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继母日常》 1 温叶 景元三年,桃李争艳的时节,盛京都城内太常寺卿温家从上到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今日是温家次子的大婚之日,此刻新娘已被迎入府中。 堂内热闹非凡,两侧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 主位上的沈氏望着一脸喜气的小儿子,眉目不由得松了几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沈氏唇角上扬,目送儿子儿媳离开,眼前没了遮挡,一长了张小巧圆白脸蛋的年轻姑娘映入眼帘,正低头与身侧不及腰身的小姑娘说笑。 一边侧颊小幅度鼓动着,不知是又偷塞了什么点心进去。 沈氏瞧见,随即想起前些日子常姨娘来她院中哭诉的事,眉宇间的兴悦都淡了几分。 差点忘了这半块石头…… 温家出自江南大族,祖上出过不少大官,到了温父这一代,时任三品太常寺卿,膝下两名嫡子亦有出息,一个于新皇登基那年高中进士,如今在礼部任职。 另一个今年初进了兵马司做事,官职虽不高,但颇受上司赏识。 沈氏作为温家如今的主母,性情算不上和蔼,甚至有些严苛。 不过府中无论嫡出或庶出,除了吃穿用度上待遇差异明显些,皆是男三女五启蒙,从不曾落下谁。 温家主膝下儿子只有两个,皆出自嫡妻沈氏,女儿倒是不少,除去沈氏生的嫡长女外,余下四位都是庶出。 沈氏在堂内瞧见的人儿便是府中常姨娘所生的四姑娘,温叶。 新妇进门,翌日卯时初便要去正院敬茶,作为对方的庶出小姑子,习惯睡到辰时的温叶不得不提前一个多时辰从柔软的床榻上爬起来。 婢女桃枝及时进屋伺候温叶洗漱,同时道:“姨娘来问过好几回了。” 始终一副睡不醒模样的温叶睁了睁圆溜杏眼,余光瞥见铜镜中润圆精致的一张脸,微微打着哈欠道:“姨娘几时起的?” 桃枝帮温叶净了面,回道:“寅时。” “姨娘真厉害。”温叶叹道,“反正我是起不来。” 桃枝听了,轻声笑道:“明明是姑娘晚了,其他院子早就有动静了。” 她性子比云枝跳脱,在温叶面前,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 温叶漱完口,坐回加了软垫的木凳上,目光正对着铜镜,心道,怪不得古人寿命短,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能长命那才奇怪。 作为一名因为加班到眼花心疲错将红灯看成绿灯,以至于横穿马路车祸身亡的现代打工人,重来一世,温叶格外珍惜生命。 温叶是胎穿,在常氏肚子里时就凭着周围人每日的谈话内容,得出一些重要信息。 她这回投胎的地方是古代,亲生娘亲是府里的姨娘,上头有三个嫡出兄姐和两个庶出姐姐,她排行第四。 温家在权贵扎堆的繁华盛京城底蕴还算深厚,温叶作为一名庶女,生母常姨娘多年来始终安分守己,因此她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闲逸安稳。 眼见桃枝帮自己绾好了发髻,温叶起身,转身往外走:“今儿准备了什么早膳?” 桃枝跟随她走出内室,回复道:“姑娘昨儿不是说席面上的黄金饺不错?云枝早些时辰吩咐小厨房备了些,还煨了鸡丝粥。” 正说着,就见云枝端着木托盘进屋,提醒道:“姑娘先吃两块黄金饺垫垫肚子,一会儿还要去正院用膳。” 今日是温家新媳妇进门第二日,因此一家人都要去正院见礼,然后一起用早膳。 温叶盯着饭桌上的黄金饺,夹了三颗进碗,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一事,抬头问:“姨娘和小妹呢?” 往常三人虽不是一同用膳,主要是温叶起得晚,但每每她起身后,姨娘和小妹都会过来一趟。 云枝看了自家一脸困倦的姑娘,犹豫了一瞬道:“五姑娘在做功课,姨娘在一旁陪同。” “小妹真是勤奋,一日都不歇。”温叶语气极为真诚,要让她日日功课不间断肯定做不到。 云枝见温叶眉眼轻快,心口不由得一松,她虽比温叶小几岁,但作为温叶身边的贴身女婢,很多事都想得比较深。 五姑娘才六岁,启蒙不过一年光景,就已显出了聪人之资,而她们姑娘在差不多的年岁时比起五姑娘,多少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好在自家姑娘心大,从未心生嫉妒,姐妹俩之间始终亲厚。 稳重的云枝在温叶吃完三颗黄金饺,欲图夹第四颗时端走了托盘。 温叶:“......” 片刻后常姨娘领着小女儿来到温叶屋子,母女三人一同前往正院。 到达正院后不到半刻钟,温二哥便携新婚妻子前来进茶。 温父一向话少,简单嘱咐了两句,便将主场让给了沈氏。 儿媳第一次敬茶,沈氏并未太过严肃,眉目间稍露温和,接了茶,喝过后,便将一早备好的红包递给二人。 同时说了几句夸奖的话语。 见完了二位长辈,接下来便是长兄长嫂与几位庶妹小侄儿。 长嫂杨氏是个和气规矩的人,送出的一套金红石榴头面,大气喜庆又显年轻,很适合柳氏这样的新妇。 柳氏自然是欢喜的,她也忙将自己给两位侄儿准备的礼拿出来。 杨氏嫁进温家六年,生养了两个孩儿,大的五岁,唤澄哥儿。 小的唤澈哥儿,一岁多一点,刚学会走路,此刻由奶嬷嬷抱着站在一旁。 一方上好的砚台自然是给已开始启蒙的澄哥儿,澈哥儿的是几样精巧玩具和柳氏亲自缝制的小衣小鞋。 既显亲近又不失礼数。 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杨氏在府中的地位可见一斑,然而她本性温和,从未以此为炫耀,且协助沈氏打理府中事务六年间,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很得沈氏喜欢。 杨氏笑着替两个儿子接过他们二婶婶送的礼物,并道:“还是弟妹手巧,我就做不出这样精致的衣裳。” 柳氏道:“嫂嫂过谦了。”接着她看向主位的婆婆沈氏,一脸新妇该有的羞怯,“从前常听娘提起母亲得了个能干的好儿媳,她很是羡慕。” 柳氏的娘与沈氏年轻时便是闺中好友,几十年来关系一直不错。 短短一句话,就将沈氏和杨氏都夸了进去,顺带拉进了自己与两位的距离。 温叶暗瞅着,不得不说,她这位二嫂情商很高啊。 沈氏听这话,素日严肃的眉目也染了笑:“好了好了,你们都好。” 紧接着温叶收到一只玉镯,小妹温然的是一身漂亮衣裙。 温家虽不是盛京城最顶级的权贵之家,但数百年积累下的富贵,名下田庄铺子无数,单这一顿早膳就摆了十六道精致佳肴。 主桌坐了温父沈氏一家子,诸如温叶等庶出与妾氏皆在次桌,温叶左右两侧分别是生母常姨娘和同胞小妹温然,常姨娘边上是桂姨娘。 桂姨娘生有一女,比温叶年长一岁,不过已经出嫁好几年了。 温父后院共有一妻三妾,比起时下其他权贵府中,已经算是不重女色一类的男子了。 桂姨娘与早年间染病去世的白姨娘皆是沈氏当年嫁入温家时身边的陪嫁婢女,在沈氏怀第一胎时开了脸,直至沈氏生下第二个儿子,才允她们二人开怀。 前后生下两位姑娘,也就是温叶上头那两个出嫁多年的庶姐。 温叶的生母常姨娘是沈氏从温府下人里挑的,容貌不算多上乘,可比起妖娆的白姨娘还有怯懦不堪用的桂姨娘,起码常氏看起来清爽多了。 沈氏很满意这一点。 寻常时日,常姨娘和桂姨娘鲜少来正院,沈氏也懒得叫她们过来伺候,不过今日家里添了人口,还是要叫过来一起认认。 温家遵从‘食不言,寝不语’,今日稍有不同,却也不过是沈氏与两位儿媳多说了两句而已,温叶听着她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嘴里始终没停。 她先用了一碗羊肉汤,剩下十几道更是每样都浅尝了一点。 不得不说正院的早膳就是比她院里小厨房的好吃。 哪怕小厨房的膳食经她改良多次。 常姨娘有些看不过去,私底下拽了温叶好几回也没拦住,母女俩容貌如出一辙,脸似玉盘般圆润白净。 不同的是,常姨娘眸眼中与年轻时相比变化不大,依旧透着一股纯实。 温叶比起她,除去眸光中偶尔会露出些许精明与狡黠外,从头至尾都要丰润白皙些。 察觉到饱腹了后,温叶干脆利落停止进食,一旁的云枝赶紧奉上湿帕,温叶擦了擦嘴角,才有空闲对上姨娘的视线,眸光懒洋洋的,仿佛在问:您方才拽我作甚? 常姨娘:“......” 用膳的时间很快过去,温父叫了两个儿子去书房,杨氏揽着柳氏回去培养妯娌感情,桂姨娘也早早离去。 独独常姨娘在正院徘徊许久,任凭温叶怎么拉都拉不走。 温叶让云枝先带小妹回去,自己留下。 “姨娘,几日过去,气还没消?”院中只几个洒扫婢女,温叶不动声色扫了她们一眼,没太压低声音。 反正再怎么小声,始终都是要传到沈氏耳朵里。 常姨娘一听她这话,委屈的眼泪挂在眶里:“你说你,总是这样气我。” 温叶:“......” 她们之间,到底谁才是那个‘女儿’? 2 亲事 要说温叶第二世投胎后顺遂小半生的日子,唯一勉强算得上的‘阻碍’就是眼前这位生母常姨娘了。 说是阻碍,也谈不上。 就是自打她过完十四岁生辰后起,常氏便日复一日开始担忧她的未来。 从最开始唯恐她嫁去不称心的夫家,到今时今日,怕她会嫁不出去。 正屋内,婢女奉上茶盏,沈氏眼眸微抬,视线隐隐往屋外遛了一圈,问道:“常姨娘还没走?” 边上候着的韩嬷嬷回道:“四姑娘也在,似乎在劝常姨娘回去。” 沈氏抬手揉了揉似又要开始作痛的额间,哪怕是小儿子顺利娶妻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欢喜也抵消不掉。 常姨娘沈氏还是了解的,能让她如此不管不顾的,除了那个温四,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纵观京都城上下,沈氏就没见过谁家姑娘像温四这般亲事难说。 沈氏顿了半晌,终是开口:“去叫四姑娘进来。” 话语中不免含了一丝怨恼。 韩嬷嬷应道:“是。” 院中,常氏此番像是铁了心一般,任凭温叶如何劝说,丝毫不动摇。 温叶想了想,最后道:“这样,姨娘你先回去,我去见母亲。” 常姨娘也不多说,就用她那双圆润老实的眸子,直晃晃地望着温叶:“你上回也是如此敷衍我的。” 温叶:“......” 她正想着还有什么话能暂且骗过眼前人时,余光瞥到沈氏身边韩嬷嬷的身影正往她们母女这靠近。 韩嬷嬷来到母女二人面前,目光投向温叶,容色不苟道:“四姑娘,夫人有请。” 温叶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常姨娘眼睛却是倏地亮起,忙推温叶上前:“你快进去,姨娘马上走。” 说罢,她朝韩嬷嬷颔首一息后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院。 温叶瞅着常氏毫不留恋的背影,微撇了撇嘴。 当家主母的态度果然比她这个亲生女儿的一席话好使多了。 韩嬷嬷压住嘴角,微微侧过身,对温叶道:“四姑娘,请。” 温叶无声叹了口气,只好简单整理一番,端起身子,抬步进屋。 韩嬷嬷紧随其后,倒是中间抬眸看了几眼。 她是夫人的陪嫁嬷嬷,在温家二十多年,对府中几位姑娘自认还算了解,大姑娘端庄自持,由夫人亲自培养,一举一动皆有世家千金该有的风采。 另外几位庶出,虽说与大姑娘在容貌气度上差了些,但大体都没出过错。 唯独身前这位,韩嬷嬷也是近几年才后知后觉,府中的四姑娘人前人后似乎是两个模样。 众人面前眼瞧着也是个规矩礼数周全的姑娘,可一旦回了自己的地盘,周遭没了他人视线,转头就像没了骨头似的,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眼下进了堂屋,韩嬷嬷抬首,就见四姑娘正朝夫人福身行礼,待夫人一句“坐吧”落下,果然四姑娘的屁股就已经黏在椅子上了。 早已习惯的韩嬷嬷:“......” 这位四姑娘总能在规定的礼数内让自己尽可能舒服,偏偏她每回偷懒取巧,都不会让人寻到错处。 范围拿捏得比谁都准。 沈氏欲端茶盏的动作的一顿,眸光瞥向右手方坐姿规矩的人身上,默了一会儿,道:“你应该知道我此番喊你过来所为何事。” 温叶内心长叹一声,她当然知道了,不过面上始终同来时一般乖巧,且眉间适时露出一抹愧然:“女儿的婚事,让母亲忧心了。” 沈氏借着低头抿茶的动作,掩盖了微微抽动的唇角,再抬起头时,恢复了平日的严苛肃目形象,直接挑明:“若不是府中适龄婚嫁的姑娘只剩你一人,恐怕温家早就是别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你那年幼的胞妹着想。”沈氏说着说着神色严厉了几分,茶盏重重置于桌面,“你难不成还真想拖到温五及笄?” “女儿不敢。”温叶垂下脑袋。 此刻这副老实模样,倒像极了她那位姨娘。 简直没眼看。 沈氏别过眼片刻:“......你姨娘前些日子求到我跟前,希望我尽快给你定下一门亲事。” 温叶倏地抬眸,正好对上沈氏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不继续装了? 虽然清楚眼前这位嫡母早就知晓自个儿的真性情,但此刻被陡然拆穿,要说一丝尴尬没有那是假的。 不过好在这么多年过来,她一张厚脸皮练得极好。 几息过后温叶恢复如常道:“女儿知道了,回去定会叮嘱姨娘。” 沈氏眉动,似有不明:“叮嘱什么?” 温叶坦然一张淡定非常的脸,迎上沈氏的目光,回:“母亲每日要操持府中各项事务,姨娘还频频来叨扰,是她不对。” “......” 她倒是会找人背责。 沈氏嫁入温家二十多年来,诸事顺遂,从未在谁手上吃过瘪,可自从多年前瞧清了温四的真面目,往后每每对上她,总会有反驳的话已到了嘴边,却无从说出的情况。 她这个庶女,也不知常姨娘是怎么生的,怪胎一个。 “你姨娘不明白,我可是清楚得很。” 沈氏默了许久,语重道:“因为你不想嫁人为妇。” 温叶面露惊诧,欲辩:“母亲,女儿——” “你不用解释。”沈氏微微抬手打断她,“五年前,你放着好好的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不选,非要选家中母亲久病的秦四郎,结果亲事定下将将俩月,秦四郎母亲病逝,他须为母守孝三年,与你的婚事也不得不作罢。” 疑似被揭老底了,温叶低垂的眸光闪了闪,选择继续沉默。 沈氏睨了她一眼,继续道:“后来张家公子过府求亲,你也同意了,只待国丧期一过就能完婚,然亲事定下不到半年,你就大病了三场,每回都辗转月余才好,吓得常姨娘求到我跟前,让我帮你退了与张家的婚事。” 温叶摸了摸手指头。 “没过多久,刘家有意求娶,谁曾想两家六礼都快要走完了,那位刘少爷国丧期间让通房有孕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沈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缓缓看向此刻‘常姨娘上身’的温叶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叶心想,不愧是一府主母,方才那些事,其中大部分都是她推波助澜的结果,几乎一点没沾手,却没想到还是让沈氏查到了些许眉目。 不过估计是没什么确实的证据,否则沈氏早就将证据摆在她面前了。 没有证据,温叶是不会承认的,只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态度抬头问道:“母亲说这些是为何意?” “呵。”沈氏冷哼一声,“这种时候,你还要继续跟我装傻装呆?” 温叶一听语气不对,立刻变得顺从起来,言语间真诚十足道:“这回我全听母亲的。” 一身反骨,却又能屈能伸。 常姨娘怎么养的? 温叶突然的顺从让沈氏积攒在心口的怒火无处发泄。 这个温四,总是知道怎样最气人。 温叶从没有想过这辈子不嫁人,她若是抵死不嫁,留给她的只有两个选项: 一,病逝。 真的那种。 二,出家做姑子,日日食素为家族祈福,一辈子出不了尼姑庵。 这辈子已经习惯了足不出户做一名古代宅女,哪也不能去她勉强还行,可若不让她痛快吃肉,抱歉,她接受不了。 以上两种选择都不是她想要的。 温叶也很有自知之明,虽说带着记忆转世投胎是一场难得的奇遇,但她从没有认为自己会是那个能改天换地的穿越第一人。 也不觉得凭借这辈子的姿色能得到一个一生只她一人的真命天子。 那种一生只爱一人,一辈子不出轨的男人,现代社会都没几个,更何况是教法森严、男子三妻四妾合法合规合礼的古代。 当初一拖再拖也不过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十五六岁就要嫁人生子,属她实在做不到。 不过在‘既然躲不过索性从了’和‘能躲一天是一天’,二者选其一,她肯定更愿意选后者。 温叶眼珠子一转,自从她短短数年吹了三场亲事后,外面多多少少流传出三两言论,说她这位温家四姑娘八字克夫家。 再加上她如今年岁渐‘大’了,想来婚事难说得紧,思及此,温叶很是体贴道:“母亲若是为难,姨娘那边不如让我去劝劝?”说着她就要起身。 “准你走了?”沈氏开口,眸底威严起。 刚离凳的屁股又重新坐回去,温叶端姿挺坐,眼中适时透出疑惑茫然。 可沈氏知道,温叶此刻这副模样,尽数是装出来的。 表面乖巧顺和,实则一身的逆反骨头。 因此她说:“我虽懒得管你,但为了温家日后的姑娘着想,三个月内,你的亲事必须定下。” 她可不想未来的孙女会因为温叶这个庶出姑姑而亲事艰难。 温叶见沈氏心意已决,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于是道:“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沈氏定定望了她良久,知道她这回没再装了,神色也缓了缓,接着道:“你放心,你这事儿虽难了些,但我也不会随便给你指个夫家,届时有了人选,你从中挑一个罢。” 温叶眨眨眼,她居然还有的挑? 3 绊脚石 从正院回到蘅芜院,云枝已在门口候着了,看到温叶,问道:“姑娘可要小憩片刻?” 辰时过半,她素日里晨起的时刻,温叶踏进屋内,半阖起眼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后点头:“嗯,是还有些困。” 云枝上前帮温叶褪去外衣,又道:“夫人没责罚姑娘吧?” 温叶眼皮一掀,道:“我又没犯错,母亲为何要罚我?” 她坐回梳妆台前,由着云枝帮忙卸钗松髻,嘴上又说:“母亲只是关心了一下我的婚事。” 云枝动作顿了一瞬,不由得有些担忧:“夫人这回选了哪家?” 温叶过去的那些事,桃枝知道大部分,云枝知道一小部分,譬如像破坏与国丧期间让通房怀孕的刘公子的婚事,就没瞒着性子极为正经的云枝。 云枝此刻就怕她遇上第二个刘家。 温叶垂眼望着镜中圆润秀巧的嫩脸蛋子,多糟蹋啊,这么年轻就要踏入婚姻的坟墓。 “还没定呢。”她叹道,“母亲说回头拟个人选,让我从中挑一个。” 桃枝端着茶水进屋,正巧听到温叶这句话,顿时笑开,“姑娘嫁人怎么和皇上选妃似的。” 温叶睨了她一眼,悄悄松了松略僵的肩背,不着调道:“是啊,到时候你这位桃公公可要帮忙好好掌掌眼~” 桃枝放下托盘,顿时羞恼:“姑娘又欺负奴婢!” 云枝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扭头对桃枝道:“谁让你说话总不过脑子。” 这院里,有谁能说得过她们姑娘,多少年了,桃枝还是这么记吃不记打。 桃枝哼了哼,给温叶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可是姑娘,夫人这回好像铁了心要给你找一个夫家嫁出去。” 被温叶明里暗里洗脑多年的桃枝现已经对女子必须嫁人这件事不以为然了。 温叶低头抿了几口甘茶,早上她吃了不少爽口小菜,这会儿有些渴了。 喝完茶,她慢悠悠道:“是啊,所以时候到了。” 桃枝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到了?” 话落,屋外就传来一道急步声。 温叶刚想要躺下睡个回笼觉,房门口便多了一道人影。 不用想便晓是她那位姨娘。 温家宅院是三座院子改扩的,因此比起许多京官人家要更宽敞,且府中的姑娘十岁之后都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 当然嫡出子女除外,他们日后要住的院子,一般都在周岁前就已经定下。 在十岁之前,温叶都是同常姨娘一起住在溪翠院。 如今的蘅芜院,温叶已经住了十年。 温叶叹了口气,抬手让云枝和桃枝两个先退下。 云枝为常姨娘挪了张软凳到床榻旁才关上房门离去。 常姨娘几步上前,还没坐下就着急问:“夫人怎么说?” 亮晶晶的眸始终盯着温叶,不容她有一丝敷衍。 “自然是如姨娘所愿。”温叶此刻是真困了,她抬手挡了哈欠,“母亲说过些日子就会为女儿选定夫家。” 常姨娘一听,顿时眼眶热起,连道了数声“好”,她抬手抚了抚温叶柔软的发间:“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温叶平静地应声:“嗯,过去辛苦姨娘了。” 不怪她如此淡定,这些话自打她三次婚事都作罢后,常姨娘每月都会说上三五回。 温叶已经听麻木了,实在做不出额外反应。 常姨娘破涕,开心笑道:“你是我女儿,我本该好好照顾你,这有什么辛苦的。” 被搅了困意,温叶心中一叹,原本快眯瞪得只剩条缝的双眸重新抬起,水汪汪的,乍一瞧是个极单纯的。 温叶看着眼前为自己欢喜的常氏,困倦的眼眸多了一丝清明,她突然问了句:“我若嫁人,日后姨娘再来蘅芜院,就只能对着满院花草了,姨娘舍得?” 常姨娘眼神呆了几瞬,里头除了诚实,窥不到别的,她道:“还有你小妹呢,再说了夫人待我们一向宽厚,等你成婚三朝回门,会让我们母女见面的,日后两家再有添丁婚嫁之喜,总会有走动,只要你能在夫家一切顺遂,姨娘怎么都是好的。” 温叶吃瘪一瞬:“......” 她瞅着看起来像只有二十八九的常姨娘,不得不承认,‘傻人有傻福’一定程度上是合理存在的。 温叶想起在常姨娘怀温然前那段日子,眼见着温二哥日渐长成,功课每每却还是倒数,惹得温父和沈氏都很是头疼。 温父那一辈就是吃了兄弟少的亏,就一个嫡亲弟弟,还是个不爱读书的,如今在江南苏州老家守着祖宅和那边的铺子田产度日。 顺便维系与温家旁支们的关系。 因此到了自己儿子这里,温父很希望兄弟俩将来能够在官场和衷共济,谁曾想次子是个顽劣的。 强逼了几次下来,温父见次子实在不成器,便与沈氏商量着,再要个儿子,无论嫡子庶子都成。 沈氏当时也是被次子恼得头疼,便应了温父的想法,只不过她当时已经在为长子相看,实在没精力再去生养一个。 对于温父,要说沈氏有多少感情不见得,但若让她再重来嫁一次,温叶估计她还是会选温父。 比起旁人家,起码温父会尊重沈氏的想法,且不是那等会宠妾灭妻、色令智昏的男人。 甚至有些厌恶喜好争宠的妾室。 他或许会有些这个时代男子的一些通病,但在有限的条件下,温叶觉得她这位父亲能在盛京城排个前五吧。 当初沈氏不愿再生,就商量着再给温父抬个妾,谁曾想却被温父拒绝了。 那时候府里另一位白姨娘还活着,有这么一位前车之鉴,温父实在不想后院再起波澜,因此就在另外两个妾之间选了一个。 不久以后,她姨娘有孕,十月怀胎,生了小五。 原本温父还有些失望,哪曾想小妹落地没多久,温二哥忽然懂得上进了,虽然心思从科考落到了武学上,但总归是收起了顽劣的心思。 古人多迷信,再加上小妹容貌酷似温父,启蒙一年来,功课又一日比一日优秀,并不比府中最有出息的温从安这个长子当年差。 用学堂先生的话说,可惜生成了女儿家。 沈氏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觉得次子突然懂事,有温然的原因,再加上常姨娘这些年只长了年纪,脑子还是和十几岁时一样单纯好骗。 对于一名本分的妾室,沈氏还是很宽容的。 大概、唯一的绊脚石就是她了。 温叶回想至此,她这几年逍遥自在过了头,沈氏却甚少苛责,未尝没有小妹和姨娘的原因。 嗐,大不了日后少偷几回小妹屋里的糕点吃了,也少捉弄几次姨娘。 毕竟都是亲血缘。 温叶又叹了口气,回神一瞧。 常姨娘已经说到打算日后夫人再赏什么好料子都留给未来的外孙外孙女做小衣小鞋子。 温叶轻轻打了个冷颤,不能让姨娘再这么说下去了,不然等待她的不止是催婚,还有催生。 “姨娘,小妹去上学了?”温叶及时打住常姨娘的幻想,将话题引向胞妹。 常姨娘这才停下,道:“今日是你妹妹的休沐日,你又忘了?不过夫子留了课业,有些难度,就没让她过来。” 府中的学堂开了好多年了,现在就只剩澄哥儿、小妹温然还有温夫人沈氏娘家兄长的长孙和次孙。 从常姨娘住的溪翠院走过去要两刻钟不止,温叶幼时住在溪翠院,每每卯时便要起,其中痛苦,她此生都不愿在忆起。 好在她从一开始便‘资质愚笨’,同样的课业,府里另外两位姑娘一个时辰就能答出,她要三天。 逐渐的......温父不再对她抱有期待,沈氏只要她安分做好温家的姑娘便不会管这些,她后面的日子才开始好过起来。 此刻温叶眨了回眼,思考着要说实话吗? 常姨娘见她这般神色,无奈点了点她脑袋:“你要是有你小妹一半稳重,姨娘也不会如此担忧了。” 有时候,常姨娘也会想,为什么明明是亲姐妹,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容貌和脑子随了她,一看书就头疼。 另一个除了是她生的这一点外,争气到找不到任何和她相似的地方。 温叶随口一句:“我昨儿也读了半宿的书。” 常姨娘惊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温叶眼神诚恳,“自然,不信你去问云枝。” 她确实看了半宿呢。 常姨娘这会儿是真有点信了,若温叶让她去问的是桃枝,她还会怀疑是主仆俩提前串通好的。 但云枝这丫头,从不在这种事上撒谎。 