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0001【父子俩】 “哐哐哐……” 农家小院的大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外面传来快递小哥的喊声:“朱哥,你的快递!朱哥,朱哥……” “来啦,来啦!” 刚刚洗漱完毕的朱铭,伸着懒腰出来开门。 快递小哥是老熟人,他站在面包车侧面,托着纸箱边缘说:“朱哥,你买的啥啊,我一个人都搬不动。” “那你该锻炼了,六十多斤都搬不动。”朱铭笑道。 快递小哥说:“才六十多斤?我觉得八十斤都有……朱哥,拖车坏了,麻烦搭把手。” 两人抬着快递箱,在院子里小心放下。 朱铭当即拆箱验货,快递小哥也拿出手机录像。这份快递是有高额投保的,倒不怕中途破损摔坏,就怕被人给换成石头砖块。 美工刀割开透明胶带,包装箱被层层拆开,很快就露出一些甲片,朱铭点头道:“没问题了。” “那你签收一下。”快递小哥也露出笑容。 快递签收完毕,送货的小哥却不走,他喜欢在朱铭这里看稀奇。 朱铭是一个历史科普博主,靠发视频赚流量为生,偶尔也接些广告捞外快。可能是他名气还不大,接的广告质量都不高,全是些电动牙刷、自热火锅、除螨药膏之类,就连氪金页游的广告都没有接到。 当然,偶尔也开直播。 朱铭拿出拍摄器材,对着快递箱架好,稍微等了一阵,发现直播间只有十多个观众——时间太早了,那些熬夜修仙的,这会儿还没起床呢。 “兄弟们,今天有好东西!” 朱铭举着自拍杆,转身把自己和快递都对准摄像头:“昨晚已经把视频剪好了,今年的最后一期会按时发布。在回家过年以前,先开半个小时直播,给老铁们展示一下我定制的天王甲……小侯,帮我拿下自拍杆。” “好嘞!”快递小哥非常积极。 朱铭从箱子里取出两坨部件,介绍道:“这是胫甲,帅不帅?设计参考的大同善化寺广目天王像,我们先穿起来试试感觉。” 胫甲配套的,还有一双铁甲靴。 靴子的主体为牛皮打造,表面镶嵌亮银钢片。 穿上靴子和胫甲,朱铭原地跳动几下,随即又来回走动,接着做踢腿动作,点评道:“不错,不错,不会影响活动,而且穿起来非常舒适。” 朱铭又从箱子里拖出肩甲,让快递小哥怼近了拍摄:“这兽吞肩是不是很帅?设计甲胄的时候,列出了十多款天王像,我选的是最帅那一款……” 整套铠甲的部件,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朱铭陆陆续续穿在身上。 全部穿戴整齐,快递小哥已经两眼发光,羡慕道:“朱哥,这东西挺贵吧?” 朱铭笑道:“八万。” “卧槽!” 快递小哥立即吐槽:“真有八万块,我还不如去买王者荣耀全套皮肤。” 直播间的观众数量,此时已增加到60多人,除了少数夸帅的,其余弹幕全在幸灾乐祸。 “哈哈,被坑了,顶多值两万。” “八万块买套拼多多,主播脑子被驴踢了。” “制杖……” 天王甲是历代天王像的铠甲,只存在于庙宇、图画、石刻当中。造型确实威武霸气,但穿上战场难免显得累赘,某些耍帅的局部构件纯属多余。 朱铭斥巨资定制的这套,还真就属于“拼多多”。唐代的天王像抄一点,宋代的天王像抄一点,明代的天王像再抄一点,东拼西凑还得完美融合,仅甲胄设计费就收了他一万六。 六十多斤的天王甲穿在身上,朱铭跑起来都显得困难。 他去工作间里,拿来一把宝剑拴腰上,又提着一杆长枪出来,站在院子里说:“小侯,绕着我拍。” 快递小哥举着手机,围绕着朱铭转圈,直播间弹幕风格终于也变了。 是否具备实用性且不提,是否被人坑了也先不说,主要是这套铠甲太帅,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就像是名牌包包之于女人,哪个男人面对如此铠甲还顶得住? 快递小哥怂恿道:“朱哥,耍两套。” 朱铭当即挥舞着长枪,毫无章法的比划起来,一边舞枪还一边人工配音:“哈,呵,呀呀呀呀……” 舞着舞着,便累得气喘吁吁。 “up主不行啊,太虚了,快吃六味地黄丸补补。” “六味地黄丸没用,得吃乌鸡白凤丸。” “这套王八枪耍得真拉跨,白瞎了八万块的天王甲。” “……” 本来耍帅挺高兴的朱铭,看到弹幕立即脸黑,开始怼粉丝:“阳过,阳过知道不?老子体力还没恢复!” “叭叭!” 铁门外突然响起喇叭声,朱铭喘着大气去开门,却见门口停着一辆崭新宝马。 朱国祥推门下车,抬手扶了扶眼镜,看着儿子的逗比打扮,表情迷惑道:“你这又是闹哪出?” 朱铭顿时笑起来,围着宝马转悠两圈:“行啊,朱院长,刚升官就换车。” “副的,副的,还不是院长。”朱国祥笑道。 朱铭问道:“这车要七八十万吧?” 朱国祥说:“低配,四十多万。你收拾好没有?快提行李上车。” 朱铭跟直播间观众道别,又给快递小哥封了个红包,便回自己租住的小院收拾行李。 朱国祥也帮着儿子收拾,埋怨道:“你租的什么破地方?我开导航都差点没找着。” “便宜,清静。”朱铭解释道。 见儿子把那套铠甲也往外搬,朱国祥连忙说:“你带这玩意儿干嘛?” 朱铭说:“八万块,我要是不带走,过年回来肯定没了,这镇子上小偷多着呢,上次回家电脑都给我偷了。” “八万块?你疯了吧!”朱国祥吃了一惊。 朱铭拍拍腰间宝剑:“这把剑三万多,都是定制的高端货。” 朱国祥数落道:“玩物丧志,败家玩意儿。” “又没花你的钱,我自己赚来的。”朱铭的语气心安理得。 一听这话,朱国祥更来气:“你当年要报历史系,我跟你妈都没反对。你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我拉下老脸托关系,好不容易安排你进国企。人家都已经答应了,干满三个月就给你转正,多少人一辈子还是合同工。你倒好,干了一个月领工资就走人,非要辞职搞什么自媒体……” “自媒体咋了?我全网粉丝几十万,马上就要破百万了!”朱铭立即怼回去。 朱国祥却说:“几年下来,你存了多少钱?买辆二手破哈佛,居然还要分期付款!” 朱铭硬气道:“二手破哈佛,那也是国产车。我支持国货,我骄傲,我自豪。你买宝马,崇洋媚外!” 朱国祥被儿子气坏了:“我一辆普桑开了十多年,交警抓到都要强制报废,我换辆宝马怎么了?开外国车就是崇洋媚外,那你拍视频的尼康相机是哪国货?” 朱铭瞬间无法反驳,只能埋怨国产品牌不争气,但随即又嘴硬道:“比亚迪的电动车不错,你换车应该换那个。” 朱国祥扭头看着宝马车标,自言自语一般:“你妈生前想买辆宝马,当时都去看车了,突然就查出有肿瘤。” 朱铭闻言不再说话,埋头去搬东西。 朱国祥似乎也不想谈论这个,非常突兀的加重语气数落起来:“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而立,没有稳定工作,也没存下几个钱,你到了三十岁怎么立?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听我句话,过年以后去找工作,你真要喜欢搞自媒体,完全可以用业余时间去搞。我混了半辈子,别的没有,面子还有点用,给你安排工作还可以……” “停停停,最讨厌你们这种搞裙带关系的,”朱铭拖着铠甲来到车尾,终止话题道,“把你后备箱打开!” 父子俩极有默契,用各自的方式改变谈话内容。 朱国祥打开尾厢,里面塞满了东西。 朱铭无语道:“都啥啊?” 朱国祥说:“给老家亲戚带的年货,你那些叔伯舅姨,每个家里都有一份。” “能不能腾个空位出来?”朱铭问道。 “自己想办法。”朱国祥说。 朱铭只能把铠甲和宝剑,塞在宝马的后座上,搓手道:“我来开车。” 朱国祥说:“我开,刚买的宝马,还没过完瘾呢。” “谁稀罕。”朱铭嘀咕着坐到副驾驶位。 …… 父子俩轮换开车,八个小时后进入秦岭。 当晚在高速服务区睡觉,翌日清晨吃了碗兰州拉面,继续在大山里不停的钻隧道。 又一次在副驾驶位醒来,朱铭问道:“到哪儿了?” “刚进西乡县地界。”朱国祥说。 朱铭忍不住吐槽:“今年怎么不坐飞机高铁回去?开高速累死了。” 朱国祥说:“我刚买的新车,平时也没时间开,这次回老家正好过过手瘾。” “你就是回去炫宝马的,嘚瑟。”朱铭翻了个白眼。 朱国祥突然说:“你妈也走了快十年,你小姨打电话来,说是给我介绍了一个,过年回去可以先见见面。四十二岁,丧偶,中学老师,有个女儿在读高中。我得给你说一声,你这里……” “我无所谓,”朱铭没心没肺的调侃道,“可以啊,朱院长。升官,换车,讨老婆,春风得意马蹄疾啊。你今年五十五了吧,找个四十出头的,典型的老牛吃嫩草。话说,你都是副院长了,就在院里找个女学生呗。又年轻,又漂亮,一树梨花……压呀嘛压海棠哟。” “去去去,没大没小。”朱国祥很不想跟儿子聊天,这兔崽子的嘴太欠了。 朱铭却嘿嘿笑道:“你嫌农学院的女生皮肤黑?去隔壁系找啊,隔壁学校也行,你们那里不是有个影视学校吗?” “滚蛋!越说越没谱了。”朱国祥脸色不善,其实心里也有幻想。 他一个老同事,就是娶的女研究生,当时把朱国祥给羡慕坏了。可朱国祥胆子小,而且性格谨慎,这种事只敢想想,他绝对不可能对女学生下手。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朱国祥暗道侥幸,幸好自己没有胡来。 他那老同事病重住院,躺在医院里还没死呢,二婚小娇妻就跟子女闹起来,在医院里上演了一出争家产的好戏。等那老同事病愈出院,几个子女反目成仇,夫妻之间也各种矛盾,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 中午,在服务区吃饭。 朱国祥掏出手机:“喏,你小姨发来的照片,模样还很端正吧。” 朱铭瞥了一眼:“开美颜了,当心照骗。” “这讨老婆啊,相貌还在其次,主要是会持家,家庭和睦才在第一位。”朱国祥说。 朱铭无情戳穿道:“别扯了,去年我舅妈介绍的那个,你明摆着嫌人家长得丑。” “放屁!” 朱国祥死不承认:“那个女的,说话太尖酸刻薄,一看就小肚鸡肠的,我根本没在意她的长相。” 朱铭冷笑:“呵呵,最终解释权在你。” 朱国祥说:“铭铭啊,你看我都要二婚了,你是不是也该找一个?你都快三十岁了,一直单身也不是个事儿。我手下有个研究生,勤奋,聪明,踏实。我帮你问过了,她还没谈过恋爱,岁数也跟你比较合适……” “停!” 朱铭立即打断:“我说你怎么提起相亲的事,原来是要跟我催婚。” “我又没逼你,可以先谈谈嘛,不合适咱们再找,”朱国祥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你先看照片,我没有开美颜,保证跟真人长得一样。” 朱铭嘴上反对,身体却很实诚,脑袋忍不住凑过去,只看一眼就差点笑出声来。 倒不是那女生有问题,而是朱国祥拍得太搞笑。 照片里,一个女生肩扛锄头,身上衣服脏兮兮的,脚下踩着一堆刚收获的土豆,旁边还停放着一辆农用机械。皮肤偏黑,笑容灿烂,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人挺精神,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相亲照。 朱国祥说:“怎么样?长得虽然不漂亮,但也肯定不算丑。而且啊,小姑娘性格开朗,大大方方的讨人喜欢。她刚报我研究生时,我就一眼相中了,想介绍给你做女朋友。不过嘛,你得提升自己,得先找一个稳定工作,不然可配不上人家……” “打住!怎么又说回来了?”朱铭特烦这个话题。 “行行行,我不说。”朱国祥收起手机。 吃过午饭,又在服务区买了些零食,父子俩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朱铭系上安全带开了一阵,朱国祥突然又说:“铭铭,那个女生姓张,叫张容容,比你小两岁。她父母都是农村的,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全靠自己努力考出来……” 父亲喋喋不休,儿子充耳不闻,宝马在山间飞速行驶。 “砰砰砰……” 一连串的减速带,让车子颠簸起来。 转眼进入一个长长的隧道,开着开着,前方变得愈发黑暗,似乎是隧道里的灯坏了。 “开慢点。”朱国祥忍不住提醒。 朱铭这次倒是很听话,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乖乖踩刹车把速度降下来。 在黑暗的隧道中,车子足足行驶二十多分钟。 父子俩都感觉不对劲,这隧道咋就没有尽头呢? “我操!” 朱铭爆了一句粗口。 朱国祥也是目瞪口呆,因为漆黑的隧道里,突然变得五光十色,犹如一个正在旋转的万花筒。 而汽车,正在万花筒中加速前进。 “快刹车!”朱国祥大喊。 朱铭疯狂踩着刹车板:“刹不住啊,车子在自己跑,你这什么破宝马?” “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仿佛撞到了什么,终于在一道耀眼亮光中停下。 0002【今夕何夕?】 撞击不算剧烈,正面怼一颗树上,安全气囊都没弹开。 “什么情况?”朱国祥惊魂未定。 朱铭还处于懵逼状态:“我怎么知道?” 朱国祥发现看东西有些模糊,下意识摘掉眼镜,顿感视觉清晰了许多。他再次把眼镜戴上,看东西又模糊了,自言自语道:“我这500多度的近视眼,一场车祸就给撞好了?” “谁管你近视啊,你看看外面是什么!”朱铭指着前方说。 朱国祥往前一看,车头撞到了树干,引擎盖上有一根树枝伸过来。 摇下车窗,朱国祥探头看去,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车轮居然处于悬空状态,下方是不知道多深的悬崖,整辆车子都压在一根大树叉上。 朱铭也通过后视镜在观察,他发现宝马的车屁股,竟然嵌在峭壁岩石中,仿佛车子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良久,朱铭说道:“你的白头发变黑了。” “你蓄的小胡子也没了!”朱国祥惊呼道。 朱铭连忙拉下遮阳板,通过镜子自我观察。 他那一撇小胡子,是做自媒体之后蓄的,纯粹为了显得自己成熟。此时此刻,小胡子消失无踪,嘴巴周围的皮肤白白嫩嫩,像是一下子回到少年时代。 朱国祥也在照镜子,他的变化更大——年过半百的人,脸上皱纹全部消失,花白头发也变得漆黑。 “来一根不?”朱国祥掏出烟盒,想吞云吐雾冷静一下。 朱铭接过香烟叼嘴上,一边点火一边说话,语气里居然带着兴奋:“恐怕……咱们穿越了。” “穿越?”朱国祥瞪大双眼。 朱铭竟然还笑得出来:“朱院长,你不会连穿越都不知道吧?” 朱国祥深吸一口香烟:“我看过《寻秦记》,还是陪你妈一起看的。这么离谱的事情,你咧嘴高兴个屁啊?” 朱铭笑着说:“我肯定高兴啊,现代社会有什么意思?就是不晓得,我们穿越到了什么世界。高武修仙之类,那就不好搞了。克苏鲁、蒸汽朋克就更扯淡。低武世界最好,架空历史都行,最好是真实的朝代。你等会儿,我先呼唤一下系统。” “什么系统?”朱国祥这次是真没明白。 系统,系统,快出来! 朱铭默念系统好几遍,脑袋里啥反应没有,顿时有点失望:“不是系统文,难度提升了。” 对于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朱国祥已经无话可说了,提醒道:“得找法子下去,不能一直在悬崖上。” “还要带上物资,别刚穿越过来就饿死。”朱铭说着便往后座爬。 车后座上,除了铠甲和宝剑,还有一个大背包,背包里放着服务区买的零食。另有两个充电宝,一台拍视频用的索尼摄像机,以及一部华为的笔记本电脑。 那套天王甲肯定无法带上,六十多斤重的玩意儿,攀爬峭壁就纯属是累赘。 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似乎也没啥鸟用,先留在车上再说。 充电宝可以带上,手机能当电筒用。 朱铭抄起宝剑挂腰上,把充电宝塞背包里,一股脑儿扔给父亲,随即问道:“后备箱里的年货都有啥东西?” 朱国祥接过背包,答道:“你大伯、幺叔、小姑、大舅、二舅……” “拜托说重点!”朱铭连忙打断。 “走得近的亲戚朋友,每家一瓶茅台、一条中华、一包龙井,”朱国祥说道,“你爷爷、外公、外婆,每人一双足力健老人鞋。还有各家的小孩,已经读书又没毕业的,每人一支湖笔。你爷爷闲不住,年年都要种地,让我给他带了一包玉米种子。是良种,刚通过验收,还没批量上市。对了,还有二十斤红薯。” 朱铭好奇道:“拿红薯回家干啥?” 朱国祥解释道:“我带的课题,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分了些,味道还不错,给你伯娘带回去,她一直都喜欢吃红薯。” 朱铭把后排座位放倒,开始翻找需要的东西。 只拿走玉米种子、红薯和湖笔,剩下的烟酒茶全留在车上。 朱国祥问道:“茅台不要吗?如果跟项少龙一样,咱们穿越回古代,茅台肯定能卖好价钱。” “你想啥呢?”朱铭鄙视道,“除了清朝,谁喝你的白酒啊?历朝历代,文人喝的都是黄酒、果酒,白酒根本卖不出高价,除非你运到北方少数民族地区。” 朱国祥说:“那把中华带上,我平时都舍不得抽。” 朱铭趴回去顺了一条华子,吐槽道:“你好歹也是副院长,人家当官的一身名牌,你居然过年才舍得抽中华。” 朱国祥懒得过多解释,把湖笔、中华和玉米种子塞背包里。 “老人鞋没啥用,而且不宜暴露,倒是鞋带可以解下来捆东西,”朱铭抄起宝剑,“我先下车去探路。” 推开车门,拔剑而出,三万多块钱买的宝剑,被朱铭当成砍柴刀来开路。 他顺手砍断前方繁茂的枝叶,小心翼翼踩到树杈上,又斩断附在崖壁的灌木枝,露出里面的泥土岩石,判断道:“崖壁很陡峭,估计有七八十度,直接往下是不可能的。必须先横着走,抵达缓坡地带再往下。” “有落脚的地方吗?”朱国祥猫在车里问。 朱铭说道:“有一些凸起的岩块,植物的茎干也能借力。羽绒服脱了,那玩意儿碍事,穿着爬峭壁容易出问题。” 父子俩只得把外套脱掉,估计穿越过来并非冬季,捂这么久已经有点出汗了。 朱铭回到车上,将解开的老人鞋鞋带,以及装烟酒茶的塑料袋,全部套在一起绑成绳子。接着,将那20斤红薯连袋子拴好,制作成简易背包挂在身上。 儿子背着红薯,拎剑在前方开路。 父亲背着其他杂碎,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行走速度很慢,每前进一米,都得把多余植物砍掉。等完全看清楚情况,朱铭才敢下脚,一步步的往前挪动。 足足折腾半小时,只前进了十多米而已。 走着走着,朱铭忍不住问:“朱院长,你有没有发现,咱们的体力变好了?” 朱国祥愣了愣,随即点头:“体力是变好了,在悬崖上这么久,居然都不带喘大气的。” “这是穿越金手指啊!” 朱铭心情愉悦起来,瞬间觉得自己更有劲儿了。 就这么小心挪动大半天时间,崖壁的坡度终于放缓,从之前的七八十度,渐渐变成六七十度。说起来似乎没啥差别,但走起来却轻松许多,能够极大的节省精力和体力。 朱国祥一直在观察植物,他对儿子说:“我们应该还是在秦岭大山里。” 朱铭问:“你怎么知道?” 朱国祥解释道:“咱们一路走来,脚下都是大片的秦岭冷杉。这是中国特有的珍稀濒危树种,虽然多个省市都有分布,但我们穿越前位于秦岭,现在多半是到了古代的秦岭。” “古代都行,别是修仙世界就好。”朱铭看得很开,他早过腻了现代生活,不止一次梦想穿越回汉唐。 朱国祥又指着身侧峭壁,岩石上生长着蕨类植物:“这是卷柏,又名九死还魂草,可以治疗内外伤出血。春夏两季是它的生长期,叶子是舒展开的。到了秋天,叶子会渐渐内卷。再看它的叶子颜色,是鲜绿色的,所以现在很可能是春天。我们穿越前是冬天,穿越后变换了季节。” 朱铭消化了几秒钟,由衷赞叹:“朱院长,你真牛逼,以前只知道你会种地,没想到居然还懂植物学!” “略有涉猎。”朱国祥对自己的专业能力颇为自得。 父子俩又前行四十多分钟,前方出现个小平台,那是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 朱铭一屁股坐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朱国祥打开背包,找出两袋泡椒凤爪、两袋川味卤蛋,还有两瓶娃哈哈纯净水,各给儿子递过去一份。 朱铭问:“瓜子呢?我记得在服务区买了瓜子。” 朱国祥很快翻出瓜子,撕开包装抓了一把,剩下的全都递给儿子。 朱铭把凤爪和卤蛋吃掉,又就着矿泉水嗑瓜子,一边吃东西一边眺望远山,突然觉得挺扯淡:“这他妈都什么啊?莫名其妙就穿越了。” “是啊,我都感觉像做梦。”朱国祥也挺无语的,他熬了几十年,总算当上了副院长。 穿越到古代是什么意思? 家里老母亲虽然病故了,可还有一个老父亲健在呢。 父子俩突然找不到话说,就静静坐在那里嗑瓜子。 估计是矿泉水喝多了,朱铭感觉一阵尿意,起身对着前方一颗冷杉放水。 刚掏出家伙,还没来得及撒尿,朱铭就吓得连连后退,抄起自己的宝剑喊道:“卧槽,好大一条蛇!” 却是前方树下,躺着一条大蛇,个头挺大,似蟒非蟒。蛇身掩在枯枝败叶中,少数暴露在外的部位,有着黄黑相间的花纹。 朱国祥凑过去一看,顿时放下心来:“王蟒,无毒。” “我还刘秀呢,那么大一条蛇,怕是有两三米长,花里胡哨的肯定有毒!”朱铭举着宝剑,依旧心有余悸。 朱国祥解释说:“王蟒就是王锦蛇,它会攻击其他蛇类,还会分泌特殊物质圈占地盘。有王锦蛇的地方,基本不会有别的毒蛇,这对咱们来说是件好事。” “真的?”朱铭感觉自己的院长老爹还有些用处。 至少,如果只有朱铭一个人穿越,他肯定不认识秦岭冷杉,也不认识什么王锦蛇和九死还魂草。他就一个自媒体历史科普博主,讲起古代历史头头是道,却连常见的动植物都分不清楚。 王锦蛇趴在父子俩的必经之处,朱国祥捡起一根枯枝,不停拍打旁边的树干,嘴里喊道:“去,去!” 这条大蛇受到惊吓,不敢跟两足直立怪物对峙,扭头便顺着峭壁跑开了。 朱铭这才安心放水,提起裤子继续赶路。 一直走到天黑,也不知下降了多少米,反正横向是走了挺远的。 朱铭抬头仰望星空,但附近植被太过茂密,根本看不到北极星和北斗七星。 他掏出手机翻短信,最后一条是中国移动发来的:“朱院长,咱们穿越前在西乡县,会不会是到了古代的西乡县?” “谁知道?” 朱国祥开始捡拾枯枝败叶,掏出打火机点燃,山里的气温降下来有点冷。 朱铭靠着一颗大树,坐在篝火边取暖,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啥才好。 他拔出宝剑把玩,剑身的精美纹路,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好看。 这是一柄八面汉剑,说是用传统工艺打造,但肯定依托了现代科技。朱铭早就测试过了,锋利且坚韧,并非批量生产的货色,三万块钱还不算太坑人。 朱国祥又拿出香烟,递给儿子一根:“只剩半包了,背包里还有一条中华。” 朱铭叼着烟屁股,伸头到篝火堆点燃,吞云吐雾一阵,突然笑问:“朱院长,舍得你那花花世界不?” “滚一边去,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朱国祥顿时骂道。 朱铭却嬉皮笑脸:“我倒是挺高兴的,穿越多好玩啊。” 朱国祥郁闷道:“你那叫没心没肺。困在大山里好玩吗?当心失温死在山里!” 朱铭还剑入鞘,把一根香烟抽完,终于正经起来:“第一步,先下山。第二步,跟本地人接触。第三步,知道这是哪个朝代,确定咱们是不是还在地球上。第四步……到时候看着办吧。” 朱国祥陷入沉默。 见父亲不说话,朱铭也没了情绪。他只是嘴硬而已,好端端的现代人,谁他妈愿意穿越回古代啊? 什么梦回汉唐,那都是叶公好龙! 刚开始确实有点兴奋,可在悬崖上折腾一天,那莫名其妙的兴头早就过了,此刻只剩下对未知前途的迷茫。 0003【快滑铲它!】 虽是春天,但山里的夜间温度依旧偏低,没穿羽绒服还真有点扛不住。 当晚睡得不好,父子俩轮换守夜,主要是怕遇到猛兽袭击。 翌日清晨,又吃了几袋零食,二人继续向着山下赶路。 大约行至中午,前方的崖壁更加舒缓,已变成不足60度的山坡。山坡上依旧植被茂密,各种荆棘藤蔓挡道,必须一点一点劈开,朱铭身上的毛衣被刮出好多破洞。 朱国祥也差不多,他把羽绒服留在车上,里面穿着件羊毛衫,此时被搞得又脏又破。 走着走着,朱国祥突然蹲下,用捡来的枯枝刨地。 “干嘛呢?”朱铭站在旁边问。 朱国祥指着眼前的植物:“野生黄精,既是中药,也能当救灾粮。先前崖壁太陡,不方便挖东西,现在却得采集食物了,背包里那点零食可不够咱们吃。” 朱铭感觉很有道理,拔出宝剑帮着挖黄精。 食物不多了,必须沿途补给。 他若是独自穿越过来,估计都走不出大山,要么缺少食物饿死,要么乱吃野菜给毒死。 把挖出的黄精收进背包,复行十余步,朱铭指着一颗野草:“这能吃吗?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舅妈割这种草来喂兔子。” 朱国祥立即科普道:“苦苣菜,能吃,清热解毒。但食用前最好能焯水,否则味道是很苦的。” “能吃就行,苦一点能忍。”朱铭挥舞宝剑割野菜。 父子俩一边收集食物,一边披荆斩棘前进。 蓦地,朱国祥低声呼喊:“别乱动!” “怎么了?”朱铭不解道。 朱国祥拨开膝前野草,露出一大坨粪便。他趴下闻了闻,又仔细观察:“这附近有猛兽。” 朱铭也蹲下来研究粪便:“看样子是大型动物拉的屎。” 朱国祥说道:“食肉动物的粪便更臭,而且你看这坨粪便里,还有没完全消化的骨骼。恐怕这坨屎,不是狼拉的,就是老虎拉的。而且那头猛兽距离不远,这坨屎的水分都还没完全干涸。” 父子俩警觉起来,紧握武器小心前进,尽量避开这头猛兽留下的兽道。 朱铭用宝剑砍下一根树枝,削掉枝叶给父亲做手杖。既方便拄着手杖下山,遇到猛兽还能当做武器。 朝着山下继续行走,不知不觉已接近傍晚,茂密的植被让天色显得更昏暗。 “有声音!” 朱铭不仅身体变回少年时,体力和视力好了许多,就连听觉都更加敏锐。 朱国祥仔细聆听:“没有啊。” 朱铭说:“就在前面,刚才还有动静,现在突然没声了,估计是在埋伏咱们。” 父子俩不再动弹,安静站在原地。 僵持至少半个钟头,藏在暗处的家伙,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吭!” 一阵低沉洪亮的吼声,从前方的灌木丛中传来。 朱铭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父亲:“好像是老虎,我在动物园里听过。” “退回去?”朱国祥吓得脸色发白。 已经晚了,不能后退。 这是一头秦岭虎,属于华南虎的分支,身长足足有两米多。它早晨和傍晚都会出来溜达,相当于巡视领地,夜里才是主要的捕猎时段。 巨大的虎身完全走出,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两个人类咆哮:“吭……吼!” 朱铭手握宝剑,双腿莫名有些发软。 朱国祥的手也在抖,握着拐杖与老虎对峙,喉咙发干已经无法说话。 键盘敲得再响,牛逼吹得再大,真遇到了百兽之王,也只剩下听天由命的份儿。 突然想起“黔驴技穷”的典故,朱铭勉强鼓起勇气,朝着老虎恶狠狠的……学驴叫:“昂~昂~昂~” 朱国祥也跺脚大喊:“哈!哈!哈!” 这头秦岭虎可能是第一次遇到人类,搞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竟然小心翼翼后退半步。 朱铭挥剑斩向旁边的树杈,小树杈应声而断,以此显示自己的攻击力。 老虎吓了一跳,朝斜前方跃出,绕向侧面继续观察人类,眼神当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好奇。 两人一虎,就这样原地对峙。 天色越来越暗,腾不出功夫去生火,朱铭一手执剑,一手掏出手机,飞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老虎更加警惕,后撤几步躲进草里,伏低身体准备随时扑击。 朱铭吓得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汗水。 朱国祥也掏出手机,飞快打开手电筒,低声对儿子说道:“你慢慢后退,我来挡住这畜生。” “别废话,不能逃跑,谁逃谁就弱了气势。”朱铭没跟猛兽打过交道,只能连蒙带猜。不过父亲的言语,还是让他有些感动,好歹这个当老子的,遇到危险没丢下儿子独自跑路。 也不知对峙了多久,草丛里的老虎继续后退。 朱铭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麻着胆子说:“我们也退。” 父子俩小心翼翼后撤,他们这一退,老虎突然又向前跨出草丛,继续朝着他们咆哮,二人当即吓得不敢动弹。 如此反复多次,老虎终于真正走了,钻进树丛里不见踪影。 估计是山里食物充足,老虎平时吃得很饱,不需要冒险跟人类搏杀。 