爷令牌去闭城搜索,肯定还没出扬州城,女公子定是无恙的。”管家一旁安抚说道。 许镜观也知如此,但纵横商场多年,他最知何为意外和万一,思来想去实在心绪驳杂,只能挥了挥手。 “快去,府中得力的人手都遣派出去,如能寻到真儿,赏千两白银。” “是!” 知晓他心急如焚,许府侍从也是个个如临大敌。 管家瞧去约莫四十岁,唤作许埕,是家生子,很得重用。 此刻他急忙吩咐,却有所更改,当然不可能遣出全数人手寻觅女公子,否则府中必定空虚。 无论是商道对手,还是侯爷官场政敌,老爷子毕竟身弱,要碰上什么意外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乱作一团去了。 待得许镜观心绪平稳些,便又朝管家问询:“已给姝儿传讯?” “近年来许家商行的势力收敛,已无争锋之意,加上我们朝中有人,姝儿封侯的风头正盛,商贾中罕有敢图谋算计之辈。” 所以因许应姝的缘故招致真儿遭难的可能性最大。 许埕躬身回话,说道:“女公子明净寺失踪一事,我已命得信之人骑黄风驹前往王城相报,最多六七个时辰便可抵达,如今侯爷想必也该得消息了。” 许镜观右指轻磕在桌上,发出颇有节奏的敲击声,似心绪般起起伏伏。 “若是姝儿知晓,想必圣人也会听闻,唉。” 想想便是一头乱麻,但此刻许镜观也只能将心神都放在担忧自家小孙上。 他闭上眸子,便是日日珍药滋补,面容上也难掩老态,这发生之事更叫其添了些憔悴。 心神耗损,难免生出疲乏。许镜观昨夜未眠,此刻困意袭来,知道强撑无用,便靠在椅子上,正欲小憩,却突然听到庭院中传来的几声惊呼和一道脆如银铃的声音。 “祖父!我回来了。” 许镜观猛地从椅上站起,睁开双眸,但起身太快,咳嗽连连。 “老爷莫急,正是女公子的声音。” 一旁的许埕急忙扶住老爷子,从壶中倒杯温水,合了润肺蜜丸给他饮下,后搀扶着走出屋中,去往庭院。 只见个青蓝衣裙的少女眉眼灵动,虽身上有些狼狈,但神彩未损,正大步朝着这里奔来,正是许映真。 许镜观心头大石移开,松快不已,瞧着已冲到自己面前的小姑娘,伸出右手理了理她显得有些毛躁的脑袋。 “回来了就好,平安就好。” 他察到许映真衣衫有破损之处,手上虎口被碎布包裹,想必受了些小伤,眼中不免露出心疼。 “那掳你的贼人呢?简直胆大妄为!” “你母亲近日封侯,虽还未为你请封,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小侯爷,怎由得他们小人作祟!” 许映真见祖父眉宇间怒气横生,忙拉着他的手安抚。 “祖父,我这不是都好好回来了嘛,你快别气了,那几人恶人恶报,已被蛇妖填了肚子。” “蛇妖?” 许镜观刚生疑惑,便见其后又有二人走来。 银裳青年,青衫女子,一后一前。 那男子容姿不俗,许镜观心底估摸和他年轻时候有的一拼,而双眸润澄可映照心境,显然尚有少年意气。 倒是那女子,瞳如静水,五官并不如何出众,只算得秀雅,偏偏此刻只是抬首望来,便叫他心头一震,有如瞻高山之感。 “祖父,正是这两位救了孙女我,他们都是踏入修行的仙师。”许映真见他们目光交接,自然引荐。 而明鸾真人朝许镜观颔首示意。 她暗中占算,似在朦朦胧胧中窥得一丝光亮,不由得心头轻念:“那位异世帝星要到此处来了?” “真是可惜,雀身凰命,便如同烈火枯木,瞬息一捧灰。” 第五章:大汉之帝 李秀的举动,在场之人自然无一察觉。 而楚今朝听见许映真的话,笑着摸了摸自个脑袋,清俊面上带点憨态,说道:“那蛇妖窜入凡间,泥胎境修至六重,不是凡人可应对的。” “诛杀它本就是我此番的试炼。即便不提这些,我既身负道行,又同为人族,自然要出手相助,所以莫要客气。” 而他突见李秀状若无意地瞄了自己一眼,顿时楚今朝便懂了自家师父的意思,面色不免发苦。 秋后算账! 他才从太元仙塾结课,却没想到连掐使个寻踪诀都能滞涩,险些误了许映真性命。 李秀往日闭关修行,一晃便可能七八年,以她如今境界再寻常不过,便对弟子难免有些疏忽。但此遭她已下定决心,返回宗门后定要好好鞭策这门下首徒一番。 而许映真至今的大多时光都与祖父相伴,祖孙情谊甚笃。 如今许镜观听闻是这两人救孙女于蛇妖口下,眼中惑然都消散而去,只余一片感激。 虽楚今朝如此说,但他仍要躬身,朝这二人行礼道谢,却见李秀轻抬右手,一股无形气浪拖住了他的身躯,叫许镜观讶然地抬首看去。 她只摇头道:“不足言谢,我同你这孙女,本就有些缘分。” 李秀双目看向许映真,似有异光涌动。而许镜观不动声色,挪动几步将孙女掩在身后,正想开口,却突然想起来当年一桩旧事。 其实他也见过一次凡俗之外的修行仙人,不过与这两人不同,那行人虽因着某种辖制而无法肆意妄为,但却嚣张跋扈。 那事更同女儿和孙女有不小干系。 许镜观一瞬陷入沉思,便也没来得及言语。 李秀又含笑开口道:“我和徒弟此番前来凡间,先是因我夜观天象,感到一股冥冥引动,后则这弟子刚完成宗门课业,按照门规需有一番试炼,正巧蛇妖逃蹿,便选此为题。” “于我私心来说,是想见上一见,你们如今的那位圣人。” 圣人? 许镜观瞳孔一缩,更添惊意,心中思索。 “是了,圣人曾在真儿年幼时对她多加教导,情谊匪浅。因此若她失踪的消息传到姝儿处,被圣人知晓,确有可能动身前来。” 如今大汉王朝的帝王尊号元德,乃是位真真切切的传奇人物。 当年在位之帝体弱无嗣,欲从宗室中择选继大统者。 而元德帝那时乃英王嫡女,封郡主位,生有宿慧,似生而知之。 她奇才频出,与当时的许氏商行联手,推出新奇话本、琉璃水泥、香皂钟表等等,件件皆叫人惊得瞠目。 如此以商行为中转,她积累财富,又挖掘良种,取名‘土豆’与‘红薯’,兼改善农具,以此收拢民心。 还是郡主的刘少楚名利兼收,更为英王打下了足够的夺位基础,让其成功登临大宝。 那时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哪位皇子能之后继位,头上都得悬着一尊摄政长公主。 但谁也不曾料到,先帝竟将她封地岭南,位处偏远,虽享公主食禄,却无封号,形同贬谪。 飞鸟尽,良弓藏。 人人皆道当年叱咤风云的刘少楚要自此沉寂,其一力推行,将要实施的女子科举也已被彻底废弃。她只能放下一切,接受先帝安排,失去了当初所掌权力,许氏商行随之落寞。 居于岭南,刘少楚只设善堂,广施粥,勤拜寺,似明珠光华殆尽。 直到七年后先帝无征兆地驾崩,她回到王城,众人方知其暗养私兵,竟以雷霆之势杀尽皇子,血溅金銮。 而后便有异象显化,彼时天降霞光,于云层滚动,恰似龙凤腾飞,而百兽朝圣般匍匐,天地响彻渺渺玄音,如歌如颂。 朝堂上刘少楚暗中早已取得近半数官员支持,且钱财和民心都握在手中,不过只差一个打破旧规,建立新制的契机。 直到异象祥瑞降临,稍加运作便洗去她残杀皇嗣的污名,刘少楚顺而登临大宝,称受命于天,推行新政。 那七年原是卧薪尝胆,方成今日宏图大业。 许镜观思绪纷飞,而后又快速收敛,试探性地问道。 “圣人勤政爱民,继位十二载便已叫我大汉繁盛三倍不止。虽然不说天下大同以至夜不闭户和路不拾遗,但足叫多数人安居乐业。” “仙长寻圣人是要?” 李秀面无异色,只笑意更深了些,双眸如幽泉映影,和声说道。 “只是满足我自身的一点好奇罢了,而且此事也仅适合我同你们这位圣人之间相谈,你知晓了的话,想必不太妙。” 暗藏汹涌,叫许映真不由得将祖父左臂抱紧了些,暗示他莫要再问下去。 许镜观浅尝辄止,安抚地拍了拍孙女的手,朝身旁许埕吩咐道。 “不可怠慢两位仙长,去沏紫津。” 紫津乃贡品,也便是许应姝得圣人爱重又身居高位,才能分得三两,尽予家中老父。 他伸出右臂相迎道:“望仙长莫要嫌弃,快入堂中,我稍后便至,若许家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李秀侧目看向楚今朝,点了点头,后含笑道:“那便叨扰了。” 两人由许埕引入会客正厅后,许镜观并未即刻随去,而是唤来仆从。 “快请来姜老大夫,给真儿细细瞧瞧,别留下什么伤才好。” 他将孙女微乱的发丝拂到耳侧,面虽苍老却尽是慈意。 “我先前心忧,怕你此番是来自朝堂的出手,便已派人去王城将失踪之讯告知你娘亲。那和扬州相距几十多里,想必她已经知晓,观那仙师的意思,圣人十有八九也会闻讯前来。” “咳,咳。”他喉咙痒意如小虫攀爬,不由咳嗽几声。 “我的乖孙女,只怕你是受大苦头了,先去好生休整,那两位仙长自有我来招待。” 许映真久不进水米,早就饥肠辘辘,虽意外吞了几滴蛇妖精血,但年纪尚幼,又颠簸几番。如今回到家中,便如紧绷的弦骤而一松,也确实觉得疲乏袭涌。 她朝许镜观点头,又说道。 “祖父你也一定因我受惊了,记得让姜大夫一同诊诊平安脉。” 许镜观自然含笑点头,待四位侍女跟在许映真身后离开,这才走向会客厅堂。 他眉头骤锁,容色中似沉入深思,但又渐渐淡去,待走入厅中,便只剩满脸笑意。 …… 许映真诊过平安脉,经一番大快朵颐,再沐浴换衣,便在软枕锦裘上睡去。但心有记挂,加上耳畔似生杂音,不过一两个时辰后便已悠悠转醒。 她房中极奢,苏绣屏风,紫檀桌椅,便是床头垂帘也是寸寸如金的流云绸,下缀翡翠圆珠,在拨动时叮咚叮咚。 这声响叫两道目光投来,许映真本就敏锐,顺其观去,霎时面色惊喜。 “娘亲!” “还有楚姨!” 房中宽敞,居中处有檀木圆桌,上置清茶一壶,白雾袅袅,而此刻正有两人坐在桌旁。 许映真之母,也便是当今的凤鸣侯。许应姝年岁至二十九,姿容甚出众,朱衣衬得眉宇灿烂,却自有股无形威严。 而另外一人坐主座,黄裳绣有龙凤飞腾。她面生细纹,发丝杂白,要比同龄人更多衰样老态,但仅是坐在那处,便叫旁人绝无法移去目光。 英姿风骨,岂是皮相肉囊可掩藏。 这便正是大汉之帝,刘少楚。 第六章:破笼之蝶 许映真喜笑颜开,双瞳如有光烁,立即从床上翻身跃起。 她连忙穿上靴袜,快步走到两人的面前。 而许应姝抬手拂过她的头顶,面色不由得放柔,不似往日在朝堂上的冷硬果决。 “真儿,可还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许映真摇了摇头,又是伸出脑袋朝坐在中位的女子笑道:“楚姨,你怎么也来了。” 刘少楚亦含笑看向她,此刻不带半点往日的威仪,神色中倒有些无可奈何。 “听闻你出事之后,你娘难免失神被我看出端倪,那时你还未平安归来,我便是同她一齐前来了。” “你啊,可绝不能再有什么下次,须得保全自身安危。” “我此次也拨来了一位飞麟卫护你。” 飞麟卫不过十八之数,朝野尽知此为元德女帝手中最为锋锐的刀。 而刘少楚同许家关系超乎寻常,如今场景下竟也不曾称孤道寡。 她虽有不少面首但却无子嗣,在许映真幼时曾将其接入宫中,悉心教导过一段时日。 不过更叫朝臣寻味的是,明明两人有这段不俗情谊,加之后者资质确实上乘,但女帝不曾立其为太女,而是使各地开设的慈安院中送来天资聪颖的孤儿,再悉心遴选,优中选优,这才有如今的太女刘臻。 他们难免疑惑,但君心难测,尚无定论,什么猜想都得压入腹中。 而听见刘少楚所言,许映真顿时一惊,连忙推辞道:“楚姨,我可不要,那飞麟卫都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护君王平社稷,我怎么能。” 她两步走到刘少楚面前来,神色乖巧,扯着她的袖袍摇动, “哎呀,我知道楚姨担心我,但这次真是巧合,要不是那蛇妖来势汹汹,我也不会措手不及,以至于被那几个匪徒掳走,但这不是一切平安吗?” “我虽不怎么了解你们朝堂的事,但也知道飞麟卫个个身负要职,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因此而耽搁,那我罪过可大了。” “你啊你,油嘴滑舌。” 刘少楚面上无奈,眼中却有不容抗拒的果决。 “既给你了,楚姨我自有法子应对权衡。如今你娘封侯不久,那些老顽固狗急跳墙,还真可能对你下手,先前倒是我们思虑不周,你身边需得有一流高手守护,否则我和你娘都不能安心。” 她居高位久矣,自有帝王威严,一言一行都叫旁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许映真到底止了言语,没有继续推辞。她幼时曾得刘少楚教导,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和性情,如今既做出了决定便不会再作更改。 她便岔开话题道。 “楚姨,说来我此番遇险,先是被那歹人掳走,后面醒过来又碰上了那当时在寺院中作祟的蛇妖。” “但幸好我遇上两位仙师,他们搭救了我,如今正在我们府中,阿娘,你和楚姨瞧见他们了吗?” 许映真目光又转回刘少楚身上,稍有迟疑地说道:“楚姨,那位道号明鸾的真人好像想见你一面。” 人心莫测,许映真虽自己愿意相信那两人良善,但却不可以凭借自己的印象去影响旁人的判断,尤其这人还是楚姨。 故而除此一言,她不曾多语。 刘少楚闻之默然,微垂眼睑,似在思索。 而许应姝则眸色骤暗,摇头道:“我们来得匆忙,还是靠工部新造的‘神工车’驱驰,才能如此快地抵达扬州,来了就直奔你房中,想来也是我们的声响将你吵醒的,所以还不曾听闻什么。” “两位仙师?” 许应姝见过修行者,不过已是极早之前,那时许映真还在她腹中。 思及那段旧忆,她面色无波,许映真却从自家阿娘眼中看出些嗤笑来,心头不由生出疑惑。 而许映真刚想询问,刘少楚却已站起身来。 她双眸幽沉,隐约可见笑意,看向许映真,目光带着安抚,说道:“那便见上一见。” 随刘少楚起身,许映真便听闻到暗处传来几声细微响动。 她本没如此耳聪,如今这般,皆因她当时吞下的赤色血珠正恰好是蛇妖黄芽所化的精血,而她又灵根强横,经络宽韧,这才无形将其炼化。 许映真不由暗想:“按明鸾仙师之言,并非主动炼化,那蛇妖精血的效用就十不存八,我得到的仅仅浅薄好处,如今竟便能觉察到那三位暗中守护楚姨的飞麟卫。” “大内高手苦练功夫二十年方生这般敏锐的五感,我却仅仅一番机缘巧合。” “这便是修行和仙道吗?” 许映真心中思绪纷飞,而刘少楚已朝许府的待客正厅而去。 许应姝并未同随,她看向似有些走神的女儿,食指扣在桌上,发出响声叫其回神。而如今她眸中暗色尽扫,只余下清明。 许映真听到扣声,也便安坐在自家娘亲身旁。 “娘亲,我……”她还不曾说完,却被许应姝打断。 “那两位仙师可曾对你说过些什么?” 许映真面上微诧,但仍答道:“我得仙师搭救,于蛇妖口中脱险且一路同行,其中一位叫做楚今朝,另外一位则是道号明鸾,两人为师徒。” “那明鸾仙师曾询问我,是否愿意拜她为师,踏入仙途。” 许应姝闻罢,却不见半分诧异,倒有股早有所料的沉静。 她看向自己女儿,和声问道:“那你愿意吗?” 许映真深吸口气,神色不免郑重起来。 “女儿万分心往……但已回拒。” 许应姝眼睫颤动,静默片刻,后才说道。 “不,真儿,你生来就该是要走这仙途的。” “人人都道当年圣人继位,是受命于天。但那异象祥瑞,皆为你而来。” …… 许府正厅,唯余两人。 李秀与刘少楚相对而坐,目光交接,似眸内有风云涌动。 “据上古秘载,异世独立于本界之外,毫无相交。而以灵子论深究,世上万物皆由细微灵子所组成,时刻在运动,朝无序变化,故弱界偶尔便会被强界所吸引,不过万载难逢一。” “修行者内凝黄芽,蕴生法力,故而这异世之魂便是被引动,也只能归入凡人体内,而且不属于此片天地更无法踏入修行,如同你一般。” 刘少楚被一语道清底细,却无半分慌乱,瞳中闪动思索之光。 “按我们那里的说法,便该是说原子做无序运动,趋于熵增。两个世界,或许是渗透压?” 李秀听得一头雾水,但她面上却仍能持高深莫测之色。 “北橘南枳,如将世界比作壤,生灵则扎根其上。你这具身躯泛泛,寻常倒还好,但你登帝位,聚王朝气运于一身,紫薇星临,魂魄便日渐强盛。纤细的茎上本该开出小花,你却偏结硕果,正如雀身行凰命,朽木燃烈焰。” “你,也该是清楚的。” 刘少楚如今三十又六,出身大汉王室,享万民供养。但单从其面容而言,却似四五十岁,像是不曾养尊处优。 而她点了点头,与李秀双目正对。 “曾有云游高人,告知过我这一点。” “不悔?” 假有百年寿数,如此之下,便只可活到五六十岁。 “不悔。” 刘少楚声无波澜,沉静如镜湖般。 “历史是洪流,我仅是一粒其中的尘埃。我也曾想过随波逐流,但见朝民愚昧蒙尘,男尊女卑,我终究想要改变些什么东西。起先我寄希望于父帝,尽我所学助他登位,但后来我才明了自己该做的是什么。” “我弑父杀亲,推行新政,其实至今暗里仍有对我的贬斥议论。毕竟没办法,当优待太久,再去求一场平等,竟都如同磋磨。” “所以我只有亲自坐上那个位置,将权力彻底握在掌心,才终于能够改变想改变的东西。” 刘少楚和李秀不过初见,她如今言语却坦荡得可怕。 “我一命纵是蜉蝣,今朝所行或被后来埋没,或成史书上留下的些许笔墨,更或被污名改写,但也想一燃萤火之光。” “我刘少楚从不自认是什么凰命,天命岂有定数?若真要作个比方,我不想当凤凰,倒是想成为一只破茧而生,挣开牢笼,飞入青空的蝶。” 第七章:绝牢天外 正厅当中,两人相谈未止,楚今朝守在门外,无聊地用手指触碰着悬浮在空的淡青符文。 “师父竟还设下了隔音阵?” 他倚靠在朱红长柱上,又不由得想到许映真。 “没想到师父想要收这女孩为徒弟,不过上品灵根,这资质实在是高。” 太玄天悬法脉已有数万载传承,共有三部镇脉道经,李秀修行了当中的《天演星录》,习得占卜,善掌星辰,曾掐算出了自己命有三徒。 而李秀门下已有两徒,许映真便该是她的关门弟子。 楚今朝正如此想着,却见许埕身后携两位仆从而来,神色恭谨,面带笑容。 “这位仙师,既然厅内圣人与另一位仙师正在商谈,不妨移步西厅,我已吩咐备好茶水果子,可稍作休整。” 楚今朝摇了摇头道:“不用劳烦,我便在此等候我师父。” 而且修行第一大境‘洗泥胎’,须得洗涤自我泥胎,将之淬炼成黄芽扎根生长的沃土,要以后天返先天。这凡俗的食物如何烹饪都终究带几分浊气,对修行无益。 楚今朝此前已吞服辟谷丹,七日内皆无饥感。 许埕对这年轻仙师心有敬畏,自不会勉强,便是拱手行礼,声称告退。 而这银裳少年朝四下望去,对之前路上许映真说的自己出身富贵有了一番更深的了解。 朱楼高阁,池馆水榭,映青松翠柏。 奇花怪石,假山流屏,竞缀点其间。 “这女孩又是家中唯一的子嗣,母亲位高,祖父慈爱,只怕还真是千尊百宠着长大的。” 楚今朝暗自琢磨,以师父的性子,想必还是想要将许映真收入门下,但如此娇女,真吃得了修行的苦头? “罢,师父自有分寸,我也不可以貌取人。” “不过要是师父真将她收入门下,说不定要和宋寒枝那丫头打起来,嘿嘿。” 他脑中稍微假想一二,便是面上生笑。 而此刻那淡青色的符文消散,门扉推开,吓得楚今朝一个踉跄,险些摔趴在地上。 “你守在门口傻笑什么呢?” 李秀踏出门外,便见自家弟子这副憨傻模样,不由开口说道。 而刘少楚落后一步,并不曾在意这师徒之间的事情,朝着李秀颔首示意后,便是快步离去。 在去往许映真闺房的路上,途经假山,她暂停脚步,顿而身后便有三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其中一名黑衣女子上前半步,低声询道。 “圣人,卑职如今便去守护女公子?” 刘少楚低垂眼睑,朝暗七摇头,说道:“想来是不必了,真儿终于是要去往她该去之处。” 当年她蛰伏岭南,许氏商行和自己合作太久,早就被无形中打上了烙印,怎能得到先帝的信任?自然是借个由头剥了皇商身份,在众人眼中如同落寞。 但许镜观乃商道奇才,依旧能应对风波云涌之势,刘少楚暗下圈养私兵亦有许氏相助,但实在难以做到风过无痕,终究是露出些马脚,叫先帝疑心渐起。 他的起势虽以刘少楚为中介,但也确实从许氏商行得力相助,为了他自己的名声,实在不好做得太过难看。 但彼时许镜观独女许应姝年至十六,已及笄一年有余,却尚无婚配,先帝便是在此上起了心思。 幸而他们提早察觉,许应姝逼得无奈,速度择取了一名赘婿入府,这才打消先帝的那些龌龊念头。 刘少楚预备起势,那云游道人便正好到来,也是和李秀一般为她讲明称帝的后患,不过更指出许应姝腹中胎儿非凡,想必出生之时会天有祥瑞。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许应姝都心知肚明,许映真是迟早会踏上仙途的,这是上天给予她的资质。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如今李秀到来,正如同齿轮转动一般,刘少楚倒是有一股靴子落地的必然感。 待得她挥了挥手,三道飞麟卫又重新隐匿在暗处,而刘少楚罕见地有些失神,眸光明灭复杂,无法窥得清晰,自喃道:“既如此,也是时候开始了。” …… 房中。 许映真听罢自家娘亲将前尘往事一一道来,小脸不见往日跳脱,心绪起伏不定。 许应姝并没有什么年纪尚小便不该知晓秘密的规矩,她知晓自家女儿思敏神清,又得过圣人指点,故坦诚相待。 旁人皆知穷家富路,她对修行仙途了解不多,也极怕遗漏任何信息,致使女儿在以后落入劣势中去。 “真儿,如今你可明了了?” 许映真整理思绪,尚且惊疑。 “所以我那赘婿爹,是在我出生前便被某位女修带走了,想来也是踏上仙途,至今不明下落。” 在幼时,她也曾询问过父亲在何处,得到的回答是早已离去。 但许映真得到了足够的爱,她是在祖父,娘亲,楚姨的悉心照料下长大,方养出如今的性情,所以她并不会枉费心神在那些不值之事上。 许应姝颔首,回道:“赘婿在当初的大汉律法中实则权同奴仆,那时为了暂避锋芒,又是为了保全许氏家财权力不被分去,所以我才择了个家世干净,皮囊瞧得过眼又不算憨笨的入赘改姓,赐名为许如臣。” “那女修看上许如臣,似乎是因体质有几分不俗,对她修为有益,但我瞧得出也是她年纪尚轻,有些耽于情爱,而许如臣本就藏了些野心,抓住机会,自然要攀登而上。当年她如客客气气地说,区区赘婿我并不在意,偏其咄咄逼人,性情有些偏激,我便暗藏了赘婿文书,不曾撕毁。” “娘亲告知你此事,便是恐若你踏入修行世界,机缘巧合碰上那疯婆子,被打个措手不及。” 许映真将讯息消化,面色渐渐平静下来,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莫非那文书有什么作用?” 朱衣女子轻笑道:“我当时是少年气愤所为,但后有云游道人到来,向我们讲解了不少王朝之外的世界。” “我们所在被称为‘人间绝牢’,不过世界的一隅,此外尚有无穷广袤的天地。” “但道法均衡,王朝建立,气运信仰随之自然凝聚,修行者便无法妄为。而文书上的王朝官印是得了天地应允的,文书在一日,效用便仍在。想来是许如臣当年尚且不够了解修行中事,急于摆脱现状,也没有留心,可算是对他的一道辖制。” 许映真听罢点头,后又陷入静默。 母女两人间气氛无端有些低沉,而许应姝始终眸光柔和地看向她。 直到许映真抬起首来,双瞳中有些水雾氤氲,眼角泛红。 “娘亲,你说我生来就是要走仙途的,但我真的该踏上仙途吗?你,祖父,楚姨,埕伯……我舍不得。” 许应姝眸子也是骤而一赤,声中含着几分颤意。 “可是真儿,娘亲是最清楚你的脾性的。我们这被称作人间绝牢,四面海域若行百里,便有无穷云烟缭绕,无法探明究竟,内里有暗礁潮涌,最终平白误了性命,只有修行人方有手段突破穿行。” “真儿,不要考虑那么多,你只要扪心自问,知晓了有修行之路,明白了绝牢外更有一片新天地,你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许应姝突感面颊微凉,伸手拭去泪滴。 “真儿,当初娘亲生下你,正是圣人继位,推新政,对女子开放科举。我没有照料襁褓中的你,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一步一步占据了我的绝大部分心神,甚至那时圣人对你的关照都比我要多。” “因为你楚姨曾告诉过我,我是你的母亲,是你祖父的女儿,但无论如何,我都该先当好我自己许应姝。” “我如今也想要教给你,每个人无论生来如何,有多少人背后托举,最后都要踏上实地,用双脚去丈量这个世界,才能真正看到属于自己的风景。” “真儿,你是该为自己而活的。” 泪水已沾湿了许映真的面颊,隐约有抽噎之声。 她觉得此刻心如涛海,电闪雷鸣,有乌云厚压,胸腔中一股气郁结,无法呼出。 但许应姝的话如同在身前所悬的一盏明灯,指引她剥开层层裹杂的思绪,直达自己的心灵内核所在。 静默之后,许映真声有哽咽,但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娘亲,我想修行,我想去看一看那绝牢天外,究竟是怎样的风景!” 第八章:修行伊始 许应姝双眸早已水雾朦胧,但她仍面容带笑,伸手轻柔地拂去女儿面上泪珠,后将许映真揽入怀中。 “真儿,娘亲都知道。” “绝不要有半点负累,更不要苛责自身。无论是我,还是你祖父,都不愿意成为你路上的阻石,我们只希望你。” 许应姝鼻息声重,哽咽难言。 “或许是我们贪心,总是既希望你能在天璀璨,又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真儿,这是你的路,往前走吧。” …… 许府正房,屋中安神檀香燃起淡淡白烟。 许镜观昨夜未眠,今日又正好孙女安然回家,悲喜交际,对心神自有些损伤。他领着李秀二人于待客厅中安坐交谈一二,实在是精神不济,便是告退回屋。 但如今过去一两个时辰,他躺在床上,仍旧是不曾闭眼。 许镜观在想厅内李秀对他所说的话。 许映真出生时伴随的祥瑞,唯有许应姝和刘少楚知晓,他并未知道这桩秘辛,毕竟涉及到了帝王继位之事。 但李秀先前却直接点明了,他的孙女许映真,具有修行上的不凡资质。 “呼。” 他精神疲乏,却强撑着起身,走向旁的紫檀大柜,从中取出个泥人来。 这泥人并不精致,但却也足有几分神韵,长须带笑,分明和许镜观有些相似,正是当年许映真不过六岁,和土捏造的。 许应姝心神皆在科举上,决意要考取功名,站于朝堂。故许映真除却曾被刘少楚接入宫内教养一段时日,其余便都在许镜观身旁成长。 “哼,当初阿云早亡,我不续弦,膝下又只有姝儿,宗族都劝我过继,但我偏不。便是姝儿一意要走那官场,许氏偌大的产业无人接手,我也坦然放她去闯。” “我的小真儿啊,你是什么模样,祖父还不知晓吗?” 他手指拂过泥人粗粝的表面,面上的忧色渐渐被笑意取代。 “你也大胆地去闯吧。” …… 许映真房中,母女相拥,至泪止神静。 儿女身上,必有父母的一点缩影,她们有着如出一辙的执拗坚定。 既做抉择,便绝不生悔。 许映真亲口说出最真实的想法,直面心里的野望,便再也不会将它深藏。 “娘亲,我想去寻祖父,再见明鸾仙师。” 许应姝松开紧抱着她的双臂,点头说道:“那便快去吧。” “仙缘难得,机遇本就是稍纵即逝。” “那位仙师既看中你的资质,又有这遭同行,虽然你先前曾拒她,但想必还有转圜余地。” 许映真并未觉得心头轻松,只眸中神色归于平静。 “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试上一试的。” 许应姝轻呼口气,目含鼓励,而后便整理自己如今狼狈的仪容。而许映真则取出手帕,利落地朝面上一抹,便是要踏出房门,去寻自家祖父。 岂料刚推开房门,便见白鬓老翁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站在门外,正是许镜观。 他到了约莫半刻钟,但听闻房中母女的抽噎声,便不曾叩门。 许镜观看向自家孙女,目光柔和,叫许映真刚止的泪意,又有些无法自控。 “祖父。”她像只小雀,投入长辈的怀抱中。 “真儿。” 许镜观身高八尺,便是因年老而有些佝偻,却也比许映真高出不少,他低垂首,伸手抚过孙女的头顶,任由她的泪水沾湿衣裳。 而许应姝正在房内,父女目光相接,一切已在不言中。 “真儿,祖父是个凡人,终究是有一死的。” “以我如今年岁,便是再活个十年,二十年,都是大大的美事。”凡人谈论寿数身死,总有些避之不及,但他却直言不讳。 “你若为祖父我停留,那大可不必。你娘亲欲当权臣,立朝堂,我们许家本就占据了钱,能再拥权,那是圣人心中宽宏,知人善用。但若你再踏足朝堂,母女同站高位,那无疑不妥。” “所以你看,镜观,映真。纵使你天资极高,四书五经皆烂熟于心,我们也不曾让你参加童生试考取功名。我们从最初就想要让你同祖父我一起学习经商。” 许映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其实她早就猜到,但通红的目中依旧满是孺慕。 “真儿,那明鸾仙师已同我说清,你本就属于更广阔的天地啊。” “前方灿烂,莫要回头。” …… “你已想清楚了?” 李秀高坐台上,其下许映真双膝跪地,双目虽红肿,但却有如雨打青竹,更见坚韧。 “我已想清,欲踏足仙路。万望仙师不计前嫌,收我为徒。” 李秀微不可及地颔首,而后态度陡然一变,温和不存,声含肃厉,如同雪融后的峰峦,露出峥嵘之貌。 “许映真,我且问你最后一次。” “修行之路灿烂无边,却也有荆棘密布,险象环生。求仙问道,斩心魔,克灾殃,方可逆转天命,一路登青云。”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吗! 许映真此刻脑中回荡着这句问询,如同深深印入魂魄。 楚今朝站在旁侧,眼睫微颤,心中不由暗想:“师父的‘问禅音’实在玄奥,贯彻本真,直叩心扉。若是这女孩过不了这一关,便是她确实有那师徒缘份,师父也绝不会将之收入门下。” 顶多是看她资质不俗,生有灵根,带回投入太玄宗外门去。 但他正如此想着,许映真却猛然抬起头来,声如珠落玉盘般清冽,却内含果决。 “我欲逐仙路,登青云,一看这天下广阔!” “好!” 李秀刹那双眸含笑,先前威肃压迫渐去。 “我乃太玄宗天悬法脉第十七代掌脉人李秀,今收你许映真为门下弟子,皈依天悬。” 许映真已双膝在地,她思敏灵聪,当即朗声应道:“天悬第十八代弟子许映真,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行拜礼,而同样站立在一旁的许镜观和许应姝双目含泪,身躯都有些微颤,刘少楚则静坐侧椅,面容沉静。 待得礼毕,李秀亦露出欣喜神色。 她屈指一点,有莹光化作一缕青芒,涌入许映真的脐下小腹。 “为师今日便先教授你第一课,修行第一大境唤作‘洗泥胎’。此境为伊始,视生灵之躯为一抔泥土,需要种下黄芽,方可诞出法力。共分九重,每一重皆是对血肉身躯的洗涤蜕变,直至黄芽于‘泥胎’中汲取了足够的养分,破土而出,方是下一个大境‘斩道台’。” “洗泥胎需运转下丹田,此乃藏精之府,正是要吸纳天地灵气以凝先天之精。而生灵于母体中孕育时伴随先胎之息,出生后便不断消散,你如今年至十二,已然散去十之七八,饶是身负上品灵根,但此大境中必进展缓慢。” “如今为师便助你打通下丹田,迈入洗泥胎的第一重。” 许映真只觉那青芒涌入体内,便如同在小腹处燃起了一团烈焰,热浪自其传遍周身,先是绵延不休的酥痒,后是深入骨髓的剧痛。 “啊。” 她拳头紧握,双眉拧作一团,痛呼自齿缝中逸出,显然在极力忍耐。 一旁的许应姝和许镜观面色骤变,却被李秀拂袖挡在一旁。 “这是修行必经之难,你们应当时常让她服用滋补药膳,故而气血强盛,经脉也很是宽广坚韧,这很好。但到底被凡间浊气侵染,需要彻底将下丹田打通,才能踏入修行。” 这等关窍也便是李秀如今以源婴法力引导,否则单靠许映真自我修行,也许要耗数月之功,更要艰难。 约莫两三刻钟,那痛呼声渐渐消失,许映真浑身已被汗水浸透,鬓发尽数黏在额头,但却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只觉得五感已敏锐到极致,周围微风浮动,地表尘埃细粒,竟皆能被清晰察觉。 许映真稍微活动身躯,有一股暖流从下丹田中缓缓荡出,涌入四肢百骸,正是第一缕新生法力。 修行初洗涤,似入新天地。 