心疼女儿读了半宿的书,晨时又起的那样早,常姨娘没在温叶这耽搁太久。 向来对温叶‘睡懒觉’这事儿始终不赞同的她头一回没有阻拦,甚至还开心地揽过桃枝的活,亲自给温叶放下纱帐。 温叶满足地躺进柔软的寝被里,舒服地眯眼,终于能补个觉了。 嘱咐桃枝好好照顾温叶,常姨娘走出卧房,路过院里的小厨房,瞥见云枝在里面指挥忙活。 想了想,走进去。 蘅芜院除了云枝桃枝两个贴身婢女,还有一位厨娘并三名粗使丫鬟。 温家的庶女都是这个配制。 云枝看到常姨娘,道:“姨娘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常姨娘笑盈盈道:“你们姑娘昨晚读了半宿书,今日午膳加道乳鸽汤,银钱从溪翠院取。” 常姨娘是妾,一个月有十两月钱,她一般都是花在两个女儿身上,花不完就攒着,留着以后给两个女儿做嫁妆。 云枝听明白常姨娘的来意,脸色霎时古怪起来。 “姨娘赞同四姑娘看那些书到半宿?” 常姨娘没听出云枝话里的违和之处,一心只为温叶知道用功而高兴。 虽然晚了点,但总算还是有一丁点遗传到他父亲在读书方面的上进。 常姨娘道:“云枝你平时要多看着点你家姑娘,读书是好事,不过也不用熬到半宿。” 云枝沉默了。 她想起自家姑娘那一书架换了封皮的“四书”、“五经”,又看向一脸欣慰又心疼的常姨娘。 她只想说一句:姨娘,你又被骗了。 4 赴宴 答应了常姨娘要尽快帮温叶寻摸夫家,沈氏一直没有忘。 次子成婚十多日后,恰好永诚伯府设宴,沈氏便带着两位儿媳过去了。 哦,还有温叶。 一共三辆马车,头一辆马车瞧着比后面两辆都要开阔些,里头坐着沈氏婆媳三人以及温叶。 中间一辆放着赴宴要送的礼品还有沈氏等人准备给外孙/外甥们的东西,最后一辆里头则坐着一众嬷嬷和婢女。 温叶端正身姿坐在轿内,她一人坐在沈氏右侧,对面是两位嫂嫂。 她们要去的永诚伯府并不是别家,正是温叶那位嫡出大姐姐,温玉婉的夫家,出嫁八年,为子嗣单薄的永诚伯府添了三男一女,其中头胎还是龙凤胎,与沈氏当年一样。 在这个时代,龙凤胎象征着有福。 现任永诚伯的母亲老夫人纪氏尚还在世,对于这位孙媳妇,她是极满意的。 有老夫人宠着,府中除了永诚伯夫人,谁都越不过嫡姐温玉婉。 有了底气的温玉婉也并没有恃宠而骄,对上孝顺谦逊,对下治理有度,就连永诚伯世子那几个侍妾通房也对这位主母尊崇有加,不敢有丝毫僭越。 与永诚伯夫人之间的婆媳关系更是被盛京城内不少成了亲的妇人艳羡。 温叶对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嫡姐出嫁后的生活了解不多,不过从沈氏每每提起嫡姐时的神色来看,这位嫡姐出嫁后的日子还算不错。 想来也是,一个从哪方面看都很完美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 倘若换成她,算了,若是上辈子还成,这辈子温叶只想做一条咸鱼,偶尔翻个身,表示自个儿还有气活着。 两家府邸相距有些远,马车行驶到一半,温叶就有些眯瞪了,但想到轿内还有人在,她只好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就是原本明晃晃的一双眸子此刻看起来似有些呆目。 沈氏目光扫过来,温叶有所感应似的瞬间回神,肩脊挺了挺,回看沈氏,头微歪了歪:“母亲?” 沈氏:“......” 想了想,她还是多嘴提了一句,“一会儿到了地方,行事要规矩。” 温叶听后,立即乖顺颔首:“女儿谨记母亲所言。” 没想到她就短暂地打了一会儿盹就被对方发现了。 这时大嫂杨氏道:“母亲放心,还有我和弟妹呢。” 对于温叶的事,杨氏以为沈氏担忧的是她的婚事,永诚伯府设下的这个赏花宴自然不是随意设的,永诚伯的子嗣艰难,儿子仅永诚伯世子一人,女儿倒是有好几个,其余的早已出嫁,如今只剩永诚伯夫人所出的九姑娘,才将将及笄。 今日这个花宴就是为这位嫡出小女儿所设,邀请了不少家中有适龄婚嫁儿女的夫人们过府赏花。 同样不明状况的二嫂柳氏也开口道:“是啊,四妹模样性子都好,母亲不必忧心。” 她对这位庶出小姑子不太了解,嫁过来这十多日,只觉得对方是个安分守己的,比起她娘家那些个爱掐尖攀比的庶妹们顺眼多了。 对于两位儿媳状况之外的反应,沈氏并没打算解释,只淡淡‘嗯’了一声,以表回应。 温叶的性子,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要告诉她们,也得先将温叶嫁出去再说。 想罢,沈氏再次抬眸,默不作声看了一眼温叶。 对方随即回了她一个‘老实’、‘温顺’的浅笑。 沈氏:“......” 马车终于来到永诚伯府门前,彻底停稳后,后头车轿内的一众嬷嬷婢女们便下了车轿,往最前头的马车去。 沈氏几人被扶下马车,温叶落在最后,低眉顺眼的,表现得极其规矩守礼,云枝立在她身侧。 这种场合,她一般都是带更为稳重的云枝。 作为永诚伯世子夫人的娘家人,沈氏几人的到来,自是受到了好一番热情对待。 永诚伯夫人亲来迎接,与沈氏寒暄一番,便引着大家进了府。 边走边道:“本来婉儿要过来的,谁料到煜哥儿突然哭闹起来,没办法......” 煜哥儿是永诚伯夫人最小的孙子,将将半岁。 沈氏忙轻轻按住永诚伯夫人的手背,一脸和气道:“煜哥儿年纪小,离不开娘亲很正常,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外人,哪还用得着你亲来迎,下回遣个嬷嬷来就是。” 沈氏这番推心置腹的亲近话语,让永诚伯夫人面上的笑容更真实了些。 俩人相携,有说有笑地进了府。 作为永诚伯府的亲家,沈氏来得比旁人要早许多,因此永诚伯夫人便带着她们先来到儿媳所住的院落。 温玉婉哄好了哭闹的小儿子,让奶嬷嬷看着,她则是理衣整妆好,准备去迎沈氏等人。 刚出正屋,就瞧见婆婆亲自领了人过来。 温玉婉脸上浮起笑容,脚下步子略加快,走上前先是扶上永诚伯夫人的臂弯,亲昵又不失稳重道:“此番劳烦母亲了。” 面对亲娘和婆婆,温玉婉‘下意识’先亲近婆婆,温叶暗自挑眉,后隐晦瞄了一眼,很显然这位永诚伯夫人很受用。 沈氏变化不大,只比进府前,神色更柔和真实了些。 今日设宴倒是是为了膝下唯一的女儿,心中装着事的永诚伯夫人没在儿媳院中停留太久,不过她还是轻轻拍了拍温玉婉的手背,满眼疼爱道:“好了,你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好好招待。” 温玉婉自是满口应下:“婉儿明白。” 沈氏也顺势开口言道:“亲家夫人去忙吧,这里有婉儿呢。” 永诚伯夫人想了几息,不再推辞:“那等客人们到齐后,让婉儿带你们过去。” 沈氏含笑点头。 随后永诚伯夫人便带着一众嬷嬷婢女离开了儿子儿媳的院子。 婆婆带着仆人们离去后,温玉婉立马朝沈氏喊了一声:“娘。” 沈氏拉住她手道:“煜哥儿睡了?” 在亲娘面前,温玉婉神情真实了几分,面露三分疲色道:“煜哥儿比前头几个都要闹人。” 沈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以示安抚:“孩子小,都这样。” 温玉婉点点头,然后朝她身侧的几人喊道:“大嫂、二弟妹,四妹。” 杨氏和柳氏同时颔首回应:“世子夫人。” 温叶跟着她们一起喊的,只不过声音要小上许多。 温玉婉嫁到永诚伯府算是高嫁,永诚伯父子在官场又皆居要职,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分量并不轻。 杨氏和柳氏喊得并没错。 温玉婉亲自扶着沈氏进屋,听到两位嫂嫂对自己的称呼,面露笑意道:“这儿没旁人,大嫂和二弟妹如此见外作甚。” 沈氏也道:“听婉儿的。” 杨氏和柳氏见婆婆发话了,便也重新道:“妹妹/大姐。” 言语间更显亲近了。 温玉婉听着满意了,随后她将目光落向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温叶身上,眼中多了几分打量与审视:“多日不见,四妹也更漂亮了。” 温叶福身回道:“多谢大姐夸赞。” 不卑不亢,一如既往。 温玉婉没瞧出有什么不同,她收回目光,让温叶找个位置坐下,便开始与沈氏说起话来。 期间温玉婉差婢女去将女儿喊来,在永诚伯府除了她婆婆所出的小九外,其他庶出都不怎么受重视,幸而她的女儿是和长子一起出生。 沾了龙凤胎的福气,还算得宠爱。 沈氏对这唯一的外孙女也是疼爱的,见到了人,忙让韩嬷嬷将早早备好的一箱子礼物搬过来。 温玉婉看到后,明显不赞同道:“娘,今日又不是姝儿生辰,这礼太重了些。” 沈氏将乖巧的外孙女搂在怀中,回道:“不全是我送的,你两位嫂嫂也添了几样,还有你四妹。” 打开木箱,里头分了好几层,最上面一层是几身精致的夏装,一看就是给林姝儿准备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块羊脂玉佩,沈氏见道:“这是我去普庆寺为姝儿求的平安玉佩,请玄清大师开过光了。” 她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唯一外孙女模样又像极了女儿,爱屋及乌,沈氏怎能不疼爱。 沈氏摸了摸怀里人儿的头上两侧的花苞,慈爱道:“姝儿可喜欢?” 林姝儿回抱住沈氏,眼露濡慕:“喜欢,外祖母真好。” 下面一层是两套精致头面,杨氏笑道:“我和二弟妹没有母亲想得周到,这两套头面就当是给姝儿日后的添妆。” 柳氏也道:“姝儿如此乖巧,我只盼能沾沾大姐姐的福气。” 她话没说明,就已一脸绯色。 温玉婉笑了笑道:“姝儿,快过来谢谢两位舅母。” 林姝儿听到自家娘亲的话,从外祖母怀中离开,朝杨氏柳氏二人行了一个规矩的晚辈之礼,嗓音稚嫩道:“谢谢大舅母、二舅母。” 儿子们有老夫人、公公婆婆和丈夫疼爱,因此在温玉婉心里,多少要更偏爱女儿一些。 温玉婉温柔地看着女儿行礼。 杨氏没有女儿,此刻瞧着比家中儿子乖巧许多的林姝儿,满眼的喜爱道:“客气什么,日后有喜欢的,和舅母们说。” 柳氏在旁赞同点头。 最下面一层,就是温叶送的礼了,比起沈氏的用心,杨氏柳氏的贵重,温叶的就显得简薄多了。 这些礼物只在沈氏那儿过了眼,在场除了她外,其余人看清后皆是一脸疑惑。 瞧着是用木头做的一些东西,不到巴掌长的小木娃娃,身上还穿着小裙子,还有一些小桌椅,木头厨具,小衣柜,小木床等等。 温玉婉率先问道:“四妹,这些是?” 在见到第一眼时,她还以为是这位四妹故意弄了些不明所以的东西送过来,后一瞬她又反应过来,这不可能,母亲不可能任由四妹胡闹。 这些东西能出得了温府送到她这儿来,就证明母亲是知晓并同意了的。 温叶解释道:“是我亲手做的一些小玩具。” 多亏了上辈子的一个奇葩合作商,温叶为了拿下对方,狠学了一番木工活。 没想到这辈子又用上了。 这些本来是温叶做来留着无聊时玩的,谁知做好没多久,沈氏就通知她要一起来永诚伯府赴宴。 她手上没什么值得送的东西,送这么一套‘过家家’木质玩具正好。 最重要的是省钱。 在几人的注视下,温叶从箱子中拿出一个小木娃娃开始摆弄,让其一会儿坐在小椅子上,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手拿着指节骨长短的笔坐在书桌前,似乎就差一张纸就能写字了。 木娃娃打磨得光滑,一张小脸雕刻得憨态可掬,眸子用颜料涂得黑白分明,小小的唇也抹上了淡淡一层口脂。 “倒是有趣。”温玉婉看了半晌,明白过来是什么后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她瞥了一眼母亲怀里的女儿,眼神亮晶晶的,眼不错地盯着温叶手里的娃娃,俨然很喜欢。 温玉婉随即一笑,她这位四妹,果然如母亲所说,很是不同寻常。 5 徐家 温玉婉出嫁前,与家中几位庶妹关系一般,再加上年纪比她们长了四五岁,更玩不到一块儿。 对于温叶的印象,她只约莫记得是个本分的,比起事事爱掐尖的温二,胆小怯懦的温三,温叶身上好像找不出什么特质。 普普通通,泯然众人。 直到不久前二弟婚宴,她回娘家,母亲告知她的关于这位四妹的某些事,她这才留了几分注意在温叶身上。 温玉婉收回思绪,夸了温叶两句,便让婢女们先将礼物抬下去。 结果却看见女儿眼巴巴地盯着离去的箱子,温玉婉好笑道:“好了,明日就让你玩。” 林姝儿眼睛一亮,又觉害羞,忙埋进温玉婉怀中:“娘~” 在场几人皆是一脸笑意。 “对了,舅母今日也会过来。”温玉婉让婢女先带女儿回闺房,然后才说起正事,“娘,舅母家的诚表弟,与兄长同年中榜,虽说名次低了些,但好歹是中了。” 母亲忧心四妹的婚事,作为女儿,温玉婉不免也跟着操心起来。 “你说的是沈诚那孩子?”沈氏从娘家兄长一众儿子里,扒拉了半天才想起来。 也不能怪沈氏,她那位兄长很是能生,家中一溜十多个儿子,八.九个闺女,单单是认脸都要好费一番功夫。 “是他。”温玉婉瞥了一眼末座的温叶道,“诚表弟今年二十四,又是官身,岂不正好?” 沈氏想了想道:“我再考虑考虑。” 沈家人口众多,情况复杂,不得已,沈氏不太想将温叶嫁过去。 当然,若温叶自个儿愿意,那她也不会阻拦。 温玉婉也没有要沈氏立刻定下的意思,对于几位庶妹,她虽感情不深,但也没想过要坑她们。 舅舅家的一众表兄弟里,除了舅母所出的两个嫡亲表哥外,庶出里就沈诚读书不错,年纪刚好也配得上。 见沈氏犹疑,温玉婉目光移向温叶。 温叶懂事地微低下头,面带羞意。 心中却道,沈诚,沈氏娘家侄儿? 温叶对沈氏的娘家了解不深,只记得沈氏那位兄长上个月又给她添了个侄女。 温玉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定下来的事,到底不好直白问出口。 而且......再怎么不同寻常,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思及此,温玉婉道:“是要好好考虑,正好今日来了不少世家夫人。” 沈氏亦是这个打算。 永诚伯府设的花宴,主场自然是永诚伯夫人和她身侧的女儿,围在母女周围的世家夫人们,大多数都是为了家中还未有婚配的儿子而来。 当然也有小部分人纯粹是来拍永诚伯夫人的马屁,谁让人家的夫君和儿子在朝中得势呢。 沈氏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她心中一早有了几家人选。 在过去前,沈氏垂眼对身旁的人道:“我一会儿带你去见几位夫人,你明白吗?” 温叶两辈子以来,要说什么本领最厉害,那就是识时务了,谁都没她练得炉火纯青。 沈氏为了她的事,连两个儿媳都撇给女儿了,她再不懂事,就是不想活了。 因此温叶恭顺垂眸道:“女儿明白。” 沈氏仔细盯了她半晌,似乎是确定了她不会作妖,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略显勉强的满意领着她走到几位夫人面前。 能来到这场赏花宴的大都是相熟之人,哪怕不熟,至少都能对上脸。 沈氏很快与其中一名夫家姓吴的吴夫人聊上了。 而温叶始终待在沈氏身旁,在其他夫人好奇的目光投过来时,仪态规矩,一脸乖顺。 逐渐的,有人对温叶的身份好奇起来,转头就问沈氏:“这位是?” 问话的是与沈氏不相熟的一个夫人。 沈氏语气寻常道:“我家四姑娘。” 话音落,在场众人心中了然,原来是温家那个尚未出嫁的庶女,温四姑娘。 而沈氏带她来此宴会的目的,显而易见。 原本瞧着温叶不错,起了心思的三两个夫人纷纷打消了心底的念头,她们虽然心急家中儿子们的婚事,但温四的年纪着实大了些。 她们有些家中的长子才将将十八呢。 倒是沈氏不认识的一位夫人面露兴趣,和沈氏打探温叶:“温夫人女儿出落得这般好,想来婚事已有了着落?” 有时候不明情况的人总能一击中的。 温叶内心如是叹道。 沈氏心中一梗,面上不显道:“她父亲素来偏疼她,一直舍不得她早早嫁人,所以就留到了今日。” 此言似打破了过往小范围流传许久的‘克夫’言论。 对于给温父扣上一顶偏宠庶女的帽子,沈氏并不觉得温父会因此恼怒,毕竟最终要嫁出去的是温叶这个女儿,不是他。 再说了,一个有父亲偏宠的庶女,此消息透露出去,对谁有好处,大家心底都明白。 温叶适时露出一抹含着羞怯的浅笑。 有些事情不便摆到明面上来说,在场的都是人精,也没那个蠢的去戳破盖在真相上面的那层簿纸。 不过有时候百闻不如一见,有几位夫人暗自打量了几眼柔顺立在沈氏身侧的人儿,脸蛋圆巧精致,身段也不错,眼神透着清澈,无一丝受宠的骄纵与庶女一贯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不拔尖,却也不畏缩。 虽说已有二十,但这么仔细瞧下来,若是不知晓内情的,只会以为不过十六七而已。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温叶再次微微一笑。 她是咸鱼了二十年,却也没忘自己身处何地,既然免不了要嫁人,那自然要选一家能让她未来日子能过得尽可能舒服的人家。 此刻的‘努力’是为了下半辈子可以更好的咸鱼躺。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温叶清楚,若她此时还一副立不起来的样子,嫡母沈氏绝不容许。 届时回府后,她的日子就难了。 那位沈氏不认识的蔡夫人听了,唇角明显上扬,也不管沈氏说的是真是假,她开口道:“巧了不是,我家也有个,被她父亲宠得无法无天,哪天让她们两个小姑娘见见,说不定能玩到一起。” 这都是暗语,明面上说的是女儿,实则暗指儿子,还没影的事,得含蓄着说。 沈氏脸上带着两分笑意,说道:“好啊,我过几日要带叶儿去京郊普庆寺还愿,那儿桃花开得不错,蔡夫人有空可以去赏一赏。” 沈氏并没有将话说太满,眼前这位蔡夫人虽眼熟得很,但她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蔡夫人不知沈氏内心所想,她只一脸笑意盈盈,时不时对沈氏身边的温叶露出满意的神色。 另一边,永诚伯夫人领着女儿林惜云正热切地与一位年轻夫人说话。 永诚伯夫人瞧着比对方大了近二十岁,却丝毫不敢摆长辈的架子。 年轻夫人着一身浅紫,清贵矜持,相貌华丽端庄,笑起来时却温婉和气,柳风吹过时,衣袂翩翩。 “那是谁?”年轻夫人瞥见不远处夫人堆里多出来的那名年轻姑娘问道。 永诚伯夫人顺着对方视线望过去,了然,开口解答道:“是我那亲家夫人家中的庶女。” “庶女?”年轻夫人语气如初。 心中却道,怕是不太相配…… 永诚伯夫人点头,她见眼前人对沈氏的庶女似乎有些兴趣,想了想,便开口道:“说起来,我这亲家待这庶女还算不错,奈何姑娘家时运不太好,前头订过亲事,却因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只能取消,一耽搁就到这般年岁了,她母亲怕她因此事憋出心病来,便借了我这赏花宴,领她出来放松放松。” 永诚伯夫人没有说得太明,留了余地。 “耽搁到这般年岁?”年轻夫人仔细瞥了一眼远处的姑娘,回头问道,“这姑娘今年多大了?” 永诚伯夫人如实回道:“刚过了二十生辰不久。” 年轻夫人闻言,眉头微蹙。 永诚伯夫人观不出眼前人到底是何态度,她没想到只是依惯例递去徐国公府的帖子,徐国公夫人竟然真的来了。 不过永诚伯夫人也没疑惑太久,便明白过来,徐国公府的二爷,元配已逝去快两年了,想来是要准备续娶了。 永诚伯夫人倒是想让眼前这位大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公夫人多瞧瞧自己的女儿。 旁人家的继室,她是万万不会考虑的,可徐国公府却不一样,要知道大晋开朝以来,拢共只封了两个国公,其中一个是当今圣上的曾外祖父,剩下一个便是徐家了。 徐家的爵位是凭着战功一步步升上去的,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徐家大爷承袭爵位前便已是从三品定远将军,如今承爵后,因大晋边关无战事,暂时闲赋在府。 徐家二爷虽不承袭爵位,但却是庆德三十一年的状元郎,高中那年不过十五。 时至今日,已是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天子近臣,深受皇帝宠信。 若不是先帝晚年......恐怕这位徐家二爷升得还要更快。 永诚伯夫人心中如是感慨,可惜了,这位国公夫人对自己的女儿不感兴趣,她虽想攀上这样一门亲事,但也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 方才见眼前这位年轻的国公夫人似乎对她那亲家夫人的庶女有些兴趣,脑海里一闪而过,想起徐家二爷元配的家世并不算高,以为徐家是个不太看重家世的,因此才多了几句嘴。 眼下细想,徐家再不怎么看重家世,也不会放着满盛京的世家嫡女不选,去要一个各方面都不起眼的庶女。 * 赏花宴结束,沈氏携三人回府。 傍晚,正院。 沈氏与温父说起今日在永诚伯府的事:“那位蔡夫人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总觉得熟悉。” 温父面容偏儒雅,此刻却眉头一深道:“夫家姓蔡?莫不是前几个月刚从地方升迁入京的蔡大人?” 沈氏见温父神色有异,不免追问:“夫君认识?” 温父不仅点头,还道:“你也认识。” 他看向沈氏,郑重道:“温家与蔡家还是少来往的好。” 沈氏不明所以:“为何?” 她还想着瞧一瞧蔡家公子,温四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温父叹声解释:“你可还记得先帝在位时,风极一时的蔡家?” 沈氏微惊:“你是说......” 温父点头:“你今日见的那位,与那个蔡家同出一族,当今圣上贤明圣德,知人善任,不与某些臣子计较过往之事,可谁能保证将来?我们温家,做个纯臣便好,不要扯入那些龌龊里去。” 沈氏点头:“我知晓了。” 先帝在位时的蔡家可是九王爷的鼎力支持者,而当今圣上虽是中宫嫡出,却多年不受宠爱与待见。 当时的蔡家仗着九王爷的势,对其多次暗中阻扰。 如今圣上能不计前嫌,重新任用蔡家旁系,心胸不是一般宽豁。 沈氏心中感叹完,温叶的婚事又涌上心头,她不免有些恼道:“这个蔡夫人恐怕是清楚自己夫家嫡支一脉的关系会影响她儿子的亲事,所以才将心思打到世家府中的庶女身上。” 温父听后,道:“她看上叶儿了?” 沈氏点头:“算是。” 温父立马摇头道:“换一家,蔡家不可。” 沈氏叹道:“我知道,只是这样一来,又得重新寻摸了,婉儿倒是提了她舅舅家的诚表弟。” 温父对这个庶女的婚事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他思了片刻后道:“实在不行,从新科仕子里头选一个。” 总不能一直不嫁人,时间长了,外人会怎么看温家。 春闱刚过去不久,寻摸出一个不错的新科进士还是容易的。 沈氏思虑过后,觉得可行,便道:“那你回头多细心观察一下,有不错的,就将名字告诉我。” 6 攒嫁妆 永诚伯府的赏花宴过后,沈氏又赴了两家府邸的宴,不过这两回没再领着温叶。 温叶本人没什么感觉,照常吃吃喝喝。 时间一晃来到仲夏末,前两日苏州老家的温二叔派人送了十几车新鲜瓜果,比温家在盛京城温家郊外庄子上种的要更清甜多汁些。 这位温二叔近几年闲来无事,开始琢磨起了农事,送来的瓜果吃食,一年比一年好。 分到蘅芜院的有两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一篮子紫葡萄,还有一筐里装着杏桃、李子以及少许枇杷等等。 当然,这些并不是给温叶一个人吃的,姨娘和小妹的份额也在里头。 夏日炎热,分到溪翠院和蘅芜院的冰块不多,因此这些个日子,温叶都是央自家姨娘和小妹白日里来蘅芜院与自己一处待着,这样两边的冰块归拢到一起,一次就可以多用一些。 水果一送到,温叶便使唤小厨房将几样瓜果切成均匀的小块状,再用冰镇一会儿。 正屋里,常姨娘坐在软塌上,腿边不远处摆着冰盆,冰盆旁临时置了张书案,书案后头正埋头练字的是她那一向不用人操心的小女儿。 常姨娘视线从小女儿身上移开,另一头温叶手执罗扇,悠闲地指挥桃枝云枝俩丫头捯饬冰。 还时不时念叨着:“要再碎点......” “多弄几碗,你们等会儿也一起尝尝......” 桃枝云枝俩忙得满头热汗,终于用小刀刮了七八碗碎冰。 温叶眼瞅着这几碗碎冰,很是满意。 眼下,水果有了,碎冰齐了,临了再浇上两勺一早备好的红豆冰沙,齐活。 温叶命人端了三碗进屋,道:“姨娘,小妹,尝尝。” 这东西,温叶每年夏天都会做上那么几回。 常姨娘已经从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前后‘忙’了好一会儿,温叶只觉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冒热气,于是立马让桃子又搬了一盆冰放在靠近榻前的位置,然后一屁股坐过去,过了几瞬,用光溜溜的脚尖抵了抵榻尾的人:“姨娘,再过去一点,让我躺躺。” 常姨娘:“......” 此时温叶已侧躺在长榻上,手边就是冰盆,散发出的凉意直扑她脸,桃枝又及时端来冰碗,喂了温叶一勺。 红豆的香甜、瓜果的清爽以及那冰凉无比的碎冰沙。 一勺吃下去,顿时间里外都降了温,温叶满足地喟叹一声,那模样,好不舒坦。 不得不说,有人伺候和自己动手,其中感受还真是天差地别。 上辈子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直到这辈子投身这世家大族,才悟过来,解放双手是多么美好的事儿。 常姨娘手里端着云枝递过来的一碗,一勺舀下去时瞥见温叶此刻的神色,结果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常姨娘气呼呼地将冰碗搁置一旁。 