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五福晋只想种田》 1 五福 康熙三十五年,深冬。 科尔沁左翼后旗,驻扎地的草原大帐内。 一身穿蒙古服饰的妙龄少女正俯身在桌案前奋笔疾书,旁边还摆着一摞摞书籍,她时不时侧身翻书查阅些什么。 侍女走过来看了看,转身正再往火炉里添加碳火,劝道:“格格,您已经快写两个时辰了,歇会吧。” 安清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下并没停的意思,只随口回道:“不急,没多少就能收尾了。” 紫苏默默叹了口气,这话她在一个时辰前就听过了。 身为贴身侍女,对于她们家格格这副敷衍的样子,紫苏也早都见怪不怪了,但劝还是要继续劝的,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全给本格格让开,青天白日的拦什么门,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紫苏扭头看向安清,“是阿娜日格格。” 她话音刚落,门口再次传来了阿娜日的喊声。 “吉日格拉,我知道你听的见,别装死!” 吉日格拉是安清的蒙古名字,但自从她给自己取了‘安清’这个名字后,身边的人都渐渐改了称呼,只有一向和她不太对付的阿娜日死活不改。 “格格,需要奴婢去门口拦着吗?”紫苏问。 安清抬了抬手,随即放下手中的毛笔,回道:“不用。” 阿娜日是她二叔的女儿,行事向来蛮横霸道,这会要是不让她进来,估计且有的闹腾呢。 “翠柳,让她进来吧。”安清起身离开桌案,冲着门口喊了一声。 话落,大帐的门帘‘嗖’得一下被暴力撩开,一抹耀眼艳丽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娜日怒气冲冲地走到安清身前,阴阳怪气道:“堂姐如今的身份果然是不同了呢。” 安清懒得与她打口仗,直接开门见山问:“找我何事?” 阿娜日能有什么事,今日过来不过就是来给安清找点不痛快的罢了。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她咬牙道:“堂姐这还没嫁进紫禁城呢,就开始摆起贵人的谱了。” 安清瞥了她一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阿娜日的来意她自然清楚,自从一个月前,紫禁城送来那道赐婚圣旨后,她就一直没消停过,这三天两头不过来刺她两句,心里就难受。 “哼!即便能嫁到皇家又如何,堂姐你可别忘了,到时候也是我们科尔沁撑着你在紫禁城的气势,您可千万别寒了咱们族人的心!” 阿娜日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趾高气昂地仰着脑袋,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但当她的视线落在安清白皙娇俏的脸上时,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嫉妒。 她们草原的女子皮肤普遍偏黑一些,但偏偏安清这张脸就像剥了皮的鸡蛋似的,白皙细腻,即便是在夏季的大日头下走上一圈,也是微微泛些红,没多久就又恢复如常了。 两人是堂姐妹,年龄又相仿,从小可没少被人拿来比较,不管是外貌,还是其他方面,她就从来没赢过安清。 就连现在的婚事上,安清都要比她高上一大截,她被圣上亲自指婚给身份尊贵的皇子,而她却要嫁到隔壁部落去。 凭什么!凭什么!! 安清看着阿娜日满心满眼的不甘,心里也闪过一丝无奈。 嫁去皇家有什么好的,住在那四四方方的紫禁城内,哪里有在这草原上来的自由自在。 如果有的选,她倒是想和阿娜日换一换。 “这就不用你提醒了,我自然清楚,无论我嫁到哪里,背后支撑我的永远都是我阿爹和哥哥们。”安清不紧不慢地回道。 阿娜日一噎。 她瞪大眼看着安清,一副想说点什么但又无法反驳的样子。 安清的阿爹,也就是她大伯,是他们部落的札萨克多罗郡王,而她阿玛只是个镇国公,别说是安清,就算是她以后出嫁了,明面上依仗最大的也是她大伯和未来承袭爵位的堂哥。 最可恨的是,不管是她大伯,还是那几个堂哥,他们从小都对安清宠爱有加,不管以后是哪个堂哥继承札萨克郡王的爵位,他们部落都会是安清的靠山。 阿娜日越想越气愤,为什么偏偏安清这么命好,如果她是大伯的女儿,那现在风光的人就是她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真以为皇家是这么容易进的,像你这样就知道侍弄些地里那些的腌臜物,整日满腿泥巴的寒酸样,等进了紫禁城,肯定会咱们科尔沁的女子丢脸,我等着看你哭的时候!” 说罢,阿娜日狠狠瞪了安清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大帐。 紫苏皱眉道:“阿娜日格格太过分了,她怎么能咒格格您。” “就是,我们格格这么厉害,哪里寒酸了,才不会给咱们科尔沁女子丢脸!”绿柳也一脸愤愤:“不行,我要去找王妃禀报此事,不能让格格您白白受了委屈。” 安清见状,连忙抬手制止了她,“不可,我阿娘整日这么忙,别拿这事去烦她。” 阿娜日的性子她了解,从小到大都这样,除了嘴上不饶人外,倒也做不出其他出格的事。 况且,她刚刚那番话又何尝没有警告的意思,阿娜日也不傻,依着她阿爹阿娘和哥哥们对她的疼爱,她来自己这找茬的事若是闹开了,对她并没有好处。 今日过后,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翠柳不甘心,还想继续说什么,紫苏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她们家格格虽瞧着好说话,却极有主见,向来说一不二,她决定的事哪里容得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反驳。 翠柳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格格,到了该用午膳时辰了,要让人端上来吗?”紫苏询问道。 安清怔了下,这么快就到晌午了? 不过,这不提还好,一提她还真有点饿了:“好,端上来吧,今天膳房那边都准备了些什么。” “是羊肉锅子,奴婢刚才去瞧过了。”翠柳抢着说道。 安清微微颔首,这大冷的天,羊肉锅子吃着确实不错。 “格格,您在暖房那边种的蔬菜瞧着应该可以吃了,要奴婢去摘一些吗?”翠柳双眼亮晶晶的,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安清失笑了一声,“行了,去摘吧,每样多摘点,给我阿娘送一些,你们也留些自己吃。” 绿柳一听这话顿时喜不胜收,忙福身谢恩:“多谢格格赏赐,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翠柳匆匆离开的背影,紫苏满脸不赞同:“格格,您太纵着她了。” 这冰天雪地的,能得到些新鲜蔬菜是多难得的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哪里敢奢求。 也就是翠柳,仗着主子平时日待她不薄,才敢这么放肆。 不行,之后她要找个机会好好说说她,主子心善,念着主仆的情分,但她们做奴婢的却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安清自然看出了紫苏的顾虑,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无碍。 翠柳和紫苏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丫鬟,这些年来照顾她尽心尽力,一些蔬菜而已,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紫苏却不这样认为,哪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啊,据他们王爷说,这大冬天的,怕是就连皇宫里都很难吃上这么水灵多样的蔬菜。 说来也是奇怪,同样是种东西,不管是暖房里的蔬菜,还是地里的庄稼,别人就没有他们家格格种的好。 * 草原上的羊肉,吃着就是鲜嫩,特别是做成羊肉锅子后,入味还不腻,再烫上一些绿油油的青菜,一口羊肉一口青菜,吃着不要太舒坦。 吃饱喝足后,安清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大帐内走了几圈消消食,便再次来到了桌案前,接着继续之前被阿娜日打断的事。 见安清这架势,紫苏知道自己劝不住,便也没再多嘴。 大概一个时辰后,安清终于忙完了,她刚写完的东西整理成册后放在了一旁的书架上,随即活动了下脖颈,起身走到了大帐门口。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鹅毛般地雪花纷纷飘落,放眼望去,整个草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安清伸出手,在半空中接住了一片雪花,接触到皮肤的温度后,花瓣慢慢消融,最后在手心化成了一抹湿意。 紫苏适时递过来一个手炉,“格格,外头冷,咱们还是进去吧。” 安清接过手炉,一股暖意瞬间在手中晕开:“不妨事的,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呢,你去把我斗篷拿来,趁着这会还算暖和,我想出去转一圈。” 紫苏忙应了下来,转身回大帐内取来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披在了安清的身上。 “这是王妃今年新给格格添置的,前两日刚送过来,格格皮肤白,这颜色您穿着好看。” 安清笑了笑,主仆俩系好斗篷后,随即便走进了大雪中。 两人也没走远,就是在这驻扎地的附近绕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大帐后面不远一处的小山丘上。 安清静静地站在那里,视线逐渐放远,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覆盖着广袤的草原,让这片绿色之地染上了冬日的静谧和神秘。 往年看这草原上的雪景,总觉得有些习以为常,也不会太留意,但今日却莫名想多瞧一瞧,约莫是觉得以后到了紫禁城怕是没机会再看到了的缘故吧。 “算算日子,我阿爹和哥哥他们也该回来了。”安清轻声说。 一个月前,紫禁城除了送来那道赐婚圣旨外,还着人送来了一道密旨。 康熙有意明年开春再次亲征准噶尔,除了令蒙古各部协助出兵外,还需从各部采买大批牛羊和马匹作为军需,密旨内容则是需要他们部落提前筹备。 她阿爹不敢耽搁,当即就带着哥哥他们去牧场巡视了。 “应该是快了吧,前两日王妃收到王爷的信件,说是已经出发往回赶了。”紫苏说道。 谁知这边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两匹黑马正一前一后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待看清马上的人后,安清脸上不由染上丝笑意。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吁……” 两匹马在距离安清几步之遥的距离时,马上之人同时拉住了马绳,随即,两个身着蒙古骑装的少年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小妹!” 2 五福 来人正是安清的二哥罗布藏喇什,和三哥伊德日。 看两人下了马,她也笑着从小山丘上慢慢走了下来,边走还不忘开心地边朝着两人挥手。 “二哥,三哥!” “小妹,你慢点,别摔着啊。” 伊德日三两步走到安清面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安清忍不住扶额,她哪有这么娇气啊,就正常走个路还能摔了? 伊德日却坚持要扶着她。 看着身旁这个皮肤黝黑、五官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年,安清默默叹了口气。 她这个三哥呀,明明只比她早出生半个时辰,却总是拿她当小孩子对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阿爹和大哥也回来了吗?”安清问。 伊德日笑着回:“都回来了,阿爹和大哥去大帐召见官员,我和二哥嫌无聊,没去。” 安清一脸不信的表情,“你少攀扯二哥,定是你嫌无聊,硬拉着二哥来的吧。” 伊德日‘嘿嘿’笑了两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妹。” 这时,安清口中的二哥罗布藏喇什也走了过来,兄妹三人说笑了一会,便牵着马一起往回走。 回到大帐,三兄妹围坐在火炉前,侍女上了些茶水点心后,便退出了大帐。 “小妹,你真的要嫁给五皇子吗?”伊德日茶水都没顾上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一个月前圣旨送来时,伊德日恰巧被他爹派去了西边牧场,后来还是和他二哥在牧场碰头后才得知了赐婚的事。 安清摊了摊手,语气故作轻松地笑道:“圣旨都下了,这还能做得了假。” 伊德日却笑不出来。 显然,这个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伊德日这个反应完全在安清意料之中,一个月前赐婚圣旨送来时,她阿爹阿娘和大哥二哥的反应也都是如此。 “不是,皇上怎么突然就想起咱们部落了,这联姻不一直都是中旗的事吗。”伊德日闷闷不乐道。 安清和他二哥对视了一眼。 谁说不是呢。 科尔沁这些年与清廷皇室确实是联姻不断,但联姻对象却主要集中在科左中旗和科左前旗。 特别是科左中旗,大名鼎鼎的顺治生母孝庄太后和康熙嫡母仁宪皇太后就出身科左中旗。 包括康熙当前后宫中少有的几个蒙古妃嫔也是来自这两旗。 而他们科左后旗,自清朝入关后就很少见到与皇家联姻,这么多年也仅有一次,算起来应该是安清爷爷的姑姑,也就是她的太姑奶奶,嫁给了顺治皇兄承泽郡王硕塞。 时隔这么多年,康熙突然给他们科左后旗赐婚,对象还不是宗室子弟,而是他的亲儿子五皇子,这确实是众人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安清隐约猜到了些原因。 今年年初康熙出征准噶尔,他阿爹偕科尔沁诸部长协剿,带着族人立下了汗马功劳,相比于其他部落,他们部落兵强马壮,可能也是因此入了康熙的眼吧。 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两年周边蒙古各部的部落都遭了灾,牛马生了瘟疫,死伤大半,再加上去年冬天一场大雪灾,又冻死了不少牛羊,其他部落都受了不小的影响。 但因着她前几年对牧场做了合理的规划,特地找了些空地,积聚粮草,就是以防天灾,再加上这些年她对牧草也进行了一些改良,他们部落倒是影响不大。 这一下可不就打眼了吗。 伊德日突然扭头看向罗布藏喇什,“二哥,你一向法子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妹妹嫁去紫禁城?” 罗布藏喇什无奈地摇了摇头。 满蒙联姻是大事,哪还能有什么法子。 皇命不可违啊。 看着面前因着她的婚事而愁眉苦脸的两个哥哥,安清不由失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能嫁去皇家,这是多大的荣耀,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远的就不说了,阿娜日就羡慕的不行。 伊德日哼哼了一声,嚷嚷道:“有什么好羡慕的,那些龙子龙孙们,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们小妹不稀罕。” 也许对别人来说,能和皇家联姻既能延续家族皇恩,又能巩固家族势力,是天大的好事,但是他们却不想,他们从来没想过把安清当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 罗布藏喇什虽然没说什么,却明显也是这个想法。 只是,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局,再多说也无益。 安清拍了拍伊德日的胳膊,劝慰道:“没事,嫁谁不是嫁啊,我都已经坦然接受了,真没事。” 伊德日还是不放心,“紫禁城离咱们这么远,我怕小妹你受委屈。” 到时候他们想给安清撑腰,怕是都鞭长莫及。 安清却不担心这个。 满蒙联姻是大事,就算是看在她身后蒙古的份上,也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安清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吧,我会让自己过的好的。” 无论是身处何地,日子总是要靠自己过出来的,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 * 兄妹三人聊了没多久,伊德日和罗布藏喇什因着急去处理些公务便离开了。 伊德日离开时嘴里嘟囔着,说什么要去找人去查查五皇子的底细。 安清好笑地摇了摇头,想到家里其他人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暖意。 她属于胎穿,上辈子是农学院的博士生,却在毕业当天意外遭遇了车祸而亡,重活一世便成了清朝科尔沁蒙古贵族家刚出生的嫡出小格格。 安清知道,在这样的朝代,这出身已经算是顶顶好的了。 这辈子,她从小在草原上长大,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上头还有三个嫡亲的哥哥,父母宠爱,兄弟姐妹友善,草原上的生活自由自在,家里人也不拘着自己,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里快生活十七年了。 至于进宫的事,一开始她确实是担心过的。 稍稍熟知点历史的都知道,在清朝,满蒙联姻几乎横贯了整个王朝,那会安清还担心会不会被送进康熙的后宫当小老婆呢,后来才发现真是自己想多了。 虽说满蒙联姻是清政权笼络蒙古部族的常态化政策,但不同的时期的方式也不同。 自康熙亲政后,朝廷已经稳定,对于和蒙古的联姻已经不像皇太极、顺治的时候那么密切,也不需要特意去蒙古选聘妃子以拉拢和蒙古的关系。 而此时的满蒙联姻的方式也主要倾向于把清廷的公主、郡主等嫁到蒙古去,娶蒙古女的比例很小,再加上这些年科尔沁蒙古的联姻对象都集中在科左中旗和科左前旗,她才算是彻底把心放在了肚子里了。 谁能想到康熙突然来了这么一场赐婚,还真是打了安清一个措手不及。 但缓了一个月,她也想明白了,反正在这种朝代也别指望什么爱情了,嫁谁不是嫁,至少比嫁进康熙后宫当小老婆强。 至于康熙这个五皇子,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没有被卷进九子夺嫡中。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安清想。 至于其他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也是一片银装素裹。 皇宫内,乾东五所处,今日大阿哥设宴请一众兄弟小聚,就连太子也来了。 屋外白雪皑皑,屋内杯觥交错,瞧着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众人已微微染上了些醉意,说话时也不由少了些顾忌和约束,从朝堂上一些琐事聊到西北准噶尔战场。 不知怎么的,大阿哥胤禔突然扭头看了五阿哥胤祺一眼,笑问:“那件事你们听说了吗?” 大家先是愣了下,随即似是想到什么,隐晦地看了胤祺一眼,但谁也没接这个话茬。 老九老十是在场最小的,平日里也没什么消息渠道,看几个哥哥不知道在那打什么哑谜,都是一头雾水。 九阿哥胤禟是个急性子,“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啊?” 大阿哥刚刚也酒劲上头,此时可能也觉得有些不妥,打起了太极,“没什么,就是些小事,不值一提,来来来,我们继续喝酒。” 话说到这个程度,这事本也可以这么揭过去。 但谁知偏偏三阿哥胤祉这会醉的有点厉害了,酒劲上头一拍桌子,道:“什么叫没什么大事啊,这事可太大了,现在宫里宫外都传遍了,说我们这位五弟妹家里是卖炭翁呢。” 九阿哥懵了,什么啊,他五哥的福晋不是科尔沁岱布郡王家的格格吗。 怎么成卖炭翁家了? 三阿哥却摇头晃脑开始掉书袋:“非也非也,九弟,这你就不懂了,此‘卖炭翁’不是指家世,而是指相貌,他们都说五弟得了个黑福晋,据说面若黑炭。” 面若黑炭? 黑福晋?!! ‘噗嗤’一声,九阿哥口中的酒水直接喷了出来。 “真的假的,哈哈哈哈,五哥,那五嫂这么黑还能看……” 胤祺一个眼刀瞪过去,胤禟的话戛然而止。 这倒霉孩子终于后知后觉看到自家五哥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场面一度沉默,众阿哥神色各异,有假装喝酒的,也有忙着看窗外的,都忙的不亦乐乎。 其实,关于老五得了个黑福晋的传言,确实在宫里宫外传了有一阵子了。 但具体是真是假,还真没一个准信。 科尔沁各部在清朝均不属于在旗蒙古人,不用参加选秀,所以,安清的样貌京城里还真没什么人见过。 这本也不算什么,毕竟那些满蒙联姻中的蒙古女子也大都是如此,包括康熙后宫中的那几个蒙古嫔妃,顶多是往宫中送些画像,也看不出黑白来。 一开始流言兴起时大家伙也都没在意,以为只是一些无稽之谈,没想到传着传着竟有几分真了,归根究底,问题竟出在了伊德日身上。 在紫禁城是没人见过安清,但作为她的双胞胎哥哥,去年准噶尔战场上,可是有不少人见过的,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张黝黑的脸。 据说,伊德日曾同人提起过这个龙凤胎妹妹,还沾沾自得地放出豪言,说他们兄妹两人长得非常像,一看就是亲兄妹。 蒙古人常年游牧骑射,皮肤黑些也实属正常,伊德日虽比普通蒙古人黑上些,但他是男子,倒也无伤大雅,若是他的妹妹也这么黑,那就有些…… 三阿哥一向喜欢肤如凝脂白皙娇美的女子,对胤祺得了个黑福晋很是同情,“五弟啊,三哥也真是心疼你,你说咱们男子,谁不喜欢貌美的女子,哎,算了,赶明个让皇阿玛和宜额娘好好选选,再给你赐几个……” “三哥慎言!” ‘啪嗒’一声,胤祺手中的酒杯重重地落在了桌案上,冷声道:“平日里,三哥不是一贯崇尚孔孟之道,随意在背后议论女子容貌,是君子所为?” 三阿哥一噎,当着一众兄弟被下了面子,这会酒也早醒了。 他黑着脸,“老五,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 胤祺却没给他狡辩的机会,“还是说,这就是三哥平日里读的君子圣贤之道?” 三阿哥一向自诩文人雅士,这话说的,就差直接问,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众阿哥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闷葫芦一个的老五,怼起人来竟然这么不留情面。 大阿哥的脸色这会也没好到哪去,这话题是他挑起的,老五这话看似在说老三,但在他看来,这和当众驳了他的面子没什么区别。 太子胤礽坐在上首,看着大阿哥的脸色,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轻蔑。 老大这个蠢货,今天闹这么一出看似是酒后失言,实则还不是因为前段想拉拢老五没得逞所致。 近几年,随着这些个兄弟渐渐长大,心思也都开始活络了起来。 特别是老大,仗着长子的身份,和几次战场上立下的那些战功,越发狂妄了起来,总想着和他这个储君一争高下,朝堂上可没少给他下绊子。 老五本人虽瞧着平平,但人家有个在后宫得宠的额娘,现如今又被指了这么一桩婚事。 拉拢不成就上赶着得罪,还真是鼠目寸光。 在蒙古各部里,科尔沁左翼后旗虽然之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以太子对他皇阿玛的了解,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指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要准备重用科左后旗了。 太子不是没想过要笼络老五,但碍于这些年他这个五弟待谁不远不近,实在让人找不到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不站到老大那边就成。 “行了,自家兄弟,都是酒意上头话赶话闹得,谁也别放在心上了,来来来,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酒……” 太子都发话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事也就这么被掀了过去,继续该吃酒的吃酒,该聊天的聊天。 酒席散后,众人散去。 四阿哥胤禛和五阿哥胤祺的住处相邻,两人结伴同行。 胤禛看了看身旁的五弟,欲言又止。 “四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胤祺不解问。 胤禛轻点了点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合适。 “无事,四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胤祺对这个胤禛四哥还是很敬重的,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幼时一起在上书房读书,因他汉语不好,可没少被兄弟们嘲笑,每次都是四哥替他解围。 胤禛“嗯”了声,径直说道:“五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皇阿玛一向谨慎,赐婚之事必然是慎重的,你切莫为了这些莫须有的流言,对你的福晋心存芥蒂。” 胤祺顿了下,随即明白了胤禛的用意。 他这是怕自己因为刚刚之事迁怒自己的福晋,让他们夫妻产生了隔阂。 “谢谢四哥,放心吧,我不会的。” 胤禛这才放下心来。 他这个五弟自小便秉性温和,鲜少与人起冲突,刚刚见他反应这般强烈,便以为他定是很介意此事,怕他因此钻了牛角尖。 胤祺知道他四哥的好意,但也没再多解释。 他刚刚之所以那般生气,并不是因为被弟兄取笑觉得脸面无光而恼羞成怒。 这桩婚事不管是不是他乐意的,但既然赐婚已定,他的福晋他自会护着,给她应有的体面,自然不容旁人讥笑欺辱。 回到住处后,胤祺唤来贴身太监张永贵。 那些传言他之前不知道就罢了,但既已知晓便不会再坐实不管。 宫里旁的地方他够不着,但在他的院子里绝对要干净。 “去院子里仔细查查,要是下面有嚼福晋舌根、搬弄主子是非的奴才,一律退回内务府去。” * 宫里的事一向藏不住什么秘密,大阿哥处发生的那点子插曲,很快便在各宫传开了。 翊坤宫正殿内,宜妃已经气的连着摔了好几个茶盏。 “小九这个混账,别人欺辱他的亲哥哥,他不仅不主动维护,竟然还跟着起哄,去让人把他给本宫带过来,看本宫今个不打死他!” 主子的命令,旁边的小宫女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去兆祥所找九阿哥,但却被九阿哥身边的太监告知,他随八阿哥等人出宫去了。 宜妃自是气的不行,他溜的倒是快,跑得了一时,他还能跑得了一世? 这笔账定会好好给他记着! 亲儿子暂时教训不了,但罪魁祸首宜妃可不打算放过。 好个大阿哥,好个三阿哥,真当他们翊坤宫和老五好欺负了。 “来人,备轿,本宫要亲自去乾清宫给皇上送汤!” 3 五福 乾清宫,东暖阁。 康熙刚让人送走宜妃,就暗自叹了口气。 宜妃嘴上说着送汤,却是切切实实告状来了。 宫里发生的事自然是瞒不过康熙,那些关于老五福晋的那些传闻他也早有耳闻。 老五这桩婚事确实有些仓促,但康熙也的确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自大清入关后,为巩固统治,缓解蒙古地区的粮食需求,减少朝廷的压力,一直都鼓励牧民垦荒耕种。 塞外苦寒,蒙古牧民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 康熙一直有意倡导科尔沁及周边蒙古地区垦荒耕种。 在他看来,蒙古田地高,且丰腴,雨雪常调,很是适合耕种,再加上,地域广阔,可开荒耕地面积十分客观,若是能合理开垦,前景十分可观。 然而,蒙古族各部长期以游牧为主,不谙农耕,即便是耕作了田地,往往也是播种后便四处游牧,对农作物不管不顾,甚至都不能及时收割。 关于蒙古地区农牧的问题,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康熙的心头大事。 前些年,冀鲁豫连年灾荒,无以为生的农民纷纷出关进入蒙旗地区,为避免事端,康熙暗令各关对灾民放行。 他此举也是有着汉民到了关外后,可帮着牧民垦荒耕种之意。 然自此之后,蒙古王公们诉苦的折子像雪花般一封封递了过来,说一些汉民进入蒙地后,任意开垦,毁坏牧场,盗窃牲畜,致使牧民不敢夜牧,农牧矛盾很是严重,蒙民和汉民矛盾也日益严重。 