确定那玩意儿已经走远,朱铭只觉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嘟囔着:“卧槽,卧槽,谁敢再说滑铲能杀老虎,老子顺着网线爬过去砍死他!” 朱国祥弯腰揉着小腿,他已经吓得腿肚子抽筋了。 缓了好一阵,二人决定连夜下山。 他们朝着老虎的反方向而行,由于太过紧张,外加天黑难以辨路,中途好几次失足往下滚。 黎明时分,朱铭的手机没电了,拿出充电宝连上。 朱国祥气喘吁吁说:“呼呼呼,跑这么远,应该不在老虎的地盘了。等天亮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们都累得够呛,顾不上还有猛兽,四仰八叉躺地上休息。 好不容易熬到朝阳升起,朱铭发现自己的毛衣,已经烂得千疮百孔,浑身多处擦伤、淤伤,就连额头都撞出一个大包。 朱国祥也摔个鼻青脸肿,而且冷得浑身发抖,急着捡拾枯枝败叶生火,山里的低温会要人命的。 他们只剩两袋方便面,拿出一袋分了啃面饼,就着矿泉水吞咽下肚。这点东西完全不管饱,于是拿出沿途挖来的黄精,烤着吃了两株黄精的茎块,方便面的料包正好撒在上面调味。就连方便面的油包,都烤融了抹在黄精上。 总算把饥饿的肠胃糊弄住,继续朝着山下走。 地势愈发平缓,走到谷底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前方出现一条小河。 小河两岸依旧不见人类活动痕迹,没有良田,全是荆棘和杂草。 朱铭问道:“往哪边走?上游还是下游?” “不知道,我脑子有点乱,得分析一下情况。”朱国祥说。 遭遇了老虎的惊吓,父子俩更觉危机四伏,开始齐心协力共谋出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朱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我们穿越之前,是在西乡县地界,而且距离汉水不远。如果我们穿越到了古代的西乡县,那么眼前这条小河,很可能就是汉水的支流。” 朱国祥对历史一窍不通,问道:“汉水在古代属于商道吧?” “对,好几个朝代都是重要商道,”朱铭说道,“我们顺着小河,往下游一直走,多半就能抵达汉江边上。那里有来往的商船,肯定能遇到古代人。先跟他们套话,问明白是哪个朝代,再根据实际情况走下一步。” 朱国祥舒了口气:“做事有思路就好,不能瞎折腾,歇一阵就去下游找人。” 朱铭坐在一块岩石上,自言自语道:“穿越不好玩啊,太折磨人了,还是坐在家里拍视频舒坦。” 朱国祥掀开衣服下摆,观察腰间的大面积擦伤,拄着手杖起身说:“我去弄点草药。” “你还真懂草药啊?”朱铭觉得很神奇。 朱国祥乐于在儿子面前展示能力,笑着说:“我是农村出来的,农村的土狗受伤,都知道自己进山找草药。” 这话听着怪别扭,朱铭仔细琢磨,这是在骂自己连狗都不如? (第一天更新三章,懒得下午更新,一次性甩出来。今天三章就一万多字了,明天开始每日两更。) 0004【可能是宋】 没用多少时间,朱国祥就带回一把草药,扔地上说:“捣烂,外敷。” “这是什么草?”朱铭好奇问。 朱国祥介绍道:“犁头草,学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专治外伤出血,以前农村医疗条件差,受点小伤都是自己采药。” 寻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用喝剩下的矿泉水瓶,从小河里打水来冲洗石块。 又砍下一根树枝,拿宝剑削成短棒,将犁头草放在岩石上捣碎。 父子俩都摔得遍体鳞伤,当即脱下衣物,互相帮忙外敷草药。 敷好伤口,穿上衣服,朱铭说道:“如果这里是西乡县,那么多半不属于明朝和清朝。” “为什么?”朱国祥虚心求教。 朱铭用宝剑指着脚下的土地:“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又挨着一条河流,很容易开垦为良田。不管明朝还是清朝,汉中山区都获得大开发,像这里的情况不可能荒无人烟。” 朱国祥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朱铭挥剑砍下几截树枝,削掉多余的枝叶,分别站在几处位置,奋力朝着河面扔去。 除了一处因地形回流之外,其余树枝都朝同一个方向飘。 “那边是下游。”朱铭往左一指。 虽然河边依旧遍地荆棘,但至少平坦得多,父子俩的行进速度变得快起来。 半日之后,方便面吃完,只剩下沿途采来的食物。 胃里很不好受,而且严重缺乏油水。 半路上撞见一只野兔,父子俩还没来得及反应,兔子就蹿进草丛里消失不见。 遇到的松鼠更多,但比兔子还难抓。 饿着肚子继续赶路,前方出现大片的芦苇荡。 朱国祥说:“去芦苇丛里找找,说不定能发现鸟蛋。” 朱铭顿时来了精神,加快速度劈砍植物。 突然,芦苇荡里传来响动,十多只鸟猛地飞起。 紧接着,又窜出几只青鹿,惊慌悲鸣着逃向山坡。 朱铭疾步冲过去查看,只见四只像黄鼠狼的动物,正在合作围攻一头小鹿。 那头小鹿已经快不行了,脖子处被咬了一口。但它还在挣扎,侧躺着四蹄乱蹬,捕猎者绕开其攻击范围,猛的从后方扑上咬一口。另一只捕猎者,趁小鹿惊慌翻身的瞬间,狠狠咬在其腹部,竟将腹部撕开大口子,隐隐露出里面的肠子。 “黄鼠狼?”朱铭不能确认。 朱国祥说:“是蜜狗,凶得很。别看体型不大,胆子却很大,甚至能够捕猎野猪。我小时候还吃过,炖汤蛮不错的。” 朱铭兴奋道:“我管它蜜狗还是蜜猪,有吃的啦!” 蜜狗,学名黄喉貂。 它们趁鹿群在河边饮水发动袭击,此时却被人类盯上。 听到动静,四只蜜狗紧张转身,守着小鹿的尸体跟朱铭对峙。 朱铭面对老虎唯唯诺诺,面对蜜狗却重拳出击。他拎着宝剑冲过去,四只蜜狗吓得立即逃窜,逃开一段距离,又转身朝朱铭发怒吼叫,明显在谴责这种无耻行为。 “谢了,老弟。”朱铭咧嘴直笑。 四位老弟怒吼一阵,无计可施,只能悻悻离去。 父子俩坐下给鹿尸剥皮,生火开始烧烤美味。 烘烤之时,朱铭用剑刮下鹿皮上的脂肪,不断涂抹在鹿肉之上,同时解释道:“我看过国外的荒野求生节目,人类就算能长期吃肉,如果缺乏脂肪摄入的话,体重也会迅速下降。这油不能浪费,可惜没有容器拿来炼油。” “秦岭里应该有竹子,等遇到竹林就好了,竹筒可以用来当容器。”朱国祥说。 “我们有矿泉水瓶啊!”朱铭有了想法。 他去采集新鲜的芦苇叶,囫囵编织在一起,做成个外形丑陋的大勺子。 烧烤肉食的时候,那些融化掉落的油脂,全都用大勺子小心接住。等勺子里的油脂凝固,再刮下来放入矿泉水瓶储存。 当下饱餐一顿,吃剩下的鹿肉,也都做成了烤肉干,还得到半瓶凝固油脂。 鹿血也没浪费,用另一个矿泉水瓶装起来。他们现在缺少盐分摄入,动物血液可以补充盐分。 好端端的历史穿越剧,画风已然变成荒野求生。 …… 穿越第六天。 父子俩鞋底磨损严重,估计再走几天就要报废。 手机、充电宝,全都没电了! 二人沿着河岸,走得腿都快断了,那条小河终于汇入大河。 “这条河肯定是汉水!” 朱铭高兴指着前方,他现在肚子不饿,就是嘴馋想吃肉。一路采集野菜,虽然可以充饥,但口舌已经淡出鸟来。 而且,缺盐! 到了汉水,就能遇到活人,说不定能换来一些物资。 “先休息一会儿。”朱国祥累得够呛。几天的山中生活,头发已成了烂鸡窝,胡子拉碴就像个野人。 坐在河边静待,两三个小时过去。 “嗨呦,稳着行咯……” 只见上游的江面,一截又一截原木,被半固定在一起呈箭头型。 箭头前方站着个汉子,用长竹竿操控着方向。稍后方也站着两个汉子,同样手持竹竿,协助前方那人稳定方向。 这是在放木排,利用水流运输木材。 “老乡,老乡,停下说句话!”朱铭扯开嗓子大喊。 三个运送木材的汉子,扭头看了几眼,含糊不清的回复几句,便顺着河水从他们视线里经过。 朱铭转身问父亲:“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明白。” 朱国祥皱眉道:“听起来不像汉中话,倒有些像陕北方言,我也没有完全听懂。” “那就对了!”朱铭喜道。 朱铭的历史知识派上用场,当即解释说:“汉中从语言文化上属于四川,宋末和明末都人口锐减,出现了两次大的移民潮。如果汉中话说得像陕北话,那我们就是穿越到了元代以前。这个时候的四川人,包括汉中人,他们说的话,有些类似秦晋方言的分支梁益方言。而现代的陕北话,保留着许多古代秦晋方言的特征,所以你听起来就像陕北话。从语言学角度讲,这些人说的是巴蜀方言。这个巴蜀方言,是宋代及以前的四川话,跟后世的四川话不一样。” 朱国祥惊讶看着儿子:“你在学校,还要学这些?” “做自媒体以后,自己学的。”朱铭随口解释。 朱国祥又问:“刚才那三个人的穿着,像哪个朝代的衣服?” 放排汉子从江心飘过,由于距离较远,按道理是看不清楚穿啥衣服的。 但穿越之后,朱铭的视力明显提升,甚至可以说远超常人。他摇头道:“那三个男人,头巾缠得很随意。上身是对襟短衫,下身是窄口短裤,这种打扮分不出具体朝代。只有一点可以确认,肯定不是清朝的发型。” 朱国祥说:“要不,再等等?” “对,再等等。”朱铭表示同意。 父子俩开始在附近采集野菜,一边休息一边等船。 等到下午时分,终于来船了,而且还是个船队。 “老乡,这里有人,这里有人!”父子俩挥舞着树枝大喊。 船上那些古代人,听到声音看过来,隐约见到两个身着古怪的野人。 随即视若无睹,船队顺流而下,渐渐消失在两山之间。 汉水流域,强盗和水匪很多,船只是不敢随意靠岸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都觉得古人太过冷漠。 良久,朱铭说道:“我们应该是穿越到了宋代。” “怎么确认的?”朱国祥问。 朱铭解释说:“有一条船的船头,站着个读书人模样的,头上戴的是东坡巾。东坡巾发源于唐末,成熟于宋代,明朝也还在使用。我看到的那顶东坡巾,形制已经成熟,至少是宋代的样子。而根据之前放排男人的方言,又可以确定是元代以前。结合以上条件,现在要么是北宋,要么就是南宋。” (由于老王开书过于震撼,昨天把起点的签约系统震坏了,导致全站作者都无法签约。今天系统已修复,刚刚完成签约,请大家放心食用。) 0005【茶留人去】 “没剩几包了,省着点抽。” 朱国祥点燃华子,吸了一口香烟,便随手递给儿子,眼神茫然的望着汉水对岸。 从车里顺出的那条中华烟,被消耗得很快,父子俩一有空就抽烟,以此来缓解心中压力和迷茫。 朱铭也不嫌弃过滤嘴上的口水,接过来猛吸一口,又递回去说:“就怕是北宋或南宋的末年,其他时候都还好。不过嘛……”朱铭没心没肺的笑道,“战乱也意味着机遇,说不定咱们还能做皇帝呢。” “说得轻巧,你会打仗吗?”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我研究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也研究过火器发展史,熟悉古今中外的著名战例。” “我算听明白了,就是纸上谈兵。”朱国祥进行总结。 朱铭撇撇嘴,默认此事,没啥好反驳的。 他确实属于纸上谈兵,虽然热衷于玩兵甲,却不会丝毫的实战招式,三万多块钱的宝剑,在他手里跟砍柴刀没两样。至于战争,战例和阵法他都非常熟悉,实操仅停留在跟几个混混打架。 父子俩轮流吸完一根烟,朱铭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沿着汉水走,总能遇到村落的。” 朱国祥问道:“宋代的汉中盆地,发展状况怎么样?” 朱铭解释说:“这得分时间段来讲。北宋初年,汉中人口稀缺。后来东南茶叶实行榷禁,只有川陕和广南茶叶可以自由买卖。再加上四川盆地人口繁衍过多,大量蜀中人百姓迁徙到汉中,在汉中各地广泛种植茶叶。” “后来呢?”朱国祥问道。 朱铭继续讲述:“后来王安石变法,东南茶叶可以自由贸易了,川陕茶叶却因为河湟开边,由朝廷统购统销,专门用于置换马匹。正所谓,汉中买茶,熙河易马。从此,汉中商业日渐凋敝,人口也变得越来越少。” 朱国祥迷糊道:“我怎么没听明白?” 朱铭详细解释:“朝廷对茶叶统购统销,导致茶场主损失惨重。朝廷向茶农收购时,不但压低收购价格,还强行将好茶当劣茶收。大商贾则勾结官员,以次充好,垄断茶叶市场。北宋的汉中以种茶为主,特别是山区地带。茶叶市场凋敝,老百姓就吃不饱饭,只能外逃到其他地方。” “不能改种粮食吗?”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第一,汉中多山区,这些山区的粮食产量很低;第二,地里该种啥,不是农民说变就变的。官府登记的是茶场,就算你改种粮食,还是会按种植茶叶收税。贫瘠山地本来就产不出几粒粮食,还要按种茶来收高额赋税,农民非但没有收入,每年还得倒贴税款。另外,河湟和陕西经常打仗,汉中这边苛捐杂税更重,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所以说,河湟开边虽然为北宋拓地千里,却也把汉中山区搞得民不聊生。” 朱国祥又问:“南宋恢复了吗?” “没有,直到南宋灭亡,川茶一直都是榷禁状态,”朱铭摇头道,“而且两宋之交,汉中的北部属于前线,战乱频繁,赋税更重,人口流失更严重。” 朱国祥颇为欣慰,夸赞道:“你历史知识倒是挺扎实。” 朱铭打开话匣子:“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探讨宋代川茶榷禁对汉中人口和经济的影响。研究那些历史细节,其实是很有趣的。就拿王安石和蔡京来说,一个改革能臣,一个千古奸相,但比较他们的茶政,却可以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怎么说?”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王安石推行新法,解除对东南茶叶的榷禁,让东南茶叶可以自由买卖。其本意是好的,但他怕重蹈庆历新政覆辙,不敢放手去改革吏治,导致市易法沦为空谈。市易法的初衷,是打击商业垄断和兼并,保护中小商贾的利益。实行起来,却变成官员左右市场,中小商人负债累累、大量破产,茶农受到波及也纷纷举家逃亡。” “而蔡京在徽宗朝掌权之后,两次茶法改革就很奏效。蔡京制定的茶引制度,看似恢复了榷禁,却又保留了王安石的部分通商法。如此,就让各方都能得利,一直沿用到清朝乾隆年间。” 朱国祥摇头说:“一种新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得利,蔡京的茶法肯定有人受到损失。” 朱铭说道:“蔡京的茶法,增加了朝廷的收入,提高了茶商的利润。这些利润都是从哪来的?当然是裁撤合并茶叶监管机构,放弃对茶叶的统购统销,因此减少了行政开销和贪腐流程。同时,还把中小商人排除在外,茶农照样是被压榨的对象。” “我明白了,精简政务部门和行政环节,让躺在上面吸血的官吏变少。又保证大商人和大官僚利益,让政策得到有利支持,”朱国祥评价道,“看来蔡京还有点手段,不是小说演义里面,只靠书法取悦皇帝的昏官。” 朱铭笑着说:“不是昏官,但肯定是贪官。蔡京制定推行茶引法,他和他的那些心腹,靠着茶引不知捞了多少银子。以前是各级官吏一起贪,甚至乡间小吏都能捞一笔,改革之后变成大官才有资格贪。” 在蔡京的茶法改革下,国家财政收入提高了,朝中重臣也满意了,大商人和大茶场主同样获利,宋徽宗当然把蔡京当宝贝。 朱铭挥剑劈开荆棘杂草,边走边说:“蔡京的所有改革,说穿了就是捞钱。给朝廷捞钱,也给自己捞钱。有时候能歪打正着,但更多的时候搞得天怒人怨。比如说货币改革,搞出当十大钱,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又不傻,于是把小钱熔了,纷纷改铸币值更高的大钱,货币市场被搞得更加混乱。” 父子俩继续聊蔡京改革,主要是朱铭在说,朱国祥在旁边捧哏。 很多内容,朱国祥虽然听得半知半解,但他喜欢这种父子交流方式。不像以前,说着说着就闹分歧,聊天总是变成插科打诨和互相吐槽。 朱国祥开始反省,他认为自己很关心儿子,却根本不在乎儿子的想法。 他以前总觉得,儿子没啥正经本事,懂一堆历史有个屁用。真要喜欢这方面,去考研考博都行,搞自媒体是最没志向的。 现在嘛,儿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本事。 …… 穿越第十天。 汉水两岸,层峦叠翠。 放在几百年后,这该是一次身心愉悦的徒步旅行。 可惜此时交通不便,江边荆棘杂草丛生,到了晚上更是冷得不行,父子俩还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 由于缺油缺盐,朱铭感觉自己的体力明显下降,在穿越中得到改善的体质都快撑不住了。 他们沿着汉水江岸行走,遇到了好几拨船只,但无一例外都没停靠。实在是水匪山贼太多,船家不想横生枝节,万一被引诱过来遭到打劫咋办? 第十天的中午,父子俩终于在江边发现房屋。 那是散落在山麓的三十多处茅草屋,以前应该是一个村落。但显然破败了,有的连墙体都已倒塌,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 朱铭加快脚步,朝那些茅草屋走去。 朱国祥却半道停下来,站在一株自由生长的茶树前,对走在前方的儿子说:“这是一处废弃茶山。” 朱铭闻言观察四周,发现被他当成小树林的地方,其实矗立着一株株茶树。 那些茶树长得枝繁叶茂,由于缺乏人类的修剪,有些甚至已长到两米高。 遍地野草横生,夹杂在茶树之间,也不知被废弃了多少年。 朱铭嘀咕道:“茶场荒废,人口凋敝,如果这里是西乡县,那就可以继续精确时间。应该在河湟开边之后,又在金军南下之前。早于这个时间段,汉中各地的茶场很兴盛。晚于这个时间段,金兵肆虐山陕,大量百姓逃到汉中,人烟不会这么稀少。当然,如果是在南宋就另说,我对南宋的汉中情况不了解。” 朱国祥惊讶道:“记得这么清楚?” 朱铭装逼道:“基本操作而已,河湟开边和靖康之耻是大事件。” “这期间有哪些皇帝?”朱国祥问。 朱铭说:“宋神宗赵顼,宋哲宗赵煦,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 “王安石变法,好像是宋神宗在支持吧?”朱国祥的历史知识非常有限,若非比较熟悉王安石,他甚至都不知道宋神宗的名号。 朱铭点头道:“就是宋神宗,如果穿越到那会儿最好,可以考科举跟很多名臣打交道。如果穿越到徽宗朝,唉……就他妈一言难尽了。” 分辨出茶树之间的通道,朱铭劈砍杂草前进,很快走到几间茅草屋前。 屋前甚至还有小院,但篱笆墙已经坏掉。 院子里同样长满杂草,朱铭挥剑劈砍一阵,发现杂草丛中有个竹编的簸箕。 蹲下伸手一捏,簸箕的竹条直接被捏烂,废弃时间太久,已经完全风化腐朽了。 朱国祥看着倒塌的门板,说道:“这里没人,我们最好别进屋,当心土墙塌下来。” “还是得进去,看能不能找到一口锅。”朱铭说。 父子俩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踏进房屋。 堂屋里摆着一张饭桌,是宋代已经普及的八仙桌。桌面都已经长苔藓了,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 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应该是屋主人搬家时遗留的。 转悠一阵,没发现有啥可用物品,朱铭又折身朝侧屋走去。 此处明显是厨房,一眼就能看到土灶,灶前地面长着不知名的小蘑菇。 “好东西!” 朱铭眼前一亮,灶台上有个陶罐。 罐耳缺了一只,另一只罐耳还系着麻绳。 一个缺耳的陶罐,这就是所有收获,父子俩捧着罐子就走,终于可以煮野菜汤喝了。 带着喜悦心情,朱铭捧罐回江边,突然听到附近的茶园里,传来一声类似马叫的嘶鸣声。 “有马!”朱国祥说道。 “有人!”朱铭大喜。 (感谢企鹅大佬、古剑山、龙腾还有诸位兄弟的打赏投票,谢谢支持!) 0006【官马】 朱铭身上的毛衣早就烂了,到处都是被刮出的破洞。 他脱掉毛衣,用宝剑割成数截。然后还剑入鞘,把那些破毛衣条,仔仔细细的裹住剑鞘和剑柄,再拿几根鞋带将其捆扎严实。 宋代实行严格的刀剑管制,八面汉剑绝对属于违禁物品,不能随便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掩藏好武器,父子俩才循着马叫声,朝着茶场深处走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二人露出失望的表情——那里确实有一匹马,但根本没有人类的踪迹。 可以看出,马儿的骨架很高大,浑身皮毛呈棕黄色。但是骨瘦嶙峋,根根肋骨都凸显出来,马腹已经整个瘪进去,让朱铭联想到照片里的非洲饥民。 马首系着一根长长的绳索,绳索乱七八糟缠绕在茶树上。 以马儿为圆心,周围三四米的区域,茶树和杂草都被吃得光秃秃。估计是能吃的已经被啃光了,马儿急于挣脱束缚,于是乱跑乱跳,导致绳索越缠越短,彻底将其套在一株茶树旁。 看到来了两个人类,马儿先是惊慌后退半步,随即又摇头晃脑似乎在求助。 朱铭走近了查看,发现马脖子被勒出道道伤痕。有的伤痕已经结痂,有的伤痕却已溃烂,甚至还有活蛆在伤口翻涌。 “这里有字!”朱国祥突然喊。 朱铭走到马儿的左后方,见其左胯上有烙印,而且足足烙了两处。 第一处为大印,烙有好几个字,关键字是“秦”。第二处为小印,只单独烙了一个“甲”字。 朱铭仔细回忆资料,也许是穿越的影响,相关论文竟被迅速想起。他结合线索猜测说:“这是茶马司从河湟一带买来的纲马,先送到秦凤路买马监建档,又经汉水运往开封,作为殿前司的禁军军马使用。这个‘甲’字,是殿前司的编号缩写,押送途中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这匹军马胡乱逃到茶场被困住了。” “既然是军马,私人肯定不能养,”朱国祥吞咽口水,饥肠辘辘道,“干脆杀了吃马肉。” 朱铭没有立即动手,而是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北宋,汉水马纲还没形成定制,河湟马一般直接充作边军战马,很少运去更南方的州军郡县。即便要运往开封,也是走潼关过黄河,怎么会走汉水绕路呢?难道我们穿越到了南宋,这匹马是要运往杭州的?” 信息太少,想不明白。 朱国祥已经馋得发昏,这匹军马在他眼里,纯粹就是一坨坨烤肉。 “锵!” 朱铭解下缠绕剑柄的鞋带,拔剑出鞘打算杀马。 马儿扭头看着他,似乎通晓人性,眼神当中透着一丝哀求。 朱铭与这匹黄骠马对视,不由心软起来,怎么也无法狠下杀手。他问父亲:“要不放生吧?” 朱国祥沉默数秒,点头说:“也行。” 朱铭握剑踏前,小心翼翼割断绳索,马儿没有任何挣扎,乖乖站在那里配合行动。 将缠在马颈的绳索全部割断,朱铭抚摸马儿的鬃毛说:“你就在山里自生自灭,我们带上你可麻烦得很。” 父子俩转身离去,马儿却赖上他们,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经过前方茶树时,还不忘吃茶叶充饥,这匹马显然是饿坏了。 一直跟到河边,朱铭去清洗陶罐,顺手打了一罐河水,放到马儿的面前。马儿连忙低头喝水,惬意的甩着马尾,已然把朱铭当成主人。 朱国祥看了看马颈伤口处翻涌的白蛆,默默去附近寻找草药。 草药找来,朱铭生火灼烧宝剑,用滚烫的剑刃去挖除腐肉,连带着蛆虫一起刮下扔掉。马儿只是嘶鸣两声,便硬挺着站好,直至把草药敷完都没乱动。 父子俩围着火堆坐下,马儿自己站在旁边吃草。 “烤两个红薯吧。”朱铭实在忍不住了,虽然那20斤红薯今后有大用处。 朱国祥重重点头:“烤红薯好吃!” 滚下山坡时,有红薯被摔破了皮肉,父子俩挑拣受伤严重的,垒土成窑,用烧窑鸡的方式烤红薯。 当吃上香喷喷的烤红薯,他们简直幸福得想要流泪。 自从带来的零食吃完,之后一直以野菜充饥,幸亏中途从黄喉貂手里抢到一头小鹿,否则早就营养不良没劲儿跋涉了。 野生小动物也遇到许多,但二人不会打猎啊! 一颗烤红薯下肚,虽然肚子还饿,但朱铭感觉又有力气了,拄剑起身说:“走吧,朱院长。” 父子俩继续沿着汉水前行,身后多了一匹骨瘦嶙峋的黄骠马跟着。 或许是马儿带来好运,这次只走了三个小时,大概在下午四五点钟,居然看到前方升起阵阵炊烟。 “总算遇到活人了。”朱铭此时很想哭。 还未看到房屋,眼前景色已迥然不同。 河边低地被清理出来,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杂草乱林,而是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在更远离河岸的地方,山坡下还有些麦田,麦苗郁郁葱葱涨势喜人。 麦田当中,隐约能看到几个身影。 那些农民穿着短衫,随意裹着麻布头巾,胳膊上还束着襻膊,正在辛勤劳作为麦地除草。 “不准乱啃!” 朱铭一巴掌扇过去,制止了想啃油菜的瘦马。 这马儿居然颇为懂事,在遭遇大逼兜之后,乖乖顺着田埂前进。 每隔一段距离,田埂就变得稍宽,宽阔处必然种着桑树。一可采桑养蚕,增加农民收入;二可稳固田埂,防止水土流失;三可避免别人侵田(桑树就是田界,把田埂移了也没用,除非把桑树根都扒掉)。 穿过几块油菜田,已然接近村落,这里大概住着十多户人家。清一色茅草屋,墙体为土石结构,屋顶覆盖茅草遮雨。 父子俩早被发现了,刚走到村口,就有几个农民过来。 为首者是个庄稼汉,似乎三四十岁,又似乎四五十岁,脸上皱纹密布,很难搞清楚年龄。 没等对方说话,朱铭就作揖行礼:“老乡好,我父子二人想讨口水喝。” 这个举动,把那些农民整不会了。 二人披荆斩棘苦行十日,全身衣服都破破烂烂,朱国祥更是满脸胡子拉扎。他们还都是短发,像是受了髡刑,又像是下山化缘的和尚。 而朱铭表现得彬彬有礼,鞠躬作揖一套下来,似乎还像个读书人。 最重要的是,朱铭口音古怪,不知道说的哪里话。 其实也没啥,都属于北方方言体系。双方交流的难度,可以想象成河南人遇到四川人,除了个别乡间俚语之外都能听懂。 见那些农民愣在原地,朱铭放缓语速,又重新说了一遍。 为首的庄稼汉终于听明白,邀请他们进村喝水,又好奇打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朱国祥有朋友是陕北人,这些农民的口音,比较近似于陕北话,他尽量模仿道:“我们从南方来投奔亲戚,中途遇到山贼,还被山贼戏耍割了头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这匹马够瘦的。”庄稼汉有意无意说。 朱国祥解释道:“前面有废弃的茶山,这畜生被绳子缠在茶树上。我们救它脱困,它就一直跟着。” 庄稼汉笑道:“倒是通人性。” 朱国祥学着儿子拱手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田,村里人都喊我田三。”庄稼汉说。 朱国祥自我介绍道:“鄙人朱国祥,这是犬子朱铭。” 一路聊天进入村中,朱铭全程无话,悄悄观察旁边几个农民。 而那几个农民,也在观察他们,一会儿盯着他们的背包,一会儿又看向他们的瘦马。 其中一人,有意无意瞟向朱铭的肩膀——破毛衣包裹着的宝剑,被朱铭背在身后,剑柄位置从右肩伸出来。 农民们看似随意走路,其实暗暗将父子俩包围,一旦发生意外便可立即围攻。 来到农家小院,田三让浑家取来一瓢水。 在父子俩喝水时,田三有些刻意的打听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朱铭尽量放缓语速:“我们来投奔亲戚,听家里老人说,亲戚在这边种茶,已经几十年没走动了。可我们过来,一路茶山都已荒废,哪里能寻到亲戚?今后也不晓得在何处安身。” 田三摇头叹息:“前面的茶山,十年前就没人了。恁多好茶树,谁也不敢去采,采了就要给官府交税。茶税还好说,就怕被多点了杂捐和差役。” “就算不采茶,怎么粮食田也不种了?”朱铭问道。 田三顿时一肚子怨气:“都说有个蔡相公在变法,搞什么方田令。大户的田越方越少,小户的田越方越多。小户活不下去,要么投献做佃户,要么逃去深山里。到第二年,大户也被多多方田,随便划几片山林,都说是大户家的良田。县衙里没靠山的大户,也得破家逃亡了。” 方田均税,是王安石变法的核心内容。 蔡京上台之后,立即重启方田,说白了就是清查田亩。地方官为了政绩,指着荒山说是旱田,指着河滩说是水田,强行登记在老百姓名下。 于是乎,全国大乱,就连实力不够的地主,都被逼得舍弃家业逃跑。 朱铭又问:“前面多远是县城?” “远着呢,”田三朝着西边指去,“到西乡县城还有好几十里,你们得坐船过去。江边全是山路,弯弯绕绕,走路怕要两三天。” 