泥胎第一重,单臂百斤力。 她长吐一口浊气,端正身子,朝着李秀拱手谢道:“多谢师父。” 第九章:跨越北溟 人间绝牢实则灵气匮乏,引灵入体自然艰难。 但此番李秀是以自身源婴境的精纯法力流转许映真下丹田,哪怕是吸收丝缕,都足以助她踏入洗泥胎,完成第一次肉身蜕变。 “如今黄芽种入泥胎身,你的修行路,才算正式开始。” 李秀目含喜色,右手轻抬,顿有无形劲力将许映真从地上托起。 她同时掐出法诀,青芒掠去,犹如清风萦绕,叫这小徒儿浑身的狼狈都一扫而净。 许映真双眸极为明亮,她素来胆大面厚,便是直言道:“师父,你这施展的是什么术法,好生神奇方便。” 李秀笑出了声,回道:“不过是最粗浅的涤尘诀。你如今进入第一重,也算身怀法力,待得回去宗门,正式修行功法以稳固境界,便能自己尝试施展。” 许映真若有所思,她生来就有探索未知的好奇,又接着问道:“师父,你说的黄芽究竟是什么?我读过《明鼎丹书》,其中记载炼丹时,鼎炉内会产生一种芽状物,被称作黄芽。但也在《灵宝幽玄上品妙经》上看到,说人的五脏生出真气,便凝为黄芽。” 李秀颔首,眸中有赞赏之意。 “你读的典籍倒是不少,不过是些杂典,内容不详。” “古籍有载,此世可分为元启,太古,上古,本初四大纪元,如现今正是本初纪元两百三十七万四千九百七十七年。人族于上古纪元崛起,先后开创外丹法和内丹法,与诸天万灵的道法相融,方才有了如今本初纪元所公认的五大境界。” “而其中黄芽分作两种,一为如你般的天生灵根,以此作种,又可细分为下中上三品。而另外一种则是参照妖族修行之术,通过锤炼血肉,以气血凝黄芽,弥补了无灵根者无法修行的缺憾,正是所谓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许映真眸子大亮,忍不住追问。 “那……” “不。”李秀打断了她,双瞳注视着许映真,解释道。 “两种黄芽之法,前者优于后者,毕竟一者为先天生,一者为后天法。虽然人族以气血黄芽依旧可以登临绝顶,但付出的努力和经历的艰险也要更多。而若先胎之气尽散,又身无灵根,更非从小锤炼肉身,除非碰上天大机缘,否则绝不可能踏入修行。” “以你祖父为例,便是以灵药作辅,就他濒临枯竭的气血,稍微锤炼,不说迈入仙途,便先得命丧黄泉。” 许映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神色有些恹恹。 而久未出言的刘少楚适时开口道。 “一生或长或短,许是百年,修行后或是千载,但意义并不在长短,映真。” 许映真点头,虽有失落,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道:“我明白的,楚姨。我不会着相。” 而李秀右手食指轻掸鼻尖,怎么觉得此话其实更像是在对她说的? 她随后笑笑,朝许映真道:“如今既拜入我门下,你大师兄的课业试炼也算结题,我给你一日时间修整,此后便要与我同返太玄宗,正式修行。” 李秀挥了挥手,楚今朝见状心领神会,遂从怀中取出个青玉丹瓶来。 “嘿嘿,小师妹,这便当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我见你祖父体内气血衰弱,应该是年轻时受了些伤未愈。修士丹药大多蕴含灵气,凡人无法炼化,虚不受补,但我在丹术上颇有心得,炼制的这‘清明养元丹’药性温和,共有三粒,凡人也可食用。你祖父七日一粒,旧伤痊愈后便足可再有至少二十的寿数。” 许映真顿时心头大喜! 实则并非是冠上个师兄妹的名头,两个人间便能够自然而然地生出什么诚挚情感,人之情谊本就在点滴相处,涓流细节中诞生。 但楚今朝先是搭救性命在前,如今又是给出对祖父有大用的丹药,解了她的心头忧患,叫许映真心中满是感激。 “多谢大师兄!” 她双手接过丹瓶,忙着递给许镜观。 而许镜观显然思虑得更多,并未立刻抬手,但见孙女双目注视着自己,满是恳求,到底是接了过来,将丹瓶握在掌心。 李秀则又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枚白玉手镯,轻弹指间便叫其环在了许映真的手腕上。 “这玉镯唤作‘白墟’,可储物百方,你已有法力可将之开启,收拾行李也可使用它,并且内有为师予你的入门礼。” “而为师擅掐算占卜,时机一至,也会让你回归凡间,了却尘缘。” 许映真好奇地摸了摸玉镯,并无冰凉之感,却有股温润细腻。 她又复听闻其后一句,顿时心潮涌动,双眸微红,言语中尽是赤忱。 “多谢师父。” 李秀新收弟子,心神愉悦,瞧她乖巧模样,颇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 她站起身来,楚今朝同之一起,转眼身形化作一阵清辉涟漪,消弭于无形。 “明日午时三刻,于你许府门口,为师前来接你去往太玄。” 师父师兄已然不在此处,许映真恍惚间还有些不切实际的虚浮感,唯有此刻超乎以往的气力,经脉中流动的暖流提醒着她,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许映真回首相望,三道温和目光同她交接,如同托举,叫悬空的心一下落到了实处。 她心头默念:“我要踏上自己的路了。” …… 日月更替,夜去昼来。 许府上下皆忙碌一晚,给府内的女公子准备远行之物,而下人们也暗中称奇,那些珍宝稀物成堆,竟能轻而易举地尽数纳入那手腕处的小小玉镯上,果真仙家手段。 而待得日头高照,许府大门口已有了两道人影立在其前。 推开朱红大门,许应姝和许镜观伴在许映真身旁相送。 刘少楚为一朝之帝,此番本就是担忧许映真安危,遣派心腹暂理朝事,以神工车赶来。后见她安然无恙,昨夜便是赶回王城。 此刻青衣女子长带束发,随风扬飘,双手本负于身后,见那黄杉少女走来,便伸出右手,说道。 “来,今朝为师便带你离去绝牢,叩入仙门。” 昨夜秉烛相谈,本觉该言之语已尽,但许映真回首望去祖父和娘亲,仍有心头有话欲吐而不知所措。 她朝他们点了点头,随后大步上前,同李秀的手掌相握。 只见李秀挥动青色宽袖,其中一缕灵光跃出入空,眨眼间化作艘仙舟,其悬在高空,幡旗扬风,有恢弘之感。 她足尖轻点,便携许映真和楚今朝一同凌空而起,踏上甲板。 失重感叫许映真一时不适,而仙舟上六条大楫自发运作,带动舟身前移。 她忙靠在围栏上,只见层云排浪,其下之人已化作芝麻一点,大声喊道:“祖父,娘亲,保重!” 仙舟由缓至迅,不过短短几息,等没入天穹,浮云周绕,便再不见其下景象。 许映真一时靠在栏边,未曾移开。 李秀则和声说道:“大汉王朝所在,被称作人间绝牢。盖因此地灵气稀薄,而四面环海。” “此海被我等唤为北溟海域,上有迷雾不散,修士须得至道台境,开泥丸紫府,能以神魂探测,方可安然渡过此海。” “那蛇妖也是藏于一位修士的宝囊中前来绝牢,这才窜来人间。毕竟妖族以气血修行,吞噬血肉修为晋升最为迅猛,常有恶妖作祟,修者不易寻,便想朝凡人王朝下手。” 许映真听闻此话,转过头来问道:“师父,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那蛇妖踪迹的?” 李秀笑道:“凡人亦是人族,我辈修士承受天地恩泽,当施加庇护,故而也会有两位外门弟子暗中隐藏人间,乃宗门任务,十年一替,但绝不会干扰朝代更迭。” “原来如此。” 一旁的楚今朝也是踏步走来,说道:“小师妹,你看如今我们就在横渡北溟海,也便是师父修为已是第三大境的源婴,这才能来去自由。” “这仙舟由师父催动,乃是顶尖的后天灵宝,名唤‘如意风遁’,快似奔雷疾风,只消两三个时辰,便足可跨过十几万里,抵达咱们太玄宗。” 他生得儒雅清俊,但话一多起来,倒是有几分憨厚亲热,将许映真心头的几分闷闷冲淡。 她点头赞道:“好厉害!” 楚今朝双眸一亮,见师父也不曾制止,便有些喋喋不休起来。 “师妹啊,我跟你讲讲咱们太玄宗啊。” “弟子有外门、内门和真传之分,拜师入宗本是十载一届,须得于外门修习,后经试炼,方可准入内门。但你我皈依师父门下,便已是真传,可直入内门,而依照门规,需在外门仙塾完成六载课业,结课后方才真正拥有真传弟子的身份和待遇。” “因为身份特殊,对我们的考核要比外门更加严苛,但你也能从中更全面地了解修行要领,这些咱们师父这等源婴大能,可不会教授的。” 李秀身为源婴,若耗心思教导些修行常识,实在杀鸡用牛刀。 楚今朝扬起笑脸,很是灿烂,眉宇间稍有得意。 “我此番就是试炼完毕,仙塾结业。不过你还有个二师姐,她名叫宋寒枝,正是第四载,你俩倒是可以作伴!” 第十章:初入太玄 许映真闻言更生好奇。 她本想询问这二师姐宋寒枝是何般人,但却又想到背后妄议他人实乃下乘,且既是同门,总不缺相处时机,便未语先止。 倒是楚今朝没何顾及,絮絮叨叨地说道:“等你见到那丫头就知晓了,她性子其实很不错,但是呢。” 他面色稍显微妙,语调更是奇怪。 “有些地方,我这个师兄也很难评啊。” “哎呦。” 楚今朝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痛呼一声。 正是李秀右手持着玉折扇,在其后脑勺上敲了一敲。 “妄议你师妹?都同你讲过,寒枝一言一举你无需在意干扰,自是有缘由的,待得她功法大成,便是你拍马都及不上。” 楚今朝倒不曾觉得丢面气馁,仍面上带笑。 “也是,我两个师妹可都是万万不出其一的上品灵根,反正我修行丹术,日后她们的丹药我可管够。” 李秀轻哼了一声,神色有些无奈。 “你虽是中品灵根,但却携风雷双生灵韵,乃斗法搏杀一途的绝好胚子,我特意寻来‘风雷吟’赠你,便是希望你能研习一二。但你既醉心丹术,我也不去勉强,只要你专修一道,也迟早有所成就。” 许映真耳朵微动,循着李秀言语中的讯息,问道。 “师父,什么是风雷灵韵啊?” 李秀双眸看向许映真,柔声答道。 “你初踏修行,尚且不清楚此界中事,待入仙塾,便会全数知晓。世上万灵修行乃殊途同归,但也有所差异,我人族修行最初便是倚靠灵根。” “说是灵根,其实更如一粒灵妙之种,深埋泥胎,留待破土,可诞生道果。灵根为人族灵肉相融,母胎孕育而成,同肉身和魂魄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不可被旁人剥夺,其除却三品划分,更会有天生灵韵伴生。” 只见李秀信手一握,顿而许映真便见竟有无形之物化作有形,各色光点垂落掌中。 “你看,天地分五行,除却某些绝地,大多地域的灵气皆是五行所组,不过各自占比有所偏差。” “灵根生出不同灵韵,修士诞生的法力便会自带这份特性,吸收天地灵气之时也有所差异,更同修行的功法和道术等等都密不可分。我曾探查过你体内灵根,乃水木灵韵。” “水木双生,堪称资质绝佳,其中变化诸多,还得你之后自行探索。” 许映真接受这些新奇信息极快,思索之中不由继续发问。 “那师父,这灵韵多寡,可有优劣?” 李秀摇了摇头道:“少有少的妙,多有多的好。” “人之心神有限,灵韵寡者可专精,而灵韵多者若付出更多努力,因为五行相生相克的至理,一旦将灵韵变化完全掌握,道术组合自然会得心应手,决不可小觑。可若无法掌握,灵韵彼此相冲,法力运转自然凝滞,便有碍修行。” 许映真如有所悟,说道。 “这便是,若单一灵韵,一心一意,自然精进更快。但假比五行灵韵齐全,那便是要耗费更多心神才能将之协调并握,而若不能,便像是我听闻木克土,土克水等,紊乱的灵韵会妨碍修为精进。” 李秀颔首,说道:“你倒是一点就透。” “至于其余的,待入太玄仙塾,你自然能了解透彻。” 许映真听闻此言,点头应是,一切未知的新奇暂且压下了先前的愁肠别绪,她眼如琥珀晶润,于日光下闪烁异彩。 楚今朝见她已然无话,遂便盘膝甲板之上,青玉指环上幽光掠过,他手中便落下一卷竹简。 竹简翻动时的响声叫许映真侧目看去,发觉他已全然投神其中,而露出的边缘竹片上用金墨勾勒出四个篆字,正乃《丹灵赋论》。 “看来大师兄确实最喜的便是丹术,丹药啊?楚姨同我讲的是多用朱砂水银,不知修行界的丹药又是如何练成。” 她站在栏边,发觉这仙舟行于天穹,穿云翻浪,劲风却不掀起半分涟漪,稍加习惯,便已觉如履平地。 而李秀收前二徒时,因天悬于太玄宗内形势特殊,须速速精进修为而致常年闭关,故除指点两人修行关窍,便甚少陪伴照料,自无什么经验。 如今见许映真似无事可做,她蛾眉微动,便以袖里乾坤之术取来一册书卷,伸出右手,递到小徒面前。 “此行尚需一个时辰左右,你洗泥胎虽至第一重,但不识经络穴窍,不晓如何拆解道经卷文,也不曾修行功法,便先瞧瞧这本《修行通志》打发时间?” 李秀神色突而恍惚一下,她想起此书也正是当年自己师父在入门后相赠的第一本,如今交予许映真,竟像是番别样传承。 她眼中幽芒渐深,左拳不由得握紧了些。 而许映真见此自然欣喜接过,道了声:“多谢师父。” 她又抬起头,眼中露出点狡黠。 “不过师父,我可认得穴位。小时也通读过《黄帝内经·灵枢》和《针灸甲乙经》,当时是因为我读楚姨写的一卷话本,好像是叫《霸道神医俏王爷》的?觉得里面的主人公很是潇洒,医术超绝,就想着自己也要这般厉害,结果真提起针,我就怕把别人一不小心给扎死了,嘿嘿。” 许映真说到后面,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而李秀闻言心头微诧,之前在许府的待客厅中,许镜观曾同她攀谈,言及孙女熟读了凡间的四书五经。 她当然不会疑心徒儿言假,心中便有所推敲,赞道。 “如此你倒是也能省下些功夫,不错。” 而后楚今朝阅丹书,李秀凌空盘膝打坐,许映真则靠在栏边,读这本通志。 恰是静谧,时光缓淌。 待得云雾浅淡,有日光漫洒,叫海波粼粼,仙舟再下移些许,耳畔便传来阵阵海鸥鸣声,许映真合上书页,扬首看去,正见灰白群鸟掠空腾飞。 她俯瞰而去,雾气已消减近无,露出阔阔涛海。而因踏入修行,许映真目力远超以往,还能瞧见鱼儿跃水而出,鳞映日光,泛晕七彩,叫她不由展笑。 而楚今朝也不知何时收了丹书,站到她一旁,凌空指去。 “小师妹,你瞧,那里就是太玄宗!” 许映真顺着看去,因舟行如遁风,几息间更迫近了些,故已见海岸如线,她目光便越过沙地,朝更远处投去,不由低呼出声。 青林不掩神峰伟,金光散落彩云中。 且可见有朱红大门恢弘高立,悬挂大匾上‘太玄’二字似龙飞凤舞,两侧又有灰白围墙宛如灵蛇般游走山峦,没入林间,难窥尽处在何。 而李秀走上前来,指尖轻点许映真眉心,叫她双眸青光流过,顿时浮现先前未能见到之景。 “太玄内门被法阵相掩,此番我们要先回天悬峰。” 而许映真已为那景象一震,心潮澎湃至极。 原来更内里之处,竟有连绵山陵游走如巨龙,而灵气浓极生雾,似轻纱相裹。更有飞泉流水如带,将崇山峻岭与在天浮岛相连,而那些开辟出的洞府状若漩涡,色泽各异,悬空如繁星垂挂,难言述其灿烂。 往来之人姿容出众,皆龙章凤姿,或踏剑飞掠,或虚空踏行,更或乘异兽鹤鸟,气韵超凡。 各样之境纷纷落入眼中,先前想象尽被现实所取代,许映真终是知晓了,这便是上陵九大宗之一。 太玄! 十一章:猫妖宝珠 李秀瞧见许映真眼中神采湛湛,唇角一扬,笑着道。 “假以时日,你觉得能否如他们一般,神姿超凡,潇洒云间?” 许映真眼中波澜渐平,却有股锋芒初生,似野草春生,连绵不绝。 “我不想和他们一般,我要胜之。” 楚今朝朝她望来,目带诧异,而李秀则眉宇一扬,大声笑道:“好,我天悬法脉的弟子,就该如此。” 她抬起右手,掐出个法印,有蒙蒙青光涌入仙舟,叫其猛然增速,转眼间便已直入太玄中去。 而当舟身触及某一处时突然停滞,无形化有形,淡金色的光辉化作屏障,阻碍旁力侵入,其上更有玄奥符文如涟漪般波动,许映真骤然心头一跳,只觉被可怖之物盯上。 楚今朝安抚道:“这是内门法阵,待得你领了弟子令牌,便可自由出入,不受影响。” 李秀则右袖一挥,那些符文似得到触动,雪融般消去,金光屏障也随之渐渐隐于无形。 仙舟重驶,再无阻碍,不过半刻,便来到了一座悬天而起的神峰之前。 见舟停此处,许映真扯了扯楚今朝的袖子,问询道:“师兄,这座拔地而起,悬在天上的大山,就是我们的天悬峰吗?” 还真是山如其名。 楚今朝点了点头,答道:“内门有五峰,分是天悬,钟丹,明烛,梵净,灵琉。” “太玄宗地下灵脉似龙,而天悬峰正坐落龙首之处,得非凡滋养,这才能浮空而起。峰内的天地灵气也最为充沛,乃是整片洞天福地的荟萃之处。” 许映真刚想回话,而仙舟疾驰,已然是突破天悬峰上的禁制,抵达最高处的殿宇。 李秀牵起徒儿的手,转眼间便脚踏实地,而‘如意风遁’则形态缩小,化得袖珍模样,钻入她的衣袖。 “寒枝?” 她一边呼着二弟子的名字,一边朝前走去。许映真跟在其身后,打量周遭景象,殿宇并无堂皇浮华的奢靡,却错落有序,雅致非常。 殿前左右各栽种一棵桂树,如今由夏至秋,初入九月,树上已有黄白花蕊绽开,行走间自有幽香润满全身。 待得李秀复呼个两三次,没有听见女子回声,倒是传来一道响亮回应。 “喵~喵喵喵!” 许映真探头探脑,问道:“咱们天悬宫里养了狸奴?” 楚今朝对这小师妹有照怀之心,自然无有不应,答道:“有只三花,乃是师父所养,虽然没什么跟脚,但也开窍成精,锤炼出了气血黄芽,化身为妖,如今可是道台境。” “师父取名为‘宝珠’,不过都常叫她花花。陪伴师父也足有几百年了好像,比我来天悬早得多呢。” 而李秀听闻猫叫,面色带些无奈。 “看来寒枝不在山门了。” 楚今朝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只怕又是去灵隐门寻人。” 而那朱红宫门突然被推开,从里窜出了只皮毛油亮,体态丰盈的大猫,猛地扑到李秀怀中,埋头苦吸。 “呜呜,我的秀秀,你终于回来啦!” “秀秀,秀秀,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走兽开窍启灵,是为成妖,待得洗泥胎后三重时便会炼化喉中横骨,即可口吐人言。 许映真低声哇了一声,见那大猫势头很猛,向来只见人吸猫,如今瞧见猫吸人,边吸还边是发出‘嘿嘿’的笑声。 “长见识了。” 她心头暗道,目光又和楚今朝相接,后者眼中则露出了然,示意她淡定淡定。 而李秀双臂把这大猫环抱,神色并未厌烦,只有些许无奈。 “宝珠,别闹。” “我从人间绝牢收了关门弟子,你不想见见?” 那大猫听闻此言,止了动作,扭过头一瞧,便是和许映真对上视线,又从李秀怀中跳到地上,迈动四足走到她面前来。 “你就是秀秀的小弟子呀?你叫什么名字?” 许映真首次见到猫发人声,实在新鲜,琥珀般的双眸闪烁好奇的神色,她答道。 “我叫许映真,映照映,真假真。” “我可以也和师兄他们一起叫你花花吗?” 这大猫骄傲地抬首,显然心情颇好,眼睛微眯,答道:“当然可以!你是秀秀的弟子,天悬峰上有什么都可以来找我,花姐罩你!” “哈哈,好啊。” 许映真年岁不过十二,尚有稚气,也如寻常女郎般喜欢可爱之物。 这大猫比寻常狸奴体型更大些,却显得憨实乖巧,身上皮毛以白作底,覆有棕黄和黑褐两色的斑纹。 她不由上手摸了一把,绒绒触感煞是舒服。 而宝珠毕竟与她初次相见,被抚摸时先是一惊,想要亮出爪牙,但许映真手法不错,叫她舒服地眯了眯眼,锐爪便是缩回肉垫,放任不管了。 李秀在旁笑着摇头,如今整个太玄门也只有这只陪她一同长大的顽皮小猫才敢口呼‘秀秀’了,上至各峰法脉之首,下到内外门弟子,皆要称上一声‘明鸾真人’。 她乐得见小徒和宝珠和睦融洽。 但楚今朝凑了过去,笑嘻嘻地问道:“花花,师妹去哪了,你知道吗?” 正和许映真越发亲昵,已经窜到她怀中的大猫探出个头,答道:“去灵隐山啦,又去找那个臭小子,真是的。” “等她回来,看我不梆梆给她两拳。” “灵隐山?是和太玄宗毗邻,同位列上陵九大宗的那个灵隐山吗?”许映真心中好奇,便是出言问道。 她在仙舟上已读罢那本《修行通志》,故而对如今修行界有了些了解。 李秀颔首,她面容平静,无法从神色中瞧出她的心绪如何。 “映真,天悬宫呈四方,我居北方主殿,今朝为西,寒枝为南,你便居东如何?” “因修行者琐事大多可用简单法诀完成,所以我不曾叫殿中配有侍从。但你若不习惯,可自去寻外门的杂役弟子,有灵石为酬,加上内门的修行环境,他们都很是乐意。” 许映真摇了摇头道:“师父,我不需要侍从。” “师兄师姐都能自立,我也能。” 她生于王朝富贵家,养尊处优十二载,但并未染上骄纵奢靡之气。 而许映真此刻心中却对那还未谋面的师姐生出极大的好奇来,师父刚刚分明是岔开话题,这二师姐有何不可言说? 因着思事,她抚摸怀中大猫的时候不免力道重了些,触及毛下皮肉,竟有些健壮。而许映真又突然想起刚刚花花说的‘梆梆两拳’,不由得灵光一闪,又细细打量起手下的皮毛。 是斑纹,而非斑块。 她这才试探地问道。 “花花,你好像不是三花,是彩狸吧?” 十二章:五脉之争 “瞎说!你花姐我可是大美猫,就是三花!” 怀中大猫一听这话顿时瞳孔睁圆,里面满是笃定。 “美猫的事情你少管。” 她高昂起脑袋,伸过爪子将许映真抚摸皮毛的手推开,一副我不跟你好的模样。 而许映真见宝珠生气,倒也不慌,笑着道。 “花花当然是大美猫啦,不过我确实听人家讲过,狸猫体覆斑纹,三花猫则是纯色斑块,体型也娇小一点。” 听到许映真的解释,宝珠看似毫不在意,竖起的双耳却抖了抖,她对自己身上的皮毛自然再清楚不过,还真是斑纹。 她跟脚寻常,不似那些异兽般生来血脉中便有传承,知晓种族,习得术法。都是秀秀跟她讲自己是三花的。 “我不会真是什么彩狸吧?” 而李秀听闻此言,也心头有些摇摆。 她从小随先师‘沣吾尊上’修行,仙塾课业完成极佳,什么奇珍异宝和仙草异兽,那都如数家珍,但要论凡间猫族品种的细分,还真不如长在人间的许映真。 “养了这么久的三花,竟是彩狸?” 一人一猫都已渐生动摇,但面上却如出一辙的八风不动,镇定自若。 许映真又接着说:“而且狸花猫有什么不好?你知道吗,凡间可有‘狸猫换太子’的说法,一只狸花猫能换一国的太子呢。” “花花你要是彩狸,那就不是娇滴滴的三花了,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岂不是美丽和力量的化身?” 楚今朝面生诧异,竟没想到许映真能如此曲解‘狸猫换太子’。 而宝珠已经扭过头来,双瞳瞪圆,晶润微亮,显然信了个十之八九,心中抵触已消弭了去。 她从许映真怀中跳出,迈足到李秀面前,有些迟疑地问道:“秀秀,我真是彩狸吗?” “咳咳。”李秀右拳抵唇,低声轻咳,后伸出两臂将大猫抱起,和声说道。 “或许是吧,但无需在意。今朝,你与映真一同去东殿,若有缺漏之物便及时补上,从主殿拨灵石便可。半个时辰后,映真,你来主殿,于天悬诸位先贤面前,为师正式授你真传身份,赐你镇脉道经。” “是。” 楚今朝自然看出了师父少见的局促,便快步走到许映真面前,扬笑道:“走吧,师兄带你去东殿。” 许映真点了点头,朝师父和宝珠挥手暂别。 “那师父,花花,我先去东殿了。” 李秀颔首,她足步踏出,便已掠入北位主殿。 楚今朝和许映真则一前一后,走入天悬宫中。而其在外看去稍小,内里却别有洞天,出乎意料的宽广。 “是不是很神奇?因为咱们天悬宫乃是法脉祖师‘神沅老祖’所留,本身便是件后天灵宝,内含须弥芥子的玄奥,所以在外看似狭小,内里却有广阔天地。并且此宝与峰内灵脉相连,便是师父不在,藏于宫中,除非第三大境的修士出手,否则别想对我们造成什么损伤。” 许映真心头疑惑解开,她知道这须弥芥子乃指空间上的玄奥变化。 而她双眸一眨,想到如今自己也是天悬法脉弟子,了解细致些也无什么不对,便问道。 “师兄,你这话的意思是会有旁的修士来咱们天悬峰寻衅?还有刚刚在仙舟,我瞧见其他内门山峰上弟子来来往往,唯有天悬峰寂寥,好像只有我们师徒几人?” 楚今朝边走边点头,回道:“你年纪虽小,观察倒是入微。” “我们天悬为内门五脉之一,地位特殊。旁的便是最为挑剔弟子的梵净法脉,他们的内门、真传和长老,加起来也有近百,唯有我们天悬当初蒙难,如今仅师徒四人。” “莫道修行中人便是个个清心寡欲,无为而治。像是师妹你先前对师父的回答,奋发争锋之心便袒露无遗,这就是大家都知晓的‘仙道必争’!” “法侣财地,修行中人万万摆脱不开。而我们天悬按开宗祖师规定,可与其他四脉共分宗门的修行资源。” 楚今朝脚步不停,瞳中却突涌冷色。 “所以啊,师父常年闭关修行,精进道行,便是为了在五脉之争中掌握话语权,以免叫本该属于天悬的份额被瓜分干净。” 早些年李秀也曾步履维艰,直至晋升源婴后期,距第四大境仅一线之隔。 她修行不过三百余载,横压同辈,未来不可估量! 这才叫四脉都再不敢小觑,天悬曾被压至底端的份额也随之增长。 “师父争得的资源皆锁在主殿宝阁中,耗用都登记在册。我曾阅过那录册,近百年天悬份额增长,而关键是我们加上你也不过四人,所以五脉之中,我们师兄妹三人享受的待遇只怕是最上等的。” 许映真曾和祖父习行商之术,对数字极敏感,稍作代换,四人与百人作比,其中相差倍数叫她顿时心头了然。 “怪不得。” 她翻阅的那本《修行通志》,写明修行界货币早已一统,正是灵石。 以灵气多寡和精纯程度为衡量,可将之分作三品,亦呈不同貌状。 下品者色白如玉,中品者翠似翡石,上品者紫染琉璃。修行者开采矿脉,制之为细长棱状,三者间以十代换。 不知其上记载的讯息是否过时,一枚下品灵石似足可供前三重泥胎境修士修行半月左右。 而白墟镯中李秀赠予的入门礼,除了灵物外,便是百枚上品灵石,对刚踏修行的弟子来说,豪横无比。 楚今朝面色沉凝,双瞳骤而肃然。 “师妹,第三大境‘真灵变’的修者在太玄宗便可位列长老,每三个甲子即拥一个真传名额。而因为天悬单薄,师父又为脉主,这才能破例连收我们三人为真传。你届时去往仙塾完成课业,难免遇上别脉收入门下的真传弟子,若被针对,千万小心。” “师父虽至源婴,但时常闭关,心怀叵测者便想暗中击溃我等心境,叫天悬后继无人,法脉落寞。” “你切记,忍得一时,青山犹在。” 许映真先前心绪潮涌,待思绪归整,又听到楚今朝这一句话,她眸色渐深,却没点头应下,仍持沉默。 待两人至东殿,许映真率先推门而入,扬起些许微尘。 楚今朝右手掐诀,默念法咒,一缕青光从他指尖掠出,去往殿内,竟化风卷,过处皆无尘无垢。 “师妹,看看缺些什么?” 许映真打量内里,摇了摇头道:“不缺什么,我都从家里带了。” 离府之时,整理了好些家当,她从白墟镯中取用便是。 “对了。” 楚今朝突然想起些什么,道:“你还没见过你二师姐呢,她还有两载课业,能与你一同去仙塾。但流言甚嚣,虽我也不知道寒枝为什么会对那灵隐门的顾少宴喜欢得状若疯魔,但她为人赤忱,向来直来直往。也不知寒枝何时回来,若你提前听闻了那些流言,莫要误解她。” 虽他曾说宋寒枝举动难评,但两人师兄妹已近十载,日久见人心,先前不过玩笑。 许映真莞尔一笑,她道:“师兄这般说,我倒是对传闻中的二师姐更好奇了些。” “你放心,我向来知晓,这百闻不如一见。” 十三章:《十八转半》 楚今朝闻言颔首,他双臂抱在胸前,朝殿内望去,思索有无缺漏。毕竟师妹刚从凡间而来,考量自然同修行已久的人有些差别。 明鸾真人门下三位弟子,以他为长,楚今朝总想做得更妥贴些。 他突而双眉微扬,朗声笑道:“我倒是差点忘记了。” “师父道明了你是水木灵韵,两者并济,有延绵不绝之意。寒枝是纯火灵韵,师父则为雷霆灵韵,我们三人都用不上宝阁中的那道净水莲台。” “你若坐莲台修行,能滋养泥胎血肉中的黄芽,有益进境。” “如今你十二初踏修行,先胎之息散了不少,虽然第一大境后便无半分影响,但师妹你在‘洗泥胎’的修行难免迟缓。嗯,那我再为你挑些辅助灵物来。” 许映真不晓那莲台是何珍宝,但见楚今朝神色欣然,便也含笑回道:“多谢师兄。” 而他大手一挥,朝东殿外走去。 “师妹。你且好好安顿,但要记好待会需去寻师父,我走一趟宝库,取后便置你殿中。” 未等许映真回话,他身形便已消失。 她便也迈步走去,这里为主室,此外尚有左右偏殿,厢房、书房、杂室,一应俱全,彼此间相接而呈个‘口’字。 许映真走至主室后门,推开便直达‘口’字中心,乃一处露天小院,立有青石长亭,边栽高松,生得劲挺,下头有大缸盛水,三四朵莲花于青圆小荷的堆叠间绽开。 东殿久不曾居人,先前楚今朝催风成卷,扫尽尘灰,亦有风刃掠过此地,将杂草割尽,青松与荷莲不曾打理,却依旧生机盎然,透着自然野性。 许映真嗅到草腥气,倒不觉心厌。 她走回主室,后凝神感应,下丹田中随之便有丝暖意上涌,汇入手腕处的白墟镯中,所需之物被许映真一一取出,如今她单臂之力足有百斤,足可自行收拾利索。 此后许映真又朝书房走去,将祖父娘亲和楚姨的画像皆妥善安放,再把携来的话本子逐一置于架上。 如此完毕,她估摸着时间,便是脚步轻快地朝北方主殿,那师父所居之处而去。 许映真生来富贵,又长于灿烂光中,得长辈悉心教养,方得如今的大胆无畏。饶是知晓五脉之争,天悬只怕绝不能算得安稳,她倒也不曾惧怕分毫。 待至主殿之前,还不等叩响门上铜环,两扇门扉便自然开启。坐北朝南,殿内镶有鲛珠,处处通明,不见丝毫阴影。 而李秀正站于殿中央,她面前是一道道长牌,从低至高,层层阶梯划分,如同垒塔般。 许映真迈入殿中,看得更清楚了些,最上之处,那唯一一道长牌上分明以篆文铭刻‘神沅’二字。 “神沅老祖?就是刚刚大师兄说的本法脉的祖师。” 许映真心头暗想,她才思敏捷,仅扫了一眼,便数出共有十八阶。 “师父正是第十七代弟子,这数字?” 她正在思索,而李秀则已转身看来。 青衫女子面容肃穆,双瞳不见以往柔和,似静海之下冰峰浮出,显露峥嵘,令人纵使远观,心头也有股敬畏油然而生。 “兹有许氏映真,戒恶性,除嗔痴,心赤诚,资甚佳。今赐天悬第十八代真传,拜诸位先贤,叩神沅先祖。” 她声如震雷,不怒自威。 同时有蒲团飘来,落至许映真面前。 周遭无风起微浪,案台烛火晃动,香上燃白烟,并无半点阴森,反而生出股温暖之意。 许映真双膝跪在蒲团上,也不由得心神一谨,面色郑重,双手执礼在前,朗声道:“第十八代弟子许映真,拜见天悬先贤。” 承此法脉,今得仙缘,许映真朝前叩首,心神澄澈一空。 李秀眸中威慑渐去,露出笑意。 而只见顶首之处,那刻有‘神沅’二字的长牌,黑褐中带些油润之光,此刻却通体散出皎白清辉,一缕缕地朝许映真掠去。 神沅老祖乃第五大境‘合道真’的传奇人物,此牌非凡俗,乃其所遗的先天灵宝,唤作‘三尺青’。 天悬最精要之传承,便藏在其中。 李秀见此情景,笑意更浓,眼中浮有几分好奇。 天悬一脉共三部镇脉道经,分为《十八转半》、《天演星录》和《明净心莲法》。 三尺青乃先天灵宝,器生精魂,灵智非凡,自会为许映真择取最合适的道经。 法侣财地,法字当先,正是指道经典籍和术法传承,为各大宗派与世家所掌。 如要细分,除却不入流外,与灵根相似,分作下中上三品。 天下道经术法之繁,无人可细数之。 其中不入流者便先占去十之八九,而余下之中,下品道经又要再占去十之八九。 再余下,绝大多数为中品,上品道经在此范围中仍旧万中无一,便足见其珍。 而天悬三部,皆为上品。 许映真尚不清楚这些,她本在叩首,突感浑身轻灵,无形无质的清辉中似蕴藏深邃玄奥的符文,尽数涌向她的眉心泥丸所在。 不至道台,泥丸不开,此刻许映真只觉凉意从眉心涌出,叫心神清明,四下澄澈无垢。 灵台尽扫之刻,许映真竟突而便能内视,见得一片人体小天地。 她已为洗泥胎第一重,血肉澄净无瑕,骨骼雪白,经络呈淡淡的青红二色。 而在脐下小腹处,关元、神阙、命门等穴窍皆含微光,流转如漩,共构气海丹田,内里便蕴藏着灵根,或说是修行根基‘黄芽’。 许映真刚欲看得更清楚些,便有股吸力将心神摄取,投入一处神秘之地。 心神所化的小人落于一片漆黑,后有个个符文散发莹光,浮动而出,转眼便已是瀚如星海,似拥明月。 “《十八转半》?” …… 夜半无云,月明星稀。 天悬宫门被轻推开,未发出半分响动。 一道身影踮起脚尖,刚想缓缓走入,突然便见道黑影朝自己扑来。 “花花,是我啊。” 清月皎皎,照出女子真容,正是宋寒枝。 她容色生得极美,十五六岁,已是神姿仙魄,光润玉颜,眸含泓水照秋寒。 