温叶闻声,投去目光,不解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常姨娘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是见温叶对自己的事始终处于漠不关心的状态,整天捣鼓这些吃吃喝喝,瞧久了心中有些憋闷。 “眼见今年一晃又过去一半,离你明年生辰也就八九个月的光景,你说说你......” 温叶的生辰就在三月。 常姨娘有些说不下去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眼眶里就蓄满了泪珠,将掉未掉的。 温叶最怕人哭,她又吃了两口桃枝喂的,便让她和云枝也下去尝点,然后缓缓支起懒散的身子,呈半躺半靠的姿势,对常姨娘道:“姨娘这是不相信母亲吗?” “当然不是。”常姨娘对沈氏那是信任十足,她不相信的是温叶。 “那就是不信我了。”温叶将她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温叶扬了扬罗扇,悠闲十足道:“姨娘,你瞧我这一个月不都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哪也没去,能做什么?母亲既应了你的请求,就会把这事办成。” 常姨娘脸色缓了缓,道:“我自是信你母亲的,可是......” 温叶打断她:“最迟年底前,母亲一定会为我定下亲事。” 她对沈氏做事的效率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一月都没招她去正院说话,怕是亲事就要有眉目了。 “真的?”眼泪退了回去,常姨娘睁着一双还有些红的湿眸望着她。 若是其他人朝温叶露出这副表情,温叶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眼前人是自己这辈子的亲娘,占了这层滤镜又加上她本就长了一副显年轻的圆润小巧的脸庞,二十年过去,多了几分成熟,倒是没怎么见老。 温叶此刻瞧着,竟真有些被她可怜到了。 她摇动罗扇,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亲事,母亲自会定夺,姨娘操心也无用。”温叶宽慰她道,“还不如多吃两口冰,去去热气。” 大夏天的,烦心事都让沈氏去忙活吧。 说着,温叶指了指被放在书案边的冰碗道:“姨娘快吃,别等化成水,那就不好吃了。” 常姨娘重新端起冰碗,垂眸望进碗里,一眼就瞧见了好几样稀罕瓜果,她浅尝了一口,确实好吃。 还解暑。 她吃了两口后道:“如今有你母亲庇佑,才能吃得这样精细,等你嫁了人,怕是吃不到这些了。” 这样说着,常姨娘心底忽然有一瞬后悔。 书案上的纸张笔墨早被婢女收走了,温然坐在那,正埋头吃冰。 一碗过半后,她抬起头,此时温叶与常姨娘的对话刚好结束。 温叶与向来话少的小妹视线对上,只听对方忽然开口:“姨娘放心,父亲前两日又奖了我二十两银子。” 常姨娘惊了,忙问:“上次不还只是五两?” 温然实话道:“这回小测,我得了第一,父亲知道后,高兴赏的。” 常姨娘听后,开始算起来:“加上这二十两,正好三百两。” 温叶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时困惑:“什么三百两?” 都到了这种时候,常姨娘也没想再继续瞒着温叶。 她解释道:“是我和你小妹给你攒的嫁妆银子。” 温叶这下是真惊了,她知道这几年,常姨娘每月的例银几乎都会省下一半,说是要给她攒嫁妆。 对此,温叶没怎么在意,不让常姨娘攒是不可能的,反正到时候她真要嫁人,不拿就是了。 而且沈氏对府中庶女出嫁,都会备一份嫁妆,或许不多,但对初嫁为人妇的庶女们刚开始的日子一定是够用的。 再说了,等她嫁出去,依旧会有月例领,说不定比做庶女时还多些,这种一出生就有‘退休金’的日子,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如此美好的生活,她能努力过到一百岁。 只是让温叶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亲妹妹竟也帮着在攒。 她瞅了瞅书案后方小背挺得笔直的温然,眉一挑道:“父亲赏你的,就都给我了?” 比起温叶与常姨娘如出一辙的容貌,六岁的温然看起来模样要清雅许多,标准的鹅蛋脸,五官单拎出来都不算突出,凑在一起倒显得十足耐看。 温然年纪不大,话却极少,一心除了读书,余下便只剩眼前二人。 功课一好,父亲会给银子,姨娘和姐姐也会好过许多。 这大概是温然目前认真读书后,体会到的最明显的好处。 “四姐放心,马上就是大测了。”温然板着一张小脸,极认真道,“大测得了名次,父亲会给更多。” 温叶噗嗤笑出声,正要说道时,云枝掀起纱帘进来:“姑娘,银霜来了。” 银霜是沈氏身边的一等婢女。 话落,云枝身后走出一名身量略高的婢女,向屋内三人福身行了一礼,接着道清来意:“四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摇扇的动作一滞,温叶坐起身。 云枝过来帮她整理衣裳,温叶打量了一眼对方的的神色,试探问道:“母亲可说了是何事?” 银霜微垂着身,并不多言:“回四姑娘,奴婢不知。” 温叶离开长榻,往外走了两步,沈氏身边的婢女,果然极重规矩。 她扭头对剩下的二人道:“姨娘、小妹,我去去就回。” 常姨娘大概是猜到了原因,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显眼。 门一打开,热意涌入身体四肢,温叶摇动罗扇的频率加快,同时变快的还有脚下的步子。 蘅芜院到正院需走上一刻多钟,温叶硬生生缩短进一刻钟内。 来到正院门外,温叶先是整理下因步伐稍一迈大导致有些凌乱的衣裙,才抬步进屋。 正院堂屋放置的冰盆是蘅芜院的几倍,温叶身上那点薄汗,在一进屋后便迅速凉了下去。 温叶规规矩矩朝上位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坐。” 温叶直起身,坐到一侧。 沈氏目光紧随着她,待温叶坐定后,道:“此番喊你过来,是因为你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温叶一点也不意外,她抬眼望去,语气平静地问:“母亲为我选了哪家儿郎?” 沈氏喝了一口茶,才道:“几次赏花宴下来,倒是有几家夫人对你有意,不过基本都被我拒了。” 温叶一听,倒没多此一举去问原因,能被沈氏直接拒绝的,不用深想便知那些人家中,问题很大。 “如今有三家不错,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一下,最终定哪家还是看你。” 说罢,沈氏定定地看着温叶,似在等她的反应。 温叶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简直不可思议,居然还能有三家供她挑选...... 虽然沈氏之前说过一回会拟个人选让她挑,但温叶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个年岁,放在古代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什么时候,老姑娘行情也如此好了? 7 长嫂如母 沈氏不意外温叶的反应。 亦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就道:“你舅母前几日与我提起你沈诚表哥的婚事,我这位侄儿虽是庶出,但有功名在身又在朝为官,你与他也算相配。” 沈氏的兄长风流多情,凭借着祖辈的荫封,混了个四品闲职,心里只有后院那些个莺莺燕燕,沈氏的嫂嫂早已放弃了他,只一心培养几个嫡子女。 对于后院的那些个庶子庶女一概放任,随他们去争斗。 十多个庶子,只有沈诚读书最好,且早早入仕。 奈何沈家是个大染缸,又未曾分家,沈诚作为一名出息的庶子,可身在此等环境中,婚事受扰是难免的。 温叶对这个人选并不意外,只一脸认真道:“沈诚表哥的确品貌非凡。” 实际上......她早忘了这个便宜表哥长什么样,拢共都没见过两次。 沈氏睨了温叶一眼,没拆穿她,接着道:“今年春闱也有不少优秀学子,你父亲为你寻了一个不错的,姓吴,虽出身寒门,但颇有才学,是个二甲进士,名次也比较靠前,模样周正,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位老母亲。” 温叶依旧没什么反应。 沈氏以为她是介意吴家是寒门,于是道:“你若是选了吴家,我会为你多准备点嫁妆。” 嫡母做到这份上,说实话,沈氏的心胸已非一般人能比。 温叶也够识相,她唇角弯了一瞬,道:“谢母亲,不过我还是想听听第三家后再决定。” 不过比起形势复杂的沈家,这位姓吴的寒门子确实要更得温叶的心。 在大晋,寒门一般指低阶的世家庶族,或许不算富裕,但绝对不能说穷,真穷的那都自称草民。 说到第三家,沈氏顿了半刻,眸底闪过一瞬复杂,道:“第三家是徐国公府。” 温叶再惊一回,徐国公府? 她没听错吧? 沈氏道:“徐家二爷元配早逝,留下一子,徐国公夫妇近来准备为其续娶。” 震惊过后,温叶恢复平静,一语便道出了其中的异处:“国公府二爷的继室,怎么着也轮不到我这么一个庶女吧?” 哪怕她极少出户,也听说过这位超尘脱俗的徐家二爷,徐月嘉。 十五岁的状元郎,大晋有史以来第一人,高中那年,打马游街,一身锦衣红冠,不知多少女子为之倾倒。 如今不过二十有三,却已是三品刑部侍郎,可谓是年轻有为。 沈氏瞥了温叶一眼。 温叶弯唇笑笑,继续装傻。 沈氏:“......” 沈氏似叹了口气道:“至于徐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看上你,这一点,我亦不知。”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温叶,“允你考虑的时间不多。” 温叶微挑动眉:“女儿明白了。” “对了。”沈氏忽然想到什么,叫住已走到门槛的温叶,幽幽道,“你二姐的夫君即将升迁回京,过不了多久,你们姐妹便能相聚了。” 温叶脚步顿住,嘴角微抽。 哪儿有什么姐妹相聚,怕是来找她索命的吧。 * 徐国公府,正院。 不足而立的徐国公坐在上首,边上是他的妻子陆氏。 陆氏怀里搂着个约莫两岁大的懵懂孩童,一脸的不满。 年轻的徐国公瞧着妻子的脸色,叹了口气后朝下方坐着的男子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那温家庶女?” 然后情根深种了? 被问话的便是徐国公府的二爷,徐月嘉。 “并未。”男子神色淡漠,嗓音似寒涧冷月。 徐国公就不明白了:“那是为何?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宣哥儿考虑,温家庶女若嫁进来,能照顾好宣哥儿么?” 陆氏在一旁附和:“我前些日子挑的那些世家嫡女,哪个不比温家那个二十还没嫁出去的庶女强?” 且她不满温家庶女还有个原因,就是在她与温家夫人提起这事时,对方居然隐晦地说要考虑考虑?! 一个三品官的庶女能嫁给国公府二爷做继室,还需要考虑什么? 不过这些陆氏没和眼前的兄弟俩说。 二弟妹早逝,可以说怀里这个孩子是陆氏一手带大,早就视其为亲子,可她也知晓,无论自己如何疼爱宣哥儿,也始终只是他的伯娘,替代不了母亲这个位置。 所以她才仔细挑选了五六个教养出身都不错的世家嫡女,想着给宣哥儿挑个好继母。 早知道会在永诚伯府遇到温家庶女,她就不去赴宴了。 去赴宴也就算了,回府后在二弟面前多什么嘴。 陆氏现在只一个感受,后悔极了。 “我就是为了宣儿考虑。”徐月嘉不轻不缓道,“三年前,圣上命我主查九王残党一案,我查出温家曾有一庶女与九王有过交集。” 徐国公一听,皱眉:“不会是我们现在说的这个吧?” 对徐月嘉这位亲弟,徐国公还是了解的,不爱风花雪月,一心为公,铁面无私,就连宣哥儿也只占他心房一小角落而已。 徐国公真怕他执着温家是为了公事。 “是温家庶二。”徐月嘉道,“不过很快,她就被家中嫡母远嫁显州。” 陆氏不懂了:“这与二弟你的婚事有何关系?既然温家与九王有过牵扯,你为何还要选他们家庶女?” 徐月嘉淡淡解释道:“兄嫂有所不知,若不是这位温四姑娘发现庶姐与九王之间那丁点不同寻常,温家或早已随九王一家不复存在。” 徐国公眼中露出赞赏:“看来温家还不错。” 先帝晚年,几王争斗,其中属九王风头最盛,当时巴结倒向他的臣子近一半,温家这位庶出四姑娘能够敏锐捕捉到庶姐与九王之间的异样并能及时做出正确的应对,倒也算聪慧。 而温家没有因此投靠风光正盛的九王,依旧选择做一名纯臣,与他们徐家的政见也算相合。 徐月嘉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身影似柏。 他平静道:“我续娶是为了宣儿,只要她能够真心容得下宣儿,什么身份不重要。” 在庶姐与九王一事上,温四的处理足够通透,说明她不是一个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一时利益的女子。 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一个麻烦的妻子,宣儿也不需要一个麻烦的继母。 陆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徐国公拍了拍她手背,对她摇了摇头。 * 温府。 温叶没让沈氏等太久,只隔一日便给了沈氏自己的选择。 沈氏微诧,道:“想好了?” 温叶点头:“想好了。” 沈氏没再说什么,只道:“回去准备准备,等些日子,徐家便会过府下聘。” 温叶起身,朝沈氏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近些日子为了温叶的事,沈氏神色疲惫了许多,她挥手道:“回吧。” 蘅芜院。 自从温叶说要选徐家,常姨娘便不太赞同。 此刻温叶从正院回来,满脸写着好心情,常姨娘瞧清后,心底咯噔一下,忙将人拽进屋子。 “真和你母亲说了要选徐家?”常姨娘紧张问道。 温叶坦然道:“自然。” 她躺回窗下的长榻上,拿起罗扇轻轻挥动,吃着糕点,颇为惬意道:“徐家不好吗?” 她觉得比沈家表哥、寒门吴家都要好。 常姨娘一对眉皱得死紧:“好什么好!你嫁过去就是继室,是要做人后娘!叶儿啊,这年头继母难做,你这是何苦呢!” “还不如那新科进士,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常姨娘可打听清楚了,那吴姓仕子的母亲老迈,早已管不了家宅后院。 温叶咽下最后一口绿豆酥道:“这位新科进士老家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嫡亲表妹。” 常姨娘:“......你从哪得知这些?” 她都没打听到...... “姨娘你猜?”温叶撇撇指腹的残渣,悠声道,“姓吴的母亲是不管家,那是因为有他小表妹在管呢。” 这些都是她昨日吩咐桃枝出府特意打探回来的。 一位父母健在的表妹却在表哥家久住十余年之久,啧啧...... 温叶倒不是介意未来郎君纳妾,她只是不想处理麻烦,这样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妹纳进来,后院能安静才怪。 这与她预期要过的日子明显不符。 常姨娘也听明白了其中不妥之处,她噎了噎又道:“那还有你嫡母娘家表哥......” 温叶又喝了一杯茶道:“家里人太多,光是婆母就有两个。” 沈诚的姨娘可活得好好的,而且沈氏兄长的妾氏也忒多了,沈诚似乎也遗传了他爹这一点,还没娶妻呢,屋里就有足足四个通房。 又是通房又是小妾姨娘的,温叶懒得应付。 且都不知道她嫁过去,住不住得下。 常姨娘:“......” 温叶放下茶盏,躺回去,继续道:“这位刑部侍郎就不一样了。” 常姨娘:“哪里不一样?” 温叶啧声:“父母双亡,出门有轿,府宅够大,上有兄长和嫂,下有儿子,我嫁过去既不用主持中馈,又不用繁衍后嗣。” “至于小崽子嘛,就更不用我操心了,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那位国公夫人陆氏怎么说也算小崽子半个祖母。” “有她在,定能教养好小崽子。” 嫁去徐家,对温叶来说,就是换个地方继续躺着当咸鱼米虫,如此完美的馅饼砸她头上,为何不选。 常姨娘:“.......” 8 定亲 温父对温叶这个女儿的最终选择比沈氏诧异多了。 晚间,他留宿正院。 和沈氏说道:“我以为叶儿会选吴家。” 沈家情形复杂,不适合嫁,徐家呢,门第又太高,一朝进门怕是日日都要小心谨慎着过。 温父有仔细观察过吴家子,有才情,脾性温和,人也孝顺。 沈氏除了刚知道时的那点讶然外,如今已渐通晓温叶的心思。 她这个庶女,一向心思与他人不同,别人介意忌惮的,譬如继室名头、譬如继出子女,于她来说都是有利之处。 就算温叶将来对待继子与亲子一样真心,国公府的人怕是也不会全然相信,这对温叶来说,却是正合了她的意,能多晚生就多晚生,最好一辈子都不用生。 沈氏瞥了一眼温父,道:“吴家儿子虽不错,但到底还是徐家更好些。” 寒门仕子与国公府二爷,到底选谁,显而易见。 沈氏没说的是,他那位在家住了十多年的嫡亲表妹始终是个麻烦。 表妹与普通的妾氏,到底还是不同的。 若温叶嫁过去,单是这一个麻烦就够她好好费一番脑筋。 至于为什么不和温父说这些,很简单,这种事,世上的男人都不会理解,在他们眼里,纳家道中落的表妹为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纵观整个盛京城,单沈氏知道的就有三四家。 他们只需要享受妾的美貌和温顺即可,其他自有当家主母去管理,若处置不妥,便是主母的错。 沈氏再次瞥了一眼垂眸深思的温父。 比起那些爱好风流的男人温父已经算是高出好一截,可即使这样,沈氏也仍清楚,温父除了这一点外,与世间其他男子别无二致。 好在少女时,家中有个喜新厌旧沉迷女色的兄长,多年耳濡目染,以至沈氏从未对男女之情有过丝毫期待。 出嫁前一晚,母亲教导她日后要对公婆恭敬,对夫君温顺,善待庶出子女,她一一照做了。 此般几十年过去,却碰到温叶这根软刺头。 可无论刚开始多么震惊、气愤、恼怒,最后都会归于寂静。 沈氏眸色微暗,究其根本,或许是也曾过有一丝向往划过心底吧...... 温父想起下职时专门过来与自己‘偶遇’的徐国公,即便再无巴结攀附之意,可得知要与国公府做亲家,温父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激切之感。 他是已无往上之心,可他还有两个儿子在朝为官呢。 有这样一位能力脱俗的妹夫,日后在官场的路总是要比现在顺些。 因此温父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回头多给叶儿添点嫁妆,毕竟对方是国公府。” 国公府显赫,兄弟俩感情深厚,府中老国公夫妇去世多年,徐国公却从未动过将亲弟分出去的念头。 这也是许多世家夫人愿意将嫡亲女儿嫁给徐月嘉做继室的原因之一。 沈氏道:“二姑娘三姑娘出嫁时,都是按照一般庶女出门的份额准备,温叶这边,就按双倍吧。” 不过即使是双倍,也越不过嫡女,否则规矩乱了,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温父对此没有意见,只道:“夫人看着安排。” * 温、徐两家私下就婚事有了默契后,国公夫人陆氏便安排了一场去郊外普庆寺上香偶遇携儿媳庶女一同前往普庆寺的沈氏的戏码。 结果自然是俩人‘一见如故’,从普庆寺回来没多久,有关温、徐两家正在议亲的消息便流传了出去。 这一消息透出,可谓是惊住了盛京许多世家夫人。 这国公夫妇到底是如何想的,徐月嘉元配已算出身不高,听说是老国公一旧将的女儿,幼时在徐家养过几年,与徐月嘉有过一段总角之谊。 这位元配夫人齐氏嫁入徐家后,极少出门,说是身子骨不太好,果然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子。 曾嫉妒她的人又暗暗开始幸灾乐祸,在爱慕徐月嘉的有些女子眼里,这就是齐氏没福气。 若嫁的是她们,当不会将日子过成这般,能让旁的女子有机会做自己儿子的继母。 也有旁的人家,见不得国公府和睦,很是阴暗的想,或许就是国公夫人不想家中弟妹越过自己,故意为之,第一回借着幼时的情谊,让小叔子娶了出身不高的武将之女,第二回虽选了太常寺卿温家的女儿,但却是个庶出。 唯有永诚伯夫人知晓后,一脸讳莫如深,她对陆氏最终选了她儿媳娘家的庶妹只微微惊讶一瞬便很快了然过来。 她是相信陆氏的品行,定安侯府的嫡长女,心胸哪会如此狭隘,选温家庶女,大概是为了她那不到两岁大的侄儿考虑,怕继室出身太高,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容不下徐玉宣这个元配所出的嫡长子。 无论外间如何议论,温、两家的亲事终究还是在炎夏结束之前,定下了。 顾及温叶的年岁,婚期没有定在年后,而是在秋末初冬时节,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 好在给温叶的嫁妆,沈氏早在另外两个庶女出嫁时就一同备好了,眼下只需添减一些物什便可。 给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压箱底银都是三千两,温叶这边沈氏添了一倍,六千两,其他一应嫁妆亦如此。 六千两,温叶拿到手后,总觉得有股不真实感。 她两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在这里,普通百姓家里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两三两。 六千两,普通人家要得赚多久。 温叶粗略一算,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投胎进温家,一辈子都不用为吃喝穿用发愁。 有了沈氏给的六千两压箱底银,温叶便将本来要在出嫁前才还给姨娘小妹的三百多两银子还了回去。 常姨娘极力不愿,温叶劝说道:“姨娘,你全为我考虑,小妹怎么办?她读书好,少不得要经常去书坊买书,那儿的书有多贵,你我都知晓,而且母亲已经给了这么多,足够我用了。” 她没说完的是,等嫁去国公府,她的月例铁定比现在多,所以根本不愁没银子使。 见温叶坚持,常姨娘说不过她:“可你即将出嫁,除了这些银子,姨娘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添妆。” 说着说着,眼圈一周又红了。 温叶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这是她这辈子的亲母,真心实意爱了她二十年,若说心中没有动容和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要那些银子。 这辈子,温叶是个月光族,每月例银都是月底既光,常姨娘和温然存的这些都是从她们的月例和温然素日功课优秀时得的奖赏里省出来的。 温叶两辈子都学不会真心去谦让,却也不会去占有他人的应得。 哪怕对方是她的亲娘和胞妹。 常姨娘和温然素日里对她的关心和爱,温叶愿意接收并时不时反馈,但这种近乎‘自损’的好,属她无福消受。 说她没心没肺也罢,可若心里放太多对人的情感,会累。 温叶既然决定这辈子做个咸鱼,那么自己这颗心必须永远有一半只装着自己,完完全全的一个她。 面对常姨娘的‘眼泪杀器’,温叶微微一思,有了。 她道:“不如姨娘给我做身冬装?母亲备的嫁妆里那些都是绣娘们绣的,我想要一身姨娘亲手做的。” 两个多月的时间做一身冬装,正好也不会累。 常姨娘一听,不仅心里热乎乎的,眼圈里的红也退了,道:“你想要,我肯定给你做。” 解决了常姨娘这边,温叶又道:“至于小妹那,我回头列个书单,就用她的奖赏银子买,当是给我添妆了。” 学堂先生给温然列的书单里的书都比较贵,一本至少都要好几两,她爱看的话本子就不同了,一两能买三四本,买个五两银子的,就够她看好一阵子。 常姨娘以为温叶说的是四书五经那些,便欣然同意了。 蘅芜院的紧张备嫁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温家远嫁显州的温二姑娘终于随夫升迁抵京了。 当然,紧张的是常姨娘还有底下的婢女们,温叶除了在嫁衣上补两针外,还是如往常一样过日子,只等两个月之后嫁出去。 温慧虽然是庶出,但到底出嫁后六年没能回一次娘家。 因此在她递话来温家时,沈氏没考虑太久便同意了她后日回娘家的请求,同时还递信去永诚伯府和桂姨娘女儿的夫家,让她们后日也一同过来。 得知女儿能归家,一向低调的桂姨娘喜极而泣,自从女儿嫁出去后,她们母女能见面的机会极少。 可一向对麻烦避之不及的温叶,心情就很一般,甚至不太好。 温慧的生母白姨娘在她出嫁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回想自己与温慧过往的种种‘恩怨’,温叶认为温慧此次回娘家,多半是来找她麻烦。 抱着这种想法,很快到了后日。 温家外嫁女全部回到娘家,以给温慧一家接风的名头,聚上一聚。 温玉婉就不用说了,此行除了她自己,还带了双胞胎儿女一起,剩下两个还太小,便留在家中,由心腹嬷嬷们照看。 沈氏当年给温兰选的夫家是工部侍郎王家的幼子,王家五个儿子,无一庶出,幼子读书的天赋不如前头几个兄长,不过好在有家人宠爱,人也踏实,往后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温兰的性子随了桂姨娘,胆小,一般复杂的人家,她驾驭不了,这种家中人口简单,氛围好的才适合她。 