朱铭再问:“有没有集镇?” “你是说草市?”田三回答道,“往上走十里地,有一个白市头,平日里买盐就是去那边。” 聊了一阵,田三的哥哥田二回家,厨房里女人已经做好饭菜。 田三便邀请父子俩一起吃饭,朱铭和朱国祥自然却之不恭,他们已经好久没尝到米饭味道。 田二、田三都有老婆孩子,小女儿才五六岁大,瞪圆双眼好奇的看着陌生人。 饭食是一锅杂粥,居然有大米,但夹着许多糠壳,也不知是舂米没舂干净,还是故意留糠壳杂在里面饱腹。还有不知名的野菜,也囫囵煮在粥里,点缀出绿色倒是挺好看。 菜是一碗咸菜,挺咸的,吃一口能就着喝半碗粥。 如此粗茶淡饭,父子俩却觉说不出的香,狼吞虎咽吃得跟饿死鬼投胎一般。 又不好意思吃太多,因为粥不够。 最终,煮粥的锅都被刮干净,田二的老婆去洗碗,田三的老婆去给鸡喂食,男人们则坐在院子里继续闲聊。 不知不觉,天色尽黑。 这家人就几间屋,没有客房,甚至没有柴房。 父子俩被安排到厨房休息,虽然条件很差,但不至于再风餐露宿。 听到屋外脚步声走远,朱铭透过门缝观察一阵,确定没人之后才低声说:“这个村子不对劲,咱们刚进村的时候,那些村民的眼神太渗人了。”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那匹马就在厨房门口,如果村民起了歹心,肯定是先去抢马。只要听到动静,我们夺门就跑,马儿让他们抢去就是。” 朱国祥说:“老规矩,轮流守夜。” “人太多怎么办?把我们堵在厨房里就不好跑了。”朱铭问。 朱国祥左思右想,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睡,我看屋子侧面的房檐下,堆放着很多柴草,藏在里面不容易找到。如果有人来,我们寻机逃跑。如果没人来,天亮之前我们再回厨房。” 朱铭扫了一眼灶前的柴禾:“没必要出去,我们就在这里。把门给闩好,一旦发觉不对,直接点火烧屋。等起火了,再开门趁乱冲出去,然后见到房屋就点火。村里每家每户,屋檐下都有柴草,很容易点燃的。他们要是敢乱来,咱们也玩狠的,把村里的房子全给烧光!到时候,村民都去救火了,谁还有闲心追咱们?” 朱国祥属于体制内的人,行事偏向保守,哪里想得出这种法子,当即惊得爆粗口:“你……是真牛逼!” 说干就干,父子俩把稻草、笋衣等易燃柴禾,围着树枝、竹竿等好柴码放。 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就能迅速引燃。 父子俩为放火做准备时,田氏兄弟也在堂屋里讨论。 田三说:“这两个外乡人,恐怕不是寻常货色。” 田二说:“那个年轻后生,背上破布裹着的是兵器,恐怕还是个扎手的练家子。” “那匹官马,怕是去年俺们抢剩下的,逃到废茶山被他们遇上了。”田三猜测说。 田二问道:“要不要抢回来?” 田三笑道:“瘦得皮包骨头了,抢回来你伺候?只能杀了吃肉。” 田二说:“吃肉也行,好久没吃肉了。” 田三摇头:“要真是练家子,为了一顿马肉不值当。看他们走不走,要是住两天就走,俺们也犯不着招惹麻烦。过些天又该采茶了,万事都要小心,别闹大了把官府招来。你连夜去山寨,跟众位哥哥们通报一声,把这两个外乡人的事情说道说道。” “好,俺这就去,家里你盯着。”田二立即起身。 田二回到自己屋,从墙壁取下柴刀,又从床底摸出棍子,将柴刀与棍子接在一起。 一把朴刀,便组装成型。 宋代虽然刀具管制严格,不法之徒也有应对方法。 就是把短刃和长柄拆开放置,官府查到了便说是农具,遇到争斗就组装成朴刀厮杀。 朴刀没有固定制式,模样千奇百怪,是非常灵活自由的diy武器。 却见夜色之中,田二提着朴刀出门,从西边走出村子,折身进了一处溪谷。 顺着溪谷而入深山,行走数里地,便是大片大片的茶山。 而茶山深处,又有更多人家。 这里家家户户藏着兵器,他们跟更上游的小白员外有联系,那小白员外负责打通官府渠道。因此隐藏在山中的茶山,是完全不用交茶税的,采集蒸制成茶叶之后,悉数用于民间走私贸易。 茶山的更深处,是一片险要山岭。 山岭各处的关键位置,皆垒筑了土石墙,山顶更是有土匪寨子,寨子里同样生活着农民。 走私茶叶只是其一,偶尔他们还要下山打劫商旅。 甚至,抢劫官方纲货! 而抢到的官方物资,又通过小白员外找渠道卖出去。 北宋末年,官吏清廉,民风淳朴。 0007【崇宁十二年】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父子俩打开房门。 瘦马静立于门前,不拴绳子也没乱跑,看到他们出现,还打了个响鼻以示亲近。 然后,这匹瘦马就溜达到院角,去啃食篱笆墙下的野草。 军马很难伺候,要喂豆饼,还要喂盐水,夜草更是不能断。眼前这黄骠马却好打发,啥都不用管,自己就知道找食吃。 当然,瘦成那副鬼样子,别说人骑上去够呛,怕是连几十斤的货物都驮不动。 田二的老婆正在扫地,田三老婆带着几个孩童,在院外不远的菜地里劳作。 朱铭走过去问:“婶子,田二叔出门了?” 田二老婆也不简单,张口便是谎话:“天刚亮就下地干活了。” 朱铭旁敲侧击:“如今这世道,日子都不好过啊。” “可不是?”女人也跟着抱怨,“冬天越来越冷了,天气也乱得很,入夏总要旱两个月。” 气温在唐中期就开始下降,至北宋末年跌到谷底,又在南宋回暖了一百年。 即便是南宋气温最高的时候,也没回升到唐末宋初的水平。至元末,气温又跌到谷底,明朝稍微有所恢复。可明朝的最高年均气温,也没达到南宋时期的峰值。 此时的平均气温,大概跟明末相当,约与明朝万历初年差不多。 小冰河期! 朱铭又说:“这山里闭塞,天高皇帝远,官家也顾不上,想来比南方要好些。” 女人说道:“官家没有,还有土皇帝。” 朱铭问道:“哪个土皇帝?” 女人不再接腔。 朱铭再问:“你们这山里,可晓得皇帝的新年号?” “又有新年号了?”女人疑惑道。 “你们用的是哪个年号?”朱铭反问。 女人说:“什么宁,记不住了。” 虽然昨天听到“蔡相公”,朱铭已经有了不好的念头,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熙宁?” 女人摇头:“不是。” “不会是崇宁吧?”朱铭一颗心往下沉。 女人顿时记起来:“对对对,就是崇宁,今年是崇宁十二年。俺成亲的时候,刚好是崇宁元年,俺记得清清楚楚。” 古代的乡间百姓,基本不记皇帝年号,平时都用天干地支来算年份,这田二的老婆知道崇宁年号已是不易。 只不过消息有些滞后,崇宁只有五年,哪来的崇宁十二年? 所谓崇宁十二年,应该就是政和三年,也即西元1113年。 朱铭垂头丧气离开,走到父亲面前,低声道:“咱们倒霉了。” “什么事?”朱国祥问。 朱铭说:“确实穿越到了北宋,现在的皇帝是宋徽宗。” 朱国祥确认道:“就是《水浒传》里那个?” “就是那位爷,”朱铭郁闷道,“再过十几年,靖康耻就要来了。距离梁山好汉们起义,已经不到十年时间,倒是可以去找宋江耍耍。” 朱国祥说:“宋江胆小怕事,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们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朱铭苦中作乐,居然笑起来:“真实的宋江,可是奸猾狠辣、桀骜不驯的。他被迫接受诏安,是因为被官兵堵得山穷水尽。最后遭朝廷弄死,也是因为降而复叛,不愿再受朝廷的鸟气。” “终究是强盗,”朱国祥说,“我们穿越过来,不是去做强盗的。我们可以种地致富,我有很多先进的农业知识。至于什么靖康耻,只要我们做了地主,金国打来总不会把地主全杀光吧?” 这话朱铭不爱听:“朱院长,你贪生怕死,到底有没有点民族气节?” 朱国祥说:“从长远来看,金国也属于中华民族的王朝。” “不是,”朱铭换了个说法,“金兵南下,你怎么知道自己安全?他们可是要到处抢劫杀人的。” 朱国祥仔细思索道:“我们可以去南方,慢慢发展为大地主,南宋还能撑个百八十年。” “那蒙古人来了呢?你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朱铭质问道。 朱国祥说:“只要做了大地主,该投降时投降,蒙古人也不可能乱杀。” 朱铭服气了,因为还真是这样。 甚至在元朝的统治下,江南大地主活得更滋润,朱元璋都建立大明了,还有不少大地主怀念元朝的好呢。 “不行,不行,”朱铭说道,“我们既然穿越回来,就不能让历史重蹈覆辙。元朝入侵,得到好处的只有南方大地主,平民百姓死了多少啊。而且蒙元入侵,造成中华文明在科技文化领域全面倒退。” 朱国祥质问道:“你会治国吗?你会打仗吗?” 朱铭说:“可以学。” “反正我只会种地。”朱国祥说。 朱铭挖苦道:“这可是封建社会,会种地就能发家致富?贪官污吏,恶霸豪强,能把你吃得渣都不剩。你好不容易攒下几千亩地,好不容易攒下万贯家财,随便给你安个罪名就全没了。” 朱国祥沉默,他认为儿子说得有道理,没有靠山确实很难做大地主。 朱铭继续说:“古代中国是官僚社会,我们还得当官才行。就算自己不能当官,也得找个当官的保护利益。” “我不会四书五经,也不会写八股文。”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宋代考的不是四书五经和八股文。” 朱国祥问:“那考什么?”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而且确实不好考,”朱铭说道,“最好是能走捷径,不通过科举直接当官。嗯……你能不能种出几根稻穗的水稻,这玩意儿可以当成祥瑞进献。” 朱国祥只能给儿子科普:“多穗稻属于基因突变,科学家是无法控制的。” 朱铭挠头说:“那别的什么作物呢?总能种出特别离谱的。” 朱国祥仔细思考,问道:“万年灵芝算不算祥瑞?” “你能种出万年灵芝?”朱铭大喜。 朱国祥说:“灵芝是一年生真菌,别说万年灵芝,就连十年灵芝都不可能有。但我可以尝试,一年之内把灵芝种到比磨盘还大。” “朱院长,你太牛逼了,”朱铭欢喜不已,“到时候,抬着磨盘大的灵芝,往当官的面前一摆,当做祥瑞送上去。就算不能接近皇帝,也能讨好当官的,可以捞到许多好处!” “真这么容易?”朱国祥表示质疑。 朱铭说:“宋徽宗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当官的满世界搜罗奇物。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那些当官的也喜欢奇物。磨盘大的灵芝,保证能让咱们在北宋立足!” 朱国祥问:“那我们去不去南方?万一做了大地主,南方也比北方安全。” “不能去南方,”朱铭说道,“如果去了南方,就只剩下做富家翁一条路。我们得留在北方,努力发展实力,万一无法改变历史,至少还可以自己起兵打仗。河北不能去,那里太乱了。山西、陕西也靠不住,一堆兵头子。这汉中正好,可北出山陕,也可南据四川,属于争夺天下的绝佳根据地!”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领兵打仗不是玩电子游戏!”朱国祥对儿子很无语。 朱铭本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否则就不会辞了国企工作,跑去搞什么自媒体。他举着用破毛衣包裹的宝剑,中二气息爆棚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朱国祥觉得儿子脑筋不正常,已经到了精神病晚期。 左右想想,朱国祥说:“现在别想着立不世之功了,得赶紧找地方安定下来,咱们下顿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呢。” “也对,”朱铭思索道,“应该先弄一块地,还要取得合法身份。你来种磨盘大的灵芝,顺带解决口粮问题,同时打听本地的官员和豪强消息。只要巴结上当官的,就能做主户。有了主户身份,就可以去当官!” “什么是主户?”朱国祥疑惑道。 朱铭简单解释:“给朝廷上税的就是主户,不给朝廷上税的就是客户。客户托庇于主户而生存,你可以理解成佃户、家奴、包身工之类。这种身份,是受朝廷认可的,而且朝廷鼓励客户升级为主户,因为能够为朝廷增加税源。” 朱国祥说:“我们来历不明,恐怕很难搞到合法身份吧?” 朱铭说道:“简单得很,古代户籍很乱,操作空间很大,具体要视情况而定。” 计划再好,还得先解决温饱。 半上午,田家两位嫂子,带着孩子们去地里送饭,田三确实跟十多岁的儿子在锄地。 至于朱国祥、朱铭父子俩,也有一碗菜粥可吃。 没怎么吃饱,聊胜于无。 “饭钱给不给?这田家也挺穷的。”朱国祥有些不好意思。 朱铭说:“等咱们弄到银子,再来报答田家的赏饭之恩。” 大概中午时分,田二突然回来了。 当然不是回家吃饭的,因为只吃早晚两顿,根本就没有午饭可言。 田二身边,还跟着个猎户,身上背着一把猎弓。 “这是张猎户,住在深山里,打了张皮子要去白市头卖钱。”田二笑着介绍。 张猎户非常年轻,应该只有二十多岁,腰间卷着一张兽皮,微笑抱拳说:“两位可是要去白市头?不如结伴一起。” 啥猎户啊? 根本就是山寨里的土匪,被田二请过来的,想把朱国祥、朱铭父子俩送走,顺带亲自打探一番他们的底细。 毕竟土匪去年抢了官马,害怕官府派细作来打听消息。 朱铭父子俩,已经被怀疑是官府细作了。 0008【张五】 这特么能是官府细作? 只看了父子俩一眼,张广道就已经确定情况。 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派出如此显眼的细作,生怕别人不能发现异常吗? 更像从庙里逃出的野和尚! 宋代的佛教戒律还没那么严格,并不禁止和尚吃肉,也没规定和尚必须剃光头。从唐宋画作里就能看出,那时的和尚以短发为主,给和尚安排层层戒律还得等朱元璋。 但是,朱铭身上带着兵器,而且还是朝廷管制的刀剑,这让张广道稍微生出些好奇之心。 “走吗?”朱铭问。 朱国祥说:“走吧。” 一直赖在村子里也不是办法,父子俩经过简单交流,便同意结伴前往那白市头。 张广道又在村里叫来两个汉子,拿了些鸡鸭鱼和麻布,一并带到集镇上去卖,打算换些食盐之类的必需品回来。 算上朱铭父子俩,一共五人出发。 张广道瞟了眼马屁股,刻意提醒道:“烙印得抹了,当心吃官司。” “这是捡来的马,遇到官府便交上去。”朱铭解释说。 张广道嘿嘿笑道:“官府正愁抓不到偷马贼,你说是去献马,官老爷却来个人赃并获。” 朱铭闻言点头:“有道理,那就抹掉。” 那两个同路的村中汉子,名叫卢旺和丁大方。 张广道对丁大方说:“去弄些柴禾来。” 丁大方立即回家抱来柴禾,又拿出火镰打燃,并灼烧火钳当做烙铁。 张广道双臂抱在胸前,目视火焰一言不发。 朱国祥低声问:“这人什么来路?为啥帮我们抹去官印?” “投名状。”朱铭说。 “投名状?”朱国祥没听明白。 朱铭解释道:“私自抹去军马的官印,属于一等一的重罪。就算我们是官府的公人,抹掉官印也有罪。我们成了罪人,就跟贼寇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再忌惮谁。” 朱国祥顿时醒悟:“这张猎户是山里的土匪?” 朱铭回望村落,冷冷一笑:“恐怕整个村子都是贼窝,是某个土匪寨子设在江边的前哨站。当然,他们也是真的农民。农忙时种地,农闲时打劫,这在古代偏远地区很正常。” 不多时,火钳已经烧得通红,张广道弯腰捡起,递到朱铭面前说:“动手吧。” 朱铭接过火钳,走到瘦马旁边。 瘦马吓得连连退缩,朱铭抚摸鬃毛安抚:“很痛,你忍一下。” 马儿估计还记得烙铁的滋味,这回却是怎么也不听话,始终踱步避让烧红的火钳。 张广道猛地双臂抱住马脖子,催促道:“动手!” 朱铭站在马臀左侧,将火钳摁在官印上。 滋滋滋的声响发出,瘦马疼得四蹄乱踢,竟无法挣脱张广道的双臂。 “呔!” 张广道一声低吼,竟将瘦马按倒在地,卢旺和丁大方也扑上来按压马身。 虽然马儿瘦得皮包骨头,且好几个月没摄入盐分,应该是没剩多少力气了,但张广道的巨力还是让人咋舌。 官印所在之处,很快被烫得一片焦黑。 这畜生肯定不能带进城里,即便没了官印,也说不清楚来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折腾半天,瘦马恢复自由,喘气儿跑得老远。 朱铭也懒得去追,自顾自上路。行走一阵再扭头查看,发现瘦马又跟上来了,还闹脾气故意去啃油菜花。 张广道笑道:“这畜生有意思,通人性咧。不如卖给俺,半贯钱牵走。你们也别嫌钱少,饿得太瘦了,带回家里还得好生伺候。” 朱国祥低声问儿子:“半贯钱大概相当于多少人民币?” “不太清楚。”朱铭对北宋物价没啥研究。 既然不清楚物价,那就不急着买卖,先去集市打探一番再说,朱铭婉言拒绝了卖马之事。 两宋的马价波动很大,反正越往后面越贵。 一是由于缺马日趋严重,二是由于物价上涨,通货膨胀。 此地前往白市头约有十里路,或许是村民经常来往,已经在江边蹚出一条小路,倒不用再沿途披荆斩棘了。 张广道左右看着风景,时不时瞟向朱铭的后背,走了一阵突然问:“朱兄弟背着枪棒?” “一根棍子而已。”朱铭说道。 张广道继续试探:“看起来更像是刀。” 朱铭笑道:“是把宝剑,张家哥哥信不?” “俺信咧。”张广道嘿嘿笑道。 朱国祥停止前进,放下背包,摸出一支湖笔:“其实我们是商人,半路被山贼抢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看这支毛笔,就是被抢剩下的货物。” 既然是送给亲戚小孩的过年礼物,包装就必须精美。 湖笔放在褐色小盒子里,盒身还有金灿灿的文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样子。 张广道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当下直勾勾的看着毛笔盒子。 朱铭解下宝剑拿在手里,按着被毛衣包裹的剑柄说:“张家哥哥要买笔不?这是上乘的湖笔,一支笔至少值百贯钱。” 张广道看向朱铭按剑的手,又看看毛笔盒子,摇头说:“太贵了,白市头也有笔卖,一支毛笔只要十文。” “不买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朱铭笑了笑。 张广道闻言赞叹:“买卖不成仁义在,这话说得恁好。朱兄弟果然是读书人!” 此语出自《三侠五义》,还要几百年才问世,颇合张广道这个山贼的胃口。 朱铭父子俩随身带着贵重毛笔,又是一头短发,穿着破烂古怪的衣裳,在张猎户眼中愈发显得神秘,或许是行走江湖颇有本事的异人。 又走一阵,张广道忍不住问:“两位真要寻个落脚处?” 朱国祥说:“有这个打算。” 张广道尝试发出邀请:“跟俺去山里如何?山里多有好汉。” 朱铭见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也稍微透露信息:“不瞒张家哥哥,我父子俩想安家落户,置办几亩薄地,娶妻生子传香火。” 这话让张广道更加确信,父子俩就是还俗的和尚,那高档毛笔多半是从庙里偷来的。 张广道对此嗤之以鼻,冷笑道:“种地能得什么好处?俺太爷爷以前是三等户,轮了衙前差事,只能破家逃到山里。” 朱铭故意顺着他说:“贪官污吏该死。” “该死得很!”张广道咬牙切齿。 给宋代官府交税的主户百姓,被严格区分为五等。 根据不同的繁荣程度,各地划分户等的标准也不同。 大体来看,占地400亩以上的是一等户,也叫上户。400亩以下的,属于二、三、四等户,也叫中户。剩下的第五等属于下户。(注意:有些家庭别看有百亩土地,但家里有一二十口人,分摊下来只能解决温饱。) 至于衙前差事,就是百姓给官府当差。 最初是从上户当中挑选里正,负责催收赋税等等。宋初这是个肥差,可以捞到油水,渐渐就变成噩梦,因为无法收足赋税,缺额需要里正自己掏钱补上。 好多家财万贯的大户,由于被指定为里正,一朝破产,卖儿卖女。 在宰相韩琦的建议下,里正这倒霉差事被取消了,相关事务由上户和中户轮流应付。而且有严格规定,一桩差事需要多少人,安排给一等户多少名额,安排给二等户多少名额,大家平摊下来也不会被搞破产。 但实际操作迅速走样! 官吏把若干户百姓编为一组,真正的大户可以逃脱,专门坑那种没有靠山的。 比如张猎户的太爷爷,以前就是三等户,家里有三百多亩地。官差来了,不但计算田产,还指着家里的物件说,这把笤帚值50贯,那张桌子值100贯。最后算下来,张猎户的太爷爷家财万贯,妥妥的瞒报一等户啊,那就由他负责这次的差遣吧。 于是,一个拥有三百多亩地的小地主,被安排做了轮差衙前。由于无法完成任务,就只能舍弃固定财产,只拿了些浮财,带着家人连夜逃到异乡。而他舍弃的那些田产,也被乡里真正的大户瓜分。 封建社会,吃人不吐骨头。 …… “前面就是白市头!”张广道指着前方的河对岸说。 这里明显地势平坦得多,可耕种的良田面积大增,人烟也变得稠密起来。 白市头就是个集镇,今天正好撞见赶集日子,老远就能听到集市的喧哗声。 集镇附近有渡口,一艘木船停在岸边。 五人站在渡口等待大概半小时,船家才载着客人缓缓靠岸。 这条渡船不大不小,满载能挤二三十人,但挤那么多很可能会翻船。 乘客陆陆续续下船,只有零星几个,都带着从集市买来的商品。 朱铭稍显尴尬:“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张广道慷慨笑道:“俺来付船钱。” 瘦马居然也跟着上船,船家连忙大喊:“牲口要收钱的!” “少不了你。”张广道说。 船家认得张猎户,当即笑起来:“省得,省得。” 渡船慢悠悠驶向对岸,下船之前,张广道说:“记在俺账上。” “您走好!” 船家没有多言,反而热情送他们离开。 白市头并不大,就沿河一条街,街道两边全是店铺。 店铺前,有些固定摊位,可以摆摊卖东西,但需要交纳摊位费。 许多卖土货的农民,选择在集市外交易,或者提着商品沿街兜售。 下船前行不远,还没到集市呢,朱铭就看到个卖河虾的。 朱铭想要打听物价,便上前问道:“你这虾怎么卖?” 卖虾的是个老农,由于口音问题,没怎么听明白,但能猜到朱铭在问价,当即咧嘴笑道:“只剩这一点了,四文钱你拿走。” 朱国祥非常惊讶,因为那里有大概一斤虾。 “北宋的物价这么便宜?”朱国祥低声说。 朱铭道:“恐怕是铜钱的购买力高。” 朱国祥对卖虾的老农说:“我们再看看。” 老农以为他们嫌贵,连忙喊道:“三文钱,三文钱拿走,真不能再少了!” 父子俩只当没听见,加速离开卖虾的地摊。 三文钱一斤虾,多少有点颠覆朱铭对宋代物价的认知。 张广道带着那块上好的鹿皮,走进街上一个铺面,把鹿皮直接拍到柜台上。 掌柜仔细查看,指着某处说:“这里破了。” 张广道皱眉道:“俺晓得破了,箭头扎出的洞。快给个公道价,俺张五跟老白员外没仇没怨,你这做掌柜的难道还想压俺价?” 掌柜认真想了想:“六十五文,不能更多。别人来卖皮子,肯定没这个价,只张五哥有这面子。” 张广道也不废话,拿了钱直接走人。 朱铭、朱国祥父子俩,又跟着张广道去买盐。 山区的盐价挺贵,一斤盐要花20文,而放在交通便利的地方,一斤盐卖10文钱就顶天了。 什么,你说去买私盐? 抱歉,这店家卖的就是私盐。 因为合法盐店,至少也得县级市场才有,县城以外的盐店全在卖私盐。 张广道那张鹿皮,只能换来几斤私盐。 不过张广道似乎不缺钱,这次足足买了二十斤。 朱铭路过一个卖扫帚的摊位:“多少钱一把?” 摊主说:“五文。” 五文属于敲竹杠,给外乡人的价钱,一把扫帚顶多能卖三文。 朱铭又去问卖肉的,再去问卖鸡的,父子俩沿街询问物价,总算有了个比较清晰的认识。 最终,朱铭低声问张广道:“附近哪有大户人家?我想把那支湖笔卖掉。” (感谢ebitdad、铁血旗队长、cry疯子、古剑山以及众位兄弟的打赏和投票。) (顺便,求一下收藏和票票,啥票都行,尽量在新书榜靠前一点。) 0009【露财】 见朱铭打听大户人家,张广道嘿嘿一笑:“这白市头方圆二十里,只有两个上等户,还全都姓白。一个住在上白村,家主叫老白员外;一个住在下白村,家主叫小白员外。” “哪个姓白的名声好些?”朱铭又问。 张广道说:“上白村那个还要点脸,好歹没把乡邻往死里逼。” 朱铭瞬间就明白了,两家姓白的都不咋样,但上白村那家至少还有点底线。 朱铭拱手道:“烦请张家哥哥帮忙带路。” 张广道表现得非常热心肠,把买来的食盐扔给卢旺和丁大方,自己空手带着朱铭父子俩去上游。 至于卢、丁二人,帮忙看食盐的同时,继续留在集镇售卖鸡鸭。 距离白市头越远,江边的良田就越少,贫瘠的山地面积增多。民房零星分布在山下,清一色的土墙茅草屋,不但生活贫穷,而且人丁稀少。 王安石变法时期,是汉中的人口巅峰,此后就逐年下滑了。 就拿洋州来讲,下辖有兴道(洋县)、真符、西乡三县。极盛时全州人口约30万,且多数生活在兴道县,而今的主户与客户总和,撑死了还剩25万人。 西乡县最穷,满打满算最多五六万人口。 当然,以上这些数据,不计躲在深山里的逃户。 大概走了40分钟,地势再次开阔,猛然出现大片瓦房。那全是白家的房子,最大的一座宅邸属于主家,附近民房则是分出来的同族。 “那便是老白员外家,”张广道指着大宅说,“他跟下游的小白员外有仇,但两家祖上是族兄弟。” 朱铭不由瞧了张广道两眼,心想我一个陌生人,你跟我说这种恩怨关系干嘛? 朱国祥则问道:“我看这里有不少茶山,白家是靠种茶发家的?” 张广道笑容变得古怪:“这几十年,纯靠种茶只能破家,哪里还发得起来?当年朝廷取消里正差事,换成轮差衙前的勾当。别家都不敢去,白家有两兄弟胆子大,自去投充做了长名衙前,得了知县赏识,没过几年就发达抖擞了。” 长名衙前,也是给官府当差的,但性质完全不同,属于主动报名去做事。 他们不算吏员,却又像是吏员,不拿工资,长期跟官府合作。包括征收赋税、安排徭役,都是由长名衙前协助配合,出了事情他们不用包赔,又能跟官府一起捞取油水。 张广道继续说道:“那位老白员外,爷爷和老子都是长名衙前,家里跟官府熟得很。他十多岁就当灰衣吏,后来巴结上新知县,便做了正经的文吏,又把女儿送给县官做妾,竟当上了西乡县的主簿。” 县主簿,从九品小官,看似没啥存在感,但对乡野之民而言,却已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而且宋代的县主簿,很多还是进士出身,又或者是由学官充任。想从文吏提拔为主簿,必须得到大官的支持,恐怕除了嫁女儿为妾,私底下还送了不少钱财。 另外,宋代的县主簿,有不少兼任着县尉,还负责捕盗之类(朝廷为了省工资,主簿和县尉往往是同一人,只需支付一个官职的俸禄)。如果知县不喜欢管事,许多日常案件的审理,也是由县丞和主簿经手。 税收,司法,执法,三大权力集于一身,对乡民来说就是土皇帝! 朱铭已经听明白了,他即将面对的交易对象,是个退休在家的县主簿,是四里八乡都须敬畏的豪强人物。 “若是信得过,俺给你们看马,你们自去卖笔。”张广道说。 朱国祥拱手道:“有劳。” 张广道指着大宅的侧方:“从偏门过去,莫走正门讨不自在。” “多谢提醒。”朱铭感谢道。 待父子俩走出几步,张广道喊道:“要是进不去,可以跟俺回山里,俺家哥哥喜欢结交好汉。” 朱铭转身作揖,态度模棱两可。 父子俩来到白家大宅的偏门,高墙大院,宅门紧闭。 朱铭说:“包装盒不能露馅,虽然印的是繁体字,但包含有厂家信息。” 朱国祥把包装盒塞回背包,问儿子:“只卖一支?” “物以稀为贵。”朱铭说。 一共有六支湖笔,全是送给亲戚家孩子的过年礼物。做工精细,价值不菲,虽然不是上品,但一支笔也值几百块钱。 就在即将敲门的时候,朱铭突然问:“湖笔在哪个朝代出名的?” 朱国祥摇头:“不晓得。” 事情有些尴尬,万一北宋时期,湖笔并不出名咋办? 朱国祥仔细想了想:“我买笔的时候,商场售货员好像说,湖笔在唐代就很出名了。还引用白居易的诗,千万毛中拣一毫。咦,我怎么会记得这句诗?” 朱铭说:“我们穿越以后,似乎记性也变好了。我以前做视频查过的资料,很多细节内容都能脱口而出。” “管他呢,试试看吧。”朱国祥道。 事实上,湖笔要到元代才真正闻名,宋代的时候只受小范围追捧。 “嗙嗙嗙!” 朱国祥扣响宅门。 不多时,宅门打开,看门的是个老苍头。 见父子俩穿着一身破烂,而且还略带馊臭味,老苍头把他们当成了乞丐,二话不说就把宅门重新关上。 没办法,只能继续敲门。 估计是把看门老头敲烦了,宅门再次打开时,多了个手持棍棒的家仆。 年轻家仆呵斥道:“讨饭的滚远点,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宅子!” 朱国祥被棍棒逼得退后两步,捧着湖笔说:“我们不是讨饭的,我们是途经此地的商人。这支毛笔,乃上品湖笔,价值百贯钱,老白员外见了肯定喜欢。” 看门老头和年轻家仆,明显都不识货,更不相信一支毛笔价值百贯。 朱铭和朱国祥父子俩,瞬间从乞丐变成骗子。 年轻家仆抡起棍棒,恶狠狠道:“再不走,俺就打将来了!” 