对此康熙也很是头大。 他主张满汉一家亲,但两个民族融合本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只是才有了如今的局面,更何况蒙民和汉民了。 但在这一众蒙古部落中,康熙发现唯有科左后旗有所不同。 头一年时,科左后旗的岱布和其他蒙古王公一样,也是递了诉苦折子过来的,但之后,岱布的折子越来越少,特别是近两年,不仅不再递折子诉苦求朝廷救济粮了,科左后旗甚至还有余粮外运。 今年九月,康熙出巡塞外时,特意经过了科左后旗的辖区,这才看出些章法门道来。 科左后旗如今半牧半农的模式已初成气候,农牧用地界限分明,局部地区已出现小块农耕之地。 蒙民汉民和谐相处,当地蒙民学着汉民精耕细作的耕种习俗,掌握了选地、翻地、养地、选种子以及引水灌田等农耕技术和方法。 不管是蒙民还是汉民,只要大家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那便自然会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身为该部落的札萨克,岱布能妥善处理好这些矛盾和事务,可见能堪大用。 清廷对蒙古各部的态度,一向都最先就体现在联姻一事上。 岱布恰好有一对适婚年龄的龙凤胎子女,按康熙的本意,在婚事上,他是不欲让自己的儿子和蒙古王公贵族牵扯上关系,基本是公主或郡主去抚蒙。 目前宫里适婚年龄的公主只有四公主,但康熙早已确定让她下嫁喀尔喀蒙古,底下的几个公主还小,宗室那边一时还真找不到适龄的人选。 老五是在太后膝下长大,与科尔沁那边本也就有着剪不断的牵连。 多方权衡之下,老五就成了这个联姻最合适的人。 “简直是荒唐,岱布好歹是个郡王,家里的嫡女就算不是锦衣玉食,那也是娇捧着长大的,卖炭翁,亏他们想得出来!”康熙拍着桌案,气骂道。 梁九功忙附和道:“万岁爷说的是,都是些没影的传言罢了。” 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哪个不是从小就娇贵的养着,就算皮肤天生黑上一些,那也是有千万个法子养回来的,大面上总不至于看不过去。 旁的不说,宫里太医院最不缺的就是美容养颜的方子。 康熙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今外面传成这样,若是给老五指的这个福晋真的太看不过去,康熙也是怕委屈了自己这个儿子。 梁九功眼观鼻鼻观心,出言劝慰道:“之前御前面圣时,奴才瞧着伊德日小将军的五官很是俊朗,既是双生子,那五福晋的样貌定是也差不了的。” 康熙微微颔首,这话倒是不差。 他这里有画像,从样貌上看,五官长得确实不错。 宜妃这一趟自然不会白来,没多久,大阿哥和三阿哥就被叫到了乾清宫,康熙对着两人好一顿骂。 两人灰头土脸从乾清宫出来时,心里都开始埋怨起了老五,这么点子事情还闹到皇阿玛面前,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 紫禁城内的事安清无从得知,她这会手头上可有不少事要忙。 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她阿娘忙着给她筹备嫁妆的事,就把过年的一向事宜交给了她来操办。 年后,二月刚过,康熙第三次亲征准噶尔至宁夏,安清的阿爹和三个哥哥全都上了战场。 满洲人最敬重巴图鲁,靠军功说话,出征前,伊德日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立下战功给她长脸。 安清可不求他们立什么战功,千叮咛万嘱咐要安全第一,冷兵器时代,战场上刀剑无眼,只要平平安安归来就好。 前线战事整体还算顺利,不时便有捷报传来,她阿爹他们的军队被康熙留在了后方,没在前线相对也安全了些。 安清的婚事定在五月,本以为会受战事影响,能把婚期往后在拖一拖,但不管是前线还是紫禁城,都没有传来延迟的消息,他们也只能如期准备着。 四月中旬,前线传来了噶尔丹身死的消息,寻报丹济拉等携噶尔丹骸骨和噶尔丹之女等人向清军投降。 没多久,康熙班师回朝,安清的阿爹和三个哥哥终于带着部落的族人回来了。 时间紧迫,去紫禁城送亲的队伍的队伍也即将要出发,这次由安清的三个哥哥护送她出嫁。 一长串马车上装着嫁妆,从草原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一路上众人没敢耽搁,半个多月后,送嫁的车队终于赶在婚期前五日到了京城。 送亲队伍由理藩院官员接待,成婚之前,安清等一众人被安排住在了京郊别苑。 五天的时间须臾而过,眨眼便到了大婚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安清就被陪嫁来的嬷嬷从床上拽了起来,别苑的小院里很快也挤满了人,宫里来的喜嬷嬷给她开脸、梳头,好一阵忙活,最后换上皇子福晋大婚穿的吉服。 一切准备妥当厚,她在闺房里等待吉时,身边陪着的是宫里来的女官,没多久外头就热闹了起来,迎亲的队伍来了,门口众人正在想发设法地为难新郎官。 带头堵门是安清的三个哥哥,他们长得本就人高马大,这样并排站着,身后还跟着一排人高马大的蒙古侍卫,看着很是唬人。 前来迎亲的人里,除了太子外,一众年长些的阿哥都跟着来了,一看这阵仗,大家都愣了一瞬。 众人的目光依次从三兄弟身上扫过,最后都齐齐停留在了伊德日的脸上。 这应该就是老五福晋的那个龙凤胎哥哥吧,还真够黑的! 胤祺脸色也僵了下。 伊德日被看的一脸莫名,四阿哥胤禛轻‘咳’了一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迎亲堵门是习俗,或要红包,或做催妆诗,或答题等等都可以。 就在众人等着安清三个哥哥出招时,只见他们一扬手,两个身着蒙古服饰的侍卫抬上来一条长桌案,上面放着的都是碗,碗里则倒满了酒。 这是要拼酒! 一众阿哥面面相觑。 新郎官接下来还有正经事,可不能在这给灌醉了,那就只能他们这些哥哥弟弟来了。 大阿哥当仁不让,率先撸起袖子同安清大哥喝了起来,三阿哥和四阿哥对视了一眼,也认命地上前端起了碗。 一轮接着一轮,阿哥这边已经连着换了两拨人了,安清的三个哥哥却像没事人一样,连脸色都没变。 蒙古人果然名不虚传,是真能喝啊。 眼瞧着到了吉时,喜嬷嬷没法子只能出来催了又催,安清的三个哥哥这才放了行。 吉时降临,女官和嬷嬷给安清盖上红盖头,又往她手中塞了一条红绸花,喜嬷嬷背着安清迈过火盆,进了门口停着的红缎八抬喜轿里。 喜轿一路进到了阿哥所,接着便是一连串成亲的各种礼仪,全完成后,安清终于被喜嬷嬷扶进了新房。 胤祺这个新郎官要在前院席上陪宾客饮酒,伺候的宫女都在外面,新房里这会只有安清一人顶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上。 她稍稍活动了下四肢,酸胀的不行。 唉,安清默默叹了口气,这成个亲比她在田地里干一天农活还要累。 累也就罢了,重点还饿啊。 这都一天了,她只早上吃了个嬷嬷给的饽饽,这会早都消化完了。 就在安清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慢慢地推开了个缝隙。 紧接着几个零碎的脚步声进了屋子。 安清不确定来人是谁,一时便没出声。 因着视线被遮挡住,听力越发敏锐了起来,从脚步声来判断来人不止一个,至少三、四个人的样子。 应该也不是伺候的宫女或嬷嬷,她们没道理这么鬼鬼祟祟。 那能是谁呢,就在安清心里泛着嘀咕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呵斥声。 “小九,你们在做什么!” 屋里的来胤禟被吓得脚下一慌,险险扶住了旁边的十阿哥才稳住了身子。 他扭过身看向门口的人:“四姐,你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四公主瞪了几人一眼。 她刚刚老远就看到,胤禟带着小十、十三和十四几个小的鬼鬼祟祟朝着新房这边来了,不用猜就知道几人要捣乱。 胤禟还真有点怵这个泼辣的四姐,不过,他又看向安清的方向,眼底划过一丝不甘心。 他是真的很想瞧瞧这个五嫂是不是像传言中的那般。 这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了…… 四公主‘哼’了一声,叉着腰走了过来,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这些臭小子心里的小九九。 新娘子的盖头还没掀,是他们想看就能看的,简直胡闹,赶明个要和她姨母好好念叨念叨,小九也太不像话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小心我去告诉皇阿玛,说你们在五哥大喜的日子胡闹,看皇阿玛打不打你们屁股。” 胤禟耸了耸肩,成吧,看他四姐这个样子今天是没戏了。 他一招手,屋里几个熊孩子都跟着一窝蜂跑开了。 这一会的功夫,安清也默默摸清了情况。 ‘小九’应该是胤祺一母同胞的弟弟九阿哥胤禟,两人的母妃是惠宜德荣四妃中的宜妃,也是她名正言顺的婆婆。 小九口中的‘四姐’则是康熙的四公主。 自从赐婚后,宫里便送来了教养姑姑,这半年来,安清一直都有在跟着教养姑姑学规矩,对宫廷里各宫主子的情况倒也不算陌生。 四公主的生母是郭贵人,郭贵人则是宜妃的亲姐姐,在康熙的后宫中,姐妹两人同时入宫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四公主,你还在吗?”半晌没听到动静,安清不确定地问。 “五嫂,我在呢。” 四公主随手关上房门,转身走到安清跟前,“五嫂唤我莫雅里就行,五哥被大哥他们拉着喝酒呢,姨母让我来陪陪你。” 小姑娘清脆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清笑了笑:“有劳四妹妹了。” 四公主摆了摆手,但想到安清看不到,随即回了句:“五嫂太客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能看出来,四公主可能怕尴尬,真的很努力在努力找话题了。 安清无意让小姑娘为难,便不着痕迹地顺着她感兴趣的话题聊,倒也算相谈甚欢。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五哥,你回来了。”四公主蓦地站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喊道。 胤祺看着四妹便猜到是他母妃的安排,轻笑着‘嗯’了声,走了过来。 他前脚进来,喜嬷嬷便带着人跟了进来,宗室内命妇中选出来的全福老人开始各种说着吉祥话,接着又完成了一系列的仪式,众人才退出了新房。 安清全程只需静静地坐在床边,偶尔配合着回复些吉祥话,胤祺就坐在她身边,隔着红盖头,她能看到脚边的皇子蟒袍。 新房里只剩下两人,接下来的流程也剩下揭盖头了。 胤祺起身走到安清面前,盯着红盖头看了好一会。 半晌后,他似是终于做了某个决定,抬手捏住了红绸的一角。 4 五福 红烛映辉煌,明亮如白光。 盖头蓦地被掀开,安清眼前瞬间没了遮挡物,她怔愣了片刻,视线下意识落在了正前方胤祺的身上。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清瘦欣长,面容清秀俊俏,身上有着一股子沉稳英挺的气质,但隐隐中还是略带了些青涩。 安清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有些颜控属性在身上的,无疑,胤祺的长相在她这里是过了关的。 旁的先不提,若无意外的话,日后要朝夕相处几十年的人,看着不顺眼总归不是件好事。 胤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这就是他的福晋? 和预料中所有的模样都不同。 与传言中所谓的‘面若黑炭’更是完全相反,她肌肤白腻光泽,竟然比他见过的那些江南女子还要白上些。 烛光摇曳,两人四目相对。 安清微仰着脑袋,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他这是什么表情? 不会是对她这张脸不满意吧。 安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压根不会觉得胤祺这是被她的美貌惊住了。 说句不谦虚的话,她的长相是可以算到漂亮的行列,但绝不是那种国色天香的绝色。 胤祺身为皇子,自幼在宫中长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更别提还有个艳压后宫的宠妃生母,宜妃。 他可不是那种没什么见识的毛头小子。 安清此刻所有的心思都摆在了脸上,她压根就没想着遮掩。 胤祺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懊恼。 他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你……饿吗,我问了嬷嬷,她说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先用些膳食?” 安清怔了下,有点意外他竟然会去问嬷嬷这些,“谢谢爷。” 胤祺轻点了点头,转身去招呼人传膳。 没多久太监提着膳食盒过来了,都是些清淡好克化的食物,一碟一碟地摆满了桌案,瞧着很是精致。 安清确实有些饿狠了,虽然没忘记教养姑姑教的那些规矩,但进食的速度还是快了不少。 胤祺之前在酒桌上用了些东西,这会倒是不太饿,吃的不紧不慢。 半晌后,他放下筷子,看向安清,神情中似是有些犹豫,“之前的事,抱歉。” 安清刚夹了一个水晶蒸饺,正准备吃,蓦地听到胤祺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望过去,一脸茫然。 之前的事,什么事? 安清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刚刚揭盖头的事。 她把蒸饺放在碗碟中,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我能问问原因吗?” 虽说是各花入各眼,但少年劝你最好不要太肤浅。 胤祺顿了下,视线不由有些闪躲。 之前席间被兄弟们拉着喝酒时,大哥总是有意无意提到伊德日,胤祺又怎可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这是记恨之前被皇阿玛责骂的事。 拜大阿哥所赐,这一晚上胤祺满脑子都是伊德日的那张脸,揭盖头之前的挣扎,也是因为在努力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一丝异样。 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受到影响了,其实那一刻已经默认安清也会和伊德日那般黑,所以,在待看清她的脸时才会有那瞬间的怔神。 “别多想,我当时只是想到了些旁的事,与你没有干系。”胤祺道。 安清“哦”了一声,故作失落道:“原来与我没关系啊,我还以为……” 胤祺不解:“以为什么?” 安清向着他眨了眨眼,俏皮地笑道:“还能是什么,自然以为你是被我的美貌惊艳到了呢。” 胤祺怔了下,随即也意识到她说的是玩笑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的福晋竟然是这种活泼性子,不过也好,很鲜活。 看到胤祺的反应,安清心里大概也有了谱。 她突然开这么个玩笑也是存着些试探之意。 之前教养嬷嬷教她不少宫里的规矩,她大概总结起来,那意思无外乎就是,皇家媳妇要端庄稳重,贤惠明理。 所谓的贤惠明理,就是不嫉不妒,替他管好后宅之事,这倒不难。 至于端庄稳重,这对安清就有点难了。 活两辈子了,‘端庄稳重’这几个字就没和她有过什么关系。 左右思量了许久,安清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去伪装什么,性格这东西,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退一步讲,蒙古草原上姑娘的性子本就爽利,她这样倒也不显得突兀。 若是强装温婉含蓄、含蓄带怯什么的,才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呢。 因着这一个小小的玩笑,两人都放松了下来。 胤祺看安清吃的香,抬手帮她夹了些菜放碗里,“来京城后可还习惯?” 安清点头回道:“还好,挺习惯的。” 上辈子她大学就是在首都读的,对这边的气候和饮食倒没什么不习惯。 “京城的东西都很好吃,前几日,我三哥还特意给我带了庆丰楼的烤鸭,特别香。” 庆丰楼是京城里最大酒楼,胤祺平日里也没少去,他家的烤鸭确实还不错。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酒楼吃,刚烤出来的更香。”胤祺道。 安清自然满口应了下来。 两人都有心交谈,不知不觉就聊开了,安清讲了些在草原上的趣事,胤祺似乎很感兴趣,也说了些自己幼时的趣事。 一来一往间,胤祺对自己这个福晋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和他之前预料的差不多,她果然不爱舞文弄墨。 胤祺自幼被太后抚养长大,知道蒙古人向来不重视文化教育。 其他兄弟的福晋都是出身满洲勋贵人家,自幼便琴棋书画培养着,除了满语蒙语外,家里还会有专门教授汉文化的师傅。 她日后在与其他妯娌相处时怕是会受到一些打击吧。 胤祺不禁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因长在皇玛嬷膝下,自幼说满语蒙语,不擅汉文,去上书房读书后可没少被其他兄弟明里暗里笑话。 九岁那年,皇阿玛领着大臣来上书房检查他们的功课,扔了一堆儒家经典书籍,让皇子们依次诵读,大家都表现的很好,就连才五岁的老八,都能熟练的读出来,只有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去后,他羞愤不已,自此之后虽然奋力追赶其他兄弟,但这些年来,终究还是一步晚步步晚了。 大概同病相怜吧,胤祺暗暗决定,以后定要多顾着她些才好,他的福晋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胤祺突然问。 安清可不知道胤祺脑补出这么一场大戏,也没多想,随口回道:“种点东西吧。” 胤祺微微颔首,下意识以为她所说的种点东西是种花,后宫中不少妃子都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 “皇玛嬷也喜欢种花,宁寿宫里有专门养花的暖房,还有好几个很会侍弄花草的小太监。” 安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抿抿嘴,最终也没解释。 行吧,她偶尔也种些花。 两人边吃边聊了好一会,用完膳后,时辰确实不早了,也该歇息了。 安清先叫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紫苏和翠柳进来伺候她去隔壁浴房沐浴更衣,她收拾完出来后,胤祺才让贴身太监伺候他去洗漱。 待他回到寝房时,安清正在床上铺被子,她穿着一身红绸里衣,姣好的身材若隐若现。 胤祺撩开帐子,上了床。 “安置吧。” “好……” 红烛熄灭,红帐内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清晰可闻。 * 晨曦初露。 安清在紫苏的一阵阵轻唤中醒了过来,她揉着酸软胀疼的腰肢睁开眼,“紫苏,什么时辰了?” 紫苏回道:“福晋,寅时了。” 安清瞬间痛苦脸:“这么早啊。” 紫苏清楚自家主子最是怕早起,每次都要磨蹭好久,但这会没法子,只能好声劝道:“福晋,待会要去宫里请安,可不能再睡了。” 胤祺在外间由太监伺候更衣,进来恰好看到自家福晋赖床时哼哼唧唧的模样,眼底不由染上丝笑意。 “今日是早了些,要先去太和殿前行谢恩礼,等晌午歇响时,可以再多睡会。” 根据祖制,不管是宗室王公,还是皇子阿哥,若是奉御旨赐婚而娶蒙古王公贵族之女,婚后第二日则要去太和殿前行谢恩礼。 所以,他们在进宫请安前还要先去趟太和殿。 安清自然是知道厉害关系的,她就是习惯性赖一下床而已,没想到却被胤祺撞了个正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小宫女陆续端着热水巾子进来,待热巾敷上脸后,安清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几分。 胤祺这会已经梳洗完,去了正殿。 安清比较麻烦些,洗漱完毕后,还要梳妆打扮。 旗头梳起来比较繁琐,负责梳头的小宫女是内务府送过来的,手艺还不错,待梳完头,紫苏便替代小宫女的位置,来给安清上妆。 敷脂粉、抹胭脂、画黛眉、涂口脂……最后,紫苏从首饰盒里拿出了那支七凤衔珠赤金钗插在旗头上才算大功告成。 “咦?福晋,奴婢怎么发现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翠柳在一旁惊叹道。 安清有些好笑,就一晚上那个不见,能有什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翠柳又歪着头看了几眼,“好像更漂亮了。” 安清以为她在故意逗自己,“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瞧瞧,要是发现你哄我,今个可要罚你了。” 说罢,她把旁边的铜镜拿近了些,当看清镜中的自己时,突然愣了下。 好像是有些不一样,尤其是眉眼间多了些成熟的韵味。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两人昨晚折腾到了半夜的事。 胤祺毕竟不是不知事的毛头小子,昨夜虽不算节制,但在这事上着实体贴,整体来说,体验感还不错。 安清很务实,也很识时务,既然已经嫁了过来,那行夫妻之事便也是水到渠成。 在这个朝代,她有自知之明,也没想过去公开挑战什么封建制度,至少对她来说,不现实,也没必要。 满蒙联姻是政治联姻,这桩婚事也早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换句话说吧,就算日后她和胤祺是人尽皆知的怨偶,那两人也只能绑在一起,根本没得选。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呢。 康熙曾评价胤祺这个儿子,说其心性甚善,为人淳厚,雍正也公开表扬过这个弟弟秉性和平,持躬谦谨,可见其品性不错。 而经过昨日,安清对胤祺的性情也算略略有了些感知。 他确实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对安清来说,这些就够了。 日后,他给她福晋应有的体面,她替他管好后院,相敬如宾就很好。 * 安清和胤祺从阿哥所出来后,便一路来到太和殿,行完谢恩礼后,又直接绕道朝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东暖阁内。 康熙刚下早朝,便有太监来禀报,说是五阿哥和五福晋过来请安了。 “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在何处?”康熙问。 梁九功笑着回:“来了有一会了,奴才瞧着万岁爷您还要一会才能下朝,便让人领到隔壁耳房坐了会。” 康熙微微颔首,“让他们过来吧。” 梁九功忙应了下来,随即摆了摆手,让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去隔壁请人。 康熙坐在桌案前,手里虽翻着奏折,但思绪早已不在上面了。 说来也是无奈,不管是太子,还是其他几个成婚的儿子,他们的太子妃/福晋也都是由他亲自指定的,却没一个像老五家这个儿媳妇让他这般操心。 前几个月,康熙亲征噶尔丹时,在宁夏又见到了跟在岱布身边伊德日,那小子也不知怎么弄的,好像又黑了些。 康熙当时心里就不由又泛起了嘀咕,老五这福晋不会也…… 他本有意派人不动声色去确认一番,但因班师回京后,被朝堂上太多事耽搁了,等科尔沁的送亲队伍来到京师后,他又不好再有什么举动,以免旁人揣测错圣意,再轻待了这个儿媳妇。 就这样阴差阳错,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没确定这个儿媳妇是否如传言那般。 就在康熙走神之际,小太监领着安清和胤祺走了进来。 听到动静,康熙忙抬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待看清安清的脸后,他悬着的心总算重重落了下来。 还好,没真给老五指个黑福晋。 5 五福 对于能亲眼见到历史上‘千古一帝’的康熙,安清自是非常期待的。 说起清朝的康熙皇帝,历史学家眼中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也是一位古代的杰出帝王,更是因‘九王夺嫡’的事件在后世的各种影视剧中被广而熟之。 但在农学家眼中,康熙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位高产水稻培养专家。 康熙是古代帝王里唯一一位亲自培育出高产水稻的育种专家,也正是他亲自培育的抗旱水稻,使江南水稻亩产增加一倍,还终结了长城以北不能种植水稻的历史。 在农学圈里,康熙可是有着‘袁隆平之前的袁隆平’称号,可见其地位和影响力。 安清作为一个农学生,对康熙一直都有着相当高的好感度,进而对康熙朝的这段历史也算比较了解。 抛开其他不讲,身为一个帝王,他愿意花十年来亲自培育水稻,再花二十多年的时间在全国推广,这份耐力和韧性,就已经很难得了。 至少可以证明康熙是一位心中装着百姓的有为帝王。 安清和胤祺两人由小太监引着,从乾清宫的配房一路来到东暖阁,踏入殿门后,碍于规矩,她始终微垂着头,跟在胤祺身边磕头行礼。 “都起来吧。”康熙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谢皇阿玛!” 两人谢恩起身后,康熙简单问了胤祺几句家常,安清这会总算是有机会窥探千古一帝的圣颜。 怎么说呢,周身的威严和气势很足,但长相却普通了些。 也不能说普通吧,只是没办法归到俊美的行列。 不过,算算康熙的岁数,今年也四十多了,像这个年纪的大叔,外形早已经不这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气质。 而康熙一个文武双全,又常年位居高位的皇帝,气质自然不会差。 “老五家的,来到京城可还适应?”康熙突然看向安清,关心道。 安清倒没慌,先蹲了个福身礼:“谢皇阿玛关心,儿媳一切都好。” 康熙微微颔首,又随口和她聊了几句,话题都是围绕她阿爹和家里的事。 安清从头至尾回答的有礼有节,条理清晰,不见任何拘谨慌乱。 不错,倒是个能稳得住的,康熙心道。 这些年,对于老五这个儿子,康熙心里多少是觉得有些亏欠的。 当年他觉得皇额娘膝下空虚,便把老五放在她身边抚养,老人家在吃喝用度上的确是把孩子养的很好,但却偏偏不注重老五的学业。 他为着孝道,也不好太过于插手。 唉!这也就造成了老五和其他的兄弟相比,确实是略显愚钝和平庸了些啊。 安清是不知道康熙此时心里的想法,否则高低得吐槽一番。 愚钝?平庸? 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阿哥,长期处在这种政治漩涡的环境下,最后却能在九子夺嫡中明哲保身、不受牵连的人,其心性和能力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要怪只能怪康熙的儿子们普遍都很强,这也都是康熙的教育成果。 他要求自己的皇子们,要能辅政,能统兵,能务学,政治军事文化要全面开花,那是从小就得开始拼命内卷啊。 像胤祺这种,就小时候落后了一些,之后便在康熙眼中落得了个平庸的印象。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造成了九子夺嫡出现的一个前提。 各个都很强,便谁也难服谁,都觉得自个有能力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啊。 安清一回神正好看到康熙正一脸严肃地打量自己,她先是愣了下,随即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 康熙心里一乐,还真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姑娘。 他方才的确是故意为之,面对帝王的打量,若换成旁人,心思定会千思百转,进而诚惶诚恐起来。 也只有心性单纯之人才不会多思多想,竟然还冲着他傻笑。 这一点倒是难得。 康熙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场婚事赐的好,这姑娘瞧着讨喜,能撑住场面,但又不会太精明,和老五正好合适。 “梁九功,朕记得缅甸进贡的玉如意还有一柄,拿来赏给老五福晋吧。” 梁九功愣了下,待回过神后,忙应了下来。 胤祺也很是意外,这玉如意是前几年缅甸进贡的,一共才四柄,先是送到了太后宫中一柄,又把一柄赏给了太子,年初在战场立下战功的大阿哥,也被赏了一柄。 没想到最后一柄竟然给了安清。 