时间证明沈氏给温兰挑的夫家不错,出嫁后,夫君体贴,妯娌和睦,她作为小儿媳,上面有四个嫂嫂顶着,只需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出嫁五年,有了一儿一女,夫君只在她怀孕时抬了个通房,对于温兰来说,这样的婚后日子已经是极幸的了。 因此桂姨娘时常告诫温兰要孝顺沈氏这个嫡母,若是那等会苛待庶出的,她如今哪能有这样好的日子。 温叶与温兰关系尚可,见她过得好,也替她高兴几分。 温兰比做姑娘时丰润了些,胆子倒还一样小,说话时轻声轻语的。 在见过桂姨娘后,温兰走到温叶身边,悄悄说了句:“四妹,恭喜你。” 恭喜的自是她即将嫁入国公府的喜事。 对于真心实意的祝福,温叶一向是坦然接受,她道:“谢谢。” “哼!”二人之间突然插入一道颇为尖锐的女音,“不过是嫁过去当继母,有什么好恭喜的!” 温叶懒洋洋移开眸,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美是美,就是昂首挺胸的,很像一只斗赢的公鸡。 对方怒视:“看什么看!” 温叶眉头一跳,六年了,怎还是......不长脑子。 温叶懒得和温慧掰扯,随口阴阳道:“是不如你,你温慧最厉害了。” 温慧嫁人后,六年生了三个儿子,底气那是相当的足,再加上夫家尊重她,夫君又上进,离京数年非但没有收敛她那身脾气,反而比出嫁前更甚。 一气之下,说话就不过脑子:“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就——” 温叶及时打断她:“当年要不是我,你现在怕是早就到了阴曹地府。” 话罢,瞅了她身旁两个小子及身后嬷嬷怀里那个,幽幽道:“或许争气点,能骗个美男鬼,结个冥婚,再生几个小鬼头。” 从小就怕鬼的温兰身子一抖。 心道,四妹的嘴还是如此厉害。 从小就嘴不过温叶的温慧:“......” 9 小孩背诗 偏偏身边的大儿子还仰头问她:“母亲,四姨说的小鬼头是我吗?” 在午时的接风宴上,温慧和五岁的大儿子介绍过温家众人,眼下刚行过午膳不久,自然还没忘记温叶。 见温慧不说话,又接着问了句:“那父亲是什么?” 温慧:“......” 温叶没憋住,笑出声道:“你儿子倒是生得比你可爱多了。” 温慧憋了一嗓子眼的气,最后只憋出一句:“以为谁像你,二十岁才嫁出去的老姑娘!” 说完她故意摸了摸长子的头,炫耀道:“我儿子读书可厉害了,来,明佑,给你三姨四姨背几首诗!” 温慧夫家姓杜,五岁的杜明佑听到自家母亲的要求,立马熟练地背起诗来。 确实如温慧所说,是有点聪明长在脑子里。 起码比他母亲高出好一截。 温叶听的时候也没闲着,时而露出欣慰满意又带点严肃威严的神色。 杜明佑越背声音越小,他怎么觉得四姨的表情和他学堂的夫子似的。 那种天然的敬畏感一下直冲杜明佑的脑门顶。 好在十首诗没有因此背错。 结束后,杜明佑暗暗长呼一口气,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庆幸。 别人家的小孩就是好玩儿,等他背完,温叶立马鼓掌,道:“好!” 没见过这样直白的,杜明佑眼都睁圆了。 温叶不管,她看向温慧,一脸认真道:“事实证明,你儿子果然不像你。” 一旁听懂了的温兰,小幅度弯了弯唇角,笑了。 温慧还没反应过来,继续骄傲道:“我儿子长得像他爹,读书当然也——” 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的温慧美眸怒瞪:“温——叶——!” 五岁的杜明佑赶紧捂上懵懂二弟的耳朵,自己也熟练地缩颈闭眼,后面的嬷嬷更是早已抱着三弟默默背过身去。 俩人之间的吵闹,前头谈论朝事的男人们一无所知,倒是韩嬷嬷知晓后,和沈氏说了一嘴。 正院,温玉婉带着一双儿女陪沈氏说话。 听到韩嬷嬷的禀告,她诧异不已,看向沈氏:“母亲,她们一直如此?” 温玉婉以前住靠近正院的芳菲阁,与几个庶妹们住的地方相隔甚远,再加上那时候的沈氏对她要求比较高,就算她有心想与几个庶妹玩耍,也没有时间。 这么多年,她对三个庶妹的只有模糊的几个印象,并不明朗。 沈氏喝了口茶,道:“你二妹爱掐尖,以前白姨娘在的时候,总给她出些馊主意,这些年除了我,也就温叶能治治她。” 温玉婉对温慧的记忆倒是比另外两个深刻,因为她那个爱争爱闹的姨娘。 “温叶能治住她?”温玉婉不免怀疑,迄今为止,她仍然觉得温叶是个柔顺的姑娘,最多是有些巧思,以及不像温兰那么胆小而已。 沈氏不准备解释,只道:“日后接触多了,你会明白的。” 温玉婉点点头,也没想深究。 她想起出门时婆婆嘱咐的事,想了想,道:“我这有一套赤金头面,瞧着不错,想给四妹添个妆。” 沈氏一语戳破:“你婆婆给你的?” 温玉婉笑笑,让两个孩子出去玩会儿,等孩子们走了才回道:“娘真是,什么都能猜到。” 那套头面确实是她婆婆永诚伯夫人托她带来的。 “想来是你那小姑子婚事定下了。”沈氏再次言准。 温玉婉不得不佩服,同时问道:“这事儿我婆婆还瞒着,娘是怎么知道的?” 沈氏瞥了女儿一眼道:“你婆婆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温玉婉深以为然,若不是母亲对婆婆了解至深,她如今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样好。 “定的哪家?”沈氏又问。 温玉婉没有隐瞒:“靖远侯家的嫡长子。” 沈氏点头:“确实是门好亲事。” 嫡长子承爵,女儿嫁过去,将来就是靖远侯夫人,永诚伯夫人能不高兴么。 虽说永诚伯父子在朝得重用,但靖远侯家一样不差。 原本靖远侯夫人考虑的名单里并没有永诚伯家的姑娘,直到温家与徐家的婚事落定。 如此以来,永诚伯府与徐国公府之间便多了一门转折亲。 靖远侯夫人这才将目光落向永诚伯府,当然她也不是随便坑儿子的人,永诚伯府的嫡出姑娘出落得确实不差,家中父兄也争气,否则就算与国公府结亲的是永诚伯府,她也不会考虑。 然而沈氏知道,如果没有温叶与国公府二爷的婚事,以靖远侯夫人的眼光,根本不会主动去了解永诚伯府的姑娘。 温玉婉见沈氏不反对,于是道:“那头面就留下了?” 沈氏平静道:“留下吧,我想你四妹是不会拒绝的。” * 温叶当然不会拒绝,甚至希望这样的事请多多益善。 嫡姐温玉婉送来的那套赤金头面,她不吃不喝三年也买不起。 不过头面送过来的时候,温兰去和桂姨娘告别了,温慧倒还在。 温叶也不明白她迟迟不走是为了什么。 价值千两的头面,自然是引起了温慧的眼红,她哼道:“母亲果然偏心!” 温叶美滋滋收下一整套头面,出声回怼:“谁让我要嫁的人是徐国公府的二爷。” 便宜夫君的名头该用还是得用,温叶一脸坦然。 “你以为嫁给徐月嘉就那么好?我告诉你,满盛京惦记他的姑娘多着呢,我看你日后怎么办!”温慧心中不爽,说出口的话,火药味却降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温叶的话起到了作用。 温慧嫁人前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爱慕徐月嘉好多年,即便后面嫁了人,也未曾改变。 温慧回京后,再与对方联系,发现她和离了,人也变得奇奇怪怪,倒还是一如既往痴情徐月嘉,就是她和这位昔日好友说话时总能闻到股酸味。 “惦记也没办法,人马上就是我的了。”温叶摸摸金钗,又瞧瞧金步摇。 再说,惦记就惦记,又不会少块肉。 温慧说不过,气急之下道:“你就不能让让我?!” 温叶头也不回道:“给你点颜色,你就能开染坊。” 温慧一听,气得将婢女手里的盒子扔桌上,然后怒冲冲离开。 温叶丝毫没有留人的意思。 温慧这个人必须得有人在上头压着,否则一时不察,她就能给你蠢翻一个天。 沈氏当年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了一家子都聪明通透的杜家,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避免温慧长成白姨娘那样。 果然后来脱离了白姨娘的洗脑,温慧浑身上下只剩那一点就炸的蠢了。 当然,即便如此,温叶对她的不喜欢也没有减少一分。 或许是温父的基因够强大,温慧最终没有学白姨娘一条道走到黑。 否则她在杜家的日子不会过得如此顺心,且回京以后还有闲心回温家来找自己吵架。 至于当年的事,一个小庶女突然有可能成为九王侧妃,换做谁不会抓住机会往上爬。 再加上白姨娘的教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动心是难免的。 毕竟当时盛京几乎十之八九的人都认为会是九王坐上那个皇位。 只是后来他败了,所以现在往回看,似乎错都在温慧。 温叶掐断温慧心底长出的那点苗头,说好听点是为了温家。 可其实她知道自己没那么高尚,更多还是因为不想当下及未来咸鱼般的生活里多出任何不利稳定的因素存在。 毕竟皇权争斗,向来都是瞬息万变的。 温慧是在为自己考虑,她亦是。 结果只能说,是她赌赢了而已。 将人气走后,温叶打开对方留下的锦盒,里头是一对水头十足的玉镯。 温叶轻啧了一声,今天心情好,至于不喜欢那谁,明天再继续吧。 10 成婚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冬雪来临前,温叶终于要出嫁了。 只是谁能告诉她,成婚为什么要起那么早。 温叶晕乎乎地被几个婢女从被窝里拉出来,什么准备都没就被按进浴桶里,从头到脚洗刷干净后又被立马推到梳妆前坐下。 各种胭脂水粉往她脸上抹,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亮了。 而这时恢复了点精神的温叶,望着铜镜中明显比平时美多了的自己,忽然自我欣赏起来。 新娘子果然是最美的。 此时婢女们将嫁衣拿过来,温叶顶着一头金灿起身,展开双臂,嫁衣有些复杂,穿了足足两刻钟。 常姨娘一早便来到了温叶的屋子里,此刻眼睛红肿,半是不舍半是欣慰,最终都变成眼眶里的水。 站在她身旁的温然明显也哭过。 温叶朝她们笑笑:“好了,不是一直希望我嫁出去?怎么这会儿不舍起来了?” 常姨娘听她说这话,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 瞧着更惹人怜了。 温叶好说歹说哄了几句,才勉强将人哄好。 眨眼间,吉时到了。 迎亲的花轿上门,外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红盖头落下,遮住温叶的视线,她隔着火红的喜纱,望着亲人模糊的面庞,坦然一笑。 婢女恭敬道:“四姑娘,该起身了。” 温叶轻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常姨娘与温然,后干脆利落走出了蘅芜院。 蘅芜院里,不止云枝和桃枝,剩下也随温叶一道去国公府。 这是温叶要求的,原因很简单,这些人她用惯了。 沈氏没多说什么,另外又给她添了一些陪房。 桃枝是最后一个离开蘅芜院的,她有话对常姨娘和温然说:“常姨娘、五姑娘,我们姑娘给你们留了东西,已经交给金桔姐姐了。” 金桔是溪翠院的婢女,伺候常姨娘十多年了。 常姨娘和温然面面相觑。 温叶,给她们留了什么东西? 母女俩带着疑惑回到溪翠院,常姨娘问金桔:“桃枝交给你的东西呢?” 金桔回道:“奴婢放您屋里了。” 常姨娘进屋,果然在桌上一角看到一颇大的小木箱子。 她走过去,打开木箱,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和几本书籍。 常姨娘和女儿对视一眼,打开信封,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张食谱,上面记载着温叶过往捣鼓的各种稀奇吃食做法。 常姨娘从头看到尾,眼睛一热。 温然的视线从食谱移到箱子里的书籍,眼眸顿时亮起,惊呼一叫。 常姨娘忙问道:“怎么了?” 温然激动地翻看箱子里的书道:“这些书在书坊,最便宜的也要二十五两一本!姐姐买了这么多,怕是花了有几百两了。” 常姨娘也吓到了:“这么贵?!” 温然至今买过最贵的一本也就十两。 常姨娘见温然对这些书爱不释手的样子,便道:“既然你姐姐都买来了,你就好生收着,不过要记着她的好。” 温然喜不自胜点点头,然又有些犹顿道:“可是我给四姐买的书,一共只花了五两多。” 两相比较,温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做的很不合格。 常姨娘道:“书不一样,价格自然不同,不过我记得你买的不少啊,也装了一小箱子,怎么才花了五两?” 帮忙整理嫁妆的时候,她有看过一眼,箱子虽不大,但确是足足装了一整箱。 温然摸了摸书封,然后抬眸看向常姨娘,认真道:“四姐给我的书目,上面的书都比较便宜,一两便能买三四本。” 一共二十四本,六两银子都没花完。 常姨娘眼皮子跳了跳,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赶紧问:“都有什么书?” 温然如实回道:“我只记得有几本叫《娇娘在怀》、《狐狸与书生》、《热血小寡妇》什么的。” 六岁的温然,才刚启蒙一年,学的又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平时也没人教她这些,所以还不懂‘热血小寡妇’一词代表的含义。 而常姨娘听到这些,因热泪熏红的脸瞬间转绿:“......” 然,温叶的嫁妆早已一箱箱往国公府抬了。 * 正堂中央,温叶无声瞧着朝自己走近的男子。 红衣锦带,步履沉着。 徐月嘉缓步走至温叶左侧,周遭恭喜声、起哄话从未间断,温叶垂眸,视线之内只余一双喜靴及半截微动的喜服下摆。 二人朝温父与沈氏行了一礼。 礼毕,温叶手中被塞了喜绸一端,同时,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喜绸另一端,二人默契转身时的那一瞬间,不期然对视上,穿透皮囊的喜悦下,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就这样,俩人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一步步走出温府正门。 在跨出最后一道门槛时,温叶步子顿了一瞬,今日踏出这道门,便意味着她要再次开启一段未知的人生。 那这算不算是她的第三次投胎呢? 前面的徐月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停犹,不动声色慢下脚步。 花轿一路从温家来到国公府,于正门前落轿。 温叶缓缓从花轿中走出,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指根略长,掌心薄而修宽,不似温叶见过的读书人的手,比如温家长兄的,细且纤长,只执笔的几根指节处生着薄茧。 近前男人的手,似蕴藏着无穷力量,深不可测。 在一片欢声喜语下,温叶将自己的手放入徐月嘉掌中。 国公府的老国公夫妇已逝世多年,是以,他们跪拜的是二人的牌位,一系列流程过后,温叶被迎入婚房。 待最后一道合卺酒过后,已是深暮。 闲杂人等离开,除了候在外间的婢女们,屋内只剩温叶和徐月嘉。 掀了盖头后,温叶第一次瞧清徐月嘉的面貌。 确实有让盛京女子一见误终生的资格。 如清风似柏的身影,转过身来,疏眉朗目,却偏偏一身红衣,凭添几分欲色。 匆匆一瞥,足以惑人心神。 然温叶眸光始终平静,只在最初有过一瞬对美好事物的惊艳。 “想吃什么,唤婢女去端。”徐月嘉沉声道,“我晚点回来。” 说完也没等温叶应声,就离开了新房。 温叶等人一走,立马松肩捶背,同时朝外喊道:“云枝。” “夫人。”云枝进来时,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了几样点心,“桃枝和柳芽姐姐去端热食了,您先吃两块软糕,垫一垫。” 温叶却道:“快快快!把我头上这东西拿掉,太重了。” 戴一天,脖子都要断了。 云枝赶紧放下托盘,过来帮忙。 一刻钟后,成功取下繁琐的头饰,温叶坐到桌旁,一手茶杯,一手糕点。 不一会儿,桃枝随西院的婢女柳芽一起,将一样样热食端上桌。 都是比较清淡的吃食,不是温叶素日的口味,但对于被饿了一整天的她来说,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填饱肚子活着才是首要。 温叶用了小半碗肉丝面,几块蒸鱼和肉还有几筷子小青菜。 不敢吃太多,等会儿还有运动要做。 进食结束,温叶去了侧间洗漱,回到内寝后见徐月嘉还未归,便招来西院的婢女们,了解了解情况。 方才同桃枝一起进来的叫柳芽,听她说,在前二夫人去后,西院大多事务,国公夫人都交由她来打理,只每旬抽查一次。 西院婢女不多,一等婢女只两个,另一个叫柳心,柳芽负责的是西院后院,而柳心更侧重前院。 也就是徐月嘉书房一应事务都由柳心负责。 温叶没有深问,只大概了解有多少人,便让她们退下了。 还没等她轻松片刻,徐月嘉就回屋了。 身上比离开前多了些许酒气,不过并不浓,显然是没饮几杯。 也不怪,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来是没几个人敢灌他酒。 温叶毫不避讳他投射过来的目光,还道了句:“可要派人伺候郎君洗漱?” 反正她是不会伺候人的。 “不用。”徐月嘉平静回了一句,然后一人去了盥洗室。 里头热水早已提前备好。 两刻钟后,徐月嘉换了一身寝衣,墨丝如瀑布垂在身后。 喜烛摇晃,离近了看,容貌更绝了些,仿佛是置身火热之中的寒冰,经久不化。 多色却禁欲,温叶忽然口干。 此等美色,她不亏。 数息后,徐月嘉转头看向她道:“就寝。” 随后拉下他那一侧帘帐,温叶瞧着他的背影,眸光中闪过一丝异色。 红烛长燃,一番巫山云雨过后,各自拥被而睡。 原本累了一日的温叶,经此一遭,忽然没了困意。 帘帐挡去了尽数烛光,她眼前一片昏暗。 温叶不禁多想,果然一个人是不可能完美无缺。 老天爷给徐月嘉开了无数道门,却独独忘了开那仅有的一道窗。 温叶于黑暗中,始终睁眼。 方才她刚有点感觉,就结束了。 时间也不算短,那就是技术有待商榷。 又或许是以前都是一个人睡,如今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尚不习惯? 徐月嘉睡姿规矩笔直,事毕后许久,察觉到身侧的人仍未入睡,是以出声询问:“有事?” 温叶当然知道徐月嘉也没睡,这点警觉她还是有的。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他会主动开口,毕竟从今日第一次见面起到现在,温叶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话少。 “无事。”说到这,温叶福至心灵,突然来了句,“不过既然都没睡着,不如再来一回?” 这‘再来一回’指的是什么,不用多说。 徐月嘉:“......” 片刻后,云雨复起,再而三后,方停。 不多时,温叶抱被而眠,脸上残留着一丝餍足。 然外侧的徐月嘉却久久未能入睡。 11 敬茶 大概是换了地方,温叶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卯时一刻就醒了。 缓缓睁眼后,温叶目光一侧,身旁早已没了人。 醒得虽早,但还是困。 温叶一脸困顿地坐起,外间听到动静的云枝,轻声轻脚走了进来,小声道:“夫人,卯时中要去正院。” 温叶‘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不见的男人,随口问了句:“徐月......郎君呢?” 云枝走过去拉开帘帐,道:“好像去了前院书房。” “还有就是,郎君一个时辰前就起了。” 一个时辰前...... 啧,真早。 温叶神色不变,由着云枝伺候洗漱。 老国公夫妇虽已不再,但国公府现未分家,成亲头一日还是要去正院走一趟的。 一切穿戴完毕后,徐月嘉也从前院回来了。 换下喜服后的男人,似乎更清冷了些,看向她的眸光都隐隐透着些许……疏离? 仿佛昨夜灼人的不是他,温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目光随意往下一移,这才发现他手中还牵着一个三头身的小孩儿。 温叶心中了然,想来眼前这个就是徐月嘉元配留下的那个孩子。 父子二人身后,跟着一众嬷嬷婢女,皆神情紧张地盯着徐月嘉身旁的小孩儿。 不过,瞧着这些嬷嬷婢女的脸色,估计徐月嘉平日里很少带娃,父子俩瞧着并不亲近。 温叶原以为去了正院才能见着,她嫁进来可是打听过了,这小孩自出生后便由国公夫人抚养,大多时候都住在正院。 如今出现在她面前,想必是有人想试探些什么。 思及此,温叶缓步走过去,福身行礼:“郎君。” 然后目光往下,喊道:“宣哥儿。” 不亲昵也不热切。 照顾徐玉宣的纪嬷嬷想破脑袋,也品不出温叶话里透着的到底是何想法。 温叶若知她心中所想,肯定会道:着实想多了,喊个人而已,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徐月嘉定定地望了温叶一会儿,道:“走吧。” 随后将手中的人儿交由嬷嬷抱着,去正院的路不近,这么点大的孩子还走不了太远的路。 温叶落后他小半步,缓步跟随。 一路上,温叶免不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从昨夜的情况来看,在她半真半试探说出那句话后,他面上并无恼怒。 甚至,还照做了。 看来徐月嘉这个人并不会很难交流。 如此,已是极好。 温叶收回目光,唇角弯动的弧度极浅。 行至转弯处,徐月嘉视线悄无声息侧了一瞬。 * 去正院前,先要去一趟徐家祠堂。 温叶和徐月嘉是卯时中到达徐家祠堂,此时祠堂已站了不少人。 除去徐国公和妻子陆氏外,还有两个半大小子,瞧着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 想来他们就是陆氏的两个儿子。 温叶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大的那个似乎在瞪自己。 徐家到了徐月嘉和他大哥徐国公这一脉,长大成人的只他们兄弟俩,老国公并无庶子庶女,不过老国公倒是有不少弟弟妹妹,今日来了几位。 徐月嘉走至徐国公和陆氏近前,道:“大哥,大嫂。” 温叶跟着福身一礼。 徐国公与妻子陆氏,面含笑意。 老国公夫妇虽已不在,但新媳的茶还是要敬的。 温叶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热茶,随徐月嘉一同跪在徐家诸位先辈们的祠牌前。 敬茶、叩首,每一道礼都无可挑剔。 连紧盯着温叶的陆氏都不得不承认,在礼仪规矩上,温家教的还不错。 敬完茶,拜过礼,众人回到正院。 待长辈们的也茶敬完了,便到了徐玉宣对温叶这个继母敬茶。 纪嬷嬷将茶盏小心翼翼交给徐玉宣,半护着他,往前走两步,来到温叶面前。 温叶坐在凳子上,外人瞧过来,只有一脸木讷。 尽管有人提前教过,二人在西院也提前见过了,但温叶这个继母于徐玉宣来说仍然很陌生。 两岁的小孩,手脚短胖,冬日又穿的厚,温叶只觉得有颗金贵白嫩的球儿朝自己移动,倒不像盛京传闻里说的羸弱早产儿。 “母、母亲,喝......茶!” 温叶没为难他,顺势接过茶,抿了一口,然后从身后云枝端着的托盘里,拿了礼物送他。 如此,敬茶活动便算结束。 徐国公没有通房妾氏,所以膝下只陆氏所出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徐景容、徐景林。 大的八岁,已被请立世子,小的不足六岁。 温叶一一见过,并送上早前备好的礼物。 徐景容接过礼物时,语气不善地哼了一声,而后就被陆氏瞪了一眼。 温叶不甚在意。 国公府主人不多,早膳时,一桌都未坐满。 而她那位便宜儿子早早被陆氏由纪嬷嬷抱到身侧的位置,陆氏的两个儿子对这个堂弟看着很是疼爱。 给徐玉宣的小碟碗里夹了不少食物。 温叶默然看着这一幕,怪不得方才小世子会瞪她。 估计是把她当成戏文里的恶毒后娘了。 长辈已故,也不需要温叶这个新妇在旁布菜伺候,一家人围在一桌,她坐在徐月嘉旁边,等所有人动筷后,开始低调用膳。 昨儿用的那点食物早就消化个干净,今日又起早。 是以,一顿早膳的时间,温叶只顾埋头用饭,半点没有讨好谁的意思。 一碗粥,几块水晶饺,温叶没用太多,随其他人差不多时间放下筷子。 大家族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安静用完,陆氏命人撤了桌上膳食,奉上茶盏。 人已经娶了进来,就算陆氏再不满意,亦只能接受。 陆氏看向温叶道:“你初进门,熟悉西院一应事务尚需要不少时日,怕是暂时照看不过来宣哥儿,且等些时日,等你们母子熟稔些了,再让他搬回西院。” 温叶自然没意见,温顺应道:“是。” 没料到温叶会如此干脆,陆氏顿了一瞬,继续道:“日后除了节日,只需每月初一十五随子檀一道来正院用膳。” 温叶抬眸,问:“子檀是......” 话问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目光一转,对上男人清泠泠的眸,顿了一息后,小声道:“郎君的字?” 徐国公、陆氏:“......” 徐月嘉:“......” 意识到失言后,温叶拿出十足的演技,扮乖巧。 温叶的脸型有着天然优势,一旦她露出这副表情,就会显得极为无辜。 