朱国祥扭头看向儿子,朱铭摇头叹息,齐刷刷退出老远。 “嘭!” 宅门再度紧闭。 朱国祥问:“怎么办?” 朱铭说:“守着,总有识货的。” 朱国祥道:“我看集市上有当铺,不如去当铺问问价。” “也是个办法。”朱铭点头说。 二人折返回去,张广道还守在原地,没有趁机将瘦马牵走。 张广道笑问:“进不去吧?” 朱铭说:“看门的不识货,得跟那老白员外当面接洽。” 张广道笑得更开心:“跟俺回山里算球,老白员外哪能轻易见到?” 朱铭说:“倒是稀奇了,我父子二人,落魄至此,身无长物,张家哥哥为何一再相邀?” 张广道说:“你们说话做事,都跟寻常不一样,肯定不是甚普通人,多半是读过书的学问人。俺们寨子里好汉很多,就缺能读书写字的,哥哥们见了定然喜欢。” “张家哥哥错爱了。”朱铭还是不置可否,他暂时不想进山当土匪。 张广道陪父子俩回到集市,卢旺和丁大方的家禽也卖完了。 众人在集市吃了碗面,张广道掏钱请客,填饱肚子后便要分别。 离别之前,张广道抱拳道:“两位要是想通了,就去村里找田家兄弟,田二会带你们进山。” “小弟谨记。”朱铭拱手道。 把三人送至渡口登船,朱铭和朱国祥便前往当铺。 朱国祥站在店铺外看马,朱铭拿着毛笔进去。 这是个综合性的店铺,不仅做典当生意,还兼营卖米业务,以及钱粮兑换。 宋代实行两税法,即收夏粮和秋粮。 夏粮征税,很多时候是收布匹。 如果是五等下户,并非单独交税,而是七户人家编为一组,凑足一匹绢布交给官府。下户的家里都很穷,可能拿不出绢布,也拿不出钱财,只能卖粮换钱再去买布交税,这时候就得找钱粮兑换铺子。 “湖笔一支,劳烦开个价。”朱铭拿出毛笔。 当铺掌柜明显没听过湖笔大名,顺手接过毛笔问:“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如何?活当又如何?”朱铭反问。 由于朱铭衣裳破烂,掌柜的本来漫不经心。但仔细品鉴之后,很快就眼睛一亮,继而不露声色放下毛笔:“秃笔一支,毫乱毛杂,值钱五文。” 在开封那种大城市,最垃圾的毛笔,大概售价十文钱。 而在这白市头,物价要低许多,五文钱确实可以买到毛笔。但是,质量较好的毛笔,同样需要几十文才行。 一支湖笔开价五文,朱铭差点被气笑了。 朱铭夺回湖笔就走,掌柜的喊道:“慢着,俺再看看。” 朱铭没有把毛笔放回柜台,而是用手拿着,凑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端详一阵:“刚才看走眼了,此笔做工尚可,可值铁钱二十文!” 四川属于独立经济区,包括汉中一带,都是通行铁钱而不用铜钱。 这当铺太黑了,毫无参考意义,朱铭抄起毛笔就离开。 “三十文……五十文……唉,你别走啊!”掌柜的语气焦急起来。 正在街头看马的朱国祥,见儿子走出店铺,问道:“怎样?” 朱铭摇头:“不是一般的黑!” 掌柜的已经追到店门口:“七十文,这笔值七十文!” 朱铭充耳不闻,跟父亲一起越走越远。 店铺伙计追出来问:“那笔很值钱?” 掌柜的说:“端是好笔,不知该如何开价。” 伙计居然心生邪念,出主意道:“看样子是两个外乡人,不如请白二哥带人跟着,晚上摸去连马带笔都抢过来!” 掌柜的摇头:“别乱来。马臀被烫过,怕是抹去了官印。那年轻后生,身上还带着兵器,一看就是亡命之徒。” “怕个甚?来了白市头,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蹲着。”伙计伸舌舔着嘴唇说。 掌柜的折身回店里,嘱咐道:“当铺生意,不是打家劫舍,莫要动不动就抄家伙。这两个外乡人,看样子山穷水尽了,先饿他们几天,自会乖乖拿着毛笔来典当。” 伙计嘟囔几句,似乎心有不甘。 他左思右想,横竖是忍不住,便偷摸着离开当铺来到街上,朝集市外的一处茅草屋跑去。 掌柜的看在眼里,叹息道:“唉,年轻人,还是心性不够,得吃点亏才能长进。” 关于语言交流问题 再仔细查了一下论文,宋代的四川话,叫做梁益方言。 当时,陕西话和四川话(包括汉中),被宋人统称为“西言”,略有不同,大致相当。 最接近宋代发音的四川方言,是现代的乐山话。但又跟乐山话不完全相同,它主要承袭自秦晋方言,并跟古蜀语有一定融合。 举个例子,用宋代的西言说“豆子”,四川话的发音为“豆逼”,陕西话的发音为“豆比”,其实都源自“豆皀”一词。 宋代官话为洛阳音,而当时陕西、四川的西言接近长安音。 以“猪”字举例,洛阳音读“雕”,长安音读“猪”。 就算是宋代的洛阳音,跟现代普通话比较,也有一半左右能听懂。那些能听懂的字,生母韵母和音调不完全相同,但不会太费力,下意识的就能理解其义。剩下那些听不懂的,有一部分连蒙带猜也能猜出来。 当然,也有一部分变化太大,连猜都不知道怎么猜。 《北宋穿越指南》关于语言交流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10【泼皮】 集市外的一处荒滩,被父子俩选为过夜地点。 滩上遍布鹅卵石,偶有青草从石缝里冒出,成为那匹瘦马的美味晚餐。 朱国祥脱掉鞋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洗脚,复盘今天的各种事情:“那个张猎户,表现得有些过于热情。” “不至于吧。”朱铭还真不觉得,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人,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遇到有困难的都是能帮就帮。 朱国祥笑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张猎户给我的感觉,是他那寨子里很缺人,或者说很缺有点能力的人。” 朱铭极不喜欢父亲倚老卖老,当即怼回去:“吃那么多盐,没把您老给齁着?” “不信就算了。”朱国祥懒得辩解。 他洗完脚丫子,在裤腿上左右蹭干,捡起放在旁边的袜子。 袜子已经破了个洞,而且传来股酸臭味,朱国祥有些嫌弃的凑近一闻,顺手就甩在河滩上不要了。 “螃蟹!” 突然看到水里有东西,朱国祥猛地扑出,惊喜叫喊:“快搬开水里的石头,说不定还有螃蟹!” 朱铭看到父亲手里的河蟹,顿时激动起来,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就冲到水里捉螃蟹去了。 瘦马闻声抬头,疑惑的看着他们,也往水边缓缓踱步。路过朱铭脱鞋的地方,瞬间就被恶臭给惊退,马儿哀怨悲鸣着跑开。 足足翻开十多块石头,朱铭终于抓到螃蟹,虽然个头很小,但总归是能吃的。 一直折腾到天色黑尽,大小螃蟹抓了十二只。 朱铭去附近捡拾柴禾,朱国祥留在河滩堆砌灶台。将几颗大鹅卵石垒在一起,又用捡来的陶罐装水,螃蟹全部掏光内脏扔里面。 片刻之后,朱铭捡柴回来,架锅烧水煮螃蟹。 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他们都在田家喝了菜粥。午后张猎户请客,又在镇上吃了碗面。好歹有油盐碳水下肚,不像前几天那么馋了,但此刻依旧饥肠辘辘饿得发慌。 河水煮沸一阵,朱铭问:“熟了吧?” “应该熟了。”朱国祥抓着青草当抹布,小心把陶罐捧到旁边。 朱铭拿小棍当筷子使,飞快夹出螃蟹,不顾滚烫塞嘴里。无盐无味,却异常鲜美,连带壳的螃蟹腿都吞下去。 朱国祥也在狼吞虎咽,等螃蟹汤稍微冷却,直接埋头伸嘴喝起来。 螃蟹很快吃完,汤水也灌了一肚子,朱铭摸着肚皮说:“感觉有力气了,明天再抓螃蟹吃。” 朱国祥回忆往昔:“我从小就饿肚子,小时候的梦想是能吃饱饭。记得读初中的时候,一个县里的有钱同学请客,每人一瓶啤酒,切了两斤卤猪头。那是我第一次喝啤酒,也是第一次吃卤肉。当时我就想啊,要是天天都能喝啤酒,顿顿都能吃上卤猪头,这辈子也就没别的追求了。” “挺好的人生志向。”朱铭笑道。 朱国祥说:“你们这代人有福气,生来就不愁吃穿。这穿越了也好,让你体会一下饿肚子的滋味。” 朱铭顿时阴阳怪气道:“我有福气?那也看跟谁比!你跟我妈两个,都跑去搞什么科研,把我扔在农村随地放养。我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从小过得跟留守儿童有啥区别?别人农民工父母,至少过年还会回家。你们两个倒好,过年也不知道在瞎忙个啥。” 朱国祥顿时无言以对,他这个做父亲的确实没尽责。 瘦马不知何时溜达过来,陶罐里还剩点汤。这畜生也不客气,埋头便喝起来,甚至发现一条螃蟹腿,咬在嘴里慢慢咀嚼滋味。 朱国祥仰望星空,坐在篝火旁发愣。 “老规矩,轮换着守夜,”朱铭盘腿坐下,把宝剑横放于膝,“白天在当铺里露财了,今晚得小心一些。” 朱国祥说:“那我先睡会儿,到时间你把我叫醒。” “睡吧。”朱铭说。 河边的枯枝败叶不少,朱铭起身又去捡来一些,慢悠悠的给篝火添加燃料。 在更远处的江岸上,几个歹人正趴在那里。 父子俩都是外乡人,很好打听他们的踪迹。当铺伙计找来几个泼皮,傍晚时分就摸来,打算等到半夜三更再动手。 泼皮头子叫白二,此刻正在讨论分赃问题:“这两个外乡人,已经饿得抓螃蟹吃,恐怕身上半文钱也没有。他们值钱的物事,就是那匹瘦马,一支毛笔,还有背着的兵器。毛笔让你拿走,剩下的俺们兄弟几个分。” 当铺伙计却不乐意:“说好了平分,怎瘦马就归你?白二哥,你这有点不仗义了。” 白二说:“那匹马有甚用处?皮包骨头的,拉磨都嫌没力气,只能杀了吃肉。” “肉也没几斤咧。”另一个地痞插话。 当铺伙计说:“就算杀了吃肉,马肉也要分俺一块。” 白二不耐烦道:“分分分,透你娘,你真是穷疯了!” 当铺伙计这才露出笑容,也不介意自己老娘被占便宜。 白二又说:“等他们睡着了,冲上去就敲棍子。下手留几分力气,莫要闹出人命。” “失手打死怎办?”一个泼皮问。 白二说:“打死了算他们倒霉,扔到江里喂鱼去。” …… 而在河岸的另一处,张广道正坐在油菜田里,优哉游哉啃着麦饼子。 两个外乡人,带着一匹马,还在集市瞎逛,张广道笃定了他们会被盯上。 让这父子俩吃吃苦头,自己再上去相救,不就把两条好汉赚上山了吗? 为啥是好汉呢? 父子俩虽然衣服裤子又脏又破,但举手投足自有气质风度。站在一堆乡民当中,犹如鹤立鸡群,肯定是大有来头的。 他是真缺人! 山寨主要分为两股势力,一股是以寨主为首的本土派,一股是二当家为首的外来派。 本土派,人多势众,根基深厚,掌握着县衙关系和销赃渠道。 外来派,虽然人数要少些,但个人能力出众,且二当家非常具有人格魅力。 本土派只求安稳过日子,外来派则比较激进,二当家曾多次提议杀官造反。张广道排在第五把交椅,他也支持杀官造反,而且在杀官之前,要先把下白村的小白员外杀了! 那小白员外越来越贪婪,跟山寨合伙走私茶叶,索要的分成不断增加。抢劫来的财货,帮忙销赃时也压价忒狠。还垄断了附近的私盐生意,不准别的私盐贩子去山寨卖货……如此种种,让土匪们日渐不满。 吃完麦饼擦擦手,张广道掏出一把柴刀,又取下棍子进行组装。 朴刀组装完毕,顺手插在泥土里。 紧接着,他又取下猎弓,略微使力把弓弦安上。 山寨里的派系争斗,已经越来越明显,张广道急于招揽更多的外来好汉。 “打死这贼厮,杀啊!” 远处河滩,猛然传来喊声。 张广道知道是歹人动手了,慢条斯理站起来,抄起朴刀摸索过去。 他不着急,几个泼皮流氓而已,不会轻易下死手的。 …… 朱铭正盘坐在篝火旁,后背对着江水,眼睛看向岸上各处。 那匹瘦马侧躺于河滩上,不但已经睡着了,而且还他妈在打呼噜。 这让朱铭有些怀疑人生,马儿不是该站着睡觉吗? 蓦地,瘦马翻身站起,看向远处草丛,马掌刨着鹅卵石,将鹅卵石朝朱铭面前踢。 马这种动物,视觉不是很好,但听觉和嗅觉却异常灵敏。 而穿越之后的朱铭,同样五感敏锐。他觉察出瘦马的异常,立即屏息凝神探听,渐渐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朱铭用剑柄去戳父亲:“朱院长,起床干活了。” 朱国祥打着哈欠醒来,伸懒腰道:“你睡吧,我来守下半夜。” “有客人来了。”朱铭说。 朱国祥瞬间警觉,一手抄起木棍,一手抓起鹅卵石。 正猫腰前进的白二,借着火光看清两人动作,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便招呼说:“别磨蹭了,都站起来。” 泼皮们陆续站起,总共来了六个。 主战武器是哨棒,也有两人怀揣匕首。 白二拎着棍子走在最前方,笑着说:“倒是警觉得很。到了俺白二的地盘,想要活命就快点滚,把身上的财货都交出来!” 对面黑灯瞎火,只能看到人影。 但朱铭也松了一口气:“人不多,可以打,正好试试力气。” 早在穿越之初,攀爬悬崖的时候,朱铭就发现自己力气变大了,而且似乎反应力也更敏锐。 六个泼皮,边走边散开,似乎想把父子俩围起来。 “嘿!” 朱国祥闷叫一声,居然率先发难,老远就砸出手中鹅卵石。 鹅卵石不仅扔得超远,而且又快又准,白二险之又险的躲开攻击。 耳畔还残留着石头带出的气流,差点中招的白二既惊且怒,抡起棍棒大喊:“打死这贼厮,杀啊!” 0011【一指一文】 朱铭小时候被扔在农村,撤点并校之后,村里学生全都去乡镇读书。 乡镇学校非常混乱,学风特别糟糕。 都网吧遍地的时代了,居然还流行古惑仔电影,屁大点的孩子就给自己取绰号,山鸡、太子、暴龙之类的一大堆。 不良少年们喜欢泡妞,更喜欢敲诈勒索同学,搞钱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可以逞威风。 朱铭的学习成绩不错,并非被欺凌的目标,因为老师会护着好学生。 偏偏大伯喜欢看武侠小说,每次打工回家过年时,总要带几本劣质盗版小说回来。于是,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等人的作品,就成为朱铭初中时代的最爱,锄强扶弱之类的武侠思想,成功塑造朱铭的青春期三观,并一直深刻影响到现在。 有次同桌被敲诈勒索,甚至是在教室里,被“古惑仔”们命令当众下跪,几个不良少年轮流扇耳光逗乐。 朱铭实在看不下去,抡起板凳就打抱不平。 从此,朱铭开始了战斗生涯,中考前把人打进医院,将一个混混的左眼打成弱视。那小子的家长闹得很凶,学校老师也护不住,只能联系朱铭的父母。足足赔偿了两万块钱,朱铭事后被接到城里,在好学校复读初三,并且还考上重点高中。 虽然已经十来年没动手了,但朱铭对打架并不陌生。 白二举着哨棒冲得最快,完全没有任何招式可言,高高举起棍棒往下砸。看似凶狠剽悍,其实中门大开,全身上下都是弱点。 朱铭的反应速度奇快,没等哨棒砸下,就抡剑横扫出去。 宝剑并未出鞘,剑鞘尾部击中白二的脸颊。而且力量奇大,砸得白二眼前发黑,身体歪倒的同时还在往前冲。 只一个照面,白二就被放翻了。 朱国祥那边也旗开得胜,扔出拳头大的鹅卵石,正好砸中一个泼皮的额头。 直接砸破头了,鲜血长流。 “啊!” 那泼皮有些发懵,只发出一声惨叫,便捂着额头蹲下,脑子晕乎乎的缓不过来。 朱铭格开另一根哨棒,将当铺伙计给踹翻。但攻击他的另一个泼皮,一棍砸在朱铭的肩上,力大势猛打得生疼。 吃痛之下,朱铭发力猛冲,将那泼皮迎面撞翻。 “哎哟!” 旁边传来朱国祥的痛呼,却是被哨棒打中手臂,紧接着肚子也被棍头捅了一下。 朱国祥捂着肚子,下意识弓腰后退。 一个泼皮挥舞哨棒,朝着朱国祥的头顶狠狠砸去。 “锵!” 朱铭在关键时刻拔剑出鞘,连跨数步上前营救。 朱国祥听到棍子的破空声,慌忙偏头躲避。脑袋倒是躲开了,肩膀却硬吃一棍,忙不迭的滚地拉开距离。 那泼皮还要跟上补伤害,却听同伴大喊:“动刀子了!”扭头一看,朱铭已经举剑杀来。 八面汉剑全长118厘米,剑身大约有1米,剩下的全是剑柄。 这是一把双手剑,可以上战场砍人的。 眼看着一剑劈来,泼皮慌张举起哨棒格挡。剑棍相交的瞬间,硬木哨棒“噌”的应声断成两截。 那泼皮吓得连滚带爬后退,其同伴却持棍戳来,想仗着哨棒的长度优势取胜。 朱铭无师自通的侧踏躲避攻击,使出刀剑对长柄武器的经典身法,同时还剑刃压着棍梢往前削出。 惊恐之下,泼皮连忙舍棍,但脱手不及时,右手拇指被切豆腐般削落半截。 “啊!” “俺的手,俺的手……指头断了!” 泼皮捂着伤口惨叫,痛得满地打滚。 在儿子发威的时候,朱国祥也加入反攻,抡起木棒从背后偷袭,狠狠砸向那个被斩断哨棒的敌人。 当铺伙计表现得最怂,本来跟着白二围攻朱铭,被踹了一脚之后,就缩在后面划水绕圈。然后,竟然跑去捕捉瘦马,似乎觉得畜生更好欺负。 瘦马见到伙计扑来,转身作势逃跑,突然扬起后蹄猛蹬。 “哎哟!” 当铺伙计的脸色痛苦不堪,捂着肚子趴下,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踢坏了。 被打得头昏眼花的白二,这时已经恢复过来。他持棍朝着朱铭冲去,正好见到同伴被削断手指,当时又惊又怒,猛砸向朱铭的后脑勺。 朱铭就像背后长了眼睛,飞快转身,借着旋转之势,双手抡剑撩斩。 “啪!” 又是一声脆响,白二的哨棒也断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剑身花纹时隐时现,剑刃闪烁着慑人的光彩。 白二被吓得原地发愣,随即猛然跪地,忙不迭磕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俺被猪油蒙了心,才惹到好汉头上。俺……俺该死!俺不是人!俺……” 饶命? 当然要饶命,否则真杀了人,就得去土匪寨子,那是万不得已的退路。 “给老子跪直了!” 朱铭执剑扫视众泼皮,呵斥道:“你们也都跪下!” 除了断指的倒霉蛋还在惨叫,其余泼皮纷纷跪地求饶。 等白二跪直身体,朱铭便将宝剑递出去,剑尖抵在白二的眉心:“好看吗?” 白二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敢乱动,直勾勾的看着宝剑。近在咫尺,看得更清,剑身的花纹繁复精美,剑刃的光亮摄人心脾。 虽然只是个混迹小镇的泼皮流氓,但白二此刻非常明白,这把剑绝对价值不菲,至少能卖几十贯,甚至是几百贯钱! 用得起如此宝剑的好汉,哪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我问你,好看吗?”朱铭再度重复。 白二哆嗦道:“好……好看。” 朱铭冷笑:“想要吗?不如我送你。” “好……不,不敢,”白二全身汗毛直立,惊恐说,“俺不配用这等宝剑,好汉这样的大英雄才配用!” 既然宝剑已经示人,又不可能把目击者全杀了,那就干脆把牛皮往天上吹。 朱铭将剑身压在白二肩膀,白二顿时浑身颤抖,以为自己要被抹脖子。正待求饶,却见朱铭只是擦了擦,把剑刃的血迹给擦干净。 以一个潇洒的姿势还剑入鞘,朱铭霸气侧漏道:“在那京东路,此剑连斩三十二人。在那河北路,此剑连斩四十四人。剑下亡魂,要么是贪官污吏,要么是豪强恶霸。像你们这种泼皮无赖,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滚吧!” “多谢好汉饶命,多谢好汉饶命!”这些家伙又惊又喜,小鸡啄米般磕头谢恩。 在京东路杀了三十二人,在河北路杀了四十四人,杀的全是贪污官吏、豪强恶霸。这牛逼吹得太狠了,没啥见识的小镇泼皮,顿时生出高山仰止的敬仰之情,朱铭此刻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伟岸无比。 同时又觉自卑,自己这种乡下泼皮,确实不配死在好汉的剑下。 “果真是条汉子!” 张猎户不知何时到场,正好听到朱铭的装逼之语,不仅发自内心的赞叹起来,而且更想把他们请到山寨。 朱铭早就看见张猎户过来,拱手笑道:“张家哥哥,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都几个时辰了,”张猎户随口解释,“俺怕你们遇到歹人,却是俺想多了,两位根本不用帮忙。” 朱国祥的肩膀还在疼,拄着棍子说:“还是多谢阁下关心。” 张猎户感觉自己的山寨太寒酸,庙小供不起大菩萨,只能说:“黑风寨随时恭候两位大驾,告辞!” “不送,他日必有厚报!”朱铭拱手送别。 张猎户来去潇洒,收起朴刀转身便走。 待张猎户消失于夜色中,白二才说:“好汉原来认得张五哥,早说出来,俺们也不敢来捋虎须。” 朱铭问道:“他在这边很有名?” 白二说道:“在白市头混的,谁没听过张五哥大名?” “他叫什么名字?”朱铭又问。 白二摇头:“不晓得,大夥都喊张五哥。” 问不出什么信息,朱铭也懒得废话,呵斥道:“还不快滚,留着等我请客吃饭吗?” 白二居然掏出一把铁钱,双手奉上讨好道:“俺穷得很,身上没几个钱,这些孝敬给好汉买酒吃。好汉要是不急着离开白市头,今后有啥差遣,尽管吩咐便是。俺叫白胜,诨名白二虎,家住草市东边几百步,好汉去打听便能寻到。” 朱铭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些泼皮能够用上,但又不想跟泼皮有深交。于是他弯腰拿起一文钱,剩下的钱全都不要:“只取你一文,今夜恩怨,一笔勾销。至于以后再遇上,莫要让我看到你为非作歹!” “好汉放心,俺绝不再做坏事。”白二连忙赌咒发誓。 这货领着一群手下,慌慌张张离开河滩,走出十余步,又转身朝着朱铭鞠躬示好。 只剩父子二人,嗯……还有一匹瘦马。 朱国祥夸奖儿子:“不错,办事很老道。我看你整天搞自媒体,还以为你不会跟人打交道了。” “你厉害得很,刚才咋只说了一句话?”朱铭没好气道。 朱国祥笑着说:“总得让你锻炼锻炼。” 父子俩开玩笑之际,泼皮们已经逃到小镇街口。 那断指的倒霉蛋说:“白二哥,俺这根手指没了,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有俺一口吃的,便饿不死你,聒噪个什么?”白二不耐烦道。 又有个泼皮说:“二哥,那两个外乡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不睡觉。还有,他们都饿得抓螃蟹吃了,再饿几天肯定没力气,俺们可以寻个好机会报仇。” 白二顿时一个巴掌拍过去:“报你娘的仇,这等好汉,是咱惹得起的?你们是没看清那把宝剑,俺却看得明白。剑上那纹路漂亮得很,起码千锤百炼上万次,一把剑怕是能值千贯钱。老白员外和小白员外恁地威风,他们可用得起千贯的宝剑?” “用不起,用不起!” “莫说用不起,价值千贯的宝剑,连听也没听说过。” “好汉杀了几十个贪官污吏、豪强恶霸,这话怕不是假的。” “……” 泼皮无赖们纷纷议论起来。 当铺伙计则挠头道:“他们都饿得吃螃蟹了,怎只取白二哥一文钱?全拿去买吃的不好?” 白二说:“你晓得个球。这种才是真正的好汉,便是饿死也不乱拿钱。那个词儿叫啥来着?不……不什么财。唉,记不得了,反正就是,不该自己拿的就不拿。饿死了也不拿,硬气得很,跟俺们不一样。” “那不就是憨子?”当铺伙计笑道。 白二鄙视道:“跟你们说不清,就你们这样的,一辈子只能做泼皮。俺要学会了真本事,也做那般江湖好汉,天底下到处都去得,才不赖在白市头厮混。先杀那狗入的白宗敏报仇,再去东京看看狗皇帝……” “二哥莫要胡言!”泼皮们吓得够呛。 东京那位皇帝还无所谓,主要是小白员外就叫白宗敏,他在这里可是真正的土皇帝! 0012【床前看月光】 天还没亮,肚子又饿了。 十多个螃蟹真不顶饿,河蟹又小又没肉,就跟没吃差不多,昨晚纯粹是被水灌饱的。 捂着肚子撑到天亮,朱铭拿出那枚铁钱端详。 应该不是纯铁钱,可能还添了其他原料。但难免锈迹斑斑,依稀可辨认出“元丰通宝”四个字,这玩意儿属于王安石变法期间所铸(后来也有增铸,但钱模未改,一直都是元丰通宝)。 中国最早的纸币,为啥诞生在四川? 因为四川使用铁钱,非常容易锈蚀,粗劣不堪使用。铁钱跟铜钱的兑换比,长期在10:1左右(甚至更离谱),偶尔有好钱可以达到5:1。 当时用铁钱在四川买绢布,抬去一百斤钱,只能买到一匹绢。 这让商人怎么做生意? 那就搞信用货币呗,纸钱可轻便得多。 直至王安石变法,下令重铸四川铁钱,做工精细,用料十足,而且没那么容易锈蚀。铁钱与铜钱的兑换比,就此恒定为1.5:1,一直到南宋才稍微贬值。 “朱院长,咱们有钱了。”朱铭抛着铁钱开玩笑。 朱国祥无语道:“一文钱有啥用?” 朱铭说:“一文钱也是钱,走,到镇上买东西吃。” 从泼皮那里弄到的一文钱,已是父子俩的全部身家,如果换成铜钱的话,就只有0.666666文。 父子俩也算有钱人了,快步来到镇上的米铺。 朱铭如同腰缠万贯,气势十足,高声问道:“你这米怎卖的?” 二人穿得太破烂,只有个伙计来招呼:“牌子上写着的,明码标价,大白米50文一斗。这边的糙米,有40文的,有30文的,有15文的。两位要买哪种?” 宋代的一斗,换算成现代单位,大概就是12斤左右。 50文一斗大白米,即4.17文一斤。 北宋的米价不好说,根据空间和时间波动很大,大约维持在几十文到几百文一斗之间。 朱铭扫了眼要价15文的糙米,不仅发黑发黄,而且还带着许多糠壳。他指着最贵的大白米说:“就买最好的,好久没吃精米了!” 伙计稍微有了些精神,问道:“买几斗?” “嗙!” 朱铭拍出那一文铁钱:“就这么多,莫要缺斤少两!” 伙计有些宕机,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见朱国祥捧上陶罐,伙计伸手捧了把米,哭笑不得的放进去。 “少了,肯定不够。”朱铭表示不满。 伙计想了想,又抓半把米补上,权当是打发要饭的。 穿越之后的第一笔交易,就此达成。 父子俩欢欢喜喜出了街镇,来到河滩上架锅煮饭。 甚至不舍得淘米,那会流失淀粉。 朱铭还掬起一捧泡了大米的江水,对那匹瘦马说:“来,你也补充一下热量。” 瘦马伸舌头便舔,对人类的孝敬颇为满意。 朱国祥说:“米太少,不够吃。” 朱铭起身道:“我去弄点野菜回来。” 小镇附近的耕地颇多,没开垦的山坡很少。朱铭提着宝剑爬山,在挖野菜的同时,也顺手捡来一些枯枝败叶。 把野菜扔到陶罐里,跟大白米一起煮,没过多久便闻到米饭香味。 待温度稍凉,父子俩大快朵颐,品尝美味的野菜手抓饭,最后把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 “可惜没放盐,再来点油花就更好。”朱国祥客观点评这顿早餐,说出其中的不足之处。 朱铭说:“把笔卖掉,就有钱买油盐了。” 于是,二人带着瘦马去卖笔。 再次来到白家大宅外,朱国祥负责守大门,朱铭负责守偏门,等待白家识货的人进出。 一直苦等几个钟头,居然只有下人进进出出,穿好衣服的一个都没看见。 父子俩无奈凑到一起。 朱铭表达自己的感受:“朱院长,我又饿了,饿得心头发慌,早上的野菜手抓饭不顶事。“ “别叫唤了,你比我吃得更多,该喊饿的是我才对。”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铭说道:“一直守着也不是办法,我看白家大宅附近,还有不少住瓦房的。这个点儿已经在煮饭了,不如……去要饭试试?” 朱国祥咽了咽口水:“真当乞丐?” “啥叫乞丐啊,太难听了,我们只是讨点饭填肚子,”朱铭纠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讨几顿饭也不算啥,朱元璋当年也讨过饭呢。” 朱国祥还是拉不下脸:“要不再去弄点野菜吧,春天野菜多,肯定不会饿死。” “野菜不抗饿啊。”朱铭叫苦道。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朱国祥也不端着了,指着马儿说:“这畜生不能带着,否则肯定讨不来饭。” 朱铭走到马儿面前,表情严肃道:“老子要去办大事,你不许跟着!” “噗噗!” 瘦马打了两个响鼻,也不知听懂没有,这畜生满地啃草倒是饱了。 乡下百姓只吃两顿,一般在半下午煮饭。 眼见各处炊烟都淡了,估摸着已经把饭做好,父子俩才正式开启讨饭之旅。 没走多远,瘦马便跟上来。 “去去去,自己啃草去。”朱铭手推脚踹,把马儿往回赶。 瘦马有些委屈,站在老远摇头晃脑,距离二人几十米一直跟着。 朱国祥指着一户人家说:“这里刚才冒烟了。” 朱铭评价道:“穷人的院墙都是竹篱笆,这户却是木篱笆,院门也是木制的,应该算是小康家庭。朱院长,你来交涉,年纪大更显得可靠。” 朱国祥伸手敲响院门,很快有个汉子把门打开。 朱国祥实在抹不开面子说可怜话,学着古人拱手作揖:“大哥安好,我父子二人流落此地,钱财都被山贼抢了。能否给一口吃……” “嘭!” 院门猛地关上,那汉子骂骂咧咧道:“有马还讨吃的,俺家还没钱养马呢。” 两个穿着奇特、举止怪异的外乡人,从昨天到现在,带着一匹马在附近乱转,怎么可能不惹人注意?附近居民早观察他们很久了。 吃了闭门羹,朱国祥有些尴尬,对儿子说:“换一家,这次你来。” 朱铭硬着头皮去下一家,虽然心里没底,嘴上却还在调侃:“朱院长,你讨饭的技术不行啊,接下来且看我大显神威!” “就你还大显神威,开直播要打赏都不利索。”