看来皇阿玛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胤祺想。 这样也好,能得到皇阿玛的另眼相待,想必日后在宫中旁人也不敢轻视了她。 安清自是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她只知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呼~她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刚刚也是她大意了,窥探圣颜这事可大可小,还好她当时灵机一动,没有慌了阵脚。 说起来,这也全依仗她长了一张‘傻白甜’的脸。 从乾清宫离开后,安清和胤祺这对新婚小夫妻还不能回去,还要去后宫给太后和宜妃请安。 依着规矩,皇子成婚第二日,还应携着福晋向皇后请安,只是康熙的后位已空置多年,此时就连皇贵妃和贵妃之位也是空置的。 所以,安清只需去给她亲婆婆宜妃请安即可。 至于四妃的其他三妃嘛,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翊坤宫,正殿中。 宜妃早早便收拾妥帖,坐等着儿子儿媳妇来请安敬茶。 郭贵人和四公主这会也在,郭贵人虽只是个贵人,当不起阿哥福晋敬茶,但她怎么也是胤祺的亲姨母,过来见见倒也是应当。 不知为何,儿子大婚第二日要来请安,宜妃脸上不见多少欢喜,却隐隐有些愁容。 “娘娘,奴婢沏了杯茶,您喝点提提神。”宜妃身边的大宫女喜珠端来一杯茶水。 宜妃示意她放在旁边桌子上。 郭贵人这会也发现宜妃的眼圈下竟有些淡淡的阴影,虽已用脂粉遮了些,但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出来。 “妹妹这是昨日没睡好?” 宜妃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别提了,昨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愁得半宿没睡着。 昨日是老五大婚的日子,按理说她这个做额娘的该高兴才是,但她哪里高兴的起来啊。 皇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偏偏给老五指了这么个科尔沁出身的福晋。 宫里谁不知道,科尔沁女人一向都高傲的很,已逝的太皇太后和如今宁寿宫里住着的太后是长辈她不好多说,但咸福宫里的那位,进宫这么多年,平日里见谁不是用鼻孔看人,人家压根就没把满宫的嫔妃放在眼里。 因着老五养在太后膝下,咸福宫妃又和太后走的近,宜妃平时倒是没少和她碰上,自然也是受她挤兑最多的。 对方虽然不得宠,但奈何出身显贵,和太后还是同族,这些年,宜妃也是不得不对她有所忍让。 皇上又一向礼重蒙古,现如今却又得了个这样的儿媳妇,宜妃一时还真不知是好是坏。 她是婆婆倒还好,不喜欢平日少见些便是,但若老五媳妇真是个骄横跋扈、刁蛮任性的性子,老五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老五是她第一个孩子,当时生他时自己位份低,没办法养在跟前,只能送到太后身边养着,对于这个自幼未在膝下养大的儿子,宜妃对他也是常觉亏欠。 郭贵人是知道宜妃心结的,但却不知如何劝。 四公主整日跟在宜妃和郭贵人身旁,也自然是清楚的,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姨母别担心,我觉得五嫂人还挺好的。” 昨日两人虽然连面都没真正见到,但隔着盖头聊了这么久,四公主能敏锐地直觉她这个五嫂和咸福宫娘娘明显不是一种人。 宜妃这才想起昨日让四公主去陪安清的事,忙问她对方性子如何。 四公主挠了挠头,这一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说。 思考了片刻后,她决定从头说起,把昨日小九带着小十他们胡闹的事,还有之后和安清聊天的内容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宜妃听完若有所思,“她真没有因小九他们胡闹生气?” “没有。”四公主摇了摇头,“当时我觉得不好意思,还代替小九他们向五嫂道歉,可五嫂却说大喜的日子热闹点好。” 宜妃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恼小九他们胡闹,待四公主也很客气,可见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 想必那性子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就在宜妃刚刚松了口气时,一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娘娘,惠妃、德妃和荣妃娘娘来了。” 闻言,宜妃脸色蓦地一变:“她们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看笑话来了。 在后宫中,四妃面合心不合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她们同为妃位,又都有儿子傍身,这些年的明争暗都自然是少不了的。 几人暗暗较劲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脾气秉性自然是非常熟悉。 宜妃性子泼辣,在宫中又盛宠多年,平日里得意的不行,也就咸福宫科尔沁出身的那位能让她吃瘪。 谁能想到现如今偏偏又得了个科尔沁出身的儿媳妇,这些日子,她们可没少在私下里笑话宜妃和科尔沁相冲。 所以,今日翊坤宫这出婆媳初见的好戏,她们可不愿错过。 “姐姐们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宜妃再不情愿,却也只能笑脸相迎。 惠妃走在最前头,笑着握住宜妃的手,待看清她眼底那抹淡淡的乌青时,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今个可是妹妹的好日子,咱们没空也得有啊,怎么也得沾沾妹妹的喜气。” 德妃和荣妃紧跟其后,嘴上也是各种漂亮话说着,让人想发作都找不着由头。 宜妃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但又无法,只能吩咐人上茶水和点心,好好招待她们。 * 安清这边,在去翊坤宫前,他们要先到太后的宁寿宫中请安。 胤祺自幼长在太后膝下,祖孙两人的感情很是深厚。 老太太见到两人很是欢喜,可能因着出身同族的缘故,太后对安清的态度倒很是亲近,赏了她一套赤金头面当见面礼,还拉着她聊了不少草原上的事。 她们都是来自科尔沁左翼,虽不同旗,但祖上却也是确确实实有着血缘关系的,安清算是太后的本家侄孙女辈的,在辈分上应该喊她是姑太太。 但现在嫁到皇家,她便只能跟着胤祺喊皇玛嬷。 两人给太后请完安后,又陪着她老人家喝了会茶,用了些点心才离开。 宁寿宫在东六宫,翊坤宫在西六宫,绕上一圈过来也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就在安清两人忙着朝这边赶的时候,翊坤宫里已经唇枪舌战好几个来回了,宜妃这会以一敌三,多少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九阿哥和十阿哥突然从殿外跑了进来。 “额娘,皇阿玛赏了五嫂一柄玉如意。”胤禟喊道。 宜妃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是缅甸进贡的玉如意?” 胤禟脸上闪过丝不解:“额娘你睡糊涂了啊,不然还能是哪个。” 这倒霉孩子,怎么说话呢,宜妃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 不过,她这会心情好,也懒得和这臭小子计较。 皇上给了老五福晋这么大个赏,那也是给老五脸面。 这么一想,宜妃腰杆子立马硬了起来。 她轻笑着道:“你这孩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还值当这么特地跑来说一趟,你大哥年初不也得了一柄嘛。” 惠妃顿时酸的不行,什么叫他大哥不也得了一柄吗! 那可是她的保清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才得的赏,老五福晋拿什么和他的保清比。 德妃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一向最擅长揣夺康熙的心思,因此也想的更多。 这满宫里,若说皇上最满意哪个儿媳妇,那自然是非太子妃莫属。 但前两年太子妃刚进宫那会,可没得过这么厚的赏。 看样子她之前的猜测没错,皇上这是真的准备要重用老五福晋的娘家了,只是皇上笼络蒙古王公多是为了西北战事,这会噶尔丹已死,准噶尔也投降了,短期内应是没有战事才是。 可除了战场,还会在何处重用呢? 德妃百思不得其解。 安清终于来到了翊坤宫,但一走进正殿看到满屋子的人,不由怔了怔,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 看屋里这架势,座位上那几位应该都是康熙的妃子。 只是,当安清的视线落在上首位置上时,双眼倏地就亮了。 哇~这么明艳靓丽的大美人,肯定就是她那个宠冠后宫的婆婆吧! 呜呜呜,老康真是好福气!! 胤祺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领着安清进去给一众母妃请安。 安清心里也小小惊讶了一把,没想到她这进宫第一日就把惠宜德荣四妃全见齐了。 惠宜德荣四妃差不多是前后入宫的妃子,几人岁数应该相差不太大吧,但从外貌上看去,宜妃却其他三妃年轻多了,看着也就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但谁能想到人家都是做奶奶的人了。 果然是岁月不败美人啊。 自安清进来后,她在悄悄打量众人的同时,满屋子的人也在打量她。 不管是惠宜德荣四妃,还是一旁的郭贵人、四公主和九阿哥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传言果然不可信! 什么面若黑炭,满后宫怕是都找不出几个比老五福晋皮肤更白皙娇嫩的了吧。 至于长相,她虽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绝伦的大美人,但也绝对算是好看那一挂的。 特别是那双灵动的杏眼,像是会说话般,笑起来还有两个很乖的酒窝,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宫女很快从侧间端来了茶水。 安清恭恭敬敬地朝着上首行了个礼,紧接着接过宫女的茶盏,笑着递了过去:“儿媳给额娘请安,额娘请喝茶。” 宜妃见她举止落落大方、妥帖有礼,心里又满意了几分。 她笑着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抬手让贴身宫女拿出提前准备的见面礼,一支点翠嵌珠鸾鸟步摇。 宜妃随即走到安清身前,拉着她便朝着惠德荣三妃走了过去。 “既然姐姐们都在,老五媳妇,也给你其他母妃们敬杯茶吧。” 安清乖巧地任宜妃拉着,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着实泛起了嘀咕,惠德荣只是妃位,若接受她的敬茶,不算逾矩吗? 还是说,之前那位宫里来的教养姑姑教差了? “这可使不得,不合规矩。”惠德荣三妃连连拒绝道。 这事宜妃敢提,但她们却是万万不敢受的。 旁的不说,今日毕竟是她们主动上门的,若传出去还以为是她们上赶着喝老五媳妇的茶呢,皇上最是注重尊卑有序,到时候若是怀疑她们别有用心就坏了。 宜妃一拍脑门,佯装无辜道:“怪我,怪我,瞧我这一高兴,差点害了姐姐们。” “但姐姐们来都来了,就让老五媳妇给你们请个安吧。” 安清有些云里雾里的,刚刚进门时不是请过安了吗,怎么又请安? 不过,不明白也无事,乖乖照做就对了。 安清先规规矩矩地给惠妃福身行了个礼,“给惠额娘请安。” 待她起身,宜妃突然笑眯眯地看着惠妃,“呦,瞧我这眼拙的,刚刚竟没发现姐姐手上戴了个新镯子,哎呀,姐姐不会是准备送给老五福晋当见面礼才特地戴的吧。” 这话说的,就差没明着要了。 惠妃心里气得不行,没想到宜妃在这里等着她。 本来送个镯子倒也没什么,但她手上戴的这个羊脂玉镯子,可是上等的温润羊脂玉,很是难得,还是前些日子她的保清特意派人去南方寻来孝敬她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戴,难道真要便宜了宜妃的儿媳妇了? 惠妃越想越不甘,心里琢磨着要不找个说辞推脱掉,大不了回头再补送个镯子就是。 安清就算再傻这会也搞清楚了状况,宜妃这是在给她要礼呢。 她自然是乐得配合,立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惠额娘厚爱。” 惠妃这下是真的是骑虎难下了,只能咬着牙把玉镯褪了下来,递给了安清。 宜妃心里那叫一个畅快,老五福晋倒是个机灵的。 哼!她可是知道惠妃这玉镯是怎么来的,贵不贵重先不说,单论这是大阿哥的一份孝心就够惠妃难受的了。 荣妃和德妃对视一眼,自知这一遭她们定也躲不过了,索性各自主动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镯子送了出去。 郭贵人也趁机把之前准备的见面礼送了出去。 安清收礼收的开心,但她也没忘了要送礼的事。 现场的人里,四公主、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小辈,身为嫂子,第一次见面也是要有所表示的。 给四公主准备的是一只赤金镂空嵌着红玛瑙的钗子,样式很别致,瞧着是京城没有的样式,四公主很是喜欢。 九阿哥胤禟的则是一把精巧的弩弓,是安清之前让他二哥专门找人打造的,借鉴了蒙古弓的一些功能,上面还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海东青。 “哇!”胤禟直接惊呼出声,“这弩弓太漂亮了,谢谢五嫂!” 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放后世也就初中生的年纪,正是喜欢这些刀啊弓啊的时候,安清这份礼物算是送到了胤禟的心坎上了。 十阿哥胤峨躲在角落边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九哥,他虽不如其他兄弟聪明,但也不是个不知事的。 在这宫里,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没错,但也分亲疏远近,像九哥和五哥是一母同胞,四姐又是宜额娘的外甥女,五嫂定是会给他们提前准备好见面礼。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今日本是不该来的,只是平日里他和九哥天天待在一起,当时也没想这么多,九哥一拉就跟着过来了。 直到五嫂开始给他们送见面礼,胤?才反应过来,他怕五嫂没提前准备他的,再让她为难,所以便默默地退到了角落。 屋里的其他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不过众人也能理解,十阿哥出现在这里确实是意外,任谁也无法提前料到。 之前四阿哥娶福晋的时候,十三阿哥和他四哥关系这么好,整日跟在他四哥屁股后面,当时都是避开了的。 但十阿哥的额娘前几年去世了,想必也是没人提醒他吧。 理解归理解,但并不妨碍惠德荣三妃看好戏,她们倒是想看看老五福晋要如何应对。 胤祺此时心里也很是懊恼,这事也怪他,小九和小十两个整日形影不离,他早该想到提醒安清的,再不济自己帮她准备好也成。 但谁也没料到,安清转身又从紫苏捧着的盒子中拿出了一把和九阿哥一样的弩弓,递到了十阿哥的面前。 众人明显都愣了下。 特别是胤峨,他一脸惊讶地看向安清:“五嫂,我也有吗?” 安清笑着把弩弓塞到他手里,“十弟,看看喜不喜欢。” 胤峨受宠若惊地握着手里的弩弓,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啊!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五嫂。” 说罢,他又转身看像胤禟:“九哥,九哥,你看我这个上面刻的是马,飞驰的骏马!” 胤禟立马凑了过来,两人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都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 惠德荣三妃这一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从翊坤宫出来时,三人心里的想法倒是与康熙达成了一致。 老五这个福晋瞧着不像是个城府深的,但行事还算周全,说话做事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旁的且不论,她远在科尔沁竟会这般清楚宫里的情况,知道小九和小十两兄弟交好,连十阿哥的礼物都提前准备好了,心思倒也算缜密。 当然,这也不排除是家里人提前帮着安排好的,据说岱布家里都很是宠爱这个小女儿,养的单纯些也情有可原。 但一想到安清全程的表现,以及宜妃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的场景,德妃心里也不由泛起了嘀咕。 一向骄傲的科尔沁女人真会这般谦逊好相处? 这些年来,惠宜德荣四妃算是在科尔沁女人的阴影下走到了今日,以前太皇太后在世时,整个后宫可以说就是科尔沁女人的天下。 即便是如今后宫中那几位并不得宠的科尔沁妃子,她们骨子里的傲居从来没有变过。 宜妃这儿媳妇还真是那个例外?德妃显然不太信。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宜妃之前还总有意无意挤兑她婆媳关系糟糕,待日子久了,且看她们这对婆媳究竟能相处到何种地步。 6 五福 安清可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康熙和三妃心里留下这么个印象,不过这也正和了她的心意。 在一群聪明人眼里,落了个没城府没心眼的傻白甜印象,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呢。 至于给十阿哥礼物这事,说起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因为知道历史上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的关系,便想着有备无患。 所以,紫苏捧着的那个匣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的礼物。 但不是弩弓了,是三块上好的玉佩。 这制作弩弓的材料难得,一共也就得了这两把,她当时的打算是,若是真碰到了,老九是一把弩弓,其他三人则一人一块玉佩,也算是有亲疏远近之别。 只是那会安清注意到十阿哥那羡慕的眼神,便临时改了主意,便把木盒底下放着的另一把弩弓也送了出去。 从翊坤宫离开,回去的路上,胤祺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福晋心情很好。 安清心情当然好了,作为一个颜控,还有什么比看到大美人能让人高兴的,而且还是她最爱的那款明艳张扬型。 她不得不再次感慨老康好福气,但她运气也不差,这大美人可是她婆婆,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看到。 胤祺和安清并排走着,他似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安清侧过头和他对视,一脸不解问:“爷,您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胤祺迟疑了下,微微颔首:“方才在额娘宫里,你为何几次看向额娘的方向,是有何不妥吗?” 安清怔了下,有些意外道:“你发现了?” 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的吗,明明已经很收敛了啊。 胤祺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他就在她身旁,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尽收眼底,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特别是他们临离开前,她那双眼睛都恨不得要黏在他额娘身上了。 安清心里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宫里长大的皇子,这敏锐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她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选择如实回道:“额娘长得太美了,我忍不住!” 呜呜呜,他们到底是怎么忍着不看的! 胤祺:“……” 他怔怔地看着安清,似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回答。 但回想到方才安清看额娘的眼神,干净清澈,他又很确定她这话不是讨好,也不是恭维,真的只是纯粹的欣赏。 一种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情感的欣赏。 胤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紫苏在一旁听到自家主子的话忍不住扶额,同时也是狠狠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她家主子哪哪都好,就是这爱看美人的毛病打小就有,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方才在宜妃娘娘宫中时,看到自家主子那恨不得黏在宜妃娘娘的目光,她当时差点就冲上前去拦着了。 不过,当看到胤祺的反应后,紫苏这才稍稍放了心。 翊坤宫中,宜妃此时也正在纳闷。 “娘娘,是有什么不妥吗?”喜珠扶着宜妃回了屋子,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宜妃双眉微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方才你看到了吗,老五福晋离开前瞧了我好几眼,你说她这是何意?” 喜珠自是也注意到了,略想了想,回道:“五福晋初来宫里,可能比较好奇吧,但奴婢觉得五福晋并没有恶意。” 宜妃轻点了点头,这倒是没错。 在这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点子东西她还是能瞧出来的。 罢了,可能就像喜珠说的那般,只不过是年纪小,看什么都好奇吧。 宜妃顺手接过喜珠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思绪也不由地发散开了。 从方才来看,老五福晋目前瞧着倒是个好的,但这些年,她也是真被科尔沁的女人弄怕了,一想到今日自己的表现,又有些不满意了。 今日事出突然也是她慌了阵脚,日后定是要端起婆婆的款才行,可不能让这个科尔沁的儿媳妇轻视去了,宜妃暗暗想。 翊坤宫东配殿,郭贵人的住处。 从宜妃那出来后,四公主便直接跟着郭贵人回了她的寝殿,说起来她们母女俩也有几日未见了。 在这宫中,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年岁稍稍大一些便要搬到兆祥所去住,阿哥再大些房里有了伺候的人,则还要再搬去阿哥所。 四公主拿着安清送她的钗子爱不释手,这样式可真是新鲜啊,难道是科尔沁那边的样式? 郭贵人一脸温柔地看着女儿:“莫雅里,喜欢你这个五嫂吗?” 四公主点头,“嗯,喜欢,五嫂说话有意思,还没有架子,和她相处很舒服。”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和宫里科尔沁来的那些娘娘不同。” 郭贵人微微颔首,“那有空多去你五嫂那里转转,她从蒙古这么远嫁过来,对这宫里不熟,也没什么相识的人。” 四公主也没多想,满口应了下来,“额娘,你和姨母放心吧,我会多去陪五嫂的。“ 郭贵人轻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她这傻姑娘是完全没懂她的意思啊。 大清的公主基本都逃不过抚蒙的命运,四公主自然也不例外,去年皇上已经下旨,让她下嫁到喀尔喀蒙古和亲。 再过几个月,就到了四公主出嫁的日子,喀尔喀蒙古远离京城数千里,她的莫雅里虽贵为公主,但嫁过去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她又怎么可能不忧心。 郭贵人让四公主同老五福晋交好,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她担心,若是莫雅里在喀尔喀真有什么事,等传到京城早都晚了,反而是科尔沁那边离喀尔喀蒙古近上许多,倒是还能照应上一些。 郭贵人一腔慈母之心,但转头瞧见四公主没心没肺的样子,又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以她的性子,若是真让她带着目的去接近老五福晋,她定会别扭,这样反倒会适得其反。 * 回到阿哥所,胤祺直接去了前院书房,安清领着紫苏回了后院。 院子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在等着她,当务之急便是要先熟悉熟悉她这院子里的人。 身为福晋,安清是能带陪嫁侍女进宫伺候的,按照定制她带了四人,除了紫苏和翠柳外,还有两个分别是麦冬和春晓。 她们四人平日里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每个人的性格和擅长的东西不同,却都能独当一面。 紫苏性子稳重,做事周全,统管安清身边大小事务,同时也负责掌管着她的小金库。 翠柳性子活泼,社交能力很强,最擅长打听各种消息。 春晓则擅长厨艺,这些年可谓是被安清锻炼了一身本事。 没办法,蒙古饮食太单一了,偶尔吃还行,长年累月她实在是适应不了,只能各种‘脑洞大开’的点菜了。 好在春晓在厨艺一途上悟性很高,基本她能描述出来的她都能慢慢琢磨出做法。 至于麦冬,和她们三人不同,她们是从小跟在安清身边长大,麦冬是十几岁才来的。 除此之外,麦冬是汉人,据说是因为家里人得罪了他们当地的地头蛇,早些年跟着祖辈逃难到了关外,后来家里长辈重病没有银钱买药材,她便自卖为奴,被安清的阿娘买了来,送到了她的身边。 麦冬家里世代习医,她自小便跟在家中长辈身边,耳濡目染也算是小有所成。 按照安清的意思,她本是不想带麦冬过来的,想让她留在她阿娘身边照顾,但她阿娘怎么都不同意,说是深宫之中勾心斗角防不胜防,有个懂些医术的丫鬟在身边才能放心。 回到屋内,安清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先帮她把身上繁琐的福晋吉服脱了下来,换成了常服,身上顿时觉得轻快了许多。 “格格,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据说咱们院子里这些人都是主子爷亲自从内务府挑选的。” 从昨日过来翠柳就没闲着,现如今也算是把这院里的里里外外的情况摸了个遍。 安清闻言挑了下眉,胤祺选的? 也好,这些人既然经过了他那关,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能筛选掉旁人埋的钉子,用起来倒也能放心些。 至于怎么用,如何用,安清这些年在御下方面倒也算是有些心得。 总结起来就十二个字,知人善用,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安清让紫苏把人都叫到了前院的空地上,除了那些粗使杂役外,宫女有四个,太监则有六个。 这比例应是考虑到她会带陪嫁侍女过来的缘故。 这些人看到安清过来后,齐刷刷跪在了地上:“奴才/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 安清坐在上首,看着台阶下的众人,抬了抬手:“都起来回话吧。” “谢福晋!” 众人谢恩后依次起身。 紫苏适时递给安清一个册子,写着这些宫人的基本情况,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之前在何处当差等等。 这上面有归有,但安清还需把人名和人脸对上。 紫苏指了指下面的人,说道:“来,你们自个儿上前给福晋简单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瞬间明了,这可是在福晋面前露脸的机会,稍机灵点已经最先做出了反应。 “回禀福晋,奴才小喜子,三年进的宫,之前一直在熟火处当差。” “回禀福晋,奴才来福,也是三年前进的宫,之前一直在造办处帮着打杂。” “回禀福晋,奴婢喜鹊,前年内务府选秀进来的,之前一直在……” 几人一圈下来后,安清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些人入宫年数不一,待的地方也五花八门,但人品秉性具体如何,之后还需考察一番。 接下来便是安清这个新上任领导训话环节了,她也不讲废话,上来就言简意赅地直入主题,大概意思就是,不管他们之前如何,但既然来到了她院里,那一切就要按照她的规矩来。 “只要你们安心踏实当差,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们去,但若是被我发现你们不老实,那被退回内务府都是轻的。” 众人忙纷纷跪地磕头,嘴上连连回着不敢。 恩威并施嘛,‘威’展现完了,那接下来‘恩’自然也要跟上。 安清让紫苏按照宫里赏人的成例,给每人赏了六两银子,图个吉利,然后才让众人都退下。 “紫苏,这个册子你收着,按照咱们之前庄子上的法子来,你把其他内容也慢慢都给补齐了。” 紫苏接过册子,应了下来。 “这些日子你们都留意些,院里到时候先提个管事太监上来。”安清又交代道。 这宫里不比外面,总归有紫苏她们几个顾不到的地方,有个管事太监在外面跑腿办事也能方便些。 院里的人见完了,那安清接下来便要瞧瞧这院子,这阿哥所的院子怕是还要住上些年头。 其实,按照惯例,成年皇子一旦封爵,即可“分府”出宫居住。 但偏偏康熙朝是个特例,即便是封爵后,他的那些儿子们依然在阿哥所窝了好长一段时间。 至于个中缘由也很简单,因为每个皇子‘分府’除了要‘赐府第’外,还要置办家具、陈设等等,需要一大笔银子,所以,在分府时还需再特赐一笔银款,在康熙朝定例是二十三万两银子。 但这些年因战事不断,耗费了不少银粮,这会不管是内务府还是国库都不充盈,再加上儿子又多,真要分府的话,确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康熙也是没法子,只能让他那些成年的儿子们还拖家带口地挤在这阿哥所里。 瞧瞧隔壁的大阿哥,那可谓是妻妾子女成群,还不是照样要窝在阿哥所的院子里待着嘛。 如果安清没记错的话,康熙的众阿哥们大概是在康熙四十年之后才开始陆续分府。 这么一看,就算胤祺能赶上最早那一波,那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上四五年的时间,她这院子可不得好好琢磨琢磨嘛。 身为福晋,她所居住的正院,自是这后院最大的院子。 安清兴致勃勃逛了一圈,正殿是平时用来待客的地方,东暖阁是她的休息的地方,除了卧室、浴房,边上还有一间很大的耳房。 上午她去宫里请安的功夫,翠柳、麦冬和春晓三个已经按照她的喜好把这边简单布置的差不多。 西暖阁那边,安清暂时准备当做书房用。 安清站在内院中,望着这红墙绿瓦、抄手游廊,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还能住进这紫禁城来。 翠柳突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福晋,奴婢发现了个地方,您肯定会喜欢。” 安清“哦”了一声,来了兴致,“别卖关子了,什么地方?” 翠柳‘嘿嘿’笑了两声,愣是半句没透露。 只见她一路领着安清她们兜了一圈,最后还沿着抄手游廊转了一圈,最后竟从正殿那两间耳房旁的一个小门绕过去。 “格格,您看!”翠柳走在前面,突然侧过身,指着前方喊道。 待看清不远处的景象时,安清双眼蓦地一亮。 那里竟然有个小池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池塘边竟还有一小块空地! 不是这宫里常见的石板地,而是那种很新鲜的泥土地,目测得有一分多地呢。 可别小看这一分地啊,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宫内,这可是相当难得的。 这地就在正殿的后方,空间虽不大,但按理也应该是后罩房的位置,不知为何没有空置在这,并没有建房屋。 也许是没来及的,又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 反正不管是什么缘故,这个地方安清很喜欢! “好翠柳,真是知我者翠柳也啊。”安清冲着她竖起了一个大大的拇指,“有没有打听到这地是做什么用的?” 这土瞧着好像刚翻新过,不像是要闲置的样子。 翠柳回:“打听清楚了,是小喜子翻的土,他说这里之前是块花圃,但已经闲置了许久,他就翻了翻土,想着过几日找您请示,看能不能移栽几棵石榴树和银杏树过来。” 安清轻点了点头。 这地在院子后面,是有点偏了,不特地绕过来,还真的很少有人会来,种上些树又不会显得太空,还比较好打理。 至于为什么选石榴和银杏树,古代人注重风水,石榴树寓意着多子多福,银杏树则象征着健康长寿。 “告诉他,这块地他不必管了,我另有安排。”安清道。 翠柳欢快地应了下来。 安清又扭头看向麦冬,问:“我那些西瓜种子放在哪里了?” 麦冬回:“回福晋,奴婢都给您好好收在箱子里了,要给您找出来吗?” 安清点了点头,“先找出来吧,放我屋里。” 那些西瓜种子可都是她的心头宝啊,作为西瓜脑袋,一想到这个夏天能真正的实现西瓜自由,她就忍不住开心。 至于为什么说是‘真正的实现西瓜自由’呢,这说来就有些话长了。 清朝是有西瓜的,西瓜早在唐代初年传入中国新疆地区,而传入中国内地大约是在五代、宋辽时期。 作为古人夏季的消暑水果,明清时期,随着栽培技术的发展,西瓜的种植已经遍及全国。 只是,现在的西瓜和后世改良品种过后的西瓜还是有很大的差别,最大的区别就在口感上。 和后世皮薄汁多甜度高的西瓜相比,清朝的西瓜就显得皮厚肉粗了,而且白筋还偏多,品质再次品一些的,不仅皮厚瓤空还略显苦涩呢。 安清第一次在这里吃到西瓜时,突然就有点明白慈禧为什么吃瓜只吃中间那一勺了,除了奢靡外,也是那一块真的比其他地方甜太多了。 作为一个西瓜脑袋,如果没有吃过后世的西瓜也就算了,可她吃过啊,又怎么能甘心呢,于是,安清便哼哧哼哧地投入到了西瓜培育事业中。 这些年,在经过不停的失败后,她去年终于成功折腾出了口感甜度都达标的西瓜品种! 虽然当时只收获了十几个西瓜,但安清把它们都留了种,就等着看今年的情况呢。 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突然进了宫,安清又不放心交给旁人打理,只能暂且作罢。 她原本还想着进宫后看能不能找一些个深点的大花盆种着,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在这块空地上走了一圈后,安清心里也大概有了章程。 不过,这事暂时还急不得,她初来乍到,这些日子宫里定有不少双眼睛盯着这边,不好搞太大动静,还是先缓些日子再说吧。 7 五福 看着自家格格这般开心,翠柳不禁有些心酸。 想她们在科尔沁的时候,他们家王爷和王妃可是给了格格好几个大庄子呢,她们家格格想种什么种什么,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家里的人都纵着宠着。 哪里想到这到了紫禁城,处处受着拘束不说,就连种点东西都没地方。 瞧瞧就这么点子田地,却让她们家格格高兴成这样,翠柳越想越替她们家格格委屈的慌。 安清可不知翠柳的想法,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皇宫里自然和科尔沁那边比不了,她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本都已经做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的打算了,比如在花盆里折腾折腾之类的,但现在却得了这么一块地,她很知足。 知足常乐嘛。 回到正院后,安清顺道在院子中逛了一圈,这一逛她又不禁又眼馋上了中间那两个待整的小花坛。 紫苏看出了安清的意图,连忙劝道:“福晋,这花坛正对着垂花门。” 安清自是明白紫苏的意思。 这花坛和刚刚那块空地不同,就在内院之中,位置太显眼了,人来人往的,若是由着她种些瓜瓜果果什么的,在旁人看来,总归是不体面。 没法子,安清是有点看不得空着的地,总想种点什么才行,说是职业病也不完全,没考农学院前,她就这样,后来上了农学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是真的喜欢种田,用上辈子师兄师姐的话说,她对这土地爱的深沉啊。 不过,安清也分得清轻重,刚刚也就单纯地眼馋眼馋而已。 在这么个朝代,掌权者的一个念头,小人物的命运就会随之而一起改变,她的婚事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 来到这里这么久,安清最是懂得凡是都要慢慢来的道理,身为异世一抹孤魂,她一向很谨慎,凡事不能过分扎眼,否则很容易被当成异类。 当初为了在家里人面前展现出她种地上所谓的‘天赋’,安清可是煞费苦心筹谋了很久,从能蹒跚走路开始,她就开始对那些花花草草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为后来一门心思扎在庄子里做足了铺垫。 现如今更是如此,她身后有着一大家子亲人,也有了牵挂,在这个宫中,但凡行差将错半步,遭殃却不止她一人。 她不得不谨慎行事。 安清不禁又想到上午在翊坤宫的事,当时她没反应过来,但事后一细想才明白了些。 惠德荣三妃出现在那里定不是巧合,虽不知为何,但定是有意图。 还有,宜妃那般面不改色算计人的本事,安清自叹不如。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段历史,才更清楚九子夺嫡的凶险。 而康熙三十六年,恰好正是一重要的转折点,也就是所谓的多事之秋,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是如此。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自古皆是如此,在这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后宫,她是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其他的,也只能且走且看了。 忙活了一上午,也终于到了用早膳的时辰。 清代宫廷和京城的人家,奉行的是两餐制,即早餐和晚餐,但这两餐的用餐时间和现代的三餐时间则不同。 按照制度上规定,早膳在早上六点半,晚膳则在中午十二点半,但在事实上,一般早膳都是在中午十二点左右,晚膳一般在晚上六点左右。 当然,除了‘餐’之外,这中间还有各种‘点’进行搭配,中午之前有早点,中午前后有午点,傍晚前后有晚点,夜里还有夜宵。 像安清和胤祺早上就是用了早点才进宫的,否则根本撑不到这会。 不过,这些要是全要了的话,一天得吃个六七顿,宫里的主子鲜少有要这么多的,午点晚点和两餐时辰靠的太近,一般都会择其一。 胤祺方才让人过来传话,说是有事不来她院里用膳,安清这会只要管好她自己就行。 阿哥所有统一的御茶膳坊,所有阿哥院的人都要依照各自份例从这里提膳,若是想要另外吃些什么,也可拿着银子去点菜。 安清虽在吃上有些讲究,但这第一日也不好太张扬,也就没点菜,只让人按着分例去传膳。 满洲菜肴以蒸煮炖烩为主,安清福晋的份例很是丰盛,有整盘羊肉猪肉,鸡鸭鱼也各一整只,还有各种时令蔬菜,各种饽饽乳茶等等,整整摆满了一大桌。 但这些明显都不太对她的胃口,总觉得有点食之无味,安清简单用了些,便把剩下的菜赏给了院里的人。 春晓看安清实在是没吃什么,便说道:“福晋,这些点心留着吧,等您歇响起来吃,奴婢在小茶房给您热一热。” 除了统一的御茶膳房外,各院里都设有一处小茶房,在那里煮些茶水,热些糕点之类的,安清院里的小茶房她方才也去瞧瞧,还不错的样子。 “好,你看着办吧。” 春晓应了下来,似是想到什么,又说道:“主子,我想在小茶房外面的那个窗户边搭一个大地窑,就像咱们在科尔沁的一样,您看成吗?”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在规制内,不出格。” 安清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这个大地窑,也就是面包土窑,简易版的烤箱。 之前在科尔沁的时候,她折腾了好久才搞了一个出来,平时春晓用那个大地窑可是给她复刻了不少现代的美食。 用完午膳后,安清让翠柳去把小喜子叫进来,说是有事要问他。 小喜子跟在翠柳身后:“好姐姐,我是个没见识的,福晋找我什么事,您给我透个底呗。” 翠柳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却故意没给他透漏:“什么事你待会就知道了,机灵点,福晋交代的事办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喜子连忙道:“为福晋办事,是奴才的荣幸,可不敢讨好处。” 反正不管是什么事,这种在福晋跟前露脸的机会,他自是不会错过的,刚刚过来时其他人那羡慕的眼神他可都是瞧见了的。 翠柳赞赏地瞥了他一眼,算这小子会说话。 进了屋后,小喜子利索地打了个千,“给福晋请安。” 安清抬了抬手,让其起身回话:“你可知,在这宫里哪里能找到些趁手的农具?” 小喜子愣了一下,在这宫里福晋要做什么? 但他却没多嘴,只回:“回禀福晋,您想要些什么样式儿的农具,奴才可以让采办处的人帮着宫外捎进来。” 安清若有所思,找采办处从宫外捎进来,这会总归是有些引人注目了,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铁铲和小锄头宫里能不能找到?”她问。 小喜子思索了片刻:“奴才有一个在奉宸苑花鸟房当差的熟识,铁铲和小锄头的话他们那应该有,待会奴才就去找找。” 安清轻点了点头,“你顺便从奉宸苑的花鸟房再拿些带土的花盆过来。” 说罢,她转身看向翠柳,“去拿些银子给他。” 在这宫中行事,银子开道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小喜子拿着银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心里愈发坚定了以后要好好当差的决心。 他虽嘴上说那个奉宸苑花鸟房当差的是个熟识,其实只是为了在福晋面前表现一下,已经做好了私下拿银子求人办事的准备了。 在这宫里,这底下比上面更讲究人情世故,也更现实,用银子的地方自然也就更多。 没想到福晋才进宫却能想到他们下面当差的难处。 有这样的主子,他定要好好表现,他们这院目前还没有个管事的太监,以后努力争当这管事太监才好。 这折腾了一上午了,安清总算可以歇晌了。 紫苏帮她拆了旗头,服侍她换上里衣,待躺到软和的大床上,没过多久寝房内就传来了安清均匀呼吸声的。 她这一觉睡得舒坦,却不知满宫上下都在讨论她这位新上任的五福晋。 之前关于‘黑福晋’的流言传的这么沸沸扬扬,所以,安清今早一出现在宫里,这流言虽不攻自破了,但仍掀起了好一波热度。 除此之外呢,关于康熙赏了安清一柄玉如意之事,则是这宫里另一大谈资。 有的人当个闲话听听,但有的人却为此辗转反侧。 太子的毓庆宫后院,太子妃处。 “皇阿玛真赏了她玉如意?”太子妃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盯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问。 小太监回道:“千真万确,宫里上下都传遍了,皇上很是满意这个儿媳妇。” 皇上满意老五福晋?太子妃顿时有些慌了。 要问太子妃在这宫里最怕什么,不是怕在太子这失宠,而是失去在康熙心中儿媳第一人的位置。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和看笑话的人。 太子从一开始就不喜她,反而更偏宠后院的侧福晋和格格们,想当初毓庆宫上下见她不得太子的宠,那些子小人可没给她使绊子。 但自从她在皇阿玛那里得了几次夸赞,给太子给毓庆宫长了几次脸,太子待她才好上了几分。 自那之后,太子妃便明白了,她只有做一个对太子有用的人,才能在这毓庆宫里站住脚。 可如何才算有用呢,她阿玛去世了,弟弟们在官场上还不得用,在朝堂上于太子而言怕是没什么助力,那目前能抓住的也只有拼命地在皇宫中立住贤惠的名声,以及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 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宫女见自家主子样子,连忙摆手让回话的小太监下去。 “太子妃,您别担心,皇上这般看重五福晋,只是因为她的家世,在皇上心里,她越不过您去的。” 太子妃深吸了口气,缓了好一会才说道:“没错,皇上一向礼重蒙古,之所以这么抬举她,定是因为她身后科尔沁的缘故。” 话虽这么说,但太子妃心里仍然有些隐隐的不安。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想接下来对策才好。 * 比起太子妃被一柄玉如意引发的不安,另一头,五阿哥后院的刘侧福晋处,则是因为‘黑福晋’这传言被打破而恼怒不已。 在安清这个福晋嫁来之前,这五阿哥后院第一人当属刘侧福晋莫属,她可是生了五阿哥的长子,也是这院子目前唯一的孩子。 就凭着这独一份的存在,她在这后院里也是要横着走的。 “真是便宜她了。”刘侧福晋绞着手中的帕子,恨恨地同身边的大宫女瑞娟抱怨。 之前关于那‘黑福晋’的传言,她可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没想到这会一看倒像是给对方造势了。 她又怎么可能不恨。 听她提起这事,瑞娟给刘侧福晋捶着肩的手一顿,神色有些迟疑。 之前的那事她就不太赞同刘侧福晋去做,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主子爷彻查后院时,好在没把她们给牵扯出来。 “主子,福晋她出身贵重,您之后还是避着些比较好。”瑞娟苦口婆心地劝道。 避着?刘侧福晋轻扯了下嘴角,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出身好又有什么用,在家里时,她娘虽是个妾,却能在府里管家,备受她爹偏爱,事事都压出身高贵的嫡母一头。 而她虽身为庶出之女,这么多年在家里却把那些嫡出姐妹压的死死的,可见在这后宅之中出身也没这么重要。 瑞娟在刘侧福晋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自是清楚她的心思,只是有些话她身为奴婢的却不好说。 刘侧福晋进宫前也只是一个地方县令之女,怎么好和这紫禁城里相比,更别提皇家最是讲究出身尊卑的地方。 五福晋出身科尔沁,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不管是皇上,还是后宫的太后,定是都不会允许这院里的女人越过福晋去的。 再说了,这世上如她嫡母那般无用的又能有几人。 瑞娟默默叹了口气,她是侧福晋身边的人,只有她好了,自个才能好。 她本想着再劝劝,但里间的小阿哥突然醒了,没法子,也只能日后寻着机会再劝了。 8 五福 安清这一觉睡的好,醒来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 她向来随性惯了,屋子里这会也没旁人,便没着急梳头更衣,继续窝在耳房的软榻上望着窗外发愣。 耳房的窗外是一小片竹林,因为向阳,长势很是喜人。 一阵微风吹来,深绿色的竹叶沙沙作响。 她脑子里不由盘算起种西瓜的事,这会种虽稍晚了些,但总归还是来得及的。 方才她已经让麦冬把那些西瓜种子拿到太阳下晒了晒,待小喜子把花盆和工具找回来,便可以先着手育苗的事。 趁着安清歇晌的功夫,春晓已经热好了几样寻常的点心,见她起身了,便连着刚煮好的茶一并给端了进来。 她就着茶吃了几块绿豆糕和桂花糕,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也没什么胃口。 “福晋,刘侧福晋和两个格格过来给您请安了。”麦冬从外面匆匆进来,回禀道。 安清没有意外,“把她们请去正殿,紫苏,帮我梳洗更衣。” 说起来,胤祺这后院的情况确实也不算复杂,现有一个侧福晋,两个格格,都是之前选秀时进来的,本来还有一个格格,但刚进这后院没多久便染疾去了。 侧福晋刘佳氏,汉军旗出身,父亲在岭南做县令,现膝下有一子,也是胤祺的长子弘昇,刚满一周岁。 另外两个格格,一个是出身满洲大姓的瓜尔佳氏,但父亲官职不高,家里也没有得力的直属亲戚,另一个也是出身汉军旗,白佳氏,父亲也是个地方县令。 三人中最得宠的是刘佳氏,据说刚生了孩子不久,胤祺就忙着上折子给她请封了侧福晋,一时也说不好是母凭子贵,还是独得恩宠了。 但这整体看来呢,这后院人员关系不算复杂,之后倒是也好管理一些。 安清过来时,三人已经在正殿喝了好一会茶了。 见福晋过来,她们立马恭恭敬敬地站起了身。 “妾身给福晋请安。” 安清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她坐在上首,对底下三人倒是看的真切,位置离她最近的应该就是侧福晋刘佳氏,虽穿了一身旗装,但一眼就能瞧出来不是满洲女子,举止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南方女子弱柳扶风般的娇柔。 原来胤祺喜欢这样的呀,啧啧,倒是个难得的美人。 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宜妃那种明艳大方款的,如果非要问他们两人谁的审美好,安清也许嘴上会说各花入各眼,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至于另外两人,她一时还真分不清哪个是白佳氏,哪个是瓜尔佳氏。 不过也不碍事,接下来三人依次上前给她敬茶,她们自个自报了家门。 原来个头高些的是瓜尔佳氏,脸圆些的那个是白佳氏,两人长得也很清秀。 这新官上任第一日,安清总算是把‘同事’的脸和名对上了。 最后则是胤祺唯一的孩子弘昇给她这个嫡额娘磕头请安。 小阿哥长得虎头虎脑的,还不会走路,由奶娘抱着向前给安清请了安。 离的近了些,安清才发现这孩子身子骨瞧着似不太硬朗的样子,她有心询问奶娘几句,但刘佳氏却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让人觉得有些无趣。 罢了,她这个嫡额娘就是个名头而已,总归又不用让她来养。 不过,看到这孩子安清不由想到了她三哥,当初赐婚没多久,她阿爹他们就查到了胤祺这边的情况。 当她三哥知道胤祺有了个长子后,替她好一阵委屈,硬说什么他好好的妹妹凭什么给人家养孩子。 安清又好笑又无奈,哪里用得着她养啊,人家有额娘。 侧福晋是上了皇家玉蝶的,可以自己养孩子呢。 不过,这也正如了她的意,养孩子本来就是件很麻烦的事,自个的都不是很想养,何况是养别人的。 安清全程一直表现的很和善,给三人和小阿哥都赏了些东西,算是她这个福晋给的见面礼。 她的性格一向如此,秉持着与人为善的相处之道,也愿意先抛出友善的橄榄枝,但若是这橄榄枝对方不愿意接,上赶着给她找不痛快,那她也不是软柿子。 “福晋,这些是咱们院以往的一些账本,请您过目。” 刘侧福晋让身边的宫女捧上来一叠账本,之前这后院一直都是她管家,这院里之前没有福晋,管家权一直都在刘侧福晋手里,这会福晋进门了,她自是理应把管家之权交出来。 安清轻‘嗯’了声,示意紫苏把账本接了过来。 刘侧福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惶惶道:“还请福晋恕罪,妾身因自幼熟识汉文,满文虽也精通,但之前在家里还是汉文用的多一些,所以这账本便都是用汉文记的。” 众所周知,满洲贵族的八旗子女,自幼便要学习满蒙汉三语,这是她们的必学课程。 但相比来说,蒙古那边的贵族子女只学满蒙两种语言,汉话可能会说上些,但于纸墨书写上定是不精通,如宫中的太后和蒙古嫔妃皆是如此。 现场一片静默,底下两个格格连大气都不敢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刘侧福晋是在和安清别苗头呢。 或者说,她在故意激怒安清。 康熙推崇汉学,所以不管是后宫各宫的主子,还是各位皇子公主,但凡是擅长些的,哪个不是因此而沾沾自得,似乎觉得因此就能高旁人一等似的。 “也是妾身的疏忽,福晋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找妾身。”刘侧福晋仍自顾自地说道,这架子不禁有些端着了。 安清轻抿了口茶水,手中的杯盏重新放回了桌上,清脆的瓷器和桌面的碰撞声,不由让人的心跟着一咯噔。 “你有心了。”她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但这种事,还是别发生的好。” 众人不禁一顿,很快便明白了安清的言外之意。 但凡回头找上她,也就是说这账本有问题,去问责的。 刘侧福晋神色不由一僵。 安清这番不动声色地敲打后,倒也没再追着她不放,转而询问起了瓜尔佳氏和白佳氏两位格格。 也没问什么要紧的,主要就是话家常,说通俗点,就是她这个后院新上任的小领导对下属员工表示下人文关怀。 “我这人喜静,平日里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们也不用每日过来请安,只需按规矩,初一十五过来就行。” 三人忙齐声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屋内众人的注意力直接被引了过去。 安清看了眼紫苏。 紫苏轻点下头,她出去一趟后没多久便回来了,“福晋,爷让人给您送了几盆花。” 安清愣了下,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想到昨晚的事。 胤祺误会她说喜欢种点东西是种花,所以今日便送来了几盆? 待一行人来到院子里,安清看到那两盆番茄盆栽后,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知道那两个小花坛要种什么了! 番茄是明朝万历年间传入中国的,但很长时间内被当做观赏性植物种植在花盆中,人们认为其鲜艳的果实有毒,据说是在乾隆后期才有人最开始食用。 这会的番茄因果实色泽鲜明,瞧着很是喜庆,还被当成观赏性植物在宫中盛行。 所以,把它们种在那两个小花坛中,则是再合适不过了。 旁人看来是花,对安清来说却是蔬菜。 * 刘侧福晋和两个格格从正院出来后,便径直朝着各自的院子而去。 相比于其他兄弟来说,胤祺这后院的人确实不算多,住起来也相对宽敞一些。 除了安清所在的正殿外,刘侧福晋住在东配殿,瓜尔佳氏和白佳氏两位格格则住在西配殿。 东配殿和西配殿两个院子离得不远。 刘侧福晋一个人趾高气昂地走在前头,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几盆胤祺让人送来的盆栽,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瓜尔佳氏和白佳氏则跟在后头,直到看到对方进了院子后,两人才紧跟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门一关,白佳氏便忍不住了,“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给爷生了个儿子吗!” 瓜尔佳氏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小声些。 刘佳氏毕竟是侧福晋,她们只是格格,招惹不起。 话又说回来,给爷生了儿子可不就是了不得吗,不然凭她一个汉军旗县令之女,又怎么可能在福晋进门前便加封为侧福晋。 但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朝爬的高些便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新福晋进门第一日就敢公然挑衅,这是嫌自己还不够冒头呀。 “以前咱们忌惮着她,那是因为这后院没有福晋,她又管着家,可现在不同了,我瞧着福晋可不是泥捏性子的人儿,就看她还能蹦跶多久!” 白佳氏是个炮仗性子,但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发泄一通后便带着贴身宫女回自个屋去了。 瓜尔佳氏却是个多思的性子,这会站在院中便忍不住多想了起来。 白佳氏刚刚有句话说的没错,福晋虽瞧着和善,但内子里却绝不是那种泥捏性子的人。 瓜尔佳氏和刘侧福晋是同批选秀的秀女,也是一同进的这后院,对她自然比旁人了解一些,也能一眼瞧出她打的什么算盘。 之前外边就在传五皇子后宅的刘侧福晋得宠,又有长子傍身,日后定会成为新福晋的眼中钉。 方才在福晋处,刘佳氏分明就是想要激怒福晋,被斥责也好,被惩罚也罢,看样子她是想坐实这一传言,从而给福晋扣上一个‘善妒’的名号。 这样日后不管是宫里,还是在爷那边,她总归是占了先机的,若是能再趁机让爷和福晋生了嫌隙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谁知福晋年纪虽不大,偏偏是个沉得住气的,不仅没生气,还四两拨千斤顺势给了对方个下马威。 