而那黑影正是宝珠,闻言却无半点停留,势头极猛,顿时将她掀翻了出去。 “打的就是你!” “哎呦。” 宋寒枝摔在地上,沾染尘土,刚想佯装可怜,就被宝珠梆梆两拳锤在脑袋上,一时间头晕眼花,口中哎呦喂个没完。 宝珠本就为道台境,乃妖族出身,气力非比寻常,虽然有意收敛,但也绝非宋寒枝可反抗的。 “呜呜呜,花花,你打我?”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 “宋寒枝你出息了,敢这么晚才回来!” 宝珠已从善如流,安然接受了彩狸的身份,淡粉肉垫踩在宋寒枝身上,顿觉自己潇洒极了,不愧是可以交换一国太子的好猫! 宋寒枝低声哼道:“花花,你变了。” 宝珠顿时眼瞳圆睁,猫脸上满是诧异。 “你怎么知道的?” 她现在可不是娇滴滴的三花,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十四章:寒枝师姐 “啊?”宋寒枝双眸满是疑惑。 “花花,你变哪了?” 猫还是那只猫,膘还是那个膘。 宝珠猫脸上满是得意,但却不顺她的问题答下去,而是道:“秀秀收了小徒儿回来哦。” 宋寒枝握住踩在她身上的粉垫猫爪,神色好奇,正想询问,却见天悬宫北殿,此刻有一道光辉冲天而起。 星月寂寥,那辉光落入天穹,如霞翻涌。 “真有小师妹了。”她喃喃道。 太玄内门五脉,共受‘法阁’所约束,而此阁向来由掌门人所执宰,阁内弟子遵宗规,行赏罚,统率全宗事务,真传弟子的名额亦受管辖。 今日许映真叩入天悬法脉,得赐《十八转半》,三尺青器灵遂催动辉光,传讯法阁,予真传身份。 那天穹霞彩飘远至一处。 只见连绵接壤的山脉到此地断绝,凹陷成环状,而正中则又出一高峰,有八角高塔立在其上,周绕流水澹澹,映月辉清皎。 霞彩掠入其中,待片刻,听得内里嗡嗡轻响,随后便有光团从中逸飞,重返天悬峰。 那光团直入北殿当中,此时距许映真拜见先辈已过三四个时辰,她眸子紧闭,由清辉托举至空中,身躯蜷曲,似婴儿于母胎中一般。 光团落至她身,在右手手背上流转,如同画笔般勾勒出赤阳银月,正是天悬图腾。 而后许映真腰间也多出枚弟子令牌,质地似玉似金,背面铭有‘太玄’二字,正面则左刻姓名,右刻身份。 “许映真·天悬第十八代真传” 李秀在此已守许久,也是看出了她所获道经为何。 “《十八转半》,我所料不错。映真灵根上品,水木灵韵,相辅相成,可诞绵延不绝的生机,且带中正之意,和此道经前六转不谋而合。” “这亦是我天悬神沅老祖的主修功法,三部道经之首。” 而此刻许映真的心神正于那方奇异空间,经文若星子,拥她如抱月,逐一融入。 道经术法之所以可被宗派世家所垄断,便是因其品阶越高,玄妙越深,甚至发生奇妙变化,诞生粗浅灵智,除却与之相合之人,旁者难以参悟。 而且传承方式更千变万化,例如许映真如今得了《十八转半》,也无法将之以笔墨留痕。 浩瀚星子已渐寥落,而许映真躯壳内却在演化种种神奇。 符字落入,与穴窍相融,散出微光,她便下意识地催动气海丹田,顿时看清了内里真貌。 云雾氤氲,朦朦胧胧,唯有一物悬在中央,呈青黑二色。 “青为木,黑为水,既是水木灵韵,这便该是我的灵根了。” 许映真心头猜测,而此念一动,便觉有无形感召。 那青黑二色交织之物,呈椭圆状,质地极剔透,似玉石般清冽莹润。 此刻它微微颤动,一股吸力便从中爆发,顿而许映真身周的天地灵气,尽朝体内涌去,汇入气海当中。 而许映真也随之精神一振! 此时在外星子尽数消失,她体内经络,每个穴窍,却都被点亮,共绘图谱,叫气海中积攒的灵气顺其而去,运转周天。 许映真默念口诀,心神已同道经相合,无半点杂思。 “存神泥丸,气海炁升。神之所至,炁亦往之。” 灵气流转经络,洗涤穴窍,自身亦如同投入炉鼎中锤炼,直至化得如玉般白,晶莹剔透,再汇回气海中去,落入那氤氲的云雾,似垂下片薄雪。 至此许映真也便是彻底明了为何自己会在‘洗泥胎’一境进展缓慢。 此境乃是滋养黄芽,使之萌发。修士视自己为泥胎,沾染了太多后天浊气,而黄芽的滋养却是返先天的过程,母体中孕育时所携的先胎之息则格外重要。 先胎之息浸润于生灵的每一处,血肉与魂魄皆含,无法真正寻觅。 但它不可取代,修士以黄芽吸纳灵气,随功法运行,将之炼作法力,这般过程中便已悄然与先胎之息相融,如此才可滋养黄芽,叫其成长,使道行精进。 直至黄芽经历九番蜕变,对应九重泥胎,此后扎根道台而萌发,助修士开启泥丸紫府,便再不需先胎之息的辅助。 而若身怀灵根,年岁太小,尚未完全长成,易承受不住灵气运转,所以修士都认为最佳开始修行的年龄为六至九岁。 许映真悟性绝佳,但《十八转半》内蕴浩瀚,如今她也不过堪堪达成第一转。 修行中人皆道九为极数,进一则归零,可谓循环节点,极难达成。这部道经先由天地规则演化,后经神沅老祖参悟,以大智慧独辟蹊径,六转为一节点。 前六转养元蕴本,中六转超凡入化,后六转叱咤天下。最后半转,更具逆转阴阳,颠倒乾坤之伟力,意喻每一位修士都有属于自己的无限可能! 如今第一个大周天已运行完毕,循环达成,许映真骤然睁开了双眸,一股浊气由四肢百骸汇涌而来,流经十二重楼,最后她张口一吐,只见腥浊黑雾升腾,被李秀随手抹去。 如今的许映真,才算得上彻彻底底的第一重修士。 她身周的清辉散开,双足安稳落地,笑容灿烂,双眸似弯月。 “师父!徒儿《十八转半》修练入门了。” 李秀颔首,不吝夸赞。 “此道经乃天悬传承之首,浩瀚晦涩,为师本以为你需耗费不少光景,没想到竟能三个时辰多便成功运行周天,如此天资实在是难得。” “你师祖当年修行的也是此道经,前六转培元筑基,中正无比,中六转锋芒初露,如同雏凤初鸣。后六转则是无敌之姿。他修行至第四大境,也不过正是十五转。” “映真,你须戒骄戒躁,勤勉不缀。” “徒儿知晓!” 许映真正欲再说些什么,北殿大门却被叩响,叫她好奇看去。 李秀则也回首,但眸中沉静,显然早有所料。 待得叩门之后,其外的人便是轻推开来,那女子探头探脑,面上还带着几处淤青,头上盘着一只肥硕大猫,无端叫人发笑。 “寒枝,进来。”李秀轻摇头,出言唤道。 “嘿嘿,师父!我想死你啦。” 那女子约莫十六年华,神情激动,就要朝着李秀扑来,却被许映真好奇的目光吸引心神,顿时止了步子,口中轻咳,背转身去,整理仪容。 片刻后,宋寒枝转面过来,自认露出个完美无瑕的笑来。 “小师妹,我叫宋寒枝,是你二师姐哦。” 十五章:五行术法 许映真生于大汉,曾在宫中受刘少楚教养,什么绝色舞姬和俊俏面首不曾见过?但宋寒枝仍能以容色叫她恍惚。 可惜其此刻头上盘着宝珠好大一只肥猫,面上还有两处近眼的乌青,像只憨态的食铁,实在有些喜感,叫许映真想起了楚姨同她讲过的一个词汇。 搞笑女。 许映真按捺笑意,上前一步,落落大方道:“见过二师姐!” “我叫许映真,映照映,真假真。” 宋寒枝双眸一亮,上前几步,凑近了些。 而此刻宝珠则睁开双眸,喵了一声,从她头顶跃起,稳稳地落入许映真怀中,尾巴勾着她的手,暗示很是明显。 许映真唇扬轻笑,挠了挠她的下巴。 而宋寒枝揉揉脑袋,抱怨道:“花花,你轻点嘛,搞得我头昏得很。” 这猫膘肥体壮,蹦跳时后足劲道十足,险些将她朝后掀翻。 李秀则在此刻出口问道:“才回来?” 其实何须问呢?第三大境修士早开泥丸,如她这般的源婴修士神识一开便可察千里之外的动静变化,宋寒枝再是掩藏得好,连宝珠都没能瞒过去。 她神色恹恹,点了点头。 “罢了。”李秀面带无奈,眸中带着许映真看不懂的复杂深思。 “如今你师妹拜入天悬门下,真传弟子身份已定,按法阁规定,也该在仙塾修行六载,寒枝,你已历四载修行,多多照看她一二,可否?” 宋寒枝点头得很是干脆,右手拍着胸脯保证。 “师父,放心将小师妹交给我吧。” 她萎靡神色一扫,干劲十足的样子,叫许映真不由看去。 宋寒枝身穿赤裳,青丝仅由发带所束,无半点妆饰,但仍明媚得如朝霞般,眉宇间神色张扬,可见活得热烈,叫她也不由露出笑来,说道。 “那我可就要多麻烦二师姐了。” 宋寒枝凑近她身前来,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许映真尚且十二,生得玉雪,触感极好。 “咱们师姐妹,哪有麻不麻烦的。” “花花跟我讲了,如今你居在东殿对吧,走,我跟你好好讲讲太玄仙塾的事情。” 许映真不由扭头看向师父,而李秀则颔首应允。 “你刚修行《十八转半》,前六转讲求的便是循序渐进,固本培元,只须勤勉,无需心急。你便先回东殿,对仙塾的疑问均可让寒枝帮忙解惑,若之后修行遇阻,前来找我即可。” “我天悬真传弟子的份额是每月十枚上品灵石,同你师兄说一声,册上记账便可取了。” “是。” 许映真点头应道,后就被宋寒枝匆匆忙忙地拉去东殿。 宝珠因这小弟子刚来,总有几分新鲜劲,便跟着同去了。 李秀负手而立,双瞳静明,她站在殿中,看着徒儿们身影从殿门消失,不由思道。 “我三徒已齐,其实映真同她师兄师姐相比,是过得最为顺遂了。” “寒枝之患,只能靠她自己坚守道心,方可扭转乾坤。” 她突感体内一点异样波动。 源婴属第三大境‘真灵变’,至此上下中三大丹田均已贯通,生灵将发生一场真正的蜕变。 彼时黄芽于道台上先结出道果,化为金丹,修士得授天地位格,便生出法相,更开始具备孕育出本命神通的可能,后丹碎成婴,即为源婴。 再往后,便是第四大境‘神游天’,修士魂魄将与源婴相融,至此诞生元神,可享八千寿元。 李秀如今不过三百多的年岁,却能抵达这一步,无愧当年青云榜上第二的盛名。 这其中自有她勤勉不懈的缘故,亦因她修行的《天演星录》借星辰之力,进境要比天悬另两部道经快出许多。 李秀知晓修行非一步登天,故现在有心沉淀。可如今这股异动却在告知她,修为瓶颈竟已撕开了一点小口。 …… 太玄内门,有峰峦相聚,恰合三才之势,叫灵气荟萃,凝雾若莲花,而莲央高悬金玉阁楼,四角各有泉眼,淌流而下,如飞瀑般坠入山涧,只粗略闻得几声响动。 阁中有青袍道人踏出,看向天际那已消散的霞彩,眸中沉静无波,难察变动,只口中呢喃。 “天悬吗?明鸾她如今看来三徒已齐,后继有人啊。” 他身形瘦削,苍白面色,抬起右手来指节如竹,眸中却有非凡神光,越发湛湛。 此正是钟丹脉主,吕太青。 “真好。” 他右手继续抬高,似要抓住天穹的那一轮皎皎之月。 …… 天悬东殿,许映真和宋寒枝并肩踏入。 如今已是夜半,殿中镶有鲛珠,散发莹莹之光,但到底有些暗淡。宋寒枝左手捻诀,口中无声,但随着弹指,便见殿内长烛皆燃起橙黄火苗,照得处处明亮。 “怎么样,师姐这手引火术使得厉害吧。” 她黛眉轻扬,露出些许得意。 而许映真则若有所思,问道:“师姐,我听师兄说你是火行灵韵,那我是水木灵韵,可否也施展这般和火相关的术法?” “自然可以。” 宋寒枝稍作思考,便是答道:“师妹知晓五行变化吗?我们以灵根作黄芽,踏入修行,比之气血修者便天然多出了灵韵的优势来,但并非说他们便无法修行五行术法。” “像我虽法力属火行,但只须多出几番五行运转变化,水行术法便也可施展,不过会多出不小的损耗。像是‘引火’与‘召水’算是同等的术法,假比我施展前者只需一分法力,后者则需三分法力,威力还可能更小些。 “而气血修士对这两道术法,都可能需四分法力。所以踏上这等修行之路的,大多锤炼肉身以成圣,而非研习术法。” “修士争斗,往往险象环生,手段越强,损耗越少,便是最佳。所以修行途中,便会依据自身情况而侧重不同。” 许映真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道:“多谢师姐指点,好厉害。” 宋寒枝得夸,便是来自自己刚入门的师妹,也是喜笑颜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哪里哪里。” “咦?净水莲台,想必是大师兄为你择选的,这可是件水行珍宝,正对了你所怀灵韵,对修练有加持妙用。” 许映真顺着看去,修行中人不知昼夜,可于周天运转中补足精气神,故而无需床榻,只有打坐蒲团。 而原本的蒲团安放处只见一道莲台硕大,三十六莲瓣相绕,其色皎白,萦绕淡蓝光晕。 果真不凡,竟浮空而存。 许映真又嗅得一丝淡淡清香,便叫人心神灵台都俱是清净无垢。 十六章:寻衅 此刻许映真怀中的宝珠也朝之看去,说道:“净水莲台?” “这倒是件黄阶上品的宝贝,正合适泥胎境修士。” 她尾巴勾了勾许映真的手腕,打了个哈欠。 这修行界中的天材地宝与阵丹符箓,自本初纪元开始,便渐被归纳划分,如今已有完备体系,正乃天地玄黄四阶,又再细分为上中下三品。 许映真熟读《修行通志》,自也知晓品阶之分。她食指点了点狸猫的尾巴尖,顿叫其浑身一颤,迅速收回。 此后她便朝宋寒枝说道:“师姐,跟我讲讲仙塾的事吧。” 许映真并未因刚与二师姐相见便感拘束,她足尖一点跃到莲台上,刚一接触,便有清凉之气渗入经脉,涌向灵台,叫杂念琐思都消去大半。 而宋寒枝则便坐到一旁的藤椅上,答道:“太玄仙塾六载,每年都有三大功课。” “首先为‘见闻’,考校宗门发下的经卷,为《万珍录》、《五行法论》和《仙妖大全》这三本厚典,因内容繁多而分成六部分,以求循序渐进。” “此后便是‘术法’和‘斗武’,前者是须修成规定术法,后者则是锤炼肉身,以此斗败同境的黄铜傀人。” 宋寒枝面上笑意渐去,稍显肃正。 “身怀灵根者罕见,所以并非太玄择选弟子的必需。只要通过设下的考验,即可成为杂役,得授虽不入流,但品质也算尚可的《铁骨经》,待修出气血黄芽,方入外门。” “这仙塾最初专为外门开设,意在补足底蕴,在晋升内门前打牢根基。而因顾及弟子需修行和完成宗门分派的任务,便规定七日行一次课,年末塾考。” 说到这,宋寒枝抱臂环胸,笑意尽散,声中含肃。 “外门弟子六载过后便会有一次晋入内门的机会,而此前若有三次课业不过,便会被直接贬去,或再为杂役,或离开太玄。” “师妹,我们是真传弟子,按宗规入仙塾,凡有一年课业不过,当即剥夺身份,贬入外门。” 许映真闻言,却没像宋寒枝预想般露出些因年少而该有的怯意,她反倒很平静。 宋寒枝心头生奇,坦言问道:“师妹,你不惧被贬入外门?” “大浪淘沙,烈火真金,不外如此。” 省却诸多麻烦,可谓一步登天成了真传,要如何当得起这份优待? 娘亲说过,世上捷径,才最难走。 许映真抬首看她,瞳若明镜般。 “何况我绝不会完不成课业。” “这般自信?”宋寒枝追问。 许映真抚摸着怀中的彩狸,手法极好,叫宝珠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四足在衣衫上不自觉地踏动。 她侧歪下头,和狸猫贴在一起,眼中带点狡黠光彩,说道:“师兄都已顺利完成了课业,师姐你也经历四载,我这个小师妹怎么也不能丢咱们天悬的脸面啊。” 宋寒枝倒喜欢她这般古灵精怪,但还是续说道。 “如今已九月入秋了,年末考校的规则从来不会因任何一人变更。你已拜入天悬,即便只剩下三个月不到,依旧是必须要完成这第一载塾考的。” “我们同是上品灵根,此为灵肉孕育,身魂并融的产物,按这般推测,你的根骨定是不差,‘斗武’应不需担心。你《十八转半》只用三个多时辰便入门,悟性称得上绝顶,‘术法’想必也可信手拈来。” 她说到最后,声音顿时提高了些。 “关键是那‘见闻’,即便分成六部分,但第一载要考的内容堆起来要比你的东殿还高!” 许映真确有些吃惊,但并无焦急忧虑之态,笑道:“那就关关难过,关关过。” …… 待许映真送走宋寒枝,心中不由思索。 按照她的说法,自真传令牌赐下,便已登入法阁名册。 下一番轮课在三日后,届时宋寒枝会再来寻自己同去仙塾。 而若不去,授课长老便会依名册登记缺课弟子,以待年末塾考后扣去得分。 许映真初涉修行,正是兴趣正浓,想了一想,不再纠结杂事,而取来白墟镯中一枚辟谷丹吞服,后便盘膝在那莲花台上,运转《十八转半》。 第一转为‘洗尘’,法力运转,涤除芜杂,待得大功告成,便可入第二转‘玉骨’。 修行不知岁月长,许映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此句深意。 她以上品灵根吸纳天地灵气,可谓如鱼得水,待大小周天运转,炼化得如白玉般的法力归入气海,融并黄芽,叫她能清晰感知到自身的点滴蜕变。 这修行滋味实在美妙,如何能留意到时逝如流水? 幸而提早拜托过宝珠,三日后,有彩狸推开东殿大门,身形灵巧地跃入,瞳中碧色涌动,以神识轻柔地将许映真从修行中唤醒。 “映真?” “呼。”许映真轻吐浊气,睁开双眸,从莲台上起身落地,骨骸关节中发出几声如炒豆般的声响,只觉通体舒泰。 “谢谢花花。” 她想了想,说道:“我和师姐约了授课结束后去坊市一趟,到时给你带灵椒小鱼干!” 宝珠顿时双瞳铮亮,猛点脑袋,喵喵着蹭了蹭其掌心。 太玄山门下的坊市热闹,既有散修,更有宗门弟子。他们大多售卖些自己用不上的灵物,以求所需资源。 而也有些小贩会售新奇玩意儿,讨个生活,有家鱼干味道极佳,很得宝珠欢心。 许映真白墟镯中有百枚上品灵石,想来也够用,正好瞧瞧坊市风貌。 她稍作整理,便是迈出东殿,正巧宋寒枝也同时出殿,瞧见她的身影,便大声朗笑道。 “师妹,快来!” “这洗泥胎中三重时,修士便可催使御物诀,那仙塾所在的六堂山距天悬峰颇远,我御绫纱携你。” 近日师父似需闭个小关,而楚今朝也在研习一道丹方,可谓废寝忘食,故此番两女结伴同往。 宋寒枝动作极快,她抬起右手,白绫薄纱绕腕飞出,这与楚今朝的‘风雷吟’同为明鸾真人所赠,均为上品法器,唤‘飞云纱’。 白绫入空迎风鼓动,宋寒枝牵起许映真的手,轻身一跃便落至其上,竟安稳得如踏实地般。 她顿感新鲜,笑道:“多谢师姐,原来这白绫竟也可以踏行,我往日只听过御剑修行。” 两女乘绫而起,已出了天悬峰结界,朝着西北方位而去。宋寒枝运转御物诀,分出缕心神正欲应答师妹,却突而柳眉一竖。 “姜沛,你做什么!” 许映真只见如匹练般的紫光袭来,卷起层层风浪,叫飞云纱摇晃起来,颠簸非常。 宋寒枝当即掐诀,催动法力,弹指一缕赤色灵火缠绕紫光,将其焚去。 而远处有一个黑点渐渐清晰,原是个少年脚踏一苇青叶驶来,笑得轻慢肆意。 “哈哈哈,宋寒枝,你这是将时间尽花在追那顾少宴身上了?怎么同为六重,你如此不堪?” 绫纱颤动终在宋寒枝驾驭下平息,她心头恼怒,气得面容绯红,正欲同之争执,却被许映真握紧右手。 “师姐,我刚修行,不知这来者是否就是那传说中修得人形的狗妖啊?怎么笑声如此像犬吠?” “还是说师妹我见识短浅了,其实这是因他天赋异禀?” 十七章:明阳洞中习术法 姜沛大笑顿止,抬眸看来。 十六七的年岁,他后束马尾,一身玄色劲衣,腰佩令牌,额处则有明黄印记,似一缕火苗。 此人身形瘦削,眼眶微深,如今面色难看,更显出些阴沉。 “这就是你们天悬一脉新收的弟子?” “还真是……” “真是聪慧过人,机敏巧思对吧。行啦行啦,我知道,虽然我不会骄傲,但常听别人这么夸,我总觉得不好。” “我不太想和狗妖说话,师姐。” 许映真打断了姜沛的话,同时捏了捏宋寒枝的手,示意她催绫纱离开。 姜沛回过神来,语中满是怒意。 “我才不是狗妖!我乃明烛脉下真传弟子……” 宋寒枝趁他心神被怒气所蔽,右手掐出斗诀,她气海内赤火法力随之而动,凝作朵莲苞掠去。 “你!” 姜沛与她同处第六重,也不得不全力应对此击。且术法内有奇妙,花苞绽开九瓣,竟化九条灵蛇游动。 他下一刻口中传出‘啊’的一声惨叫,原是有火焰灵蛇趁其不备,狠狠咬他后臀,一口之后又是一口,凑个左右相称。 …… 许映真和宋寒枝早便远远遁去,见姜沛未曾追上,她这便道。 “师姐,此人是什么来头?” 宋寒枝抿紧唇瓣,显然经一番思虑,后才答。 “那人唤作姜沛,是明烛一脉的真传,其师为天岑真人,性情张扬蛮横。” “想来此事你之后怕也要碰上,我便坦白讲罢。” “天悬早前因师父境低,在五脉之争中数次落败。而水高船涨,其余四脉分得更多资源,每位弟子便由此得了不小好处。但随师父晋升源婴,便不复往日了。” “四脉不少弟子因此不快,而天悬单薄,师兄与我入门后在仙塾中修行,难免就遭了些针对。” 宋寒枝伸手揉她的头,面带柔色,说道:“不过你也莫要怕他,宗内弟子不得彼此残害,若真闹大了,法阁弟子会前来约束。” “总归不过是七日一课,所以莫要理会。” 许映真低垂眼睫,遮住瞳中幽光。 “这些师兄之前大体已跟我讲过,他对我说‘忍得一时,青山犹在’。”她心中暗想,又朝宋寒枝问道。 “师姐,若我们闹大,会给师父带来麻烦吗?” 宋寒枝闻得此言,摇了摇头。 “师父如今足以同四脉脉主抗衡。” “但我们毕竟力薄,旁的弟子同气连枝。暂避锋芒罢了,全当他们在放五谷轮回之气。” “若叫师父出手,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被那些脉主反将一军,先发责问。何况师父时常闭关修行,我们总不好打扰她去。” 许映真又问:“师姐,那宗规可在何处观得啊?” 宋寒枝眸中有惑,但还是答道:“待到了仙塾,会同课业典籍一同发下,宗规一千三百四十九条,虽然不需熟记,但有些关键机要的,看一看倒也好。” “对了,还有月俸,内门中人都能领得两份,一者是来自所在法脉,另外一者则是法阁分发,携身份令牌便可领取,待得课毕,逛了坊市,我便领你前去。” “每月十枚上品灵石,也算得不错。可预取一年,便是一百二十枚,倒也是笔小横财呢。” 许映真点头应是,站于绫纱之上,目眺远山。 现正为卯时晨出,尚有薄雾,只见曦光弥散,层云相叠,霞光烁在其中。可观得雾中六座相连高山,起伏不平,各有雄伟。 正是仙塾所在,六堂山。 将抵之刻,宋寒枝伸手指道:“师妹你瞧,由左向右,便是塾龄不同的弟子前往之处。最左的明阳洞,是你要去的,我则要去青寒洞。” “你到时出示令牌,叫杂役弟子为你发放课业典籍,如今我送你下去,待课后你在洞口等候,便来接你。” 宋寒枝手诀一变,长绫鼓动,将许映真腰身一裹,送至明阳洞口,后才朝青寒洞去。 而许映真法力自气海涌出,轻盈落地。 她又朝远去的二师姐看去。 “顾少宴?罢了,师姐不欲说,我又何必问。” 许映真扭头,走入洞口。 这山外巍峨,山内却已凿空,以大柱支撑内里而不至崩溃。此中有玉石磨砖,砌为平地,书案井然有序,共朝向一方沐光圆坛。 她按宋寒枝的嘱咐,寻了看守洞门的杂役弟子,后者见真传令牌,便言行恭谨,取了枚灰戒,双手奉来。 “多谢。” 许映真接过,此等器具并不入流,远不如白墟镯,她便催动法力,转移入镯,但也因此面露异色。 戒内除却一卷宗规,便是‘见闻’三书。 《万珍录》一百三十一册。 《五行法论》七十二册。 《仙妖大全》一百七十六册。 每册皆不单薄,其厚最低也有许映真半个巴掌。共计三百七十九册,还真如师姐所说的,若叠加起来,要顶出东殿去。 许映真抚平心绪,寻了明阳洞中一方临近圆台的书案坐下。 而旁的弟子来来往往,频频将目光投来。 “这弟子腰间配着的竟是真传弟子令牌,好生羡慕。” “瞧瞧是哪一脉,金阳银月,是那天悬!” “天悬脉竟收新弟子了,不知其资质如何?” “总要高出你我。不过有师兄曾告诫我,需离远些,免惹内门其他几脉不虞,课毕后再同你细细分说。” “话说塾考还有三月,这弟子来得及吗?” …… 明阳洞中之人,均入门不久,才凝黄芽踏入第一重泥胎境。因此众人大多年岁相近,尚有青稚心气,长老未来前仍在窃窃私语。 他们虽刻意收音,但许映真修行道经玄妙,加上所凝黄芽的品质乃为第一等,故五感极锐,听得分明。 她面容未改,神色静沉,只留意是否有值得注意的讯息,记在心中。 待日动影移,前来弟子已尽数落座。而洞口也涌入股清风,只见中年男子鬓发稍白,样貌粗犷,穿麻衣长袍,信步踏来。 “我乃外门长老,方三居,今日授你等‘术法’一课。” 外门长老须后三重泥胎境才可担任,会轮番前来仙塾为弟子授课。 只见方三居踏上圆台,亦从袖中取出道卷轴,他将之一抛,悬至空中,细细看去内绘有水墨山河。 “今日为你等再讲解‘雷光咒’、‘火云术’和‘金钟诀’。给本长老牢牢记住,‘雷光咒’需狠下苦工,这可是年末塾考的重点。” 听得众人精神一震,异口同声地答道:“是!” 方三居颔首,神色稍松,后将法力凝于指尖,凌空谱写术法要诀。 而许映真抬眸看去,心神尽数被其吸引,气海中的法力也流转经络,汇于指尖。 “气凝神聚,以法载道,借来天地威力,化作掌心术法……” 她聆听方三居的讲述,也在心中推演那三道术法是如何运转,渐有明悟。 十八章:我可不认 术法非人族独有,先为天地规则显化,后经生灵推演。 而上古纪元时,人族秉承气运,于万族中崛起,亦是掀开了术法的崭新篇章。 “法咒,手诀,法力运转痕轨。” 许映真坐于书案上,口中喃喃,瞳孔空灵,心神已全数投入此中。 她将方三居的讲述牢记心间,后又自行拆解,便有了七八分明悟。 “修士吞纳天地灵气修行,是以黄芽为媒。而术法施展,则以法咒和手诀为媒,与灵气共鸣,拓印天地规则蕴于本体法力,由此生奇妙变化。” 许映真双眸微眯,灵光骤而一闪。 “所谓‘言出法随’,便是‘共鸣’。而若修士对术法纯熟无比,自身法力同天地灵气的‘共鸣’加深,便能生出‘痕轨’,如此甚至可略去法咒手诀,达‘术随意转’之境。” “这三道术法并不入流,故而只需三者齐发,便可催动。而若要更高深的术法,还需步罡、扣齿,或是结坛相辅。” “感觉脑子学会了,不知道手有没有学会。” 她心中推演完毕,并无疑惑滞凝,便也神色渐而沉静,昂首看向方三居。 此刻只见这位外门长老已完成术法讲解。 方三局朗声道:“诸位弟子,术法手诀由‘诀文’所构。上古人族推演诀文,内含诸天星斗、十天干、十二地支、九宫、八卦、五行、四相、方位、二十八宿以及万事万物等。我等施展,便须把握住它原始而关键的主干。” 说罢,只见他体浮淡白云霞,法力汇至掌心。 “神守干宫,真炁自聚,五脏鸣雷,玄妙神通。” “去!” 方三局为弟子演示,掐出雷光法诀,左手伸开向上,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弯曲,大指和小指伸开,置于左手掌跟部。 “嘭!” 许映真双眸下意识圆睁,方三局掌心法力随手诀与法咒而动,仅是瞬息,一道白光惊雷便是轰然炸开,被他信手一甩,落至那副悬空的水墨山河图。 雷光没入画中,被完全消弭,再无半点动静。 而方三居施施然地于那圆台上盘膝而坐,轻声道:“在座弟子勤加练习,莫负涓时。轰入墨山图中即可,本长老自会提点不足。” 他已将三道术法逐一演练,便该是修行弟子们自行摸索关窍了。 许映真坐于案上,垂眸静思之刻,旁边却凑了个脑袋过来。 她扭头看去,眼前之人年约莫十三四岁,生得俊秀,眉眼尚有少年稚气,身着淡青色的外门弟子服,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是内门真传弟子吧,竟然是天悬法脉,好生厉害!” “我名叫王崔,你呢?” 许映真眼睫微动,不答反问。 “你会施展雷光咒吗?” 王崔显而不曾料到她的反应,眸中稍露茫然,后则面生羞赧,摇了摇头道:“一点点,还催不出雷光。” 许映真哦了一声,她右手撑着脑袋,容色间露出些许愁苦,又道:“哎呀,我还道可以讨教一二呢,我初来太玄宗,也不过刚叩入修行一途,怎晓得原来年末便要塾考,这可如何是好?” 而王崔则压低声音,微俯身子,说道:“你可是真传弟子,又是出身以资质卓绝出名的天悬法脉,想必这些术法定是能轻易参悟的。” “就算还剩三月又怎样,你定能后发先至。” 许映真则笑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不过你似乎只是外门弟子,还不会施展雷光咒,这可是年末重点考校的术法,怎么半点不急呢?” 王崔顿时呐呐不言,神色讪讪,不自觉间已将凑过来的身子朝回缩了去。 许映真则也重新将目光投回那一幅悬空的墨山图。 如今已至一年之秋,明阳洞中的几百弟子,实则十之近九都已能把握雷光咒的关窍。 她心中暗道:“二师姐说过,外门弟子服不似法阁发放给内门众人的乃是法衣,仅是品质上乘的布料裁制,所以会被磨损,一年一发。而这人身上的衣物若没穿过四五个月才怪,却同我道施展不出雷光咒。” “其他资质欠缺,尚无法施展的弟子都在竭力练习,求方长老指教。这王崔却能腾出心神对我送上夸赞之语?” 许映真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而将心神全聚于调动体内法力,运至掌心。 她口中低诵法诀,双手掐动,法力泛着白玉莹光,隐约间,已见雷光闪烁。 许映真如今修行道经也不过三日光景,第一重泥胎境的法力瞬息便被抽去七成,而那缕雷光在她掌心跳跃,纤细却存在。 她眸色一喜,朝墨山图推掌而去,刹那雷光便劲射而出,被那法器吞没。 方才方三居讲过,这雷光咒大致可分为三重,一则雷光乍现,二则雷聚为团,修至最后可催出掌心雷霆,虽不入流,但在泥胎境中,也为一道威力不俗之术。 “如今我便该是第一重,雷光乍现。” 许映真分析缺漏,重新推衍先前运转的不当之处。 “我的法力尚浅,还需勤勉修行,不过先前催动术法时若能更为流畅些,想必是能缩小损耗的。” 她心神沉入此中,便不见旁的王崔已瞪大双眼。 “这女弟子分明首来明阳洞,被收入门下怕是不足三四日,定然是第一次接触术法,竟是首次施术便成功?不愧是天悬法脉的传人。” 他不由攥紧双拳,眸底神色复杂,低下头去,不敢叫旁人窥见。 而亦有旁的弟子关注到许映真的动静,一时窃窃私语。 圆台上的方三居本在指点愚钝弟子如何催动法力,听得这绝非法咒的声音,顿时面色一肃,朗声道。 “年末之时,雷光咒乃是必考之题,需得凝出雷光,织成滚球。若不愿在此上耗费心神,便自离明阳洞!” 霎时间,洞内静可闻针。 许映真面色平静,正欲尝试‘金钟诀’,在心里推演,却不想听得方三居又说道:“某些真传弟子也莫要自持身份,自以天资过人,初来乍到,潜心修行才是正途。” 许映真眼睫微颤,抬首望去。 明阳洞中,几百弟子内她曾观察过,除了自己便不过三位腰佩真传令牌之人,而初来乍到者,不就只她一个? “这是点我呢。” 许映真面上瞧不出半分羞郝,旁的弟子或以为此事已过,却见她从书案上站起身来。 “明阳洞中四位真传,这位方长老既你说是‘初来乍到’,必是指我了。” 方三局鬓发稍白,生得威严模样,执教明阳洞中,第一载仙塾弟子都入门不久,尚怀些对师长的敬畏,哪敢于如此直言不讳,顿而叫他双眉下意识紧皱。 而许映真却视若无睹,见他并不做反驳,便朗声又道:“长老所言甚是,修行中人自当潜心修行,我也确实天资过人。” “但你说自持身份,那我可不认!” 十九章:灵琉妙元 许映真年且尚幼,站起的身姿算不得挺拔,唯面容沉静,眼澈如湖,叫旁人能察到她并无恼怒,也并无自傲,仅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而方三居面沉如骤雨将来,气息都粗重了些。 他修得九重泥胎,在外门担任长老,于明阳洞中执教三十余载,面对青涩稚嫩的新入弟子,无疑是权威的代表。 “今在明阳洞中,我为授课长老。你虽为真传,却受我教,岂敢如此蛮横顶撞。” 方三居到底顾忌许映真的真传身份,她内门自有庇护,自己招惹不起。但心绪难平,他言语中带了些许机锋。 许映真闻得此言,神色坦然,她目中余光扫过旁的安坐书案的弟子,后又道。 “今日得长老传授术法,弟子自心怀感激。但若我知晓的不错,执教长老每次轮课均可得一枚上品灵石。” 此事自是宋寒枝先前在东殿中同她无意讲起,如方三居这等修行受阻,无法晋升第二大境的修士,授课得来的灵石资源,无疑是破境的最大希望。 外门弟子可不如内门般每月可领来修行资源,他们需完成宗门派发的任务,方可供给修行,闻得此言,洞内弟子大多目露艳羡。 任何事染上一层利益织就的薄纱,便绝无可能仍持单纯。 许映真并未讲话点透,否则既是将方三居逼入狭缝,恐生变故,亦是难免叫自己沦得刻薄,故她只将方三居从刚刚搭建的高台上拉下来。 许映真在凡间过得痛快张扬,没道理到了修行界便要畏缩如鼠。 楚姨曾对她讲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许镜观纵横商道,也向她传授“凡有争者,便是强则强,弱则亡”的规律。 