朱国祥无情拆穿。 朱铭惊讶道:“你居然偷看我直播?” “咳咳!” 朱国祥咳嗽两声:“儿子搞直播,做父亲的不能去看看?” 朱铭当即抓住把柄:“你当初反对我搞自媒体,说我做的视频狗都不看。好你个朱院长,不但看我的视频,还偷偷看我的直播!” “快去讨饭!”朱国祥不愿提这茬。 “去就去,区区几碗饭菜,手到擒来的事情。”朱铭大言不惭道。 几分钟后,面对再次关上的院门,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朱国祥问:“还讨不?” “锲而不舍,这次换你来。”朱铭说道。 朱国祥对此头皮发麻,他堂堂的农学院副院长,居然被讨饭这种事情给难住了。 朱国祥走到另一处院门外,转身对儿子说:“要不再烤两个红薯?” “那是种子,不能再吃了,快点敲门讨饭。”朱铭表示拒绝。 毫无悬念,讨饭行动再次失败,主要就是被那匹马给害了。 乡民或许有心善的,愿意施舍给乞丐,但绝对不愿施舍给有马之人。即便,那是一匹饿得皮包骨头的瘦马! 连续碰壁七八次,把瓦房人家都求遍了,一粒米饭也没有弄来。 剩下全是些茅草屋,父子俩生不起讨饭的兴致。 瘦马很不知趣的凑上来,朱铭也懒得驱赶了,任由这畜生亦步亦趋跟着。 朱国祥边走边说:“算了吧,咱们不是做乞丐的料。” 朱铭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回下游,去那个什么黑风寨当土匪!” “一直饿肚子,就只能做土匪了。”朱国祥的道德底线一降再降。 长在红旗下的现代人,当然不愿做土匪。 说完那句话,父子俩都陷入沉默,踱步向前不再言语。 路过几间茅草屋时,院中竟传来读书声:“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朱铭猛地转身看向父亲,朱国祥也惊喜的看着儿子。 朱国祥率先开口:“读书人更好说话。” “那倒不一定,但可以试试看。”朱铭高兴道。 父子俩跑向院子正面,这农家小院也被篱笆围起来。 院子正中是夯实的泥土,靠篱笆的地方有狭长菜畦。菜畦里栽了四棵桑树,桑树周围又种着蔬菜。一共五间茅草屋,有个孩童坐在堂屋门口背诗。 忽有年轻妇人搬出小桌小凳,摆放在院子里准备吃饭。 这是因为时间已近傍晚,茅草屋内光线不好,为了节省灯油就在外面吃。 年轻妇人刚把桌凳摆好,又有老妇人端着陶锅出来。 年轻妇人问道:“这首诗可背熟了?” 孩童骄傲点头:“娘,俺已经能背了。” 年轻妇人说:“那你再背一遍就吃饭。” 老妇人面带笑容,继续回屋拿碗,院子里重新响起孩童背诗之声。 这孩子大概五六岁,昂首挺胸站在那里,用稚嫩的童音背诵道:“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很好,背得很流利,快坐下来吃饭。”年轻妇人高兴道。 朱国祥站在院外,听得有些迷糊:“咋跟我小时候学的不一样?” 朱铭则是朗声喊道:“错啦,错啦,诗背错啦!” 一道篱笆墙,肯定无法阻挡视线。 年轻妇人闻声看向院外,发现两个短发男子站在路边。她忍不住站起,走到菜畦处,隔着篱笆问道:“尊驾为何说诗背错了?” 朱铭说道:“李太白这首诗,应该如此才对。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床前明月光……”年轻妇人反复咀嚼诗句,下意识点头说,“改了以后,倒也别有韵味,可是尊驾改的句子?” 朱铭说:“李太白原句如此,并非是我私自改动。” 年轻妇人更加疑惑:“可《李太白文集》,还有那《小学诗编》,都是写的‘床前看月光’啊。” “他们都错了。”朱铭死不改口。 事实上,朱铭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学的《静夜思》属于修改版,而眼前孩童背诵的才是原版。 宋代文人喜欢改编书籍,不但文学作品如此,就连儒家经典也没放过,后世很多东西都是被他们改过的。 便拿理学家来说,先是二程改动《大学》原文,朱熹又在此基础上,移易文本,分出次序。 《大学》此篇,宋代的改本就有一大堆,只不过二程版本最具影响力。 对待儒家经文的态度,宋人坚持“六经注我”,可不会傻乎乎的遵照经典。 老妇人已拿着碗筷出来,见儿媳在跟陌生男子说话,她虽然对此有些不高兴,但事关孙儿的学业,只站在那里静静聆听。 年轻妇人问道:“尊驾可有太白原本?” 朱铭趁机打蛇上棍:“肚子饿得发慌,一时间说不明白。” 年轻妇人看向婆婆,老妇人点头应许。 于是年轻妇人邀请道:“路过便是贵客,请两位移步食些餐饭。” “如此,就却之不恭了。”朱铭咧嘴直笑。 朱国祥连连摇头,他对儿子的无耻,顿时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过嘛,真香! 朱国祥加快脚步,迫不及待的要进去吃饭。 (本人亲笔手绘封面,昨天就已经上传,如果还是显示老封面,可以打开手机管家清理缓存。) 0013【三字经】 或许觉得父子俩是读书人,这年轻妇人另眼相待,屈身行礼将他们迎入院中:“敢问两位贵客尊姓大名?” 朱国祥拱手道:“免贵,姓朱。吾名朱国祥,此乃犬子朱铭,今日实在是叨扰了。” 初到土匪村的时候,朱国祥也说了句犬子,当时朱铭忙着观察环境。此刻更加安全,朱铭终于有闲心吐槽:“犬子,还犬父呢,你倒适应得挺快。” 口音重又说得小声,年轻妇人没听明白:“这位郎君说什么?” 朱铭抬手作揖道:“见过老夫人,见过娘子,多谢赐饭之恩。” 乍听儿子称呼“娘子”,朱国祥吓了一跳,生怕太过轻薄被当成色狼。 却见年轻妇人并不生气,反而欠身回礼:“俺姓沈,乡邻唤作沈二娘。这是俺姑母(婆婆),乡邻唤作严大婆。那是犬子,姓白,单名一个祺字,寿考维祺之祺。祺哥儿,快过来给两位先生见礼,用娘前些天教给你的礼仪。” 《诗经》的句子脱口便出,这妇人看样子读过不少书。 名叫白祺的孩童,非常听话懂事,离席整理衣襟,端端正正作揖:“小子白祺,见过两位先生!” “好孩子,如此知礼,长大了定有作为。”朱国祥连声夸赞,他古代常识懂得不多,说话拽文总觉得别扭。 但有一个道理,古今中外皆通,那就是当着长辈夸孩子,大人听了肯定心里头高兴。 果然,严大婆本不愿接待陌生人,此刻听到对方夸赞孙儿,脸上顿时泛起灿烂笑容,加快脚步回屋去添两副碗筷。 沈二娘也微笑道:“尊客谬赞了,犬子年幼,开蒙还不到一年。” 朱国祥尽捡好听的说:“开蒙一年已是这般,多读几年书就更了不得。” 沈二娘听得眉开眼笑,热情招呼父子俩入座吃饭。 朱铭闭嘴没说话,让他挖苦怼人可以,夸人还是要父亲更专业。 严大婆很快就拿来碗筷,还帮忙盛好了粟米粥。 说话拉关系由朱国祥负责,朱铭默默观察情况。他发现几人碗里的小米粥,有着明显区别:两位客人和小孩,碗里的粥更浓稠;严大婆和沈二娘碗里的却更稀。 另外,沈二娘请客人先动筷,接着严大婆拿起筷子,沈二娘再拿起筷子,最后是小孩拿起筷子。 家教礼仪,非常严格! 朱铭扭头看向那几间茅草屋,总感觉有些不搭调。 而且,桌上除了咸菜,还有一盘野菜。 野菜当然不稀罕,但那盘野菜是炒出来的! 铁锅在北宋已日渐普及,可乡野农家,依旧有很多置办不起,田氏兄弟家里就只有陶锅。 大人们继续聊天,白祺这小孩很乖,恪守“食不语”默默干饭。 在朱国祥的语言攻势之下,双方迅速拉近关系,甚至连称呼都渐渐变了。问清楚朱铭在家的排行,直接唤作……大郎。 沈二娘还想着李白那首诗,忍不住问:“大郎可曾参加科考?” “未曾。”朱铭听着很别扭,总感觉有人喂他喝药。 听到朱铭的回答,沈二娘稍微有些失望:“那大郎是在何处见到李太白原诗的?” 朱铭直接摊牌了:“瞎编的,为了吃这顿饭。” 听儿子这么说话,朱国祥差点一口小米粥喷出来。 沈二娘愕然当场,严大婆也瞬间无语,完全不知该怎么看待朱铭。 说他奸猾吧,他又实话实说;说他老实吧,又满嘴谎话骗饭吃。 就没见过这样不着调的货色! 沈二娘整理措辞,挤出笑容道:“大郎满腹诗书,随口戏言也能润色太白诗。实在令人佩服。” “过奖,过奖。”朱铭继续埋头干饭。 见朱铭把一碗小米粥干完,严大婆主动帮忙盛饭。这次的粥要稀得多,并非薄待客人,而是剩余不多了,婆媳两个都没有再给自家添饭。 朱国祥饿得发慌,也吃了第二碗,厨房隐隐传出木勺刮陶锅的声音。 朱铭心里隐隐有些过意不去,放下手里跟狗舔过似的土碗,问道:“娘子可有纸笔?” “有的。”沈二娘回答。 朱铭说:“我现在身无分文,给不出饭钱,就用一篇文章代替。” 沈二娘连连推辞:“不打紧的,一顿饭而已。” 朱铭拱手道:“请给纸笔。” 沈二娘想了想,觉得写文章是雅事,即便收下也不会显得市侩,于是回屋拿笔墨纸砚去了。 严大婆赶忙把桌子收拾干净,腾出地方好让客人写文章。 沈二娘在砚里倒些清水,取出墨条仔细研磨,研墨完毕便轻轻放下:“大郎请。” 朱铭的毛笔字,是小时候跟爷爷学的,爷爷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甚至还客串过一阵赤脚医生。 童子功,拿得出手。 只是电脑用得多了,书法有些回潮,如今写来还算能入眼。 “你要抄什么诗?”朱国祥低声问。 朱铭说:“抄诗多low啊,我要写《三字经》,这玩意儿还没问世呢。这家小孩儿姓白,而且还读书,跟白家多少有些关系。把《三字经》写出来,一可以报答这顿饭菜,二可以吸引白员外的注意。” “你脑子转得挺快,可《三字经》能默写完吗?”朱国祥说,“这东西我小时候也会背,是你爷爷提着棍子教的,长大以后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朱铭笑道:“你默诵一下,看是不是还记得。” 朱国祥闻言默念“人之初”,很快就瞠目结舌,已经忘掉的东西,怎么突然又记得了? 朱铭前些天就已经发现了,只要是自己认真读过的书,就能清晰的回忆起细节。比如马屁股上的官印,“甲”代表殿前司禁军,就源自朱铭看过的一篇论文。当时为了做视频而查资料,相关论文读了几十篇,现在居然全特么记得! 父子俩用方言对话,且说得语速超快,旁人根本听不明白。 沈二娘也没顾得许多,只是盯着笔尖,等待朱铭落笔写文章。 却见纸上淌出字迹:蒙童书·三字经——朱铭。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沈二娘跟随字迹心中默念,越念越是欣喜,因为这是篇启蒙文章,对她儿子的学习有大用处。 刚开始几个典故,沈二娘还都知道,渐渐就看不太明白了。 写着写着,朱铭突然问:“还有纸吗?不够了。天色有点黑,麻烦添个油灯。” “有!” 沈二娘飞快跑回屋里,把儿子的练字纸全拿出来,同时又请自己的婆婆去点灯。 接过新纸,朱铭继续书写。 写到“炎宋兴,受周禅”便跳笔,后面的不用全写,直接跳过南北宋和元明清。 搁笔吹纸,墨迹未干,分开摆在桌上。 朱铭又开始装逼:“此乃在下编写的蒙童读物,并未示以他人,今日赠与娘子,聊谢赐饭之恩。” 别人都没读过,自己儿子是第一个学的? 沈二娘感觉自己撞大运了,屈身行礼:“多谢赐文之恩!” 朱铭却闪身避开站在一旁,负手而立:“得之餐饭,报以佳文,不须答谢,娘子快请起吧。”说着说着就原形毕露,咧嘴笑言,“真要感谢,我父子俩还没落脚处,今晚借厨房住一宿可好?” 沈二娘连忙说:“怎能让贵客睡厨房?俺这就去收拾正屋。” 严大婆跟去收拾屋子,躲在屋里低声问:“真是好文章?” “好得不能再好,而且别处还没有,只俺祺哥儿可以学。”沈二娘欢喜道。 严大婆顿时喜上眉梢,合掌作揖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祺哥儿遇到贵人了。” 沈二娘从柜子里拿出被褥,一边铺床一边说:“这朱大郎定然满腹经纶,刚才那篇文章,不仅有许多没听过的典故,还把三皇五帝到咱大宋的历朝大事都写完了。祺哥儿要是能熟记《三字经》,便已胜了许多孩童。” “那顶好,那顶好。”严大婆笑得合不拢嘴。 沈二娘又说:“朱大郎学问大得很,好些字都写得极生僻,寻常士子恐也未见过,俺连蒙带猜才能认出来。” 朱铭谨慎过头了,写的全是繁体字,他也不知自己为啥会写繁体字,估计是穿越前看过许多繁体书籍。 但《康熙字典》规定的繁体字,有些写法放在北宋也生僻啊! 不过正好,更加凸显他才高八斗。 0014【家乡的儿歌】 天色已经黑透,院里只剩父子俩和那孩童。 沈二娘的闺名叫沈有容,家里父母俱在,还有两个哥哥。 白祺是个遗腹子,还没出生爹就死了。在他的印象中,家里若是有男人上门,总会被祖母拎棍子打骂走。 可眼前这两个男人,不但没有挨打挨骂,居然还被留下吃饭,似乎晚上还要在家里睡觉。 好神奇的样子! 特别是那位大哥哥,会写好多生字,娘亲欢喜得紧,应该是爹那样的大才子吧。 白祺有些内向,全程低头端坐,但眼睛偷偷看向父子俩。然后,他就看到离谱的一幕,那位很会写字的大哥哥,不露痕迹的捡起桌边一粒粟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 朱国祥鄙视道:“你至于吗?” 朱铭咂咂嘴,回味着小米粥的味道:“没吃饱。” “已经够可以了,那对婆媳都没怎么吃,饭菜全进了咱们的肚皮。”朱国祥说。 朱铭居然挑三拣四:“这小米要是能脱壳,味道肯定更好。” 朱国祥嫌弃道:“以后别说你是我儿子。” 白祺突然插话,表情严肃的发表观点:“俺吃过脱壳的粟米粥,味道香得很,一直都记得。”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朱铭伸出巴掌,跟孩子逗乐道,“来,givemefive!” 白祺听得一脑袋问号,不知是啥意思,面对大哥哥期待的眼神,他下意识弱弱的伸出小手。 啪! 击掌成功。 或许是精神紧张半个月,此刻终于轻松下来,朱铭有些放飞自我,想搞些事情耍乐子:“击掌之后,要说耶。快跟我学,耶!” 白祺傻头傻脑道:“耶!” 朱铭又开始排练:“现在来个全套。我说givemefive,咱们就击掌,击掌之后说耶!” “记住了。”白祺感觉自己在学什么高端礼仪。 朱铭笑得更开心:“开始了,givemefive!” 白祺这孩子很有悟性,连忙拍出手掌,认认真真喊:“耶!” 朱国祥坐在旁边,以手扶额,不忍直视,太特么幼稚了。 蓦地,院外传来声响。 朱国祥以为是有访客,扭头一看,却是那匹瘦马在拱门,丫的看院里热闹也想进来。 朱铭跟孩子越玩越起劲,居然要唱歌了:“我教你一首儿歌,想不想学?” “想。”白祺露出期待的眼神。 朱铭笑道:“这首儿歌叫《孤勇者》,在我的家乡非常有名,三岁大的小屁孩儿都会唱。来,跟我一句一句的学……” 朱国祥已然嘴角抽搐,自己到底养了个啥玩意儿? 当沈有容铺好了床榻,再次来到院中时,赫然听到优美的儿歌声:“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 又见朱铭站起来,对她儿子说:“别坐着干唱啊,摆几个pose,再来点伴奏。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闹!” 白祺就跟鬼上身一样,迷迷糊糊站起,认认真真学唱跳:“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闹!” 朱铭一脸坏笑:“学得很好,改天再教你一种小鸡仔舞步。” 在这北宋的农家小院里,古代田园画风迅速崩坏。 严大婆站在屋檐下,脸色有些焦虑,低声对儿媳说:“这位朱大郎,是不是得了癔症?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沈有容主动为朱铭开脱:“姑母莫慌,非常人行非常事,高人往往有脱俗之举。” “俺怕他把祺哥儿带坏了。”严大婆担忧道。 沈有容沉默几秒,幽幽说:“祺哥儿很久没这般开心了。” 严大婆闻言一怔,看着愈发活泼的孙儿,顿时舒展眉头:“也对,娃娃就该闹腾。能跟娃娃欢实打闹的,定不是什么歹人……这爷俩落魄得很,都邋遢发臭了,你去烧点洗澡水,俺去找两身换洗衣裳。” 洗澡水还没烧好,严大婆已经拿着衣裳出来。 严大婆捧着衣物说:“朱相公,朱大郎,这是俺儿生前常穿的衣裳,两位先生要是不嫌弃,可以洗了澡换上凑合凑合。” 朱铭正在不着调的跟小孩玩耍,听到这话立即正经起来,拱手道:“岂敢嫌弃,老夫人有心了!” 朱国祥也上前答谢,从严大婆手里接过衣裳。 等待烧热水澡的时候,朱铭问道:“老夫人,可否借些食盐?门外那畜生,已经几个月没吃盐了,得弄些盐水给它喝。” “有的。”严大婆又去取盐。 不多时,便端来一碗盐水,小心递到朱铭手里。 朱铭把瘦马放进院中,马儿伸舌头舔了一口,尝到盐味极为兴奋,脑袋埋下去就没再抬起。 沈有容悄然走来,低声说:“姑母,水烧好了,缸里剩得不多,俺再去挑些回来。” 父子俩都在看马儿喝盐水,竟没有注意到,沈有容挑着水桶摸黑出门。 把畜生伺候舒坦了,严大婆才说:“洗澡水烧好了,你们哪个先去洗?” 朱国祥道:“你去吧。” 朱铭也不谦让,跟随严大婆去洗澡的地方。洗澡水有些烫,须舀些冷水来勾兑,朱铭很快发现水缸快要见底了。 他跑回院里对父亲说:“缸里水不够了,沈娘子也不在,估计已经去打水。” “我晓得了,你去洗澡吧。”朱国祥点点头。 朱铭自去洗热水澡,严大婆转身回屋。 院中的桌凳还未收拾,油灯也一直亮着。严大婆拿着针线出来,坐在昏暗的油灯旁,埋头默默纳鞋底。 朱国祥把小孩子拉到暗处,问道:“平时在哪里打水喝?” 白祺回答:“河里。” 朱国祥吩咐道:“你回祖母身边,不要乱跑。” “嗯。”白祺乖巧点头。 朱国祥估摸着方向往河边走,距离挺远的,至少有一里地。而且阡陌纵横,弯弯绕绕怕有一里半。 天上挂着弦月,繁星点点,夜间能见度不足一米。 走了好一阵,朱国祥终于听到动静,沈有容喘着粗气挑水而归。 “沈娘子,让我来吧。”朱国祥说。 黑暗中突然有声响,把沈有容吓了一跳,听清是朱国祥的声音,她连忙说:“不用,就快到了。” “让我来,我有力气。”朱国祥堵住小路。 沈有容只得把水桶放下,颇不好意思地说:“劳驾贵客了。” 两桶水有好几十斤重,穿越后身体素质改善,朱国祥挑起来非常轻松。 沈有容跟在后边,见其挑水动作很麻利,显然是干过农活的,不禁对父子俩的来历更加好奇。 一路无话,回到院外,沈有容连忙上前开门。 严大婆听到声响,抬头见朱国祥挑水进来,放下鞋底过去帮忙,数落儿媳道:“你怎能让客人动手?” 沈有容笑了笑,没有搭腔。 朱国祥说:“是我们添麻烦了,挑桶水不打紧的。” 朱国祥挑着水继续往里走,麻利的卸下担子,把一桶水倒进水缸里,另一桶水倒进大锅当中。又主动坐在灶前,往还未熄火的灶膛里添柴,这锅洗澡水是给他自己烧的。 严大婆看着朱国祥忙上忙下,嘀咕道:“家里是该有个男人。” “姑母说什么?”沈有容问。 严大婆把儿媳拉到里屋:“这几年,也是苦了你了。” 沈有容道:“姑母莫说这些。” 严大婆叹息一声:“家里孤儿寡母,难免让人惦记。俺这老婆子没甚本事,只能打走那些泼皮无赖汉。上门说媒的,也不止一两个,你都没给她们好脸色看……” “姑母到底想说甚?”沈有容打断道。 严大婆还在绕圈子:“你舅爷(公公)在世的时候,俺们家里还有八十亩地。俺那没福气的儿子,读书花销大得很,年年卖地换钱,把几间瓦房都卖了,到头来却死在外面。现如今,俺家的地只剩二十几亩,家里又没个男人,供养祺哥儿读书撑不了几年。” 沈有容会错了意,赌咒发誓道:“姑母放心,媳妇绝不改嫁,便是讨饭也要把祺哥儿养大。若是说话不作数,死了都让阎王爷割舌头!” “俺不是那个意思,”严大婆朝厨房指了指,“这父子俩怕也是大户出身,肚子里喝过墨水的。俺见那朱相公,干活麻利得很,该是近年来落魄了。他俩流落到俺们村里,连饭都吃不饱,恐怕也没甚去处。不如……” “不如什么?”沈有容问。 “不如招赘,”严大婆敞开了说,“那朱相公,模样周正得很,年龄也不算大,跟你颇为般配。” 沈有容本来没这心思,被婆婆一说,瞬间脸红起来,忍不住去想朱国祥的相貌。越想越羞,脸色通红,低头嘀咕道:“别人一肚子才学,是有大本事的,怎愿入赘娶一寡妇?” 严大婆却打得好算盘:“再有学问,也快饿死了。可以事先跟他说好,只入赘一半。” “入赘一半?”沈有容没听明白。 严大婆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他搬来俺家住,不改名换姓,跟你生下子女,今后也可以姓朱。但祺哥儿还是姓白,他得把祺哥儿拉扯大。他们爷俩有学问,还能教祺哥儿读书,这学费就能省下不少。家里多了两个男人,也不怕再被惦记。要是再没个男人当家,俺们手里那二十几亩地,迟早要被村人给侵占完了。” 沈有容再次想起朱国祥的长相,忍不住朝厨房看了几眼,这俏寡妇明显是心动了。 严大婆继续说:“村东头那块地,去年就被占了一垄,那天杀的白福德把田埂都移了。俺去请老白员外评理,白福德死不认账,仗着家里男人多,就是要欺负俺们两个寡妇。等你有了男人,就没得那般窝囊!” “可……”沈有容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还带着几分犹豫和担忧。 严大婆还在说:“往日打你主意的男人,都没安什么好心。这父子俩不一样,虽是今天刚认识,但那眼神正得很,俺老婆子看人准没错。那个朱大郎,还跟祺哥儿耍得来。那个朱相公,晓得帮你挑水,也是会疼人的。你莫怕改嫁了,祺哥儿被后爹欺负。俺老婆子也不傻,把田契捏在手里,他两个外乡人还能夺去?俺家那二十多亩田产,不怕被外乡人惦记,就怕本村本地的来豪夺!” 沈有容仔细思索,单在田产方面,外乡人确实比本村人更靠得住。 严大婆忽然又唉声叹气:“家里没男人是真不行,便那些佃户都要起歹心。又要供养祺哥儿读书,把地全卖完也撑不住,老婆子实在没有办法了。” 沈有容双手攥拳握着布裙,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含羞低头,细如蚊呐道:“姑母,俺愿嫁。只是……俺一个乡下寡妇,怕也入不得朱相公法眼。” 严大婆说:“多留他们住几天,俺先去探探口风。” 0015【男主人的书房】 “好爽啊,就没洗得这么痛快过!” 朱国祥端着油灯回客房,朱铭跟在后面伸胳膊抬腿,时不时还来一个体操动作。 在山里转悠半个月,一路披荆斩棘,又累又饿,精神紧张。陆陆续续,还遇到猛兽和歹人,心理和生理都已绷到极限,如今总算可以暂时舒缓一下。 洗澡可以放松,白天跟小孩逗闷子,同样是一种情绪宣泄。 人类,终究不是机器。 屋里有类似书桌的家具,朱国祥把油灯放好,转身打量四周的陈设。 朱铭也在到处转悠,瞅见角落里有个箱笼,就是《倩女幽魂》宁采臣背的那玩意儿,忖度道:“这里可能是男主人的书房。” 朱国祥捡起桌上一本书,封面印着《幼言杂字》。 翻开细瞧,全是儿歌般的打油诗,皆由常用字组成,方便孩童学习简单字词。 靠墙的床榻比较窄,可能用于读书疲倦了小憩。 朱铭笑着评价:“男主人挺有格调,就几间茅草屋,居然辟出个专用书房,而且还有用来休息的小床。” 朱国祥转身一瞧,出言制止道:“别乱翻人箱子。” “又没上锁,找本书读读。”朱铭从榻下拖出个木箱。 掀开箱盖,里面全是书! 而且为了防潮,箱底和箱壁都放有稻草。 朱铭捡起几本查看书名,啧啧称奇:“书香世家啊,北宋的科举教材全在这儿。” “我看看。”朱国祥突然来了兴趣。 科举教材被朱铭挑出来,剩下的书塞回箱子里。 一共拣出七部儒家经典,即《论语》、《孟子》、《诗经》、《尚书》、《易经》、《周礼》、《礼记》。 朱国祥仔细浏览完书名,说道:“果然跟明清不一样,不是考四书五经。” 朱铭阐述道:“《论语》和《孟子》必考,宋人叫做兼经。另外五部叫做大经,选择其中一部学习即可。所以北宋后期的科举,只学三部经书就能上考场。” “那倒是简单,花费十年时间,三本书硬背也能背下来。”朱国祥点头道。 “这是改革之后的,”朱铭说道,“在王安石变法以前,别说科举考试的书籍,就连科目都能让人头晕目眩。” 朱国祥不解问:“科目?” “你可以理解为某某专业,”朱铭解释说,“最好的专业是进士科,其他专业统称为诸科。什么九经科,什么五经科,什么三传科,乱七八糟一大堆,每一科的教材还不相同。” 朱国祥问道:“王安石的变法成果,不是被政敌废除了吗?” 朱铭说道:“科举改革内容没有废除,因为在科举改革方面,王安石和司马光是一致的。当时的名臣,只有一人反对,你猜猜是谁?” “苏轼?”朱国祥说出个名字。 朱铭顿感惊讶:“你怎么知道?” 朱国祥说:“当时的名臣,我只晓得有王安石、司马光和三苏父子。” 朱铭瞬间无语。 “这么说来,苏轼倒像是顽固派了。”朱国祥说。 朱铭详细说道:“苏轼对于科举改革,也不是全都反对,他只是反对取消诗赋。但这又属于改革重点,因为改革以前,诗赋在进士科的分量非常重。一首诗,一篇赋,这两样写不好,考进士肯定要落榜。” 朱国祥表达自己的观点:“确实该取消诗赋,哪能靠文学作品选官?诗赋改成了啥?” “申论。”朱铭吐出个现代词汇。 “呃……好吧,非常合理。”朱国祥做出最终评价。 苏轼,还反对试卷糊名,理由是可能选出道德败坏者。 朱铭随手拿起那本《孟子》,踱步走到书桌前,借助油灯的光亮翻看。 准确来说,这是一本《孟子章句》,由东汉经学家赵岐做注解。 朱铭只读过朱熹的《孟子集注》,上大学时囫囵翻了几章,就扔进抽屉里吃灰尘。 后来搞自媒体,为了做理学系列视频,他把《四书集注》都翻烂了。古文水平倒是大有长进,可惜点击率低得愁人,而且掉粉非常严重,因为客观评价朱熹会被键盘侠拉黑。 此时此刻,阅读赵岐的《孟子章句》,朱铭自然而然想起《孟子集注》。 朱熹的种种批注,清晰浮现于脑海,跟赵岐的批注两相对照。 翻看几页,朱铭大概看明白了。 赵岐的批注一板一眼,下笔时特别守规矩。而朱熹的批注则夹带私货,完美体现啥叫“六经注我”,通篇都在用《孟子》阐述理学。 正要把书放回去,忽从书中掉出一张纸。 朱铭捡起来阅读,纸上抄写着王安石的《王霸论》。末尾还有抄写者的读后感:朝闻道,夕死可矣! 王安石不仅是改革家,还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理学家。 《三经新义》是改革派的思想武器,被王安石确立为科举唯一指定工具书。司马光后来得势,也只敢把王安石的《字说》给禁了,依旧允许考生引用《三经新义》来答题。 无他,这三本书太厉害了! 甚至后来朱熹写《四书集注》,也是沿着《三经新义》的路子在走。 朱铭快速翻找完全书,发现书里夹着许多小抄。除了王安石的文章,还有二程、张载、司马光、吕惠卿等人的作品,内容都是对《孟子》经义的阐述。 朱铭感慨道:“这本书的主人,看来是真心向学啊。” 古代资讯传播缓慢,书籍扩散也受地域限制。想收集到各家之言,就必须四处游学,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朱国祥却没心思看书,他已经坐到了床上。 被褥面子明显是麻布做的,但并不粗糙,而且异常柔软,也不晓得用了什么工艺。 被褥里子同样软软的,朱国祥以为填充了棉花,但仔细去摸,又有类似秸秆的玩意儿。 研究半天也搞不清楚,朱国祥忍不住问:“古代用什么填充被子?” “棉花。”朱铭还在看书。 “除了棉花呢?”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有钱的用羊毛、鹅毛、鸭毛,没钱的用稻杆、麦秆、芦花,反正是能用啥就用啥。” 朱国祥缩进被子里问:“看书半天有啥发现?” “没什么特别发现,这本书的主人做了很多小抄。”朱铭说。 朱国祥嘱咐道:“睡觉吧,省着用油,对眼睛也不好。” 朱铭把书塞到箱子里,俯身推回榻下。 吹灯睡觉。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穿越以来担惊受怕,还没有睡过囫囵觉。 等朱铭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的半上午了。 朱国祥正在穿衣服,有些短小,凑合着穿。鞋子也是这家男主人的,朱国祥脚大,后跟提不上来,只能当拖鞋趿拉着。 朱铭打着哈欠穿衣,睡眼惺忪出门,发现自己老爸正在漱口。 “就咱俩?”朱铭问。 朱国祥把嘴里的水吐出来:“一个人都没见着,估计是干活去了。”说着朝院中指去,“还有那匹马。” 马儿昨晚喝了盐水,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冲朱铭摇头晃脑打响鼻。 又过十多分钟,严大婆挑着木桶回家,桶里还装着父子俩换下的衣服。 “朱相公,朱大郎,昨晚睡好没?”严大婆笑着打招呼。 朱国祥说:“托老夫人的福,睡得很踏实。” 严大婆拿起朱国祥的西裤,裤子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她无比好奇地问:“朱相公,这是什么料子?又不像绢布,也不像棉布,结实得很,价钱怕也贵得很。” “已经破了,不值几个钱。”