瓜尔佳氏在旁瞧着,刘佳氏那些自以为会戳到福晋软肋的话,人家好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份心性着实让人佩服,或许这就是出身带来的底气吧。 正院里,翠柳已经气的把刘侧福晋翻来覆去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福晋,您怎么瞧着一点都不生气啊?” 安清笑着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无非就是那些子后宅争宠别苗头的手段伎俩而已,她阿爹身边也有一些妃子,安清打小跟在她阿娘身边见多了。 她们争她们的,身为正室,小打小闹她该敲打的敲打,却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只要别妨碍到她都好说。 说白了,胤祺后宅的这些莺莺燕燕还没有眼前这几盆番茄盆栽吸引她呢,不过,这会番茄在宫里还叫西番柿。 据小喜子说,宫里不少主子都喜欢养几盆在屋里,果子红彤彤的,瞧着好看。 但对安清来说,好看哪有好吃重要啊。 番茄炒鸡蛋,她来了! 9 五福 番茄是茄科植物,根系发达,如果想要后期果实结的好,那便得先让它的根系更舒展,长得更强壮才行。 但种在花盆中,注定了会对其根部生长造成一定的局限性,再加上宫中的东西一向讲究精致,观赏性植物的花盆自然是不会很大,自然没有种在土里的好。 胤祺送来的这几盆番茄应该是奉宸苑花房里精心培育出来的,长势甚是喜人,这会瞧着已经要开始长真叶了,再过些时日便可移栽到土里。 安清交代人小心把花盆搬到了西暖阁的游廊前,院里恰好有个之前在奉宸苑花房当差的小太监,便暂时交由他来看管。 见下午没什么其他的要紧事,紫苏拿来了嫁妆单子,开始和安清一起对账入库。 嫁妆是大婚前一日送过来的,连着皇家当时下聘的聘礼,整整摆满了一个院子。 这些嫁妆里除了衣服首饰,还有大到箱匣,小到烛台手巾胰子等日用品,真的是面面俱全。 除此之外,陪嫁里还有现银和银票,连让打赏人的银锭子和金叶子都各自准备了一匣子。 最让安清意外的是,竟还有一些京城的田庄和铺面,是赐婚圣旨下来后,她阿爹阿娘特地让人过来置办的,甚至还在外城给她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子。 当初阿娘把嫁妆单子那给安清看时,她当场就懵了,甚至还呆呆地问她阿娘,不会是偷偷把他们家的家底给掏空了吧,惹的她阿娘哭笑不得。 安清隐约知道清朝时的厚嫁之风盛行,但却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当然,她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之所以能这么丰厚,定也是她阿爹阿娘疼她的缘故。 这会东西全都堆在库房里,所有的东西需要分类整理存放,再行记录入册。 安清站在门口看着就知道是个大工程,于是让紫苏多喊些人过来,由她来安排分配活计。 紫苏跟了安清这么久,又一直是她的大管家,做起事来自然是极干脆利索的,很快招呼人忙活了起来。 正殿这般动静,相隔不远的东西配殿自然不可能听不到。 西配殿院里,瓜尔佳氏和白佳氏都闻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是福晋院里的动静吧,这是在做什么?”白佳氏被贴身宫女扶着,勾着脑袋往正殿的方向瞧。 瓜尔佳氏沉思了一瞬,“应该是在忙着整顿嫁妆吧。” 白佳氏撇了撇嘴,话语中难掩羡慕:“也是,那么多的嫁妆,可不得好好整整。” 哪里像她们啊,当初就一个小包袱进了宫,别说什么嫁妆了,体己的银子都没有带多少。 瓜尔佳氏却没接她的话,福晋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自是她们比不了的,这就是人的命,羡慕不来。 不过,想到前日那流水一般的嫁妆陆续抬进来的场景,绫罗绸缎、貂皮大氅、器皿摆设,还有那满满几匣子的玛瑙宝石金银玉首饰。 当时宫里不知有多少人瞧着眼热,又不知酸了多少人。 据说就单单比太子妃的嫁妆少了十几抬,比前面大福晋、三福晋和四福晋都要多,而且,每抬都还相当的殷实,绝没有任何虚抬充场面的意思。 不过,按照家世来看,五福晋是蒙古王爷家的嫡女,身份上自然也贵重一些,即便比其他皇子福晋厚一些,也是说得过去的。 再说,人家敢这么抬进来,那之前必然也是经过皇上准许的,于情于理,旁人自然也无可指摘。 “那院什么情况,都打听到了吗?” 东配殿里,刘侧福晋正皱着眉问下面跪着回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低着头:“回主子,奴才刚刚去正院门口转了一圈,一直没找着机会靠近,但听着里面的动静,应该是在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刘侧福晋喃喃道,“收拾什么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听着像是一个院里的人都出动了吧。” 小太监哪里知道,于是只低着头不敢应话。 瑞娟恰好进来送茶水,端着茶盏的手不由一顿。 她倒是猜出了一二,但一想前日福晋嫁妆抬进来的那天,刘侧福晋发了好一通脾气的事,便决定不去触碰这个眉头。 也省的节外生枝。 然而,她不说并不代表别人不说,一旁的赵嬷嬷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不会是在整顿嫁妆吧,这新妇进门第二日,除了这个也没其他的了。” 刘侧福晋闻言,脸色果然就黑了下来,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砸在了小太监的身前。 滚烫的茶水溅在小太监的手上,小太监身子一抖,愣是咬紧了牙才没叫出声。 瑞娟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嘴上还是劝道:“主子消消气,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她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先出去。 小太监会意,立马起身退了出去,临离开前还隐晦地朝着瑞娟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赵嬷嬷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撇了撇嘴,心想她倒是会收买人心。 瑞娟却没管赵嬷嬷,继续耐心劝着:“主子,您知道的,爷最是注重规矩,这福晋刚进门,若是爷知道了您在院里发脾气,定会以为您是对福晋不敬,这样对您和小阿哥可都不好啊。”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您想想之前的钱格格。” 听到钱格格,刘侧福晋神色一僵,似是要有所松动。 瑞娟见状,心下不由一松,能听得进去就好。 至于为何提起这钱格格便能让刘侧福晋有所忌惮,这事确实有段渊源。 这个钱格格是与白佳氏同批的秀女,两人也是一同来的这后院。 当初钱格格仗着多承宠了几次,便开始越来骄纵狂妄了起来,宜妃娘娘得知后,派了身边的宫女前来对其训诫了一番,谁知钱格格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在宫女走后,在院里大发脾气。 爷知晓了此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接给钱格格禁足,说其忤逆长辈,没有规矩,自此之后再也没去过她房里。 钱格格也是在禁足期间染了急症,最终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赵嬷嬷不知这其中缘由,但见刘侧福晋竟这般听瑞娟这个小妮子的,顿时便不乐意了。 “瑞娟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主子和小阿哥能同旁人一样吗,咱们小阿哥可是爷唯一的孩子,咱们主子更是上了玉蝶的侧福晋。” 瑞娟瞥了赵嬷嬷一眼,没说话。 这上了玉蝶的侧福晋,说到底终究还是个妾,如何又能迈得过福晋去。 赵嬷嬷却明显没这个认知,仍在那洋洋自得道:“爷对咱们主子的感情,自然也是那些子无关痛痒的人比不上的,不然爷也不会赶在福晋进门前匆忙给主子请封了侧福晋,说白了,还不是怕福晋进门后,咱们主子受委屈吗。” 说罢,她还一脸与有荣焉地看着刘侧福晋。 刘侧福晋对此似很是受用,嘴角下意识扬了扬。 “还有,瑞娟姑娘啊,不是老奴说你,瞧瞧你刚刚那话,看似是为咱们主子着想,但哪句不是踩着咱们主子去抬福晋,不知道还以为福晋才是你的主子呢。”赵嬷嬷阴阳怪气道。 瑞娟心里一凌,连忙跪下请罪,“主子明鉴,奴婢不敢,奴婢都是为了主子着想。” 刘侧福晋自是不信瑞娟会背主,旁的不说,这福晋才进门一天,她就算想背主,怕是连门都没找到呢。 她瞪了赵嬷嬷一眼,示意她收敛些。 赵嬷嬷也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地闭上嘴。 刘侧福晋虽没信了赵嬷嬷的挑拨离间,但这会也确实不想听瑞娟说那些丧气的话,于是借着让她去隔壁看着小阿哥把人打发了出去。 赵嬷嬷眼底划过一抹得意,小丫头片子还想和她比,她可是主子的奶嬷嬷,自小看着她长大,自是知道她的脾气秉性,也清楚她的野心和欲望。 瑞娟没法子,只能离开,但离开前还是有些担忧地看向屋内的两人一眼。 她是刘侧福晋身边的贴身的大宫女,在她还只是格格时就一直跟在身边伺候,刘侧福晋对她也一直很是倚重,之前也算是能听进去她的话。 但这一切从赵嬷嬷过来后便发生了变化。 赵嬷嬷是刘侧福晋的奶嬷嬷,本来依着刘侧福晋的身份是不能带人进来的,但因着她生小阿哥后身子亏空的厉害,爷才特地去找宜妃娘娘要了恩典,准许她把奶嬷嬷接进来伺候。 然而,就是因为赵嬷嬷的到来,刘侧福晋的性子是越来越左了,心也开始越来越大。 每次但凡瑞娟想劝一劝,赵嬷嬷总会从中作梗,动不动就拿她们在岭南家里那一套出来说。 今日在去给福晋请安前,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劝说一二,谁知还是被赵嬷嬷打了茬去,拉着刘侧福晋在屋里待了好久,也不知又在筹谋着什么。 最后,就连去给福晋请安,刘侧福晋都没带她,而是特地带了赵嬷嬷一起。 瑞娟默默叹了口气,也不知今日在福晋院里有没有惹出什么事来。 这边房门一关,刘侧福晋便说了赵嬷嬷几句,让她以后不要和瑞娟过不去,她在宫里本就没什么可用的人。 赵嬷嬷也不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说:“我就是觉得那丫头太嫩了,哪里懂这后宅之事,只知道一味地劝您避让,可不争又能有什么出息。” “旁的不说,就看咱们姨娘,她要是不争,哪有她和秀娘在家里的风光啊。” 刘侧福晋听赵嬷嬷提起自己的娘亲,又唤自己的乳名,脸色也不由好了些。 说白了,她也是打心底认可这些话的。 “不过,那丫头说的也对,秀娘你也别院里发脾气,别平白让人传到爷那里,再惹了爷不高兴就不值当了。” 刘侧福晋哪里不知道这些,可一想到那日嫁妆像流水一般抬进来的场景,她就是心里不舒坦。 以前在家里时,有一次她姨娘和嫡母起了嫌隙,她嫡母指着她们娘俩骂,说她们就是做妾的命,一辈子都别想知道什么是明媒正娶的滋味。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一样种在她的心里,埋藏了好多年。 直到后来她进了宫,做了皇子的格格,还暗暗觉得给皇家做妾,可比去小门小户当正妻强多了。 但自那日看到福晋的嫁妆进门,她才终于深切体会到了她嫡母那句话的意思。 赵嬷嬷拍了拍她的手,继续劝道:“您要看长远些,要想法子抓紧爷才好,咱们爷是皇子,以后怎么说也是个王爷,福晋再多嫁妆又如何,还能有以后王府的产业大呀,日后只要咱们小阿哥承了爵位,这些可就都是你们母子的了啊……” 10 五福 按着规矩,才大婚第二日,胤祺晚上是得在安清这个嫡福晋院里用膳及留宿的。 他过来时,安清正在吩咐人去御膳茶房提膳,中午那会是她一个人用膳,不好太张扬,但这会胤祺在,那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些。 别问,问就是你们主子爷想吃! 当然,借了人家的名头,她也没忘记问一问胤祺的意见。 胤祺在吃食上向来随意,也没多想,顺口回道:“你看着安排就好。” 安清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禁悱恻了起来。 他这回答在后世怕是高低都得掀起一场家庭风波吧,尤记得上辈子有个博士生师兄有一天愁眉苦脸地在实验田头唉声叹气,在另一师兄的细问下才知道,原来是女朋友生气了。 至于生气的原因嘛,就是两人出去吃饭,女朋友问吃什么,他随口回了句‘随便’,然后他女朋友就莫名其妙生气了,说他敷衍,不想和她出来吃饭就直说。 他这话一出,瞬间引起了在场好几个师兄的共鸣,都表示自己也遇到这种事,还一致觉得自己很委屈。 最后还是同组的一个师姐看不下去,拉着几个大直男,好说歹说一番才让几人意识到问题所在。 女生询问你的意见不是和你客气,而是想着和你商量,而你的回答却又重新把问题抛了回去,这换谁谁会高兴啊。 不过,安清却不同,她是真的只是客气一下,见他这么说,便真的毫无顾忌地安排了起来。 再说了,他们的关系可比男女朋友单纯多了,自然没这么多弯弯道道。 宫女端来了热水和帕子,胤祺净完手后,来到了侧间的软榻上坐着。 御膳茶房要负责整个阿哥所的餐食,传膳自是需要些时间,安清安排妥帖后,也在软榻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了张案几。 胤祺见她眉眼间显了些疲惫之色,出言关心道:“午间没歇响吗?” 安清顿了下,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但还是如实回道:“歇了会,但下午还有事要忙,没敢睡太久。” 胤祺轻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下来便没再说话。 说起来,两人虽然昨晚刚滚了床单,但关系着实谈不上熟络,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两天而已,这会屋子里只有两人,不免有些尴尬冷场。 但不管昨晚还是今日,安清都能感受到胤祺这个人还算体贴,两人独处之时,他好像是生怕让她觉得被冷落,每每都会主动找些话题来聊。 他甚至还有些不善言辞,能找的话题差不多就是‘吃了吗’‘睡了吗’‘是不是不舒服’之类的,基本属于一来一回便能结束,就像此时这般。 安清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没再为难他,开始主动找话题,活跃起了气氛。 至于什么话题,她也懒得扯些有的没的,直接讲起自己下午都干了些什么,见了院里的下人啊,顺便就他给自己院挑人这事表示下感谢,当然,还有刘佳氏她们过来请安的事,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达通。 她这即是为了活跃气氛,也有汇报工作的成分在,毕竟如今占着人家福晋的名头呢。 不过,这如何汇报工作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注意的便是主次分明,主要是表现自己的管家能力,以及对他妾室宽厚的态度,当然了,这个不能直接说,要让对方意会才行,也是相当考验安清说话的艺术了。 其次嘛,便是要投其所好,夸一夸胤祺的独苗苗儿子,和她的宠妾刘侧福晋,顺带着还捎上看瓜尔佳氏、白佳氏两位格格,但夸人也要讲方式方法的,必须言之有物才行。 比如—— “小阿哥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眉眼间能瞧出来,长得像爷。” “刘佳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是个才情俱佳的女子,了不得了不得。” “没想到瓜尔佳氏女红竟然这么好,她送了我一个帕子,那上面喜鹊真是绣的活灵活现啊。” “白佳氏性子活泼爽利,说起话来妙语连珠、诙谐幽默,是个难得的秒人儿。” “……” 安清自认为表现的还不错,这天应该是聊到了胤祺的心坎上了,不仅着重夸了他的宠妾和儿子,还表现了后院妻妾和谐的氛围,这换谁都会很满意才是。 胤祺看着面前款款而谈、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眼底也不由染上了丝笑意。 白佳氏是不是个妙人儿,他是没什么印象的,毕竟安清口中所描述的几人,皆和他印象中的样子相差甚远。 但在胤祺看来,安清却是个实打实难得的妙人,好像不管什么人或事,从她的口中说出,都是这么绘声绘色,令人神往。 尤其她说话时,虽然看着规矩有礼,但身上却没有宫中女子那种很沉重的拘束感,一颦一笑都充满着活力和生命力,瞧着让人心里很是敞亮。 这大概是草原上女子独特的风采吧。 也许皇玛嬷和咸福宫娘娘年轻时也曾这样过,只是在这深宫磋磨半生后,早都被磨平了。 只是……胤祺看着面前的安清,似是想到了什么,冲口而出:“你当真觉得刘佳氏厉害?” 安清愣了愣,立马警觉了起来,什么情况啊,她刚刚如此卖力的表现,他还是不放心自己? 她斟酌了下词句:“自然是当真啊,她诗词歌赋张口就来,琴棋书画也都精通,有这般本事的女子,反正我是没遇到过几个。” 通过下午的短暂相处,旁的不说,刘佳氏扎实的文学功底还挺好辨识的,毕竟她可没少引经据典,虽然有卖弄的成分在。 胤祺见她神情真诚,不似作假,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会,又问:“你……会羡慕吗?” 安清眨了眨眼,还来? 好家伙,这人颇有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啊。 “欣赏会有,但羡慕还谈不上。”她如实回道。 胤祺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怎么讲?” 安清耸了耸肩,她太清楚自己什么德行了,上辈子就是个理科生,实在是学不来那些诗词歌赋,更不会去羡慕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她对自己的专业还是很自信的。 “人各有所长,我做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和他人的长处比较,这不是自寻烦恼嘛,只要我不和他们比不就好了。” 再说了,一人有一人的活法,她会承认并欣赏别人的优秀,但也会正视自己的优点,这不冲突。 胤祺不知怎么想的,听到这话后突然沉默了起来,他低垂着眼睫,神色难辨。 安清一头雾水,细细回想了下方才说的话,自觉并没有什么问题。 “若是旁人要你比呢?”胤祺目光幽幽,一双漆黑的眼眸显得若有所思。 安清怔了下,心里稍一琢磨,突然理清了一些门道。 他这话显然不是冲着她来的,应该问的是他自己。 旁人要你比呢?这里的‘旁人’大概率是康熙,至于和谁比,那自然也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了。 唉,说起来,面前的这个少年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八岁,放后世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什么心性啊,城府啊,这会定是还没修炼到位。 面对着这么多优秀的兄弟,还有个康熙这种疯狂鸡娃的老父亲,孩子迷茫彷徨也实属正常。 安清心底有了些数,面上却丝毫未显,人际交往中很关键的一点便是,当对方不想让你看破时,那即便你看破了也只能继续装傻。 “爷,您是想让我和刘侧福晋比?”她一脸惶然,不确定地问,“您是也想让我学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胤祺愣了下,见她误会,忙解释道:“没有,你很好,不用学这些。”也不用和任何人比。 安清状作松了口气,似是那刚被大赦的罪人,刚刚还苦大仇深的脸总算是有了丝笑意。 胤祺见她这般,嘴角下意识扬了扬,看来她是真不喜欢这些。 其实,他也不是很喜欢,但有时却要装着去喜欢罢了。 “所以说啊,这定是要求的人不对。”安清一锤定音道。 胤祺神色一晃,有些诧异地看向安清,低声道:“要求的人不对?” 安清重重地点了点头,坚定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胤祺低头沉吟了半晌,神色几经变化,但眉头始终微微皱着。 念着两人日后总归还要相处很长时间,安清决定也充当一把知心姐姐的角色。 “其实,我阿娘小时候也是逼我学过琴的,我那会还小,学起来也很是痛苦,我阿爹疼我,不忍心看我每天受罪就不让我学了,所以便没坚持下去。” “那你长大后没后悔过?”胤祺问。 她明明说欣赏来着,可见也并非讨厌,若是当初坚持下来,现在也定是有所成就。 安清明白他的意思,但真心来讲,后悔真谈不上。 她向来是实用派,不管学什么讲究的都是是否对她有用,反正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对她而言用途都不大,而且又不喜欢,那何必去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 “没有啊,这些旁人擅长我会觉得很厉害,但让我去学就没这么喜欢了,再说了,当别人被关在屋子里埋头苦学时,我那时候却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骑马捉兔子,别提多开心了。” 说完,安清还‘嘿嘿’笑了两声,瞧着颇为没心没肺:“有得必有失,没道理天下好事都被我占了吧。” 有得必有失,胤祺在心里细细咂摸起了这句话。 旁人都说他是因为长在皇玛嬷身边,被她老人家耽误了,但只有胤祺自己最清楚,他的童年是过的多开心。 他羡慕兄弟们能得到皇阿玛的赞赏,但兄弟们又何尝不羡慕他能得到皇玛嬷的偏爱。 对啊,有得必有失,胤祺眼底闪过了一丝释然。 或者也可以说,有失必有得, 又过了会,去提膳的小太监终于回来了。 晚上御茶膳房准备的是锅子,去提膳前小太监就打听清楚过来禀告了,她觉得这天还不是很热,吃锅子倒也合适,便让人去提了。 宫里的吃食有讲究,上双不上单。锅子上了两品,八宝奶猪火锅,金银鸭子火锅。 另外还有大碗菜四品、怀碗菜四品、碟菜六品、片盘两品……满满摆满了一膳桌。 吃锅子的话,膳房有自己的几种蘸料,这会一并都送来了,但安清却有着自己的独特蘸料秘方。 春晓很是清楚安清的口味,刚刚提膳时特意跟了过去,特地跟过去现调了几碟带了过来。 安清看着面前熟悉的灵魂蘸料碟,眼睛亮了亮,这香油蘸料碟配方可是上辈子她一个师姐分享给她的,她吃了一次就爱上了,自此便不可自拔,成为椒房独宠。 按理说还应加上一小勺蒜泥才算完美,但瞥了眼胤祺,还是算了吧,她虽不想着争宠,但这新婚燕尔的,她也不能上赶着膈应人不是。 安清吃饭一向没这么多讲究,也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服侍,想吃什么自己来便好,有人桌上忙前忙后布菜,她反而会不自在。 皇家里规矩重,胤祺平日里还是比较注意餐桌礼仪的,但他自幼在太后身边,也清楚蒙古那边大多没这么多讲究,这会倒也很随意。 安清从翻滚的锅子里夹了一片烫好的羊肉,随手放在了料碟中滚了滚,吃的那叫一个口齿留香。 胤祺看着新奇,也让春晓给了他一碟,没想到竟然出奇的好吃,于是果断抛弃了御茶膳房的那些。 安清旁眼看着,心里忍不住沾沾自喜,不错不错,是个有品位的人。 主子用完膳后,紫苏领着宫人们进来收拾,按照惯例,主子没动的那些菜,便是由他们带下去分着吃了。 古代晚上也没什么休闲娱乐的活动,吃饱喝足下一步就是洗洗睡吧。 安清平日里很是注重养生,饭后不能立即洗漱,容易影响消化,所以她愣是在屋子里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去洗的澡。 待她从浴房出来时,胤祺正坐在书案前看书,很是专注,压根没发现有人进来。 安清也没打扰,蹑手蹑脚地绕到了软榻这边,脱下脚上的鞋子,爬了上去。 这大晚上的,她实在不知道要干什么,最后只能无聊地坐在那,望着矮桌上晃动的烛火,不由地发起了呆。 胤祺抬头便看到这副场景,少女身着一身月光白锦绸里衣,双腿屈于胸前,长发随意地散着,眉眼如画,朱唇皓齿。 只是,那双大大的杏眼突然开始不由使唤,上下眼皮开始直打架,昏昏欲睡了起来。 胤祺没有任何犹豫,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走了过来。 听到动静,安清突然回过神来,侧身仰头看了过来,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去的迷离。 “困了?”胤祺问。 安清眨了眨眼,“有点。” 胤祺微微颔首,“好,那便安置吧。” 说罢,他便抬腿进了侧间的浴房,颇为利索,独留下安清一人在原地,大概呆滞了半分钟后,她也想开了。 也行吧,安置就安置,总归这厮技术还可以,自己也不吃亏。 她边默念了着后世婚姻法中的夫妻义务条款,边悠悠地爬上了床。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安清想的方向发展,在她期期艾艾地等待下,胤祺却直言道体谅她初经人事,今晚决定素睡。 可这会时辰尚早,漫漫长夜,总得做点什么才好打发时间,思来想去也只有盖着被子纯聊天最合适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清的眼皮又开始不听话。 “你西暖阁游廊前摆着的那排花盆是做什么用的?”胤祺突然问道。 他方才过来时,在院子远远便看到了,整整一排,目测得有十几二十个的样子,里面也每种花,就是空空的一个盆。 安清猛地清醒了,对哦,她就说有什么事情忘了! 院内那块地虽然隐蔽,但总归是要和胤祺打声招呼的,毕竟这可是他的后院。 她侧过身看向身边的人,思索了片刻,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种瓜的计划和盘托出。 胤祺听完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要在院里种西瓜?” 安清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殷切:“可以吗?” 说罢,她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放心吧,那位置很是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过去,不会有碍观瞻的,我也是看着那地空着可惜了。” 看着小姑娘这般哀切的神态,胤祺心头不由一软。 种些瓜果啊,宫里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行,也罢,总归是关上门在自己院子里折腾,也碍不到其他人,平时注意些就好。 “所以,你之前说的喜欢种东西不是种花?”那他下午还让人巴巴地送来几盆花草做什么。 安清是何等会瞧眼色的人,立马就否认道:“自然不是,我什么都种点,也喜欢种花。” 胤祺点了点头,原来是什么都喜欢种啊。 他没多想,也不觉得安清是真的会这些,只以为她是初来到这宫里无聊,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就像京城许多闺阁中的女子出去踏青游玩、湖边垂钓一样,都是些乡野情趣,用来打发时间罢了。 毕竟一个王公贵族家的格格,也没得真会去那地里风吹日晒的。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会种吗?”胤祺问。 虽说是为了打发时间,总归要有收获才能有乐趣,要是最后白忙活一场,难免要失落。 安清‘嘿’了一声,小眉头一挑:“小瞧人了不是,您就瞧着吧,等这西瓜熟了,我一定把最甜的那个给您留着!” 放狠话的同时还不忘拍马屁,不愧是她! 不过,一堆西瓜里,鬼知道哪个是最甜的。 但这也不妨碍安清给胤祺画大饼。 没办法,安清也是实在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一番,同时,心里越发觉得胤祺这人能处。 胤祺见她一脸傲娇的小表情,忍不住乐了,“好,那我可要好好等着。” 他还是有些不解,既然种在地里,游廊下那些花盆是做什么用的。 “育苗啊。”安清理所当然地回。 胤祺挑了下眉,“育苗?” 种东西不都是直接种在土里就好了吗,育苗这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 安清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在花盆里育好苗再移栽到土里,这样成活率高,产量也好。” 胤祺有些意外:“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当然了,您以为种东西真这么简单啊,这里面的学文可多了去了呢。”安清微扬了扬下巴,一副种地可是门技术活的表情。 