明鸾真人是她背后的靠山和今日的底气,而来日她自己也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底气。既如此,她为何要在此委曲求全? 先前一语已叫方三居面色大变,而后许映真又再行续说,满堂寂静,声音更显清亮。 “弟子今日初来明阳洞修习,全心聆听长老教授,习三道术法,除却劝学一位闲散弟子,尚未同旁人相交言语。” “实不知何为自持身份和未曾潜心修行?” “若因我所起窃语便是我的过错,那岂非人存于世,竟也都成了过错?所以弟子不认。” 方三居面上红涨,若旁的外门弟子,他自可随意言贬,可许映真腰间令牌,右手手背上的赤日银月,无一不在提醒,她背后是那在内门中以一人之力同其余四脉相争的明鸾真人。 三百余岁的源婴后期,足叫修行中人都为之惊颤,方三居位卑力弱,焉敢触其锋芒。 明阳洞中此刻极静,幸而突闻一阵撞钟沉鸣,回响震荡,颇富禅意,直叫人心神刹那清明甚许,周遭弟子与方三居亦猛然回过神来。 仙塾七日行课,术法、斗武与见闻三课均为三个时辰,中歇半个时辰。 如今钟声敲响,便是术法课已毕,方三居眼中骤然一松,再不作言语,抬手招回墨山图,便转身从洞口离去。 如同滴水入油锅,执教长老一走,周遭弟子中渐有声起。 而许映真全无出风头的快哉,下一轮正是见闻课,她便取出部厚典,落至书案,正是《五行法论》第一册。 她刚修行三道术法,而《五行法论》正是有关修行界术法的典籍,其内详述五行运转原理和百家术法催使的关窍,正合适阅览。 而先前一番争辩,许映真性中刚强尽显无遗,加之旁人皆知真传身份,连方长老都不敢继续开罪下去,弟子们自选择退避开,议论之时也是声若蚊蚋,语焉不详,临近她的更是不敢抬头四处张望,怕惹出误会。 居于她书案右旁的王崔,自然明了自己就是被许映真‘劝学’的闲散弟子,面上与双耳俱是通红,片刻后才鼓足勇气,又到她旁边,正欲张口。 但王崔却见得一位少女走至许映真面前来,顿时噤声。 许映真面前光亮被一片阴影遮盖,她便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此女约莫十三四,瞧着比她稍大些年岁,身穿青裳,走动时携来淡淡栀香,弯眉似远山。 她面容生笑,双瞳净澈,正看向许映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说道:“你好,我叫王妙元,乃是灵琉法脉奉贤真人座下真传。” “我觉得你很有趣,想同你交个朋友。” 王妙元自幼踏入修行,至今已是第四重泥胎境,今年二月被奉贤真人正式收入门下,入得仙塾。 “早看那方长老不顺眼了,往日他虽不明说,但总似觉得我等真传弟子占尽好处,如何骄纵一般,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叫我心烦得很,你今日说得可痛快。” 许映真早前听闻内门五脉相争,天悬尤其为众矢之的。 但王妙元乃今年方成真传,加之年岁与她相近,她由眸望心,便也合上书页,起身握住那只手,说道。 “天悬法脉许映真,师承明鸾真人。” “我并非有意针对方长老,只是黑便是黑,白便是白。我等本就无错,何必隐忍。” 王妙元面浮愁色,凑近些低声同她说:“我家师父道号奉贤,尤其贤德重礼,若我冲撞方长老,难免有累名声。唉,反正他不敢真真切切开罪我等,所以这才忍他。” “哎呀,师父管教甚严就是这样的啦。” 她神色虽在哀叹,清眸中却满是灵动。 两人相握的手松开,皆从彼此身上感到善意,王妙元想了想,又低声道:“其实先前我就听说过你了,三天前天悬峰翻涌霞彩,其他诸脉便是知道明鸾真人命中三徒已齐,又多出一位真传。” “我其实无意那些脉别争锋,倒是李琛那小子,他出身明烛脉,此脉修士多走火行,脾性也颇显暴烈,他今年十五,已至洗泥胎第五重,若是寻你麻烦,还是莫要逞强。” 因在修行界中,师徒情谊更胜亲子血缘,故而真人择选嫡传弟子皆是要慎之又慎,天资悟性,处事品行,均要逐一考量。 他们大多先是看中仙苗,暗中加以扶持引导,使之踏入修行,待如璞玉稍加打磨后生出几分光华,这才收入门下,授予真传,后再细细雕琢。 王妙元和李琛便是如此。 “李琛?” 许映真眼睑微沉,思及明阳洞中的其他两位真传,和其中一个赤衣烈烈,额有明黄烛火印记的少年对上。 她朝王妙元说道:“多谢提醒。” 后者双手背在身,头歪向左,笑得古灵精怪。 “那我就先回书案位上了,咱们年岁相近,平日可多切磋交流嘛,若有不熟法诀,说不定我提前学过,还能指点你哦。” 许映真眉头一挑,回笑道:“好啊。” 待王妙元离去,她又伏案阅书,待得片刻,撞钟声再次响起,便是‘见闻’一课开始。 二十章:针锋相对 衫过掠清风,素衣女子伴着撞钟鸣声,走至圆台上。 她面容秀雅,眸含几分漠色,法力蕴入音中,朗声道:“取出《万珍录》第二十一册,年末塾考内容为前二十五册,下月计划乃是将之教授完毕,余下时日你等好生温书,以备考核。” 而后此人取出一方金色竹简,悬在面前,随右手拂过而摊开,上有一个个名字正同在此处的弟子令牌相互感应,由暗至亮。 待得几息,此人挥袖收起金色竹简,说道:“外门长老柳如烟,今日执教。” “翻至页一百六十二‘灵草篇’。” 柳如烟右袖挥去,便见浮光掠出,化作悬空的一面大镜,其中涟漪荡漾,随着她的言语发生奇妙变化。 “天星子,二十年生,黄品下阶。花生九瓣,其种似星,味辛辣,益气血,然不可吞食。” 那镜中浮出影象来,只见已长成的天星子花呈绛紫,其种藏于褶皱,粗看确为繁星点点,而茎细叶厚,呈墨绿。 许映真早将书册调换,双眸看向悬镜,双耳亦聆听柳如烟的讲解。她觉这般教来实属深刻,若仅靠书页难免有纸上谈兵之险。 而这些内容看似繁琐冗杂,但行走修行界中却格外重要。因为不少珍宝生来自晦,若遇宝而不知以至错过,那才是十足憾事。 许映真心中思索道:“年末这《万珍录》便要考二十五册,加上其他两部经籍。距十二月塾考只余下三月左右,确实好紧。” “关键是缺了前头八个多月的教习,如不补齐,答卷之上我难免逊色旁人。” 且真传本就要求更苛刻些,也无怪先前宋寒枝极担心师妹无法完成课业。 许映真暂放思绪,凝神聆听柳如烟的讲解和延伸,渐将之抛于脑后。 一课便持续三个时辰,晨起至明阳洞中,日轮推移,渐渐由盛转暗,此洞中亦渐有明火悬空,叫弟子们不坠昏暗当中。 若待三课皆毕,便已是第二日寅时。 全因在场弟子均修出黄芽,可维持充沛精神,兼之洞内设有阵法,稍加催动便可亮如白昼,这才能如此施为。 待敲钟之音重响耳畔,许映真也顿觉一松,心神有些疲乏。她修行不过几日,体内法力尚且浅薄。 但许映真急忙振作精神,快步追赶,在柳如烟拂袖灭去光镜,将要走出明阳洞时拦住了她。 “柳长老稍等,弟子有疑惑想询,可否暂留片刻?” 柳如烟止了脚步,因修得第九重泥胎,凡人肉身已在九番洗涤下近于臻纯,故面上虽有些老态,但精气神皆盛。 她颔首道:“你说。” 许映真便不再拘束,坦言道:“弟子前几日方入太玄,前头缺了八个多月,少了长老的讲解与延伸,年末塾考怕有些麻烦。” “所以想询问长老,有无旁的相关注解书籍,我自去寻来。” 柳如烟本是瞧她年岁颇小,神色诚恳,这才耐心听她所言。但待其说罢,便是想起近日传得热闹的天悬法脉中的第三位真传。 柳如烟朝她腰间看去,目触那令牌,心头便是了然。 “你可携储物法器?” 许映真点头,露出腕上的白墟镯。 柳如烟心道不愧是真传,这方镯子自蕴灵韵,观气而判,怕是中品法器无疑,便是在第二大境的修士眼中都是难得珍物。 她右手抬起,芥子戒同白墟镯一碰,后才道:“这是我曾用的典籍,你便不需使用刚领的那些,书页自有我昔日备课时的批注。” 许映真面上扬笑,行了一礼道:“多谢长老。” 柳如烟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许映真微晃手腕白墟镯,面上笑容更深,心道这般可算是能弥补一二。 而她转身却见个赤衣少年走了过来,额生烛火印,眸子正落在自己身上。 李琛五官俊朗,墨发为木簪所束。此刻他环臂而抱,双眉微皱,言语中带些轻慢道:“你这是去寻柳长老为你开后门?” 这话说得实在辛辣尖锐,又实在敏感撩人。 洞中的外门弟子不由得将目光投来,不少人都未曾听清先前两人言语,故现在诸般猜测都一一浮现心头。 诸多目光临身,许映真双眉一锁,眸烁冷光,当即大声道:“敢问这位真传弟子,入得明阳洞多久了?” 李琛眉头紧蹙,不明所以。而他尚未回话,王妙元却从一侧走来,答道:“这小子可是二月便入仙塾了。” 许映真同她目光相接,暂不交谈,而是大笑出声。 “二月入仙塾,那你同柳长老该有七月左右的授课情谊,竟能如此诋毁?”她笑声渐止,眸生厉光,步步紧逼。 “还是说你在胆怯,怕我一个刚入仙塾的弟子,便能轻而易举地抹平你多学的七月光阴?” “我知道,你怕不如我。所见我得了柳长老赠书,上有她的注解,你便是急不可耐,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真是好丑恶的一张脸,好歹毒的一颗心。” 李琛或无意,或有心,但都不重要。 楚姨曾告诉过她,凡遇此般情况,绝不要陷入自证风波,而该立即反泼一盆。 稍有清醒的弟子便该晓得塾考如何重要,不需她竭力解释,自能明白李琛之言实属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啧。”她口中发出拉长的一声,三分讥讽,三分轻蔑,四分漫不经心。许映真都觉音调几番回转,极有韵味,狠狠拿捏了! 往日她读话本子,早就想这般试上一试。果不其然,真有股说不出的爽快。 而李琛刹那气得周身荡出股炙热气浪,大声喝斥。 “你胡言乱语,好生狂妄!” 他年岁虽轻,灵根资质比不得宋寒枝和许映真这般的上品,但却也超然出众,正是年少轻狂,傲气不低,焉能容忍被这般看轻? 王妙元暗道不妙,右手背在身后掐动,便见黄芒凝空,叫那些火浪尽数熄去。 许映真后退几步,面色生寒。 这李琛同那姜沛果然同出一脉。 她气沉丹田,叫声音足叫整个洞中弟子听见。 “既你不服,我们便比上一比,年末塾考的见闻,我定在你之上。” 李琛先前怒气被压,眸中渐转清明,低声道:“你是真的狂妄。” “好啊,既是相比,该有彩头。我便以一株黄品中阶的锻骨花作赌注,你有什么?” 锻骨花?许映真刚才翻阅过,乃是昧锤炼肉身的灵药,此言一出,旁的凝聚气血黄芽的外门弟子都不由得眼神炙热。 而她大义凌然道:“我有一身铮铮铁骨。” 李琛呵呵一笑,扭身走开。 锻骨花药性刚猛,颇为难得,他也是耗了些精力才寻到,便是于坊市上售卖也至少可换作八百枚下品灵石,已经近于内门弟子一月的月俸了。 他资质过人,亦修习刻苦,‘见闻’所授更时常温习,自信能赢过初来乍到的许映真,但若彩头是她的‘铮铮铁骨’? 哼,不要也罢! 而许映真初来乍到,到底不知灵草市价,未解详情,虽眼馋那锻骨花,但也不作执着。 她哼了声,正要重回书案位上,而王妙元却凑了过来。 二一章:锤炼体魄 许映真见她过来,便生笑颜,眉宇间亲厚甚许。 “多谢你,我都瞧见了,方才若非有你,那李琛的法力凝焰真要将我灼伤。” 王妙元面生些嫌恶,压低声音讲道:“这明烛一脉的弟子都这样,一言不合便想要动起手了。” “但要说不知分寸,他们又从未惹出大事,不达被法阁依宗规惩处的程度,想想还真是贱皮子。” 许映真略有些讶然,许是拜入极重规矩的奉贤真人门下,王妙元虽双眸中常见灵动跳脱,但整而观之,实有如尊玉佛般的温润宁静。 不曾想她言语间却有些辛辣直白。 但许映真当即点头应是:“总以恶意揣度他人,自己又能干净到哪去?” 王妙元莞尔一笑,又轻声道:“你想必是刚修行不久,好像仅是洗泥胎第一重,最好还是莫要同那李琛正面冲突,免得伤了自己。” “如他如我,虽是今年方被收为真传,但早便被师父暗中教导而踏上修行,境界更高。” 许映真眼睫微颤,点了点头道:“我自不会那般痴傻。” “先前众目睽睽,本以为他会有所顾忌。” 许映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回去便要通读那本《太玄宗规》。 娘亲立于官场高位,曾同她讲过,规则并非一味束缚,若善用规则,便可站在不败之地。 力弱之时,当寻求可用外物以助。 “毕竟规则,本就是拿来利用的。”她心中暗道。 而另外一旁,李琛因先前同她针锋相对,已然不睦,瞧见王妙元同之走近,他坐于书案位上,低声嗤了声。 李琛目中幽芒,心中暗道:“本以为天悬弟子身家不菲,便顺着她的话提出彩头。” “哼。” 明阳洞中又渐渐归宁,外门不似内门与真传,修行多艰,哪有那般多的心思放于猜忌上,稍作警醒,便能知晓莫要卷入真传之争。 待得敲钟再响,洞内极静,虎背熊腰的壮硕男子大步走来,他极魁梧,浓眉鹰鼻。 许映真见他踏走时,旺盛气血凝作身周若隐若现的红雾,双瞳看去呈淡淡银白。 杂役弟子初修《铁骨经》,待入外门,便可另行择选。而若走纯粹体修之路,便可得赐此经文续卷《银血诀》,大成时气血盛而凝雾,双瞳似银所铸,正是他这般模样。 “外门长老袁沅,今日执教‘斗武’,诸位弟子做好准备。” 待得诸人正襟危坐,便见袁沅自袖中取来口青玉小瓶,稍加法力催动,便内涌出缕缕凝练的黑风悬在洞顶。 “老规矩,自己以法力接引这阴水淬骨风,莫贪多不足,自伤自损。” “而若于武艺上有所困惑,便上来讨教。” 袁沅随后盘膝蒲团,分出心神控这宗门赐下行课所用的‘黑风瓶’,亦关注每位弟子情况,免去危机出现。 此宝瓶乃中品法器,炼就时融有阴水风种,以法力催动便可生出锤炼体魄的淬骨风。 许映真神色好奇,催发气海,以法力接引来一缕黑风入体,顿时面色大变,惨白如雪,额头渗出大片冷汗,发丝沾汗而粘腻缠结。 但她自幼习得武艺,又常以食补滋养,且经过第一重泥胎洗涤,如今还能撑住。 风如刮骨刀,阴水寒入髓。 许映真受此痛楚,眉头紧锁,双手握紧成拳,竭力忍耐。 而渐渐地,待阴寒与苦痛消去些许,她内视望去,经络似抹上些淡淡莹光,气血运转亦顺畅几分。 “这淬骨风名不虚传,苦痛换来肉身得益,倒也值得。可若同时引来过多淬骨风,只怕筋骨血肉无法承此洗炼,撑不到好处显露便要断裂开去,怪不得袁长老说不可贪多。” 世上万灵除却极少数的神异种族,皆是灵肉并存,人族尤其,不到第四大境凝聚元神,魂魄便无法超脱血肉之躯。 故而修行时唯有两相结合,仙路方可走得顺遂,这便也是‘斗武’开设的缘由。 待许映真体内那股淬骨风渐渐消去,她又思索自己身怀灵根,蕴有水木灵韵,而这淬骨风分明内含阴水气息,她能否化为己用? 待过去些时间,第一缕彻底被炼化,许映方又是引来第二缕黑风。 她旋即催发《十八转半》,以第一转‘洗尘’将淬骨风引入经络,气海中的灵根黄芽随之颤动,寒气顿被吸纳一空。 她修行道经甚是玄妙,叫淬骨风无法反抗地顺着经脉运转,因此苦痛便大大削减,锻体效用比之先前第一缕,也有个个十之七八。 而缺损的缘由便是被灵根吸去的寒气,竟被凝练成法力,归入气海中的黄芽。 许映真顿感甚妙,上品灵根加持《十八转半》,吸纳淬骨风竟有奇效。 她抬头望向圆台,袁沅正在指点一位弟子武艺,而从他那双银瞳中依稀可见到些满意神色,便是心中想道:“我幼时便习得武艺,名师指点,那弟子比不得我。” “借这阴水淬骨风修行,才能叫我得到最大的好处。待回去天悬峰,再问问师兄师姐有无如此般锤炼肉身的妙法。” 许映真心中一定,便将心神尽浸于修行,不知时逝。 而待吸纳十七缕黑风,她察体内经络所笼的莹光似在渐渐凝实,朝另一形态变化,也隐约传出股异样痛感,便不再吸收。 她再运转道经数个周天,周遭灵气涌来,凝为法力沁润,渐渐化开那层莹光。 许映真轻吐口气,眉眼间带些喜色,握了握拳。 “当时我踏入第一重泥胎境,单臂便足有百斤力。如今淬骨风锤炼一番,只怕力道已将近两百斤,这就是修行!” 而此刻三个时辰已去大半,不少外门弟子亦止了修行,免得血肉承不住寒气侵蚀。 许映真松弛心神,朝洞中望去,发觉此间最为出色者,莫过于李琛,王妙元,以及另一位雪衣真传,观其腰间令牌,乃出身梵净法脉。 他们三者体绕法力莹光,张口吸来黑风入体,皆是数道并行,瞧着面无丝毫痛楚,且如今仍在汲取。 “真是厉害,不过他们境界最高,倒也正常。” 而许映真又看向圆台上正展示武艺的弟子,心中渐渐有一个疑问生出。 “武艺,仙术?” “我年纪虽幼,但自小习武,剑术天赋超然。按宫内武师的说法,我虽气力有限,筋骨稚嫩,但靠着剑术精妙便能算得二流高手。” 莫要小看,大汉王朝中武艺能达二流,以她年纪,已是天赋异禀。不过到底缺些江湖经验,那日明净寺中慌乱下吸入迷药,否则那四个匪徒绝绑不了她去。 “但武艺与术法比,只似土鸡瓦狗般。若我施展那刚习得的雷光咒,便足以杀一流高手。只怕再精妙的剑术都敌不过一道术法。” “所以按师姐之前的说法,修士修的是剑道而非剑术。” “那什么是剑道?” 二二章:魂魄之异 许映真既生出此念,难免坠入惑中。 她端坐书案,眼睑垂下,片刻后仍未思索出什么究竟,便也不再此上纠结,转而催动《十八转半》叫法力流转经络,化开那层覆盖的莹光。 此乃淬骨风所化,待经法力淬炼,便可切实融入肉身躯壳,很是一番滋润。 许映真依据如今速度,估摸着须得两三日才能将之彻底化开,融入体魄。 待最后一声敲钟之音响起,七日一轮的行课便终至结束。 袁沅身旁已无讨教弟子,只见他双手结印,洞顶所悬的凝实黑风便纷纷重新涌回那口青玉瓶中。 他将之妥善安放,又朝洞内弟子道:“莫负光阴!年末塾考应对的傀人便是与你们同境,但足称得钢筋铁骨,稍有不慎便是落败。” 说罢,袁沅倒也不再停留,他脚步一点,因气力磅礴,竟有如雷鸣的爆声,身形几息间便已隐去。 而明阳洞中,弟子们均如释重负,一时哎呦喂个没完,许映真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弟子们朝洞口走去,而王妙元则走到她身旁来道:“如有空闲,便来灵琉峰上寻我。” 许映真点头笑应,后便见她右袖中掠出抹紫光,原是柄长剑。王妙元足尖轻盈点动,落在其上,御剑飞出洞口去。 “如今当是寅时了。” 许映真也走出明阳洞,此刻尚未至日出时分,唯有玉鉴垂散寒辉。 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六堂山有碧水相绕,正水寒江静,忽有劲风拂来,携山下丹桂香气,亦吹泛水镜上阵阵涟漪。 许映真等在明阳洞口,倒也不觉烦闷,只抬头望月,心道娘亲他们身处凡人绝牢,所观之月亦是同一轮吗? “师妹!你亲亲师姐来啦!” 见个美人风风火火地乘绫而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叫着师妹,些许弟子面露好奇,探索的目光朝之投去。 许映真则踮起脚尖,朝空挥了挥手,喊道:“师姐,我在这!” 宋寒枝寻到她的身影,遂右手掐诀,飞云纱化出一道白色子绫,裹住许映真腰身,轻柔地将她带至绫纱之上。 御空之时她分出心神,笑眯眯地道:“现在是寅时,师妹。有半个时辰到了卯时,便是每日坊市的开启时刻。我先携你去法阁领取真传俸禄,到时候再去坊市就刚刚好。” 许映真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姐,真传俸禄是每月十枚上品灵石,此外还有旁的吗?” “当然,太玄乃是上陵九大宗,已传承十几万载,沉淀底蕴极为深厚。除却十枚上品灵石,真传每年可择取一瓶丹药,一张符箓和一株灵药,都为黄阶上品。” 这世上天材地宝和符箓丹阵,皆分作天地玄黄四阶,亦对应了修行五大境中的前四境。 而若超越天阶,则为与第五大境修士相匹的仙阶。 许映真听罢,眸含讶色。这黄阶上品便对应着泥胎境修士的顶点。以她举例,便是得了一株如此品阶的灵草,都承受不住其汹涌的药力,唯有后三重泥胎境方可将之炼化为己用。 “原来如此。” “那宗门倒是财大气粗。” “毕竟我们是真传嘛。”宋寒枝应道,又说:“像是塾考的斗武,外门弟子只需在黄铜傀人下撑过半个时辰,但我们真传却必须将之击败,否则不算过关。” “师妹你初入第一重,但好在《十八转半》本就注重培元蕴本,会挖掘人体潜力。你潜修三月,加以我们天悬的‘洗麟池’打熬,想要应付傀人倒不是难事。” “洗麟池?” 宋寒枝笑着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她眉心,答道:“你刚上斗武课,想必吸纳了淬骨风。” “我跟你讲啊,咱们内门五脉各有传承,底蕴皆难以想象。天悬峰中便有‘洗麟池’,对于肉身磨砺具有奇效,便是师父也常去修行。先辈设下法阵,只需调整一二便可叫我们泥胎境修士也能踏入。” “这倒不急,来日方长。咱们天悬峰上的珍物奇宝,你总会一一知晓的。” 许映真颔首,心中轻快不少。 若是如此,斗武一课便可稳操胜券,而她经历那三道术法的参习,也大致能摸清自己的资质悟性如何,同样无需担忧。 那么塾考她便只需全力应付见闻一课。 许映真哎呦了声,佯作满面忧愁,道:“可三本典籍相加起来,第一载足足要考八十三册,我这剩下的的三个月,看来是每天要背上一本才行啊。” 宋寒枝闻言也是眸露担忧,右手托着下巴思索,后道:“修行中人耳聪目明,但八十三册也实在太多了,要不回去问问大师兄,看看他那有无什么奇方?” “搞点丹丸吃吃?” 许映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有那般丹丸呢?若是真存,想必也极为珍惜,否则太玄宗为何不每位弟子分发一枚,免去六载习书之苦? 她凑近宋寒枝,说道:“放心吧师姐,我自小过目不忘,耗费些功夫也能解决。” 正是如此,许映真才能从小熟记四书五经且兼顾武艺,游记典籍看了甚多,晚上还会时常点起烛火,偷读话本子。 “你竟能过目不忘?莫非师妹你的魂魄非同寻常?” 宋寒枝面带讶色,魂魄存于封闭泥丸当中,但同人之思维和记忆息息相关。 若许映真有这等天赋,那她先天生来的魂魄必定非凡。 “魂魄?这般说来,当时师父在凡间寻到我的时候,是说有蛇妖魂魄想要夺舍我,但却似乎自食恶果,说的好像就是因我的魂魄有些神异?” 宋寒枝摸摸小师妹的头,赞道:“修士晋入第二大境,以道台为接引方可开启泥丸,滋养魂魄,当其强盛至某一程度,这才可过目不忘。你却是生而便有,可不就是神异?” “等你入道台境,泥丸开启,探清魂魄奥秘,自会有种种好处浮现。” 她们交谈时,飞云纱仍在飞驰,至今放眼望去,可见山势渐而凹陷成环,河流汤汤,正中有高峰拔地而起,八角高塔立在其上,细数共有十二楼,每角都悬挂青铜古铃,古朴深邃,叫人只觉庄严肃穆。 “到法阁了。师妹,取你的真传令牌便可领来俸禄,走吧。” 宋寒枝双手结印,脚下绫纱顿而收束变化,成她右臂相绕飘带,她握住许映真的手,一同落至这八角高塔前。 只一落地,便有两位阁内弟子前来查看。他们亦是当初从外门完成仙塾而选拔入内门,不过因五脉与法阁待遇各有优劣,做出了不同选择。 而许映真两人取出令牌相示,便被引入了第一重楼中。 彼此均是守礼之人,她极顺遂地领来一年的俸禄灵石,但在择选黄阶上品之物时,许映真却犯了难。 二三章:大罗兵库 太玄法阁十二重楼,楼楼皆含须弥芥子变化,藏乾坤小天地。 负责发放真传俸禄的弟子取来册书,等许映真择选后,便会在本重楼的宝库中取来对应之物。 许映真翻阅册书,可供择选的灵药共有三十七种,符箓与丹丸亦各有七十九和二十六种。 她手心托着下巴,目光扫过一页又一页,很是苦恼。 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 宋寒枝瞧她这般模样,便凑近过来,思索片刻后伸指一点。 “丹药便择‘荣芝培元丹’吧,此丹药性极柔,你境界不高也能吞服,不过须得慢慢炼化。” 许映真对丹药了解并不细致,便听从师姐意见,选择了培元丹。 而后她又伸手点在‘小元借剑宝箓’和‘龙鳞古参’上。 “不错,借剑箓可当杀手锏,至于古参配合咱们天悬的化麟池,效用也是极佳。” 许映真听闻师姐所言,面生笑意。 “受先胎之息的影响,我法力修行想必进展不快,所以就想着不如打熬肉身,得到实打实的好处。” 法力滋养黄芽乃水磨功夫,而经先前‘斗武’一课,她便是知晓锤炼肉身能见效颇快,怎么都不亏。 经明阳洞中和李琛对上的那一遭,许映真难免会想更快些强大自身。 而皆已选定,法阁弟子便收回册书,片刻后从宝库中取回一枚芥子戒,向许映真递来。 “还请这位真传仔细清点,如有异样便及时更换,此后法阁概不负责。” 宋寒枝替她接过,毕竟自家师妹接触修行尚且不多,真有什么究竟也难以看出。 她法力融入戒中,细细察看后再递给许映真,说道:“这符箓纹痕清晰,符韵凝实,品质上乘。培元丹和龙鳞参的药力也完整,算得佳品。” 许映真自然信服,笑着将戒中物送入白墟镯,朝那法阁弟子拱手道:“此番劳烦。” “职责所在。”那弟子亦是回礼。 许映真便又朝二师姐道:“师姐,走吧,咱们去坊市!如今我还不知晓这修行界的物价如何呢,想要仔细了解了解。” 宋寒枝颔首,同她携手走出法阁,再催飞云纱,乘绫而去。 日至卯时,天穹上泛出些许亮色,云气生鳞,明月已渐掩于云雾中,想必曦光将至。 许映真又颇有些艳羡地道:“师姐,你这宝贝绫纱真厉害。” “我现在共有两百二十枚上品灵石,不知道可以买到什么品阶的宝贝呢?” 宋寒枝抬眸看她,答道:“要是想购入灵药丹丸,那倒是有很多选择。但法器的话,那只怕下品法器都寻不到合适的。” “刀枪剑戟,不一而足,我们将之统称为‘兵’。比起一次性的耗物,‘兵’可恒久,乃由奇石仙材共锻,铸时还需铭文,品质高些的更要包含符箓和阵法上的玄妙。” “至于品阶的话,先是分作下中上三品的法器,再朝上,‘兵’将诞生灵智,步入灵宝行列,分作后天与先天。而传闻兵之极者,乃大道所化,称作‘道兵’。” “品质一般的下品法器,只怕市价也要八百枚上品灵石左右,而若质优,须一千上品灵石打底。” 许映真“啊”了一声,叹道:“好生昂贵,我们天悬脉每月百枚上品灵石,我若要购入下品法器的话,那至少还要攒半载。” “谁要你攒了啦!哈哈,蠢师妹,咱们是真传。” 宋寒枝哈哈笑起,续说道:“大师兄的‘风雷吟’和我的‘飞云纱’,都俱是上品法器,若朝外售出,几百万灵石不止,都是师父赐下的。” “但要说师父赐下的,倒也不太准确。凡我太玄真传,入得中三重泥胎境,便有一次进入大罗兵库的机会。” 大罗兵库乃太玄宝地之一,库内乃是自立宗起便不断收集的‘兵’,弟子从中得宝,而陨落后又送归入库。 虽也会因意外而致使无法收回,但亦有不断新增。整而观之,传承轮回不曾中止,至如今兵库底蕴已是越来越厚。 宋寒枝面上突然笑意难掩,说道。 “入得宝库,实则不仅是自己选‘兵’,更是‘兵’择人为主。虽然法器未曾像灵宝般生出完整的灵智,但亦具备粗浅灵性。” “若被上品法器挑中,因为修为尚低,我们可没有反抗的能力。” “你知道选中师兄的是什么吗?哈哈!” “我跟你讲,是件上品的法衣,御守之能极强,只可惜是条广袖留仙裙,还无法进行变化。当时那留仙裙直接上了师兄的身,他从宝库里走出来的时候啊,人比花娇,裙边的紫色蝴蝶美极了,啧啧。” “师姐你呢?”许映真此言一出,宋寒枝笑意顿止。 片刻后才听她闷声道:“我的是把大流星锤,带刺的那种。” “那锤子的杆,比我的腰还粗两倍不止!我……我是仙女啊!” 宋寒枝面露郁郁,许映真极力憋笑。 “这般不适配的情况极少有,偏偏我和师兄都碰上了,幸好师父出面,动用人情,这才将两道上品法器同旁的修士交换。” “师兄早前因机遇已有了一方宝鼎,所以师父就寻来了与他灵韵相符的‘风雷吟’,我则换了最合心意的‘飞云纱’。上品法器足可同道台巅峰的修士匹配,我们虽能催使,但若对敌的话实际上很是勉强,因为法力不足,其真实威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一。” “等师妹你晋入第四重泥胎境,就可去大罗兵库择选,就算取得下品法器也无妨,因为至道台境,真传又会有一次机会入兵库。” 宋寒枝揉揉她的头,柔声道:“反正也不是祭炼作本命物,只是契约时须要耗损些魂魄之力罢了。本命物极为重要,自有师父为我们打算。” 许映真听闻如此多的讲解,心中也有了盘算。 泥胎境前三重尚无法催使御物诀,那便是有法器在身,其威力也发挥不出半分,她若真耗费灵石购入,也不过是置入白墟镯吃灰。 自己至洗泥胎第四重时,便可入大罗兵库进行择取,到时考虑倒也不迟。 许映真点了点头,又叹道。 “兵器,本命物,丹丸,灵药……原来修行中,有如此多事须得好生考虑的啊。” 宋寒枝嘿嘿道:“何以解忧?” “吃点好的!” “刚入修行,师妹你不需想太多啦。” “师姐有的是灵石,待会带你去翡翠楼点上几道灵膳。不同于凡间饮食,灵膳可滋补气血,蕴含灵气。那道招牌的‘芙蓉翡翠羹’可是一绝!” “多谢师姐!”许映真闻得此言,心里也多了期待。 二四章:主角指南 许映真在人间时,祖父行商巨富,其母官场显贵,自己也得女帝看重,何等珍馐不曾尝过? 但灵膳乃修行界独有,她不免好奇非常。 待驭空两三刻钟,许映真下望而去,景色变移,染翠山峦渐渐隐去,而见平原阔野,太玄宗墙外,已有人头攒动。 “师妹你瞧,这便是坊市。大多绕着宗墙所设,还有依傍山形搭楼而起的店家,诸如翡翠楼、万宝阁、长生堂等等。” 此刻天穹亮光更甚,可见东方山野边际处染上大片橙红,清月已然隐没,而日轮露出一角,其辉映得人影碌碌,欣欣向荣。 宋寒枝看准时机,撤去飞云纱,携自家师妹一同落在空地上。 “来来来,青岚山遗址中刚出土的宝贝诶,大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养气丹,养气丹,十灵石一枚,便宜卖了!” “家传宝刀,若不是家中变故,哪里会拿出来呦。” …… 坊市刚开,却已汇聚不少人流,嘈杂喧哗,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许映真面上生出讶色,随后则化为了然。 无论凡间域,还是修行界,人的本质总是最难更改。 宋寒枝牵起师妹的手,说道:“走,我带你好好瞧瞧。” 许映真则道:“师姐,我想先去那家卖灵椒小鱼干的摊贩,我答应过花花。” “在那。” 不知为何,宋寒枝较之旁的弟子,实则更有些悠哉游哉,修行不甚刻苦。 否则她身怀纯火灵韵的上品灵根,又是自小修行,理当比她师兄楚今朝更早踏入后三重泥胎境。 她闻许映真要买那小鱼干,因对摊贩的分布可谓如数家珍,便携师妹一同前去。 七拐八拐,宋寒枝半点没停留,而等到她与许映真站停,两人鼻尖均已嗅到股醇香的辛辣气味。 含有微末灵气的扁长鱼儿被清理内脏且提前腌制,再用清油煎炸,抹上酱料炙烤至外酥内嫩,最后洒下灵椒佐味和青葱添香。 这便是摆摊老妪最拿手的招牌,需得一枚下品灵石才能买上一份。 外门弟子完成洒扫等宗门任务,忙碌几个时辰也只得个七八枚下品灵石,尚且不够修行耗用,须得咬一咬牙,才舍得买上份尝尝。 摊上老妪也怀有修为,但这般年岁却仅是第一重泥胎,早断了修行登高的念头。 许映真询价后稍作思索,便一口气点上十份。 她手头富裕,又暂无它用,何况以往是富贵锦绣堆出的玉人,不知节俭为何物,如今自难改性。 而白发老妪瞧见她腰间令牌,眉宇虽见为难,但还是恭谨地伸出双手。正要接过许映真递来的那枚上品灵石时,宋寒枝却取了枚中品灵石先塞到老妪手中。 “好啦,师姐带你来坊市,我请啦。” 许映真见那老妪面色缓解,顿时心领神会,暗道大意。 往日她出行自有侍从打点,便没思虑到老妪能否找开这枚上品灵石。 她朝宋寒枝笑道:“多谢师姐。” 老妪收了灵石,亦满脸喜色,麻利地折叠油纸,每包六条,不消一会便是整齐叠放。 许映真想了想,将九包收入镯中,拆开一包和师姐分食。 “嗯!外皮焦酥,内里很滑嫩,椒盐滋味也很搭。” 两人边吃边走,宋寒枝口中嚼鱼,嘟嘟囔囔地道:“人家也在坊市经营十几年了,这手艺自然没得说。” 