朱国祥哪知道裤子是啥材料。 严大婆热情道:“裤腿破了好几处,等晾干了,俺寻块好布给朱相公补上。” “多谢!”朱国祥连忙说。 严大婆开始架竹竿晾衣服,晾到朱铭的t恤时,又自言自语道:“这个小人印得精细,印染匠可花了不少心思。就是脸不好看,说不出来的怪,怪得很!” 朱铭忍俊不禁,他喜欢贴身穿t恤,而这件t恤的正面,图案是某位明星在唱跳rap打篮球。至于明星的脑袋,换了张姚明囧笑熊猫脸…… 晾好t恤,严大婆又晾小裤衩。 朱铭尴尬到了极点,那裤衩子是他的,穿了半个月实在够脏。 掩饰尴尬有很多种方法,朱铭选择可以装逼的。他回屋拿出《孟子章句》,坐在屋檐下认真阅读,以此体现自己是个酷爱读书之人。 严大婆见了,对朱铭印象更佳,目不转睛一直注视,似乎看到自己死去的儿子。 曾几何时,儿子也这般年龄,也是坐在屋檐下读书。 严大婆的脸上浮起笑容,笑着笑着便流下老泪,横袖擦拭泪花走去厨房做饭。 朱国祥跟着去厨房帮忙,严大婆一番推辞,最后让他坐在灶前烧火。 手握火镰,朱国祥打了老半天,火星倒是溅起不少,可就是不能把柴给引燃。 趁着严大婆去淘米的空隙,朱国祥飞快掏出打火机。 还是现代科技更好用啊! 饭菜快要做好的时候,沈有容带着孩子回来了。 这年轻俏寡妇,穿着身粗麻布裙,挑着好大一捆柴,背上还有一筐桑叶,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小屁孩儿白祺跟在后面,也担着两捆小柴,一边走路还在一边背“人之初”。 朱铭赶忙放下书去迎接:“沈娘子,让我来吧。” “已经到了。”沈有容说。 朱铭只得把院门打开,从小孩儿身上接过柴禾。 沈有容卸下两捆大柴,解开绳索,整齐摆放在厨房外的屋檐下,又将一筐桑叶搬去蚕房里。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有些难以启齿道:“大郎,那《三字经》的许多典故,俺以前也没学到过。你能不能……能不能给祺哥儿讲讲《三字经》?”似乎觉得太唐突失礼,又连忙补充说,“在砍柴的时候,俺已让祺哥儿把开头几句背熟了。” “应该的,总不能白吃白住。”朱铭乐呵道。 (ps:难道大家忘了,穿越前朱铭直播时的沙雕言行?他闲下来的时候,本来就是个沙雕,跟小孩逗闷子纯属恶趣味。另外,主角父子都不会入赘。) (求票,求收藏!!!!!) 0016【赤道黄道】 今日饭菜,居然有肉! 韭菜炒腊肉。 腊肉不多不少,刚好切了三片,剩下的全是韭菜。 朱铭一片,朱国祥一片,小孩子一片,三片腊肉就分完了。根本没法拒绝,严大婆筷子夹肉,硬往他们的碗里塞。 粟米粥也换成了粟米饭,依旧没有脱壳,口感有些欠佳,但好歹是顿干的。 吃过早饭,严大婆扛着锄头出门,说是要去给麦子除草。她家有二十多亩地,大部分佃租给村民,但也留着一亩自己耕种。 沈有容则去洗碗刷锅,接着又喂鸡,然后再扫地。 几间屋子都扫了,又来扫院子。 扫院子的时候,还有意外收获,发现两坨马粪。马粪当然要收集起来,用于堆肥种庄稼。 把屋内屋外都打扫干净,沈有容又去篱笆墙下除草,提来洗碗水浇灌菜畦里的蔬菜。 至于小屁孩儿,正在专心致志练毛笔字。 可能是为了节省纸墨,白祺用毛笔蘸着清水,蹲在院子里往地上写。 不怕伤到笔毫,这破笔是自制的,给朱铭写《三字经》那支才是买的。 “嘿,朱院长,你看啥呢?”朱铭伸手遮挡老爸的视线。 朱国祥表情有些尴尬,收回目光说:“我在看宋代百姓种的是什么蔬菜。” 朱铭调侃道:“我怎么觉着,你在看浇菜的人?” “我又不是色狼。”朱国祥打死不承认。 朱铭笑着说:“偷看就偷看呗,你狡辩个啥?大龄单身汉突然变年轻,心灵有骚动也很正常。” “不是你想的那样,”朱国祥急着解释,“你看这沈娘子,像不像你妈年轻时候?” 朱铭挖苦道:“在您老眼里,只要是漂亮女人,都像我妈年轻时候,反正最终解释权在你。” 朱国祥急道:“我不是说长相,说的是那种气质。气质你懂不懂?” “气质这玩意儿可就玄了,你怎么讲都可以。我懂的,不用再说,解释就是掩饰,”朱铭嘿嘿笑道,“五十多岁的人,要是娶个二十出头的俏寡妇,你说这该不该叫老牛啃嫩草?说是吧,你又变年轻了。说不是吧,你心理年龄……” “滚蛋!”朱国祥恼羞成怒。 朱铭乘胜追击:“急了,有人急了。我知道是谁,但我就不说出来。” “懒得理你。”朱国祥愤然走开。 斗嘴获胜,朱铭得意洋洋,乐得吹起了口哨。 朱国祥缓步来到沈有容身后,望着远处的油菜田问:“再过个把月,这些油菜就要熟了,收割油菜以后改种什么?” 沈有容还在浇菜,头也没抬,回答道:“种稻子。” “西乡县都是油菜水稻轮种吗?”朱国祥问。 沈有容站起揉了揉腰:“以前都不晓得轮着种,平白荒废地力。俺听爹说,是蜀中百姓带过来的法子,转运使便勒令各州县务必推广。” 朱国祥又问:“沈娘子家也种油菜和稻子?” “孤儿寡母,种不得那个,”沈有容说,“换季种油菜的时候,种得少还罢,若是多种一两亩,排水翻地麻烦得很,稍有差错就误了农时。这油菜和稻子轮种,家里得有壮劳力才忙得过来。” “油菜育苗移栽就是,哪里忙不过来?”朱国祥说。 沈有容疑惑道:“俺只晓得秧苗移栽,这油菜苗也能移栽?” “可以的。”朱国祥开始仔细打听北宋的耕种方式。 片刻之后,问明白了,才回去找儿子讨论。 朱铭笑得贼兮兮:“可以啊,朱院长,都开始勾搭了。” “别扯废话,”朱国祥表情严肃道,“南方我不清楚,只说汉中这边,水稻种植流程已经基本成熟,但还不懂控水旱育秧的方法。因此水稻种植,受气候和地理条件制约更严重,无法达到古代水稻产量的极限。” 听到是说正事,朱铭也收起笑容:“那个控水旱育秧方法,能够提高多少产量?” 朱国祥仔细解释道:“不好统计,得看具体情况。这种方法的优点是,提高秧苗素质,降低育秧成本,增强防病抗病能力。” “为啥旱育秧就能提高秧苗素质?”朱铭有些好奇。 朱国祥整理措辞,尽量说得能让朱铭听明白:“控水旱育,秧苗在干旱环境生长,土壤水分影响苗根的分化,控制了部分苗根的发生,从而增加了潜伏根数量。同时,旱育秧的细胞质浓度提高,营养物质积累丰富,植株一直处于高能状态。当旱育秧移栽到水田里,已分化但没伸长的根原基,就会迅速发展为新根,形成发根的爆发力……” “停停停,您老不用再说了。”朱铭对这玩意儿实在不感兴趣。 控水旱育秧技术,是在明代出现并推广的,使得明代水稻亩产迅速超过宋代! 朱铭虽然不懂种地,却懂得如何利用此事:“如果我们指导技术革新,帮助老百姓增产增收,就能很快获得乡民尊重,从而在西乡县牢牢的站稳脚跟。” 朱国祥继续说:“还有,汉中地区的农民,已经掌握油菜水稻轮种技术。但他们还不懂油菜育苗移栽,因此换种油菜时得抢种,需要在短期内加倍投入劳动力。如果使用油菜育苗移栽技术,不但可以减少劳动力投入,还能提高油菜苗质量,增强油菜抗病能力,提高油菜的亩产量。” 朱铭不禁问道:“育苗移栽很简单吧?” “是很简单,但也有诀窍,”朱国祥说,“并且可以配合控水旱育秧技术,因为旱育秧能够推迟插秧,让轮种的时候不需要那么抢时间。” 水旱轮作,可改善水田的透气透水性,提高土壤肥力,减少病虫和杂草危害。 油菜水稻轮种的出现,是中国古代南方农业的一次突破。 目前,油菜水稻轮作方式,只差旱育秧和油菜育苗移栽,补齐了就意味着此法彻底成熟。 朱铭问道:“沈娘子家里,有没有种水稻?” 朱国祥摇头说:“没有,她家的田产,大部分都租出去了,自己只在旱地种些麦子、小米之类。伺候水田需要壮劳力,还涉及耕牛、灌溉,孤儿寡母的不好弄。” 朱铭说道:“你那两种新法子,不能直接跟农民说,空口白牙的他们不信。我们先要弄出些成绩,让村民知道咱是农业高手,然后他们才会乖乖听话。等增产增收尝到甜头,农民就会彻底信服,从而对我们变得尊敬。” “可沈娘子家里不种水稻和油菜啊,我们没地方搞示范。佃租出去的水田,不可能说收回就收回,那等于在砸佃户的饭碗,对沈娘子还有我们的名声都不利。”朱国祥头疼道。 朱铭说道:“我们有红薯,还有玉米种子,在山上开荒就能种,收获的时候肯定打出名气。你还有没有别的花样?” 朱国祥望着远处的群山:“从山里采集野香菇,自己制作菌种,可以人工种植香菇。顺便做出灵芝的菌种,把磨盘大的灵芝也种出来!” 人工香菇种植技术,在古代也有,但要等到赵九建立南宋。该技术的发明者叫吴三,被尊称为“吴三公”,死后还建庙立祀,民间奉其为“菇神”。 朱国祥指着篱笆墙下的菜畦,笑道:“看到没?黄花菜。” “看到了,还没开花。”朱铭道。 朱国祥说:“有了黄花菜,就能提取秋水仙碱,诱导植物多倍体培育良种。蔬菜,粮食,包括蘑菇,都能这样搞。” 朱铭问道:“提取秋水仙碱,需不需要高端器材?” 朱国祥道:“先得搞到蒸馏酒,50度以上就行。把黄花洗干净,泡在酒精里,高温回流提取,得到的上清液就富含秋水仙碱。” “这么简单?”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反问:“你觉得能有多复杂?” 沈有容打理好菜畦,又去厨房屋檐下,把之前挑回家的柴禾,一部分砍成小截搬去厨房,剩下的全部靠墙码放整齐。 至此,农活依旧还没有做完。 沈有容拿出干净麻布,将上午采回的桑叶,一叶一叶挨个擦拭,提到蚕房去喂养蚕宝宝。 把蚕给喂饱了,再将蚕屎收集起来堆肥,沈有容终于来到院里,对朱铭说:“大郎,劳烦讲解《三字经》。” 不仅给孩子讲,更是给大人讲。 因为白祺年幼记不住,只有让沈有容记熟了,今后才方便辅导儿子。 此时已是中午,但家家户户都没炊烟。 朱铭在院子里坐下,问道:“沈娘子哪里不懂,可以指出来。” 沈有容居然知道孟母、窦燕山、黄香、孔融等诸多典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曰黄道,日所躔。曰赤道,当中权。此句是何意?” 朱铭去屋檐下的柴堆中,折来一截枯枝,在地面画图案:“这是大地,这是太阳。周天有365度,太阳每天走1度,把太阳每天所在的位置,连起来就是一个圈。这个圈,便称为‘黄道’。这就叫‘曰黄道,日所躔’。” 接着,朱铭又画一个大圆球:“此为天球,包裹大地。上方为天北极,下方为天南极,南北极串联为轴,绕此轴在天球中央画圈,画出来的圈便是‘赤道’。这就叫‘曰赤道,当中权’。” 这玩意儿有些类似地心说,宇宙就是个天球,大地在天球的最中央,太阳围绕地球做旋转运动。 朱铭没法解释更多,也不可能讲现代天文知识。 毕竟,沈有容连黄道赤道都搞不清,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看着地上的图案,沈有容仔细琢磨,消化了好久才弄明白,由衷敬佩道:“大郎真有学问!” 白祺这小屁孩儿,却望着代表大地的圆圈发愣,忍不住问:“大地是圆的吗?” 没等朱铭开口,沈有容便说:“天圆地方,大地是方的。” 白祺又问:“大地飘在天球里,为什么不落下去?” 沈有容无法作答,看了看地上的图案,不由抬头望向朱铭。 朱国祥却是不喜欢糊弄的性格,他从儿子手里夺过枯枝,在地上画太阳系模型:“大地是圆的,不但是圆的,还是个球。这是太阳,在中间不动,大地和金木水火土五星,日夜不停围绕着太阳旋转。这里是月亮,月亮也是个球,围绕着大地旋转。” 沈有容听得瞠目结舌,白祺却是两眼放光,这小屁孩觉得好神奇。 紧接着,朱国祥又依靠太阳系模型,解释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解释为什么日出东方而落向西山。 沈有容攥紧拳头,把拳头当成地球,晕乎乎说:“俺们住在球上面,那球下面可有住人?” “有人。”朱国祥道。 沈有容为地球另一边的人类担忧:“那些人掉下去怎办?” “掉不下去,地球具有万有引力。”朱国祥说。 “万有引力是甚?”沈有容追问。 听着老爸继续解释,朱铭撇撇嘴,走到篱笆墙边看远处风景。 就这十万个为什么的架势,今天是别想讲《三字经》了,既然老爸那么有闲心,朱铭也懒得过去掺和。 0017【卦象】 朱国祥还在院子里讲天文知识,无聊之下,朱铭跑去书房取来《易经》阅读。 科举必考的《论语》和《孟子》,朱铭脑子里全都装着,而且还是朱熹注解版,吊打当下绝大部分士子。 仅凭这个外挂,就能冒充半个儒学宗师。 如果要通过科举做官,剩下的几部经书,还得选一部作为本经。 《诗经》,朱铭虽然读过,但读的是近代注解版,拿去考试比交白卷还严重,会被阅卷官判定为思想有问题。 《周礼》,很抱歉,朱铭摸都没摸过。 《礼记》,朱铭虽也读过,但只跳跃着乱翻,脑子里只有翻过那几章。 《尚书》,开篇太过枯燥,朱铭好几次拿起,都没能坚持读完尧舜禹三章。 只有《易经》,朱铭认认真真看过明代《五经大全》的易经部分。虽然涉及宇宙观和意识形态的内容,朱铭觉得大部分都是狗屁,但为了做视频也就强忍着扫完。 为啥是狗屁? 因为明代官方编写的《五经大全》,很多内容脱离了五经本义,牵强附会着往理学上靠。外皮还是五经的外皮,可里面全是程朱理学的思想。 现在手里的这本《易经》,名叫《周易正义》,由魏晋王弼作注,由唐代孔颖达作疏。 朱铭一边认真翻看此书,一边跟明代版本对照。 好家伙,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明代《周易大全》就像是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而唐代《周易正义》则是清水出芙蓉的花季少女。 这次,朱铭是真看得津津有味,恍然间已忘记光阴流逝。 等朱铭回过神来,严大婆都收工回家了,正在厨房里烧火煮饭。 沈有容淘米进屋,将陶锅放在灶上。 严大婆一边添柴,一边发问:“朱相公还在教祺哥儿念书?” “一直在教,从晌午教到这时,”沈二娘心情愉悦道,“朱相公很有耐心,俺们不懂的地方,他反复讲一二十回,也不嫌弃俺们脑瓜子笨。” 严大婆听得欢喜,又问道:“这朱相公跟他儿子,哪个学问更好?” 沈有容仔细想想说:“应该都差不多,可朱相公愿意细讲,朱大郎只讲个大概。” “年轻人是更浮躁,耐不住那急性子。”严大婆说。 沈有容突然低声说:“姑母,这父子俩厉害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咧。朱大郎讲的天文,寻常士子能学到的。可朱相公讲的天文,恐连俺爹都没听过,天上星星怎转的他都晓得。朱大郎应该也懂这些,他听朱相公讲课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严大婆惊骇道:“还晓得天文秘术,莫不是陈仙师般人物?” 陈抟老祖在朝廷的刻意宣传下,再经过传奇小说的演绎,早已在宋代家喻户晓,就连乡间村妇都有所耳闻。 “反正不是寻常读书人,”沈有容低声说,“朱大郎一直在看《易经》。” 严大婆的儿子、沈有容的亡夫,所治本经为《周礼》。他以前跟家人说过,《易经》太过玄妙深奥,自己只能随便读读,想要精研非得有名师指导不可。 因此在婆媳二人心中,能读《易经》的都非常厉害! 做好饭菜,沈有容去搬桌凳,严大婆去拿碗筷。 来到院子里,却见朱铭正蹲地上,扔出几根枯枝做的小棍。 严大婆好奇问:“大郎在做甚呢?” “算卦,好久没算了。”朱铭随口回答。 他真会算卦,这玩意儿不难,懂加减乘除就可学会,难的是如何能够算得准。 偶尔,朱铭还会开直播,给那些沙雕网友算卦。 严大婆连忙跑到儿媳身边,低语道:“还会算卦呢。” 朱国祥却不喜欢神神叨叨的东西,帮着沈有容摆放好桌凳,站那儿喊道:“别搞封建迷信了,快过来吃饭!” 朱铭走过去坐下,将长短不一的小棍,排列摆放在桌上说:“我在测咱们的运势前程,你难道就不想听一下?” 虽然不信风水算命,但这种玄乎的东西,又让人不敢完全无视,朱国祥看向那些小棍:“说说。” 朱铭把长短小棍全部排好,开始讲卦:“本卦是泽山咸。山中有泽,山水交感,君子应当虚怀若谷,谦虚接受他人建议。如果娶妻,则大吉。咸卦原文就是,亨,利贞,取女吉。” 说到这里,沈有容满脸通红,严大婆则笑得露齿。 朱铭继续说:“如果要做大事,万万不能急躁,应该等待时机而动。物击则鸣,识时知机。” “所以,你不要乱来,安心种地谋发展。”朱国祥提醒儿子,别整天想着打仗做皇帝。 朱铭说道:“此卦的完整意思是,立大志,不盲从,虚怀纳士,伺机而动。” 说完这些,朱铭开始变动卦象,把由上到下第四根长棍,折断成两根短棍放回去:“九三爻动,变卦成泽地萃。此卦江河泛滥,沧海横流,洪水淹没大地,众生纷争,危机四伏。务必顺天任贤,未雨绸缪。只有做好准备,又顺时而为,方可大吉大利。” 朱国祥联想到北宋末年的乱世,惊讶道:“这么邪乎?你瞎编的吧。” 朱铭继续讲解卦象:“这个发生变动的爻,爻象为:咸其股,亦不处也。志在随人,所执下也。” “什么意思?”朱国祥询问。 朱铭解释道:“大概意思是,都火烧眉毛了,别想着安居静处,也别想着自我克制。可如果不克制,随大流跟着别人妄动,又会被人所牵扯束缚。因此,必须坚持自己的本心,不随大流盲动,不要被人掣肘。该躁动就躁动起来,遵从自己的大志,随心所欲去拼搏!” 朱国祥瞬间沉默,愈发怀疑是儿子瞎编的,想忽悠自己去改朝换代争天下。 朱铭笑道:“我也感觉挺邪乎的,信不信随你。这个变卦叫萃卦,萃是聚集、团结的意思。今后想要成事,你我必须团结,最好还能聚集团结更多人。” “团结,我明白,这个最重要。”朱国祥点头说。 婆媳二人在旁边听着,听得半懂不懂,隐隐感觉他们想做大事。 但不管如何,朱家大郎肯定会算卦,再加上还懂天文,多半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严大婆本来想要招赘,此刻难免有些心虚。 她家这座小破庙,恐怕容不下大菩萨,朱铭父子俩越优秀,严大婆就越不敢开口提婚事。 收起算卦的长短小棍,朱铭开始做正事儿了:“老夫人,我父子俩身无分文,只剩一支毛笔还值钱,想卖给老白员外换些盘缠。可那白家的门房,根本就不识货,怎样才能见到白员外本人?” 严大婆说:“老白员外去年生了场大病,就不怎么出门了,俺们也不常见到。四月初二,是白家老太君九十大寿,肯定要大摆流水席。不仅乡邻可以去吃席,过路的客人也能去,说不定就能见见。” “今天是几月几日?”朱国祥问。 沈二娘说:“二月二十七。” “还有一个多月,”朱铭认真想了想,拱手问道,“老夫人,能否在贵舍借宿到四月初二?等卖笔换来盘缠,再一并付给食宿钱。” 由于父子俩表现得太过有学问,此刻又说有好笔可以卖钱,严大婆已经不敢提招赘之事。 毕竟,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愿意入赘? 严大婆说:“俺幼时读过几天书,虽然识字不多,却也懂得道理,不是那种市侩人。两位先生尽管住下,不要给甚食宿钱,能抽空教俺家祺哥儿念念书便好。” 朱国祥拱手道:“保证悉心教导。” 朱铭好奇问:“这附近没有村学或私塾吗?” 严大婆说:“老白员外家有私塾,请了一个西席先生,但只教他自家的孩童。” 沈有容说:“县城西边数里外,有个大村子,那里才有村学。俺爹便是村塾先生,等祺哥儿再长两岁,便要寄住在外祖家求学。” “原来是家学渊源,失敬,失敬。”朱国祥奉承道。 沈有容又说:“俺爹只是村中塾师,一辈子也没考得功名,教导蒙童自然可以,想学经书还得去县里。家里有钱的,更是送子弟去洋州,那里的书院老师名气很大。老白员外家的三郎君,便在洋州的书院读书,这次肯定也要回家给祖母祝寿。” 严大婆说:“三郎君跟俺儿是同窗,每次回村,都要来探望俺,还给祺哥儿送纸笔。”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看来不用等到四月初二的寿宴,那白家公子三月份就要回来。 一个在州城求学的士子,肯定更有见识,那支湖笔也能卖出更高价! 就在父子俩暗暗高兴的时候,突然院子外传来声音:“哟,都住上了,还给洗衣裳,严大婆这是要招赘婿?俺见过给女儿招赘的,还没见过给儿媳招赘的。” 朱铭扭头看去,却见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站在院外小路上嬉皮笑脸。 严大婆脸色瞬间黑沉,起身去拿洗衣服的木棒,抄着棒子破口大骂:“白福德你个杀千刀的,去年占了俺家一垄地,老婆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再敢乱嚼舌头,老婆子豁出命也要跟你拼了!” 白福德却不理会严大婆,而是望向沈有容:“俺死了老婆,二娘你没了老公,俺两个多般配啊。你瞧不起俺没读过书,想找白面书生改嫁也成。可你找两个破落户是甚意思?这两个外乡人,跟叫花子一样,昨天挨家挨户讨饭吃。你养汉子也别养这种,传出去没的让人笑话。” 沈有容冷笑:“莫装模作样,你那心思谁人不晓得?不就是惦记俺家那二十几亩地?俺便改嫁给乞丐,也不会嫁给你,趁早死了那贼心!” “还不快滚!”严大婆怒吼。 白福德脸上浮现出怒意,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当下也没再胡搅蛮缠,而是转身快步离去,走到附近一户人家时,突然扯开嗓子大喊:“沈二娘养汉子咯,捡两个叫花子招到屋里头……” “无耻!”沈二娘气得浑身发抖。 0018【家父当年驾船出海】 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古皆如此。 等到第二天,附近村民出门干活,全都有意无意朝这边绕。 虽然没人再出言不逊,但他们看到朱铭和朱国祥,脸上便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即便朱家父子躲屋里,村民也能看到院中那匹瘦马,然后眼神不自觉的往屋内瞟去。 半上午吃饭时,婆媳俩愁容满面。 最后还是沈有容安慰婆婆:“姑母莫要忧心,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个乱嚼舌头。” “唉,俺们两个不怕,”严大婆看向孙儿,“这事要传到四里八乡,就怕祺哥儿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娘怎生的不守妇道……” 沈有容瞬间沉默,她自己能挺住,但孩子怎么办? 朱国祥见婆媳俩为难,起身抱拳作揖:“是我们考虑不周,给两位带来麻烦了。不如这样,请借一些粟米和食盐,我们父子搬到山里去住,等近了四月初二的寿宴再下山。” 没等两位妇人开口,朱铭就说:“搬出去住有个屁用,谣言已经在村里传开。别说我们离开村子,就算我们离开西乡县,这谣言也会继续往外传,而且越传越脏,越传越离谱。”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朱铭问父亲:“你知道明星翻车怎么‘辟谣’吗?” “发布公告?”朱国祥道。 “你们这些体制内的老同志,完全不知道如何搞宣发,更不晓得如何做危机公关,难怪出恁多丢人现眼的事,”朱铭怒其不争的纠正道,“是转移民众注意力!谣言就是谈资,而传播谣言,是一种能彰显自我的社交方式。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谈资,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没人再关心最初的谣言了。” “有道理,你有什么办法?”朱国祥对此颇为赞同。 朱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跟老夫人、沈娘子,带着祺哥儿去山里躲一躲,顺便可以去山林里砍点柴。等你们下午回来,这事估计就搞定了。” “你有把握?”朱国祥表示怀疑。 朱铭笑道:“不说十成把握,七八成还是有的。几个村中愚夫愚妇而已,忽悠他们有什么难度?” 什么体制,什么明星,什么翻车,什么危机公关,婆媳俩虽然听不懂,但她们知道朱家大郎有办法。 严大婆去洗碗的时候,沈有容把桑叶擦干净,对朱铭说:“大郎,俺把蚕粪扫了,桑叶也擦干净了。到晌午的时候,麻烦你帮忙喂蚕。一共有六簸盖蚕,俺把桑叶分成六摞,每个簸盖喂一摞。” “放心吧,我晓得怎样喂蚕。”朱铭自信满满道。 如何喂蚕,朱铭当然不懂操作,但他懂怎么支使免费劳动力。 见朱铭拍着胸膛打包票,沈有容也不再多说,反正每天喂蚕四次,偶尔少喂一顿影响不大。 一切准备妥当,朱国祥便跟着婆媳俩,带着孩子出门上山。 路过一块麦地时,正好有村民在劳作。 那人瞧了几眼朱国祥,主动打招呼道:“严大婆,砍柴去啊?” “砍柴,家里柴禾不够了。”严大婆道。 “那你当心,破路陡得很,下山别摔着。”这村民似乎还很善心,就是那笑容很怪,已经打主意回家聊八卦了。 严大婆道了声谢,便加快脚步前进,总感觉被人盯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到了半山腰,是大片的茶场,这里看不见几个人。 沈有容还是心中忐忑,问道:“朱相公,大郎真有法子?” 朱国祥保证说:“两位放心,犬子虽然正事不干,但耍小聪明却很厉害。几个村民,应该难不倒他。” 婆媳俩没再多问,只能选择相信朱铭可以平事儿。 …… 家里只剩朱铭,还有匹瘦马。 这货手脚不怎么干净,跑去抓了把豆子,摊手对马儿说:“快来吃,偷的,贼香。” 马儿大喜,张嘴就嚼。 约莫半小时后,院外的小路上,有个庄稼汉扛着锄头经过,忽然停下来偷瞧朱铭喂马。 朱铭不躲不避,甚至主动招呼:“收工回家啊?” 那庄稼汉是来看笑话的,此刻反而给整不会了,尬笑两声说:“啊……对对对,收工回家。” 朱铭自我介绍道:“我叫朱铭,南方来的。” “南方好,南方暖和。”庄稼汉只能尬聊,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朱铭又说:“油菜就快收了,这位大哥要不要帮工?” 庄稼汉连忙摇头:“不要帮工,俺家有劳力。” 朱铭笑道:“需要帮工就喊一声,我也没个生计,只想赚几顿饭钱。” “好嘞,俺帮你留意着,哪家要帮工就喊你。俺……俺家里有事,就先走了。”庄稼汉仓促结束这次交流。 朱铭挥手送别,自来熟道:“大哥好走,有空常来玩。” 过了一阵,又来个中年妇女。 “婶子好,俺叫朱铭,南方来的。”朱铭大大方方说道,还学着本地口音自称“俺”。 这中年妇女也是个自来熟,见朱铭主动搭话,顿时燃起八卦之魂:“后生是南方哪里的?” 朱铭随口胡诌,捡远了说:“俺家住在广南路。” 中年妇女追问道:“广南路在哪?俺只晓得梓州路、夔州路、京西路,还真没听说过广南路。” 朱铭说道:“远着呢,在荆湖路的更南边。” “荆湖路又在哪?”中年妇女愈发好奇。 朱铭招手道:“婶子且进来说,俺给你画地图。” “那可好得很。”中年妇女站在门外,笑呵呵等待朱铭打开院门。 朱铭把这妇人请进来,拿根棍子在地上画简易地图。简易得不能再简易,大宋疆域被他画成一块饼:“这就是俺们大宋,官家的皇城开封在这里。这里是利州路,下边是婶子说的梓州路、夔州路。这边是荆湖路,更南边就是广南路。” 估计是第一次看到地图,中年妇女都不打听八卦了,盯着地图看半天:“杭州在哪?俺当家的上回进城,听说新来的知县是杭州人。” 朱铭随手画圈:“杭州在这边。” 中年妇女惊讶道:“那可远得很,当官的得走多久才来俺们县啊。” 朱铭开始瞎扯淡,害怕自己说太多听不懂,刻意学着本地口音并放慢语速:“杭州俺去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光是那杭州城里的百姓,就比整个西乡县的人多。你上街都不好走路,前后左右全是人,还有拉货的骡子、驴子。街两边全是店铺,想买啥东西都有。杭州人喜吃鱼翅,你知道鱼翅是啥不?就是海里的鲨鱼,有钱人家不吃鲨鱼肉,专吃鲨鱼的鳍……” 中年妇女听得一愣一愣,脑子里全是对未知世界的想象。 朱铭继续胡编乱造,天南海北一通乱侃,甚至讲起了海外食人族的故事。 讲着讲着,院外又“路过”一位村民。 本着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的原则,那村民也被朱铭请进来听故事。 不知不觉,听众渐渐增加到五人。 两男两女,还有个孩童。 讲到关键处,朱铭突然闭嘴,转身朝蚕房走去。 一个村妇喊道:“小秀才,你干啥咧?快把那野人国的故事讲完!” 秀才在宋代不是功名,仅仅是对读书人的尊称。。 朱铭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着说:“蚕还没喂,等俺喂完蚕再说。” “俺帮你,边喂边讲。”妇人快步追来。 包括那个小孩,五人全都跟进房里,手脚麻利的拿起桑叶,根本不需要朱铭亲自动手。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这不就搞定了? 喂完蚕宝宝,众人回到院中。 “啪!” 朱铭以棍击地,充当醒木来用:“却说那极南之地,万里大洋当中,有一个化外岛屿。