陆氏对着这么一张圆润软和的脸,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新婚头一日,不知道郎君的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没有昨夜那一幕,或许徐月嘉也会同长兄长嫂一般被骗过去。 他侧过眸,看向温叶,一时无言。 12 西院仆从 徐国公近来领了去西郊营练兵的差事,徐月嘉也有公务在身,因此二人没在正院待太久,各自忙去了。 温叶被陆氏留下说了一会儿话。 陆氏也没留她太久,大致交代了西院的一些事,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让她回去了。 不过就她一人回去,徐玉宣还留在正院。 等人都走了,陆氏搂着徐玉宣,柔声道:“宣儿,刚刚那个是你母亲,你可知晓?” “母亲?”两岁的小孩能记得不多,徐玉宣圆润的小脑袋歪了歪,一张小脸,满是困惑。 陆氏见此,不由叹气,方才她暗示温氏好几眼,让她逗逗宣哥儿,结果温氏却一直傻愣愣的,以至于宣哥儿对她至今还不熟悉。 看来白日里还是要让嬷嬷多将宣哥儿抱去西院待一待。 徐景容拉着二弟徐景林从外面跑进屋,走到陆氏跟前道:“娘,别把宣弟送去西院,那个女人一看就不会对宣弟好,娘要是不愿意继续养,就让宣弟来东院和我还有二弟住!” 反正东院大,养几个宣弟都不成问题。 一旁的徐景林也懵懵点头,他对某些事还不太懂,只是徐景容告诉他,不点头,弟弟就要被送走。 徐景林不想弟弟被送走,就颠颠跟着大哥徐景容跑过来了。 陆氏抬手稍用力点了大儿子额头,责道:“在弟弟面前胡说什么,你二婶是宣哥儿的母亲!” 虽说陆氏对温叶确有些不满,但在孩子面前,温叶是他们长辈,两个儿子如此不尊重长辈,必须好好教训一顿。 更何况,不管她再如何不舍,宣哥儿将来都要回到西院去住,他与温叶之间的母子情迟早是要培养的。 哪怕是为了宣哥儿日后,陆氏也决计不会让两个儿子在私底下议论编排温叶的为人。 因此陆氏板着脸,严肃道:“回去将前日先生留的文章,抄写二十遍,明日这个时辰,拿来我检查,至于景林,二十张大字。” 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俩听了,满脸不可置信。 简直是晴天霹雳。 “娘,就不能减点?”徐景容八岁了,正是猫嫌狗憎,十分顽劣的年纪,让他坐在椅子上抄一天文章,还不如直接拿鞭子抽他两顿。 徐景林也叭叭说:“娘,二十张大字,要写好久好久,景林手都要写痛了。” 说完还要往陆氏怀里拱,寻常他这样,陆氏早就溃不成军,将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了。 今日陆氏却丝毫不为所动,严厉道:“温氏是你们二婶,你们兄弟俩平日里如何敬重你们二叔,日后就要如何敬重她,懂了吗?” 徐景容哪敢不懂,再不懂,就不止是二十遍文章了,他忙不迭点头:“儿子明白了。” 年岁小的徐景林慢了半拍:“景林也不敢了,呜呜呜都是大哥......” 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徐景容见状赶紧捂住二弟的嘴巴,将人往正屋外拖。 要是让这小子成功告状,是他撺掇的,那还了得。 陆氏也没管他们兄弟俩之间的秘密,只让伺候兄弟俩的嬷嬷婢女们赶紧跟过去。 徐玉宣瞪圆了一双小眼睛,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哥哥们就都不见了...... 陆氏瞧着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 陪房冼嬷嬷这时道:“小世子和二公子话虽直白了些,却也不算说错,夫人不也舍不得三公子去西院么?” 陆氏却摇头道:“我舍不得不假,可宣哥儿不能一直住在正院,眼下看不出什么,等时间一长......” 她总不能一直养着小叔子的儿子,如今国公府富贵,外人是不敢乱说。 可日子是瞬息万变的,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不是? * 温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她一回到西院,便立马命人去小厨房端早膳过来。 在正院用的那碗粥,根本不顶什么事。 上辈子为了维持形象,温叶就没有哪顿饭吃畅快过。 重活一世,没有了工作束缚,自然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当然,温叶也没有贪多,察觉饱了就立刻放筷,毕竟若吃得过于多,于身子也有碍。 她可是立志这辈子要活到一百岁,没有好身体怎么行。 吃饱喝足后,温叶才有闲心招来两个婢女问话。 “其他人可还习惯?”温叶问二人。 云枝回道:“您方才用的早膳就是红杏做的。” 红杏是温叶出嫁前蘅芜院小厨房的厨娘,她那一手厨艺,大部分都是温叶教的。 温叶道:“难怪我吃着感觉味道熟悉。” 桃枝站在温叶身后,给她捏肩,问道:“夫人,是不是要唤西院的人都过来见见?” 云枝的话,连她都听懂了,不可能夫人听不懂。 昨儿只见了柳芽和柳心两个一等婢女,其他一概未见过。 是以,温叶点头同意道:“云枝,这事交给你了。” 云枝道了声“是”,退出正屋。 不一会儿,以柳芽柳心为首的数名婢女婆子来到正屋。 温叶起身,走出内室,十多个婢女婆子以柳芽柳心为首,齐刷刷朝她弯腰行礼。 一丝不苟,半分礼未错。 不愧是国公府教导出的仆从。 温叶坐到上首,抬手招了招:“柳芽,你管理西院多久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柳芽心顿时一提,不过仍面不改色向前半步,语气恭敬回道:“回二夫人,奴婢是两年前,国公夫人拨到西院的。” “两年前?”温叶抓住这个时间点,眉头轻挑,不太对啊。 她原以为柳芽和柳心都是徐月嘉元配留下的陪嫁婢女,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柳心你呢?”温叶又问。 “回二夫人,奴婢与柳芽同年来到西院。”柳心不卑不亢回答。 温叶收回视线,然后投向余下众人,道:“你们也说说,都是何时来的西院?” 西院一等婢女两人,二等婢女四人,三等婢女六人,另还有两个厨娘三个粗使婆子,就这还没算上前院的呢。 温叶不由得感叹,徐月嘉命真好,有这么多人伺候。 不过让温叶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些人里,待得最早的也不过两年。 温叶也没有要打听在她们之前西院的事。 因此在问过话后,温叶留下柳芽柳心两人,便教剩下的人继续做事去了。 被留下的俩人,属柳芽最为忐忑,她既为自己担心,又怕新夫人会趁机对柳心发难。 柳心倒是问心无愧,她打理前院,一直未出过差错,如果新夫人就此无故对她们这些婢女仆从发难,那她将来又怎会真心对待小公子。 若真有了那一日,她相信国公夫人一定会有公平的决断。 三言两语中,温叶也大致摸清了西院这两个一等婢女的大概性情。 柳芽性子柔和,柳心则心气高些,不过温叶并没从其举止神态中看到任何不尊重她的意思。 “大嫂和我夸了你们,”温叶道,“说柳芽做事细致周全,既如此,我的那些陪房,你看着安排差事,日后西院还是交由你打理,每月月底到我这汇报一次。” 柳芽屈膝应声:“是。” 心中却道,这......二夫人竟不夺权? 她都做好准备了。 “前院依旧交给柳心。”温叶看向她,嘱咐道,“郎君平日里公事繁忙,你要好生伺候,一应茶水吃食要得当。” “......是。” 这回连柳心也迷茫了,柳芽管着后院,过去二爷很少宿在后院,因此二人并不常见,相反自己一向在前院书房伺候。 柳心原以为,新夫人进门,第一件就是将她从前院撤下。 没想到新夫人却让她继续管着前院。 温叶想的却是,自己才刚体会到一点夫妻敦伦的乐趣,徐月嘉千万要给她把身体养好了。 毕竟还要用好多年呢。 陆氏说柳心会照顾人,那就让她继续留在前院书房,照顾徐月嘉吧。 “既都见过了,你们便去忙吧。”温叶笑眯眯道,“我这有云枝和桃枝就够了。” 柳芽与柳心暗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 然后一起退出正屋。 等人走了,温叶回到内室的软塌上。 云枝不免担忧道:“夫人,您将柳心继续留在前院,万一将来郎君......” 她说的委婉,“到那时,您该如何是好?” 温叶接过桃枝递过来的茶水,小嘬了一口后道:“这种事,岂是我能拦得住的?” 云枝噎了噎:“也是。” 哪怕是不重女色的温父,后院也有三个妾呢。 而徐郎君,在她们夫人之前,都娶过一妻了…… 桃枝则忿忿道:“做男子也太好了些。” 温叶笑了笑,抬眸望向窗外。 柳心将来会不会被纳为妾,她从未有过担忧。 倘若徐月嘉将来真看上了柳心,即使她将柳心赶去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没了柳心,还会有其他‘心’。 这种事得从一开始就不能抱有幻想和期望。 至于西院的一应事务,既然有了柳芽这个能干的,她为何要揽过来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不是很好? 13 玩牌 大致了解西院婢女们之间没那等十分爱掐尖算计的后,温叶就让桃枝去将嫁妆里那两箱子书搬出来。 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云枝和桃枝分别将两个箱子的锁扣打开。 桃枝开的大箱子里,都是已经换过书封的杂书话本,冲击力没那么大。 云枝就惨了,她性子本就偏古板,五姑娘温然送的这一小箱子书,着实难住她了。 她望着书封上的字,《热血小寡妇》什么的,实在无从下嘴。 而边上,看着一箱子的‘四书五经’桃枝却笑道:“夫人是想温故还是知新呢?” 云枝:“......” 夫人平时都教了桃枝些什么。 时值初冬,寒意已至。 温叶躺到内室一侧的软塌上,顺手捞了条毛褥子盖住腰腹及以下,边上摆了小食桌,上面搁着两盘爱吃的点心,并一壶茶水。 慢悠悠道:“拿本新的。” 桃枝从小箱子里拿了新话本子过来递给温叶。 温叶接过后,瞅了眼外封上略微奔放的名字,还未翻就道:“你去问柳芽,让她找人另搬个书架进西侧书房。” 西侧书房也是徐月嘉的,不过应该不常用,里头除了贴墙的书架摆满了书,长书案上,几乎一点有人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想来自那位元配夫人去世后,徐月嘉甚少回后院留宿。 既如此,这西侧书房分她一半,想必也无妨。 “另外,那些新书记得换书封。”温叶想了想,又补充。 桃枝熟练应道:“是,夫人。” 说完用手肘捅了捅云枝。 云枝无奈应答:“我这就去找新书封。” 她们家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看话本子。 温叶看向她们的眸光很是满意:“不枉我素日里疼你们。” 西侧书房不小,比温叶嫁人前的正屋都要大少许。 柳芽办事效率很高,不出一刻钟,新书架就从库房抬进了正屋。 温叶指挥婆子们将原先的书架往左挪了些距离,新的书架紧挨着放。 做完这些,温叶让婆子们都下去。 不一会儿,一张书架,一半的地方都被云枝和桃枝摆上了书。 先就这样,从书架开始。 日子还长着呢。 温叶重新回到内室的软塌上,一口点心一口茶,看话本子消磨时间。 起得早,就这一点不好。 * 整个国公府,陆氏作为当家主母,就没有什么事能逃过她的眼睛。 西院自然也不例外,自温叶从正院回来后,发生的一切事宜,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了陆氏的耳朵里。 正屋,陆氏问嬷嬷:“你是说,温氏让人搬了一张新书架过去?” 冼嬷嬷回道:“青雪是这么说的。” 陆氏对冼嬷嬷与青雪这对母女还是信任的。 “看来这个温氏还不错。”陆氏露出些许满意来,“二弟也爱看书,想必在这一点上,夫妻俩能有话说。” 冼嬷嬷接着道:“青雪还道,二夫人没有接手西院一应事务,仍然让柳芽柳心继续打理。” 这倒是让陆氏意外:“柳芽柳心她们的身份,温氏可知晓?” 冼嬷嬷点头:“二夫人将西院所有仆从都叫进堂屋,挨个了解了一遍。” 陆夫人这就有些想不通了:“难不成是因为我?柳芽柳心都是我当初派去西院的,温氏莫不是担心冒然撤下柳芽柳心,会惹我心头不舒服?” 冼嬷嬷帮着分析道:“或许二夫人只是初到西院,很多事情尚不全然清楚,想着先缓个几天?” 陆氏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那就再看些时日。” 希望温氏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对了。”冼嬷嬷提及另外一件事,有些犹豫道:“今儿要不要抱小公子去西院和二夫人一起用顿午膳?母子俩也好熟悉熟悉。” 陆氏想起辰时都没说到两句话的母子俩,顿了顿道:“照你说的办。” 冼嬷嬷应道:“是。” 陆氏望着屋外冷冽的寒风,不由叹气。 * 西院这边,温叶还不知道陆氏要将小崽子送过来。 早前她问过柳心,徐月嘉平时有公务在身时,都是早出晚归。 因此午膳她让厨房准备了热锅子。 初冬吃锅子,正好暖暖身。 看了一上午的话本,温叶躺得身子骨都硬了。 铜锅子摆上桌,底下烧着银丝炭,几乎没什么呛人的烟。 从银窝到金窝,吃用都更金贵了。 桌上各种肉类丸子蔬菜一应俱全,就连最难弄的牛肉都有一小块。 温叶一个人吃,分量无需太多,肉类每样十片左右,蔬菜每样三五片。 温叶没让婢女伺候,一碗麻酱,一碗油碟,自己边烫边吃。 结果第一片肉刚吃到嘴,柳芽就过来禀报,说小公子过来了。 温叶咽下蘸了油碟的羊肉片,顿了两息,问:“他来,有事?” 柳芽抬眸看了温叶一眼,又垂下头道:“......说是小公子想二夫人了,大夫人知道后便让纪嬷嬷她们抱着小公子过来与二夫人一同用午膳。” 温叶放下筷子,她发现柳芽性子不仅仅是柔和圆滑,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不小。 她与小崽子拢共就今早见过一回,几个时辰过去,小崽子还能记得有她这个人,都是勉强。 不用想也清楚,此事是陆氏的安排。 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小崽子已经抱来了,也不能就这么赶走,温叶看了眼云枝。 云枝意会,随后就与柳芽一起出去迎小公子。 西院徐玉宣不常来,只偶尔过来住一住,因此温叶这儿对他来说陌生的很。 一进屋,纪嬷嬷便将怀里的徐玉宣放下地,鼓励他去温叶身边,温叶淡定瞅了一眼,对方立马贴着纪嬷嬷的身子,眼神透着陌生和抗拒。 连请安都忘了。 温叶不管,扬了扬手中筷子夹着的肉片问他:“吃不?” 浑然不觉自己问话的对象是个两岁小娃,而丁点大的崽子能听懂什么。 厨房准备的铜锅底是大骨熬得汤底,清淡鲜香,小孩也能吃。 不等小崽子反应,温叶便让桃枝上了一副新碗筷在自己对面。 原本想将让小公子坐到温叶身边的纪嬷嬷:“......” 这位新二夫人真难琢磨。 国公府的小公子,自有人精心照顾,温叶只让桃枝教了照顾徐玉宣的纪嬷嬷肉菜要烫多久,便不再管了。 小孩也不用蘸什么酱料,吃个原汁原味就成,因此徐玉宣面前只摆了个空碗。 徐玉宣人小,每顿吃的不多,饿得自然也快。 此刻闻着铜锅里咕噜噜起泡的大骨汤冒出的香气,一张小嘴早就馋了。 他小手指着冒热气的汤,急急对纪嬷嬷喊道:“嬷嬷!要吃!” 纪嬷嬷无奈,只好上前帮徐玉宣烫肉烫菜。 冬日吃锅子并不算新鲜,国公府以往也吃过几次,只是这等吃法终究不算文雅,是以陆氏鲜少准备。 一顿午膳匆匆两刻钟结束,温叶吃得并不舒坦。 试问谁能在一屋子不熟悉的人注视下,能畅快进食的。 徐玉宣倒在纪嬷嬷的细心伺候下,吃得很开心。 吃饱后,纪嬷嬷抱他下凳,没了铜锅雾气的遮挡,徐玉宣再次看向温叶,似乎是记起了她是谁,一双狗狗眼盯着温叶好一会儿后,突然奶声奶气地叫:“母亲!” 温叶手中的茶盏一抖,随后淡定放下,道:“吃饱了没?” 徐玉宣沿桌往温叶的方向凑近了点:“饱!” 差不多一臂的距离,温叶没忍住,揉了一把对方脑袋。 被摸脑袋的头一瞬,徐玉宣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等察觉到似乎没危险后,才没再动弹。 温叶心道,小崽子反应挺快。 过了把手瘾,温叶让桃枝去将她以前做的纸牌拿出来。 这漫漫冬日,光靠话本子可不行。 纸牌与后世的扑克牌差不多,云枝和桃枝两个都是温叶手把手教出来的,教好几年,如今实力不在她之下。 只不过她们三人赌钱不合适,因此温叶定的规则是谁输了就往脸上贴纸条。 三个人,最适合斗地主。 纸牌拿出来,除了温叶主仆三人,其他人皆是一脸好奇。 二夫人玩的好像不是她们以往见过的叶子牌。 温叶不再搭理徐玉宣,只专心打牌,而徐玉宣在见到她手中的牌后,觉得新奇,始终不愿离去。 纪嬷嬷见二夫人一点反应没有,只好让底下的婢女再端了个放了软垫的靠椅。 让徐玉宣挨着温叶坐。 也不知是不是身旁多了个小孩的缘故,温叶今日运气极差,不一会儿,脸上便贴满了纸条。 而桃枝难得一次赢这么多次,越玩越兴奋,就连一向稳重的云枝,笑的次数也多了。 俩人脸上的纸条都没温叶的一半多。 脸上只贴了三根纸条的桃枝扬声道:“夫人,再来!” 又玩了几把,温叶脸上彻底贴满,连看牌都挡视线。 于是她趁着桃枝洗牌的间隙,低头看向身侧小手扒着桌面,眼睁老圆、一眼不错盯着桌上纸牌的小孩儿,幽幽开口:“宣儿,你该喊我什么?” 徐玉宣见温叶搭理自己,眼睛一亮,早就对纸牌感兴趣的他应得很积极:“母亲!” 温叶摸了摸他脑袋,笑眯眯道:“是不是也想玩?” 徐玉宣到底与温叶不怎么熟,忸怩了一会儿,没吱声,但眼底的渴望骗不了人。 纪嬷嬷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想到来时青雪姑娘嘱咐的话,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眼睁睁地瞧着二夫人‘折腾’小公子,小公子却还高兴得很。 母子俩之间似乎也愈发熟悉。 纪嬷嬷不禁想,这也算完成青雪姑娘嘱咐的事了吧? * 正院这边午膳摆得稍晚了些时辰。 徐国公去了西郊大营,午时回不来,因此只有陆氏及两个儿子一起用膳。 徐景容抄了一上午的文章,过来正院用膳,却没看到徐玉宣,连忙问陆氏:“娘,宣弟呢,平日不都一起吃么?” 陆氏给小儿子舀了两勺蒸蛋,道:“在西院与你二婶一起。” 徐景容一听,很是不放心道:“娘,你怎么能让宣弟一个人和那个......额......二婶独处呢!” 应该叫他一起去的,有他在,那个恶毒后娘就不敢欺负宣弟了。 徐景容小拳头握紧,就要起身去西院。 不行!他得过去看看。 “给我坐下。”陆氏厉声道,“你三弟那有纪嬷嬷在,你去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温氏还能欺负了宣哥儿不成。 话虽是这样说,但陆氏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的。 她怕徐玉宣不习惯西院的膳食,怕他不愿与温氏亲近,更怕温氏对他不好。 对于陆氏的话,徐景容不敢不听,只好坐下,继续用饭。 不过吃饭的速度比以往要快了不少。 徐景容干了两碗米饭,匆匆抹嘴后道:“娘,我去西院给二婶请安。” 他也不说去找弟弟,只说给长辈请安,母亲就不会拦他了。 结果人刚走到屋外,陆氏就听到他怒喊道:“娘!你还说不会欺负!您看宣弟脸上这都是什么?!” 陆氏听得心惊,急忙忙走出去道:“宣儿的脸怎么......了?” 只见纪嬷嬷怀里坐着脸上贴满纸条的徐玉宣,边上的婢女们急得几次想帮忙扯掉,徐玉宣的小手始终挡着,就是不许。 他听到徐景容声音,两只小手撩开眉毛上的两根挡住视线的长纸条,露出一双小圆眼,朝徐景容咯咯笑。 徐景容一脸悲愤,扭头对追出来的陆氏道:“完了母亲,宣弟被他的恶毒后娘玩傻了!” 陆氏:“......” 14 出言不逊 在听到大儿子对温氏的称呼,陆氏眉头一皱。 徐景容还想嚷嚷叫些什么,陆氏直接打断他:“徐景容!” 陆氏平日鲜少喊两个儿子的全名,此刻明显是生气了。 抱着徐玉宣回来的纪嬷嬷及一众人听到陆氏话音里的怒意后,齐刷刷停住,甚至连呼吸都浅了几分。 国公夫人的手段她们可是听说过的。 小部分人忐忑,以为陆氏是对着她们发火,因为她们没照顾好小公子。 徐景容没想到陆氏会如此生气,一时怔住,还有一丝委屈。 陆氏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她看向纪嬷嬷怀里的徐玉宣,扯出一个温柔的笑道:“把宣哥儿给我,你们先下去吧。” 纪嬷嬷等人应“是”,然后陆续退出正屋。 徐玉宣对陆氏还是熟悉的,知道这是他伯娘,所以没有抗拒陆氏的怀抱,只是仍然不让人碰自己脸上的纸条。 在看清徐玉宣脸上只是贴了一些抹了面糊的纸条后,陆氏便没让婢女再强行去撕,左右没什么影响。 眼下正堂内只剩下陆氏母子以及一众心腹,还有目前许多事都还听不大明白的徐玉宣。 陆氏抱着徐玉宣坐在上首,气氛一时沉寂。 徐玉宣扒拉着脸上的纸条,一会儿撩开,一会儿盖住,就这样自娱自乐好一会儿,也没人搭理他。 面糊的粘性一般,他这样来回扯,脸上的纸条很快掉了大半,面糊揪揪留在脸上,不知道是哪偷吃回来的小贼娃。 小孩子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能力一点也不比大人差,徐玉宣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伯娘似乎生气了,整个小身体往陆氏怀里拱。 这是他一贯哄陆氏的行为。 陆氏不是对徐玉宣生气,不过在责问某人之前,西院的事也要问一问。 陆氏将怀里的孩子捞出来,与自己面对面后,柔声问道:“宣儿今天和母亲在一起开不开心?” 徐玉宣脸上此刻脸上还有两根纸条,贴在两小撮眉毛上,他有感知的伸手摸了摸,不知想到什么,小眼顿时亮晶晶的,小手指了指外面,喊了两声“母亲”。 陆氏瞧着,便知不用再问,她让婢女白梅抱徐玉宣回屋去睡会儿午觉。 然后才将目光移向下方始终未吭声的徐景容,神色严厉道:“你可知自己错哪了?” 徐景容还记着陆氏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委屈着呢,此刻脾气跟着犟,头一扭,气哼道:“我没错!” 陆氏眼见他还不认错,也不继续了,只道:“既然觉得没错,就再加二十遍文章抄写。” “还有,等你父亲回来,我会将你今日犯的错,一字不落全数告知他。” 徐景容瞪大眼睛,委屈又不愿道:“娘!你不疼我了!自从二叔娶了新婶婶之后,您就老说我!那个恶......女人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完直接冲出正院,没给在场人丝毫准备的机会。 等陆氏反应过来,屋外已经没了徐景容的身影,气得她立即让冼嬷嬷去将国公爷的棍鞭拿来。 还等什么国公爷,她直接教训算了。 冼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小世子就是一时冲动!” 陆氏气道:“你看看他,都八岁了!还这般不懂事!数次对长辈不敬不说,国公府生养他,何时教他如此恶语相向了?!” 冼嬷嬷道:“以前小世子也不这样,夫人不妨先消消气。” 陆氏逐渐冷静下来,经冼嬷嬷随口一句的提醒,也察觉到一丝不对。 屋内只剩她还有冼嬷嬷和青雪母女,陆氏瞥了二人后道:“我记得子檀与温氏的婚期定下后,景容、景林回侯府住了一段时日。” 陆氏口中的侯府就是她娘家定安侯府,两个儿子的外祖家。 那段日子陆氏忙于婚宴一应事宜,一时顾不上两个小子,正好两小子说想外祖父外祖母了,她索性就将兄弟俩打包送去侯府娘家住了些日子。 冼嬷嬷这会儿也想起来了,点头道:“好像住了有十多日,快半个月呢。” 陆氏半天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去将二公子叫过来。” 她这两个儿子,一向形影不离,没准能从景林那问出一些什么。 徐景林在屋里练大字,一共要写二十张,不整齐母亲还不要,他写了一上午,一半都没完成,急的午膳都没吃两口,就又开始了。 青雪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一个小人儿,姿态端正坐在书案后,苦着一张小脸,执笔练字。 她心顿时一软,走过去道:“二公子,夫人让您去正院一趟。” 徐景林脑袋一缩:“我在乖乖练字。” 青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觉一丝好笑道:“二公子放心,夫人只是想问您之前在侯府过得好不好。” 徐景林眨巴着清澈的眼:“真哒?” 青雪笑了笑:“奴婢不骗您。” 徐景林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来到正院,一路上,他都在想,难不成是母亲心疼他了?决定免了他的二十张大字? 陆氏看到小儿子,立马唤道:“景林,过来。” 虽然陆氏罚了徐景林练大字,但在徐景林心底,最亲近的还是陆氏。 陆氏将徐景林搂在怀里,关怀了两句话后,就开始问:“之前和你大哥去外祖家,玩得开不开心?” 徐景林单纯道:“开心!小舅舅对我们可好了!” 陆氏最小的一个弟弟,将将十一,皮实得很,徐景容徐景林两兄弟在侯府时与他最能玩到一块。 陆氏又问:“还有呢?比如你大哥有没有将你撇开过?” 徐景林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气愤道:“娘,大哥很坏!” 