她毫无扭捏,右手两指捏住鱼身,嚼得极香,又问:“师妹你入太玄不久,经过几日适应,差些什么自己最为清楚,咱们走走逛逛,该采买的便采买,然后再去翡翠楼打打牙祭,最后回峰。” “嗯,完美!” 而许映真啃完鱼干,便取手帕擦净指头油星,眸中灿灿,志满得意地取出张纸页,叫宋寒枝一起观看。 淡黄纸页顶端写着四个大字‘主角指南’。 “坊市啊,我倒是没缺什么东西要买,但我总结了往日看过话本的经验,这就抽空写了这张指南。” “首先呢,像是摊主不以为意的,当成添头的什么零碎玩意儿,那肯定是宝贝!什么朴实无华的手镯啊,又或项链珠子?说不定里面藏了什么传承,不然就是随身芥子。” “还有啊,那种病恹恹的小兽。欸!就是要别人都不买的,偏我要买,养一段时间就变成传说中的神兽了。” “那些锈迹斑斑的断剑什么的,便是自晦的神兵利器。” 许映真越说越起劲,宋寒枝面上神色则越来越‘悲悯’,最后摸了摸自家师妹的头,叹道。 “我这么大一个师妹,怎么就傻了呢?” 许映真拍开她的手,哼道:“师姐你讨厌。” 她之前灵光一闪,惊觉自己降世伴有祥瑞异象,出身尊贵,又怀有上品灵根,便是在凡间绝牢也能遇上师父点化仙缘,再加上分别时娘亲同她讲的被带入修行界的赘婿爹。 天资超凡,再带些狗血色彩,岂不正是主角标配? “啧啧。”许映真稍有些自我陶醉,若真是话本里的天命主角,那还不战无不胜,所向睥睨? 宋寒枝伸指弹其眉心,将她思绪拽回,心头暗笑:“师妹如今十二,到底是刚触及修行,还有似孩童的一面。” 若生在修行界,便会早早知晓仙凡一线,更明白此线所隔的天地之壑。 为此赴大道,斩杂念,断浊思,自然早脱稚气。 许映真捂着头,倒没丝毫气恼。 她从来想得清楚,读话本是为着一个趣儿,但许映真从未想要叫自己活成一个趣儿。 有言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余下的一便是人们握在掌心的画笔,谱写此生痕轨,正谓命由己造。 许映真将那纸页卷起收入袖子,挽着师姐走在坊市。 宋寒枝凑近她耳畔道:“其实你说的也曾发生过一两次,但莫非摊主便是愚笨的?听闻此些事,便引以为鉴。他们拿出来售卖的皆是经几番核查,拿不准的都自己收用,还能给你捡了便宜去?” “啊?”许映真佯装唉叹,实则早有所料。 她又问道:“师姐,你可知锻骨花是何等价位?” 宋寒枝答道:“黄阶中品的锻骨花?这道灵药市价约莫八枚上品灵石,但颇为珍稀难寻,所以一般价更高些,也贵不到哪里去。” “怎么,你问这个作甚?” 许映真行举坦荡,便大大方方地将明阳洞中事告知师姐。 罢了,她又啧了一声,后道:“我这也算大致晓得他们为何针对我们天悬。同为真传,李琛虽不将锻骨花视得格外重要,但也当个稀罕宝贝。” 可天悬弟子若真想要,每月法阁加上本脉的俸禄,便足以购入十一朵左右。 而宋寒枝听闻前言,已是黛眉紧锁,这才应道:“明烛脉的真传弟子一月三十上品灵石,只怕他是想从你身上刮些资源。” “那姜沛不过是个愣头青,可按你所言,这李琛倒是有些谋算。” “师妹,你既没做错,便无需忍气吞声,做得对。” 二五章:丝萝藤种 许映真闻得此言,垂首而笑,心中松快。 她倒不曾回话,只和宋寒枝携手而行,似只雀鸟般在坊市间四处瞧看。 突而许映真在一方小摊前停下脚步,宋寒枝也抬眸看去。 摊主白须长鬓,然则样貌瞧着约莫四十出头,面色红润,精气神仍旧鼎盛,正闭眸坐在摇椅上,神色悠然。 他面前则铺张雪白大布,施有术法,使得不染尘埃,其上售卖之物分门别类,颇为规整。 许映真目光扫去,最后落到一方檀木盒上,内垫锦布,一枚椭圆种子安放中央,黑褐色的种皮沐浴日光下,折射出浅浅金辉。 “这枚种子是何品种?” 闻得她言,那摊主睁开双眸,清咳一声后道:“这可是‘丝萝’的种子,修士以法力滋养它萌发,待得长成便有中三重泥胎境的实力,原本是八枚上品灵石的,但我瞧着小姑娘你顺眼,就六枚吧,我可大出血啦。” 宋寒枝细细端详,发觉此种生机旺盛,并非残缺。 “这丝萝属草木精怪的一种,师妹你刚好有木行灵韵,养成后彼此相衬,倒是极好。” “这老板竟还给你打折了,喜不喜欢?买它!” “正好你入师父门下我也没给你什么见面礼,此便当师姐我送你的?” 她靠在师妹耳侧,说得小声,但那摊主面上浮现笑意,分明是听到了什么。 而许映真扯了扯师姐衣袖,又朝摊主道:“你卖的真是好货,种内生机旺盛,想必得来不易吧。” 这摊主脑袋微摇,正要得意地应上一声“那是”,便听得许映真话风突转。 “可草木精怪本就灵智浅薄,所以修行缓慢。我又仅是泥胎境第一重,要以法力滋养它长成,哪里足够?须得灵石喂养。” “这就又是一笔好大的耗费,我还不如省下用在自己身上,你说对吧老板?这六枚上品灵石,也太贵了,不如买上株黄阶中品的灵药,我修为说不定还能一举迈入第二重。” “要是能便宜些的话?” 许映真看向摊主,面上尤且稚气,便是带些精明,都不叫人生厌。 曾是许氏商行未来的东家,若不会砍价,那才奇怪。 这摊主面上笑意淡去些,稍稍正色。 “那小姑娘你给个价?” “三枚。” “快走!老夫进价且不止这点。”这摊主顿时面色一变,而许映真本就在细细察他神情,顿时便对实际进价有了猜测。 她笑容更甚,同摊主以话术周旋,后者自也便心知肚明,不再漫天开价。最后宋寒枝竟便瞧着师妹以三百六十枚下品灵石,拿下了此丝萝之种。 “你这丫头,不明明有四枚上品灵石吗,还糊我老头子说手头紧。” 这摊主一只手抚着白须,一只手接过许映真的上品灵石,口中不由嘟囔道。 许映真催促着他找回自己四十枚下品灵石,又注意到了师姐,想起先前,悄悄地低声问道:“师姐,你以往不曾讨价还价?” 一片沉默里,宋寒枝哭得好大声。 待许映真将丝萝之种和灵石收入白墟镯,再和她手挽手走至街上,良久才听到宋寒枝闷声道。 “我算是知晓,为什么往日灵石花如流水了。” 宋寒枝入门四载,至今日合该攒下一笔身家,可实则身怀的上品灵石未过千数。 “商人重利,尤其坊市的价格不似正规商行会统一定价,浮动自然很大。我先砍一半,见那坊主虽然口称要赶我,但没那么恼怒和果决,便说明有商量余地。他既谋利而来,我只需慢慢加价,便可成交。” 许映真笑意满满,说道:“便是师姐学不会,以后师妹我啊,也定然会好好捍卫你的钱袋子。” 宋寒枝轻哼一声,面上郁郁散去,多些悦色。 她想了想,又嘱咐道:“丝萝妖藤韧性极好,但到底潜力有限,师妹你且莫要以精血魂魄相契,免得落成负累,只消在萌芽前用法力时常温养,打下烙印便可驱使。” 草木精怪若无上古血脉,大多灵智粗浅,仅靠本能行事,并非结契佳选。 许映真得了忠告,自点头应是。 两人走走逛逛,待过去半个多时辰,天光已然大亮,穹顶橙红云气被日轮划开,渐渐淡去,化成青白。 许映真此后只买了本《宝箓全书》和一串黄阶下品的青元果,加上丝萝藤种,共耗去七枚上品灵石。 倒是宋寒枝因有她从旁杀价,买时颇收不住手,最后零碎物件加起竟耗去二十三枚上品灵石。 宋寒枝盘算着去翡翠楼时,清点了一番芥子戒,这才发现超支了去。 她苦着脸道:“怎么咱们样样讲价,划算非常,加下来还花了这么多啊。” 许映真一阵见血,答道:“这就是扣扣搜搜地花了很多钱。” “要不师姐咱们就不去翡翠楼了,直接回天悬峰?” 相逛坊市委实是叫她们师姐妹更添亲昵,宋寒枝白了她一眼,哼道:“师姐这点灵石还是有的,走着!” 她牵起许映真的手,快步走过闹市街头,不消一会便抵达另处。 傍山竹林,明明已至入秋,凉气渐生,那挺拔青竹却依旧翠染,细长竹叶随风婆娑,因颤动而发出的轻微响声交织成一片,入耳却将临近坊市的嘈杂掩去,乱中取静,不外如是。 以竹为材,搭三层高楼,而守在门口的两位清俊侍从显然识得宋寒枝这老主顾,顷刻面带笑意,柔声请入。 宋寒枝同许映真去往第二楼的雅厢中后,思索到师父那等境界,闭关以月起步,想必尚未出关。 但师兄却未必,她遂点上八道灵膳,留出两道楚今朝所喜的预备带回,余下六道同师妹大快朵颐。 “这芙蓉翡翠羹可是招牌!” 许映真取勺盛来一碗,浓白汤中丸子圆如滚珠,且有雕作芙蓉花样的青瓜点缀。 她本欲浅尝,一口下来却只觉浓香浸透肺腑,汤汁滋味醇厚,肉丸劲道弹韧,青瓜更恰到好处地解去油腻之感,不觉间碗已见底。 “果真绝佳。”许映真不吝夸赞。 “再来一碗!” 灵膳入肚,只觉一股热气汇融入血肉,叫她面色红润非常,而后食材中的灵气渗出,流转于经络,渐渐凝作几丝细微法力汇入气海黄芽。 两女畅快地享受满桌佳肴,许映真罕见地吃了个肚圆。 饭饱生懒意,她微眯着眼,靠在椅上。宋寒枝亦是如此,正闭眸养神,欲待片刻后再起身离去。 突而楼外传来一阵争吵,煞是刺耳,叫她们两人猛地圆睁双瞳,彼此对视,心领神会地一同起身,靠到窗边。 但等看清楼下几人,许映真和宋寒枝顿时面色惊变,急忙下楼。 那被几人围住推搡的清俊青年,不是楚今朝又是谁? 这还得了?! 二六章:清髓液 许映真和宋寒枝匆匆下楼,幸而先前早结了账单,这才没被侍从所拦。 待至翡翠楼外,她们也将争执听得更清楚些。 “楚今朝?倒是改了个好名字啊。” “小狗蛋儿。” “怎么不认识咱们了?” 许映真眼瞳圆睁,而宋寒枝则面色骤变,猛然冲了上去,双手叉腰,大骂道:“你们是什么狗头猪脸的东西,我师兄还需认识你们?” 被三个年轻弟子所围住的楚今朝先前闻得他们所言,仍云淡风轻,似不曾浊言入耳。但瞧见两位师妹在此,他神色渐变。 宋寒枝容貌甚姝,加之此刻神色乖张,竟生出股威慑,叫三人一时不敢冒犯。 许映真则瞧向他们腰间令牌,俱是内门弟子,只见牌面上刻有大钟,却有些形似丹鼎,正隶属钟丹法脉。 她笑吟吟地走出来道:“三位内门弟子?那应该是知晓宗规第一百七十三条,同门不得动手滋事,如有矛盾,当比武台上见。” 许映真扭头看向师姐,佯作疑惑道:“师姐,这里不是坊市吗?他们莫非当成比武台了?” 那为首的青年样貌观去泛泛,眸子却颇显锐利,他抱臂在胸,哼声道:“我们可未曾动手,不过是瞧见了老朋友,打声招呼罢了。” 何清看向楚今朝,笑中含嘲。 他们三人早入内门,何清抵达第七重泥胎境,其余二人亦为第六重,故楚今朝先前不曾同他们剑拔弩张,不过纯当作丑角做戏。 但现下两位师妹都挡在身前,他又岂能呐呐不言? 楚今朝前跨一步,将两女护在身后,向来儒雅和善的面上罕见冷沉,如静海突掀起狂澜惊涛。 “老朋友,你算什么东西。” “内门弟子同我这亲传弟子相交?攀附姿态也太难看了些吧。” 楚今朝双眸微眯,语中含讥,嘲得三人面色难看。 何清身旁那壮硕男子一时怒冲心头,叫面容醇红,当即破口大骂道:“楚狗蛋,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正欲推搡过来,却见三人俱冷眼瞧他,并肩而立,神色出奇相似,腰间更如出一辙地悬挂着真传令牌,上绘赤日银月,正对法脉。 天悬,悬于天穹,俯瞰凡尘。 张绍一时动作猛停,怒气消去,莫名生出了先前不曾有过的慌张。 许映真略可惜地道:“怎么不动手呢?来便是了,届时我们师兄妹自在法阁同你见真章。我之前抽空读阅了宗规,正想好好对照呢。” 明阳洞中与李琛发生冲突后,她便是将那本宗规册子细细研读,左右不过一千多条,早就牢记心间。 内门弟子不比真传有师尊庇护,且仅可取得法阁发放的俸禄,虽说所见天地更阔,却仍需勤勉接取宗门任务以供修行,当谨言慎行才是。 何清三人见情景至今,周遭也渐有人相围看来,便自心头多出恼怒羞郝。 “走!” 势强而跋扈,势弱而退走。 许映真见他们三人仓皇离去,眼中讽意更甚,她扭头看向师兄,问道:“师兄可还好?” 楚今朝含笑摇头,说道:“我自无事。” 他想了想,解释道:“那三人是以往我未入太玄天悬门下时所识,那时灵根不显,修为滞凝,难免受些欺辱,现下自是今日不同往日了。” “我此番本是因练出朝霞丹,便想要在坊市置换出去,再购些珍稀灵药,继续研究那黄阶上品丹方。” 楚今朝挠挠脑袋,又笑道。 “后就想起小师妹刚入天悬,加上二师妹喜欢,想着仙塾刚课毕,便来翡翠楼点上几道灵膳,带回天悬去。” “但瞧你们二人,已经用膳完毕了?” 许映真笑意更浓,眸似月牙。 “二师姐请我来翡翠楼用膳,如今已是极饱,她还点了两道给师兄带回呢。” 宋寒枝挥手道:“行了吧师兄,你那些俸禄都用在琢磨丹方和采买灵药上了,师妹我还不知道你?我没学那四艺,手头阔绰,别跟我客气啦。” 修仙四艺,公认‘符阵丹器’。 便是耗损最小的符道,为绘就一张可堪用的符箓,也需耗去难以计数的符纸,且以诸多奇珍调配朱砂墨。 楚今朝虽在天悬六载有余,但所得灵石大多耗在丹术上。 他闻此言,无奈道:“行吧。若无事,咱们便先回天悬峰?” 宋寒枝自然点头,她催动飞云纱,长绫入空,同师妹共落其上。楚今朝则唤出风雷吟,御剑而行。 师兄妹三人首次相聚,经先前一遭,竟意外融洽。 待御行约莫半个时辰,便至天悬峰上。 待得落地,许映真还未推开宫门,便大声喊道:“花花!我回来了,你的小鱼干。” 顿而门扉大开,从内冲出一道残影,宝珠四足踏空,飞速回旋身子,高昂脑袋,喵喵叫道。 “在哪呢?在哪呢?” 许映真从白墟镯内取出九个相叠的油纸包,递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道:“在这呢。” 楚今朝嗅到几分辣味,不由提醒道:“花花,你少食辛辣盐重,小心掉毛。” “花姐的事情你少管。” 狸猫前身直立,把油纸包一把抓进怀里,用脸贴着,隔着绒毛都能瞧出笑容灿烂。 “秀秀闭关了,天悬宫内我最大好吧!” 楚今朝伸手揉揉猫头,满脸无奈。 而许映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以为花花是猫妖,不会掉毛的。” 宋寒枝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担心花花干甚,她自有分寸的。” 许映真颔首,又朝楚今朝道:“师兄,我从法阁领了龙鳞古参,想和化麟池一同使用,师姐说你精通丹术,可提纯药力,可否麻烦师兄?” 触及楚今朝所擅领域,他欣然点头:“这哪算什么麻烦?” “龙鳞古参?传闻体蕴龙血的妖兽陨落处易生出这等灵药,内里药力霸道却驳杂,但若搭配清髓液,便能提纯参力。” “但三管齐下,只怕锻体时你分外苦痛。” 许映真挑挑眉,颇有自信,答道:“我自幼习武,也算有些耐性,倒想一试。” 而宝珠将头从楚今朝手下挪开,后足发力,跃到许映真头顶,伸爪拍拍她的脸颊。 “小徒弟,你小心哦,到时可别疼晕过去。” 楚今朝又再做思索,说道:“师妹你年末有塾考,锻体倒不急于一时,见闻可拔为首位。” “咱们师妹过目不忘!” 宋寒枝高昂头,与有荣焉。 “原来如此,那师妹你等我两日炼出清髓液,那古参也交予我磨成参丸?” 许映真自然颔首,取出盛放古参的玉盒,递给师兄。 待三人又相谈片刻,便各回殿内。宝珠将油纸包收入芥子戒,四足迈动都俱是欢快,摇着尾巴钻入北殿去。 东殿中,许映真盘膝坐在净水莲台上,双手托着下巴,自喃道。 “狗蛋师兄?还有师姐那不可言说的顾少宴,真有意思。” 但彼此相交,点滴亦可窥真心。既如此,许映真也无窥伺旁人隐私的爱好,便将心思搁置,后取来镯内的檀木盒,捻出藤种。 她催动气海,法力涌向指尖,汇入种内,待片刻后,竟果真感觉其中一股微弱的意识在呼应着自己。 二七章:铁骨铮铮 藤种中的意识浅薄而稚嫩,因许映真的法力喂养而对她生出些许亲近。 她按师姐所授之术,心神同法力交融,再涌入藤种,寻觅内核,将之紧紧包裹,直至打下烙印。 “呲。” 黑褐种皮破开,在许映真的掌心可见嫩黄幼芽已然萌发,带些浅淡的白色光晕,亲昵地蹭着她的指尖。 “驯服妖种,原来是这般感觉。” 藤妖灵智太低,故而看成生灵,不如比作武器,可随心意而自在变化,或成木剑,或化长鞭。 许映真心念一动,藤条便缠绕白墟镯,如同其上缀饰。 她又取来枚上品灵石,淡紫色的长棱玉石一出现,这藤妖出于本能便生出枝蔓来,而直到得了许映真的应允,便飞速攀爬上去,竟渐渐将之没入藤身。 “像长了一张口?” 许映真心中暗诧,对丝萝特性又有了新的了解。而上品灵石灵气充裕,足够这初生的藤妖吸收半月有余,她便也置之不理。 “呼。” “待得师兄那里将清髓液炼制完毕,我便可借药液、古参和洗麟池三者之力,锤炼肉身。加上我先前学过的武艺,击败第一重的黄铜傀人,想必轻而易举。” 许映真坐在净水莲台上,轻吐浊气,五心朝天,随后催发《十八转半》,气海中黄芽微微颤动,将周遭灵气席卷而来。 如今修炼之法,乃上古人族融外丹法和内丹法为一,前者以仙矿灵药炼丹成仙,后者以身为炉鼎,将精气神熬炼成内丹。 而如今道法不仅可结出道果,化为金丹源婴。且自身也不断在接受锤炼,汲取天材地宝的精粹,叫血肉魂魄皆宛如一颗‘外丹’,抵达灵肉的完美相融,如此便是打下第四大境时凝聚元神的根基。 许映真体内先胎之息匮乏,但上品灵根和非凡道经引来的灵气海潮却不作假,运转时除却化为法力,亦在缓缓融入肉身,叫其发生一场缓慢而奇异的蜕变。 世上绝无白费之功,不过如同薄雪垂落枝头,渐渐沉积,终会压断木枝,坠落,迸发,激溅。 …… 楚今朝于殿中,面带薄汗,双手掐诀,催发法力汇入面前大鼎。 此似青铜所造,立三足而开八口,鼎身上铭星辰日月,下刻万兽奔腾,叫人只觉蛮荒古朴。 楚今朝丹术已至黄阶中品,随时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十八味灵药精粹随法力流转,在鼎中交汇,缓缓融并,直至各色褪去,只余一片淡青。 “来。” 随他言出,术法便将那团清澈灵液召来,落入手中玉瓶。 “这清髓液总算炼制完毕。” 眼前宝鼎化作缕光钻入他的气海,此乃上品法器‘坤一元鼎’,是楚今朝当年在坊市捡漏所得,而自此消息流传出去,诸位摊主采取的措施更加严谨,正是叫许映真那张‘主角指南’付之一炬的根源之一。 “如今过去两日有余,参丸也早就研磨完毕,可以带师妹去洗麟池了。” 楚今朝伸个懒腰,吞吃枚清脉丹,洗去疲劳,眉眼间神采渐复。 而他刚推开殿门,竟正巧碰见正悄悄想要溜出天悬宫门的宋寒枝,两人目光对视,后者不由得露出个非常心虚的笑来。 楚今朝揉揉眉心,很是无奈。 “师妹,你这是又要去找那顾少宴?虽你们两人有婚约在身,可现下也当全心置于修行上。” “你总如此,岂非舍本逐末?” 偏偏他同师父谈及此事,想让明鸾真人对宋寒枝加以管束,师父却从未应允,仅让楚今朝无须劳神担忧二弟子的所作所为。 宋寒枝闻言,双眸眉宇中带些哀求,又扭头溜出门去。 楚今朝摇了摇头,走向东殿,叩响门环。 “小师妹?” 只听其中哒哒几声,东殿门扉便被推开,许映真露出脑袋,面上尽是欣喜。 “师兄,可是都准备好了?” 楚今朝含笑点头,从芥子戒中取出两玉瓶,递给许映真,解释道。 “因研磨成了三十七枚参丸,我便耗了些时间,也炼了三十七滴清髓液。你入洗麟池中修行,按需取用,数量相对,便可提纯参丸中的药力。” 许映真接过玉瓶,点了点头。 “辛苦师兄。” “无妨。”楚今朝摆了摆手,又道。 “如今我便带你去洗麟池?我顺便教你催动其中阵法的口诀,这样你往后便能自行前去,将阵法调至合适,即可修行。” 许映真双瞳澄亮,笑容灿烂,点头应是。 “劳烦师兄带路。” 师兄妹便并肩踏出宫门,行走于天悬峰上的山径,待过半刻钟的路程,终至一处山洞。 周无芜杂,明净非常,以金玉固洞壁,倒有些奢靡之感。 楚今朝右手掐灵诀,立在身前,口中念道:“玄黄二气,奉令召请。” “开。” 他指尖点去,便有层无形屏障凝实而显,其上涟漪波荡,符文流转,渐渐开辟出一道路径。 楚今朝扭头看向师妹,问道:“可记住了?” 手诀,口令,催法,三者缺一不可。 许映真点点头,双手依样画葫芦般地掐动,一般无二。 楚今朝不由赞叹:“果真是过目不忘。那日能将蛇妖魂魄灭去,想来也定是师妹你于魂魄之上有非凡天赋,待入第二极境,又没了先胎之息的束缚,天赋展露,定如鲤跃龙门一般。” 许映真全无旁人被夸赞后常会有的羞涩,她得意地拍拍胸膛,说道:“那师兄你放心,以后有师妹我给你撑腰呢。” “哈哈。” 楚今朝展露笑容,领她踏入洞中,极快便见到一方金色水池,旁有石台立起。 他快步走去,原那石台上刻有阵盘,楚今朝以手为笔,催发法力,便是将其拨动,可见池中金芒浅淡许多,直至适合许映真这第一重泥胎境修行,他才撤手。 “师妹,你可一试。” 楚今朝眉头微皱,提醒道:“恐极痛楚。” “无妨,我有铮铮铁骨。” 许映真满脸自信,投身那池中,也是瞬时。 “啊!” “师妹?” “啊!不,不痛,我忍得住,啊!” 洗麟池不深,足以她盘膝后露出个头来,淡金池水看似清澈无害,落入其中,却犹如数不尽的钢针扎来一般,疼痛胜明阳洞中淬体风三倍不止,她体表肌肤都渗出些血色。 “师妹,若你能渐渐承受,便再取一粒参丸和一滴清髓液,须得你自行估量。”楚今朝在旁提醒道。 许映真耐住剧痛,内运道经,第一转‘洗尘’催至极致。 待过半个多时辰,她渐觉已可忍耐,这才从镯内取粒参丸,配以清髓液,同融于池水后,淡金中便添上抹绛紫之色。 “啊!” “啊!啊!不痛!一点都不痛!” 楚今朝观测师妹现况,虽惨叫连连,但精气神仍足,且在磨砺中更有渐渐强盛之象,那担忧便也消去。 而因耳畔闻得她的叫声,楚今朝面上笑意渐浓。 他的小师妹许映真,真是好一个铁骨铮铮! 二八章:明鸾星劫 满池金紫,辉如绽莲。 许映真盘膝端坐其中,依《十八转半》的洗尘之法,引精粹由毛孔汇入肉身。 这洗麟池之力精妙非常,乃天地造化将灵气锤炼,融入无形法则,且又加上古参和清髓液,叫她能获非凡好处。 而随不断适应,许映真也再无惨叫,她心神紧守,变换手诀,叫经络流淌的金紫力量越发流畅迅猛。 苦痛孕育新生,摧毁铸新根基。 她修行之始,乃受明鸾真人点化,打通闭塞气海,但沉积于骨髓的浊气,尚有些残余。 早两日的修行,叫她已将淬骨风彻底炼化,至今许映真体内经络染上淡淡金紫,似琉璃般剔透,空前强韧。 龙鳞古参为黄阶上品灵药,其中蕴含灵气煞是充裕,虽只是粒参丸,但也叫她受益匪浅,气海中阵阵波颤,稚嫩黄芽因法力滋养,似茁壮了些许。 待池中绛紫褪去,只余淡金,许映真这才睁开双眸,站起身来。 “呼。”一口浊气流经十二重楼而吐出,此刻她明亮双眸中尽是欣喜。 洗麟池不愧其名,洗芜杂,出金麟。此番修行耗去三日有余,但乃是一场伐髓洗筋,彻彻底底将前头十二年积攒的浊气消除干净。 许映真朝前打出一拳,只觉臂力怕已三百斤开外。 第一大境唤作‘洗泥胎’,会发生九次肉身蜕变,但她能在第一重达这般气力,也足可见得肉身潜力之高。 她面上欣然,双眸看向四周,楚今朝已不见踪影,倒有只狸猫趴在一旁地上,似在小憩。 “花花!” 宝珠慢吞吞地睁开双瞳,喵叫着应了一声。 “哎呀,小徒弟你修炼完毕了?不错嘛,还真的挺下来了。” 胖硕狸猫站起前身,同人般伸了个懒腰,瞳孔极圆,解释道:“小今朝已经仙塾完毕,成了真正的真传弟子,故而他需接取定额的任务,方可领取宗门俸禄。” “先前他以令牌查询到了一道黄级任务,里面有他急需的灵药,便唤我前来看顾你,自己匆匆离去了。” 许映真点头应道:“原来如此,那真是谢谢花花啦!” 狸猫得意地摇着尾巴,后足发力,跃到许映真的脖颈处,又是伸爪摸了摸她脑袋。 宝珠虽是猫妖,但也成就道台,比她更多出修行经验,此刻夸赞道:“肉身打磨得很好,虽然法力还未达第一重巅峰,但肉身的话,未达极致,但也算得此境中的佼佼者了。” 许映真根骨极佳,加上自小底子打得扎实,如今入天悬门下,所使的资源更俱是顶尖,方有这般飞速的进境。 她笑着点头,伸手摸向肩上狸猫,说道:“这次修行真是受益匪浅,但体内还残存了些药力,要等到将经络中的金紫彻底炼去,才能再入洗麟池。” “莫非你还想一步登天不成?” “我想大步迈走,步步高升。” 许映真像不曾折断的幼竹,亭亭而立,眉眼尽是灿烂。 宝珠瞳孔微缩,俗话说过刚易折,盈满则亏。 “这小徒弟的前尘秀秀同我讲过,算是千娇百宠中长成,可谓一帆风顺,也不知好还是不好?”她心中暗道,却也不曾多言。 许映真生有过目不忘的天资,兼具绝佳出身,至今性已养成,旁人的千言百句,不如自己狠摔跟头一场。 宝珠想定之后,便拍拍她的脑袋,说道:“后天便又是轮课,你既锻体完毕,不如回去复习功课?” 许映真颔首,那见闻课的书册若要全部牢记,绝非一日之功,也需一番聚沙成塔,水滴石穿。 “哎,真可惜不能抽时间去看话本。” 狸猫听到她的抱怨,耸动双耳,用头蹭了蹭她的脸颊,问道:“什么话本子?” 许映真双眼一亮。 “自是我们大汉的话本子,大多是我楚姨提供奇思妙想,匠心独运,再由代笔完善,经她应允后,由许氏商行发行,按文风之分在名称不同的书肆售卖。” “有七咪咪,洋柿子,绿江,启点这些。” 宝珠尾巴微刮许映真的耳垂,妖族向来直白。 “我要看!” 许映真啧啧两声道:“花花,你竟然是只爱读话本子的狸猫,真是英雌所见略同,就在我殿中!” “走!” …… 待楚今朝御剑回至天悬峰时,发现洗麟池洞口的封印已合,便晓得师妹修行完毕。 他面带疲累,先前任务中耗损心神,但采来云水芝着实划算,不由笑意灿烂。 楚今朝方才踏入天悬宫内,却发现东殿门扉大敞,此刻日光煦煦,照入其中,见少女盘膝书台之上,正翻着典册,旁有玉瓶,立绽瓣白莲。 而一只彩狸则趴在她右手边,伸爪翻着书页,竟也看得津津有味。 “奇了怪了。” 宝珠这猫平日遛狗捉鼠,竟还会看书? “罢了。” 楚今朝本就疲乏,便欲回自己殿内,而正当此时,北殿中却传来轰隆一声,有磅礴气浪从内翻涌。 白日之刻,却骤见天穹星子漫布,周天星斗转动,降下辉光,落入北殿中去。 “师父,这是在渡星劫?” 楚今朝面上骤变,眸含忧色。而有这般异动,东殿中许映真和宝珠也已发觉,来到楚今朝身旁, “师兄,是师父发生什么了吗?” “小今朝,秀秀她?” 楚今朝深吸口气,强定心神,这才答道。 “我和师父参悟的道经同为《天演星录》,但正如世上分阴阳两面,我修行的乃内衍法,而师父当年孤身一人,为天悬可立于五脉,修行的乃是其中记载的外夺法,逆转天意,掠夺星辰,叫进境一日千里。” 细数此前万载,若三个甲子的年岁内晋入第三大境,结成金丹,叫生命开始蜕变,拥一千二百寿元,便可称得天骄。 此后每晋一小境,皆在不断挖掘生命大秘,难如登天,便是耗费百载都不过寻常。 李秀天资卓绝不假,但却靠三百余年便修得源婴后期,完成了‘真灵变’中的第二重蜕变,震古烁今,实则十之三四,亦有依仗道经之力。 “外夺法霸道无比,师父依靠天资练就,乃我无法企及。但也因此每当晋升大境在即,天道有所感应,便降下星宿大劫。” 楚今朝面色发白,声中含颤。 “唯有渡过星劫,师父才有晋升下一大境的机会。可她尚未沉淀完毕,根基不稳,怎会突然……” 许映真亦面生慌色,担忧地看向北殿。 只听得殿中传来一声清鸣,其音锵锵,震魂惊魄。 见李秀凌空而出,浑身法力气焰滔滔不绝,灿比锦霞。 她骤开法相,一时明光如曦,升如凤鸾,正是要硬撼星劫! 二九章:雪落寒枝 李秀青衣腾风,她右手推开折扇,朝前挥去,其上所绘的水墨山河由虚化实,顷刻间便叫自身置身于另处所辟的小天地,与那无垠星光相互隔绝。 “这是师父的本命物,定钧天扇,本是后天灵宝之极,后她寻觅种种奇宝,叫其顺利蜕变为了先天灵宝。” 楚今朝见许映真眸中疑惑,出言解释道。 修士的本命物与自身休戚与共,李秀已动用此扇,叫其神威尽显,足见此星劫何等凶险莫测。 星光深邃,无法以色泽涵盖,介于虚实之间,突化坠星奔袭,声势浩大如同要将整个天悬峰都击灭一般。 而李秀身藏水墨山河之中,法相凤鸾舒展广阔双翼,携千丈霞彩,硬撼漫天坠星。 “嘭!” 饶楚今朝已至后三重泥胎,如今耳闻这迸发不休的气浪惊涛,亦觉藏于封闭泥丸中的魂魄都要被震裂一般,神智渐陷混沌。 宝珠双瞳紧锁成竖线,碧色光芒从她身上散出,要将两人护在身下。 但她却惊讶地发现,许映真除却肉身微颤,双眸却清明如初,只露出骇然神色,不似楚今朝那般。 而此刻天穹之上,因星辰之力源源不绝,终究是李秀力弱一筹,浑身的墨色山河被星子擦出的火焰所焚,如镜般出现大片裂痕。 宝珠已以法力将两人护下,见到楚今朝已然昏厥,许映真却仍持清醒,便急声道。 “莫要继续看,小心反噬!” 许映真只见一片星芒大盛,李秀身周似也有血光闪烁,眩目无比,不觉间眼角溢血,刹那如雾里探花,意识混沌一片,身子也便倒了下去。 低境修士窥看越过自身位格之术,难以避免地遭遇层面上的无形压制,以至动摇自身,受反噬之苦。 宝珠自小由李秀养大,若论此刻对其的担忧,当属第一。但她只能咬紧牙关,别过头去,施展术法叫身躯顿时变大百倍,如同巨虎一般叼起两个弟子,朝北殿中去,寻求三尺青的庇护。 先天灵宝三尺青位于那阶梯灵牌顶首,此刻似乎发生某种蜕变,或说某种苏醒?淡青光泽散落,其内有符文密布,显得神异非常。 以它为核心,整座天悬宫皆微微颤动,带动了这道后天灵宝的苏醒,再叫天悬大阵尽数开启,彻底隔绝其外的恐怖波澜。 …… 待许映真悠悠转醒,便见一旁的狸猫担忧地望来。 “可还好?” 她点头应道:“还成,花花,师父如何了?师兄?” 许映真见楚今朝也在一旁,但捂着脑袋,合着双眸,似有些不适。 宝珠迈动四足,走来走去,想要借此发泄心中不安。 “秀秀还在迎战星宿大劫,已经过去三日多,寒枝回宗之时发现不对劲,以传讯符箓同我取得了联系,因天悬大阵尽开,一时进不来。” “不过倒也该结束尾声了。”宝珠瞳中含着些希翼,她耳聪无比,听闻殿外的动静已小,猜测星劫威力渐渐衰退。 “小映真,你有无什么不适?你和今朝境界太低,受到秀秀和星劫相斗时的气息冲撞,只怕反噬。” 许映真虽然沉睡三日多,但因修得黄芽,有法力时刻流转经络,倒无什么疲乏酸痛,她便摇了摇头道:“并无不适。” 宝珠心头暗惑,楚今朝这等第七重泥胎修士比许映真更早醒来,但精神萎靡,吞了丹药,仍在抱头养神,可她似乎并无其他症状? 可宝珠心头更多是对李秀的担忧,倒也极快将这些疑惑抛之脑后。 许映真便再心急如焚,担忧不绝,此时也无力改变什么。而正是四下茫然之刻,殿中悬空的三尺青却朝她落来一道符文光辉,脑如石板,被这辉光如刀般铭刻下烙印。 “传功?”宝珠惊讶出声。 三尺青乃天悬重宝,神沅老祖所留,实则亦存储着此脉从初至今搜纳的各种道经术法,弟子如要想得本脉传承,皆要受其考验。 先天灵宝有灵,往日处于沉睡,如今醒来,竟直接赐予许映真一篇经文,对她如此喜爱? 许映真初时紧咬牙关,只觉脑海受到阵阵冲击,后才渐无痛感,待得她睁眸,满是疑惑地道:“《日月不灭经》?” 宝珠猫尾晃动,说道:“三尺青器灵传你的竟是这篇经文?也是,你刚刚修行,大多努力皆用在了锻体上,它便赐你这道法门。” 许映真揉揉太阳穴,想要竭力将思绪理清,但此刻三尺青却重新落回原处,光辉尽敛,与往日一般无二,天悬阵法随之解开,其外已再无动静。 无论是许映真和宝珠,还是因觉头脑昏沉,始终不曾出言的楚今朝,都意识到星劫结束,旁的都全数不顾,齐齐冲出北殿大门。 如今星子隐没,唯有皓月凌空,夜半寒素,风浪尽平。 一道身形从空坠来,正是李秀,她一身青色法衣已是大片破损,更被血染得暗沉。 “师父,你可还好?” “秀秀!” “师父!” 李秀见他们迎来,面虽苍白,且布道道血痕,但也竭力露出个笑来。 “无妨,此番我星宿大劫已过,倒了却一桩心头大患。只需闭关疗养伤势,往后便可着手晋升第四大境。” 待落地,她伸手揉了揉宝珠的头,从随身芥子中取出个锦囊递去。 “此物你收好,之后独自再拆。” 彩狸将此物收入芥子戒,乖乖点头。 “师父!” 天悬宫门被推开,宋寒枝从外冲来,行色匆匆,面如寒霜冷冽,但眸中忧色难掩。 三徒齐聚于此,李秀含笑点头,又道:“我伤势虽重,但并未动摇根基,须得闭关疗养段时日。约莫几年,时间未定。” “你们同为我徒,望彼此相顾。此番疗伤不比以往可随时结束的闭关,其余四脉恐有异动,大局无碍,只恐小祟。” 李秀轻叹一声,抬眸瞧向刚至的宋寒枝,她最为担忧的便是这二徒弟。 “你等三人,为师唯有一句告诫,践行本心。” 李秀说罢,又轻咳两声,她内息紊乱难平,源婴小人险些被星劫劈碎了去,如今再无法强撑,身形便化作缕光,掠入北殿中往日所特意开辟出的洞府中。 天悬宫终归沉寂,便是宝珠都郁郁地瘫在地上。 相处也并不久,师父遭难,许映真却也感心头难安,她投眸看向宋寒枝,带些惑意。 “师姐?” “嗯。” 