俺爹有次随船出海,遇到大风大浪,在海上飘了两个月,差点就活生生渴死!” 一个老妇人提出疑问:“小秀才刚说大海全是水,咋就在海里渴死呢?” “海里全是水不假,可海水盐分重啊,越喝越渴,喝多了要死人的。”朱铭解释道。 有个老汉惊喜道:“海水里有盐,那住在海边的人家,就不用花钱买盐了?” 朱铭说道:“海水可以煮盐,大宋官府在海边设了很多盐场。把海水倒进锅里煮沸煮干,这剩下来的物什就是盐。不过嘛,海水还有毒,直接喝是不行的,喝多了就要被毒死。” “你们莫要乱说话,快听小秀才讲故事,”另一个妇人催促道,“海里飘了两个月,飘到哪边去了?” “咳咳!” 朱铭咳嗽两声,拿出做视频吹逼的架势:“这位婶子也莫急,却说俺爹坐船失了方位,在那万里大海一直飘着。口渴了,喝水只能等下雨。这吃的,还要自己弄。船上已经腐坏的食物,就扔到甲板上当诱饵。人藏在旁边,等海鸟下来吃食,人就扑出去把海鸟抓住……” “大海里有鲸鱼,俺爹就看到一头。那鲸鱼浑身蓝色,没有鳃,在水里游几个时辰,就得浮到水面上呼吸。看到对面那座山没?好家伙,鲸鱼浮起来,就有那座山大。翻个身,差点把船掀翻了……” “且说那大岛上,有种畜牲怪异得很。脑袋像是耗子,却能两脚站立,身后拖着条长尾巴。母的肚子上还有口袋,生崽放进口袋里养……” “那天晚上,俺爹跟船员到了村里。村人都不穿衣服,腰间围着兽皮遮羞。他们还热情好客,请俺爹去吃饭。俺爹本来欢喜,快到吃饭时候,却惊吓得黄疸水都吐出来。你们猜吃的是甚?一个活人,喀的砍掉脑袋,脖子还在飙血。都不知道拔掉头发,脑袋就架在火堆上烤……” 随着时间推移,下午回家吃饭的越来越多。 他们经过这附近时,听到院子里很热闹,不由自主的好奇过来围观,然后就被各种离奇故事吸引。 听众围着朱铭,时而全神贯注,时而一惊一乍,说到血腥恐怖处,胆小者吓得发抖。 这些身居内陆大山的村民,许多连大海是啥都不知道,屁大点的小事都算轰动新闻。他们哪听过这般新鲜见闻? 渐渐到了饭点,有村民过来喊家人回去吃饭。 不但没把家人叫回去,自己都忍不住留下,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也有人饿得不行,飞快跑回家中,端起饭碗就走。家人忙问缘由,答一声听故事,于是全家都端着饭碗过来。 严大婆害怕时间短了,朱铭不能解决问题,估摸着快天黑才下山。 三人带着孩子回来,已经是黄昏时刻。 只见自家院子里,以朱铭为圆心,或坐或站围着好几十人。 “却说那美猴王,在菩提祖师那里学得法术。拜谢完祖师,手捻法诀,纵起一个筋斗云,就飞出十万八千里!”朱铭见老爹回来了,用棍子猛地敲地,“啪!天色已晚,明日再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些没吃饭的村民,急忙饿着肚子跑回家。 还有更多人,手里捧着空碗不肯走。 “小秀才,再讲一段,天还没黑!” “就是,就是,俺还没听过瘾哩。” “小秀才你先吃饭,吃完再讲,俺们等着你。” “边吃边讲,不耽误事。” “……” 沈有容目瞪口呆,场面如此热闹,简直难以想象。 并且村人对待朱铭的态度,不再是讥讽其勾搭寡妇,而是发自内心的热情欢迎。 寡妇绯闻时常有,海外故事从未听。 哪个更稀罕,村民们自然知道。 转移注意力,只是“辟谣”的第一步! 0019【朱院长拒婚女儿国】 严大婆背着一篓的桑叶,走在最前面把院门推开。 朱国祥、沈有容和白祺,三人都担着柴禾,陆陆续续走到院子里。 见主人家回来了,村民们纷纷问候,同时又忍不住偷瞧朱国祥。对于寡妇绯闻的热门八卦,他们依旧还在关注,不可能听几段故事就无视了。 但核心关注点,已经出现偏差。 在朱铭讲故事以前,对于村民们而言,朱国祥只是勾搭寡妇的野汉子。 可在朱铭的故事当中,朱国祥频频出现,一会儿出海做生意,一会儿跟海盗打仗,一会儿硬闯野人国,一会儿还在蓬莱遇到神仙。 一通乱七八糟的奇遇,让朱国祥浑身笼罩着神秘色彩。 勾搭村中寡妇算啥? 人家朱大相公,还曾被女儿国国王招赘呢! 就是不晓得,《西游记》讲到女儿国时,朱院长和唐僧会不会撞戏。 也有可能,朱铭挖坑不填,根本就讲不到那里。 村民们迅速围上来,一个个两眼冒光,七嘴八舌开始发问: “朱相公,那女儿国真的只有女人?” “朱相公,女儿国国王是不是美得跟仙女一般?” “朱相公,神仙教你法术没?” “朱相公,那野人国可天天吃活人?” “……” 朱国祥瞬间就被问懵了,脑子迷迷糊糊,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强行挤出人堆,准备放下柴禾回屋。 立即有几个庄稼汉,帮助朱国祥卸下柴禾。又有几个村妇,死死堵在前方。甚至有人伸手乱摸,想沾沾朱国祥身上的仙气。 由于故事太过离奇,村民们其实不太相信。 但万一是真的呢? 就像进庙拜菩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朱国祥的个子很高,视线越过村民头顶,径直看向自己的儿子。见儿子正在憋笑,朱国祥顿时就明白了,大吼道:“莫要多问,天机不可泄露,乱说话会遭天打雷劈!” 说完,朱国祥用力拨开挡道之人。 他穿越后体质得到改善,居然能轻松推开庄稼汉。 “嗙!” 朱国祥疾奔回屋,飞快把房门关上,不愿给儿子擦屁股。 婆媳俩快步去厨房煮饭,天色已快黑了,早就耽误了煮饭时间。至于小屁孩白祺,也被带到厨房里,外面人多嘴杂,害怕小孩子学坏。 有个村妇大喊:“小秀才,严大婆这才烧火,还等很久吃饭,你再讲讲美猴王!” “对,讲美猴王!”众人纷纷附和。 别说宋代了,就算是新中国的农村,若有人跑来说书讲故事,那也是全村出动热闹非凡。 曾有一个时期,新中国的许多县文化局,都设立了专职故事员。他们采集各种各样的故事,自己进行改编,删掉不健康的内容,然后走街串巷去农村。一到晚上,整村轰动,把打谷场挤得严严实实。 因为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天黑之后,连点灯都怕费油,听故事已是极致享受。 “那俺就再讲讲?”朱铭咧嘴笑道。 “讲,快讲!” 村民们齐声大喊,也有人快速离开,呼朋引伴叫来更多听众。 朱铭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张嘴便来:“却说那美猴王,一个筋斗云,便翻了十万八千里,学得法术回到花果山……” 讲着讲着,天色尽黑,人却越聚越多,至少有六七十个村民。 黑暗中,一个人影默默转身,拉着旁边之人说:“走了,回去。” “大哥,你先回家,俺听完故事再走。”旁边那人说。 此人呵斥道:“还听个屁,快走!” 这是白福德兄弟俩,闻讯赶来看热闹。弟弟迅速被故事吸引,白福德却一肚子郁闷,因为事情走向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兄弟共有五人,分别叫福禄寿喜财。 在农村,男丁越多越不容易被欺负。如果能找到靠山,好狠斗勇之下,还能去欺负别人。 他们的妹妹,本来在老白员外家当丫鬟,被造访白家的一位贵客看上。妹妹嫁给贵人做外室,虽然早已不受宠,但也有了天大的靠山。 老三白寿德,还得了长名衙前的差事,五兄弟合伙慢慢在村里坐大。 回到家中,老四白喜德问:“那边热闹得很,出了啥事?” 老二白禄德说:“讲故事咧,好听得很,俺不想走,大哥非要拉俺回来。” 老大白福德怒道:“故事,故事,就晓得听故事!你忘了俺们是去干啥的?” 白禄德说:“大哥,别个沈娘子不肯改嫁,你就莫要一直惦记了。她那当家的,死前跟三郎君是同窗,她爹也是村塾先生,俺们兄弟哪里讨得了好?” 老五白财德则说:“严大婆一把年纪了,也活不得几年。大哥要娶了沈娘子,那二十几亩地不就归咱家?俺觉得吧,大哥跟沈娘子很般配!” 白福德仔细思量,很快有了计较:“这两个外乡人,在村里已经有名气了。俺们不能用强,不管是打坏了,还是打死丢进河里,肯定都晓得是俺们干的。这沈娘子闹起来,恐怕要惹到官司。俺们不能出手,就请老白员外出手!” “老白员外大门都不出,他会管这个?”白财德感觉不靠谱。 白福德冷笑道:“李二的妹子,在白员外家做丫鬟。让她在白家传话头,就说沈娘子不守妇道,把外乡来的野汉养在家里,迟早会传到白员外和老太君耳朵里。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沈娘子一个人的事,干系到咱整个白家的名声!” “好主意,大哥的脑子真灵光!”白财德由衷赞叹道。 一想到沈娘子的俊俏模样,白福德就觉浑身痒痒,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脑筋飞转着完善计划。 …… 白祺这小屁孩端着油灯,小心翼翼来到院中,弱弱喊道:“朱家哥哥,俺娘喊你吃饭了。” 朱铭立即加快进度,胡乱讲了一段,便收尾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诸位乡邻,今天便讲到这里,明日天黑了再来,也不耽误大家白天干活。” 确实挺晚了,村民们虽未尽兴,却也不再纠缠。 主要是明天晚上,还能过来听故事,细水长流有盼头。 就在村民即将离开的时候,朱铭又说:“俺知道有人乱嚼舌头,今日便给大夥讲清楚。俺爹跟沈娘子的丈夫,还有白员外家的三郎君,曾经一起在外地游学。近日路过贵村,便顺道来拜访故友。可惜三郎君不在家,沈娘子的丈夫又病故了。俺父子俩盘缠耗尽,便借住在沈娘子家里,只等白三郎君回村叙旧。四月初二那天,还要给老太君祝寿呢。” 众人听到这个说法,已然信了大半。 主要是牵扯到白三公子,真话假话,等三公子下个月回来,到时候就啥事儿都清楚了。 朱铭明摆着扯大旗作虎皮,利用白家在村里的权威性,借助信息差发布“辟谣公告”。再结合之前讲的各种故事,给朱国祥营造神秘光环,同时又靠说书拉近与村民的关系。 多管齐下,尽量遏制谣言传播。 即便还有人乱嚼舌头,也会被巨量信息给冲淡。因为在今日之后,大家更喜欢讨论美猴王,更喜欢谈那些海外离奇经历。 真聊起寡妇绯闻时,鉴于还要听小朱秀才讲故事,村民们多半也会收敛一些。 而且,朱相公那么牛逼,连女儿国王的招赘都拒绝了,如果跟沈娘子勾搭上,那也是沈娘子攀上高枝有福气。 大家处在同等地位,谣言传出来是肮脏丑闻。 如果你跃升了等级,跳出寻常人的层次,再传谣言就变成了美谈。 可以这么举例子,如果沈有容的绯闻对象换成官老爷,村民们会是怎样的态度?当然是羡慕啊!哪还有鄙视和讥讽? 今后朱国祥表现得越优秀,谣言对沈有容的影响就越小。 村民们陆陆续续散场,果然不再谈论绯闻,而是兴高采烈的聊《西游记》。 听过故事的小孩子,还吵闹着要去捡棍子,拿在手里自称孙悟空,蹦蹦跳跳大喊:“兀那魔王,吃俺老孙一棒!” 等今后讲到取经,混世魔王就得被淘汰,小屁孩儿们喊的肯定是:“妖精,吃俺老孙一棒!” 院里终于清静下来,朱铭踱步回到堂屋吃饭。 灯火跳动,饭菜已经盛好。 白祺率先开口:“朱家哥哥,世上真有那孙悟空吗?” “瞎编的。”朱铭说。 小孩子失望无比,他一直在屋里偷听,心思早就飞到了花果山。 严大婆笑着给朱铭夹菜:“大郎真有法子,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这老婆子虽然不懂其中门道,但她能够感觉出来,村民的态度已经变了,不再拿寡妇绯闻来说事儿。 而做到这一切,朱铭只用了不足一天时间。 朱国祥问:“你说我跟白三公子一起游过学,等别人回来了露馅咋办?” 朱铭笑道:“严大婆不是说了吗?白三公子每次回家,都要来看望同窗的老母和妻儿,还会带来一些礼物,祺哥儿的纸笔就是他买的。这样的人,重情重义,事关同窗遗孀的名声,他会主动帮我们隐瞒的。” “你倒打得好算盘。”朱国祥表示认可。 朱铭叹息:“唉,以后有罪受了。今天讲得我嗓子发干,比连开十个小时直播还累。” 沈有容不晓得什么是开直播,父子俩总蹦出些奇怪话语,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热情道:“明晚再说故事,俺给大郎煮茶喝。” (感谢菜鸟克星、孤独症猫咪、望云山人、胡椒孜然酸菜鱼等众位兄弟的打赏和支持。) 0020【炒茶构想】 “悟空欢喜得很,拿来那宝贝一看。两头两个金箍,中间一截黑铁,上边刻着一行字,唤作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啪……我先喝口水。” 第二天傍晚,天色还没黑,村民们就开始聚集。 甚至有人顾不上吃,直接捧着饭碗来,生怕错过了什么故事。 如今虽已到农忙期,但还没有特别忙碌。 等再过些日子就不行了,采茶、种小米或高粱、收油菜、插秧、春蚕结茧……一系列农活等着,日夜都有事情做,空闲下来倒头就睡,哪还有精力来听故事? 且说今天讲到孙悟空硬闯龙宫,一众村民都给听傻了。 那可是龙王爷啊! 沈有容捧来一碗茶水,递给嗓子发干的朱铭:“大郎,先喝茶。” 朱铭接过痛饮,只喝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又苦又涩,贼特么难喝。 宋代的茶叶有三种,即茗茶、末茶和腊茶。 茗茶又称散茶,属于大众饮品,不但外形与后世茶叶类似,还可直接倒入开水泡着喝。但这玩意儿是蒸制的,不是炒制的,涩味没有去除,口感令人一言难尽。 真正的宋代有钱人,只喝末茶和腊茶,工序复杂,价格昂贵,清香可口。 见朱铭喝得表情古怪,沈有容不禁有些发窘。 这俏寡妇会错意了,认为朱家父子,以前肯定是富贵出身,因此喝不惯廉价的散茶。可是,末茶和腊茶又太贵,沈有容根本买不起,甚至因此生出自卑情绪。 自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朱相公。 朱相公满肚子学问,又见多识广,早年间还富贵过,她却只是个乡下寡妇。 “哈哈,这茶水劲大,”朱铭笑着又喝一口,“初觉太涩,再喝便甘,别有一番风味。” 听闻此言,沈有容终于开心起来,虽然她知道这是安慰之语。 朱铭继续讲故事,直讲到孙悟空怒闯地府,强行索要生死簿,把猴类全给勾销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时间已经很晚,明日还要起床干活,一些村民依旧不愿离开。 实在是太过震撼,孙悟空学了泼天本事,先压服四海龙王,再震慑十殿阎罗。如此做法,他们别说没听过,以前就连想都不敢想。 结尾还留了个扣子,说龙王爷上表告状,请求玉皇大帝做主。 玉帝又会如何处置孙悟空? 村民们此时心痒难耐,恨不得小朱秀才通宵讲完。 “散了,散了,哈哈,明日再讲。”朱铭转身回屋歇息,留下一群村民眼巴巴望着。 待所有人都散去,严大婆捧来茶水,私下打探道:“大郎,孙悟空可被玉帝抓了?” 对待听众,朱铭一视同仁:“老夫人明日便知。” 严大婆心里也急啊,却不好再问,折身回自己屋,脑子里全是西游记。 不一会儿,朱国祥提着木桶进来,没好气道:“朱大少爷,洗脚水来了,烦您高抬贵脚洗一下。” “有劳了,朱院长。”朱铭嬉皮笑脸。 朱国祥训诫道:“下次自己打洗脚水,我们动手慢了,就是沈娘子把水端来。” “我今天说书太忙,一时忘记了。”朱铭解释道。 朱国祥忍不住吐槽:“你讲《西游记》就直接讲,乱七八糟说一堆干嘛?说我出海经商就算了,还说我去过女儿国,说我在蓬莱仙岛遇到神仙。” 朱铭一本正经道:“抬高您老的身份啊。一来可以冲淡绯闻,二来给你革新农业造势。你的那些农业技术,甚至包括红薯和玉米,都可以说是仙人授予的。村民愚昧,讲再多都没用,他们更愿相信仙人授法。” 朱国祥仔细琢磨,居然点头说:“也对,这样做事更方便。” 朱铭突然问:“沈娘子泡的茶,你喝了吗?” “喝了,苦味还能接受,涩味太重就受不了。”朱国祥评价道。 朱铭问道:“你们农学院,有没有茶叶专业?” “有茶叶系。”朱国祥说。 朱铭追问:“你对宋茶了解多少?” “不太了解,只跟同事谈起过,”朱国祥仔细回忆道,“蒸茶在明代就淘汰了,新中国为了出口创汇,才重新启用蒸茶法,主要出口到日本、前苏联和俄罗斯。由于市场规模太小,蒸茶在国内一直不成气候。” 朱铭说道:“我也不好意思问沈娘子,是不是所有宋茶都这味道。但通过古书描述,似乎宋茶不加糖也是清香的。” 朱国祥却正好知道:“技术原因造成的。现代蒸茶技术革新过,使用科学手段,涩味大大降低,宋茶就没这种水平。我们院的茶叶系,就曾参与过技术革新,当时我还只是副教授。听同事说,宋茶也分档次。低档的就是这种散茶,卖给平民百姓喝。高档茶叶工序复杂,价格呈几何倍上升,能够完全去除涩味。” 朱铭琢磨道:“也就是说,炒茶代替蒸茶,是茶叶走向大众化的一个过程。让没有涩味的茶叶,价格变得低廉,且更容易制作,不再是富贵人家的专用品。” “炒茶还能节省采茶时候的劳动力。”朱国祥补充道。 朱铭问道:“采茶环节也不一样?” 朱国祥说:“制茶工艺不同嘛。宋代采茶,上午九点之前就收工,要的就是茶芽带着露水。后来采茶,九点才开始干活,因为带露水的茶叶,炒制的时候会烧尖。如此一来,宋茶的采茶时间就更短,需要投入更多的采茶工。” 朱铭猛拍巴掌:“我算明白了,为啥宋诗里描述采茶场景,动辄几百上千人一起出动。而这汉中山区,由于底层茶户的逃亡,导致采茶人手不够,一些茶场主不得不缩小规模,甚至负担不起重税而荒废茶山。” 关于宋茶,朱国祥也只晓得这些,毕竟他并非专业人士。 其实还有更多细节差异,比如蒸茶采摘时用指甲掐,而炒茶采摘时用手指掰。 宋代的顶尖茶叶,必须在朝阳升起之前采摘。 太阳升起之后到九点,时间越往后,茶叶品质就越低。八九点钟采摘的茶叶,只能用来做廉价散茶,根本进不了富人家的茶盏。 因此,采茶要按时间一拨一拨来。 趁着日头还没升起,赶紧采摘极品茶芽。第二拨采稍次的,也可以做中高档茶叶。第三拨采最次的,做成散茶卖给老百姓。 朱铭心里生出个想法,在这汉水流域,恐怕荒废的茶山不少。 等自己站稳了脚跟,有了钱财和人脉关系,就可以去占那些无主茶山。然后,研究出炒茶工艺,不说取代高档茶叶,至少能够攻克散茶市场。 “朱院长,你懂炒茶吗?”朱铭问道。 朱国祥摇头:“不懂。” 朱铭说:“我只看过炒茶视频,都是些网红发的,大致流程还记得,但其中诀窍完全不清楚。用料,火候,时间,这些一概不知,还得慢慢自行摸索。” “先种地吧,”朱国祥说,“就算我们有了茶山,也没那么多茶工,山区人口太少了。” 朱铭说:“陕西战乱就有人了,大量百姓逃到汉中地区。可惜要等太久,还有十多年时间,还不如我们革新农业,提高粮食产量就能增加人口。” 既然决定把汉中作为根据地,那么茶叶必须重视起来。 这玩意儿属于战略物资,不仅可以获得充裕资金,还能拿去跟少数民族交换战马。 0021【练剑】 算算时间,已在沈娘子家住了六天。 受生活环境影响,父子俩的作息自动调整过来。 有手机,但没电。 甚至油灯也不能一直点着,因为实在是太费油了。 晚上缺少娱乐活动,基本十点钟左右睡觉。 翌日,伴着晨光起床,帮忙做些农活,九点钟左右吃饭。 干活,看书,辅导小孩学习,下午五点左右吃饭。 稍微休息,开始讲故事,讲到晚上八九点散场。 充实? 不,空虚乏味! 朱铭决定找些事做,这天早晨起床,一番洗漱完毕,就拎着宝剑来到院中。 宝剑不用出鞘,甚至包在外面的毛衣都没拆。 他双手执剑,虚步站立。 随即落脚劈剑,虚步转为弓步,手腕旋动,身体略微左转,送出剑身上撩,继而又是斜削,然后向前点出,撤剑时重新变回虚步。 如此循环往复,舞出一个又一个剑花。 “你干啥呢?”朱国祥站在屋檐下。 朱铭回答:“练剑。” 朱国祥好奇道:“来来去去就这一招?” “别的我也不会啊,”朱铭仔细解释道,“而且这不是什么剑招,更类似练枪的在抖大枪,锻炼全身肌肉的协调能力,以及对剑的基本控制能力。这是我当初买剑的时候,卖家发来视频教我的。一直没空练,现在捡起来试试。” “感觉怎样?”朱国祥问道。 朱铭又耍了一阵,仔细琢磨体会道:“确实可以锻炼全身肌肉协调力,每次舞动剑花,都需要从脚到腰,再到双手进行配合。特别是腰,别看双手在舞剑,其实腰部发力才是关键。” 朱国祥评价道:“舞起来一点不好看,连公园老头儿的剑法都不如。” 朱铭无语道:“我跟公园老头儿比个啥?” “那你慢慢练吧。”朱国祥帮沈有容喂蚕去了。 朱铭并不是在那儿瞎练,每次挥舞宝剑,他都在体会力从何来。 脚上的力,腿上的力,腰上的力,后背的力,双臂的力,手腕的力……众力需要协调组合,否则不但动作别扭,出剑的感觉也不自在。 这是用剑之人,最基础的训练方法。 就好像,练功夫的在扎马步,练长枪的在抖大枪,打篮球的在学运球。 至于训练什么精妙招式,抱歉,朱铭还没达到那个层次。 练着练着,就浑身发热起来。 别看动作幅度很小,其实全身肌肉都在调动,就算今后不提剑砍人,这玩意儿也能用来健身。 蚕宝宝的早餐搞定,严大婆留在家里做农活,沈有容则带着朱国祥进山去了。 “这一大片茶场,都是老白员外家的,”沈有容站在半山腰上说,继续行走半个小时,过茶场之后又言,“这片山林也是他家的,外人不准进来砍树砍柴。” 朱国祥点头道:“难怪我们砍柴要走那么远。” 唐初的时候,朝廷抑制土地兼并,大部分山林湖泽为百姓共有。 唐中期以后,租庸调制彻底崩坏,不得不改为采用两税法。 大宋也沿用了两税法,并且彻底放开土地买卖。而且把地方基础建设,一股脑儿的扔给民间去搞,地方官员只起协调引导作用。 于是,地方豪强通过花钱搞基建,趁机疯狂霸占山林和湖泊。他们围湖造田,把公有湖泊变成私人良田。他们修筑堤坝、开挖水渠,以此获得附近的用水权力,百姓浇灌庄稼必须给水费。 整体来看,全国基础设施快速发展,农业生产力也大幅提高,但豪强对地方的控制空前加强。 像沈有容指的那片山林,其实属于村民共有物,白家根本没有相关地契。 但是,林子就是白家的,谁敢进去乱砍,一切后果自负! 朱国祥问道:“山上就没有小溪、泉水之类的?” 父子俩决定开垦荒地,并且在那里建造房屋,不管是种地还是生活,都必须要有稳定的水源,毕竟山上距离河岸太远了。 沈有容说:“有溪流,还有瀑布和潭水。那里也被白家给占了,附近住着许多茶户,专为老白员外种茶和制茶。” 这就有点尴尬了,适合人类生活和生产的地方,要么属于白家的地盘,要么已被村民给占有。父子俩想要开荒,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儿! 想想也是,有好地方还轮得到你? 本地人又不是傻子。 想要寻处好地开荒,就得回到土匪村的下游。但那里距离集镇太远,距离县城就更远,而且附近还是个土匪窝。 朱国祥又打听道:“买地是什么价钱?” 沈有容说:“能种稻子的水田,每亩大约两三贯钱。个别极肥沃的水田,每亩能卖到三四贯。能种麦子的旱田,每亩一两贯钱。只能种粟、黍、麻的山地,每亩至多千钱,甚至几百钱都能买到。山林柴荡就更便宜,一两百钱便可买一亩。” 是挺便宜的,朱国祥决定卖了毛笔再买块地。 也不须买那种好田,估计田主不愿卖,直接买山地或山林便可。 沈有容又补充一句:“刚才说的价钱,都是不过官府的。” “私卖啊!”朱国祥惊讶道。 宋代很多田产,都属于隐田,不给官府交税。大户人家如此,升斗小民也一样,更何况买卖田地,在官府过户时还要征税。 因此经常私买私卖,只签个不受官府认可的白契(非法买卖合同)。 这种白契,随时可以推翻,交易全凭信用和彼此实力。 就拿沈有容家的20多亩地来说,将近四分之一属于隐田。虽然没有田契,不被官府承认,但村民认可就行,都知道那是谁家的地。 蔡京下令全国清田时,西乡知县为了政绩,曾经清查出大量隐田。 可惜搞得太过分,荒山都当做良田登记。当时导致全国大乱,西乡县也有农民造反,新知县接手个烂摊子,默认按照清田之前的册子收税。 于是,民间隐田变得更多! “咦,那边还有个亭子。”朱国祥指着远处说。 沈二娘道:“那是白家三郎君建的,亭子旁边有处泉水,三公子取名为‘灵泉’,常与友人在亭中煮茶喝。” 朱国祥笑道:“倒挺有闲情逸致。” …… 仅仅过了半个小时,朱铭就完全掌握练剑方法。 生涩渐去,步入正轨,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毕竟只是基础训练,练足一个小时,朱铭决定换换方式。 此刻没有老师指点,朱铭必须自己摸索。 他以菜畦里的桑树为假想目标,反复挥剑虚劈,来来去去就一个劈斩动作。 劈砍也有讲究,怎样调动双脚、双腿、腰部、背部、双臂、手腕的力量,让出剑速度更快,让出剑最省力,让落点最准确,这些都必须在训练当中探索。甚至还有进阶版,即做到出剑如臂使指,控制力道,收放自如。 没有捷径可言,就是每天坚持训练。 直练得浑身冒汗,朱铭总算停下休息,牵着马儿在院子里溜达。 这匹瘦马太过虚弱,即便恢复了好些天,依旧不能让它迅疾奔跑。只能每天遛弯散步,等于是在大病之后,做循序渐进的康复训练。 “小秀才,遛马呢?” 一个庄稼汉收工回家,故意扛着锄头从这里绕。 朱铭拍拍马颈,让马儿自己走,转身笑道:“哟,是吴二哥,回家吃早饭?” 庄稼汉说道:“今天地里活不多,收工要早些。” “吴二哥干活真利索。”朱铭也学会了说奉承话。 就这样扯了一通废话,庄稼汉终于道明来意:“小秀才,你嗓子好些没?昨晚没讲多久就散了,今日可要讲足时辰啊。” 他居然掏出一个竹筒:“这是俺家攒的散茶,自己蒸的,朱秀才拿去养养嗓子。” “多谢吴二哥挂念。”朱铭笑着去接茶叶。 讲故事已经持续好几天,大闹天宫早就讲完了。 朱铭口中的《西游记》,属于电视剧和小说的集合体,他觉得哪个顺眼就讲哪个。 大闹天宫时,玉皇大帝倒没被吓得钻桌子,因为朱铭觉得那太降智了,一张桌子又能躲得了啥?因此,改成了玉帝躲到王母身后,一个大男人还要女人保护。 把玉帝吓成这样,非常离谱,但就是爽! 那是一种蔑视权威的爽,内里隐含着深层寓意。比如,村民就是孙悟空,干翻白家在村里的统治,甚至是干翻县里的贪官污吏。 村民当然不懂,甚至不会往那边联想,但他们能跟孙悟空产生共情。 而等到靖康年间,如果《西游记》能够传开,天下人就知道玉帝是在影射谁了。 自讲完大闹天宫,村民听故事更热情,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来得早的还能进小院,迟了就只能站在院外,黑咕隆咚的听着孙悟空大显神威。 庄稼汉送完茶叶便走,朱铭继续遛马。 又找正在煮饭的严大婆,借了些食盐和豆子,给马儿补充营养调理身体。 大约上午十点,朱国祥和沈有容终于回来。 趁着婆媳俩摆碗筷的时间,朱国祥把情况大致说明:“有水源的地方,早就被占了,咱们只能买地。山林和山地都很便宜,但前提是别人愿意卖。” “这得麻烦那位白三公子,忽悠他卖几亩薄地出来。”朱铭认真思索道。 “只能这样了。”朱国祥说。 朱铭突然挤眉弄眼,朝沈有容那边努努嘴:“还有一个法子,朱院长你牺牲色相,直接把沈娘子给娶了。咱也不要她家的田产,只是把地开辟成试验田,这比找白家买地简单得多。” 朱国祥没好气道:“你别乱说,流言蜚语还没完全摁下去,我娶沈娘子不就把谣言给坐实了?” 朱铭道:“管他什么谣言,你觉得我们两个,会一辈子窝在山沟里?等咱们发达了,村民只会羡慕沈娘子,说她命好嫁了个如意郎君。” 朱国祥没有再说话,居然认真考虑起此事。 朱铭哈哈笑道:“朱院长,你原来真有贼心啊!” “滚蛋!” 朱国祥终于发现自己被儿子给涮了。 众人吃过早饭,朱国祥去教孩子学《三字经》。 见婆媳俩拿出几个竹篓清洗晾晒,朱铭忍不住问:“这些竹篓是拿来干嘛的?” 严大婆解释道:“快到雨水了,雨水前后几天,要抢时候采茶叶。山上的茶户人手不够,山下的村邻也得去帮忙。” “给工钱不?”朱铭问。 严大婆说:“给钱,还管饭。手脚利索的,一天能赚二三十文。手粗脚笨的,一天也有十文八文。” 对于山里的农民而言,这种赚钱机会还真不多。 如果每天的工钱有三十文,就能买到七八斤米,而且是价钱最贵的大白米。 换成糙米和杂粮,那得是多少天的口粮啊! 0022【钓鱼佬】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娘,俺背完了。” 食毕餐饭,白祺开始背诵昨天学的句子。 这种普通典故,沈有容自己就能教,用不着朱铭和朱国祥费心。 沈有容问:“可还记得是甚意思?” 白祺仔细思索道:“孔融四岁就会让梨给兄长,要孝敬长辈、友爱兄弟……” 沈有容高兴道:“很好,娘今天教你后面几句。” 却见朱国祥提着粪桶,粪桶里装着干鸡粪,冲朱铭喊道:“过来帮忙!” “干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去灶膛里弄些草木灰来。” 朱铭疑惑道:“朱院长,你又要闹哪出?” “玉米播种。”朱国祥道。 “咱们连地都没有,到哪里播种去?”朱铭横竖想不明白。 朱国祥说:“院子里种……别废话,快去弄草木灰过来!” 朱铭在厨房寻了个木盆,用火钳刨出灶膛灰,足足装了小半盆,慢悠悠端着回到院中。 却见已经去了茅房的屋檐下,正在用铲子混合搅拌着什么。 “草木灰来了。”朱铭说。 “放那儿吧。”