不过,见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安清瞬间也来了兴致,盘着腿坐在床上,开始给他科普起了育苗的小知识,以及育苗的好处。 “我同你讲,这给西瓜育苗说简单简单,但说难也难,首先要把种子在水里浸泡一夜,然后再把种子埋入花盆里,每次1-2颗,还不能埋太深,大概一个指节的位置,最后覆土压实,再浇足量的水就好了。” “哦,对了,花盆里的土也是有讲究的,要专门的培养土,至于这个培养土要怎么弄,其实也不难……” 讲到专业领域,安清简直不要太自信,浑身都像发着光一样。 胤祺看她讲的头头是道,也不由被勾起了兴致来,直言说要亲眼瞧瞧才行,安清爽快地应了下来,并约她明日一同体验一把。 农家乐这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而且,安清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把胤祺的种田基因开发开发,若是他真的对此感兴趣,那以后她再想搞点什么不就容易多了啊。 11 五福 给西瓜育苗这事,胤祺终究还是没有赶上,转天一大早他就被康熙派出京城办差去了。 当胤祺身边的太监过来告知安清时,她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嘀咕,这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啊,大婚三日婚假都还没过完呢,就把人拉回去上班? 啧~不得不感慨,康熙真是拿自己儿子当驴使啊,像胤祺这种还不是太被看重的都这样,可想而知那些他看重的儿子平日里得多忙。 可见皇子皇孙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安清等了胤祺几日见他还没回来,也就没再等了,毕竟农时不等人,耽搁不起。 育苗这活对安清来说实在算不上难,就是稍稍有些繁琐,但在忙活了一上午后,也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立夏刚过,这京城的天已开始有些热了,平日里不动还好,但像安清这样来回折腾了半天的,里衣早已有些汗淋淋的,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必是要梳洗一番才好。 宫女烧好热水,提到了浴房,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连着头发也一并给洗了。 古代可不比现代,头发长还没有吹风机,洗起来麻烦,晾干则更是件麻烦事。 安清这边一从浴室出来,紫苏就带着个小宫女捧着一叠帕子过来了,两人轮换着给她擦拭头发。 今个日头不错,擦拭了大半干后,她便窝在耳房窗边的藤椅上晒头发,阳光晒的人昏昏欲睡,安清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醒来时,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条羊绒毯子,感觉身上有些热意,她随手把毯子掀开了一块。 紫苏在外间听到动静,掀帘进来,“福晋,您醒了啊,春晓已经让人把大地窑给砌好了,正在热炉子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安清顿时来了兴致,披了件衣裳便出去了。 她过来时,院里一群小太监小宫女正围着春晓身边叽叽喳喳说了不听,春晓脾气温和,人缘一向不错,大家都不怕她。 “春晓姐姐,这炉子瞧着可真奇怪,是科尔沁特有的吗?” “你真笨,春晓姐姐说了,这不叫炉子,叫大地窑,也叫面包土窑。” “哇~好香啊,比御茶膳房大师傅做的糕点还香!” …… 春晓一转身看到安清过来了,眼睛倏地亮了:“福晋,我做了蜂蜜小面包,这就起炉了,你快来尝尝。” 太监和宫女们看到主子来了一窝蜂都散开了,虽说他们福晋瞧着和气,但在这宫里该有的规矩却是不能忘的。 这大地窑是春晓让小太监来福拿着银子去造办处请工匠过来搭建的,来福之前就在造办处打过杂,同那里的人熟络,再加上银钱给的足,干起活来自然是没得说。 图纸之前就有,当初在科尔沁时春晓也全程盯着垒过,操作过程自然是十分顺利。 安清像老领导视察似的,晃悠着绕着面包土窑看了一圈,然后大手一挥,表示很满意,并对他们的办事效率进行了嘉奖。 没过多久,热炉的第一炉蜂蜜小面包终于出炉了,安清捏了一个尝了尝,外皮焦焦脆脆,里面则相对松软,有蜂蜜的清甜,也有牛奶的奶香,说句口齿留香也不为过。 嗯,不错不错,春晓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福晋,您还想吃什么,奴婢今儿都给您做。”春晓笑呵呵道。 安清想了下,正好连着忙了几日,这会总算闲了下来,也是时候去宫里表表孝心,刷刷存在感了。 她这初来乍到最应该做的是低调,但身为皇子福晋,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到位。 旁的不说,那日太后因着同族关系待她亲厚,她也不能不知好歹,接下来如何把这份亲厚延续下去,便要由她这个小辈去努力了。 再者,胤祺在太后膝下长大,于情于理,她这个孙媳妇都要主动与之亲近些才是。 安清交代春晓做一些科尔沁那边的糕点,“再做些奶皮子卷吧,各个口味都上来一些,待会我去趟宁寿宫。” 春晓立马明白了安清的用意,丝毫不敢懈怠,拿出了一身的本事,就怕给主子拖后腿。 安清也没闲着,既然要出门,自是要收拾一番,换上一件崭新的绣花鸟蓝色旗装,让梳头宫女梳了个两把头,旗头上装饰着点翠,最后还不忘特地戴上了太后那日赏的那套头面里的赤金钗。 大功告成后,等她再次从屋子里出来,春晓这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除了糕点外,她还煮了一壶茉香芋圆奶茶。 蒙古人多喝咸奶茶,加肉加盐加炒米的那种,安清最初适应了好久,还是喝不习惯,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了,甜奶茶咸奶茶,各有各的好,爱喝什么喝什么呗,多大点事。 安清带着孝敬来到宁寿宫时,太后才刚歇响起来,听到小太监过来禀报老五媳妇来了,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哎呦,太后您这是还没适应突然有孙媳妇了啊。”乌兰嬷嬷拍着大腿笑道。 她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当年跟着她从科尔沁嫁进了这皇宫,主仆两人朝夕相处了几十年,感情很是深厚,私下里也经常会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太后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哀家可早有孙媳妇了。” 太子妃、老大老三老四的福晋,哪个不是她的孙媳妇。 乌兰嬷嬷笑着把太后扶起来更衣,“对对对,瞧老奴这张嘴,太后您是有福之人,少什么也少不了孙媳妇呀。” 话虽这样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满宫的皇子阿哥,在太后心里,哪个又能比得上五阿哥,怕是太子这个嫡孙都未能及啊。 俗话说爱屋及乌,老五媳妇在孙媳妇这行列里也注定是不一样。 太后在更衣,安清则被宁寿宫的小宫女领进了正殿喝茶,屋内也没旁人,闲来无事,她便四处打量起了屋内的陈设。 打眼望去屋内东西并不是很满,但一应摆件却皆是不俗,紫檀山水画片大屏风、黄花梨镶紫檀松鹤纹大宝座、嵌珐琅彩的绣敦……还有旁边那六角紫檀大花几上摆着的青花海水釉里红云龙纹梅瓶。 无一不都是低调中彰显着气派,不奢靡也不清冷,恰到好处。 安清不由在心里生起了一抹敬佩之意。 康熙自幼丧父丧母,是由奶奶孝庄太后抚育长大,并辅佐其称帝登基,而太后这个嫡母于康熙而言,一无血缘关系,也无抚育恩情,更无社稷辅助之功,但却偏偏能得到康熙的敬重,而这份敬重一维持就是几十年之久,太后也倚仗着这份敬重,没少享福。 要知道康熙可是历史上有名宅不住的皇帝,一年到头最喜欢的就是往外面跑,除了一年一度的塞外巡,还有北巡到盛京,西巡去到山西、陕西等地,更有六次下江南。 这种时候,但凡条件允许,康熙都会带上太后这个嫡母随行,天南地北的可没少跟着旅游啊。 当然,古代皇帝要以孝治天下,他这般所为是有做面子的成分,但若真只是做面子工程,又何须做到如此。 太后凭借的怕正是这份‘恰到好处’吧。 在来这紫禁城之前,安清对太后在后宫之事便有所耳闻,她虽为这后宫名义上最大的官,但却鲜少理事,除了嫔妃日常的请安外,其他事皆不过问,皇上爱宠幸谁宠幸谁,爱罚谁罚谁,从不仗着嫡母的名头管东管西。 前朝事务更是一概不插手,包括她娘家的人,皇上是赏是罚,是重用还是冷落,她皆不干涉,乐得做个乐知天命的老太太。 这般有分寸感的嫡母,安清觉得换成任何一位想有所作为的帝王,怕是都会敬着些吧。 乌兰嬷嬷扶着太后过来时,安清已经喝完了一壶茶,她忙起身请安行礼,太后受完礼后,便让安清坐在了身侧。 “等急了吧。”太后身着栗色底绣祥云纹常服,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案几上,笑的很是慈祥。 安清笑着回道:“不会,都怪孙媳愚笨,也没看着点时辰,平白扰着皇玛嬷休息了。” 太后摆了摆手,说道:“无碍,平日这会早都起身了,只今日惫懒了些。” 安清笑了笑。 可能因着信佛的缘故,太后身上有股子淡淡的檀木香味,莫名让人心安。 “今日孙媳身边的宫女做了些科尔沁的点心,孙媳便想着拿来给皇玛嬷尝尝。”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宫女就把安清方才带来的糕点都端了上来。 “呦,五福晋怎知太后午时膳食用的少,”乌兰嬷嬷对安清的印象不错,乐得给两人缓和气氛,“莫非这就是话本子上说的心有灵犀?” 太后笑骂了她两句,让她不会用典故就别瞎用。 她一老婆子和人家小姑娘心有灵犀什么。 安清被打趣了也不羞,反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孙媳觉得嬷嬷说的对。” 乌兰嬷嬷顿时乐了,那爽朗的笑声似要穿透整个宁寿宫,太后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案桌上那几盘熟悉的点心,太后顿觉窝心,是有些日子没吃了,她的目光又落在一个盘子上,不禁咦了一声。 “这盘是什么点心?”太后迟疑了一瞬,“外皮瞧着倒像是奶皮子。” 安清笑着回道:“皇玛嬷好眼力,这个孙媳叫它奶皮子卷,就是用奶皮子卷上些果干蜜饯之类的,皇玛嬷尝尝,孙媳觉得还不错。” 太后微微颔首,随即夹了一小块尝了尝,边吃边点了点头。 嗯,不错,口感上有奶皮子的绵滑细腻,奶香浓郁,蜜饯捣碎的果酱,酸酸甜甜的,搭配在一起吃很是爽口。 那小小一碟里有好几种口味,有葡萄干味、山楂味、桃干味、炒米味等,太后瞧着稀奇,挨个试了一遍,味道都还不错,但最合她胃口的还是山楂和炒米味。 “你是个心思巧的。”太后放下银筷,夸赞道。 安清有些不好意思回:“也不怕皇玛嬷笑话,孙媳从小就是个嘴馋的,平日有事没事也总喜欢拉着身边的小丫头折腾这些。” 太后笑了笑,不置可否。 嘴馋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像她们这种出身,折腾些吃食又不是折腾不起。 “这盘是什么,先前好像没瞧见过,是何处的点心?”她指了指桌角的一盘点心问道。 这点心瞧着色泽金黄,闻着有淡淡的蜂蜜和奶香扑鼻而来,竟莫名让人很有食欲。 “这叫蜂蜜小面包,”安清顺着太后指的方向看去,“不是什么地方的,就是孙媳瞎折腾的。” 太后“哦”了声,也不用安清让,直接捏起了一块吃了起来。 谁知这么一吃竟然打开了味蕾,本来那一小碟蜂蜜小面包安清就是拿来给太后尝尝鲜,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她老人家吃的最多。 这可喜坏了一旁的乌兰嬷嬷,太后近日来胃口一直不佳,每餐都是吃了几筷子便放下了,点心果子吃的也不多,可算是愁坏了乌兰嬷嬷,这好不容易碰到个合太后胃口的,她哪里能放过,拉着安清好一顿询问这点心做法。 这蜂蜜小面包本就是安清带着春晓一起琢磨的,做法自然也清楚,只是除了做法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那个面包土窑,还要会用这东西才行。 乌兰嬷嬷听了也不气馁,说是改日去她那瞧瞧,也让她的宫女示范给她看看,安清自是满口应了下来。 又陪着太后聊了会天,安清见老人家有些乏了,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宁寿宫。 乌兰嬷嬷让小宫女把剩下的点心撤了下去,转身来到太后身侧,目光柔和道:“五福晋是个可人疼的。” 太后睨了她一眼,笑道:“你个没出息的,几盘点心就将你给收买了。” “老奴可不是个没出息的嘛,托太后您的福,也能让五福晋惦记着。”乌兰嬷嬷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她也没想到安清会特意给她也备上了一份,其实,太后剩下的她也是能吃到的,但这事做的偏就很是让人窝心。 太后望着窗外的绿荫,沉吟许久,问:“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主仆两人相伴多年,乌兰嬷嬷自是知道太后问的是什么,她略略思考了片刻,回道:“老奴觉得,五福晋那双眼睛生的极好,干净澄澈,豁达明净。” 太后侧身看了她一眼,半晌后,轻‘嗯’了一声。 她和乌兰两人活了这么大岁数,这吃人的后宫中,能相安无事这么些年,旁的不敢说,瞅人是八九不离十的。 说起来,也是这宫里来来回回见过太多的人了的缘故。 这宫里啊,每个人都有着千张面孔,面上肚里弯弯绕绕更是每日算计个不歇,她自打进宫便一直都不得宠,虽说早年有太皇太后替她撑着,没人敢怠慢了她去,但这一辈子仍少不了要猜人心思过来。 自安清入宫后,太后便一直都有让人留意着,敬茶那日翊坤宫发生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还有她对待胤祺后院那些妾室的态度,是个心里有章程的。 “老奴旁眼瞧着,五福晋虽比咸福宫妃小上些,但对这宫中的形势却看的很清,待人处事上也强上不少,和太后您倒是有些像呢。”乌兰嬷嬷道。 咸福宫妃是康熙后宫为数不多的科尔沁妃子之一,从娘家算,和太后是堂姐妹关系,但在这宫里两人却是婆媳关系。 入宫这些年,咸福宫妃端着那高傲的头颅,把满宫上下都得罪了个遍,也不得康熙喜爱,太后为此劝了她多少次,但对方仍一意孤行。 她始终没明白,骄傲的科尔沁女人,想要过的好,在这紫禁城里也是要学会低头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康熙逐渐掌握朝政和孝庄太后的离世,科尔沁女人在大清后宫的辉煌也早已过去了。 半晌后,太后叹了口气,道:“老五福晋,是个拎得清的。” 能审时度势,端正位置,不妄念,也不傲慢自大。 比咸福宫那位强,比她年轻时……也强。 12 五福 婆婆的婆婆那里都去孝敬了,婆婆那自然也不能少。 安清回去连屁股都没坐热,就带着春晓新出炉的点心风风火火去了翊坤宫。 嘿嘿,想到即将看到大美人婆婆就开心。 但不巧的是,她颠颠地来到翊坤宫却扑了个空,被宫女告知宜妃去德妃的宫里了。 “五福晋,您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奴婢这就去找娘娘。”宫女说。 安清连忙拦住她,“不用,不用,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今日做了些科尔沁的点心,便想着来孝敬下额娘,既然额娘有事,那我下次再来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这样贸然过去也不妥,所幸都住在这宫里也方便,也不存在什么白跑不白跑。 安清放下点心,就要离开,谁知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就和迎面而来的宜妃直接打了个照面。 宜妃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这会正笑的花枝招展,宛若那墙头盛开的杜鹃,煞是明艳亮眼。 安清眼睛倏地就亮了,心里再次感慨了一把老康艳福不浅啊。 她规矩地福身行礼:“儿媳给额娘请安。” 宜妃蓦地看到安清也是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 还有……那来不及收回的笑直接就僵在了脸上。 安清:“???” 这……怎么瞧着好像不欢迎她似的。 “儿媳来给额娘请安,”她眨了眨眼,表情甚是无辜,“想着,正好带一些刚出炉的科尔沁点心给额娘尝尝。” 宜妃噎了下,也意识到刚刚反应过度了,不禁有些讪讪的。 倒是一旁扶着宜妃的喜珠反应快,“还真是巧了不是,娘娘今儿一早还念叨着五福晋您呢,说是您刚来宫中,担心您不适应。” 安清也谎作未知,还屁颠颠去感谢宜妃的挂念,“托额娘的福,儿媳一切都好。” 宜妃险些破功,轻咳了一声,只能干巴巴地招呼她进去说话。 正殿内,宜妃坐在紫檀雕漆大罗汉床上,安清坐在其下首的位置,两人中间仅隔了张小几。 宫女们进来上茶,屋内异常安静,婆媳两人都默契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盏,但各自的心思却相差甚远。 安清余光偷偷地往上瞄,宜妃今日穿着紫色海棠滚绣嫣红宫装,头上带着一顶点翠头饰凤冠,远远瞧着,整个人像发着光一般,很是光彩夺目,华丽美艳。 相比于敬茶那日的装扮,今日的装扮简直不要太出彩,那日的那套绣花鸟绛紫色宫装,可以说那种有点刻意压着岁数的装扮,完全是靠宜妃这张脸在撑着啊。 安清在心里不由地感慨了一下,果然,美人稍稍一打扮,就能轻易又美上一个高度。 相比于安清欣赏美人的愉悦,宜妃此时的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了。 今个一早,德妃宫里来人说他们主子得了一盆不错的海棠花,邀她和惠妃荣妃过去赏花,在其他嫔妃跟前她自是怎么艳丽怎么来,哪里想到会碰上老五媳妇。 她低垂着眼睑,看到身上的衣服后,更是越发懊恼了起来。 真是失策了。 眼下这身装扮,哪里能压得住人。 宜妃端着身子坐在那,腰杆子愈发挺的笔直,似是要把那婆婆的架子一起给端起来。 喜珠刚把安清带来的点心和奶茶热了热,端了上来,“娘娘,您快尝尝,奴婢闻着都香的不行。” 宜妃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胡乱扫了眼,基本都是她熟悉的糕点。 这些年因着老五的关系,她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宁寿宫,科尔沁那边的点心自是没少吃,但凭心而论,并没有多喜欢。 她还是比较心里宫里那些更精致的点心。 不过,此时于情于理她都不好驳了安清的面子,虽说她是牟足劲撑着婆婆的气势,不想让这个科尔沁儿媳妇轻看了去,但也并不想故意挑刺,闹得很难堪。 她又不傻,真这样的话,除了只会让满宫的人看笑话,于她而言可没有一丝好处。 宜妃准备做做样子用上一些,她先是就近捏了一块面前盘子里糕点,嗯,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虽说这做糕点的手艺比太后宫里的宫女好上一些,但终究还是科尔沁点心的那个味,还是没办法喜欢起来。 就在她准备再吃一块了事时,目光突然落在了中间的碟子上,是那碟蜂蜜小面包,这个之前倒是没见过。 宜妃随手捏起一块,随意咬了口,这点心味道有些特别,甜而不腻,酥脆爽口,莫非也是科尔沁那边的点心? 她瞥了安清一眼,有心想问问,但又怕显得自己无知,平白让儿媳妇笑话,于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娘娘,这是五福晋带来的奶茶,您要不要喝上一些?”喜珠轻声问。 宜妃睨了喜珠一眼,双眉微皱。 相比于科尔沁的点心,她则更加喝不来蒙古的咸奶茶,这点喜珠是再清楚不过的,怎还会主动劝她? 罢了,做面子总归要做全。 “少来些吧,”宜妃淡淡道,说完又不由补充了句,“方才在德妃宫里茶水有些喝多了。” 喜珠忙应了下来,提着那花开富贵的铜壶,小心地往那茶盏中倒着。 宜妃本来也没太在意,但随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的甜香味在屋内蔓延开来,她不禁有些惊讶看了过去。 “放茉莉花了?” 安清笑着回道:“是的,额娘,这奶茶叫茉香芋圆奶茶,甜口的,都是儿媳瞎折腾来着,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宜妃一听是甜奶茶,方才的抵触情绪也消了大半,再加上她一向爱喝茉莉花茶,这会倒是有些好奇这茉莉花奶茶是什么味道了。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茉莉花的清香和牛奶的奶香充分融合在一起,醇厚香甜,满口生津,不错极了。 喜珠适时递来一个银汤匙,她舀起一勺芋圆,适才安清已经解释了,说这芋圆是木薯搓的,吃起来果然很是软糯。 安清看着宜妃一脸享受到美食的餍足表情,不禁有些意外。 方才在宁寿宫时太后对这甜奶茶反应平平,没想到宜妃竟然会这般喜欢。 不过,想想又能理解,太后身为正宗的蒙古人,从小喝咸奶茶长大的,自是喝不惯这个,但想来宜妃应该和自己一样,是喝不来咸奶茶的吧。 一小杯奶茶没几口就见了底,宜妃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再喝一杯的冲动,剩下的稍后再喝也不迟,这会还是忍忍吧,气势可不能丢。 她轻咳了一声,再次端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你有心了。” 安清笑呵呵回了句‘应该的’。 接下来婆媳两人又简单聊了会,安清见时候不早了,便适时提出告辞。 宜妃似是觉得自己适才有些太冷淡了,最后不由客套了一句:“没事也可常来翊坤宫坐坐。” 安清自是欣喜应下,“我定会常来陪额娘解闷。” 宜妃:“……” 她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从翊坤宫出来,紫苏的眉头就一直皱着,那样子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她略略打量一圈,低声道:“福晋,奴婢方才瞧着,宜妃娘娘似乎……不太高兴。” 安清眨了眨眼,她想说的怕是宜妃似乎不太喜欢她吧。 其实,方才她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和宜妃拢共也才见了两面,也没结什么仇啊。 至于是不是家里有嫌隙,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娘家远在科尔沁,在此之前压根和宜妃及其娘家就没有过任何交集。 而且,安清隐隐觉得宜妃好像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貌似在和她别苗头,似是在暗暗较劲些什么。 这点让她特别奇怪,如果说是婆婆看不惯儿媳妇,或者想给新进门的儿媳妇下马威,倒也都说得过去,但怪就怪在,宜妃并没有为难她。 她虽看着淡淡的,并不热络,但也没有找她茬,相反的,两人相处时又在顾及她的情绪,比如,安清发现她明明不爱吃科尔沁的那些糕点,但因顾及她还是吃了。 那也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大概这就是婆媳天敌的缘故吧。 自古婆媳似乎天生就会存在敌对,就像儿媳怕恶婆婆,婆婆也会怕刁蛮儿媳,两方总是很难相安无事。 所以,这不是她的问题,也不是宜妃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紫苏被绕糊涂了。 安清耸了耸肩,“历史遗留问题。” 紫苏一脸懵,这怎的还扯到历史上了。 “那要怎么办?” 先别管什么历史不历史了,当务之急是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 相比于紫苏的担忧,安清倒是很乐观,她觉得两人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不可调和的。 说白了,她又不跟宜妃抢儿子,婆媳俩又不用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利益冲突,所谓日久见人心嘛,处着处着总会好的。 不过,她却不得不承认,冷着脸的宜妃好像更好看了,就是妥妥冰美人的既视感。 清冷、疏离,遗世独立。 “无碍,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日后常来就好了。” 宜妃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客套话,安清竟当了真,之后连着好几日她都准时出现在了她的翊坤宫里。 一开始她还能勉强崩住,但时间一久就有难免有些松懈,尤其是安清还长了那么张无害的脸,一笑起来很容易就让人放下了心房,每每让她破功。 再说了,她本来也不是那种严肃古板的性子,长时间这么端着她也累啊。 简直比她早年争宠都要耗费心神。 这日,宜妃终于送走了安清,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翊坤宫门口后,那崩得笔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下来,随后身子一歪,直接趴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喜珠见状忙上前给她捏腰。 宜妃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生无可恋:“这都连着来五日了,她明日不会还要来吧。” 喜珠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回道:“应该会吧。” 宜妃哀嚎了一声,重重把头闷在了毯子里。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科尔沁的女人果然都是来克她的! 喜珠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明日五福晋再来,您就屋子里躺着,奴婢出去替您回了。” 宜妃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一提议,半晌后,摆了摆手:“罢了,万一她要进来侍疾……”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喜珠被吓一跳,“怎么了,娘娘?” 宜妃一脸凝重地看向她,“老五福晋这见天的过来,你说,宫里会不会已经有了闲言碎语,和德妃那时……” 喜珠神色凝重了起来,“不应该吧,您也没故意为难五福晋啊,和德妃娘娘那会可不同。” 想当初四阿哥刚娶福晋那会,德妃不知和四阿哥闹了些什么别扭,就见天地折腾四福晋,今日头疼明日胸口疼的,还点名让四福晋来侍疾。 这事当时在宫里闹的蛮大的,前前后后折腾了小半个月。 宜妃‘哼’了一声,道:“本宫和她自然不同。” 当所有人都是德妃啊,为了同儿子置气,偏偏去折腾儿媳妇,病歪歪的躺床上让人伺候,这不是糟践人嘛。 那样的她是真真瞧不上。 宜妃是一直都没想明白,德妃那种满肚子弯弯道道的谨慎性子,怎么就走了这一步臭棋。 搞得满宫上下议论不止,背后里可没少让人瞧笑话。 折腾了那么一通,除了和自己儿子更加离心外,还招了皇上一通责怪,莫非这样就痛快了? “不行,这事本宫还是不放心,你出去打听打听,瞧瞧这宫里有没有什么闲言碎语。” 虽说这几日是老五福晋自个儿巴巴要来的,但外面的人不晓得内情啊,万一要以为是她在故意折腾儿媳妇可就坏了。 毕竟,这宫里可没有每日都请安的规矩,就连她们四妃,也都是隔三差五地才去给太后请安。 喜珠忙应了下来,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回来了。 宜妃神色着急问:“如何?” 喜珠摇了摇头:“娘娘放心,奴婢问了一圈,还让小林子出去打听了,宫里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 宜妃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那就好,她可不想给旁人看了笑话。 “今日老五不是回宫了吗,你着人去把他给本宫叫来。” 胤祺刚从外地办差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先去了乾清宫找皇阿玛交完差,这才回了阿哥所。 只是,他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他额娘宫里的人就找来了,说是有要事找他。 胤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又匆忙赶去了翊坤宫。 “额娘,您找儿子何事?” 宜妃看了眼旁边的喜珠,喜珠轻点了点头,福身行了个礼后,便把这几日安清常来翊坤宫的事和盘说了出来。 “额娘是不想她来吗?”胤祺有些不明所以。 宜妃一噎,这倒霉儿子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啊。 这是她想不想的事吗? 喜珠见状,连忙上前解释,“五阿哥误会了,娘娘怎么会不想五福晋来呢,只是这宫里没有每日请安的规矩,娘娘也是怕生出些无端的流言,说咱们娘娘故意折腾儿媳妇。” 宜妃懒得和这个一向憨厚的儿子再拐弯抹角,所幸直接开门见山问:“老五,你可知你福晋为何每日都要过来?” 这总得有什么缘由吧,老五福晋到底想干什么,莫非她是故意想害自己被满宫非议? 只是,她这些日子瞧着那丫头很是单纯,应该没什么坏心眼才是。 胤祺迟疑了片刻,他想他大概是知道的。 只是这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难以难以启齿了。 难道要说自己的福晋贪恋他额娘的美色,才见天的巴巴往翊坤宫凑? 这也太荒谬了。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宜妃脸色黑了下来,“不会真是你福晋故意的吧!” 胤祺忙解释道:“怎么会,额娘您误会了。” 他顿了下,不想让误会继续加深,只能选择如实相告:“她……只是觉得您好看。” “什么?”宜妃一头雾水。 这每个字单独拆开她都懂,怎么连在一起都不懂了呢。 胤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敬茶那日,儿子见她总是往您那瞧,有些疑惑,回去后便问了她,谁知她却磕磕巴巴地说……” “她说什么?”宜妃问。 胤祺扶额回道:“她说,您是她见过长得最美的人,她忍不住。” 宜妃惊得长大了嘴,半晌没回过神来。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久久无语。 “你别不是为了护着你媳妇,故意胡扯的吧。”宜妃狐疑道。 胤祺眼底闪过丝无奈,“额娘,您好好想想她和您相处时的样子,再看看儿子的话是不是胡扯吧。” 宜妃:“……” * 晚上,宜妃坐在铜镜前,宫女在身后侍奉着帮她拆旗头。 望着镜中的自己,宜妃又不由想起胤祺白日里的那些话,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她都这个岁数,也是当奶奶的人了,再过几年绿头牌怕是都要撤下来了,还什么美不美的。 不过,她打小因着这张脸,也算见识了不少人嘴脸,未进宫前,每次她跟着额娘参加宴会,总是能从那些女眷的脸上看到不同的神色。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那恨不得毁掉而后快的。 那些高门贵妇总是拐弯抹角的讥讽,说她这张脸长得不端庄贤惠,不堪为正室,而进宫后更因太过得宠,这后宫中又不知有多少人骂她长了张狐媚子的脸。 而男子中则大都是觊觎窥探的众多,总归都是些让人不舒服的。 细细想来,这些年,那些让人不适的眼神见的太多了,却偏偏没遇到过这种纯粹欣赏的眼神,以至于她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宫女拆好旗头,喜珠便拿着梳子上前帮宜妃梳头,也放松放松这紧绷了一天的头皮。 她边梳头边笑道:“奴婢是怎么也没想到,五福晋竟是因着这个缘由才每日来咱们翊坤宫,还真是小孩儿性子。” 宜妃轻‘哼’了一声:“老五这媳妇,真的是……不像话。” 喜珠自是知道宜妃不是真的生气,继续笑道:“可奴婢瞧着,五福晋是个真性情的,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的人,她说娘娘好看,心里定也是这般认为的。” 宜妃对着铜镜轻扶了下鬓角,一脸傲娇道:“成吧,算她是个有眼光的。” 梳好头后,喜珠服侍宜妃换上里衣,准备就寝。 只是待上床前,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转身看向喜珠,说道:“去让人把那些暮色沉沉的衣服和首饰都收起来吧,换些鲜亮的来。” 这些日子为了好好端起那婆婆的款,竟挑些深色的衣服穿了,现下回头瞧瞧,这些衣服可真是够老气横秋的。 等明日老五福晋再过来,定要让她好好惊艳一番才成。 13 五福 第二日,宜妃并未能如愿等到安清,因为一大早胤祺身边的得力太监马祥就来到了安清的院里。 “福晋,爷让奴才来告诉您,今日您的几位兄长要来看您,爷说您可去前院书房里等着。”马祥道。 安清似是没太多惊讶,但脸上的欣喜之色却也是骗不了人的,“替我多谢爷安排,我稍稍准备准备,待会就过去。” 说罢,她朝着旁边的紫苏递了个眼色。 紫苏立即会意,上前递了个荷包给马祥,说着各种客套的话,然后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了院子。 马祥这边一离开,安清立即转身朝着西暖阁的书房而去。 她哥哥们今日过来,定是要准备回科尔沁了,所以才赶在离开前来见自己一面,正好她有些东西要交给他们。 安清在书房内收拾了一番,最后带着个木匣子来到了前院。 前院的管事嬷嬷冯嬷嬷迎了过来,“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安清笑着扶起了冯嬷嬷,很是客气道:“冯嬷嬷快请起。” 这冯嬷嬷是胤祺的奶嬷嬷,这后院的人对她自是都要礼遇几分,包括安清这个福晋在内。 据安清所知,冯嬷嬷的丈夫儿子都很得胤祺看重,她自个更是一直帮胤祺管着前院的事务,可见其地位。 “福晋,这是爷让老奴准备的三朝回门的礼单,您请过目,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老奴这就去更换。”冯嬷嬷恭敬地把礼单递了过来。 安清怔了下,似是没料到还有这一茬。 科尔沁离京城太远,三朝回门自然也只能无奈取消,没想到胤祺连这都记得,竟还让人准备了回门礼。 虽然她人回不去了,礼还是可以让哥哥们带回去的。 安清心里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越发觉得像胤祺这样的人,不管做是老板,还是做同事,都是十分合格的。 她笑着说着客套话:“嬷嬷办事,我自是放心的,有劳嬷嬷了。” 紫苏很有眼力见接过礼单,没让冯嬷嬷再举着。 这会安清的三个哥哥还在乾清宫面圣呢,结束后才能赶过来,她在冯嬷嬷的指引下,来到了胤祺的书房。 冯嬷嬷带着宫女上了茶水后,便退了出去,书房重地,紫苏一开始就没进来,只在门口候着。 屋内只剩下安清一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前院,更是第一次进胤祺这书房。 她粗粗打量了一圈房内的布置陈设,不禁有些意外,除了那个紫檀独板大条案外,其他家具竟然基本都是黄花梨材料的。 清朝有着宫廷紫檀与民间花梨的说法,紫檀木一直备受皇室爱戴,紫色象征着贵气,紫气东来,追求的就是贵重华丽和皇室气派,黄花梨则讲究的是个淳朴自然,温润含蓄。 胤祺身为皇子,黄花梨家具不是不能用,但像这种普遍都是的情况倒是很少见,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群内务府奴才欺主了呢。 当然,安清知道这自是不可能的,胤祺身为一个成年阿哥,再不济也不能让群奴才给欺负了。 再退一万步讲,先不说人家有个宠妃的生母,就单冲着太后的面子,即便是康熙也不会怠慢了他去,更别提内务府那群最会见风使舵的了。 由此可见,这定是胤祺自个要求的。 安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和他的性子倒是贴合,温和不张扬,她来到那个雕龙的黄花梨大书柜前,摸了摸手感。 不错,做工细致,也算独具匠心。 安清的视线不由地扫过书架上的书,有《诗经》、《尚书》、《易经》、《春秋》、《戴礼》宋儒性理诸书,然后旁及还有《通鉴纲?》、《史记》、《汉书》?家之文等等。 啧,康熙不愧是顶级鸡娃大师,做他的儿子可真累。 她就这么随意上下扫了一眼,目光直接停在了一排关于水利工程和建筑相关的书籍上,他竟然还看这些书。 不过,她转念一想,胤祺现如今在工部当差历练,这些想必也是工作需要吧。 她在书房也没等多久,约摸着就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便传来了动静。 房门很快被人从外推开,最先走进来的是胤祺,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是她的三个哥哥。 安清忙迎了上来,福身先给胤祺行了个礼,随后直接冲向身后的三人,“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可算来看我了。” “小妹。”三人齐声喊道。 胤祺看着四人站在门口大眼瞪着小眼,不禁笑了笑,随即招呼几人来到旁边的侧间说话。 等宫女上完茶点后,胤祺又同安清的三个哥哥简单聊了会,便借故有事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兄妹。 几人也彻底没了拘束,说话都随意了起来。 “小妹,你在宫里还待的惯吗,吃的可好,睡得可好?” “小妹,五阿哥待你好不好?” “小妹,这宫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可千万别报喜不报忧……” 三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安清怔了下,随即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要是阿爹在,看到你们这般婆婆妈妈,定要骂你们了。” 她阿爹可是正宗的蒙古汉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那种,平日里最是洒脱不羁,若是被他看到自个的儿子这般啰啰嗦嗦,肯定会气到当场破口大骂的。 伊德日‘哼’了一声,很是不服气道:“要是换阿爹在,他只会比我们兄弟三人更婆婆妈妈。” 别以为他不知道,当日小妹出嫁那天,他阿爹可是一个人偷偷搁那抹眼泪呢。 安清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看向她的大哥阿布喇坦和二哥罗布藏喇什:“大哥,皇上今日召见你们所谓何事?” 当日送完亲后,他们之所以没着急离开京城,便是因着皇上要召见的缘故,只是没想到这中间竟隔了小半个月。 只是,她看到二哥罗布藏喇什和三哥伊德日突然耸拉下来的脸色,心里不由一滞:“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阿布喇坦却故作神秘地笑道:“小妹,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 安清见她大哥还有心情和她闹着玩,瞬间松了口气,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呀?” 阿布喇坦见安清着急,反而越发开心了起来,但也没再继续逗她。 “皇上派你二哥三哥同原内阁大学士黄茂等人一起,于明年开春奉命前往敖汉、奈曼、巴林部蒙古,去传授农耕技术。” “真的?”安清眼睛一亮,扭头看向罗布藏喇什和伊德日,“这是好事呀,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害得她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伊德日涨得满脸通红,扭扭捏捏道:“可是,这都是因为咱们部落垦荒耕种之事做的极好才得了皇上的青睐,但这是妹妹你的功劳,那些也是你一直在做的,我和二哥却……” 安清笑了笑,立马明白了两人这副做派的缘由。 他们这是觉得自个占了她的功劳啊。 之前在科尔沁他们一家人便一直都在琢磨,康熙突然赐婚给她和胤祺到底是意欲何为,若是为了在今年战场上重用她阿爹他们,但结果却是压根没将他们派往前线,简直是让人摸不住头脑。 但在出征准噶尔大捷后,她阿爹在宁夏面圣,终于从其言语中大概猜测出了缘由。 当时康熙当着一众蒙古王公贵族,着重表扬了他们科左后旗的农耕开垦之事。 安清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不管是赐婚,还是当众表扬他们科左后旗,都只是康熙给蒙古各部的一个态度,也好让他们注重牧民垦荒耕种之事。 这就和后世抓先进树典型是一个意思。 只是,她原本以为这事到这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康熙竟还给她二哥三哥派了这差事,妥妥的意外收获啊。 这事要是办好了,对两人日后的前程自是百利而无一害,安清心中大喜。 这些年来,康熙是一直在笼络蒙古势力不假,但同样的,他也在平衡各个部落的势力,使其彼此牵制,谁都没办法做大,因此各部的荣耀也只能依附于清廷。 在大清入关后,他们科左后旗一直都比不得科左中旗得清廷看重,科左中旗一旗可以有多个亲王郡王爵位,他们科左后旗却只有一个札萨克多罗郡王的爵位。 她大哥是他们部落的世子,以后她阿爹的札萨克多罗郡王爵位自也是由她大哥来继承,但她二哥和三哥却是没办法继承任何官爵的。 就拿安清的二叔来说吧,也是在康熙二十九年时,他们部落于准噶尔战场上立下了些不大不小的战功,才给他请封了个镇国公,但他也因此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 去年的准噶尔战场还好,她阿爹和族人们还去到了前线,立下了些战功,但还不够封爵的,所以,她阿爹一开始的打算是想在今年年初的战场上再立下些战功,看能不能给她二哥或三哥再挣一个镇国公的爵位回来。 但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康熙这次把他们部落安排在后方负责运送粮草,并没有机会上前线,自然就没办法立战功挣爵位了,为此,阿爹他们都很失落。 至于之后还会不会有机会,据安清所知,自康熙三十六年后,准噶尔战场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战事,下一次大的战事要等到康熙末年了,都二十多年后的事了,那会她二哥三哥还能不能上得了战场都还难说。 “阿爹当时也是没摸清皇上的用意,要是早知皇上如此在意这事,那时候就该给妹妹表功的。”罗布藏喇什皱着眉说道。 当时康熙突然提到他们部落垦荒耕种之事,岱布一时也拿不准其用意,便只说了是家里的几个儿子折腾的,这大概也是今日康熙召见三兄弟的缘故。 那会安清已经被赐婚了,他们的想法是,紫禁城里的贵族女子崇尚静雅嫣然,最是瞧不上这些上山下地的行径,觉得是野丫头做派,他们怕给安清招是非。 毕竟,皇家的儿媳妇整日混迹在田地里,他们倒是不在意这些,自家宝贝闺女/妹妹怎么都好,但旁人就不好说了。 但万万没料到康熙会这般器重这事,若是早知道如此,他们当时定是也要好好把安清的功劳表清楚,这样她日后在这紫禁城也算多份倚仗。 可安清却不这么认为,要是早知道如此,她更会坚持这样做。 讲直白些,就算给她表功又能如何,反正康熙也不会给她加官进爵,顶多就是多赏一些东西,再夸赞两句,这种表面的荣光,哪里比得上给她哥哥们谋个好前程实在。 像如今这般就很好,从这些年清廷颁发的政策看,康熙是真心想鼓励蒙古地区开垦耕种,她二哥三哥此次若能得到康熙的重用,那前程也算是有了着落。 “三哥,你刚刚那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什么叫都是我做的啊,这些年要是没有你们陪着我忙前忙后,这事我可是万万做不成的。”安清道。 一个部落垦荒耕种是多大的事啊,若没有家人的全力支持,她真搞不起来这些。 蒙古人向来游牧惯了,最是不注重农耕之事,即便清廷一再鼓励,但他们还是没太放在心上,蒙古旁的部落不就是如此嘛。 但当初她说自己想做,他们就无条件的支持她,几个哥哥更是常年跟在她身后忙活,她一句话他们就毫无怨言地跑前跑后,这中间不知废了多少心思,更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然后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经历了好些年才把这事做了起来,让他们部有了如今半牧半农的雏形。 至少让部落里那些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可以稳定下来,不必再经历游牧的苦了。 不知想到什么,安清突然开口道:“哥哥,等一下,我这有东西要给你们。” 14 五福 安清直接转身去了外间,方才她过来时带来的木匣子还放在书案上。 这里面装着可都是她的宝贝。 安清很是欢快抱着木匣子回来,当着三兄弟的面打开后拿出了几本册子,一脸臭屁地把最上面一本递给她阿布喇坦。 “大哥,我把咱们之前做牧场规划和牲畜防疫的相关流程都整理成册了,都是先前我和咱们部落兽医琢磨出来并实践了的,你和阿爹应该能用得着。” 说罢,安清又把手里另外两本册子递给了她二哥罗布藏喇什和三哥伊德日。 “还有这个,这是咱们部落垦荒农耕上的注意事项,以及一些关于草原上农作物种植的要点,没想到这会正好派上用场了,二哥、三哥,你们回去可以一起看看,等明年去办差时定能用得上。” 这些东西是安清一早就想整理的,但因为这几年手头事太多了便一直拖着,直到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她才不得不尽快搞起来,一直到前几日才算完工。 不过,最难的还是牲畜防疫的相关部分,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只是上辈子恰好读研读博期间有个兽医专业的室友,耳濡目染下略懂了些皮毛而已,多亏了他们部落的兽医经验丰富。 如今安清远嫁到了紫禁城,总是要把科尔沁那边的事情安排她才放心些,毕竟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那里有她的家人和族人,她是真心希望他们过的都好。 其实,一开始按照安清阿爹的意思,是想着让她在草原上找一个知根知底的王公贵族家的人家嫁了,说她就在他们就在跟前,也定能护她周全。 安清也是这么想的,她也想离他们近些,日后也能多照应些家里。 只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阿布喇坦、罗布藏喇什和伊德日三兄弟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愧疚之色。 他们是兄长,但在很多事上,却是妹妹替他们扛起了责任。 以前他们部落辖区的草场并不肥沃,可当时只有八岁的安清却另辟蹊径,竟通过翻阅各种书籍,找到了通过收集优质牧草的种子,来种植优质牧草的法子。 还有她十二岁那年,他们部落的牲畜感染了牲瘟,是她拉着兽医们翻阅各种医药典籍,不眠不休地折腾了好几日才终于找到了医治的法子,救回了大半的牛羊,也让部落许多牧民在那一年活了下来。 更别提他们旗垦荒耕种一事了,从头到尾也几乎都是由她一手促成的。 像旁的部落的小公主,在这个年纪哪个不是骄纵的厉害,偏偏他们小妹懂事让人的心疼。 安清一看三人这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为了避免接下来进入到过分煽情的场面,她连忙开始转移话题。 “二哥,虽说你如今有了其他的差事,但我在科尔沁的那几个庄子你可得给我看好了啊,还有之前我拜托你的事,也千万不能马虎了哦。” 罗布藏喇什一听这话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小妹放心,我明年开春才去呢,你之前交代我的事,我这个冬季定给你办好了,还有你那几个庄子,二哥也都会看好的。” “还有我,还有我,大哥平时公务繁忙,怕是没时间,但我和二哥都能给你看着庄子。”伊德日也忙表态道。 安清嘿嘿一笑,像只偷了蜂蜜的小老鼠:“那就有劳二哥和三哥了。” 兄妹四人虽只十几日未见,但却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阿布喇坦还好,他年岁长一些,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着弟弟妹妹聊,他就在一旁喝喝茶茶,偶尔插上一两嘴。 他们不知不觉就聊了好久,直到有人来催,说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午间的膳食就是在这前院用的,胤祺这会也回来了,他陪着兄妹几人一起用了膳,下午他也一直陪着,直到宫门快要落锁了,安清的三个哥哥才匆匆离开。 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安清不由泛起一丝离别的落寞,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回科尔沁了,这次分开,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到。 胤祺看了看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劝了句:“明年木兰秋狝就能见到。” 安清本也就是稍稍伤感一下下,一听到明年便能和家人们相见,立即满血复活了,拉着胤祺就转身回了院子。 这会正好赶上用膳的时辰,两人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已开始有些泛黑了,宫人们已经把沿途的宫灯点上了,前面还有个引起的小太监提着一盏宫灯给两人照明。 胤祺却不由想到今日在乾清宫的事,当时皇阿玛询问阿布喇坦三人关于科左后旗垦荒农耕之事,还讲明了要给他们其中一人派个差事,等明年开春后,同黄茂等人奉命往敖汉等部传授农耕之术。 他皇阿玛一向最是重视农耕之事,这摆明了是个难得的好差事,谁知还没等皇阿玛说派谁去,三人却互相谦让起来,都说在此事上对方出力最大。 胤祺自小便见惯了兄弟间的争锋相对,像安清三个哥哥这样互相谦让功劳的,倒还真是头次见。 不仅是他,就连他皇阿玛当时估计也很意外,又或者是被他们兄弟间情谊打动了,竟当场把最初定下的一个名额,临时改成了两个名额,让罗布藏喇什和伊德日都领了差事,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胤祺当时也是被兄弟三人的感情触动了。 近些日子,大哥和太子在朝堂之上争斗的越发厉害了,每每看到两人争的面红耳赤,胤祺总是不理解,亲兄弟何必如此,高处不胜寒,那位置也不见得这么好吧。 胤祺也清楚,像安清三个哥哥这种才是例外,别说是皇家了,就京城那些满洲勋贵人家,为了争夺一个爵位的继承,兄弟反目的也很是常见。 但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阿布喇坦兄弟三人当时在乾清宫根本没考虑这么多,他们只是单纯觉得没脸抢妹妹的功劳而已。 不过,胤祺今日也总算是明白皇阿玛给他和安清指婚背后真实的原因了,这些年他们兄弟跟在皇阿玛身边,屡次见他为了蒙古垦荒耕种之事苦恼,却又束手无策。 没想到科左后旗竟在此事上冒了头,不过,一个蒙古游牧部落却能把农耕之事做的这般出色,这些年想必没少下功夫吧。 胤祺侧身看了看安清,不由嘀咕了一句:“怪不得说喜欢种东西。” 原来是受家里人的影响啊。 安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胤祺笑了笑,回道:“我说,你三个哥哥对你真好。” 安清“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突然故作神秘道:“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胤祺挑了下眉,疑惑道:“什么问题?” 安清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还能说明什么啊,自然是要恭喜爷了。” 胤祺“啊”了一声,一脸茫然之色,显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为何恭喜他? 安清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起来,“你想啊,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我的三个哥哥都喜欢我,那是不是也说明白我很好啊。” 胤祺下意识就想点头,但还是忍住了,“那为何要恭喜我?” 安清眨了眨眼,义正言辞道:“自是要恭喜爷了,因为您娶了个好福晋。” 胤祺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后,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了起来。 她这是什么歪理啊,哪有人这般变着样夸自己个的。 15 五福 人逢喜事精神爽,因白日里见了家人心情太好了的缘故,安清晚上用膳时胃口大开,不知不觉竟给吃撑着了。 春晓见状忙去煮了山楂消食茶,安清喝完后,便开始在屋内绕着桌子悠悠地活动着消食。 胤祺坐在软榻上边喝着茶,边戏谑地看着安清。 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吃个饭还能把自个给吃撑着。 安清假装没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心里却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这人真是的,怎么这么喜欢看她笑话,不就是吃撑了些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可气的是,他明明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却又偏偏什么都不说,害的她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两人暗暗较劲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小喜子很快掀开门帘进来。 “启禀爷和福晋,刘侧福晋院里人来禀报,说小阿哥病了。” 安清脚下一顿,语气不免有些担心:“病了?什么病,有没有请太医?” 这么小的孩子生病了可不是小事。 小喜子摇了摇头,说刘侧福晋院里的小宫女只说是病了,其他的一问三不知,再问就哭哭啼啼的,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清扭头看向胤祺,道:“您赶紧些过去,弘昇还小,可马虎不得。” 胤祺此时已经起身来到了她面前,轻点了点头,他脸上虽有些担忧之色,但比安清要淡定些。 弘昇是他第一个孩子,因胎里不足,生下来身子就弱,平日里多般小心呵护,总还是免不了三天两头的有点小病小灾的,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安清想了想,又说道:“我也去瞧瞧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胤祺后院就弘昇这么一个独苗苗孩子,于情于理,她这个做嫡额娘的也该过去瞧瞧,不然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刘侧福晋住在东配殿,从正殿出来走过一园子,再绕过一石拱门,便来到了这东配殿的门口。 院子内一片灯火通明,安清和胤祺进去后,带路的小太监直接把两人带到了小阿哥的屋子。 此时小阿哥正闭着眼躺在床上,小脸瞧着有些苍白,睡得好像也有些不踏实。 刘侧福晋正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神情中满是担忧之色。 听见动静,她转身看到安清和胤祺,先是一顿,随即忙慌忙起身行礼。 胤祺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低声问道:“弘昇如何了,可请太医?” 刘侧福晋还未回话,声音中便染上了些哭腔:“回禀爷,请过了,太医说是有些积食了,已经开了汤药给喂下了。” 胤祺轻点了点头,身子又让床的方向倾了几分,待看到小家伙这会睡的还算安稳,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些,看来是太医的药起作用了。 确认弘昇暂时无碍后,几人来到外间说话,也方便询问病情。 谁知,三人刚到外间,安清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刘佳氏突然俯身跪在了地上,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请爷和福晋恕罪,方才弘昇一直哭闹个不停,妾身也是慌了神了,这才让人去请的爷,扰了爷和福晋休息是妾身之过。” 安清一时有点懵,忙伸手把人扶了起来,下意识说起了场面话:“怪不得你,小孩子生病不是小事,你这个做额娘的慌了也无可厚非。” 