宋寒枝面如白玉,不见分毫情色,全无往日的明媚灿烂,墨色眼瞳似片凝冰无波的海,拂雪冷彻,只站在那,竟叫人觉欺神寒骨。 三十章:日月炼体 一面之下,似藏二人。 许映真心头只觉讶然无比,她向来敏锐,先前宋寒枝同她相伴亲昵,如暖阳煦煦,此刻却似玄冰幽泉。 “师姐,你怎么?” 她话未说完,宋寒枝已抬眸看来,自顾答道。 “或许,现下才是真正的我呢?” 宋寒枝墨色瞳孔极深邃,她口出惊语,却神色不改,只接着道:“师兄师妹,既此番师父闭关疗伤,我也便先离去了。” 说罢,她迈步走入自己的南殿。 许映真瞧宋寒枝身形已没于殿门之后,便扭头看向楚今朝和花花。 “大师兄,花花,二师姐这是?” 楚今朝摇头道:“先前我同你讲过你二师姐性子有些古怪,便也是因为间歇时寒枝会突而这般冷若冰霜,但也会迅速变回。” “我曾向师父问询会否是一体双魂这般的奇特状况,但她否决,只道是功法所致,有些语焉不详。” “寒枝修行的乃《明净心莲法》,此为炼心明悟的无上经文,可由自身对万事万物的体践中养出一朵心莲,以红尘苦海相托,叫修行者心境澄明,绝无心魔困扰,一日千里,堪称神奇。但似乎因某些缘故,师父助寒枝推演,改动了此道经,或许正因此才致使她性情会时不时巨变?” “你师姐想必极快便会变回原样,不需担心。” “原样?”许映真心头喃喃,但也只点了点头。 楚今朝先前反噬未完全缓解,如今眼下青黑,面容惨白,只得勉强朝她嘱咐一二,便也回去西殿。 宝珠望向北殿,猫瞳中的担忧已散去了大半。 “反正秀秀也经常闭关,只是此番闭关年头稍微长了些。” 她已回过神来,安慰许映真,尾巴甩了甩,又道:“小映真你也别担忧,你已有《十八转半》,洗泥胎此境本就是打根基,便是没有秀秀在旁指导,按部就班修行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仙塾中对你的教导,也已足够了。” 而正是此言,许映真才猛地想起一事来。 “我只心忧师父安危,旁的倒不重要。” “不过我才反应过来,前些天的仙塾轮课,我已然缺席,想必是要被扣上一次出勤。” “罢了,下次行课再去解释,看看能否撤去,不能便算了。” 许映真从不在这等事上自怨自艾,空掷心神,极快将之抛于脑后。 狸猫点了点脑袋,想着刚刚的李秀递给自己的锦囊,便也走向北殿。除李秀开辟出的洞府被封闭,其余之处仍旧如同往常,而在正厅中有她的小窝。 待此地只余许映真一人,她抬首朝天悬宫门看去,门口所栽金桂被先前风浪所冲卷,细小花瓣散落一地,密密麻麻,香浓馥郁。 她叹了一声,也重回东殿中,盘膝坐在净水莲台上。 身下莲台传来清凉之气,叫许映真波涌心绪渐渐平息,便想起了先前三尺青所赐下的那篇经文。 “《日月不灭经》?” 竟为一道中品术法,此术主采日月之精,辅纳奇珍灵物,洗涤血肉之身,直至将之打熬得无垢无瑕,堪称肉身成圣,举手投足便有搬山移海的威能。 而此术无境界之分,不过是由弱至强的过程。 “我正在打熬肉身,本就有洗麟池、龙鳞古参丸、清髓液相助。若再修行此道锻体术法,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那可真就成了铁打的身子一般。 许映真深呼口气,放空心神,引气海一颤,法力自其中涌现,淌入金紫经络中去。 “日升乾,月落坤,天元化一气,地母孕灵窍……” 她依照道经中记载,法力冲入往日不曾流经的经络,皮肉肌肤隐约泛起些异样光泽,而高悬的皓月漫洒清辉,透过窗棂雕花落入室内,被许映真身上那些异样光泽所牵,汇入她体内。 经文为引,月华加身,其质阴寒,呈青白色泽,涌入经络中去冲刷那层金紫。 许映真初时心感滞涩艰难,便只拆解了一小部分经文,加以她天资奇高,便入佳境,渐渐顺畅起来。 …… 月明星稀,穹无厚云,但却也下起了场淅淅沥沥的细雨。 雨若丝线,没入山林无踪迹,却扫去最后一丝夏日燥气,人若深吸,肺腑间都是一股凉意翻涌。 天悬宗中,十二重八角高楼,见得法阁顶首处有个白裳女子站立,她素色寒容,银瞳墨发,撑着一把油纸伞,正抬首望天。 “这般恐怖的星宿大劫都能扛下来吗?” 银瞳女子将手伸出伞外,细密雨滴汇入掌心,化作一掬水。 她突然笑了起来。 “真是好一场秋雨啊。” 她猛然握手,那一掬水迸珠溅飞,四散坠落。 …… 许映真不知岁月流,纳毕月光吞日辉。 此术法乃中品,极为玄妙,借助日月轮转,恰合阴阳,月寒与日灼相互中和,便可全无后患,持续施展,不似先前炼体须有间歇。 而她那经络中的金紫光膜已化开大半,融入血肉中滋养穴窍。 直至她的殿门被推开,钻进来只狸猫,挥爪散出碧色神识,将许映真从修行中唤醒。 “快醒醒,寒枝那丫头等你许久了,今日正是要去仙塾。” 许映真睁开双眸,纳气归元,顷刻翻身而起,也顺便将净水莲台收入白墟镯中,连忙朝殿门奔去,口中喊道:“谢谢花花提醒!” “二师姐,等等我啊!” 宋寒枝早站天悬宫口,面色焦急,挥手间白色长绫飞出,卷住许映真的腰身,将她带至腾空而起的飞云纱上。 “走。” 此刻天光蒙蒙,穹顶微亮,再过不久便是行课之时,宋寒枝双手掐诀,紧迫无比,甚至腾不出心神同许映真说上半句话。 等到两三刻过去,终于是赶至六堂山,宋寒枝将师妹送至明阳洞口,自己也朝青寒洞而去,只来得及留下一声。 “师妹,待会儿课毕和上次一般在洞口等我嗷!” 许映真方才落地,还未站稳,闻言却露出个笑来。 熟悉的师姐。 洞口处有不少弟子匆匆赶来,而其中个少年瞧见许映真,双眼一亮,凑上前来,正是那日明阳洞中曾和她攀谈过的王崔。 “你来仙塾修课?” “莫非你是来明阳洞吃喝玩乐唱小曲的?”许映真疑惑地投去目光,叫王崔闻言一噎。 “呦,终于来仙塾了?不怕到时塾考不过,从真传被打成外门弟子?”少年信步踏来,赤衣裳,高马尾,眉眼讥讽,不是李琛又是何人? 许映真啧啧两声,又捏着嗓子道:“过不过我是不知道,但这真是谁家做真传,能做成这副贱人模样啊?” “你!” “切。”许映真翻了个白眼,又道:“宗规第一百七十三条,同门不得动手滋事。真传亦是如此,你过来啊。” 法阁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李琛到底是有些顾及,愤愤挥袖,踏入洞中去。 三一章:青云榜上 见他如此,许映真袖中紧握的拳头松开,缠绕指尖的丝萝藤也缩回白墟镯上。 上番与李琛冲突,她险被其火行法力所伤,故心有防备。如今虽自己肉身得了磨砺,但两人境界相差数重,非其对手。 搬出宗规震慑,总算叫李琛退去,许映真不由心头一松,也走入明阳洞中,择了还余下的一方书案端坐。 而王崔竟又选坐在她身旁,叫许映真垂首时眸子幽暗一瞬。 先前天悬封山,漫天星斗化作大劫,那是何等阵仗? 此事便是外门弟子都有所耳闻,但却不明就里。现下见此脉的一位真传在此,如滴水入热油,叫他们心中生出诸多揣测。 可先前许映真面对授课长老尚且据理力争,可窥脾性如何刚直,足叫他们不敢冒犯。 打量目光临身,许映真亦高昂首,坦坦荡荡。 不过片刻,敲钟声传来,顷刻满洞寂然。从外有黄衫老妇走来,虽面容苍老,鬓发雪白,但一双眸子黑白清澈,正为精气神仍处鼎盛的外在表象。 “老身汪芫,外门长老。今日轮到我向各位弟子教授术法,分别是‘引火’、‘召水’和‘木缠’,其中‘木缠’为年末重点考校。” 汪长老半分不见拖泥带水,取出宗门所赐的墨山图向空一抛,闲话绝不多讲,立即便开始将三道术法的法咒、手诀和法力运转诀窍逐一道来。 许映真听得认真,直至讲毕,旁的弟子或是自我演练,或是请教汪芫,她这才腾出心神想道。 “这塾考的术法课,共需考验三十六道。而我身为真传,须掌握得更加纯熟才可绩优。” “幸好还算有那么点资质悟性,否则时间如此紧急,我真要头大如斗。” 许映真心神一清,便开始于脑海中演练这三道术法。 召水和木缠这两道术法正对她灵根所伴生的五行灵韵,虽是首次,但极为顺利地施展开来,而引火一术则不然。 许映真几番尝试‘引火’,明明同先前汪芫讲授的一般无二,但却屡屡中途溃散。 她突而灵光一闪,觉察缘由。 汪芫出身外门,并无灵根在身,最初是锤炼气血化黄芽,所诞生的法力中正平和。 这份中正除非修行上乘的道经,否则不会发生太大改变,亦不含五行灵韵,汪芫自然在此列之中。 而许映真修行《十八转半》,每一缕法力均是精纯,但仍带水木灵韵。 汪芫催动引火之术,只需将法力运转经络,由法咒染上火行气韵便可。但许映真却非为‘沾染’,她需做到五行灵韵的完全‘转换’,唯有如此,其中的水木灵韵才不会影响‘引火’的施展。 “五行相生相克,正是有所谓水生木,木生火。” 许映真心神融入法力,细致操控这等微末变化。五行轮转本就该是自然而然,不需苛求,只顺着心意便可。 “天行有常,点灵引火。” “起!” 随她法咒念动,经络中的法力接连发生两重蜕变,水化木,木转火,最后自许映真掌心迸发一团炽热滚烫的赤红火焰,后被一把掷去悬空的墨山图,随之消弭。 许映真刚露出笑意,旁的王崔便凑了个头过来惊叹。 “你这也太厉害了,是不是之前已经预练过?这引火术离绩优也就差了一点吧。” 王崔虽如此说,但先前却是瞧见了许映真开始几番的尝试都失败了去。 而他此话也并不作伪,术法除却自身的精妙,施展者却也极重要。限于许映真第一重的法力,刚刚焰火威力有限,但单论掌握的程度,竟无初学的稚嫩。 许映真不曾应答,只低头瞧着自己的掌心。 “师姐说过,明明五行灵韵转换会有一番磨损,但为什么我却感觉可以微乎不计?仅是要耗去更多心神和时间,将法力转变后再催动术法?” 这倒不是问题,若较真起来,更该说‘便利’。但许映真想弄清这些,只能待课毕去询问师兄师姐了。 “你便当我早前学过就是。” 许映真并不如何将王崔放于心上,便又开始演练起术法来。 她生于巨富许氏,便是许应姝不想让她走上仕途,但该教的却半点不落。说得刻薄些,王崔仅是一位资质庸庸的外门弟子,而许映真为真传,他再如何也难翻出风浪。 小人物确有小人物的智慧,许映真不会小觑,但也无需为此感到忌惮。 她态度颇显冷淡,但并不失礼。王崔意识到了什么,呐呐不言,到底是坐在自己位上,也演练起术法来。 术法、见闻、斗武。 三课皆毕,已是日隐月移,此夜玉鉴为黑云所裹,清辉淡淡,颇显晦暗,倒是颗颗星子散落银河,璀若明珠。 许映真每轮结课都去寻了当任长老,解释上次缺课缘由,这三位外门长老也均表示理解,会帮她同法阁反应情况,撤销之前的扣除。 了却件小事,叫她心头舒快不少。 而待许映真在洞门等候师姐时,王妙元走近身旁,她说道:“你们天悬可还好?先前那一场真是好大的阵仗,我在灵琉峰上都只觉气浪滔天,眼见星光化作奔腾凶兽,天兵神将,惊得人发颤。” 她心有余悸,但不由得面露敬佩。 “我被那余波所震,幸好及时撤回目光,但也难受了好些天。但你师父却能战而胜之,果然是当年名列青云榜上第二的明鸾真人!” 许映真听她夸赞自家师父,自然是与有荣焉。 但听到后半句,她不由问道:“我天悬自然很好,但什么是青云榜?” 王妙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副恍然的模样,答道:“你修行不久,想必不知晓。这青云榜啊,因世有‘神树’接天而生,传闻秉承一丝天道意志,可洞察奇才,于天净湖上凝聚成榜,其上之人不过一万,唯绝代天骄方可登入。” 见许映真似在思索,她又道:“这青云榜只有前两大境的修行生灵,因入‘真灵变’,生命便已蜕变,位格晋升,不再列入其中。而依代代前辈总结,入榜靠的是天资、战力和事迹等因素综合。” “世上英才何止亿万,而明鸾真人当年可是登为第二,是我太玄宗有史以来之最!” 许映真颔首,但难免有些疑惑地问道:“莫非这青云榜,便可决定修士高低优劣?” “自然是不会的。”一道清音从不远处传来,女子婀娜,容色出众,正是宋寒枝。 “这青云榜虽有一丝天道加持,但并非全知全能。天衍四九,人定胜天,所以这榜啊,能登上的一定是奇才,但不曾登上,也不会说注定平庸此生。” 宋寒枝走到自家师妹身旁,向王妙元颔首。后者也急忙扬笑,不失礼节。 “见过宋师姐。” 宋寒枝此人她曾听闻,虽说耽于玩乐,但已入第六重泥胎,身怀上品灵根,资质卓越。 “无需客气,我来接我家师妹回天悬,你们可还有事要说?” 两女均摇了摇头,宋寒枝便牵起许映真的手,向王妙元相别,乘绫而去。 三二章:大事很妙 长绫之上,许映真捏了捏师姐右手虎口,没忍住小声问道:“师姐,那天晚上你怎么那样冷冰冰的呀?” 宋寒枝闻言扭头看向她,眸中满是疑惑。 “什么冷冰冰?” 许映真心头一跳,低垂首,双眉紧皱。 师姐莫非对自己先前的变化一无所知? 可当夜的那一句‘或许,现下才是真正的我呢’,那个冷若冰霜的‘宋寒枝’言语中分明可窥,她是知晓有另一面存在的。 许映真心中千回百转,思绪难定。 “我是否要向师姐道清?不对!” “此事和她修行道经有关,为重中之重,师父才最为了解。但显然师父、师兄和花花都不曾提及,若被我揭开而对二师姐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如今师父又闭关无法求助,那才是大大不妙。” 许映真虽修行不久,但也晓得‘心境’二字何等重要。 “不可说!” 而宋寒枝因需凝神于法器,见师妹垂首不应,便也暂将之忘在脑后。 许映真反复思量,终觉动不如静。待风迎雾掠,又归天悬峰,宋寒枝收了飞云纱,挥手同师妹作别。 而许映真径直走去,推开东殿大门,见宝珠正窝在书案上,津津有味地读着先前摆在架上的话本子。 “《野菜与白粥》?花花,你喜欢看这种口味的呀?” 而宝珠见她走入,四足站立起来,因有些疲软,便想伸个懒腰,随着身体后移,猫腚抬高,竟语出惊人。 “已经翘到可以顶一包灵石了。” 许映真猛地睁大瞳孔,捏紧拳头,只觉喉咙艰涩,脚趾抓地。 “花…花花,谁教你的?” 宝珠奇怪地看向她,又伸前爪指向一处,那里二十多本书册堆叠,露出的书皮花花绿绿,许映真记忆超群,将书中内容逐一回想。 大意了! 许映真此刻终于知晓幼时捉住自己偷看某些特殊题材的话本时,自家祖父那难以言喻的面色是因何而来。 她形色匆忙,将那些架上的话本子挡在身后。 “花花,你以后不能看了!” “嗯?” 宝珠睁圆了眼瞳,小小的狸猫,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 许映真闭口不答,催动白墟镯将话本收了进去。 随后她面色一肃,装模做样道:“花花,你是一只有高素质,有大智慧的狸猫。不能荒废时间在话本上,你该好好修习术法才对!” “切。”彩纹狸猫瞳孔微缩,瞥了她一眼,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花姐活了快三百岁,早就是成熟稳重的大猫了,还能被你忽悠?”宝珠心头暗道,她懒得揭穿,刚迈出猫步想要离去,又想起什么,便说道。 “小映真,你在仙塾中可还好?” 毕竟如今天悬峰上她花姐最大,总得担起些看顾幼崽的责任嘛。 许映真自然一笑,答道:“当然,谁敢犯到我天悬脉上?” 宝珠点了点头道:“那就好,秀秀不在,但花姐会照顾你们的,若有事情,我替你们出头!” “谢谢花花。” 宝珠高昂头,迈着猫步走出东殿,尾巴一甩带上了殿门。许映真则取出净水莲台,打坐其上以恢复法力。 因受洗麟池的冲刷,淬骨风已显得和缓太多,许映真便不再以灵根吸收阴水之气来减免痛楚,而全数用于淬体。此次吸纳了二十九缕,较之上次大有长进。 如此这般,她此前术法课上曾反复演练,叫体内法力全数耗尽,未得补充,如今需调息一番。 许映真渐渐沉入修行,却忽而心念一动。 话说回来,她倒颇长时日不曾拿起过话本了。来到修行界,许映真就如同干涸的海绵投入汪洋中,竭力地汲取其中水分。 “我往日在凡界看似无忧,但前路一眼看得到头。” “阿娘不欲我入朝,而许氏商行若是想,可轻易重新跻身为大汉第一。本来我假设的人生,也不过是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女,享受的年岁到了,便养上个十几房夫郎,活在富贵荣华中。” “却不想有朝一日踏入修行,前方天地竟是如此广阔无垠,神秘莫测。我可探寻此生!” 许映真受先胎之息的扼制,旁人或以为她会懊恼?实则不然。 哪怕脚步虽慢,但她心知这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毕竟世上有多少得不到半分回报的努力? 许映真从来晓得,她足够幸运。而所能做的,唯有不辜负。 …… 时辞不留,待丹桂谢,银霜覆青山,冬梅一枝绽开,无花态度,全雪精神。 三月既过,秋转入冬,十二月中正是塾考之际。 太玄宗外门弟子均是汇聚六堂山处,可谓神色各异。或来回踱步,宣泄几分不安,或是气定神闲,眸露势在必得之势,亦或是静立一处,面色无波,等待传召。 而此刻明阳洞处,有个青衣身影从内走出,少女因修行而浑身若隐若现些莹润光泽,眉宇灿烂,正为许映真。 而王妙元见她如此神色,便知其大局已稳,走至她身旁含笑道。 “术法和斗武考得如何?” 众位弟子日未出时便至此地,答‘见闻’试卷。因题量甚大,笔试足足持续两个时辰。至午时则叫弟子稍作休整,恢复心神。 而至午后,考核长老开始点名入洞,弟子先展示三十六道术法,再同黄铜傀人相斗,依据表现,划分为劣中优三等。 许映真正是刚将这两考完毕,她闻王妙元所言,笑应道:“大事很妙!” “三十六道术法我早就了然于心,纯熟无比,自然拿了绩优。” “至于那傀人,我修行以来从未忽视肉身打磨,又自小学过武艺,七招之内将之击碎,也得了绩优。” 王妙元不吝赞赏,点头道:“厉害!如此的话,就只有上午的塾考了。共有千题,一题一分,我便是下笔如疾风,但难免需思索时间,只答了个十之八九。” “当时为免扰乱心绪,便未询问,你考得如何?” 许映真笑道:“倒是全答了,但不知对不对,毕竟思绪过得太快了。” 两个时辰答千题,若非修行者洗涤肉身以致耳聪目明,否则只怕绝大多数连答完一半都勉强。 而李琛正在一旁等待入洞塾考,实在并非他刻意,而是肉身因经五重蜕变,五感已极敏锐。此刻他闻言,没忍住勾唇讥讽。 “全答了?滥竽充数。” 许映真都有些适应李琛这张樱桃毒嘴了,几乎每次轮课都有一遭。可他虽外显莽撞,但内藏奸猾,言语交锋,双方均不曾占到什么实际便宜。 她显出疲乏神色,摆摆手,言语中毫不掩饰敷衍。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行了吧?多喝点热水吧你。” 三三章:考核任务 李琛虽不清楚许映真的言下之意,但终觉不可能是什么好语,哼了声便别过头去。 而王妙元和许映真已然考毕,仍留候在此,并未离去。 此刻明阳洞中有长老考校‘术法’和‘斗武’,而上午所考‘见闻’亦在紧锣密鼓地批改,再待些时候,便会公布得分。 空闲难候,许映真同王妙元两人便低声相讨,分说先前的那三十六道术法要如何精进。 王妙元同她相交密切,便发觉此女虽见历还不如早早修行的自己,但却可举一反三,悟性惊人。 一门术法若同时开始修行,王妙元反要逊上数筹。 赤轮悬天,散落日辉于皑皑雪霜上,突有阵风吹来,寒意顿涌,有片片薄雪垂落,于早已凋叶的树干上堆叠,悉悉索索,青山所覆的雪层亦更厚几分。 待洞中传来一道敲钟沉鸣,两女才猛地抬起头来,赫然便是最后一位考校完毕,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弟子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 “诸弟子前来洞口,见闻之试已毕,分可见榜。六百为良,八百为优。” “塾考成绩将汇去法阁,你等弟子当了然于胸,或加勉,或自省,莫负修行!” 周遭等候的弟子纷纷上前,纵是想佯装镇定,都难以按捺,不由得挤成一团,观望自己名在何处。 “哎呀,这就是你所说的答了个十之八九,语气忐忑?列第七,九百三十四分。” 许映真用肩膀拱了拱身旁的王妙元。 而后者则是哼道:“你先前所说的时候,那神色语气也满是担忧,装得倒是像。你瞧瞧,你可是榜首!” 王妙元抬手指去,而那悬在空中的金色大榜上,顶处正写着‘许映真’三字,后缀“一千分”。 “你还说不确定?跟我演上了。一道题都不曾出错,这脑子怎么长的?” 许映真眸似月牙,嘿嘿笑道:“那咱们这不也是互演嘛?扯平啦!” 而不远处的李琛紧盯那大榜,面沉含霜。 他并不差,列第四,得九百四十一分。可若与顶首的许映真相比却逊色许多。 前十中除却许映真,九人分数皆咬得极近,而她却高出第二名的弟子四十三分,全卷无一错处。 明阳洞中不过四位真传,余下一位出身梵净,名唤‘薛明冰’,衣裳似雪,人如白玉,体含莹光。 她抬首看向大榜,其第二行正为己名。 待得全榜扫罢,薛明冰忽而一笑,容色秀雅,似春日青芽萌发,后便扭身唤出道冰梭,朝梵净峰而去。 而李琛目光微移,发现还有一位外门弟子凌在自己头上,位列第三。他顿时怒气再难掩盖,拂袖离去,行色匆匆。 许映真瞧他那样,到底是说出了自己从话本子中总结出的精髓。 “菜就多练。” 王妙元捂嘴轻笑,伸指点了点她的脑袋道:“你啊,滑头。总和李琛那般斗嘴,实则没必要争那一时之气。” “瞧,你二师姐前来接你了。如今塾考已定,我也该回去禀告自家师尊,便是先同你作别了。” 许映真颔首,笑道:“王师姐再见。” 她挥手作别,而此刻远处从青寒洞飞来个粉裳少女,望去宛如冬日桃花。 宋寒枝踏绫来至,足尖一点落地,飞云纱亦是绕臂而来。她几步走来,牵起许映真的手,抬眸看向那悬在空中的大榜,顿时惊喜非常。 “好啊,师妹,你名列第一!真是给咱们天悬长脸。” 许映真不见羞郝,笑意盈盈,反问道:“那师姐你在青寒洞中名列多少?” “名次不重要啦,我刚好八百零一,算得绩优,” 宋寒枝眉飞色舞,兴致极好,许映真打趣道:“你这便是多一分还浪费了对吧?” 自己也是瞧着在年末一两个月时,二师姐终于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便是趁着休沐去往灵隐门寻觅那顾少宴的次数都大减。 宋寒枝临界达了真传弟子所要求的绩优标准,显然经验老练。 两师姐妹相顾一笑,宋寒枝突而灵光一闪,说道:“正巧师兄要接取考核任务,你又取得佳绩。不如咱们和花花一起去往翡翠楼好好吃上一顿,既为你庆祝,也为师兄践行?” “师兄要接取考核任务了?这么短的时间。”许映真眸子微睁,有些惊讶地道。 太玄外门弟子都需接取任务,但大多同杂务琐事相关,便是离得远些,也不过是从山门附近的峰峦处摘取些灵药。 但内门中则不然,法阁第三重楼分作四方,以天地玄黄为级,任务的酬劳丰厚百倍不止。 弟子需从黄级做起,不断接取任务,且完成得尽善尽美,方有机会迎来考核试炼,若通过则可完成晋升。 楚今朝上一年末刚完成六载仙塾,因恰巧有些契机便闭关了几月,晋入第七重泥胎境,拖到下半年才同师父前去凡人绝牢,完成仙塾大考。 他从开始接取到今日约莫三月,却已迎来黄晋玄的考核,可见如何勤勉不缀。 许映真从讶然中回神,大手一挥道:“那此番便由我来请客!” “我的灵石可没怎么动用呢。” 龙鳞古参乃黄阶上品,研磨成的参丸也是药力深厚,经这三月修行也还剩下二十四粒,且助她成就第一重巅峰法力。 许映真不需额外购置些什么,如今手头可有五百余枚上品灵石。 宋寒枝急忙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师兄师姐的,怎么能让你做师妹的掏灵石呢?” “行了吧二师姐,你兜里还剩多少灵石我不知道?” 许映真轻哼,又问:“师兄此次考核试炼可否危险?去往何处?” 闻言宋寒枝面色一正,答道:“大师兄要去往南鲲海域一趟。” 南鲲海域北临太玄,东近鱼雁,沿海城池受临近仙门所庇护,而海域中群岛散如繁星,又另成一股势力。 “沿海村镇出现邪修踪迹,据情报修为处在中三重。师兄境界更高,且灵韵中的雷霆刚正浩大,很是克制邪祟,他又有两道上品法器傍身,想来也应顺遂。” 许映真读到过,当今人族修行约莫可划分灵魔两道,灵道偏于平正,而魔道偏于奇诡,皆可攀高峰。 此外,却有一类修士养心魔噬灵智,犯血腥杀劫,积业债因果,为众人不容,是为邪修。 邪修向来鬼祟,许映真心有几分忧虑,但不显于面,牵起宋寒枝的手笑道:“快给师兄发符箓灵讯,让他来翡翠楼找咱们!” 三四章:师兄身世 许映真知晓何为来往,此此酒楼宴请已打定主意,宋寒枝也拗不过她去。 待以符箓传讯,两人即乘绫纱去往坊市。 “师妹,我怎么瞧你都没去过坊市几次啊?入门不久的弟子都极喜欢去往坊市,便是手中拮据,瞧瞧热闹也是好的。” 宋寒枝突而发问,她自己一月少说去上三四次,曾多次相邀,但许映真大多婉言相拒,要么温书诵卷,要么在洗麟池中修行,参悟那《日月不灭经》。 因勤勉如此,许映真修为已达第一重巅峰,有晋升征兆,不过怕塾考时面临第二重境的傀人,她便有意压制。 而听闻师姐问询,许映真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没这习惯。以往在家都是各行掌柜将画册送入府中,我随心挑选便是。” “若要在坊市上耗费时间,我更愿意拿来打坐。而且参丸还没用完一半呢,也没什么需要购买的。” 许映真又转念一想,笑道:“我之前买了本《宝箓大全》,都熟读牢记了。但哪怕是绘黄阶下品的符箓也需中三重修为,所以我只需用寻常笔墨练习即刻,没必要花冤枉钱。” 修行四艺中,属符道消耗最少。 许映真曾仔细思量过,她其实对修行者最开始的印象便是‘道士绘黄符’,确对此有些兴趣。而自己灵根精纯,兼之过目不忘,亦是此道的上佳资质。 至于绘符所需的那玄之又玄的‘悟性’,待晋升第四重泥胎时再去验证有无,若确实缺乏,那许映真也并不介意弃之,毕竟并无多少沉没成本。 宋寒枝闻言叹气,哎呀一声。 “总想叫你去帮帮杀杀价,但也不好打扰你修行。今日可得好好帮我。” 许映真白她一眼,但又试探地问道:“倒没见过你给那顾少宴买些什么呢?” 师姐妹已相处三月有余,从生疏走向亲昵,此等问题并不冒昧。 宋寒枝面上一红,如夏日粉桃,眸中含着羞意,但还是答道。 “为什么要买?灵石怎么会打动他呢?” 许映真眼角微挑,那可说不准。当然自己不曾见过师姐那虽有婚约,但未合籍的道侣,也就不多评论,只估摸着回头将《人间至味是白粥》和《宝钏传之野菜的一百零八种吃法大赏》这两本话本子找出来,送给师姐品鉴一二。 两女说说笑笑,不觉间便已至山门外,临坊市。 宋寒枝腰间有张黄纸符箓闪烁微光,她取下驱以法力,从中传出师兄之音:“我已到翡翠楼前,你们呢?” 她匆忙回了句“就来”,便拉起师妹直奔而去。 正值傍晚,寒风微洌,晚霞将云团染作橙红,亦叫枝上堆雪也平白添些暖色。 左拐右转,终抵竹林所在,许映真笑着招手:“大师兄!” 楼前的蓝衣男子回首,身如青竹,容似白玉,笑道:“师妹,你们总算来了,我已定好包厢。” “走!” 许映真一马当先,从侍从手中取来薄册,她已对师兄师姐足有了解,喜爱或是忌口皆了然于心,挑挑选选,最后点上十道灵膳,图个好彩。 楚今朝正想交付灵石,却被许映真抢先一步,结清了四百三十七枚下品灵石。 待入厢中,她起了话头,说道:“师兄要去南鲲海域沿岸,听闻有邪修出没,可要小心。” 许映真抿了抿唇,又道:“我读典籍,说邪修之术血腥毒辣,虽有驳‘大道贵生’之念,但晋升极快,怕的便是他步入后三重。” 楚今朝含笑安抚道:“师兄我攻有风雷吟,御有坤一元鼎。虽平日专修丹术,但若斗起法来,在后三重泥胎境的修士中也算得上游。” “我可不会丢了咱们天悬的脸面,就算那贼子晋升后三重,一力镇压便是!” 许映真面上忧色褪去,转为笑容,斟倒一杯桌上的青樱酒,执起说:“那便提前恭祝师兄凯旋了。” 宋寒枝则似全不担忧变故,容上尽是灵动笑颜。 “师兄,我听闻那南鲲海域之所以有此名,便是因海中栖息灵鲲一族。此族虽数目稀少,但却怀有传说中上古大妖鲲鹏的一丝血脉,可谓潜力非凡。” “说不得你交上好运,偶得一尾灵鲲,那岂不是赚大发了!” 人族与天下妖族同为万灵,经岁月磨合,便诞生结契之术,修士可与妖族结下契约,互助修行。 楚今朝同小师妹碰杯饮罢,看向宋寒枝,摇头道:“哪有那般运气?” 许映真但笑不语,她这几月也算是闻了师兄的几桩事迹,例如那坤一元鼎便是捡漏所得,竟是在坊市上当作添头被老板赠出的。 楚今朝属实强运,就如她读过的启点话本中典型的傲天人设,灵根未显时虽受些欺凌,但一朝得势便同鲤跃龙门般,气运昌隆,机缘自来。 保不定真如同师姐所言,届时师兄带尾灵鲲回来,自己也可开开眼界。 约莫半个时辰,厢中谈笑渐歇,三人俱有些腹中饱胀。许映真先前为宝珠点了油焖银虾和酱烧青鱼,此刻刚烹制完毕,便趁热气存入白墟镯,以中品法器的效用留住其鲜滋味。 如今天悬峰上大阵皆是宝珠一猫维持,为了确保闭关的李秀安危,她不得离开天悬宫,许映真当然不会将她忘了去。 师兄妹间目光交接,均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整理仪容,抬步走出翡翠楼,要驭空返回天悬。 而刚出楼,迎面便走来一行人,楚今朝面色微变,一言不发,正要迈过。 那为首的威严男子却掀唇出声,音如震雷,隐含威慑。 “楚今朝,如今见了你父,便是这般姿态?” 许映真眸生惑色,而宋寒枝眉眼转厉,上前一步开口:“张师兄好大的威势,你虽为道台境修士,可尚未入第三大境而得长老位。现下大家均为真传,莫非要在你面前做出何等恭谨姿态不成?” 而张帧又见楚今朝身旁那青衣少女也接过话头,说道:“那自然不是,师姐莫非忘了我们师父乃源婴修士,同四脉脉主平起平坐。身为她座下真传,何须向其他弟子俯首恭顺?” 张帧瞧着年近四十,皮相出色,自生威严,此刻神色渐渐难看起来。 楚今朝上前一步将两位师妹护在身后,唇勾讥笑。 “我父?我随母姓,先是跌爬滚打的乞儿楚狗蛋,后是拜入天悬门下的楚今朝,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父亲?” 三五章:许映真的剑术 张帧面生怒色,双眼瞪若铜铃。 “你!” 他高八尺,面容刚硬而身材魁梧,怒时气浪涌动冲去,裹杂寒冽冬风,叫迎面三人有如刀割。 道台为第二大境,辟泥丸而养魂魄,助精气神登入高峰。张帧仅站在那处,露出自身些许气息,便叫许映真三人面带难色。 楚今朝首当其冲,似觉身负顽石。往日他不争不抢不在意,可今日两位师妹都为他出头,自己怎可缄默? 他勉力昂起头来,将体内黄芽催到极致。 “咻!” 长剑银白,纹如祥云,有光晕从那纹中漾出,风雷交作,响彻耳畔! 上品法器威力非凡,张帧如今境至道台中期,所催使的也不过中品。此剑凌空指向张帧眉心,叫他先前稍生的些许得意尽化面上黑云。 在他又要兴师问罪前,许映真厉声道:“今日翡翠楼众人皆可为我等作证,究竟是谁先仗境高欺压同门。” “莫非这位张师兄,要将我等拦在此地,打杀不成。” 按理来说,张帧境界更高,他们合该唤上一声师叔。但他出身钟丹法脉,算脉主之下的第三代弟子,而楚今朝三人皆拜明鸾真人门下,这五大脉主平起平坐,他们的辈分便无形抬高了些,乃水涨船高之理。 冲突已起,他们不愿露怯,将张帧称作师兄,旁人也挑不出错处。 剑拔弩张,剑鸣与风雷之音混作,两行人对峙,直至张帧身旁一位黄衫女子面含淡笑,走上前来道:“何必如此冲突呢。” 许映真嗤了声,瞥她一眼,直言不讳。 “若你明事理,早前便该劝下这张师兄,可你没有。待冲突已起,再来这劝阻,明作好人,暗却欺我等年幼,显得我们无理取闹?” “你这般人我在话本里瞧得多了去了,非蠢即坏,不知师姐觉得你是哪种?” “师妹慎言!”女子面上笑意隐去,瞳孔微缩,露出锋芒,她道台初期的气息竟不加节制地扑面压来,旁边张帧都容上生惊。 而他们身后竹林,冬雪已覆,竿生黄斑,却突有幼芽萌发,生出一片细长竹叶,自发坠落,猛地朝那女子射去。 “翡翠楼早同太玄相商协约,你这弟子好生无礼,竟在此放肆。纵是内门真传,莫非便要逃开一个理字去?” 那竹叶青翠欲滴,却比刀枪剑戟更来得锐利,破空如雷鸣,黄衫女子闪避不及,又被碎开一层灵光盾罩,便在面上划了道血痕。 