陆氏心思一动:“他怎么你了?” 徐景林握紧小拳道:“外祖母让赵嬷嬷做的桂花糕,他偷偷一个人全吃了!一块都没给我留!太坏了!” 陆氏:“......没有别的了?比如有没有谁和你大哥单独说过什么话?” 徐景林:“当然还有!外祖父特地买了芙蓉记的点心回来,大哥也一块没给我留!” 话落,就听他小肚子咕噜几声。 陆氏:“......” 这是她亲生的么? 徐景林意识到丢脸,赶紧捂住肚子,小脸通红,不好意思道:“娘......” 陆氏半是无奈,她让青雪拿了一小碟点心给徐景林,然后就教人将他带回东院。 看来从小儿子这是问不出什么了,陆氏扭头对身旁的人道:“冼嬷嬷,你去查查,府里有没有谁在世子耳边说过什么。” 冼嬷嬷一点即通,马上回道:“老奴这就去。” 随后陆氏又看向青雪:“你明日回一趟侯府,找我母亲,世子在侯府暂住住的那几日都接触了谁,查清后,回来报我。” 青雪福身:“奴婢明白了。” 冼嬷嬷离开后,陆氏想起西院的温氏,顿了顿,转身又对青雪道:“去我库房拿两千两,还有上回那对玉如意,找出来,你亲自送去西院。” 青雪明白大夫人这是在补偿二夫人,因为世子对二夫人出言不逊。 * 送走小崽子后,温叶没过多久就甩手不玩了。 因为她掐指一算,今日运道一般,不适合斗地主。 桃枝收好牌,听到温叶胡诌,哼笑道:“明明是夫人技不如人,不然怎么加上小公子的脸,也不够地方贴。” 温叶肃起脸,一副正经模样道:“桃枝,今晚的烤猪蹄,你那份没了。” 桃枝一听不干了:“夫人,你耍赖!说了奴婢连赢十把,烤猪蹄就有奴婢一份的!” 温叶索性闭上眼,不与其对视,于榻上打坐,道:“你也说了,我是夫人,所以我说了算。” 桃枝哽住。 云枝这时端茶进来,见桃枝一脸委屈,顿时笑道:“好了,你和夫人置什么气。” 桃枝气呼呼:“哼~” 云枝没再劝她,而是来到温叶近前,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担忧道:“夫人给小公子贴了一脸纸条,也不知国公夫人知晓后会不会生气。” 她与常姨娘有同样的担心,怕温叶到了国公府后,因着身份是继母,会受到异样目光。 那位小公子有多金贵,谁人不知。 温叶睁开眼,心中一叹后,道:“放心,不会有事。” 云枝还是不放心:“不若奴婢去打探打探?” 距小公子离开西院都快一个时辰了。 温叶:“不用去,你家夫人我都这般年纪了,此等小事,最多被禁几日足。” 再多,丢脸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且她后日要回门,就算陆氏真因此生她的气,怎么着也得等到她回门之后。 没多久,柳芽过来,说正院的青雪姑娘求见。 云枝一听,就感觉是自己所忧之事要发生了。 温叶安抚她两句后,从榻上下来,穿好鞋,整齐衣裙,走出内室。 柳芽已领着青雪在堂内等候。 温叶坐过去,一脸淡然问道:“青雪姑娘此番来西院,是为何事?” 青雪福身一礼后,恭敬道:“回二夫人,这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东西。” 话落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锦盒的婢女立马上前。 青雪走过去打开。 温叶不明就里,视线随之一瞥,顿时有些挪不开了。 居然是两千两银票和一对玉如意。 就听青雪道:“世子在正院……,这些是给二夫人的赔礼。” 事情还没查清楚,此刻说太明白,对二夫人、对世子都不好。 温叶挑眉:“给我的?” 青雪:“是。” 云枝和桃枝还听得云里雾里,温叶却大概明白了,估摸是熊世子在陆氏面前说了她什么坏话。 这些东西是陆氏过意不去,补偿她的。 熊孩子她见多了,温叶又瞥了一眼锦盒中的银票,心道,她是个大度的人。 温叶让桃枝收下银票和玉如意,然后道:“嫂嫂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青雪没在西院待太久,等她离开后,温叶立刻将锦盒里的两千票银票交给云枝,道:“回头找个机会全兑成银子。” 银票薄薄一张,不经放啊。 桃枝脑洞开大道:“国公夫人为何要给夫人您这些,难不成是对夫人给小公子脸上贴纸条这一行为表示赞同?” 温叶瞥了她一眼后道:“或许?” 青雪的态度让云枝放下了心,她道:“总归没事就好。” 温叶点头,心中却有一丢丢遗憾,陆氏怎么就不生气呢。 银票什么的确实很香,可陆氏若再禁她十天半个月足就更好了。 对于带孩子这件事,温叶实在是敬谢不敏。 * 自卯时认亲结束后,温叶直到申时末才见到徐月嘉。 据温叶了解,徐月嘉是有五日婚假的。 不过男人什么的,偶尔见一见就好。 因此对徐月嘉婚后第二日就奋发图进的行为,温叶表示由衷的支持。 “郎君是否要在西院用晚膳?”温叶随手放下手中的话本,从西侧书房走出来。 徐月嘉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嗯。” 温叶让婢女去准备晚膳,自己越过男人径直走进内室。 徐月嘉回来,西侧书房就不属于她了。 温叶坐在软塌上,身子歪躺,深深叹了口气后,又总觉得忘了什么。 数息后,她倏地坐直身子,掀开盖在膝上的褥子,快步走出内室,往西侧书房去。 而徐月嘉此时,已然拿起了温叶不久前随手搁在书案上的话本。 “等等!”温叶险些岔声,还好拦住了。 她一把夺过徐月嘉已翻开封面的书,恢复温柔道:“这本不适合郎君看。” 徐月嘉一进书房,便发现了多出的一张书架,紧接着又瞧见书案上放了一本《论语》,结果刚翻开一页,里面却不是《论语》的内容,而是书坊里卖的话本内容。 还未等他细看,书就被温叶夺了过去。 “晌午宣儿来过,我怕这话本子会影响他,所以随手套了个壳,”温叶随口诌到这,微顿,抬眸直视徐月嘉,一脸的温柔怯意,“郎君不会介意吧?” 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还不适合让他知道话本里的内容。 徐月嘉虽没看到话本内容,但他在刑部多年,清楚没说真话的犯人是何模样。 徐月嘉视线扫过,顿了几息,道:“不介意。” 温叶将话本塞回书架里,转身就换了一副面孔:“晚膳摆好了,郎君请用膳吧。” 徐月嘉:“......” 15 态度 温叶存了试探的心思。 而徐月嘉却转身往外。 温叶只好跟上去,见他径直落座。 身肩挺直,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不像是要用膳,倒像是要处理什么棘手的公务。 温叶瞥了他身后一眼后,出声问道:“怎么没人过来伺候郎君用膳?柳心呢?” 将要退出去的云枝与桃枝互视一眼,这徐郎君还要人伺候才用膳?她们夫人都不用! “我用膳时不需要人伺候。”徐月嘉终于抬眸,看向温叶道。 “这样啊。”温叶顺势坐到他对面,“是我想岔了。” “若你需要,无须顾忌我。”待温叶落座,徐月嘉再次开口。 温叶拿起筷子道:“我和郎君一样,不习惯。” 吃饭是一件享受的事,若假手于人,那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徐月嘉的口味偏向清淡,过往他一人用膳时,桌上从未出现过于辛咸的食物。 今日膳桌上却多了两样。 而温叶的筷子始终只伸向那两道菜。 徐月嘉那一霎的目光,没那么容易忽略,温叶细嚼慢咽后,眸光抬起,柔声询问:“郎君,是菜不合口味?” “并未。”徐月嘉平静地用饭,语气寻常,听不出什么。 温叶觉得自己对徐月嘉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她目光往某一道膳食扫了一眼。 须臾后,温叶用一旁的公筷给徐月嘉夹了一块辣子鸡,放在他碗中,同时道:“郎君尝尝这道菜,很是开胃下饭。” “多谢。”徐月嘉态度客气疏离,当着温叶的面吃下碗中的鸡肉,紧儿说了句,“不错。” 然后依旧没碰温叶的那两道菜。 温叶见此,不由深思,接下了好一会儿,膳桌上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 徐月嘉习惯晚食不过七,只用了半碗碧梗米,一碗汤和几筷子肉菜,便停了下来。 温叶遗憾地放下筷子,等婢女们撤下膳食,端上来两杯茶后,才斟酌开口:“郎君,我今日做错了一件事。” 徐月嘉端起茶盏的动作微顿,询问:“什么事?” “午膳后无聊,我带宣儿与婢女们玩了几回牌,输了就往脸上贴纸条,我运气不太好,宣儿脸上被贴了不少。” 温叶不急不缓、柔声柔气说完后,就静静地望着徐月嘉,等他反应。 “叶子牌?” “差不多吧。”温叶随口道。 徐月嘉放下茶盏,与温叶对视,嗓音清冷道:“你与我是夫妻。” 温叶眸光微微闪过什么:“所以?” 徐月嘉微停片刻,脑海里一会儿是昨儿夜间她毫不客气的要求,一会儿是她方才颇为矫揉做作的嗓音,目光落向她脸须臾后,道,“有什么事情,与我直说。” 温叶讶异一瞬,便直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名妻子和母亲。” 徐月嘉眸光深深,沉默良久后,道:“安分守己,勿苛待宣儿,便够了。” “那今日之事?” 徐月嘉淡淡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温叶脸上的笑顿时真实了不少:“我明白了,郎君。” “对了,郎君。”温叶又道,“我今儿身子不爽利,所以......” 徐月嘉:“......我回前院休息。” 温叶倒没骗人,她癸水的确来了。 否则她又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大美人,不去享用呢。 从昨夜起到她方才的试探,可以看得出徐月嘉是个对妻子有要求的同时亦会履行身为郎君的应尽之责。 他自知给不了妻子热烈的关怀,因此会主动在其他地方让步许多。 试探结束,温叶清楚了日后该怎么做,才能够依旧潇洒如过去。 徐月嘉的态度,于她来说已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很不错的开始。 至于那个小孩儿,温叶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她比谁都希望他能够安稳长大。 徐月嘉离开后,云枝和桃枝进屋,伺候温叶洗漱。 今日收获颇丰,温叶高兴之余很想泡个热水澡,可惜来了事儿,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待头发绞干后,眼见到了亥时。 时候还早,这会儿温叶是睡不着的,手里拿着白天没看完的话本子翻动着。 桃枝过来问道:“夫人今晚是不是要用些宵夜?” 还在温家时,温叶晚上若吃的不多,基本上亥时后都会加半餐。 桃枝等人都习惯了。 温叶看完最后一页,故事的结局是她喜欢的,听到桃枝的声音,合上话本,抬头道:“我想吃蛋炒饭,你让红杏弄个半碗的量。” 府里没有长辈,她嫁过来无需晨昏定省,如今初步搞定了徐月嘉,明日这个懒觉她是一定要睡的。 如果不吃点夜宵,温叶明儿一早肯定会饿醒。 半碗蛋炒饭,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 温叶吃完后,在屋里走了几圈,才熄烛睡下。 翌日,寒意更甚,时而还有细雪飘下。 温叶一觉睡到巳时,悠悠转醒后,裹着厚被坐到不远处的软塌上,透过窗,望着已被铺了一层浅白的青石地面,后知后觉道:“居然下雪了。”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早了些。 接近晌午,温叶这顿迟来的早膳就简单用了点,一碗馄饨,几颗煎饺。 外面太冷,温叶哪都不愿去,兜兜转转又回到榻上,抱着小手炉,盖着厚褥子,看新的话本子,时不时再用两口热茶暖身。 悠闲却也漫长。 如果日后的生活也能像今日之事这般顺利,那就更好了。 * 正院。 眼见外头雪愈下愈大,陆氏思来想去,没再让纪嬷嬷抱徐玉宣去西院。 昨儿西院的事,陆氏也大致了解了,就是母子俩和两个婢女玩叶子牌,总输,且是温氏脸上贴不下了,才转到宣儿脸上。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确是府里头一遭。 温夫人是不苛待庶女,可想来也鲜少或从未教过温氏管家之事。 眼下两兄弟亲厚如初,可等下一代长成,国公府迟早是要分家,到那时温氏须立得住才行。 陆氏心中有些打算,不过目前尚不用着急,等这月过完再提也不迟。 得给温氏适应的时间。 倒是徐玉宣,自午膳摆上桌后,没吃两口就不怎么再动了。 陆氏注意到后,轻声询问:“这些膳食,宣儿都不喜欢?” 徐玉宣红润的小唇抿了抿。 候在一侧的纪嬷嬷开口,说了一个可能:“昨儿小公子午膳吃的是热锅子,许是因为这个?” 果然,一听到‘热锅子’仨儿字,徐玉宣的眸亮了。 桌上的膳食都是陆氏精心准备的,而徐玉宣却心心念念昨儿和温叶一起吃的热锅子。 陆氏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有些吃味的。 陆氏压下此等乱七八糟的想法,宣儿和温氏能够亲近起来是好事。 于是她道:“将这些撤下去,换热锅子。” 好在今儿就她和宣儿俩人用膳,午膳准备的不多,又都没怎么动,院里下人们分分就没了。 不算浪费。 换了膳食,徐玉宣多用了不少。 陆氏不禁笑了,刮了刮他小小的鼻头:“下回想吃什么,与伯娘提就是。” 徐玉宣害羞点头。 午膳后不久,青雪从定安侯府归来。 今日这种天气,陆氏没让两个儿子来正院,怕感染风寒。 天气不好,学堂也延了一日,不久前冼嬷嬷来报,景林倒是在屋里安分练字,至于景容,昨儿被国公爷往臀上抽了两鞭子,此刻还躺在床上怄气呢。 陆氏没管,东院都是她的人,这小子怄气前往床里藏了一兜糕点,她都知晓。 是以缺两顿不吃,伤不到哪儿去。 府里的下人已经让冼嬷嬷暗里调查了一番,暂时没什么发现,陆氏此刻更加怀疑是侯府有谁在徐景容面前说了什么。 青雪近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回夫人,世子和二公子在侯府住的那段日子,正巧三姑娘也在府中,且多次接触世子。” “陆心柔?”陆氏脸色顷刻变了,“她去侯府做什么?” 陆心柔是陆氏的堂妹,陆氏的父亲是长子,后头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弟弟,陆心柔父亲排第二,一向是游手好闲,多年来靠着祖辈的荫封,混了个从五品闲职度日。 侯府分家后,陆氏的父亲与这位二弟并不亲近,只年节时下,送个礼。 倒是陆氏那位二婶,经常带着陆心柔来侯府。 对于陆心柔,陆氏与之交往,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个堂妹被她娘教坏了,心思就没正过,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青雪回道:“侯夫人说是三姑娘的母亲想让三姑娘在侯府多住些时日,这样将来好说亲事。” 陆心柔今年十五,已经及笄,以她父亲的德行和官职,根本说不到什么有权势的夫家。 陆氏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陆心柔的心思:“她倒是敢想!” 陆氏作为家中长女,自知责任重大,对于仅有的两个堂妹,哪怕陆氏已嫁入徐家,也从未想过撒手不管。 陆氏清楚陆心柔心思弯绕多,却也没想到她不知何时竟将心思打到了景容的二叔头上。 还暗中怂恿亲外甥去敌视温氏。 此刻陆氏气不打一处来:“去叫世子给我过来!” 陆心柔暂时骂不着,但蠢儿子可是离得近。 16 回门 转眼到了回门日。 温叶起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今日回门,午膳要在娘家用,是以卯时中就要从国公府出发。 国公府到温家距离,像这样的雪天,要行近一个半时辰。 卯时初,温叶坐到膳桌前,瞥了一眼窗外,除了时而钻缝而入的冷意,什么都感受不到,天还黑着呢。 温叶用了一碗红枣粥,两个肉馅饼,和几勺爽口小菜后才停筷。 徐月嘉起得比温叶还要早,用过早膳后就在西侧书房一边看书,一边品茶。 等温叶用完早膳,一切准备完毕后,人也从书房里走出。 见婢女已帮温叶系好披风,便道:“时辰到了。” 温叶淡淡“嗯”了一声。 这么冷的天,陆氏不放心,除了原本照顾徐玉宣的纪嬷嬷等人外,又添了两个心腹婢女青雪和白梅。 一行人出了正院,走了一刻钟左右,终见国公府大门。 肃穆森严。 嫁进来那日,披着头纱看不真切,温叶此刻才看清国公府正门长什么样子。 车轿都已备好,徐玉宣已让纪嬷嬷先抱上了轿,徐月嘉让温叶先上马车。 温叶也没和他客气,实在太冷了。 钻进车厢内,温叶看了一眼乖乖坐在右侧的小孩儿,在他对面坐下。 隔绝了肆意的寒风,车厢内又煮着茶水,较之室外要温暖多了。 徐玉宣脑袋一点一点,明显是还没睡醒,却还要努力睁眼。 温叶抱着暖炉,瞧着有趣。 很快,徐月嘉也进了车厢,坐到正中。 温叶收回视线,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驱驱困意。 马车驶动,车厢内除去茶水的沸烫,别无他响。 温叶喝了杯茶,又用了茶案上摆放的点心,对面的小孩儿似乎是发觉车厢里没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肉眼可见开始生怯。 他看看正中的徐月嘉,又瞅瞅对面的温叶。 一双小手从将他包成一个圆团的披风露出来,揪着披风一角。 徐月嘉在刑部任职多年,身上多少沾了些令人生畏的狠绝气场,因此徐玉宣一直有些惧怕他这个父亲。 不过比起没见过几面的温叶,到底还是徐月嘉这个父亲要更亲些。 他往徐月嘉的方向一点点挪动小屁股,直至小短手能够挨到徐月嘉,才停下来。 仿佛就此有了底气一般,徐玉宣再看向温叶时,胆大了不少。 视线从碟中的糕点移向温叶一动一动没停过的嘴,徐玉宣小嘴咽了咽。 此时温叶手中已多了本书,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同坐的又是不相熟的郎君和儿子,自然要找点乐趣。 只是,桃枝好像给她拿错了。 温叶翻了两页,眉头暗挑了一瞬。 看了一半后,温叶注意到徐玉宣灼灼的目光,正一错不错地落在她手中吃了一半的枣糕上。 温叶动作一顿,而后一口全塞嘴里。 徐玉宣看看她,又看看已空盘的瓷碟,意识到温叶方才吃的是最后一块后,委屈劲上来,嘴一瘪一瘪的。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倒没哭出声来。 温叶慢悠悠咽下最后一口,视线一抬,就见徐玉宣不知何时拽上了徐月嘉的衣袖,父子俩同时朝她看过来。 一个眼包含泪,似委屈极了。 另一个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但也不像是要为亲儿子讨公道的样子。 温叶思虑了一会儿,放下话本,从一侧的食盒中又端出一碟红豆酥,在徐玉宣面前晃了一周,最后摆在靠近自己的一方几角。 再次自顾自吃起来。 半点没有要分两块出去的念头。 徐玉宣见温叶还有,小鼻子吸了吸,再次拽了拽徐月嘉的袖口,意思很明显。 然而徐月嘉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温叶进食的速度不快,徐玉宣却急了起来,忙从座位上挪下去,短腿绕着茶案,从徐月嘉面前,抓着他一点点靠近他左侧的温叶。 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抓皱了父亲的衣裳。 温叶被突然抱住大腿,低下头去看,是一张又奶又白的小圆脸,正在朝她喊:“母亲~” 倒是知道先要讨好人。 温叶却丝毫没有被蛊惑到,嗓音淡淡地问:“要干嘛?” 徐玉宣小手指了指茶案,小声表示:“吃。” 温叶这才伸出手,一把揪住小孩儿前衣襟,拖上座儿,然后从碟里拿了块红豆酥给他。 “吃吧。”然后继续看她的话本子。 徐玉宣手里抓着红豆酥,一点一点啃,一块红豆酥不大,很快就吃完了。 两手再次空空,徐玉宣看向温叶,道:“母亲......” 温叶闻声,目光未曾离开话本,就这般准确无误地拿了第二块红豆酥,给身侧的小孩儿。 这一次,徐玉宣对红豆酥热情消减了许多,啃了三口,就停下了。 他再次挪动下去,将红豆酥放在茶案上,主动用帕子擦擦沾了糕屑的手。 而后亦步亦趋再次靠向温叶,对她手中的话本好奇起来。 温叶瞅了他透着渴望的小狗眼,想了想,抬眸问:“宣儿是不是到该启蒙的年岁了?” 问的自然是坐在上首的徐月嘉。 徐月嘉看向与温叶亲近的徐玉宣,道:“启蒙先生,年后方到。” 温叶脑子里那根弦松了,还没启蒙,想来是一个字都不识。 “想看?”温叶问道。 徐玉宣不知听不听得懂,反正就一个劲点头。 温叶再次抓住徐玉宣的衣襟,不过这回儿是将徐玉宣塞她披风里,被她半搂着。 话本摆在二人面前,俩人一起看。 小孩儿就像是一个会移动的小火人儿,有了他,也不用一直抱着暖手炉了。 腾出了一只手,温叶嘴巴继续动起来。 时不时喂怀里的小孩儿一口,一大一小,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没过多久,徐玉宣脸上就沾满了糕屑,连那两撮眉毛上都有。 徐月嘉望见这一幕,眉头不禁一跳。 须臾过后。 “话本里讲的是什么故事?” 突然听到徐月嘉的声音,温叶第一反应,是错觉,待她抬眸与对方的视线对上,才知不是。 不过话本的内容嘛...... 徐月嘉又问了句:“不能说?” 温叶知道自己放在西侧书房那一书架的话本,徐月嘉从未私底下翻看过。 只要她安分一日,他便不会私自踏足她的领域。 “倒也不是。”温叶道,只是她眼下看得并不是普通话本,是带了颜色的! 她合上话本,顿了片刻,开始道: “这本讲的是一个江南花魁爱上了一位白面书生,不惜将自己攒了数年的赎身银借给书生,助他进京科考,谁料到那白面书生是个情薄心狠的,一举高中后却抛弃那花魁,与皇家公主相爱,做了驸马爷。” 徐月嘉听了,眉头一蹙:“男子写的?” 温叶面露讶异,没想到啊,“何以见得?” 徐月嘉递了她一个“还用我解释”的眼神。 没了话本,徐玉宣学起父亲,皱起两条小眉毛,仰头无声控诉温叶。 温叶不动声色将话本塞回车厢的暗屉里,然后一手盖住徐玉宣的眼睛,道:“其实这故事还没完呢。” 单从上半部来看,确实像是男人的手笔。 温叶继续道:“刚刚我只说了前半部,后半段里,花魁知晓真相后,一气之下来到京城,赶路途中恰巧救了一名神医,对方知晓她的经历后,表示愿意帮其改换面容,以报救命之恩,于是花魁顶着一张连负心书生都认不出的倾城美人脸来到京城,各种机缘巧合下,她成了皇上的继后,从此以后,公主和负心书生见到她都要喊一声:“母后!”。” 徐月嘉:“......” 幸好宣儿不识字。 故事是这么一个故事,只不过温叶讲述的是去黄版本,她可是寻了好几年,才在盛京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坊,淘到不同于市面上受欢迎的那些书生与公主/相府千金/女皇/富家小姐等等的话本。 不过方才她居然带着一个两岁小娃看小黄书,真是罪过、罪过。 温叶低头看向手脚并用,挣扎向明的徐玉宣,心道:还好不识字。 逗弄了一小会儿,温叶放过小孩儿,终于重见光明的徐玉宣,语气带着控诉和委屈:“母亲!” 恰逢徐月嘉的视线再次投过来,温叶心中闪过一瞬心虚。 当着小孩儿父亲的面,捉弄小孩,多少有些放肆了。 好在这时,马车驶到了温府门前。 温叶将徐玉宣还给他爹,然后迅速下轿。 纪嬷嬷早已在轿前等候,温叶下轿后,她微微福身后,便利落进了车厢。 这一瞧,纪嬷嬷差点没稳住。 匆忙行礼过后,她小心翼翼问:“小公子这是?” 徐月嘉正一点一点擦去徐玉宣脸上糕屑,淡淡道:“无事,打翻了一盘糕点而已。” 徐玉宣闻言,仰起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 纪嬷嬷疑心不再,忙快速将徐玉宣衣服整理好。 温叶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见徐月嘉父子下轿。 这时,温父与沈氏携儿子儿媳们正好到达府门前,时间可谓是拿捏得准确无误。 17 母子缘 温家虽也是积年世家,但到底比不上国公府的权势与富贵。 简单寒暄后,众人入府。 温父携两个儿子迎徐月嘉去了前院,途中遇到出来相迎的另外几名女婿。 至于温叶还有徐玉宣便由沈氏招待,先入后院,同其他女眷一起坐坐。 待开膳时,再去花厅。 沈氏瞥了一眼温叶身侧嬷嬷怀里抱着的孩子,神色讶了一瞬。 这天寒地冻的,国公夫人居然舍得这位金贵人儿出门。 毕竟以徐玉宣的身份,就算不随温叶回门,是挑不出什么错的。 沈氏的目光没停留太久,状似只随意一扫,最后落在温叶依旧圆润的面庞,不由道了句:“看来这嫁人后的日子是极符合你先前所期。” 温叶对沈氏这个嫡母心中还是感恩的,因此笑了笑道:“母亲慧眼。” 沈氏对几个庶女虽无真情,但也希望她们能过出自己的日子。 谁让这世间,女子只能依附男子而活呢? “路是你自己选的。”话罢,沈氏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徐玉宣,但愿她不会后悔。 温叶察觉到沈氏的视线,微微一笑。 一路上,长嫂杨氏热忱地拉着温叶说笑,仿佛她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对此,沈氏倒没阻拦。 温叶并不反感杨氏今日的热情,她这位嫂嫂做事极有分寸,过去她作为庶女时也未曾被故意苛待过,如今只是比以前热情了些。 人之常情,温叶上辈子为事业打拼,太清楚权势人脉的好处了。 是以,她没有落了杨氏的脸面,始终保持浅笑温煦。 