刘侧福晋顺势起了身,满脸感激地看向安清:“妾身多谢福晋体谅,弘昇能有您这样的嫡额娘,是他的福气。” 安清也不傻,刘佳氏这番做派摆明了不是冲着她来的,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小阿哥积食这事可大可小,但对于贴身伺候的人总归要敲打一番,是追责,也是警醒。 “弘昇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积食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胤祺看着底下的奴才,厉声道。 两个伺候小阿哥的奶娘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求饶。 刘佳氏见状,也忙起身请罪:“都怪妾身不好,晚上用膳时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没敢给弘昇吃些不好克化的东西,我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积食了……” 说着说着,她竟又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 安清有些不太赞同地看了过去,胤祺摆明了是在敲打下人,刘佳氏突然这么横插一杠子,把责任都揽在自个身上,这不是捣乱是什么。 就像上辈子经常听一些已婚人士讨论,说他们在管教孩子的时候,家里的长辈总是从中阻拦,这样一个管一个护,则完全失去了管教的意义。 长久下去,孩子则会有恃无恐起来,敲打下人,同样也是这个道理。 所谓的赏罚分明、恩威并存,并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里面的学问多了去了,如若只是一味的宽宥体恤,遇事时不加以约束追责,底下的人便会松散懈怠,日子长了难免不弄出一些乱子来。 但安清总归也没说什么,说白了,人家一个亲娘一个亲爹都在这里,她何必多说讨人嫌呢。 胤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弘昇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他也一向体谅刘佳氏为人母的不易,见她这副样子也不好再责怪些什么,反倒出声安慰了几句。 “弘昇是胎里带的不足,身子比寻常孩子要弱一些,偶尔生病也是无法避免的,你平日里照看的很是上心,也是辛苦你了。” 刘佳氏闻言果然感动不已,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当不得爷的夸赞,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安清本本分分坐在一旁充当吉祥物,听到胤祺的话,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脸‘你也不容易’的表情看着刘佳氏。 只是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啧’了一声,胤祺平日里瞧着还算理智,但面对自个的宠妾,也会丢了原则。 男人啊,终究还是躲不过美人关呀。 被这么一打断,胤祺也不好再继续,只能象征性地训诫了几句,又转头向刘佳氏询问起了太医的医嘱。 小孩子积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喝了太医开了药后,现下弘昇睡的还算安稳,可见也已无大碍。 谁知,就在安清和胤祺两人准备离开时,刘佳氏突然期期艾艾说道:“爷,您是知道的,妾身实在是没用的很,每每弘昇一哭就没了主心骨,万一晚上弘昇病情再有个反复可如何是好,所以,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说到这里,她蓦地顿住了,欲言又止地看了安清一眼。 安清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此情此景,她就算再愚钝,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刘佳氏这个不情之请,怕是今晚想让胤祺留下来吧。 吼!那些宫斗宅斗剧中经典的争宠环节要来了?! 安清突然有些激动了起来,虽说她打小见多了她阿爹那些妃子在后宅中别苗头争宠的手段,但这种当面邀宠的事,不管是她阿爹,还是她阿娘,都很默契地让她避开。 毕竟那人是她阿爹,他再怎么样也要在她这个做女儿的面前保持些形象,倒也能理解。 至于她阿娘嘛,则是单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腌脏的场面。 但他们哪里知道,安清一直都很好奇来着,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呢。 不过,她方才没太注意,这会才看清刘佳氏的妆扮,只见她身着一身绣兰花杏素色常服,脸上略施了淡妆,可能是梳洗过的缘故,这会她并未梳满人的旗头,乌黑的秀发披散着身后,只用一根玉钗子别着。 啧,这身清纯小白花的打扮,这张柔弱可欺的脸,这副梨花带雨的表情,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我见尤怜啊。 自古以来,那些没有主心骨的弱女子,最是能激起男子的保护欲,安清心道,胤祺这把应该很难拒绝吧。 她看热闹看的正开心,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就是对方争宠的的对手,更没有要回击的自觉,倒把一旁的翠柳急的不行。 胤祺自是也明白刘佳氏的意思,往常也不是没遇到这种情况,但今日不行,至于原因,他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安清。 只是,当他的视线落在安清身上时,不由愣了下,她这是什么眼神? 安清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地扭头看向胤祺。 看她干什么啊? 胤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安清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她承认,今晚的刘佳氏确实是娇俏可人了些,方才也就多瞧了两眼,没想到却被抓了个正着。 胤祺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他自认不是贪图美色之人,还因此常常被三哥嘲笑不解风情,谁能想到却偏偏娶了个好颜色的福晋。 之前额娘那事,已经很是让他哭笑不得了,没想到这会她还能看刘佳氏看的出神,真的是……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胤祺转身看向刘佳氏,道:“太医既说了无事,你也别太担心,明日我会再来看弘昇。” * 从东配殿折腾了一圈,安清和胤祺两人回到正殿后,时辰显然已经不早了。 胤祺明早还要上朝,不好再耽搁,于是两人决定分开沐浴洗漱,安清把侧间的浴房让给了胤祺,她自个则去西暖阁的耳房旁的浴房。 在他们回来之前,宫女们已早早备好了热水,安清泡在大大的木桶中,屋里只留着翠柳和紫苏伺候着。 翠柳这会终于逮着机会一吐为快了:“格格,奴婢之前给您说的事您怎么一点也没上心啊,方才在东配殿真是太悬了,差点就被侧福晋得逞了,幸好爷意志坚定没有被勾了去,要不然您明日定会成阿哥所后院的笑话。” 紫苏也难得一次站在翠柳这边,跟着念叨起了安清:“您这好颜色的毛病也是要改改了,真是一点也不分场合和人,依奴婢看您幸亏不是个男子,不然定是要家宅不宁的。” 那刘佳氏今晚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谁知安清却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当时没把紫苏和翠柳两人急死。 安清被数落了一通也不恼,毕竟两人会有这么大反应也是有原因的。 说起来,这紫禁城内有个默认的规矩,嫡妻进门,丈夫至少应该在她房里留宿半个月,这是为了表示对新妇的敬重,也是新妇在后宅立足的底气。 不管是满洲勋贵,还是皇子宗亲,一般都会守着这一规矩,毕竟没谁希望自家后宅不宁。 当然,也有那没守着这规矩的,比如三阿哥娶三福晋时,就在中途被后院的一个王氏格格勾进了房里,三福晋因此在妯娌间被暗暗笑话了许久,那王氏格格也仗着此事顶着宠妾的名号在后院越发猖狂了起来。 算起来,今日恰好是安清和胤祺两人大婚的第十五日,踩在半个月这个时间点上闹这么一出,很难不让人多想刘佳氏此举是为了故意打脸她这个福晋。 不过,安清倒也不像两人以为的一点警惕性没有,若说一开始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想,但在看到翠柳不停给她使眼色后,也反应过来了。 但当时那场景她又能做什么呢,皇家最是注重子嗣,刘佳氏用孩子作筏子,她也无计可施,搞不好再落一个善妒苛待庶子的名声,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所以,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做,让胤祺自己选择。 安清承认,她当时确实也有试探胤祺之意,她要知道,他在面对宠妾时,是否还会顾忌她这个福晋的面子,这也决定了她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结果证明,胤祺确实不是个色令智昏之人,目前看来,至少没什么宠妾灭妻的意思。 经此一事,安清心里也越发觉得胤祺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那您这也太被动了吧,万一被刘佳氏得逞了,那您可如何是好?”翠柳还是很不赞同安清不作为的的做法,这不就是坐以待毙嘛。 安清却神神在在道:“放心吧,我有后招。” “什么后招?”翠柳问。 安清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道:“大不了我也在东配殿待一宿呗。” 刘佳氏既然以担心儿子为由想留下胤祺,那她自然也可以用这个理由留下来,谁又能说任何不是呢,顶多就是他们三人都在弘昇屋子里守一夜。 就算第二日传出去,那也是说她这个嫡母如何慈爱庶子,以退为进谁又不会啊。 也是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安清在东配殿时才会那般漫不经心,还能有闲情雅致搁那欣赏刘佳氏的妆发小心机。 16 五福 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去的,第二日刘佳氏前晚争宠未遂的事很快便在后院传开了,不少人都在明里暗里看她笑话。 翠柳在外探听完消息,回来屁颠颠地讲给安清听:“听说东配殿内又摔碎了不少东西,哼,活该,她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清瞥了她一眼,看到这丫头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狐疑道:“这不会是你传出去的吧?” “奴婢才没有!”翠柳大呼冤枉,“您昨日特地交代了我们,在这宫里要少说少做,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奴婢可没这胆子。” 安清一想也是,翠柳平时虽大大咧咧的,但向来听她的话,紫苏就更不用说了。 “肯定是她们自个那院的人嘴不牢靠,和咱们可没关系。”翠柳道。 安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昨晚她身边就带了紫苏和翠柳两人,胤祺身边则跟着的是他的贴身太监马祥,他那边的人肯定也不会多这个事。 那这问题就只有出在刘佳氏自个院里,不过,这和安清便没什么关系了。 她昨日不让翠柳她们多事,并不是她多善良大度,而是她深知,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这宫里,凡事只要做了便多少会留下些马脚,她又何必平白给人留下把柄,多不值当的。 再说了,这宫斗宅斗的瞧个乐子还行,但安清从不打算把自个深陷其中,她的人生可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事呢。 比如,给西暖阁游廊前那一排花盆里的西瓜苗移栽的事。 说起来时间过得也真快,距离给西瓜育苗那日转眼已经过去半个来月了,当日播种后第三日种子便发了芽,这会的瓜苗已经长出了五六片真叶,再过几日便可以定植移栽了。 西瓜是葫芦科,属一年生蔓生藤本植物,喜阳湿,需要充足的阳光和水分才能生长茁壮,所以要尤其注意加强肥水管理,更要做好病虫害防治。 这些种种,则都是从育苗期就要开始注意的,一直延续至果子成熟,要贯穿整个种植的全过程。 就像在把瓜苗移栽之前,安清还要进行很重要的一步,就是要把这块地再深翻一下才好。 虽说之前小喜子已经翻了地,但她瞧着还是太浅,还得再深上一些。 这深翻土地的好处就多了,不仅能清除杂草,还能改善土壤、加深耕层、消灭病虫害,特别是古代没有农药的情况下,这一步就显得尤为重要。 小喜子办事麻利,安清那日交代他去找些铁铲和小锄头,他第二日便找了回来,只是她碍于初来乍到才迟迟没有动作,现下时机也算是合适了。 安清回屋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裳,亲自拿着锄头翻地。 “福晋,还是让奴才来吧。”小喜子看安清竟然亲自下地干活,忙惶恐地上前说道。 安清摆了摆手,“没事,大家一起干的快些。” 她那瓜苗眼瞅着已经到移栽的时候,木箱里的条件毕竟有限,还是早一日种到地里才更安心。 再说了,这翻地也有讲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好的。 翠柳把还欲再劝的小喜子拉到一旁,“福晋喜欢干这个,你以后就习惯了,来吧,我教你怎么翻地。” 安清也没管他们,翠柳她们几个一直跟在安清身边,在种地一事上虽不算精通,但耳濡目染下,如何翻地还是学会了的。 这土壤翻耕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再整地作畦。 而作畦的目的,在于改善排灌条件、控制土壤含水量,同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土壤温度,促进植株正常生长。 畦的方向也是有讲究的,直接就会影响着作物接受的光照强度、热度和水分等等,畦还细分为不同的形式,常见的畦有平畦、低畦、高畦和垄。 按种植时间来算,安清这已经是中晚熟的瓜了,生长后期为雨季,则需将畦做成平畦,其优点是既方便灌溉也方便排水。 若是早熟瓜,生长后期降雨小、雨量少,应做成低畦或波浪式平畦,这种畦面形式有利于生长前期保持土壤水分,也便于果实膨大期的灌溉。 待地整完后,今日的最后一步便是要施基肥了。 古代虽没有化肥,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却也是不容小觑的,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农业实践的深化,很多农书中出现了肥料的积造与施用方法。 农作物施用的肥料也出现很多种类,有粪肥、饼肥、渣肥等等。 拜上辈子大家对‘纯天然无公害’食物热衷的福,安清当初在学校期间还专门研究过这一课题,对这一块倒算是颇有心得。 按理说,施基肥自然是粪肥最佳,只是毕竟在宫中,安清不好太出格,若是她院里搞得臭气熏天的,确实是不像话。 于是,她让小喜子从花房那边要来了一些草木灰。 草木灰是一种古老且重要的农业肥料,由腐烂的植物或者腐烂植物燃烧后所得。 草木灰其实是一种碱性的肥料,含有碳酸钾和氧化钙,不仅可以提供养分,还可以预防农作物的病害,提高农作物的抗病能力。 安清带着几人在土壤表面撒上一层草木灰后,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最近瞧着日头还不错,晾晒个两三日就可以移栽定植。 小喜子很懵地跟着干了全程,听着安清不时给翠柳她们解释上两句,他整个人最后只剩下肃然起敬。 不是对安清福晋这个身份,而是单单对她这个人。 “说起来,奴才小时候也跟着家里人一起种过地的,却从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小喜子颇为感慨道。 安清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会翻整好的土地,由心觉得踏实。 从古至今,种田都不是一项简单的活计,也从来不是你丢一粒种子进土里就能收成的,土壤、温度、肥水等等,但凡一点不留意,都有可能使你颗粒无收。 在种田这事上,安清一向自认为有耐心,但自从来到这里,结识了一些这个时代的农人,她才发现自己差远了。 不因旁的,只因在这里,土地就是老百姓的命,更是他们全家赖以生存的根本! 不过,小喜子不清楚种地上的这些事,并不代表当下的耕种技术不行,相反的,这时期的精耕细作水平已经达到了历史空前的高度。 在科尔沁的时候,安清认识了一些从关内逃荒来的老农人,在辈辈口中相传的过程中,劳动人民用苦难、聪明、勤劳总结了许多很宝贵的经验。 只不过这些经验有一定的人员局限和地域性,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也缺乏系统的支撑。 “小喜子,你老家哪里的,”安清随口问道,“为何入的宫?” 既然家里有地有亲人,又怎么会进宫当太监呢。 这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可不一样,宫女是内务府选秀进来,到了一定的年岁还可以出宫,太监则不同,但凡有条活路谁又会愿意走这一条路。 小喜子回道:“回福晋,奴才老家是河南的,家里本来也有几亩薄田,但前些年家乡遭了连年旱灾,颗粒无收,一家六口最后只剩下奴才侥幸活了下来,这才入了宫。” 小喜子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自知在主子面前失了态,连忙请罪退了下去。 安清默默叹了口气,和她料想的差不多。 这个时代的农民有多苦,以前在学农业史时也有所了解,但真的来到这里后,她才算是有了切切实实的体会。 在没有现代技术的良种培育、化肥和农药的加持,古代人民种田就辛苦多了。 不得不承认,在现代,农药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包括安清学的那些农学课本上,在面对一些具体农作物病虫害的问题时,解决方法都是简单明了的各农药配比。 而古代的农人,却只能靠防,一旦出现病虫害问题,基本都很难治。 轻则出现减产减收,重则颗粒无收! 因此,农民的抗风险能力也是最差的。 同时,产量方面和现代更是没法子比,这时的亩产量真的很低,即便是南方土地肥沃的良田,在风调雨顺、连作多熟的情况下,整年的亩产量也只能到2.5~3石,也是约为400斤左右。 然后,还要再除去赋税,普通人家所拥有的土地本就有限,每年所剩的粮食基本也就只能够一家人省吃俭用活下来的,根本没办法结余。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遇上了重大天灾,就像小喜子家那样,一家子根本抗不下来。 农民苦,自古至今都不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 17 五福 当安清把她这些宝贝瓜苗成功移栽到地里,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这些瓜苗苗来之不易,可都是她的宝贝疙瘩,死一个棵都会心疼死的,所以,移栽的时候安清就不再让其他人插手了,坚持亲力亲为。 这活不难但精细,去盆连土带苗移栽到地里,再浇足量的水即可。 等移栽成功后,大概再过个七至十日的样子,西瓜苗就会长出蔓藤来,这时则还需在整株周围铺上稻草和麦秸。 安清已经提前交代了小喜子去准备,稻草和麦秸这些在宫里虽不常见,但总归不是什么出格的东西,使上些银子找那每日出宫采买木柴的太监一并捎带些进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西瓜苗移栽后,安清自然也没忘记胤祺之前送来的那几盆番茄盆栽,之前她已经交代人把那两个小花坛深翻晾晒了几日,今日正好一并给移栽了。 “福晋,您这搭的是什么呀?”小太监李福不解地问道。 他先前在奉宸苑的花房当过差,来到安清这院子后,紫苏便继续让他打理院中的花草,胤祺送来的这几盆番茄也一直交给他看顾。 安清绑好最后一根木条,拍了拍手,回道:“爬藤架。” 爬藤架? 那是做什么的,李福一脸不解。 他之前在花房也帮着照看过这西番柿,可从来没有见人弄过什么架子,压根就想不出这能有什么用途。 安清笑了笑,没急着解释,而是在那架子四周分别移栽上了四颗番茄苗,围成了一个圈的形状,然后才指着爬藤架比划了起来。 “这是为了让西番柿的苗顺着架子生长,到时候番茄爬满了爬藤架,最后就能长成了树的形状,到时候就是西番柿树了。” “西番柿树?”翠柳惊奇地围过来,“好看吗?” 安清点了点头,那当然了。 等番茄的藤蔓结满了果实,果实再一成熟,红彤彤的番茄挂在爬藤架上,远远看上去就简直不要太喜庆。 当然,喜庆是其次,番茄搭架子主要是为了利于通风透光,减少病虫害,同时还提高产量和质量。 把西瓜苗和番茄苗都移栽后,安清也算是暂时了却了一件心事,她站在正殿游廊前,看着自个这焕然一新的院子,心里满意的很。 要不说紫苏她们几个能干呢,这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按照她的喜好把院子从里到外折腾了个遍。 翠柳找造办处定做了一张大大的躺椅,放在了院中的葡萄藤架下,傍晚日落之后可在此乘凉,院角处也都被麦冬收拾出来了,她准备种上些即可入药又可观赏的花,比如芍药、菊花等。 春晓还在门前空地前的大铜缸里养了几条锦鲤,整个院子看着颇有一番田园风趣。 通过这些日子安清和紫苏几个明里暗里地观察,小喜子这人办事利索,有眼力见,最重要的是嘴巴也牢靠,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院里还是要有个靠谱的管事太监才行,之前安清之所以没提一个,也是琢磨着先瞧瞧再说。 这会瞧着也合适了,便让翠柳把院里的众人叫了过来,宣布了此事。 小喜子没料到惊喜竟然来的这么快,连忙跪下来磕头谢恩。 “福晋器重你,你以后可要好好当差。”翠柳在一旁告诫道。 小喜子一脸欣喜回道:“奴才以后一定全心全力服侍福晋,绝不敢有二心!” 院中其他宫女太监,均一脸艳羡地看着小喜子,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就入了福晋的眼,成了这院里的管事太监,和他们这些普通的太监宫女算是彻底拉开了距离。 但经此一事,院里众人都看到了升职的希望,办起差来也更加用心了,小喜子可以,没道理他们就不行啊。 相比于正殿里的一派欣欣向荣,刘侧福晋的东配殿里气压则低的吓人。 那院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整日提心吊胆,就怕哪件差事做的不好,惹到了正在气头上的刘侧福晋。 但即便再小心又如何,主子心气不顺想找底下人的麻烦,哪是他们这些奴能左右了的,自从那晚争宠失利后,短短几日的功夫,这院里的小宫女小太监几乎都被找各种由头打骂了遍。 瑞娟看着刚被赶到院子里跪着的奉茶小太监,不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如今也是爱莫能助,因着之前劝了几回刘侧福晋,她便打发到小阿哥屋子里伺候了,现下基本不让她近身了,平时也都是赵嬷嬷在旁伺候着。 方才看到赵嬷嬷急匆匆地进了屋子,不知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屋内,刘侧福晋正有气无力地歪在软榻上,整个人看着很是没有精神。 赵嬷嬷推门进来后,不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她倏地坐直了身子:“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赵嬷嬷显然也十分兴奋,比手画脚地说道:“正殿那边平日里围的给个铁桶似的,老奴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的。” 刘侧福晋瞬间就像打了鸡血般站了起来,边来回踱步边道:“呵!平日里端着好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的德行!” 赵嬷嬷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堂堂皇子福晋会如此粗鄙,竟如乡野农妇般,下地干那些泥腿子的下贱活计,传出去定会让人笑掉大牙,也会让爷丢尽脸面,哪个男人能喜欢的起来。” 这话明显说到刘侧福晋的心坎上了,这几日旁人只以为她是为了那日的事生气,但没知道她其实更惶恐。 在福晋进门前,旁人都以为五阿哥后院的刘侧福晋得宠,实则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胤祺心里没有她,之前每每来她院里也都是为了看孩子,甚至留宿也多是单纯的盖被子睡觉而已。 有时候她就不明白了,这世间真有男子不好那事吗,刘佳氏自是不相信的,如她阿玛那般宠爱她姨娘,院里还是有几房受宠的貌美通房。 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她还没有笼络住胤祺的心,于是她借故把她娘身边的赵嬷嬷接进了宫,就是想让她给自己支招,只要能把她姨娘勾着她阿玛的那些手段都用上,那她离这宠妾之位想必也就不远了。 但谁知她这边还没得逞,福晋就进了门,刘佳氏又怎么可能不慌,特别是那晚,刘佳氏亲眼看到了胤祺瞧安清的样子,那种无奈中又有些宠溺的眼神,他可从来这么看过她。 这也让刘佳氏有了强烈的危机感,福晋本就占了正室的名头,还有那般显赫的家世,若是再把爷的心也笼络了过去,那日后哪里还有她和弘昇的容身之处。 不过,如今看来老天还是助她的啊,刘佳氏露出这几日最开怀的一个笑容,装的倒是好,这不是露出了马脚。 如今两人成亲日子尚短,她可不觉得感情真会深到哪里去,若是这时把安清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再添些油加些醋,那此时皇上的看重,爷待她的那丁点不同,怕是都会烟消云散了吧。 届时她这个福晋也只会成为整个紫禁城的笑话! * 此时乾清宫,东暖阁内。 康熙正在会见大臣,不知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此时眉头深锁着,看着旁边桌案上的一盆牡丹发呆,这是近日河南洛阳进贡来的贡品,据说很难得,全洛阳地界也只有这一株。 下首站着的则是礼部尚书张英、户部尚书马齐,还有四阿哥胤禛和五阿哥胤祺。 几人都秉着呼吸,静待上首的康熙说话。 半晌后,康熙的目光终于从那盆牡丹花上移开,落在胤禛和胤祺这两个儿子身上,“老四、老五,你们确定把京郊所有的花圃都翻了个遍?” 两人连忙应了声是,胤禛拱手回道:“回皇阿玛,此事事关祭祀大事,儿臣和五弟不敢懈怠,都是亲自一一查看的,确实没能找到与这盆相似的牡丹。” 户部尚书马齐也连忙上来回禀:“河南洛阳当地的官员也把整个洛阳及周边地区都翻了个遍,并未能找出第二株类似的牡丹。” 康熙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失望,真是可惜了。 牡丹是国花,自古就是祥瑞的象征,有繁荣昌盛之寓意。 而眼前这盆极品鸳鸯蝴蝶牡丹则更是特殊,与寻常的鸳鸯蝴蝶牡丹不同,这株牡丹每个花瓣的边缘都是金色的,像是镶嵌着一层金边,远远瞧着像是发着金光,这可是难得的祥瑞之兆。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喜欢祥瑞的说法,康熙自然也不例外。 最近连着两年亲征噶尔丹,虽说取得了大捷,但连年战事不免劳民伤财,去年冬季川渝地区又遭了雪灾,民间百姓怕是要民心不稳了。 恰逢快要到夏至地坛祭祀之日了,这可是一年中的大祀,康熙便决定把这盆牡丹作为夏至地坛祭祀的祭品之用,也好借此祥瑞之兆向万民展示大清是得天庇佑,而他这个皇帝,也是皇权天授。 但谁知近日这株牡丹不知怎么突然生病了,茎基和部分叶子上都出现了灰褐色的斑点,满宫的花匠对此全都束手无策。 生了病的牡丹自然也不能再作为祭品之用,康熙失望之余也只有无奈妥协。 他摆了摆手,冲着马齐和张英交代道:“罢了,关于祭祀的一切事宜,你们先按照惯例准备着吧。” 至于这盆牡丹如何处理,康熙沉思了片刻,扭头看向梁九功。 “让人送去太后的宁寿宫吧,皇额娘素来爱花,这盆牡丹也是实属难得,趁着还没败完,也好让她老人家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