翡翠楼在坊市经营百载,也算有些依仗,从内走出位老妪,银鬓长发,手持竹杖,亦是怒容相待。 此女唤为‘姜拂意’,先前体内道台境法力呼之欲出,气浪惊得骇人,平白震吓整楼客人,此刻面对老妪难免心虚几分。 “抱歉,是我莽撞。给翡翠楼所造成的损失,定一力赔偿。” 姜拂意将姿态放低,声音轻柔,不见先前的半分锋芒。而张帧也收了威压,立在旁边,面色难辨。 楚今朝为三人中境最高者,但也不过泥胎七重。大境之差才是他迟迟不曾出剑的缘由,实则仅凭姜拂意一人便可将师兄妹三人横扫开去。 现下楼主出面,他便将风雷吟收回气海,同老妪拱手见礼。 “望楼主明察,我师兄妹三人用膳完毕却在楼前被拦下,并非想搅了贵楼生意。” 老妪点头应是,尤其是那粉裳姑娘,她都见惯了。 宋寒枝可是个不缺灵石,一个月要来楼中用膳个七八九次的大馋嘴丫头。 “你们若想离去,便先走吧。今日翡翠楼损失的客流,老身是要向这行人讨还的。” 许映真和宋寒枝对视一眼,皆带喜色。三人便拱手告辞,离开此地。 待御行云中,许映真眸有惑色,宋寒枝则大大咧咧地道:“师兄可别难过,那等蠢材也就猖狂一时,你瞧过个二三十年,我们也晋入第二大境,不得胜过他八百多个来回不带转弯的?” 楚今朝嘴角含些无奈笑意,三人并列,正于前往天悬的路上。 “我从小是靠乞讨长大的,那时叫楚狗蛋,因小时所受的磋磨连累,体质孱弱。所以虽可引气入体,但灵根不显。直到师父寻来将我带回天悬,助我补全灵根,方呈中品风雷,虽不比师妹你们的上品灵根,但也算极上乘了。” “师父本就精通掐算,加上慧眼如炬,发觉我同钟丹法脉的弟子张帧有血缘之亲,我才晓得自己身世。原是这张帧当年接了宗门任务,在外因意外与凡人女子春风一度,但他早有道侣,便是刚刚那黄裳女,叫姜拂意。” 张帧重返宗门,而凡女身世孤苦,亲朋断绝,难产亡时便连孩子名字也没来得取,仅留下个‘楚’姓。 李秀为此子改名‘今朝’,意在不追往昔,只看今朝。 许映真闻罢不曾劝慰什么,只道:“今日他境高些,但来日师兄若早一步迈入第三大境,这张帧须得老老实实地叫上一声楚长老。我想那场景定格外好看。” 楚今朝稍一愣神,突而大笑:“是的,定会十分好看。” 待过数刻钟,三人重返天悬宫中,刚推开门,身披狸纹的大猫便是冲了过来,喵叫个不停。 “好啊,你们身上怎么这么香?背着花姐我吃好的!” 许映真连忙伸手抱起狸猫,说道:“我可给你带回来了,白墟镯里,现在取出还带热气呢。” 寻常的芥子戒并不入流,更别提品阶。而白墟镯却为中品法器,不少玄阶灵药都可借它锁住精华不损,要封这灵膳的滋味自不在话下。 宝珠伸头蹭了蹭许映真的手背,说道:“还是小映真懂事!” “花花,你也是只馋嘴猫。” 许映真取出两道灵膳,鱼虾本就专为宝珠所点,正对胃口,狸猫自大快朵颐起来。 她朝师兄师姐笑道:“我便先回殿去了。” 楚今朝点头,宋寒枝挥手,也各归殿内。 许映真走至东殿中心的庭院里,冬寒已至,那口大缸中莲花凋去,面上也结了层厚冰。 她塾考已毕,取得佳绩,而太玄规定可休整段时日,至二月初再轮下一载行课。 此刻许映真自感觉浑身轻松,便从白墟镯中取出柄剑来。 “好久没练剑了。” 三尺长剑衬人身量娇小,银白双锋于日光下微烁,通身素净,不见金玉镶缀,是凡间时她珍藏的宝贝。 许映真自幼习武,专攻剑术,其资质超绝,一日千里,不过十二便可算得人间的二流高手。 见她挥剑而动,初时极慢,藏巧于拙,而后迅如奔雷,加上如今肉身之力大涨,一瞬竟可连出十三剑,残影纠缠,无法窥尽,可堪称剑术超群。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如今的许映真若于凡人绝牢,当无人能敌。 她心中曾有的疑惑又再次冒出。 “剑术要如何,化作典籍中记载的剑道?” 三六章:悟道如日晷生影 许映真舞剑之时,心中亦在琢磨。 “《太严华如剑经》中说修剑之路,初时有三重变化。须先炼剑气横分,再化剑光凝丝,直至剑罡有灵,方才算叩至剑道门槛。” “抽象得要死,说得倒玄乎。” 她剑势由凌厉至缓和,因不通剑经真意,心中闷闷。 “那剑经里的注解还说剑道已登三千大道中,而修行生灵须踏第三大境,叫真灵蜕变,方有位格来支撑道韵加身。” 泥胎修士若能达第一重变化,斗法之力也将有极大提升。 许映真收敛剑势,侧身回旋,顺而收之入鞘。 “可这第一重变化的剑气横分我也不会啊。” 许映真出了身薄汗,掐指捻诀,施个涤尘诀,顿而浑身舒快。她暗道这修行真是好极,免去太多麻烦事。 如今十二月末,按人间历将至年关。可仙门中人因修行,时日不过弹指一挥,并无节日俗礼。 许映真坐亭中,将剑收镯,抬首看天。正值日阳高升,暖光漫洒,她却不由叹气。 “阿娘现在应当休沐回府,和祖父一起备年礼,迎新春。” “祖父服了灵丹,也不知身体好些没。楚姨想必还在批阅奏章,整日操劳……” 她一个人坐石凳上,碎碎念着,却渐低垂下头,几声滴答。 …… 楚今朝任务在即,虽对师妹时露出坦然自信的姿态,但面对极可能晋升后三重的邪修,他心中亦打响警钟,几番忙碌,做足准备。 正要踏出天悬宫门,他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折返北殿,再向宝珠叮嘱一番。直到被不耐烦的狸猫伸爪糊在面上,一把拍开。 “碎嘴婆子,做你的任务去吧。” 楚今朝摇头失笑,并不曾打扰两位师妹,自行离去。 待半日过后,许映真却被狸猫拍响殿门,从修行中苏醒。 她眸有惑色,扬声问道:“花花,怎么了?” 许映真因灵药加持,且洗麟池打熬根基,勤勉不辍,已为第一重巅峰,也触到几分契机。故而塾考后便想要抓住此契机以求晋升。 宝珠知晓此事,不知道为何会打搅自己,想来是发生了些大事。 许映真眉头一皱,想起师兄刚接下的考核任务,面上顿生惊忧。 但紧接着宝珠已推门进来,声含着些惊喜。 “小映真,你先别闭关了,总归还在前三重,便暂时搁置也就几日罢了。法阁中有一位金丹剑修要在钟丹脉上开坛讲道,错过便没了!” 宝珠虽需待在天悬宫中应备不测,但却有玄阶下品的‘灵坛符’。这符超脱于寻常的黄阶通讯符箓,具其一切效用,但可聚少为多,搭建起一个虚拟的交流之处。 此物甚妙,但价格高昂,一张便需八百上品灵石,也便是宝珠缠着李秀给购了一张。平日里她闲着无事,总以此消磨时间,不曾同外界断去联系。 “我记得你跟我讲过想修剑道,所以刚听闻这个消息就来同你讲了。” “金丹已入第三大境,有道韵加身。你若是学得一星半点,也是十足好处。” 李秀如今闭关,无法指点弟子修行,宝珠便费心为他们打算。 闻此言,许映真面上由忧转喜,快语道:“真的!太好了,之前我还在琢磨那剑经上的玄乎语句是什么意思,若有法阁长老指点,定能解我疑惑。” “谢谢花花!” 狸猫如人般立起前身,颇为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不用谢,这是花姐应该做的。” “现在亥时三刻,那开坛讲道在辰时一刻,你快去往钟丹峰的玉莲洞。那位金丹长老道号‘飞尘’,初晋大境,心有感慨才有这一遭。钟丹脉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有其他脉的弟子问讯赶来,别错失机会。” 许映真英气勃发,跃跃欲试,急忙去敲响宋寒枝的殿门。 没法,唯有中三重泥胎才可施展御物之术,凌空渡云。否则单靠她自己两条腿,便耗上三日也只能抵钟丹峰山脚。 “二师姐,帮帮忙嘛!” 宋寒枝应声推门而出,她月白衣裙,颇显秀雅,笑吟吟地道:“我也听到了,金丹剑修?那可不能错过。” 她抬手一挥,唤出飞云纱,与师妹齐落薄绫上。 “这就带你去。” 宋寒枝手诀掐动,两女身影便没入云雾。 行路之时,她低声提醒小师妹道:“师妹啊,那钟丹到底不是咱们的地盘,金丹开坛,便是第二大境的弟子只怕去得也极多,希望得灵感启发。” “你要多加小心,若是势弱,暂且不要横生冲突。等到师父出关,自然给我们做主的。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许映真闻言点头,笑道:“师妹又不是傻子,玉石不同瓦砾撞,我可宝贝着自己呢。” “哼,我倒觉着你有股犟劲。” “咱们师兄妹三人属你最勤勉,都快在洗麟池里腌入味了,课上稍有不懂总在较劲。” “有道是‘学而不思则罔,不思不学则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啦。” 许映真握着师姐右手,摇头道:“师姐,可我从小所学的就是凡想要的东西便要竭尽全力,堂堂正正地取得。” “修行真是我至今最喜,所以乐此不疲。” 宋寒枝轻皱黛眉,一张一弛,方是上策,若过求刚硬,难免有折断之险。 她也只道:“你自己心有计量便好。” 待将至钟丹峰,宋寒枝又交代一二,递给张传讯符箓,说道:“待你完毕,传讯给我来接你哦。” “嗯嗯。” 许映真将符箓收好,便前去钟丹山脚,向守峰弟子出示真传令牌,顺利上峰且问清去往玉莲洞的路径。 待她到时,洞中的百张书案只剩了七张,许映真动作极快,抢占一张。 她对上那些来迟的钟丹弟子目光,泰然处之,终在亥时等来个青袍女修。 飞尘素衣淡容,可一眼望去,只觉此人如柄利剑,要将周遭尽数搅碎般。 她信步走至玉莲洞央,朗声道:“我乃法阁飞尘,今朝与你等论说修行剑道。” 言及此处,此人眉宇含锋,神色姿容都发生奇妙变化,正似云雾散去,有清月悬空。 “剑道,实则最早是‘兵’之大道的一种,与刀道,箭道等同源。” “而若论大道,众说纷纭。有说其为一,但三千大道却也被公认,或五行大道,或剑道、阴阳大道、生死大道等等,我无法为各位给出答案。” “因为这是一条,无穷探索之路!” 她眸中酝酿精芒,叫人为之心折。 “我只可向诸位谈自身所悟剑道。约莫可括为‘日晷生影’,大道是一轮烈阳,而剑为晷,刀枪剑戟也皆可为晷。” “它们形状不同,所生的影就随之不同,化出剑道和刀道等,这是其一。” “而其二便是‘日’恒常不动,是晷在围绕它而转,诞生不同的影,恰对上剑道的分化,可细分成水之剑道、火之剑道和青叶剑道等等。” “但毫无疑问,影起于日光,正是所谓的‘万道归一’。” 三七章:我要绝对的力量 许映真尚不解那三重变化,但飞尘几番言语,将悟道比作日晷生影,叫她茅塞顿开。 “我们,是围着太阳转的。”这是楚姨否决‘天圆地方’后传授她的道理。 故大道恒常,只不同生灵对它参悟的角度不同,解构出三千变化。 “所以正是要以剑为晷,更确切说是用作参悟大道的媒介,映照出独属于自身的‘影’,那也就是道韵!” 飞尘往日寡言少语,而论起剑道却滔滔不绝。 “如今你等弟子尚未踏入真灵变,承载不了道韵,须先修得剑道前的三重变化,我便在此浅谈。” 玉莲洞中极静,众弟子全神贯注,只闻她一人言语。 “先是剑气横分。修行者以气养剑,彼此磨合,渐而进入一种奇妙的‘共鸣’,因此拔剑如人体吐息,稍加催动法力即可蕴生剑气,至极数九,便步入下一重变化。” “剑气无形无质,而第二重剑光则有形无质,凌厉更甚。至第三重,又再蜕变为有形有质的剑罡,会因自身修行的经文、根骨资质等,诞生不同的灵性。而若泥胎弟子能掌握此变化,当称同境无敌。” 许映真双眸澄亮,心燃炙火,面上都有些红涨,只觉得热血澎湃,心向往之。 先前所读的剑经中语焉不详,一笔带过,如今她心头喃喃:“剑气横分,需要同剑共鸣,剑出似吐息,直至可驱使九道剑气。” “以气养剑,但若是凡铁之剑,养上三四十年都不见其效,需法器最佳。” 许映真心里叹气道:“泥胎四重时可入大罗兵库,我若积攒灵石购置法器,也不过是平白浪费。” “虽有先胎之息的困束,但我终究是上品灵根,天悬的诸般资源都可取用,只要足够勤奋,三年内晋升中三重泥胎境足有七成把握。” 她边是留心聆听飞尘之言,边是自己琢磨。 “看来剑道修行不能操之过急,待入第四重再开始也不迟。” 一场论道,实则大多是飞尘在讲,待末时才有几位弟子大胆询疑。 许映真修行三月,所生疑问有限,飞尘都已尽数讲解,她便不曾前去。 待终了,飞尘凌空离去,洞中弟子也各自散开。 许映真从书案上起身,这才发现玉莲洞外也围满了人,熙熙攘攘,足有三四百数。 “还好花花得讯早,师姐带着我连夜赶来。” 开坛辰时日初升,罢了夜浓星寂寥。 许映真取出黄纸符箓,注入法力通知师姐,自己也随人群走出洞外。 她五感敏锐,突感有目光朝自己投来,瞬时顺之望去,映入眼帘的那女子约莫三十,正是当日的那姜拂意。 姜拂意面有讶色,上前走了几步到她身旁。 “天悬真传也闻讯前来?” “姜师姐?飞尘长老来自法阁,非钟丹法脉,怎么你这话好似这场开坛只能你们本脉弟子前来聆听?” 姜拂意上次便晓此女言语辛辣,却不料现下她独身在此也如此刺人,正欲出言解释,却听许映真又道。 “我其实很不明白你。我大师兄不曾受过那张师兄半点好处,姓的也是楚。当年的事情在你看来自会觉得受了大委屈,这很应当,不是你的错。” “可这委屈绝大多数不是张师兄给你受的吗?” “我师兄娘亲仅是凡人,早化一抔黄土,张师兄却是道台修士。姜师姐你的怨是否错放了?” 许映真双目正视姜拂意,眼瞳黑白分明,澄澈剔透,宛如一面镜子,真是人如其名,叫姜拂意心头大惊。 她攥紧拳,欲出口的话又被咽下,陷入沉默中去。 许映真并不担忧她生怒出手,宗规森严,此处也人群聚拢,总该忌惮一二。 她见姜拂意沉默,便颔首作别,大步迈出洞去。 …… 南鲲海域,狂浪滔滔,劲风鼓吹,掀起波澜。 楚今朝御剑而行,面含惊怒,右手掐诀,有三足青铜鼎化流光朝前方砸去。 “嘭!” 见个白衣男子身形瘦削,穿行海浪当中,刹那张口一吐,血色小剑飞掠而出,同大鼎碰撞,伴随凄厉尖锐的嘶吼,细细听来似是婴啼。 李素日前残杀三个村落,祭炼五百余人的血肉魂魄来晋入第七重泥胎,本也觉胜券在握,却不曾试想太玄仙门此番派来的弟子这般难缠。 上品法器!李素眼中全是扭曲的不甘。 不过支撑几息,他炼化近十载的血剑碎成小片,落入海中,再难寻觅踪迹,而那宝鼎光辉虽黯,威力却不曾削减太多。 李素受小剑反噬,喉中铁锈腥气弥漫,强行咽下。 而楚今朝虽也内息动荡,但胜此邪修太多。他道经上乘,法力精纯,大鼎上渐有星图勾勒,叫速度暴涨,即将追上李素。 突而,海面远处有霞光轰来,叫李素面露惊喜。楚今朝心头一跳,眉宇紧皱,即刻从芥子戒中取出张黄纸符箓,法力化焰,点亮符纹。 玄阶下品·小挪移四方符 大鼎,长剑,男修,伴随符箓灰烬一同消散。 霞光赶至,露出紫裳女子真貌,她俏脸冷沉,看向李素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仙子息怒,仙子息怒。”李素连连告罪,而贺秋水面色却越发难看。 “两件上品法器的泥胎境弟子,只怕是太玄嫡系真传。糟了,那我刚刚一时情急催发的晚霞功十有八九会被他看出门道。” “此人倒是果决,但小挪移符传送距离有限,应还在千里内,传讯符受距离限制,他一时半会也传不出什么消息。李素,速速给我用血魂术寻他下落。” 李素闻言瞳孔微颤,但到底还是以右手为刃斩下左臂,口中默念法诀,将之化成一团血水,不消半刻,猛地凝作箭矢朝一个方向射去。 …… 太玄·天悬峰 许映真从白绫上跃至地面,笑眯眯地同师姐分享:“师姐,我这场讲坛可学到好多东西。” “我现在大致明了剑道前三重变化要如何践行,先做足准备,等我进了大罗兵库就去挑上一柄好剑……” 宋寒枝瞧着自家师妹同只叽叽喳喳的小雀般,挥了挥手,轻哼道:“我对剑道可不感兴趣。” “我上品灵根又是纯火灵韵,合该专攻术法。” 许映真点头道:“咱们各有所爱嘛。” 如同师兄本该以风雷灵韵走极致杀伐,却修了丹术。 宋寒枝点点头,又问道:“师妹你为何喜欢剑啊?” “嗯?”许映真右手托着下巴,斟酌词句。 “师姐你不晓得,我小时在皇宫中待过一段时日,在那受了楚姨,也就是我们大汉王朝第一位女帝的教导。” “在楚姨之前,王朝并不似修行界中能者居上,往往有男女偏见。她初登帝位,正推新政,遇到了太多的阻力。” “旧俗如同巨山压在头上时,柔软、平和、徐徐图之的策略都不可取,需要的是强权、压制,甚至是血腥和悲鸣。我那时便意识到力量绝不可缺。” “我要绝对的力量,要像剑般锋锐,无往不破,像楚姨一样可以打破所有束缚,这才是我幼时习剑的初心。” 许映真的双瞳很亮,像冬日中的烈火。 “如今踏入修行,得知有剑道存在,我更是向往。我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在我的剑刃前!” 三八章: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 许映真言语铿锵有力,叫宋寒枝收敛先前面上曾有的漫不经心,颔首道:“定会有那一天。” 她们相视一笑,许映真随后便走入自己的东殿中去。她本就是在闭关以期晋升,却不料飞尘长老开坛授道。 现下许映真得以解惑,知晓需第四重泥胎境才可让一切想法落入现实痕轨,那自然要更加勤勉修行。 她闭上殿门,汇法力于右手指尖,开启铭刻于门扉上的静音御守阵,后才取出净水莲台,端坐其上。 许映真手握一枚剔透深紫的上品灵石,让法力由经络汇入晶体,再重新流转回体内,此时已携着一股充沛精纯的灵气。 以灵石修行是极迅捷的法子,但与正常修行不同,因灵石矿脉乃地底精萃凝炼而成,其中灵气经极奇异的变化,生出极难磨灭的大地气息。 而修士需对自身法力完全掌握,若一昧依靠灵石,地息由少积多而不受控制,便叫根基虚浮,法力运转不畅,对斗法和晋升都会产生不小影响。 当然,这个‘多’的量极大,难以达到,如今许映真借此冲境并无后患。 修行不知时日,随上品灵石中的紫色由浓转淡,许映真只觉自己的筋骨血肉也渐渐传来一股饱和感。 丝丝缕缕经由道经运转炼化的法力汇入气海,滋养黄芽,她终于是等到破境时刻。 “嗡。” 许映真体内传出声低鸣,黄芽猛然颤动,肉眼可见地生长起来,随之荡出层层白光涟漪,由气海传遍全身。 奇妙之感,如沐暖流,洗涤尘芜。 泥胎九重,每一重皆会洗涤一次血肉之躯。 待许映真睁开双眸,只觉畅快至极,黄芽所藏法力大有增长。她从莲台上站起身来,舒展筋骨,又握紧右拳朝前打去,有破空声如撕帛。 “泥胎二重。我如今一拳怕有近千斤力道,若至第九重,那又会何等不凡!” 她眸似月牙,笑得肆意。 “快哉!” …… 太玄内门,八角十二重楼,明月高悬,清辉透过雕窗跃入七重楼的书案。 刘青止伏案锁眉,双眸瞧着眼前的竹卷。 “不太对,这天悬真传据闻身怀两件上品法器,也经不少任务历练。那邪道散修出身,功法稀松,该是手到擒来之事,算算三日足够用了。” “可如今五日已过,尚不曾受到那楚姓弟子的符箓传讯,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他身形笼罩在空荡宽大的青袍中,依稀可瞧出劲瘦的腰身,貌若二十出头,剑眉星瞳,薄唇紧抿。 “不行,须得查。” “虽五脉如此,但同我法阁并无直接干系。若这弟子生了什么意外,明鸾真人出关后真要搅个天翻地覆,大大不妙。” 刘青止合上竹卷,指尖凌空轻点,有清风化作灵讯传入七重楼的某一处,随之有三缕暗影朝外掠去。 “明鸾真人若真能踏入第四大境,以她那得天独厚的本命神通,只怕小元神境中无可与之缨锋者。” 他紧锁的眉宇舒展开去,似冰雪消融,春水静淌。 “倒也算笔划算买卖。” …… 天悬峰上,银装素裹。 雪落积檐,风夹薄霜,许映真推开东殿门便感觉凉意攀爬,她低头瞧着自己单薄的衣衫,因修行者的法力时刻于经络流淌,加之气血旺盛,故冷热不侵。 “知君仙骨无寒暑。”她不由想起这句幼时习过的诗句,一阵微妙。 狸猫耳聪无比,推门时的细微响动逃不过宝珠的耳朵,只见北殿中窜出只肥猫,扑到她的肩膀上。 “小映真不错嘛!这才三个月就晋升第二重了。” “那是,我可是师父的弟子,咱们天悬名头响亮,我也不能丢人。” 第一大境前三重洗涤皮肉,中三重打熬筋骨,后三重淬炼精血内腑,直至泥胎无垢。 以她资质,若是早年便开始修行,半年内走完前三重都并非不可能之事。 许映真摸摸猫头,问道:“花花,我这次闭关耗去多少时日了?师兄回来没?” 宝珠长尾左右摇晃,答道:“你这一次闭关仅花去四日多,我瞧你现下法力精纯,无虚浮之态,晋升得极完美。” “至于小今朝,他还没回来。不过你也别担心,弟子在正式拜入天悬门下并得赐功的时候,都会被三尺青无形中摄取气息,燃作魂灯。” “魂灯?”许映真想起自己在典籍上所见。 “魂灯可观其主安危生死,看花花你这模样,师兄魂灯应该状况还好吧。” “当然。我和小今朝约定的是三日,靠御剑飞行往返其实耗费不了多久的。现下五天多了,他估计是路上碰上了些事。” 许映真便也放下担忧,又问:“师姐呢,在修行?” 还不等宝珠回答,她就先摇了摇头。 “不会又去瞧男人了吧,也不知那顾少宴长得什么神仙模样,把师姐迷得神魂颠倒的。” “我听到啦!” 南殿中传出宋寒枝的声音,她推门而出,抱臂环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好你个小师妹,怎么可以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许映真双瞳睁大看向她,讶然道:“师姐,当着你的面我也会指指点点啊。” “你!” “哼!顾师兄近日领了宗门任务,十天半月也回不来,你若真想瞧他,下次我带你一同前去?” 许映真头微微右偏,靠在狸猫柔软的背上。 “为何不邀他前来天悬峰,总是你去找他,你们不是有婚约的准道侣吗?” “是他不愿意?要不你跟他说咱家的猫会后空翻。” 宝珠猫瞳一缩,右爪肉垫狠狠地拍在她脑袋上,震得许映真头一时昏沉。 “我给那臭小子后空翻?翻个巴掌还差不多。” 宋寒枝捂嘴偷笑,许映真连声求饶。 “错啦,花花,我错了。” 宋寒枝又面色微红道:“顾师兄他啊,可是灵隐山仙姿榜上前三,极出众的。” 许映真耳朵微动。 “仙姿榜?灵隐山居然还排这个,真是有够闲情逸致的。那榜上是否个个都是俊俏仙君,身材挺拔?” “师妹,你…不知羞。”宋寒枝颇有些扭捏,许映真面上却坦然无比。 “羞吗?不清楚,只是花开得正艳,不去欣赏,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 笑话,这有什么可羞的,昔日许映真在大汉王宫中时,可是常和楚姨一同瞧那些样样出色的郎君们起舞助兴呢! 三九章:我要你血溅三尺 宋寒枝闻言,面上羞郝散去,白了她一眼。 “你这臭师妹。” 许映真挑眉昂首:“我香得很。” “你闻闻。” 宋寒枝侧身躲开凑过来的师妹,双臂垂下,手背在身后,说道:“快说,先前叫我干甚。” “不干什么都不能叫我亲亲二师姐了?”许映真讨好卖乖,揽过她的右臂,又说道:“师姐同我下山去坊市瞧瞧,我养的丝萝藤妖这段时间吞了三颗上品灵石,修为竟涨到了泥胎三重。” “啧啧,这藤妖比我修行得还快。” 宝珠趴在她的肩上,懒洋洋地道:“丝萝藤妖是草木精怪,其自身潜力有限。你用灵石不过是催化它提前成熟,等入中三重境,它不得天大的机缘便休想有寸进,只能用一时。” “那还早嘛。” 许映真手腕上的白墟镯有藤丝纠缠,青翠如翡。 “我之前观典籍,若有木行灵物滋养,想必藤妖能尽快晋入中三重,而且说不定能提升些潜力。” “师姐同我下山去坊市逛逛,说不定咱们运气好呢?” 宋寒枝数了一番自己身上的灵石,便露笑颜道:“那就走吧,正好攒了些灵石,你也得帮我杀杀价。” “走!” “喵?”宝珠尾巴尖勾了勾许映真的下巴,叫她发痒笑道:“哎呀,我定给咱们天悬峰上最好的猫猫买鱼干回来。” “懂事!” 狸猫体态憨肥,轻盈一跃落到地上,朝北殿走去。 许映真和宋寒枝便乘长绫而去。 云雾轻柔排开,宋寒枝右手掐御物诀,很是得心应手。 “师姐,你快晋升第七重?” 许映真察觉宋寒枝周身的法力同以往有所不同,火气似浸入筋骨,更能隐约嗅到丝从血肉透出的芬香,这乃后三重泥胎开始淬炼精血内腑的表征。 而由于妖族生灵更重气血,故比人族更早凝炼精血。许映真也已知晓自己当年吞下的那滴血珠正是蛇妖存于脑中的精血。 宋寒枝闻言颔首,答道:“体内法力已盈满,灵根黄芽也受足滋补,想来最多一月便能踏入后三重了。” “真好!” 许映真眼眸晶亮,叫宋寒枝忍不住伸出左手揉揉她的脑袋。 “第一大境重根基,待第二大境‘斩道台’时修行无九重,分三阶,可每一阶欲要晋升都比前面的难关加起来还艰辛。” “我晓得啦。” 与修行五大境相关的典籍她都熟读,大貌晓得,不过尚有些奥秘不得全解。 宋寒枝又眉头一动,想到些什么,说道:“我届时晋升必要闭关,花花离不开天悬宫,到时你若是要下山去往何处,肯定有些不方便。” “我们也去坊市看看有无售卖灵鹤的,记在公账上就是。” 内门五脉,其余诸脉均是上下完备,而天悬确实单薄已久,有些缺失的久而久之便被遗忘。饲养只灵鹤可供许映真出行,省去不少麻烦。 闻言许映真也是微愣,眉眼带了些好奇。 “听闻上陵九大宗中有御兽阁,向来是妖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此阁制出兽环,可对低阶妖族可不结契约便驱使。” “那灵鹤也是如此?” 宋寒枝点头,回道:“等见了你便知晓怎么回事了。” 两女说说笑笑,掠云踏空,至落嘈杂间,叫卖声声不绝。 许映真抬眸扫过,心中一思,遂催气海中的灵根黄芽,木行灵韵被激发,她对于木气的感知便越发敏锐。 “师姐,咱们去那。” 她面露兴色,觉察到了一股极浓郁的乙木之气。 盖有阴阳,木分甲乙。 其中甲木为阳,乙木为阴。前者大多指参天高木,后者则是藤萝花草,丝萝藤妖便属乙木,若能寻到同源灵物,想必晋入第四重绝非难事。 宋寒枝与她同去,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位摊主的面前。 此人身披黑袍,面拢薄纱,瞧不清容貌,但露出的手背上皮肤松弛带斑,想必年纪已大,修为气息则在泥胎境后三重。 眼前白布上货物散乱,许映真目光细扫,终是发现乙木之气的来源。 一截枝桠,黑褐外皮却生有两片翠叶,通体散发润光。 “老板,此物怎么买?” 许映真抬手指去,而摊主掀睑一瞧,语气随意。 “三块上品灵石。” 宋寒枝‘见习’课比她多上三载,更先认出此物,侧耳低声道:“这只怕是从玄阶中品‘钟灵木’上截取的枝条。” 虽量少,但却极精纯。 许映真心下有了计较,此前几次来坊市也了解了行情,晓得此价合适。她眉眼带笑,又是指了几物,询价时同摊主闲聊,待最后挑选了四件,顺利抹了个零头。 交付五枚上品灵石,许映真将之收入白墟镯,离开摊位。 行在道上,她挽着师姐右臂,去寻有无售灵鹤的商贩,突然眉头皱起,握住宋寒枝的手臂收紧了些。 太玄门墙如游走灵蛇没入山峦当中,靠此门墙而设的坊市积年累月下也已具四通八达的街道。 周遭人群由熙熙攘攘渐至稀疏零丁,待突闻破空之音,许映真和宋寒枝只觉靴子落地。 劲气横空,锐似钢刀。 许映真旋身避开时,后颈处有发丝被削去一缕,轻飘垂落在地, 她双眸猛然朝来处望去,却见身着外门弟子服的两人踏步走来,面含玩味之色。 许映真只能察其中一位男子为泥胎三重,另外一名女子则为中三重,因高出她数个小境,无法知晓具体。 “果然是真传弟子,好生厉害,咱们不妨切磋切磋?” “切磋?” 许映真唇齿间呢喃这两字,面无半分笑色,寒若白玉。 那女弟子气血旺盛,催动功法时皮若银石,手若控鹤,掐向宋寒枝脖颈,叫其眉头紧皱,双手结印催动术法,使火莲绽于身周相护。 而男弟子则一拳朝许映真面门轰来,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兴奋。 “师妹!坊市有宗门弟子驻守,不多时便会前来主持公道,先过来我身边!”宋寒枝大喊,许映真却置若罔闻。 她猛然出拳,同那男弟子对轰,气力较量竟不曾落入下风,叫他眼瞳猛睁,生出几分惊慌。 许映真镯上青藤掠出,落在那男弟子身上打了个措手不及,生长出的丝萝藤细而韧,不断收紧束缚他手脚,勒入皮肉。 男弟子正欲催火行术法将之焚烧,却只见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喉处似乎吹来了缕凉风? “滴答。” 他脖上剑痕先是猛溅出血,后是猩红下淌,浸透胸前的衣衫,那女弟子和周遭仍未回神的人接连惊呼。 许映真手持长剑,眸色极淡,同他临近,声音微不可见,却足以叫他听清。 “当是有人许了好处,让你们前来试探,或是震慑打压?” “可不晓得为何你会觉得我是忍气吞声的软柿子。宗规第二百三十七条中写有宗门弟子不得互戮,而若一方动手,另一方可反而杀之以求自卫。断发如伤身,若非我勤于锻体,五感敏锐,刚刚削去的应该是我脖上皮肉,你已经越过了那条线,把机会递到我面前。” “你以为我会等候驻守坊市的弟子前来,求他们住持公道?” “我现在就要你血溅三尺!” 四十章:打得一拳开 男子身躯倒地,发出扑通一声。 “你,你怎敢?” 那女弟子面色大变,惊恐得心神失守,被宋寒枝施展的火莲花沾染,银皮难挡灼烧,痛得瘫倒在地,双眸紧盯许映真不放。 而蓝衣少女手握长剑,猩血顺刃淌下,汇成小珠落地。 许映真闻言侧首看向她,眸中竟浮见笑意,说道:“我和师姐行于坊市,突遭逢贼子偷袭,欲要取我性命,所以为何不能杀了他?” “你是何人,偷窃太玄外门弟子服,潜伏入内暗杀真传。” “其心可诛。” 女弟子神情大骇。 “你血口喷人!” 而许映真却不看她,扭头望向赶来的一行弟子,持剑拱手。 “各位师兄师叔请见,我同师姐被这两贼子偷袭,若非闪躲及时,恐我已被当场击杀。” 那缕垂落的黑发,便是最好佐证。 明明刚杀了人,许映真眼瞳却罕见露出点漠色,似只是碾死了只蚂蚁。 宋寒枝从未见过她这一面,顿生诧异,却想起当初师妹同自己说的曾被人间女帝所教养过一段时日。 许映真或许未学那莫测的帝王权术,可杀伐果决却承于刘少楚无疑! 她夺取主动权,所说与所为契合密缝,给两人编织罪名。 而前来主持的那队弟子之首身穿黑衣,貌约三十,一身法力气息超出泥胎,正为道台。 范凡目光将周遭扫过,并未听取许映真一面之言,待将旁观弟子也问询过后,心中才有猜测。 那女弟子身上火莲已熄,但浑身抖如筛糠。 她口齿颤颤,想要吐露争辩些什么,却先被自己心中畏惧压下,呐呐不敢言。 “是步臭棋吗?不,只是因为这两个弟子可以被随手丢弃。”许映真心中再明白不过,眸底渐涌寒色。 女弟子年近三十,能以气血黄芽修至第六重泥胎,可见十分勤勉。她握紧双拳,眼中满是不甘。 自己仙塾六载完毕,内门考核失败,只能留在外门。若无突出贡献,她便只能待修为入后三重,再申请晋为外门长老,往后余生一眼便瞧得到头。 而片刻后范凡已验明这两人身份,查出那男弟子名唤裴济,此人仙塾第五载的塾考失败,将被贬为杂役。 范凡黑瞳中精光暗藏,已推出了个十之七八。 五脉之争啊,不晓得是谁趁那位明鸾真人闭关出手试探,莽撞又蠢笨。 他静默片刻,又朝许映真看去,发觉她只静静地观望,而那裴济的尸身静放地上,血淌四流。 “袭杀真传,带走。” 范凡心中有了抉择,遣使属下将那叫做陈萍的女弟子缉拿,同裴济尸身一同带回,后续再交由法阁裁决。 他朝两女颔首道:“若有后续,法阁会前往天悬向两位真传询情。” “我们知道了,也多谢几位前来主持。” 宋寒枝笑意盈盈,礼仪得当,后便携师妹同离去。 遭遇这般变故,原先购置灵鹤的计划也便搁浅,待共乘绫纱之上,许映真突而开口。 “师姐可觉得我做得不妥?” 宋寒枝闻言静了几息,答道:“有些惊,但也有些喜。” “我总想着师妹你出身人间权贵,顺风顺水,只怕不晓得修行界中的残酷森严,年纪又小,总想着多护你一些。” 她含笑看向许映真,眸光柔和。 “没想到啊,师妹今日独当一面,还把我护在身后呢。” 而随着她眼中柔光淡去,瞳清若琉璃,面容也似生层霜寒。 “这仙途本就在争,有外敌时且同仇敌忾,可太玄昌盛已久,坐稳上陵九大宗之位,五脉间渐生嫌隙,有如今局面是必然。” “势弱而藏迹,羽满而露锋,再寻常不过的道理。可今日都明晃晃地欺辱到我们两人头上,若还忍让,我天悬岂非成了泥捏的菩萨?” 许映真闻言,只觉眼前的师姐同先曾见过的另外一个‘宋寒枝’重合,但其身周的气息却依旧柔和,叫她有一刹的恍惚。 “呼。” 许映真回神后长舒了一口气,有些觉得疲乏,心湖未平。 她杀的是人,非折花草或宰鸡鸭,尚无法真像面上般冷静。 “争,夺。”许映真口中喃喃,闭上双眸,握紧了拳。 掠空风浪吹起她的长发,冬日寒气叫心神越发清醒。 “师姐,我幼时便被教导‘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但如今我这一拳打出去,总觉得会掀起更大的风浪,引来千拳万拳。” “怕吗?” “不怕。” …… 天悬峰上,积雪更厚。 距坊市杀人已过三日,法阁弟子还不曾前来相询或擒人,但也未有关于那女弟子的处置消息,想来此事暂被压下。 许映真仔细思虑过,确定自己所行不曾违背宗规,旁人指摘不出什么名堂,这才放下担忧,如今和宋寒枝在意的是另外一事。 “距大师兄去执行任务已过去八日左右,但迟迟不归,我去法阁问询也不曾有什么回报的讯息。” 宋寒枝坐于凳上,语气难掩担忧。 宝珠也没了先前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整只猫趴在桌上,尾巴也垂下,说道:“前两日小今朝的魂灯黯淡了半个时辰多,后来才恢复原样,只怕真出了什么事。” 魂灯与本人息息相关,怕楚今朝在外蒙难。 许映真坐在一旁,面色不甚好看,她说道:“我们去库里支取灵石,在法阁挂上悬赏任务吧。” “有钱能使磨推鬼,重赏之下有勇夫。师姐,花花离不开天悬宫,而我和你修为尚不及师兄,他都遇到困难,咱们就算找到人也无济于事。” 左右人人都知天悬法脉身家丰厚,也不在乎多出这么一遭。 宋寒枝和宝珠均是颔首,便要去宝库中支取灵石。而突然宋寒枝面色一变,连忙从芥子戒中取出张黄纸符箓。 符纸上灵纹闪动,传出楚今朝的声音来。 “师妹,我回来了,马上便能回峰。” 两女一猫心头都顿感轻松,彼此环顾,笑出声来。 “那我们就静候师兄吧。” 待过去一两刻钟,天悬宫门被推开,许映真抬首看去,却没先瞧见楚今朝身影,入目是只极大的鱼儿,它竟悬空游动,体覆灰鳞,鱼目煞是灵动。 而楚今朝正趴在这鱼儿背上,他法衣破损,气息萎靡,显然身上伤势不轻,一副狼狈之态。 他眸中也布满血丝,怕是经过一番极大的心力消耗,现下只能勉强抬头,撑着露出个笑来。 四一章:兄弟你好香 许映真连忙上前,要将师兄从鱼背上扶下。 而那灰鳞大鱼无须依凭水而存活,亦可凌空游动,已见神异。此刻它尚不清楚眼前女子身份,便连忙躲开。 许映真五感敏锐,竟也无法捕捉,接连扑了两次空。 楚今朝实在虚弱,勉力抬手轻拍了拍身下大鱼,示意安全,随后便昏了过去。 宝珠当即出爪,碧清法力化成锁链,叫灰鱼避无可避,后轻柔接过楚今朝的身躯,细细探查一番。 “小今朝自己已经吞服了丹药,伤势无碍,只是心神耗损太重,需要好好休整一番。而他刚入第七重,如今竟有了些晋升的征兆,倒也算是福祸双至。” 狸猫催动术法,身后尾巴伸长,将楚今朝身子一裹,送入了西殿中去。 而这时宋寒枝和许映真都打量起眼前的灰鳞大鱼,啧啧称奇。 “师姐,你别说,你先前就说师兄保不定能拐只灵鲲回来,这大鱼是不是就是灵鲲啊?” 宋寒枝摇摇头,答道:“不太像,古书载灵鲲族体覆银鳞,双目灿金剔透,一旦步入成年,身躯比鲸更伟。” “这鳞片灰扑扑的,但体型确实比寻常的水族游鱼大。” “嗯……是不是串串啊?” “你放什么狗臭屁!你才是串串,你全家都是串串!”这大鱼竟听懂两师姐妹所言,鱼目中怒气腾腾,闻言像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 碧绿锁链不知何时被挣开,随着其身躯一摆,大鱼长尾朝两人甩去。 既可口吐人言,便是于喉中炼化出横骨,入得泥胎后三重的修为,且又是妖族之身,这一尾气力是她们两人无论如何都受不住的。 宝珠及时出手,双爪擒住鱼尾,正要兴师问罪,说着说着却语气大变。 “你敢在天悬峰上动手?你…你…兄弟你好香啊。” 狸猫舔了舔鱼尾,露出痴迷神色。 宋寒枝和许映真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自家花花这是抽了什么风。 而大鱼目中先是露点惊慌,后来发觉此猫虽比寻常猫类大了些,但却不及自己的千分之一,顿时心头一定,声中含着嘲讽与自得。 “你这小猫,除了弄我一尾巴唾沫还能干什么?” 虽这猫妖是道台境,但自己一身鳞甲都曾因机缘而被祭炼,比寻常下品法器还要来得坚韧,无法被轻易破除。 而宝珠眼中渐渐清明,回过神来,伸爪擦了擦嘴角口水。 “气清魂香,灰鳞蓝目,你是魂鲲?” 大鱼眸露诧异,应道:“你倒有点见识。” 宝珠哼了一声,顿时跃到许映真肩上。 “管你是什么魂鲲,这是花姐我的地盘。你已达泥胎九重可吐人言,小今朝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楚今朝方才显然同这魂鲲关系有些亲密,她虽做足姿态,但并未仗着境界更高加以刁难。 这大鱼自也明白,且此地又是天悬主场,乖乖答道:“他掉进了南鲲海中被我救起。但有个道台境界的女修追杀于他,是我催施了‘大梦魂术’,这才助他逃出生天。” “这小子答应了要为我炼制‘洗魂虚丹’的。” 洗魂虚丹乃玄阶下品,在同品阶丹药中也极罕见,其药力可滋补生灵的魂魄。 晋第二大境时开启泥丸,蕴养魂魄,若得此丹相助即可得到极大的好处,兼之魂鲲一族在魂魄神识的修炼上得天独厚,此丹裨益便会更大。 许映真闻言,心中信了个十之八九,上前拱手道:“多谢你救了大师兄,他答应你的丹药定会如约,只先待他睡上一觉养足耗损的心神。” “若他醒得迟了,我们也会支取灵石去购置此丹。” “好吧。”这大鱼身躯庞大,音色却稚嫩如童,尚不晓得具体心智。 宋寒枝又追问道:“鱼哥,请问你知晓那女修身份吗?或者可否向我们形容一二其样貌特征,功法气息?” 这大鱼摆了摆尾,答道:“我的名字按你们人族文字译来叫作湫溟,别鱼哥鱼哥地叫我。” “至于那女修,瞧着很年轻,大概二三十岁,紫衣莲花钗,招式凌厉,功法上乘,动手时身如霞光掠行迅猛。对了,她身边还跟了个气息污秽的男修。这小子之前似乎猜那女子出身霞什么派的。” “万霞派?”宋寒枝试探出声。 “对!” 得了湫溟回答,宋寒枝的眉头紧锁。 “那男子只怕是师兄此行追捕的邪修,他竟然有帮手,还是个疑似万霞派出身的女修。万霞派和太玄宗同样为上陵九大宗,地位巍然,绝不可轻易揣度,须等师兄醒来加以确认,此事还是要上禀法阁才是。” 许映真也晓得那万霞派乃名门正派,传承数万载,积攒清誉无数,若弟子同邪修勾结,可真是如白纸滴染墨渍。 宝珠赞同宋寒枝所说,又对湫溟道:“兄弟,给你寻个水缸?” 猫猫能有什么小心思?猫猫鬼点子多着呢。 “灵鲲一族不俗,而魂鲲更胜。它们的血脉天赋奇异无比,梦境、幻术、神识攻击都是拿手好戏,先前连我都被蛊惑了。先让这鱼多留些时日,说不定能叫小今朝捡个大便宜。” 宝珠心中这般想道,便抬爪从北殿中召来口银钵,瞬息变大万倍,在天悬宫的口字中心落下,成了口可容纳湫溟的大缸。 其中所盛之水乃精纯灵液,叫这灰鱼眼珠一亮,自发地跃入其中。 宋寒枝和许映真目光交汇,都了然宝珠的用意,笑而不宣。 待再商议几句,决定叫宋寒枝先去往法阁禀告师兄已回宗一事,而那万霞派弟子与邪修间的瓜葛便暂待楚今朝醒来再说。 许映真则返东殿,主室之内,只见净水莲台上悬着一截黑褐枝干,细长藤蔓攀爬纠缠,夺取两片翠叶中的乙木之气。 经三日有余,那翠叶已光辉黯淡,接近枯萎,反观丝萝藤条中却出现了白色纹路,气息大涨,将要晋入中三重去。 水生木,净水莲台也可对丝萝藤加持一二,便被挪用。 许映真取了个软玉蒲团打坐,吐纳调息,也静心修行起来。 待约半日过去,那截枝条和翠叶被汲取干净精粹,化作灰烬成尘散去,而丝萝藤褪去昔日青碧,浮现若碎星的白纹,重新缠到许映真手腕处的白墟镯上。 而东殿门突被敲响,原是宋寒枝前来告知,师兄已醒。 四二章:闽南山陵 宋寒枝音色清朗,含着喜意。 “师妹,大师兄醒了!” 许映真翻身而起,发现丝萝已至泥胎境第四重巅峰缠在镯上,匆匆收了净水莲台,推开东殿门,同二师姐一齐冲到西殿去。 “师兄!” 楚今朝已换下破损法衣,狼狈尽扫,他正坐在桌边,显然精气神得了养复,双眸血丝消去,一片清澈。 “师妹。” 桌上尚有沸水灵茶,淡淡白雾逸散。 “先前法阁长老来过刚走,问清了此遭任务的详情。那邪修李素在即将被我斩杀时突然得了道台境的帮手,那女子紫气萦绕,出手时霞光喷涌,像极了万霞派的下品道经《晚霞功》。” 楚今朝忆起海中遇险,还是心有余悸。 “那女修虽为道台初阶,却也远非我所能敌,幸好遇上湫溟,我许以丹药求他相助,这才逃回太玄属地。” “而她和那李素追杀我时施展出了‘朱霞手’和‘惊鸿遁’两门术法,都是万霞派传承,便有九成把握断定此人出身万霞,但确切的身份法阁还需调查。” 宋寒枝点了点头道:“师父闭关,我们不过泥胎境弟子,最怕的就是抽丝剥茧下去,挖出萝卜带身泥。交给法阁去调查,再合适不过。” 许映真也颔首应是。 楚今朝有些无奈地扬笑,说道:“倒不知道是运气差还是好了,十拿九稳的任务出了这般变故,但却又死里逃生,境界也有所松动。” “我黄升玄的考核任务此番算是失败,所以法阁长老给我带来了个新任务,需去往闽南山陵处寻株玄阶灵花‘朝雾’。” “闽南山陵?顾师兄领的宗门任务也是去往此处。”宋寒枝双眸一亮,嘿嘿笑道。 楚今朝有些无可奈何,只觉脑门一痛。 “你这是想要同我一起去?” “嗯嗯。” 宋寒枝笑意盈盈,掐着指头细数。 “师兄,我也快晋入后三重,在外磨砺可加速破境,而且肯定不会拖你后腿。我身上还有两张玄阶符箓,足可保全安危,如何?” “本身咱们往年塾考毕后空闲的两月,也会出去走走历练嘛。” 修行非闭门造车,须取源头活水。随修为精进,对于大道的领悟便越发显得重要,红尘中闯荡,秘境里历练,都是寻常。 许映真听到这也忍不住说道:“那我也想要去。” “我的话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拜师时师父赠予白墟镯,内藏了一道她的源婴法力,这可算最大的依仗了。” 白墟镯为李秀赠与,起初所储的灵石等物实则都不算稀罕,那一道属于她的法力才是关键,不过许映真是在修为精进后才发觉其存在。 楚今朝薄唇微抿,静思片刻。小师妹入太玄仙门不久,还不曾真正观过这浩瀚无垠的修行世界,若多走走总归没坏处。 “我要摘的朝雾花是灵琉法脉的一位玄阶丹师所需,据宗门情报那处盘踞有泥胎九重的金鳄妖。” “山陵中的高境大妖不少曾同仙门相约,倒也不必太过担忧。但因闽南山陵也同万霞派临近,我只怕那道台女修若有些什么奇诡法子追踪到我的气息,会前来报复袭杀。” 或许这番宗门为他所重置的任务,也藏此份用意。 “引蛇出洞?” “那我岂不更要去了,白墟镯可当咱们的保命牌。” 许映真露出笑颜,上前扯了扯自家师兄的衣袖。 “好吧,那咱们先准备上一日,之后便启程去闽南山陵。此行并不深入,所逢的也该大多是泥胎境妖族,小心些便可顾全安危。” 宋寒枝愉悦地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道:“那就这样决定啦!” 而后她面色微妙,凑近楚今朝身旁低声说道:“湫溟乃魂鲲,我回去翻古籍查了一查,此族为灵鲲异种,潜力更非同凡响。” “师兄可想同他结个契约?” 修士与妖族相契,可平等共处,各有好处,并非一昧压榨。 楚今朝颔首应道:“我自然是想的,但也只能以利诱之。湫溟搭救我性命,有恩情在前,若他不愿结契,我也会重礼以报。” “不过可先拖上一拖,我毕竟只是黄阶上品丹师,要晋入玄阶炼制洗魂虚丹还早得很。若没得拖,我只能同师妹你们凑一凑灵石,去给他置办一枚。” 结契实乃两头好事,楚今朝可得魂鲲天赋加持,增进神识,对丹术提升大有裨益。而湫溟也可受灵石丹药供养,天悬峰上诸如洗麟池等机缘均会对它开放。 许映真之前同湫溟交谈,发觉其修行之心颇为迫切,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她心头又不免生出些期待来,或许自己日后也能同血脉不俗的妖族结契? 而闻楚今朝言,许映真倒是坦坦荡荡:“师兄放心,我灵石攒着没怎么花,都可借给你。不过亲师兄妹明算账,你可得给我打个条子。” “好!”楚今朝眉宇不见阴霾,他幼时见过太多口蜜腹剑,将算计虚伪藏在花团锦簇下,直白反倒显得可爱。 三人既有约定,宋寒枝和许映真便各回殿中,收拾出行所需。 …… 夜去昼往,日月相移。 天悬宫门口三人齐汇,楚今朝以坤一元鼎盛放灵液,叫湫溟可栖息在内,同收入丹田中,此魂鲲言说结契之事还需考虑考虑。 当然在许映真看来,烈鲲怕缠郎,都肯随宝鼎进入楚今朝的气海丹田了,只要继续尝到甜头,结契不过是迟早的事。 宝珠也晓得了他们三人的打算,不曾阻拦。在狸猫看来,幼崽本该多出去走走历练出一身本事。 许映真此次换了身青白劲衣,长发扎作马尾,眉眼有如其母的英气,倒颇像个飒爽少年。 她同宋寒枝同乘绫纱,楚今朝御剑而行,出了宗门,复行一两个时辰,越过几座城池,便见山陵连绵。 枯树叶尽,大地空旷,上而望下只觉得大片的白眩目无比。直至见得雪中寒梅如火,叫人眼前一亮,且亦有艳丽山茶耐寒,已经吐蕊绽开,点缀苍芒浩雪,独显精神。 楚今朝和宋寒枝掐诀,法器下落,再停于地表。 “这山陵多妖,凌空难免沦为靶子。我们御行太久也耗了不少法力,需些时间恢复。” 楚今朝朝小师妹解释后便取出张羊皮图卷,仔细辨明了方位,领两人朝西北方而去,寻那朝雾花。 四三章:山里斗泼猴 许映真踏走在山林中,眉眼间带着新奇神色,观察周遭一切。 山林静谧,银装素裹,细微音响都被松软雪层所吸,她需控制下脚力道且缓步行走,免得走到哪个被遮掩的窟窿中去。 “师妹,虽然修行界和凡人绝牢不同,几乎处处灵气充裕,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踏入修行。不曾修行的凡人往往居于城池,或结成村落,只不过是多出了对修行的些许认知。” 楚今朝开口,将这修行世界中的种种情况一点点向她描述出来。 宋寒枝则双手捧脸,十分期待地道:“顾师兄也在闽南山陵,虽不晓得他具体执行的什么任务,但说不定咱们碰上了还能结伴而行呢?” 许映真听着师兄的话,时不时地点点头以示赞同,突然闻师姐如此说,啧啧两声,露出微妙表情来。 身处妖族出没的山陵中,当时刻谨慎静音。但幸而坤一元鼎中的湫溟天赋超群,虽不达第二大境,但却能提前诞生一种奇妙的‘伪神识’,可用于探查方圆三里的动静,提醒楚今朝有无危险。加上三人声音均压得很低,便也不需要担忧因此招惹祸患。 待行走一两个时辰,许映真气海中时刻有法力流淌经络,滋养血肉筋骨,这才没感觉到半分的酸胀不适,双眸中仍旧精芒盈满。 倒是她走得久了,身上暖热起来,在额头出了层薄汗,经冬日寒风一吹,又有些发凉。 楚今朝走至她身边,递来一个素白玉瓶,说道:“师妹你境界还不达中三重,每走两个时辰吞服一粒这润脉丹,可调息内里冷热,保持充沛精力。” 润脉丹不过黄阶下品,却是实用性极强的丹药,许映真笑眯眯地接了过来,应道:“多谢师兄!还得是大师兄,真贴心。” 她从瓶中倒出粒黄豆大小,外表光洁雪白的丹丸,吞入腹中。而待几息后,丹药被法力化开,成一股气流游走经络间,许映真因长时行走而生出的燥热被消除干净,大感舒畅。 她将玉瓶收入白墟镯,三人复而前行,随着渐入深处,灵气更显充裕,也开始时不时能瞧见些灵草灵花。许映真将此些逐一和‘见闻’课本上的知识映照,能辨个十之五六,不识之物再由楚今朝和宋寒枝指点,觉此番受益匪浅。 待片刻之后,楚今朝突然停了脚步,同宋寒枝目光交汇,一前一后地将许映真护在中间。 “嗦嗦。” 高树枝条上堆积的雪块突然崩裂坠下,空气划破的几声刺音叫许映真绷紧心弦,气海中黄芽微颤,涌出大股法力,以备不测。 “叽叽!” 一道黑影窜出,直朝许映真的腕上袭来,有寒光微闪,分明是想要割断其手腕来抢走白墟镯。宋寒枝当即掐诀,口诵真言。 “飞天欻火,驾景云龙,去!” 赤红法力自她手中如光絮散出,骤凝飞龙之状,直冲向那道黑影,将其击飞至粗壮树干上,震得雪落洒扬,也露出其真貌。 体形纤瘦,四肢细长,正是猿猴之属。 “峨山猴。”楚今朝眉头一拧。 “这类猿猴往往成群而居,喜击人夺物,蛮横跋扈,成年时大多有第三重泥胎境的修为,或者更高。实力虽不济但耐不住数目多,我们快走,免得被缠上。” “走这边。”楚今朝在湫溟指引下择了东方位。 宋寒枝于术法上的天赋不低,加之法力强劲,先前一道‘欻云诀’轻易将那猿猴击灭。她此刻点头,牵起许映真的手,快步跟随师兄朝东而去。 三人皆耳聪,可听闻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长猿攀爬树枝荡甩,急速地追了上来。 “叽叽!”尖锐刺耳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楚今朝眼中闪动凌厉,当即转身召出风雷吟,斩出锋锐剑气。 这山林当中他们不及猿猴灵动且熟悉地形,再拖下去迟早被追上还空耗体力,不如雷霆出手加以震慑,看能否摆脱猴群追击。 剑鸣伴随雷响,在前劈开空道,剑气四溢,叫些许小猴胆怯止步。但仍旧有极多凶戾的峨山猴包围前来,露出利齿,伸长尖爪,嘶吼出声,目中好战血腥。 许映真发现师兄虽专精丹术,但也修行了些剑道,同风雷吟养出‘共鸣’,出手时足有六道剑气宛如游龙纵横,叫峨山猴儿胆寒避退。 有猴头张着大嘴厉齿,挥舞锋爪朝她杀来,许映真心神大谨,顿催丝萝藤种,只见青白藤条飞射而出,猛然将凑近身来的三只猿猴牢牢捆绑。 见它们凶狠模样,许映真眉眼一厉,操纵藤妖收紧丝萝藤条,更生出细细密密的小刺扎进猿猴血肉当中,汲取养分,叫它们的神色由凶戾转为惶恐惧怕。 “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 丝萝藤妖已至第四重巅峰,韧性极强,它们挣扎不开。许映真右手一挥,有丝萝藤交织纠缠化作手中长鞭,横甩而出,发出噼啪的破空声。 她勤修功法,常在洗麟池中炼体,如今一臂之力足有千斤力道,抽得那三只猿猴筋骨皆裂,皮肉糊烂。 宋寒枝和楚今朝见小师妹有自保之力,便心头一定,腾出手来应对猴王。 那猴王身躯最显魁梧,约莫七尺高,双眸中有人性化的惊怒,法力气息也至第六重泥胎境。 它当空嘶吼,音浪滔滔,叫人顿感头昏脑胀,显然内藏乾坤。且它法力已不孱弱,妖族肉身也实在强健,两人均是小心提防。 宋寒枝催飞云纱挡开旁的猿猴,楚今朝猛咬舌尖,清醒精神,抓紧机会催动风雷吟当空而去,破碎猴王护体法力,直贯心窍,雷光大作,终叫之饮恨当场。 许映真先前挥鞭之后便拔出了玄铁长剑,她剑术精妙,虽处第二重泥胎境但因锤炼肉身勤勉,又有丝萝藤相助,真斗起来并不输那些猿猴。 她在数次厮杀后剑招越发狠辣干脆,连杀十几只成年峨山猴,杀得泼猴胆寒,再不敢上前。 随猴王殒命,猴群接连发出凄厉惨叫,但显然溃不成军,被骇得肝胆俱裂,终于是选择退去。 许映真呼吸声颇重,见危机离去不免心头一松,四肢有些脱力。 宋寒枝搀起她喂了颗养元丹道:“师妹快恢复些气力,我们要速速离开此地。” “染血的地方难免会招来嗜血妖族,若是后三重泥胎境,那咱们可就有些不妙了。” 许映真吞丹入腹,给自己打了个涤尘诀洗去血气,点点头道:“我还好,咱们就快走吧。” 楚今朝对照羊皮地图,三人复朝西北而去。 四四章:金蟒怒化蛟 经先前猴群一遭,三人越发谨慎,皆换上浅色衣衫,借这皑皑白雪相掩,步履小心。 许映真体内随着《十八转半》的运行,精气神都逐渐复至鼎盛,催发丝萝藤耗去的法力也重新盈满。 “那群顽猴真是讨厌。”宋寒枝缓过劲来,哼声骂道。 “峨山猴是这样的。”楚今朝莞尔一笑,而许映真则摇了摇道:“我之前在书上观得说此类猴顽劣好斗,还没什么具体想法,因为以往都是在楚姨的百兽园里逗玩那种极乖巧可爱的金丝绒猴。” “一身金灿灿的毛发,机灵又温驯,稍微教养就很懂礼节,哪里是刚刚那皮毛斑杂又凶神恶煞的峨山猴比得了的。” 宋寒枝闻言双眸一亮,说道:“听着就喜人。” 两师姐妹说说笑笑,楚今朝则又拿出羊皮地图细细阅览。闽南山陵位处万霞派和太玄宗、灵隐门的交界,涵盖万峰,纵有数十万里,若不借助仙舟,以他们泥胎境修士的脚程至少需走上一两年。 而那玄阶下品的朝雾花生于山陵外围,乃沐日出朝气而存,得精粹灵华蕴育。宗门情报中位于闽南山陵的西北处,唤作‘千雾林’的一处地域。 “我们如今所在,倒是离那千雾林不远,最多走个三日便是。”楚今朝暗自琢磨,又抬首观天色。 他修《天演星录》,虽远不及其师明鸾真人的造诣,但也能观天象识六气变化。 他们清晨出发,至今已是下午,楚今朝皱眉说道:“瞧着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下场大雨,我们寻个洞穴或是其他避一避吧。” 修行者气血旺盛而体魄强健,但也没必要叫自己淋得湿漉漉的,免得寒邪侵体。 两女纷纷应是,他们搜寻一二,终是半山腰处寻了个空旷山洞,内里有两个蒲团,但都已经蒙了层厚厚的灰尘。 宋寒枝掐指引火,簇簇赤焰悬空浮起,照亮洞里。 “应该是往昔有人暂居在此,蒲团?那或许是在林中狩猎闯荡的散修。都积了灰尘,应该很长时间没回来过了,我们可以暂时躲避在这里休整,等雨停了再行。”楚今朝说道。 山洞口有些枯黄杂草没在雪堆中,许映真从白墟镯中取了三个干净坐垫,分别递给师兄师姐,自己则坐在洞口,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洞外。 不过一会,便听得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劲风相伴,更显寒冽。而后雨水骤紧,哗哗声如同倾盆而下,溅落的水滴激起些许,沾到了临近洞口的许映真脸上。 她目力极强,能瞧见这暴雨中夹着些寒气催生的细碎冰凌。 许映真觉得极舒服,她盘膝而作,端正姿态,默念道经诀窍,有充沛的水灵之气盈满身周,钻入体内,汇到气海黄芽中。 正如师父当初所言,天地灵气中五行皆全,但会在不同的环境下有所侧重,如今冬寒暴雨,又在山林中,便正是五行中的水木二气占优。 恰合灵根灵韵,许映真只觉事半功倍,黄芽受了滋养又反馈于血肉之身,让她气朗神清,恨不得无停止地修行下去。 发觉许映真的变化,宋寒枝面色微讶,楚今朝则低声道:“雨又被称无根水,加上冬雪、山林这些加成,师妹灵根上佳,悟性也是绝顶之姿,怕是在初触天地灵韵。” 宋寒枝颔首,随后自芥子戒中取来个只手可握的八卦阵盘,朝着洞口一抛,得她法力激发后散开黑白二色光晕,笼罩许映真全身。 “我这斥巨资购下的玄阶下品‘敛天八卦阵’可算是派上用场了,小师妹安心体会这份灵韵便是。” 此阵敛息、御守、迷幻三位一体,当初宋寒枝攒了极久的灵石,还去外门接了不少任务,这才能购入。 楚今朝含笑不语,抬手看向那天穹中有浓黑云雾翻滚,遮掩午后日光,突感有些不对劲之处。 “雨时风雷交作倒是寻常,可那黑云中酝酿的雷霆之力未免太剧烈了?”他身怀风雷灵根,主修道经也同天象星斗相关,很自然觉察了异样。 宋寒枝听了他所言,也抬眸看去,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修士渡劫?” 生灵修行之路分作五大境,每一次大境晋升皆会有天劫降落,是考验,亦是晋境的机缘助力。也唯有借助至纯的天地之力所化的雷霆洗礼,才能扎牢步入下一个境界的根基。 白袍男修眸子平静,中有思量神色。 “不太像,雷霆中偏向暴烈毁灭,更像是有大妖在蜕变。” “师妹修行不久,这才能借助天时地利感悟灵韵,我们且藏在此地便是,旁的不要管。能顺利摘得朝雾花然后返宗,便算功德圆满。” 此话在理,宋寒枝也不纠结那黑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暗中再朝阵盘渡过去些法力,加强御守护佑之能。 …… 殷殷雷声作,森森雨足垂。 漫天暗色,黑云层堆,其中白光雷霆噼里啪啦,惊得龙蛇蛰,颤骇天地威压浩荡。 直至不知名的清水大湖之中有灿金之影冲天而起,伴随着怒吼声。天穹黑云中竟随之浮现道白色雷光降下,一时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 那灿金原是条大蟒,它披金色六棱鳞甲,腹生肉瘤,竖瞳冰冷而灵性,此刻中燃怒火,以肉身强接雷霆,妄图撼动天威。 “嘭!”好大的一声炸声,那金蟒被雷击入湖中,升腾起大片水雾,模糊了旁观窥伺者的视线,却能嗅到一股极浓烈的焦糊味。 此妖原是道台后期,已修得圆满,触境界壁垒。此番便是要借雷霆之力洗涤血脉,踏入第三大境‘真灵变’,若能完成生命位格的跃升,那它将成就最完美的蛟身! 金蟒于湖中游动,不待养足精气神,天穹又再降白雷。 晋升真灵变此大境须受三九雷劫,共二十七道。金蟒虽无太多把握,但显然已决心破境,悍不畏死地又朝雷霆迎去,催动诸般术法,口吐大股霞光,飞出三道蕴养已久的法器,同恐怖雷劫展开较量。 “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雷声震得山林似乎都是一荡,若非正逢冬雪骤雨,只怕会起山火不休。 突然只见坠下一道残影,天际的黑云也随之渐渐平静。待雨歇雷止,云雾色泽转淡,直至又被染成橙红再撕开,晚霞柔光便散入山林,缓缓抚平山中生灵那受惊之心。 四五章:物竞天择未曾改 许映真有阵法所护,隔绝了接连轰响的雷鸣声,心神始终保持宁静,宛如浸润于澄澈之水,受绵长之木滋养。 她睁眸醒来,只觉得自己对这自然的草木水流,都更多了一分亲和。 许映真惊喜地发现,她黄芽成长些许,其中积蓄的法力已步入第二重巅峰,或许只要再沉修三四个月,便能迎来第二次晋升,成为第三重的泥胎修士。 “师兄,师姐,我这是怎么?” 宋寒枝挥手撤去那黑白光芒,巴掌大的阵盘飞回她手中,收入芥子戒。 她笑眯眯地道:“是我家小师妹悟性太高了,这才有此机缘啊。” 楚今朝也点头,接过话茬解释道:“修士初踏修行,借助天地灵气化作体内法力,若是本身悟性绝佳,便有可能在合适环境下与大道相近。我和你师姐在中三重时都有过此机缘,但你刚入第二重便能做到,实在不凡。” 许映真受夸眉宇越发灿烂,眸子笑似月牙。 “原来如此。” 她又复朝洞外观去,已是雨歇日晚,隐约有星子闪烁,夜色渐渐浓稠。 “那师兄,我们现在要半夜赶路吗?” 楚今朝点头道:“先前有大妖渡劫欲要晋升第三大境。当时雷霆狂作,天地气韵汇集,想必你能进入那玄之又玄的领悟境地也是得了几分助力。” “三九雷劫劈完不见天赐霞光和晋升异象,只怕那大妖是失败殒命了。但其他的低境妖族受天雷震慑,此刻大多心神骇然躲在巢穴中,我们趁机赶路就会顺当很多。” 总归像是先前那些境低却难缠的猴头之类,是短时间不敢出来造次的。 许映真闻言一喜,笑道:“那我们就快些去吧,那朝雾花玄阶下品,若是我们去晚了保不定被金鳄吞吃或是被旁的修士摘走。” 楚今朝颔首应道:“这朝雾花沐朝阳精华,若再得月光滋养便有可能蜕变为玄阶中品的‘朝夕’,那金鳄妖按照情报中便是想要借‘朝夕花’洗涤血脉,晋第二大境,这才给了我们可趁之机,但也确实迟则生变。” 他又向许映真问道:“小师妹,那金鳄妖看守灵花数月之久,如今我们却想要去夺了它的宝贝,你可会觉得不对?” 这想法对于出身凡人绝牢,活在大汉律法之下的许映真是很自然会产生的。 但她摇了摇头,答道:“师兄,我知道仙道必争。” “朝雾花被金鳄霸占,但此前便没有其他妖族垂涎吗?我猜有。鳄妖靠自身实力打败敌手,得了珍宝,付出精力时间,但这朵朝雾花也不是为它而开的,灵花不为任何生灵绽开,那我们夺取有何不可。而且我从小就学商道,准备着接手家中商行,‘大鱼吃小鱼’的道理便是我的第一课。” 少女眸子很清澈,如天上星子。 “师兄不必担心我有什么累赘负担,无论是商道还是仙道,既选了我就会想要做到最好。优柔寡断这种害人的东西统统滚开,楚姨只教过我物竞天择和适者生存。” 楚今朝几次三番从师妹口中听到楚姨这个名称,想起当初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大汉女帝,心中也着实是升起不少好奇。 “物竞天择吗?这形容倒是恰当得很!修行界中本就是实力为尊,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和无用慈悲?”他颔首应道。 三人出了洞穴,此刻夜色已浓,星子微烁,四下皆是雨后的湿漉,冬日寒气得了助力,叫许映真不由得催了催功法,活络气血。 他们提快脚程,朝地图标记之处而去。 …… 闽南山陵中多妖游而少人栖。 天雷轰隆震慑不少低境妖族,但仍旧有不受制限的妖族生出了垂涎心思。 蟒化蛟,那必然是已将体内血脉淬炼数番作为蜕变的突破口。且其生前为道台后期,便是被雷劫劈死,那遗留下来的肉身也为极大的宝贝。 鳞甲,血肉,筋骨,内丹……那金蟒妖所遗的是一笔巨大财富! 而其实也不止妖族,已有散修、山陵中历练的各方宗门弟子等,他们均动了心思。雷劫降临时避之不及,现下纷纷施展手段,搜索那蟒妖殒身之地,以求多争上些好处。 许映真他们三人却不在此列,一心一意地朝着千雾林走去,已经临近,最多再有两个时辰。 楚今朝取出两个玉瓶分别递给师妹。 “这千雾林中有障气,吸入后会叫泥胎修士的筋骨疲软和法力凝滞,你们把清心丹收好,半个时辰记得吞上一粒。” 宋寒枝笑嘻嘻地接过来,赞道:“还是咱们大师兄想得周到。”闻言许映真也赞同点头。 此时他们已渐走向闽南山陵更深处,出没的妖族境界更高,三人在身上贴了敛息符箓,时刻警惕以防不测。 而突然,不远处传来炸响,周遭气息随之紊乱,空气也似带焦灼。 楚今朝皱紧了眉,挡在师妹身前,同坤一元鼎中的湫溟交流。泥胎修士尚未开启泥丸,无法探查目所不能及之处,而湫溟的伪神识却能办到。 “前方有修士和妖族在鏖战,在争夺什么东西,好像是当时那渡劫蟒妖的部分躯干。两方阵营都有道台境坐镇,暂时不分胜负,而那一行人族修士观其功法特点和法力气韵,应该都是出身万霞派。” 楚今朝缓缓道来,面色微沉。 毕竟之前援助邪修李素的那女修便已经可以确认是出身此派,如今又是碰上,他心中不免忌惮。 “金蟒身躯?师兄师姐,既然都有道台境坐镇,咱们三人齐上也不可能虎口夺食,不如绕开?”许映真闻言思索片刻,便这般说道。 两人俱点头,楚今朝拿出地图比照,刚选定绕开的路线,却听闻那打斗的响动越来越震耳,越来越靠近。 他猛然将两位师妹推开,温润面容此刻煞寒一片,双瞳微眯露出些锋芒。 长剑破空而去,伴随惊雷狂作,斩开那道暗中袭来的赤色法力匹练,直杀向来人的心窍。 那青年左边衣袖空荡,身材瘦削,似个皮包骨,连眼白都快被血丝占满,通身气息阴寒古怪。 “李素。” 楚今朝右手捻诀,使风雷吟逼出六道剑气,攻向此邪修,亦是暗自催发坤一元鼎,以防之前的女修袭杀。 上架通知 之前没怎么攒文,因为毕设的事情一直比较忙,所以从昨天开始码,大概能个七八章出来给明天上架更新,时间是明天中午,视责编操作而定。 一直的追读情况都不好,每天更新的24小时之内大概有七八十个读者在追读。但是按规定,在起点发文的上架后前三个月均订要过500,才能拿到全勤的1500块。我已经不怎么指望畅销然后上新书榜了,就希望能拿到保底的全勤,希望各位读者老爷满足这个小心愿。 上架后第一个月是每日两更以上,如果第一个月结束均订没过500然后拿不到全勤的话,那之后应该都是每日一更。如果能拿到全勤的话,为了全勤我肯定每天两更保底。 【加更】 单日单人万赏加更一章; 单日累计打赏过三万加更一章; 盟主打赏加更五章; 每500月票加更三章; 如果过节放假,心情好+有时间=加更; 《师妹绝非战五渣》上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