去正院的途中,杨氏还告诉她一件事,她二嫂柳氏怀孕了,刚满三月。 只不过今日这天实在寒凉,沈氏让她留在正院,陪几位归家的姑奶奶说话。 柳氏有孕,温叶并不惊讶,柳氏嫁进温家已有半年,与温二哥感情甚笃,有了孩子很正常。 只是杨氏这么一提,温叶不禁想到自己身上,她已决心这辈子不生孩子。 徐月嘉虽愿容纳她某些出格的行为,但未必会在子嗣上让步于她。 早年与张家公子定亲时,温叶借着那场大病,暗中寻了不少避孕的食疗方子,效果只是略降低了些怀孕的几率,并不绝对,但它有一点好处,不损伤身体。 可温叶知晓,自己不会每一次都幸运,这等事,还须与另一方通气商量好方能更加顺利实施下去。 不过时日还长,她才刚嫁进国公府,府中几位主子的性子尚未完全摸透,再缓缓。 只可惜,对于徐月嘉,为了避免意外突至,事儿没成之前,只能少睡几回了。 杨氏瞧见温叶略显异样的脸色,以为她是听到柳氏怀孕,心中升起了艳羡。 国公府是富贵,可温叶是去做继室,元配留了一子,依照国公夫人对此子的疼爱,温叶日后也生了儿子,怕也是越不过这位同父异母的嫡亲兄长。 杨氏想了想,压低声音安慰道:“四妹不必忧心,你与徐二爷成婚时日尚短,将来都会有的。” 温叶没想到误会,不过也没打算解释,只随意扯两句糊弄过去。 温叶到来时,正院已聚了不少人。 除了杨氏的两个儿子和陪座的柳氏,温玉婉、温慧、温兰都来了。 瞧着挺热闹。 温玉婉依旧只带了龙凤胎,两个孩子守在娘亲身边,一副知礼守规的模样。 温兰这回也带了四岁的闺女,她那儿子才一岁多,就算她想,家中婆婆也不愿。 至于温慧,俩月不见,瞧着也收敛了许多,身边只有五岁的长子伴随左右。 不用想便知定是杜家轮番上阵对她进行了好一番“洗脑”,盛京不是显州,俗话说,一砖头下去,至少也是个五品官,而杜家父子如今一个从五品,一个六品,想来温慧暂时是听进去了。 不过温叶率先看到的还是敬陪末座的小妹。 几日不见,似乎瘦了些。 常姨娘是没法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不过以沈氏的为人,想必在午膳前会留半个时辰允她去一趟溪翠院。 温叶先与大家见了礼,才将目光停留在小妹身上。 对方也有所感,朝她露出一抹笑。 沈氏见此,便道:“你们姐妹坐近些。” 若是按照温府的排序,温叶与温然的位置自然是挨在一起的,可谁让温叶嫁给了徐月嘉呢。 原本的安排是,温叶坐在嫡姐温玉婉的对面。 不过有了沈氏这句话,温叶得以坐回了以往的位置。 待温叶落座后,纪嬷嬷就不能再这么抱着徐玉宣不撒手,毕竟屋子里其他公子姑娘都陪在各自母亲身旁呢。 于是乎,温叶就多了个腿部挂件。 对于徐玉宣来说,只不过是在纪嬷嬷怀里眯瞪的功夫,眼前就多了一大片生人,自小熟悉的纪嬷嬷又不再愿意抱他。 他只能抱住温叶大腿,以此来压住他那惶惶不安的小心脏。 温叶倒没什么想法,毕竟还是个小孩儿,温府他又是头一回来,陌生的地方,一众熟悉的嬷嬷婢女离自己远远的,只能亲近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母亲,没哭出来已经算坚强的了。 是以,温叶安抚地摸了摸脱去绒帽的小脑袋。 圆溜溜热乎乎,一不小心就......摸上瘾了。 最初那股不安慢慢退去后,徐玉宣终于注意到脑袋作乱的手。 他仰起脑袋,汪汪的眼望向温叶,疑惑道:“母亲?” 温叶停了一瞬,扬笑夸道:“宣儿脑袋长得真好看。” 徐玉宣似乎是听出了温叶是在夸她,克制地抿唇,嘴角扬起。 小孩子嘛,都不禁夸,温叶用一句话,便拥有了继续摸头的权利。 但这一切在其他人眼中,琢磨出的意思就不同了。 沈氏始终淡定,温玉婉有沈氏提前的叮嘱预防,只微微惊讶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剩下的人里,瞧见徐玉宣如此亲近温叶这位继母,是她们没预料到的。 这元配之子与继母在她们眼中,是该天然彼此敌视的关系,就像这世间极少有婆母与儿媳能够真心相处融洽的。 果然,能嫁入国公府做继室,又怎会是普通的小角色呢。 杨氏还与柳氏悄声道:“看来四妹和国公府小公子是有母子缘的。” 温叶没管她们的眉眼官司,她眼下就好奇徐玉宣这个头是怎么睡的,这般圆。 倒是温然喊完“四姐”,问候了几句话后,对徐玉宣生出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她小声问温叶:“这就是小外甥吗?” 温叶嗯了一声:“算是。” 徐玉宣如今喊她一声母亲,温然可不就是他小姨。 温然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她现在已经懂了继母这一词的含义,也知晓这世间的人对后母继室这一身份,基本都带着天然的偏见与不善目光。 她的四姐,如今就是这个身份。 外人都觉得温叶嫁得好,可作为其亲妹妹的温然,此刻只有心疼和担忧。 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温叶哪里看不出温然面上情绪的变化,不过有些事不能当大家面说。 她的婚嫁已遭不少人嫉妒,若再传出她在国公府日子过得潇洒,怕是会被盛京城里那些夫人们用唾沫淹死。 温叶只在正院待了半个多时辰,沈氏便开口让她和温兰还有温慧各自回闺院瞧瞧。 明面上是这么说,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沈氏给她们回去与姨娘见面说话的机会。 只不过白姨娘已不在,天这么冷,温慧懒得去走过场,随便找了个理由留在正院。 只要温慧不作妖,沈氏不会管她是去是留。 离开前,温叶看向挨着自己的徐玉宣,道一句:“不若你留在这儿?” 有纪嬷嬷以及陆氏派来的青雪白梅,再有沈氏坐镇,徐玉宣留在正院没什么不妥,反正温叶很放心。 她去见姨娘,带上徐玉宣只会拖慢行速,而且纪嬷嬷等人定是要跟随的,溪翠院就那么点大,她还怎么能与姨娘小妹好好说话。 感知到温叶似乎要抛下自己,徐玉宣立马紧紧抱住她的腿不放,显然是拒绝留在这儿的意思。 纪嬷嬷这时上前,犹豫道:“天儿虽寒,但只要给小公子裹厚些,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在纪嬷嬷心里,温叶不想带徐玉宣去溪翠院,估摸是担心一来一去,会让小公子吹了冷风,怕担责。 当然,能留在正院最好,纪嬷嬷是极赞同的。 可谁让小公子巴巴愿意和二夫人亲近,眼下更是一副离不开二夫人的模样。 温叶并没有被纪嬷嬷劝服,只一瞬,她便有了法子。 温叶看了一眼青雪和白梅道:“郎君与宣儿分开这么久,想必甚是想念。” “青雪,你先去前院禀报一声,就说宣儿想爹了。” “白梅,你和纪嬷嬷务必小心护着宣儿去到前院。” 青雪、白梅,纪嬷嬷:“......” * 事情顺利解决,温叶带着小妹还有桃枝云枝,步履轻快地往溪翠院方向走去。 而前院正在议论朝事的男人们,望着徐月嘉怀中的的小孩儿,集体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温父用咳声打破沉寂,不尴不尬地替温叶解释了句:“叶儿这事的确做得有些不妥,还望子檀你多担待。” 徐月嘉瞥了眼怀中略显委屈的儿子,回道:“......宣儿娘如此贴心,是子檀之幸,岳父多虑了。” 18 骗小孩 午膳男女分桌而食,当然孩子们例外,都安排在了女桌。 温叶左边是小妹温然,右边是徐玉宣。 徐玉宣人小,坐到凳子上,只比膳桌高出大半个脑袋。 有纪嬷嬷亲力给徐玉宣喂饭,温叶就真只顾着自己,比起其他姐妹对儿子闺女的态度,温叶瞧着没心没肺多了。 一个继母最真实的样子,此刻被温叶体现的淋漓尽致。 今日没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男人那桌议声不间断,沈氏便也没拘着大家。 温叶趁一桌人说话的间歇,吃了不少。 听说午膳是大嫂杨氏亲自监督的,果然不同凡响,道道直击味蕾。 “这个好吃。”温叶尝了一片火腿,味道比她以前吃的都要好,于是顺手给不太能够着的温然夹了一片。 “谢谢四姐。”温然道。 徐玉宣还记得上午温叶丢下自己的事,到现在一双圆溜溜的小狗眼还是水汪汪的。 纪嬷嬷见徐玉宣目光盯着温叶瓷碟中的火腿片,以为他也想吃,想了想,也夹了一片到碗中。 火腿偏咸,徐玉宣还小,因此纪嬷嬷喂徐玉宣的都是偏清淡的肉菜。 不过只是片火腿,偶尔吃,问题不大。 谁曾想,当纪嬷嬷将火腿喂到徐玉宣嘴边时,却遭到了拒绝。 纪嬷嬷好声道:“小公子,这与二夫人碟里的一样。” 徐玉宣头摇成拨浪鼓道:“不要!不是!” 彼时,温叶正准备继续吃自己的,听到身侧的动静,转眸扫了一眼徐玉宣,后视线抬起问:“他这是怎么了?” 纪嬷嬷解释道:“老奴瞧着小公子似一直盯着夫人碗里的火腿,以为小公子想吃,就夹了一片,没想到是老奴误会小公子的意思了。” 温叶闻言,目光重新回落在徐玉宣身上,顿住,小孩的视线明显是盯着......温叶回头,就见小妹温然正小口吃着她给她夹的那片火腿。 小孩子的占有欲有时候就是来的这般莫名其妙。 纪嬷嬷也终于察觉出,犹豫道:“小公子可能是想吃夫人亲自夹的。” 温叶:“......” 吃个饭条件还挺多。 温叶最终还是给夹了,不然将这小孩儿惹哭,她就难再安生享用这一桌美味了。 有了温叶夹的一片火腿,纪嬷嬷继续喂饭。 就在纪嬷嬷以为接下来会一切顺利时,徐玉宣在吃完那片火腿后,又抿嘴不动了,熟悉又明显的抗拒。 一双眼睛却眨巴眨巴就盯着温叶。 纪嬷嬷没法,只能求助温叶:“二夫人,您看这......” 温叶神色淡了几分,问:“宣儿想吃哪道菜?” 徐玉宣兴冲冲指了指离得较近的,道:“肉!” 然后温叶就用公筷给夹了那道肉......旁边的青菜。 然后说:“来吧宣儿,吃肉。” 徐玉宣望着碗里的青菜,双眼瞪圆,后抬起脑袋朝温叶喊:“母亲?” 温叶却突然慈爱地抚了抚徐玉宣的后脑,道:“这就是肉,先前都是纪嬷嬷骗你的,她想抢你肉吃。” 小孩儿都护食,徐玉宣一听,立刻扭头用控诉的目光看向纪嬷嬷。 端着小碗,拿着小勺的纪嬷嬷:“......” 二夫人是有什么魔力,骗得小公子她说什么信什么。 上首的沈氏看不下去了,打断道:“行了,别逗宣哥儿了。” 徐玉宣虽小,但不好吃的青菜还是能尝出来的,反应过来是母亲骗他后,被撇下、欺骗后的委屈控诉目光再次投向温叶。 温叶如老僧入定,稳稳坐着,甚至还又问他:“除了肉还想吃什么?” 徐玉宣也顾不得委屈了,急急指着跟前的一道青菜说:“肉!” 经过前面的事,徐玉宣也学聪明了一点。 温叶眉头微挑了一瞬,接着就用公筷给徐玉宣夹了他指的‘肉菜’。 徐玉宣见碗里又多了一根菜菜,圆溜的小眼里,是怎么都想不通的困惑。 接下来,徐玉宣指肉,温叶就给夹菜,指菜还夹菜,一旦徐玉宣急得欲掉眼泪时,立马夹块肉安抚。 如此反复,连纪嬷嬷都麻木了。 能说什么呢,最起码这一顿,二夫人治好了小公子不爱吃青菜的坏习惯。 一直瞧着的沈氏:“......” 她就知道。 温玉婉:“......” 母亲没说错,四妹果然与众不同。 温兰:“......” 四妹还是这般童心未泯。 温慧:“......” 温叶这女人不捉弄自己的时候是有一丁点顺眼。 话说这小子怕不是哪辈子孽做多了,这辈子才倒霉成了温叶的继子。 听说才两岁,啧,漫漫长日,且有的受呢。 * 大晋的习俗,回门当日不能在娘家留宿。 一般申时前离开。 因此午膳一毕,温叶又去了一趟溪翠院。 上午那回,经她的一番‘洗脑’加红润精神的面貌佐证,姨娘已经相信了她在国公府日子过得很不错。 这一趟,是为了告别。 毕竟,下次再见恐怕要等二嫂柳氏的孩子满月百天的时候了。 匆匆不到两刻钟,温叶带着云枝和桃枝走出溪翠院,身后是眼圈红红的常姨娘和小妹温然。 温叶没有回头。 离别是必然的,既如此,那就干脆些。 当温叶走到温府大门前时,纪嬷嬷正将徐玉宣抱进轿内,徐月嘉站在马车旁,目光有所感地转向她。 冷风一吹,温叶微顿,而后加快步伐,走近轿前,柔声歉语道:“让郎君久等了。” 有外人在,还是要装一装的。 徐月嘉:“......无碍,上轿吧。” 温叶嗯了一声,不客气先进了车厢。 回到国公府时已快酉时,温叶回了西院,徐月嘉径直去了前院书房,而徐玉宣则由纪嬷嬷等人抱回正院。 一家三口,‘家’都不是一个。 正院。 大半日没见到徐玉宣,陆氏早就在正堂坐等着了。 今晌,徐国公从西郊大营回来,此刻无事,也一同坐在正堂上。 小孩子觉多,纪嬷嬷抱回正院的是已经睡着的徐玉宣。 陆氏见了,立马让照顾徐玉宣的婢女将人抱回房间好生照看。 纪嬷嬷被留下来问话。 除了问温家对徐玉宣的态度,更多的还是温叶和徐玉宣这对母子相处得好不好的事。 纪嬷嬷回答得不偏颇,温家对徐玉宣虽没有极为热情,但其他外孙子女们有的,徐玉宣也有。 除了温家嫡女所出的龙凤胎外,温夫人沈氏对其余庶女的孩子都是一个态度,包括徐玉宣,不亲热也不冷淡。 陆氏听后,面色一缓。 她与温夫人沈氏交集不多,如若不是二弟与温氏的婚事,她也只是知晓有沈氏这么一个人而已。 陆氏不求温家将徐玉宣当成亲外孙对待,能和对待其他庶女的孩子一样,她已是很满足了。 陆氏神色轻松,与身旁的徐国公道:“如此看来,是我当初狭隘了,子檀的眼光确比我好。” 徐国公道:“这回你安心了?” 陆氏点头,然后继续问纪嬷嬷:“那温氏与宣儿相处怎么样?” 纪嬷嬷:“这......” 陆氏:“如实说。” 纪嬷嬷不敢耽搁,迅速将出国公府开始到离开温家这段时间有关温叶与徐玉宣的事全部讲给了陆氏和徐国公听。 陆氏听完,半天没有言语,视线不动声色看向同去温家的青梅。 青梅朝她微点了下头。 陆氏:“......” 倒是徐国公笑了两声,同陆氏道:“看来他们母子处的不错。” 陆氏睨了徐国公一眼:“你就是心大。” 徐国公恍若未觉,想起还在东院禁足的大儿子,道:“西院那边?” 陆氏与徐国公青梅竹马,自幼便订下亲事,夫妻俩感情始终很好,彼此之间的默契早已形成。 徐国公说话经常没头没尾,旁人或听不明白,陆氏却都能清楚。 “等你儿子解禁了,让他自个儿去西院致歉。”陆氏道,“更何况,他那屁股还得好好养养。” 最重要的是陆心柔的事还没解决,陆氏打算等过两日雪化了,亲自回趟定安侯府。 * 回门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唯一令温叶开心的是,癸水终于结束了。 为此,温叶让桃枝吩咐下去,准备热水,她要好好泡个澡。 水汽熏得整个内室不见一丝冷意,温叶舒舒服服躺在浴桶里。 期间无聊,让桃枝拿了本书过来看。 这回是正经书,一本能静心的经书。 温叶翻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声气。 于帘外候着的桃枝走近前道:“夫人怎么了?” 温叶合上经书,摇头:“只是突然有所感悟。” 桃枝听不明白,这泡个澡也能悟? 不待桃枝问,就听温叶又道:“桃枝,你去前院找柳心,让她劝着点郎君,寒天雪夜的,不能为了公事弃身体于不顾,忙碌了这些天,总要好好休息一回。” 桃枝:“奴婢这就去。” 边走边想,夫人怎么突然这般关心徐郎君了。 前院听完桃枝的转告,同样不明就里。 郎君与二夫人成婚后的这些天,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夫妻之间感情一般。 今晚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虽然想不通温叶此举的意思,但柳心还是进去书房,如实禀述了徐月嘉。 徐月嘉:“......” 柳心最后还加了一句自己的猜测:“许是二夫人担忧郎君您晚膳没好好用?” 刑部今日有一个急案,处理完后已过酉时,因此徐月嘉在外边用过晚膳才回的府,回府后又直接进了书房,没回西院。 是以柳心才这般猜测。 徐月嘉沉默,柳心也不敢再妄猜。 良久后,徐月嘉道:“你回西院告知夫人一声,我今晚回西院。” 言语中似含了一丝无奈。 柳心愣了一瞬后,忙道:“奴婢这就去。” 转身离开书房后,柳心忍不住多想,难不成夫人让桃枝来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19 允三赠一 徐月嘉戌时中回的西院。 彼时温叶的乌发将教人擦干,长发垂于身后及胸前两侧,坐在梳妆台前‘护肤’。 听到外间云枝的通传,温叶照了照铜镜,望着镜中的人脸,露出满意的笑容。 若满分为十,温叶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九分,多一分,是怕过满后容易迷失。 欣赏完自己的美貌,温叶转头看向来者道:“热水已经备好,郎君去泡一泡,也可解乏。” 她一副体贴郎君的态度,任谁来都挑不出错。 然而,作为最先发现她藏在温顺安和面容下本貌的徐月嘉,静静注视她良久。 温叶状似不解般疑惑眨了一瞬眼。 相对无言,徐月嘉径直越过她,进入浴室。 温叶不甚在意,继续揽镜自赏。 约莫一刻钟,徐月嘉换了一身霜白寝衣,发稍微湿,满身潮气走至床榻。 床榻上泾渭分明的两条被褥,一条整齐地摆在外侧,另一条鼓起一弧度,里面明显藏了人。 徐月嘉沉默了一息,掀被,平躺下,双手垂于腰腹。 极标准的睡姿。 温叶这时从被窝里露出整张脸,几根黑丝凌乱地挡在染了些许胭脂,雪团般的脸颊上,她瞅着正经的某人,无声轻笑道:“郎君?” 徐月嘉头微微转向温叶,嗓音颇显冷淡:“几回?” 神色也并不热切。 温叶愕然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徐月嘉话里的意思,想起新婚那夜,不由的弯了弯眉眼。 “郎君容我想一想。” 徐月嘉瞥见她竟真开始一脸深思的模样,再次失语。 温叶没让徐月嘉等太久,毕竟这种事的开始讲究的是一个气氛和感觉。 “那就和上回一样吧。”温叶坦然道。 正好让她体会体会他技术是否有所提高。 二人新婚那日便是分被而睡,此刻要行敦伦,自然须去一条寝被。 是以温叶平躺回去,被子裹得严实。 态度坚定且明显。 徐月嘉默了一瞬,起身,将盖在身上的被褥整齐叠回床榻尾端。 温叶瞧见他的动作,立即大方敞开被子一角,无声邀请。 待大掌覆在她腰腹时,温叶放松开来,心里有了感觉,身随之,唇凑上去,一触即离。 徐月嘉顿住,喉结处的温热似还未完全散去,看向温叶的眸光渐深。 昏黄的烛光下,床帐上人影浮动。 温叶一直觉得作为郎君,对妻子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但至少要做到有力。 她抬眸看向徐月嘉,克制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闭上眸,享受即将到来的潮涌。 ...... 寅时,天尚未亮,今日是大朝会,是以徐月嘉比平常早醒了一时半刻。 温叶两辈子都是浅眠更多,身旁骤然多了个人,哪怕她在睡梦中也能隐隐感知到。 徐月嘉坐起身,正要下床时,内侧被褥里冒出一颗脑袋,脑袋的主人面色透着几分疲累,眸光懒怠:“郎君这就起了?” 徐月嘉清冷应声:“嗯,朝会耽搁不得。” 温叶迷糊点点头:“那郎君去吧,我再睡会儿。” 昨夜的温柔体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切都仿佛是徐月嘉的错觉。 掌心覆上的柔软、温热...... 徐月嘉重定心神,下床,帐帘掀起一半时,回头,对还未睡过去的人道:“近来我接手一桩案件,颇为复杂。” 温叶听到这话,眼神清明了几分,抬起眸与男人对望了半刻,道:“郎君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拢着被褥坐起身,冷意驱散了些许她面上的困意,“郎君安心去办案子便是,我定不会再打扰。” 热衷不代表喜欢频繁,温叶正愁找不到理由今夜赶人回前院呢。 看清她脸上的干脆,徐月嘉微顿:“多谢。” 而后转身。 温叶闻言,嘴角一抽,目光投向徐月嘉离去的背影,脚步依旧沉而有力。 若不是昨儿夜里他超额完成任务后还一副尚有余力的样子,温叶都要以为他此刻是不是在逞强。 不过徐月嘉昨晚允三赠一的行为,难不成是为了方才那些话今早能更好说出口? 且不管原因到底如何,她享受到了就行。 温叶不再去想,伸出一条腿踢走徐月嘉盖过的被褥,自己独霸一整张床,四肢舒展,闭眼睡去。 再醒来时,已至辰时。 云枝桃枝端着热水干帕走进内室。 温叶用热水敷了敷脸。 桃枝在一旁嘀咕:“奴婢怎么觉得夫人今日比昨儿更美了些?” 温叶漱过口,回眸看了她一眼。 却没打算解释。 待穿戴完毕,温叶走出内室,同时问:“今儿早膳吃什么?” 桃枝道:“红杏今儿煨了羊肉汤。” 温叶眸光一亮,语气轻松道:“来一碗羊肉汤,其他你看着办。” 她的喜好,桃枝最清楚。 接着温叶又对云枝道:“回头从我装碎银子的匣盒里拿点碎银子给红杏。” 赏钱从一串铜板变成几两碎银,也算是鸟枪换炮吧。 云枝应是。 这种事,温叶一向很放心云枝去办。 毕竟云枝和桃枝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好苗子。 昨儿消耗了不少体力,温叶正想着今天补补,结果红杏一早就煨了羊肉汤。 可谓是真及时。 膳桌上,温叶喝了一碗汤,又用了几样早膳点心,突然想起天不亮就去上朝的徐月嘉。 昨夜,他也辛苦了。 于是温叶问:“羊肉汤还有吗?” 桃枝答道:“还有不少呢。” 温叶擦了擦嘴,道:“临午膳前,装一食盒,让小厮给郎君送去。” 桃枝讶了一瞬,后忙应道:“奴婢一会儿就去说。” 温叶则在想,倘若只一个人补,日后逐渐拉开差距,约莫会很尴尬。 * 临近午时,刑部官署处。 近来西市发生了一件谋杀案,所涉及之人乃当朝吏部韩尚书的子侄,京兆尹扛不住韩尚书的威压,只好暗中将此事提前禀报徐月嘉这个铁面无私的刑部侍郎,以求自身得以保持清白。 吏部尚书背后是有永昌侯府做靠山,京兆尹得罪不起,在禀报过徐月嘉得到肯定回复后,他立马案情一应俱全上报刑部。 刑部有徐月嘉在,其他官员在处理案件时,都没过去那般束手束脚了。 朝中谁人不知,如今的刑部尚书早到了致仕的年纪,之所以还担任尚书一职,是因为刑部侍郎徐月嘉还太年轻。 为此皇上还三次驳回了老尚书的致仕的折子,不过念及蒋老尚书年事已高,皇上免了他的早朝。 可以说,眼下的刑部,几乎是徐月嘉一人掌管。 皇上看中徐月嘉,要说朝中没有人嫉妒那都是假的。 年纪轻轻,便官拜三品,谁人不嫉不慕,很多人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高度,又或者汲汲营营一生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旁人的终点,是徐月嘉的起点。 而其本人却从未有过分毫自傲,做事只论律法证据,不讲一丝情面。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先帝在时乌烟瘴气的刑部,才能在皇上登基后短短几年被肃清干净。 国公府小厮送食盒过来的时候,徐月嘉刚审完犯人,身上沾了血腥气,换了衣裳出来,就有人来报:“徐侍郎,国公府来人了。” 徐月嘉闻言,眉头一蹙,这个时辰...... 未等他再思,来告知的文主事就道:“是你家小厮,提着食盒过来的。” 官署膳房的菜色一般,只要家中有些薄底的,午膳时回不了家,都会让家中小厮来送饭。 倒也有几人不嫌弃官署膳房的饭食,其中便有徐月嘉。 食物于他而言,似乎只为果腹。 文主事这才多少有些惊讶,心里还默默道,官署膳房的艰苦,果然没有谁能真正忍得了的。 徐月嘉朝文主事道了声谢,而后走出屋子,国公府小厮瞧见来人,快步上前,道:“郎君,这是二夫人让小的送的羊肉汤,二夫人说,郎君整日为案件烦忧,当需好好补补。” 没走远的文主事,脚步不由慢下,耳朵竖起。 徐月嘉一时沉默,半晌后接过食盒,道:“回去告知夫人,就说我知道了。” 小厮搓搓手,应完“是”,徐月嘉便让他回去了。 徐月嘉拎着食盒,转身撞上偷听的文主事。 文主事紧张道:“下官这就走。” 逃得颇为狼狈。 徐月嘉垂眸望着手中的食盒,原地伫立了好一会儿。 午膳后,不到一个时辰,留在刑部办事的官员们通过文主事,都知晓了侍郎夫人专门熬了羊肉汤送来给徐侍郎补身体。 对此,窝在西院的温叶一无所知。 红杏熬的羊肉汤,温叶只喝了一碗,又送了一盅给徐月嘉,剩下不少,温叶便让云枝往正院送了一份。 陆氏之前可是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对此,她多少要有些表示不是。 红杏的手艺不比国公府的厨娘差,温叶有自信,陆氏会喜欢的。 今儿是十五,徐国公和徐月嘉都是一早去上朝,然后一个去了兵营,一个留在刑部,是以这一天,只晚膳才去正院用。 温叶送到正院的羊肉汤,午膳时,陆氏给两个儿子各盛了一碗,她和徐玉宣一人半碗。 徐玉宣是因为人还小,不宜多食。 而陆氏嘛,多是因为过食有碍保持纤体。 小半碗羊肉汤下去,就有半饱了。 因此陆氏不急着用膳,而是对埋头用饭的大儿子道:“今日解了你禁足,并不代表此事就算结束。” 徐景容依旧埋头吃饭,声音闷闷不清的:“我知道。” 陆氏神色透着严厉,接着道:“年后你就九岁了,我与你父亲商量好,开春送你去松山书院。” 徐景容顿了顿,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陆氏稍稍满意。 国公府之前一直有请大儒单独教导徐景容,所以徐景容八岁了还没去书院。 如今陆氏觉得,还是得送去学院,让他好好吃吃苦头,磨练一番。 除去盛京国子监外,松山学院是大晋最为出名的三大学院之首,兰城许家是当地大族,族中有嫡系不入朝的规训,这松山学院便是许家嫡系所开。 兰城离盛京不近也不远,一日路程,正适合。 * 西院。 温叶睡了个午觉,将睡醒,桃枝就来报:“夫人,奴婢刚刚发现好像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西院院门外。” 结果等她过去查看时,却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哦?”温叶微微伸了个懒腰,她没打算现在就起身,准备先在床上做一套简单的现代瑜伽。 桃枝见自家夫人又开始做那些古古怪怪的动作,没打算让她伺候穿衣,便一直候在边上。 还道:“需不需要奴婢喊几个人守着,万一是什么贼人跑咱们西院来,那就不好了。” 温叶睨了她一眼,“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什么贼人敢往这跑,忘了郎君是做什么的了?” 桃枝挠挠头,问:“那怎么办,我确实看到有个鬼祟的人影。” 温叶开完肩,道:“那就喊几个人守着,看看是谁。” 得了准允,桃枝摩拳擦掌道:“奴婢这就去。” 桃枝没让温叶久等,没出一刻钟,温叶就听见桃枝一声惊呼:“小世子?!” 然后就是云枝进来禀报:“夫人,东院的小世子来了。” 温叶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后,问道:“他来干什么?” 云枝摇头:“小世子不说,只说要见您。” 温叶下了床榻,道:“人呢?” 云枝回:“桃枝已经请进屋了。” “外面那样寒冷,也不好让小世子在院子里候着。” 温叶转身进侧室穿衣,须臾后,云枝推开内室的门,温叶走出去。 徐景容听到身后的脚步上,从椅子上下来,等温叶落座后,朝她规规矩矩行了晚辈礼。 低眉顺眼道:“景容见过二婶婶。” 温叶顿住,几日不见,被夺舍了? “坐吧。”温叶开口,“来西院,有事?” 徐景容抬起头,神情还有些别扭,道:“侄子是来和二婶婶道歉的。” 温叶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佯装什么都不知晓道:“是吗?你说说,要向我道什么歉?” 徐景容:“之前我误会了二婶婶,以为您会对宣弟不好,在母亲面前冲撞了二婶婶几句。” 温叶接过桃枝递过来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抬眸看向他道:“哦?都是哪些话?说说看?” 徐景容瞪大眼,似没预料到温叶会不按常理出牌。 他垂下头:“不是什么好话,二婶婶还是别听了吧。” 温叶淡然道:“没事,你说,我不生气。” 徐景容下意识抬头:“真的?” 温叶瞥了他一眼,没错过他方才下意识捂屁股的动作,在他灼灼期待的目光下,点了头。 得到保证,徐景容这才愿意开口。 他倒不是怕温叶生气,只是他的屁股已经连续遭过两回难了,再来一回,非得烂了不可。 徐景容小声道:“我说、说二婶婶是恶毒后娘。” 一旁的云枝和桃枝听了,皆是一脸怒意,小世子怎能这样胡乱编排她们夫人! 倒是温叶这个当事人,反应淡淡,“还有呢?” 徐景容摇头:“没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是外祖家的三堂姨对他二叔图谋不轨,他是掉进三堂姨的套里去了,母亲说二婶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作为一家人不应该从外人的嘴里听说,要学会自己去看。 而三堂姨就是那个外人。 只听外人一面之言便下了定断,是为不够信任家人,他是国公府的世子,最不该如此。 两顿家法,几日禁足,以及青雪姑姑带回来的证词,徐景容已经彻底悔悟了。 温叶见他的确认错诚恳,便道:“二婶婶原谅你了。” 徐景容一听,心瞬间落到实处,语气也渐轻松起来:“谢谢二婶婶。” 不过下一刻,他脸色再次垮了下去。 温叶见了,问道:“还有事?” 徐景容摇头又点头:“母亲说明年开春就送我去书院,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温叶挑眉道:“你不愿去?” 徐景容逐渐打开话匣:“我最不爱的就是读书,二婶婶你不知道,那书上的字密密麻麻凑在一起跟蚂蚁似的,我一看就头疼。” 温叶不动声色道:“是吗?” 徐景容继续叨叨,浑然不觉危险即将到来:“我将来是要当将军的,像父亲祖父还有外祖父一样,上阵杀敌!可母亲偏要我去读书!” “嫂嫂不让你学武?”温叶又问。 徐景容摇头道:“也不是,母亲说,要想继续学武,就必须读书。” 温叶放下茶盏,语气近乎温柔道:“还是要听你母亲的话,这样,我回头送你一样礼物,保准你喜欢。” 陆氏的温柔只存在于徐景容五岁前,温叶此番对他,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幼时。 徐景容心中不禁想道,三堂姨比母亲说得还要坏! “什么礼物?”徐景容不自觉问出口。 温叶笑笑:“这是个秘密。” 于是乎,来时别扭忐忑的徐景容,带着满心的期待回了东院。 等人一走,桃枝就气冲冲道:“夫人!小世子那样说您,您还要给他准备礼物!” 她实在看不过去了。 温叶悠哉悠哉道:“我还没说要送什么呢,你先别气。” 云枝一听,问道:“夫人打算送什么?” 温叶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道:“我记得当初给小妹购置书籍的书单还在对吧?” 桃枝隐隐明白了:“在的,奴婢一直好好收着!” 温叶目光转向她,吩咐道:“从中选几本最晦涩难读的,给小世子送去,就说是我这个二婶婶对他的美好期望。” 恶毒后娘嘛,温叶没去想过。 但恶毒婶婶什么的,她目前倒还是挺期待当一当的。 20 误会 桃枝急声道:“夫人,我现在就去吧,正好晚膳的时候送去正院给世子。” 温叶想了想,同意了,反正时辰还早,那家书坊离得不远。 她让云枝取了两百两给桃枝。 温叶如今根本不缺钱花,做庶女时,温家给庶女的月例是十两银子,到了国公府直接翻倍,二十两,且在国公府,陆氏掌管中馈,各院所需的一应用度,一直是平均分配,而西院除了徐月嘉的分额外,其它都随意她支配。 嫁过来这半个多月,除了上回给红杏的赏银,温叶的压箱底银子就没动过。 有提前准备的书目单子,桃枝去回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随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陪房小厮,帮着抬箱子。 温叶给的二百两,桃枝花得一文不剩,本来还剩十几文钱,不过回国公府的途中碰到有人卖烤红薯,桃枝顺手买了几个。 见还有意外收获,温叶嘴角不停上扬,对桃枝道:“不枉我疼你一番。” 桃枝哼笑道:“夫人每回都这么说。” 温叶挖了一勺香甜的红薯进嘴,满足极了。 因烤红薯而带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膳前。 徐月嘉申时末回到西院,温叶瞧见他来,道:“郎君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就好。” 十几本书虽不多,但摞到一起却不轻,温叶分了两个大木匣子,云枝桃枝一人抱着一个。 徐月嘉瞥见桌上的木匣,抬眸看向温叶。 温叶意会道:“是我给小世子准备的一些礼物,郎君就别问了。” 一句话将徐月嘉欲问的心思堵了回去。 一切准备完毕,时辰也差不多了,温叶道:“走吧,郎君。” 徐月嘉却道:“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温叶目光停顿一瞬后,转向两个婢女道:“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云枝和桃枝抱着木匣子福身一礼后,走出了正屋。 温叶才问:“郎君想说什么?” “我每日亥时入睡,寅时中起,每顿膳食都严格遵从不过辛、不过咸、不过量,武学亦从未落下。”徐月嘉看向她,神色微凝,“你可明白?” 温叶表示,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郎君且说明白些?”温叶敏觉徐月嘉此刻的心情不太平,导致此一现象的原因似乎与她有关? 徐月嘉:“我的意思是,刑部官署有膳房,你日后无须再派人去刑部送汤水。” 温叶很不解:“郎君就因为这个与我置气?” 徐月嘉眉头一蹙,出声道:“我何时有与你置气?” 他只是不想再有被人误会的事发生。 温叶想了想道:“观郎君的神色,是不是那汤让郎君误会了?” 徐月嘉沉默。 温叶抿嘴,压着笑意道:“郎君冤枉我了,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盅羊肉汤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冬日里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而已,不仅郎君有份,嫂嫂和宣儿那我都让人送了。” 温叶的确没撒谎,她让小厮去给徐月嘉送汤,不是为了嘲讽什么,徐月嘉耐力挺好的,送汤只是单纯地关心他的身体。 毕竟现在有一半的使用权在她不是? 温叶又道:“既然郎君不喜,日后就不送了。” 虽然是误会,但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质疑那方面的问题。 她今早也就是心血来潮了这么一回,没考虑太多,忘了徐月嘉在官署,那儿不止他一个官。 估摸着是小厮送汤时说了什么被其他官员听到了。 温叶的眸光极为真诚。 徐月嘉默了一会儿,道:“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致歉。” 知错能改,是个好郎君。 温叶能怎么办,当然是立马原谅他,不过避免日后再起什么误会,她道:“不如郎君有空的时候列个喜恶单子?” 或许是白日里同僚们别扭的目光久久不散,徐月嘉应下了:“好。”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俩人去正院的一路上,氛围异常安静。 正院晚膳早已备好,就等他们夫妻二人到达,将落座,十数道佳肴陆续摆上桌。 徐玉宣一天没见到温叶,此刻见到她人,哒哒哒跑过来,就要挤坐到她与徐月嘉中间。 温叶瞅了眼徐玉宣,不明所以。 不管因为什么,她是不会让位的,于是目光盈盈望向徐月嘉。 有了先前那误会产生的愧疚。 徐月嘉启唇:“宣儿。” 徐玉宣抱紧温叶的腿,扭身对徐月嘉道:“不!” 徐国公开口:“好了,宣儿想坐那就让他坐。” 徐月嘉顿了顿,起身,让了位置。 纪嬷嬷将特质的椅凳放到夫妻俩中间,徐玉宣成功上位。 温叶不能理解小孩儿的脑回路,坐哪儿不是吃。 徐玉宣坐到略高些的椅子上,眸光落向近前的一道肉圆子,而后同伺候他的纪嬷嬷,奶声奶气道:“嬷嬷,丸子!” 纪嬷嬷忙夹了一颗,用木勺碾碎成几小块后再喂。 徐玉宣‘啊呜’一口吃掉纪嬷嬷喂过来的肉丸子,然后不清不楚朝温叶喊道:“母亲!看我!” 声音不小,所有人包括吃的正欢的徐景林都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温叶只好低头去看。 小孩儿眼里是明晃晃的得意,似乎还有一丝疑似反击后的兴奋? 见温叶看了过来,徐玉宣又连忙指了另一道肉菜,同纪嬷嬷道:“嬷嬷,肉!” 然后纪嬷嬷手中的公筷立马夹向徐玉宣所指的那盘菜,是一道用鸡腿肉做的膳食。 终于反应过来的温叶:“.....” 就......小孩儿记性挺好。 连续几次下来,旁人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徐玉宣亲近温氏。 就连听纪嬷嬷等人叙述过那日所发生的事的国公夫妇也没想起来。 倒是来回夹了好几次肉菜的纪嬷嬷心底琢磨出了一点意思。 陆氏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温氏,通身气质娴和,眼神清明,在面对宣儿时,眉眼间无一丝不耐,难怪宣儿愿意亲近她。 对于徐玉宣暗戳戳的小反击,温叶直接用公筷夹了半碗素菜,递到他面前道:“你还小,吃太多肉不好,要荤素搭配,知道不?” 徐玉宣双眼瞪大,‘不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陆氏赞同道:“你母亲说的对,纪嬷嬷,别再喂宣儿肉了,喂点青菜。” 陆氏发话,纪嬷嬷哪敢不从,连忙放下装肉的碗,换温叶夹好的那半碗素菜。 徐玉宣着急:“不!” 温叶及时抚了抚他的脑袋,温柔的嗓音盖过他的:“乖~” 从头看到尾的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俩默默护住自己碗里的肉。 还好他们都长大了,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然而,他们不知,长大并不代表一切都能如他们所愿。 “对了,嫂嫂。”温叶瞥了一眼同时露出庆幸神色的兄弟俩,与陆氏说道,“我之前给家中小妹寻了一些适合十岁下孩子看的书,今日得知小世子开春便要去书院了,作为他的二婶婶,我就从中选了几本适合小世子的拿了过来。” 徐景容满脸不可置信。 “是吗?”陆氏有些意外,“让弟妹费心了。” 温叶笑笑:“都是一家人嘛。” 说完,她看了一眼云枝桃枝。 二人上前一步,陆氏让青雪去打开木匣子,里面整齐摆放了不少本。 徐国公有些感兴趣,从中拿了一本出来,仔细翻了翻后,道:“这些费了不少心思吧?” 国公府并不缺书,难得的是景容二婶的这片心。 陆氏就更不用说了,看向温叶的目光都温柔了几分。 随后对还愣着的大儿子道:“景容,还不快谢过你二婶。” 徐景容笑得比哭还难看:“谢谢二婶婶。” 温叶回道:“应该的。” 徐景容一瞅再瞅那木匣里的令人头疼的书,没忍住问出口:“这就是二婶婶说要送侄儿的礼物吗?” 温叶嘴角扬起一抹笑:“对啊,世子喜欢吗?” 徐景容触到自家爹娘相似的危险眸光,硬着头皮承认:“景容喜欢。” 陆氏还道:“年后去了书院,要好好读书,不求你考个前程回来,最起码要能够明理懂事些。” 徐景容恹恹点头。 一旁的徐景林见大哥和三弟都败在了二婶婶手中,默默地缩了缩自己的脑袋,嚼肉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然而还没完呢。 温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里头还有两本是给在启蒙的景林。” 徐景林鼓动的腮帮停滞,不禁道:“我还小,不用去书院!” 徐国公道:“都启蒙两年了,书院暂去不成,学还是要上的,书更是要看的。” 徐景林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有弟弟分担,徐景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惨好像淡了那么一点。 陆氏大致数了数,一共十三本,想来温氏花了不少钱。 而温家能给庶女准备的嫁妆应该不多。 就算不提花的这些钱,单单这份心思,她就不能忽略过去。 陆氏想了想道:“我那有一盒成色极好的红宝石,回头你拿去用它定做一副头面。” 红宝石?! 温叶忍下激动,礼貌拒绝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陆氏出自侯府,嫁妆本就丰厚,再加上如今掌着国公府的中馈。 陆氏根本不差钱,“既给了你,你就接着。” 一盒红宝石而已。 温叶:“那就......谢谢嫂嫂。” 陆氏想了想,又道:“回头缺什么,尽管差人来正院与我说。” 温叶压抑住心底的愉悦,点头。 难道这就是被富婆包养的快乐? 温叶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侧过头,幽幽看了眼徐月嘉。 对方似有所感,抬眸,视线与她对上。 温叶对着男人,浅摇了摇头。 徐月嘉:“......” 莫名读懂了。 21 给早了 徐月嘉近来接手的公务,有些地方牵扯复杂,需与兄长徐国公商量一番,因此用过晚膳后,俩人一起去了前院书房。 徐景容徐景林兄弟二人则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那两小箱子书,面色严峻地回了东院。 倒是温叶被留下,陪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方才起身离开。 离去前,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徐玉宣见温叶要走,撇开照顾自己的纪嬷嬷,脚步颠颠下意识也要跟着。 温叶落后徐月嘉几步,眼瞧着小孩儿就要碰到自己的衣裙,忙提步踏出正堂,与之拉开距离。 正堂内的陆氏瞧见这一幕:“......” 红宝石好像给早了。 徐玉宣望着高高的门槛,呆了好一会儿,直至发现温叶的身影愈发远,才想起来喊道:“母亲!” 快要走出正院的温叶,闻声,脚下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徐玉宣喊了几声,彻底瞧不见人后,顿时小嘴一瘪,将哭未哭的模样。 陆氏见不得徐玉宣这般,忙道:“外头风冷,还不快把小公子抱进来。” 纪嬷嬷连忙上前将小公子抱回来。 徐玉宣回到陆氏怀里,泪眼汪汪的。 陆氏心疼坏了,一时气道:“她既不等你,明日你也别去找她,晾她几日。” 徐玉宣似乎听懂了,嘴瘪得更厉害了些,伸出小手拽了拽陆氏的袖口:“伯娘~去~” 陆氏:“......” 而成功‘逃出’正院的温叶,回西院的途中从云枝手里拿过陆氏赏的一盒红宝石,在一片雪白前打开。 纯正的鸽血红,透着一股神秘的沉华丽感。 温叶欣赏了一会儿,在到达西院前,合上匣子,重新交给云枝。 云枝接过后,道:“国公夫人送夫人的这盒,一整套头面打下来,目测用不完。” 桃枝一听接道:“那可以多做几个红宝石镶嵌金镯。” 她记得夫人一直嫌头饰戴多了笨重,镯子倒是刚好。 温叶却道:“不用,先放着。” 云枝疑惑:“夫人不准备用它?” 温叶浅叹一声,眼中露出几分不舍,道:“这一颗颗大红宝石,哪颗缺胳膊少腿我都心疼。” 云枝、桃枝:“......” 回到西院,云枝去安放红宝石,桃枝帮温叶取下披风。 身子瞬间轻了的温叶抬步入内室,桃枝跟上去。 时辰还早,温叶找了本新话本,歪躺在软塌上,慢悠悠看着。 桃枝忙前忙后,又是准备梅子茶,又是去厨房端点心。 屋内熏炉香气缭绕,是温叶最喜欢的白木香。 云枝将红宝石妥善放入温叶的嫁妆箱子里,出来碰见柳芽和柳心,当即上前问道:“两位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说完瞥了一眼院门外,抬着两个木箱的四名小厮。 柳芽露出温和的笑容道:“这些是郎君命我们抬来交给二夫人。” 云枝面上诧异:“郎君吩咐的?” 柳芽点头:“是啊,二夫人可方便?” 云枝恢复正常神色道:“自然方便,两位姐姐请随我来。” 内室,桃枝坐在温叶身后,给她捏肩,同时问道:“夫人,您说这陈娘子能摆脱这个狼心狗肺的前夫吗?” 桃枝说的是温叶此时看的话本中的内容。 温叶咬了一口酥道:“你家夫人也不清楚。” 桃枝快被话本里的男主人公气死了,叹气道:“好想先看看结局。” 温叶摇头:“桃枝啊,看话本最忌讳先看结局,那样很容易失去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桃枝不解:“那万一结局不如意,不是白白生一肚子气?” 温叶抿了一口梅子茶,随口敷衍道:“你可以画个圆圈诅咒他。” 桃枝懵了:“为什么要画个圆圈?” 温叶回头瞥了她一眼,表情略神秘,“因为那样效果更好。” 桃枝:“......” 夫人又捉弄她! “夫人,柳芽柳心求见。”云枝推门进来禀报。 这个点,她们来做什么? 温叶好奇疑惑,不过她懒得再出去,于是道:“让她们进来吧。” 柳芽柳心甫踏入内室,就感受到一股幽静的宁香气息。 其中似还裹挟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上次她们进入这儿,是郎君与二夫人的新婚之夜,那晚到处充满着喜气,今夜过来,除了室内格局外,找不到半点熟悉之处。 不过半月之久,变化就如此之大。 人身临其中,都不由得想要放松、懒散几分。 行完礼后,柳芽与柳心默默对视一眼。 温叶坐直身,腿上还盖着厚厚的毯子,嗓音懒洋洋的:“有什么事吗?” 自从上回定下报账的规矩后,温叶就鲜少与西院这两个婢女碰面,她身边有云枝和桃枝够用了,不需要再与新人磨合。 若真有什么事需要她们,也自有云枝和桃枝俩个去通传。 “回二夫人。”柳心微微福身后道,“郎君命奴婢们抬了两箱东西过来,说是送给二夫人的。” 温叶闻其言,瞬间精神了一瞬,难不成这个男人开窍了? 她清了清嗓问:“都是些什么?” 整整两箱,徐月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这般大方? 不知道是不是柳心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二夫人心里最在乎的是那两箱东西而不是郎君的心意。 柳心收拢思绪,恭敬道:“奴婢不知。” 温叶更感兴趣了,连忙道:“让人抬进来。” 小厮们只能在院外候着,从院门走到内室的这段路,只能让丫鬟们合力抬。 等箱子抬进来,柳芽挥退丫鬟们,再度关上内室的门。 两个箱子颇为沉重,比起温叶给徐景容装书的木匣子大了好几倍不止。 温叶:“快打开。” 柳芽柳心闻言,走过去,一人开一个箱子。 另一边的主仆三人,尤其是温叶和桃枝,眼底的期待止都止不住。 箱子都上了锁,不过柳芽柳心过来时带了钥匙。 随着箱盖缓缓开启,温叶的目光跟着投过去。 结果是什么。 居然是整整两箱的书册画卷! 柳芽是知道温叶爱看书,当初西侧书房的书架便是经她的手,此刻见到这两箱子书画,不禁道:“郎君还真是了解二夫人,知道您爱看书。” 温叶合上封面上写着‘诗经’二字的话本,面上木然。 果然,不能对男人期待过高。 “是啊。”温叶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转头吩咐时声音都冷了些,“云枝桃枝,去将郎君的心意收好。”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退下吧。”温叶想了想,又对柳心补了一句,“替我向郎君道声谢。” “是,二夫人。”柳芽柳心一齐退下。 出了西院正堂,柳芽道出心底疑惑:“我怎么觉着二夫人似乎不甚喜欢?” 柳心一板一眼道:“你想多了,二夫人明明特地让我去向郎君道谢,怎会是不喜?” 柳芽不禁皱了皱眉,小声嘀咕:“是吗?” 柳心看了她一眼,道:“好了,我去前院,你也回房吧。” 前院书房中,柳心一字不错地向徐月嘉汇报。 徐月嘉停笔一瞬,问道:“夫人可有翻看?” 柳心低头道:“并未,只让云枝和桃枝仔细收好。” 徐月嘉面上依旧什么变化,继续伏案添墨,倒是嗓音退了几分冷意:“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柳心道了声“是”后,退出书房。 书房内,徐月嘉合上写好的奏折,一向情绪寡淡的人,唇角微动。 * 西院里,被徐月嘉两箱子书画打乱的了好心情难再回来,温叶也不看话本子了。 她方去看了一眼,两箱子书画,不是什么世家大作,卖也卖不出多少银子。 徐月嘉纯纯是来给她添堵的。 温叶细想了自己哪里得罪过他,也就只有白日里那碗让人误会他不行的汤了。 看来,世间男人真的很介意有人关注质疑他们是否‘行’这件事儿。 桃枝也气,可也不得不和云枝一起整理这两箱书画,夫人让她们将书画全都拿出来,摆在郎君的那张书架上。 一本本摆上去,桃枝大致记了记,差不多快三十本了,这才一箱且底下似还有两层。 云枝瞧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安慰道:“好了,快些摆好,等会儿还要伺候夫人泡澡呢。” 桃枝深深叹了口气,手上加快速度。 待她拿起倒数第二层的书册时,不由惊呼,忙扒拉一旁的人:“云枝,你瞧!” 云枝动作比她慢些,闻声看过去,也惊了:“是、是金叶子?!” 桃枝忙催她:“看看你那有没有!” 云枝回过神,跟着桃枝一起扒拉,发现她这边也有,是铺了约一本书厚的银叶子。 她赶忙道:“快去告诉夫人!” 软塌上,温叶正盘腿冥想,一副得道参悟的状态。 桃枝冲进来,颇激动道:“夫人!郎君在箱底铺了厚厚一层金叶子和银叶子!” 温叶倏地睁眼,目光凝向桃枝,紧问道:“真的?” 桃枝狠狠点头。 温叶顿时收回方才在心底画好的圆圈,同时露出一抹极温柔的笑容。 她吩咐桃枝道:“去给郎君沏一壶好茶再上些清淡宵夜,公务繁忙也要紧着点身子。” 桃枝曲了曲膝,笑容满面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一刻钟后的前院书房,望着一桌宵夜的徐月嘉陷入了短暂沉默。 她似乎总能做出他预料之外的事。 西院里,心情又好了的温叶重新拿起话本,津津有味地看。 今晚的徐月嘉是她的好郎君。 一日事一日毕。 明儿他才再是徐月嘉。 * 翌日,温叶破天荒起了个早,那些金叶子银叶子,云枝和桃枝已经数清后分匣装好了。 一共装了六匣子。 温叶瞧着高兴,大清早就赏了她们各一小把。 桃枝得了赏赐,眼神都亮了几分,道:“夫人早膳想吃什么?” 外头又下雪了,温叶想了想道:“来碗青菜肉丝面,还有馄饨,再来些煎饺,一碟脆瓜小菜。” 刚说完,云枝掀帘进来,道:“夫人,正院那边传话,说让您用过膳后去一趟正院。” 温叶微顿,抬眸道:“有说什么事吗?” 云枝回道:“未言具体,只让奴婢提醒夫人您记得带上西院一应账册。” 温叶:“……” 好像高兴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