朱国祥继续挥舞铲子。 鸡粪、蚕沙、秸秆、杂草、落叶,甚至不知从哪里搞来些泥炭。 草木灰很快也倒进去,继续反复搅拌着。 朱铭终于看懂了:“这是在堆肥?” 朱国祥说:“就快到春玉米播种的季节,先堆积发酵出营养土,再用营养土搓成泥球,将玉米插播在营养球当中。这样播出的玉米苗长得壮,等我们弄到了土地,正好把玉米苗移栽过去。” “这就搞完了?”朱铭指着肥土堆。 “你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咋什么农活都不会干?”朱国祥鄙视道。 朱铭嘿嘿笑道:“我在农村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不让我干活,整天忙着上山抓鸟、下河游泳。” 他们劳动的时候,严大婆跑来瞅了两眼,能看出父子俩在堆肥,却不知肥土要用来干啥。 严大婆也不多问,任由他们瞎折腾。 好不容易忙活完毕,又见朱国祥扛着两根鱼竿出来:“一天到晚无聊得很,走,到河边钓鱼去!” “没兴趣。”朱铭可不是钓鱼佬。 “随你。”朱国祥拎把锄头去挖蚯蚓。 留在这里也无聊透顶,朱铭接过一根鱼竿,好奇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鱼钩?” 朱国祥说:“找沈娘子要的缝衣针,烧红敲弯就是鱼钩。” 朱铭看着那简陋的鱼钩,还有用麻索做的鱼线,吐槽道:“能钓上鱼才见鬼了。” 挖了些蚯蚓,父子俩结伴前往河边,朱铭顺手把马儿也牵走,正好让这瘦马出去透透风。 半路遇到几个村民,都热情的朝他们打招呼,父子俩明显已在村里混熟了。 河边有艘客船,并非用来渡河,而是老白员外家的出行工具。 这条船会定期开往县城,村民也可付钱搭乘,只是不能随意进船舱。 江面还有两条小渔船,迎着阳光,一网洒下,溅起万千碎波,闪烁着粼粼光彩。 “朱院长,你到处瞎转悠啥?”朱铭喊道。 朱国祥仔细查看水文地形,随口回答:“找合适的钓点。” 朱铭才不管什么钓点,选处杂草较少的,挂上蚯蚓往水里一扔,便躺地上优哉游哉睡觉,还拔了一根野草咬在嘴里。 和煦春风轻轻吹拂,三月暖阳照在脸上,那感觉说不出的惬意。 不知不觉,便酣然入睡。 再次醒来,已不知何时,朱铭伸懒腰坐起,终于记得自己还在钓鱼。 拉杆一看,鱼饵没了。 这厮扛着鱼竿朝老爸走去,笑嘻嘻问:“朱院长,收获如何?” 朱国祥说:“钓了几条。” “让我看看。”朱铭探头望向水桶。 一共七条,数量挺多,可惜全是小餐条。 朱铭调侃道:“你这钓鱼技术不行啊,一条正经鱼都没钓上来。” 朱国祥反问:“餐条就不正经了?” “这种鱼特别傻,”朱铭讲述自己的光辉历史,“有一次过年,我买了一盒擦炮,就是可以擦燃的那种鞭炮。路过爷爷家附近那条小溪,我看到很多餐条在游来游去,顿时就有了天才想法。我用泥巴裹住擦炮尾部,等明火熄灭就往水里扔。擦炮落到水里,会冒出白烟白泡,餐条以为是吃的,全都游过来啄,砰……一个擦炮,炸翻十多只餐条。” 朱国祥一脸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得意洋洋:“这可是有诀窍的,我试验了好几次才成功。首先,必须裹泥巴,否则擦炮会浮在水面上。其次,泥巴不能裹太多,裹住了火药位置,爆炸就没啥威力。那天是大年初二,我用几盒擦炮,炸翻一斤多餐条回去,倒是便宜了爷爷家那只胖橘。” 提起爷爷,父子俩沉默,他们都非常想家。 特别是朱铭,信誓旦旦要争霸天下,其实巴不得能穿回现代,啥都缺的古代他已经受够了。 “来了!” 朱国祥猛地拉杆,迅速将鱼儿拖出水面,这次却是条四指宽的大鲫鱼。 朱铭赞道:“可以啊,朱院长,今晚吃肉就靠你了。” 吃肉的诱惑,让朱铭有了动力,开始似模似样的挂饵垂钓。 可惜他那性子太过跳脱,根本就没有耐心,别说钓鲫鱼了,就连餐条都钓不上来。 朱国祥对此很无语,吐槽道:“你这性子,居然能沉下心来看那么多古书。” 朱铭说道:“那不一样,爱好所在。” 连续好几次钓到空气,朱铭终于放弃,挽起裤腿去抓螃蟹。 忽有一行人朝着河边走来,为首者穿着丝衣,陆陆续续踏上白家那条客船。 虽然不认识,朱铭还是拱手问候:“有礼了。” 那个穿丝衣的人,见状一怔,瞟向朱铭踩在水里的双腿,带着不屑表情钻进船舱里,就连点头回礼致意都欠奉。 客船离岸,渐行渐远。 朱铭嘟囔道:“切,什么吉拔玩意儿!” 估摸着快到煮饭的时间,父子俩提着鱼获回去。 一共四条鲫鱼,一条小鲤鱼,剩下的全是餐条,另外还有朱铭摸的几只螃蟹。 严大婆乐呵呵拿着鱼去打理,沈有容则去采摘配菜。 朱铭跟在沈有容身后,将遇到的丝衣人形容一遍,问道:“那人是谁?无礼得很。” 沈有容说:“眉角有个痦子,定是白家大郎白崇文,他可能要坐船去县城。” “老白员外有几个儿子?”朱铭问道。 沈有容说:“老白员外有一房原配,几次怀孕都流产了,那白大郎虽生下来,但生母却因难产而死。后来老白员外又续弦,生下两子三女。白二郎叫白崇武,白三郎叫白崇彦。续弦夫人的娘家很强势,不准老白员外纳妾。听说年轻的时候,老白员外在县里养了外室,也不晓得有没有诞下子女。” “这三个儿子都在干啥?”朱铭又问。 沈有容说:“白大郎留在村里,管理田产、茶山和店铺。白二郎在县城做押司,是正经的县衙文吏。白三郎可了不得,在州城求学,还中过举解送入京,差一点就考上进士。” 朱铭再问:“我跟那白大郎拱手作揖,他连正眼也不瞧,白家的几个郎君都如此?” 沈有容低声说:“白大郎从小就没了娘,性情古怪得很,跟继母也关系不好。白二郎就很圆滑,见谁都笑脸相迎,听说在县里有个绰号叫笑面虎。白三郎是真正的读书人,喜欢风雅,好交朋友,待人也极为热忱。” 喜欢风雅? 好交朋友? 朱铭心里乐开了花,他也好交朋友啊,特别是有钱的土豪朋友。 (感谢往事成烟、姬酉等兄弟的打赏和支持!) 0023【白三郎】 汉江之中,两条船顺水而下。 一艘客船,体型较小。 一艘货船,就要大上许多。 白家奴仆已在岸边等候多时,船刚靠岸,就立即簇拥过来。 一头头肥猪,被陆陆续续赶下船。还有人挑着担子,全是各种食材。 距离老太君九十大寿,足还有二十多天,白家就已在准备寿宴了。而且要大摆流水席,周边村子的肥猪不够,直接去县城统一采买。 村里养羊的较多,这畜生吃草就行。 养猪的却没见几个,毕竟猪要吃粮食,村民哪有足够的剩菜剩饭喂猪? 如果红薯得到推广,养猪的农民就会越变越多。 负责采购事宜的,正是白家大郎白崇文,已经年过四十岁。 他在岸边忙得不可开交,三弟白崇彦却在船头潇洒清闲。 忙活一阵,白崇文回头看向三弟,脸色带着几分阴鸷。 自己整日忙里忙外,三弟却逍遥快活。偏偏父亲凡事都顺着三弟,却又对自己呼来喝去。这搁谁受得了?心理不平衡啊。 白家三公子白崇彦,大约二十五六岁。头戴东坡巾,手持白折扇,正指着对岸远山说:“此山如虎踞,俺家的后山如龙盘。两山隔江耸峙,大有虎踞龙盘之势,先祖便是看重这风水,才安宅建屋开荒立业。” “确实好风景。”旁边的士子点头赞许。 这士子名叫李含章,乃洋州通判李瑞之子,已随父寓居洋州大半年。 一听州判这个职位,似乎是知州的副手。其实不然,它是设来牵制知州的,初时几乎跟知州平起平坐。 宋代的官僚体系复杂,不仅文官牵制武官,文官内部也互相牵制。 另外,通判还负责催税! “可贞兄,请移步下船。”白崇文邀请道。 李含章道:“隽才兄先请。” 两人互相谦让着下船,沿途欣赏田园风光。 他们看不到百姓穷困,只晓得乡下景色宜人。辛苦锄禾的老农,满身泥土的牧童,皆是这山水画卷里的风景线。 行不多远,路遇二童子。 一个童子手持竹棍,奋力大呼:“玉帝老儿,吃俺老孙一棒!” 另一个童子不干了:“你都做了三回孙悟空,这回该轮到俺了,俺才是孙悟空。” “俺再做一回。” “不行,不行,你再做孙悟空,俺就不玩了!” “那你做孙悟空,俺不做玉皇大帝,俺要做二郎神杨戬。玉帝老儿太不经打了。” “……” 于是乎,孙悟空和二郎神,就在路边开始大战,棍棒相交打得不亦乐乎。 时不时还施展法术,变成老鹰、庙宇之类。 什么鬼? 李含章好奇问道:“隽才兄,贵乡的童戏,看来别开生面,不知出自哪个诗话戏本?” “俺也不知。”白崇彦有些迷糊。 北宋已有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孙悟空的原型早就诞生。但不叫孙悟空,还是“猴行者”这种路人甲名字。 至于猪八戒,暂时没有,只有沙和尚的原型“深沙神”。 百年之前,宋真宗正式册封玉皇大帝,而且这位玉皇大帝还姓赵。自此之后,玉帝便成为众仙之主,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家喻户晓。 白崇彦唤来童子,质问道:“你们为何对玉帝不敬?那孙悟空又是何方神圣?” 童子回答:“孙悟空就是美猴王,美猴王就是孙悟空。” “美猴王又是谁?”白崇彦问道。 童子说道:“美猴王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白崇彦越问越迷糊:“你们听谁讲的?” 童子说道:“朱秀才讲的,朱秀才可会讲故事了。” “朱秀才又是谁?”白崇彦问。 “朱秀才就是朱秀才。”童子回答。 几岁大的小屁孩儿,肯定问不明白,白崇彦挥手将那童子打发走。 正好有白家的奴仆,挑着寿宴食材路过。 白崇彦叫来问:“村里可来了一个朱秀才?” 关于沈有容的风流绯闻,不但在村里传开,而且传到了白家大宅。 这奴仆当然是知道此事的,但白崇彦跟沈娘子的亡夫是同窗,而且此时还有个李相公在场,奴仆也不敢直截了当的回答,只含糊道:“有个朱大相公,还有个小朱秀才,是外乡来的一对父子,这些日子住在沈娘子家里。他们还说,那朱大相公……曾与公子一起在外游学。” 两个大男人,住在沈娘子家? 白崇彦顿时心中愤怒,认为同窗好友的遗孀不守妇道。即便要找男人,也该正儿八经改嫁,把野男人养在家里算什么? 随即又开始疑惑,思索自己在外游学时,是否真的结实过朱姓士子。 听到主仆二人的问答,似乎牵扯到哪个妇人,李含章装作没听见,转身眺望远山的风景。 此事暂时不急,等自己得空了,再去看看是啥情况。 白崇彦当做啥事也没发生,笑着对李含章说:“可贞兄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寒舍歇息一宿,明早便上山观赏采茶盛况。愚弟在山中偶得一泉,且名之‘灵泉’,泉水甘冽,乃煮茶之上品。” “那我定要品尝一二。”李含章笑道。 两人结伴同行,来到白家大宅,从正门走进宅中。 穿堂过室,至一内院,丫鬟将他们引进房里。 “孙儿拜见祖母!”白崇彦跪下磕头。 白家的老太君将满九十岁,眼不花,耳不聋,身体还挺硬朗,手握一串念珠,眉开眼笑道:“快站起来,让俺看看瘦了没。” 白崇彦起身上前,介绍道:“祖母,这位是孙儿在洋州认识的好友,洋州通判李相公之子李可贞兄弟。” 一听是州判的儿子,老太君肃然起敬,就要站起来说话。 李含章连忙说:“太夫人快请坐。” 一番寒暄,二人告退,老太君亲自把他们送出门。 紧接着,又去拜会白崇文的父母。 老白员外已经七十多岁,健康状况堪忧,一场中风之后,有条腿不能正常走路。 热情接待了李含章,又是一番寒暄,白老夫人让奴仆给客人收拾卧房。 拜别父母,白崇彦又带着好友去见妻子。 等李含章去了客房休息,忽有奴仆过来,对白崇彦说:“三郎君,老爷有事唤你过去。” “稍等,俺这就去。” 白崇彦换了一身居家衣服,跟随奴仆再次来到父亲房里。 老白员外问道:“你在外游学时,可曾有姓朱的好友?” 白崇彦知道父亲想问啥,回答道:“孩儿似乎结交过姓朱的,但交情不深。父亲,那对朱姓父子,真住在沈娘子家中?” “快住十天了。”老白员外说。 白崇彦道:“此事颇为不妥,有损故友声誉,也有损俺们白家的声誉。那对朱姓父子,可还有什么非礼之举?” 老白员外虽然足不出户,却对村中之事非常清楚:“这两个外乡人,养着一匹马,是抹了烙印的官马。白天帮着干活,还教导那遗腹子(白祺)读书,晚上天黑了就讲故事。每日听他讲故事的村民,已有上百人之多。除此之外,没干别的。” “这倒奇怪,难道是流落此地的市井说书人?”白崇彦嘀咕道。 老白员外又说:“家里的下人,也在乱嚼舌头。俺让人一通打问,最后问到两个奴仆头上。一个是伺候柴房的下人,他出门砍柴听说此事,就回来逢人便讲。一个是你娘身边的丫鬟,她却是有人暗中教唆!” “谁?”白崇彦问。 老白员外冷笑道:“还能有谁?村东头的白福德。这家兄弟五个,近些年上蹿下跳,要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早把他们驱打出村了。” 白崇彦怒道:“这厮去年占了沈娘子一垄地,那块地没栽界树,界石又被他挪了,胡搅蛮缠也说不清。俺当时就警告过他,莫要再打沈娘子的主意,没成想他居然还贼心不死!” 老白员外说:“沈娘子那死去的丈夫,是你的同窗好友。沈娘子的爹,也跟俺有些交情。这件事情,俺暂时没有理会,只等你回来亲自处置。那朱家父子,你去探探底细,该驱打就驱打,该送官就送官。” “孩儿明白。”白崇彦道。 老白员外又说:“白福德那五兄弟,妹子虽给贵人做了外室,但俺已经打听清楚了。她一连生两个女儿,贵人又有新欢,早就失宠不讨喜。既然如此,怎样收拾都可,不用再顾忌什么。今年,就让他们轮差吧。” 白福德五兄弟犯下的致命错误,并非什么上蹿下跳、欺男霸女,而是经常不听老白员外的招呼。 比如已经警告过了,不许碰沈娘子一家,但那白福德还在打鬼主意,甚至妄想利用老白员外来借刀杀人。 这几年,类似事情,已经不止一件两件。 豪强杀人是可以不见血的,让他们去服差役便是,保证能搞得家破人亡。 “是!”白崇彦躬身道。 白崇彦正要离开,忽听父亲说:“那朱家父子,讲的故事不错,又跟唐三藏取经有关。你祖母信佛,把那故事编成诗话,挑个能说会道的奴仆,早晚讲给你祖母消遣也可。” 0024【探底与买卖】 吃完饭许久,天色尽黑,一个听故事的也没有。 真正的农忙时节,已经到来了。 朱铭宣布《西游记》停讲,等插秧结束,才恢复更新。 婆媳俩带着孩子去休息,就连蚕宝宝都提前喂了,她们半夜就要起床准备上山。 村里家家户户如此,养精蓄锐,等待出工。 每晚都要讲故事的朱铭,居然有些不适应,独自坐在院中看星星。 朱国祥也无聊得很,走到屋檐下说:“睡了吧。” “估计还不到八点,睡个毛线啊。”朱铭怀念自己的手机和电脑。 朱国祥来到儿子身后,一巴掌拍下去:“毛线!毛线!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好歹也是你爸!” 朱铭捂着头顶:“朱院长,请自重,君子动口不动手。” 朱国祥不再搭腔,默默坐在儿子身边,百无聊赖的一起看星星。 阴天,没几颗星星可看。 枯坐一阵,寒风乍起,春雷涌动。 几颗雨点落在脸上,朱铭依旧坐着没动,沾衣不湿杏花雨……才怪! 已经到了雨水节气,毛毛雨下着下着就变大。沐浴在细雨中的父子俩,很快就顶不住了,慌慌张张收拾板凳回屋。 没有马厩,瘦马平时养在院中,此刻迈开四蹄躲到屋檐下。 夜色,春雨。 白崇彦撑着油纸伞,手里提着灯笼,悠哉漫步于田野阡陌,身后还跟着个同样打伞的家僮。 就是路有点滑,举止潇洒的白三公子,差点一个狗吃屎扑进田里。 “郎君小心!”家僮连忙拉住。 白崇彦装逼失败,稍微有点尴尬,稳住双脚说:“不碍事的。” 下雨之前,白崇彦还在自家花园里,与好友李含章秉烛夜游。雨中游不起来,李含章便睡觉去了,白崇彦正好抽空来见朱家父子。 关乎故友名誉,白崇彦不愿声张,能悄悄解决此事最好。 “啪啪啪!” 家僮拍响院门。 “哪个?”严大婆上了年纪,睡得不深,很快就被拍门声惊醒。 朱铭已到屋檐下戴斗笠,朗声说:“我去看看。” 院门打开,四目相对。 白崇彦抬起灯笼,看清朱铭的相貌,又放下灯笼说:“小朱秀才?” “正是,”朱铭瞅瞅对方的穿着,以及身后跟着的家僮,猜测道,“白家三郎君?” “不错。”白崇彦微笑道。 朱铭让开道路:“三郎君请进!” 他们穿过小院,还未走到屋里,严大婆已披好蓑衣出来。 白崇彦把灯笼和油纸伞,都顺手递给家僮,作揖行礼道:“拜见婶娘!” 严大婆欢喜道:“三郎回来啦,快到屋里坐!” 不多时,沈有容也听到响动,穿好衣服过来见客人。 油灯点亮,豆火摇曳,众人围桌坐于堂屋。 白崇彦目光扫向朱国祥,质问道:“这位朱相公,你我在何时何地一起游学过?” 朱国祥实话实说:“今天是第一次见三郎君。” “所以,你们在公然撒谎?”白崇彦表情平静,丝毫看不出怒色。 朱国祥说:“事关沈娘子名声,不得不如此。” 白崇彦没有纠缠这个,继续问:“二位口音很怪,不知桑梓何处?” 朱国祥说:“广南路来的。” 广南路大概就是广东和广西,那里的方言五花八门,别说白崇彦是汉中人,就算南方人都搞不明白。 父子俩早已商量好了,他们的籍贯在广南。 白崇彦却追问:“广南哪个州哪个县?” 朱铭回答:“柳州,柳城县。” 就宋朝那个行政区划,朱铭能记得各路就不错了,哪里清楚具体的州县?他有大学室友的老家在柳城,干脆就冒名用了这个地方。 从未涉足长江以南的白崇彦,果然没法再追问下去。 “两位来西乡县作甚?”白崇彦又说。 朱铭说瞎话眼都不眨:“我父子二人,在柳城也算小有家业。因恶了本地豪强,不得不抛家舍业远走他乡。辗转各路州军,平时做些小本买卖。去年拿出全部财产,购进一批江南货物,打算运到西北贩卖。谁知在汉江遇到水匪,船被抢了,人被杀了,我与父亲跳水逃命,侥幸没被水匪给逮到。” 白崇彦指着朱铭的头顶:“两位这头发?” 朱铭解释说:“身无分文,没有吃食,割了头发假扮和尚,想沿途化缘弄些饭菜饱腹。” 朱国祥插话道:“半路捡到一匹马,虽骨瘦嶙峋,却极通人性。我们即便饥肠辘辘,也舍不得杀那畜生。也因那畜生跟着,不论讨饭还是化缘,沿途乡民都不愿给吃的。” “多亏沈娘子心善收留,否则我父子肯定已饿死了。”朱铭补充道。 白崇彦皱眉不语,他当然不信一面之词,但又找不到漏洞去拆穿。 沈有容默默离开,很快拿来《三字经》,双手捧着递给白崇彦:“三郎且看。” 家僮伶俐,立即起身,把油灯移近。 白崇彦借着灯光阅读,脸色渐渐好转。这《三字经》里的知识典故,他大部分都是学过的,并非太过高深的东西。 虽然浅显,却是极佳的儿童读物。 而且能编出这等蒙学教材的人,必定读过许多书,学问并非寻常士子可比。 能编《三字经》的士子,需要在山村里坑蒙拐骗?那也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了! 白崇彦是读书人,朱家父子也是读书人,天然就能拉近彼此关系。 趁着白崇彦阅读《三字经》,朱国祥去拿来一支湖笔。 读罢,白崇彦由衷赞道:“好文章!” “三郎君请观此笔,”朱国祥双手捧着毛笔,“此物贵重,一路贴身保管,所以逃命时才能带上。” 白崇彦说:“取清水来。” 家僮和沈有容同时行动,快速端来一碗清水。 白崇彦用清水润开笔毫,撇顺之后竖直持握,仔细端详毛笔的笔尖。接着又将毫尖压平,观察一阵,再次撇顺,随即用力往纸上压,继而提笔继续观察。 做完这些步骤,白崇彦已经面带喜色。 接着他又掂量笔杆,测试重心之后,来回轻轻抚摸。 白崇彦由衷赞叹道:“尖,齐,圆,健,极品当中的极品。” 朱国祥开始复述店员的推销内容:“三郎君请看此笔的锋颖,就是笔尖透亮的那截,工匠谓之‘黑子’。此笔采用羊毛而制,北方太冷,山羊毛软,无法成锋。只有选南方的山羊,春吃草,冬嚼桑,羊毛又嫩又细,这样才可成锋。又须选山羊颈部、腋下之毛,一只山羊,最后能出四两笔料。而这四两羊毛,能出‘黑子’的,顶多能有一两六钱。” 朱铭在旁边帮腔:“白乐天有史为证:千万毛中拣一毫!” 白崇彦还在震惊当中,朱国祥突然感慨:“可惜无缘一见紫毫,那才是真正的极品。仅取野兔背脊一小撮毛,一千只野兔,只能拣出一两紫毫!” 在村民眼中,白家是了不得的大户。 其实呢,也就乡间土豪而已。别说放眼整个利州路,就算是出了西乡县,白崇彦都只算普通士子。 他哪里用过这等好笔? 莫说使用,就连见也没见过! 在父子俩的解说下,白崇彦开始关注笔锋,确实有透亮的一小撮。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又软又韧又细,白崇彦瞬间心脏狂跳,他今天是真遇上极品好货了。 现代养殖业大兴,毛笔材料很容易获得,因此这种质量上佳的,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支。 可放在古代,虽然南方养羊也多,但每只羊只有一两六钱毛可用。这一两六钱羊毛当中,还得继续淘汰过短的,还要剪掉过长的,真正可用的还剩多少? “两位是要卖掉?”白崇彦按捺激动情绪,强忍着声音不颤抖。 朱铭说:“货卖有缘人。” “作价几何?”白崇彦根本不知该如何出价。 朱铭瞧了一眼老爸,其实他们也不好定价,只能根据粮食、盐巴等物价来推算。 朱国祥试探道:“三百贯怎样?” 北宋偏远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20多贯(包括房屋、土地、耕牛、家具等各类财产总合)。 稍微富裕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50贯。 个别极富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接近100贯。 而西南山区的一等户,甚至是一个县的首富,总资产也不过几千贯而已。 三百贯,是很大一笔钱! 三百贯,可在开封买三百头大肥猪。 西乡县的物价更便宜,至少能买四五百头大肥猪。 用三百贯钱买一支毛笔,白崇彦这土豪之子也感到肉疼。这里不是富庶的江南,汉中乡下土豪能有几个钱? 就拿老白员外家来说,把所有固定资产都算上,也只勉强称得个家财万贯,刚好是隆佑太后十天的生活费——赵构在南方称帝,皇太后非常节俭,每天的生活费仅一千贯。 至于白家的现金,撑死了能有五六千贯,而且还是几代人的积蓄。 老白员外家,祖孙几代奋斗,攒下皇太后几天的生活费,也算他们非常有本事了。 咬咬牙关,白崇彦说:“三百贯太贵,若只三十贯,俺便买下了!” 0025【公私】 父子俩沉默良久,一直在用眼神交流。 终于,朱铭决定降价:“一百贯。” “还是太贵。”白崇彦摇头。 朱铭仔细观察对方表情,揣测白崇彦的真实想法。 他曾看过一个记载,宋代江南有位读书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大灾之年竟捐出十多万贯救济百姓。 宋代的大户人家,应该很有钱才对啊。 白三公子咋就这么吝啬呢? 可站在白崇彦的角度,人家是真心在还价。 当初老白员外为了做县主簿,耗资三千多贯打点关系,让家里的资产大大缩水,直到退休时才赚回本钱。 白崇彦是真想买那支笔,如果换成那位小白员外,直接就巧取豪夺了。 小白员外走的是豪强路子,只要有好处,啥事儿都能干出来。 老白员外却在往士绅发展,士绅当然也做豪强之事,但相对而言更讲规矩。 也可以说,士绅就是定规矩的人,他们渴望在乡下建立秩序,并且掌握这套秩序的话语权。 白崇彦左思右想,再次还价:“四十贯如何?” “九十贯,已经很便宜了。”朱铭说。 双方讨价还价,来来回回好几分钟。 朱铭感觉确实卖不动,只能说:“那就六十贯吧。” “一言为定!” 白崇彦生怕他们反悔,脸上还带着喜色,似乎自己这次占了大便宜。 “但有条件。”朱铭说道。 白崇彦收起笑容:“阁下请讲。” 朱铭伸出右手食指:“第一,我父子俩流落至此,想要在村里安家。请三郎君卖出山地十亩、山林十亩,且必须靠近山中那处水潭。” “可以。”白崇彦不假思索道。 水潭位置,已经远离河岸了。 那里的山地,种不出几个粮食。那里的山林,更是只用来砍柴,或者砍些木材做家具。 附近遍地都是大山和树林,随时可以再去占有,无非没挨着水潭价值更低而已。 朱铭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其中五亩地,请三郎君帮忙在县衙过户。” 白崇彦这次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朱铭,笑问:“两位想要本地户籍,而且是主户的户籍?” 朱铭没有回答,再次伸出一根手指:“第三,我若去考科举,请三郎君帮忙作保!” “果然,”白崇彦摇头叹息道,“若非为了科举,谁又愿做只有几亩薄地的主户?” 宋代的科举门槛,比明代更加严格。 首先必须是主户,即给朝廷上过税。 其次有身份限制,出家人不行,卖艺卖身的不行,甚至连工商从业者都不行。 宋代的科举资格审查,大概可以归纳为七条,朱铭已犯了其中三条:第一,籍非本土,假户冒名;第二,祖上三代,犯罪情况不明;第三,曾经做过“商人”或“和尚”。 但规矩定下,就是用来违反的。 乱改户籍的宋代考生特别多,朝廷根本就懒得管,除非有人举报闹大了。 还有就是工商从业者,沿用唐代规定不许科举。但实际操作起来,考科举的工商子弟多了去,就连宋英宗都颁布诏书:“工商杂类,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 这份诏书,等于承认工商子弟能够科举做官。 啥叫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 能考上的就是,考不上的就不是! 白崇彦仔细思索片刻:“这样吧,卖给你们的山地和山林,全都挑选没有地契的。你们今后的身份,是从荆湘逃荒来的流民,已经在本地开荒数年。那些山地,都是你们开垦出的荒地,官府依律给你们户籍和田契。” “如此,大善!”朱铭非常满意。 宋代不但鼓励兼并,还鼓励百姓开荒,只要把土地开垦出来,朝廷就给予户籍和田契,甚至新开荒地还有赋税减免。 看似是个良政,其实早就变形。 就拿京西南路来说,紧挨着首都开封所在的京西北路,按理说应该人口稠密、百姓富庶才对。实际情况却是,地广人稀,田野荒芜! 有大片荒地,百姓却不愿开垦。 一是你开垦数年,好不容易耕熟了,能去官府登记领证了,突然就有豪强跳出来,说这明明是俺们家的地。就算豪强不出手,官府那里也不好搞,田契很难拿到,收税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分分钟让你重新破产。又或者,你开垦出十亩地,等到交税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要交二十亩税。 如此种种,百姓更愿涌进城里打工,宋代的城市人口比例,甚至超过了明代、清代、民国和新中国初期——但由于农村人口不足,宋代的市镇数量,远不及后面几个朝代。 当然,京西南路的荒芜凋敝,还有着更复杂的原因,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 朱铭和朱国祥父子俩,想通过“开荒”获得户籍,必须有人在县衙疏通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人脉资源是关键,开不开荒反而还在其次。 白崇彦继续说道:“科举作保,俺可以答应。前提是,阁下须在村里耕种一年以上,并且没有任何作奸犯科之举。否则的话,恕难从命。” “这是当然。”朱铭表示理解。 白崇彦问道:“阁下有把握解送京城(中举)?” 朱铭笑道:“总得试试。” 其实朱铭也不确定,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今后是否科举还要看具体情况。 有一个官身,干啥事都更方便。 白崇彦毕竟是个读书人,敲定了毛笔交易,就开始讨论学问:“既欲科举,阁下治何大经?” “周易。”朱铭答道。 白崇彦对《易经》研究不深,于是转而考校兼经:“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何义也?” 朱铭都不用在脑子里搜索信息,因为这两句太简单了,当即回答:“为人臣者,当以正君为急(皇帝不修仁义,臣子应当纠正)。” 白崇彦又问:“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何义也?” 朱铭说:“君子小人,志趣不同,公私而已。” “公私而已?” 白崇彦猛然正色,仔细品味此义,随即起身作揖:“多谢阁下赐教!” 北宋流行的《论语》版本,是三国何宴所注《论语集解》。其注解内容,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抠字眼阐述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而朱铭刚才所回答的,是朱熹的注解内容。 朱熹没有抠字眼,只用“公私”二字,就精准阐述了君子小人之别。 君子注重公义,小人沉迷私利。 “不敢当。”朱铭微笑拱手回礼。 “公私,公私……”白崇彦喃喃自语,结合这两个字,开始回忆《论语·里仁篇》的内容,发现有好几句经文都能据此解构。 他越想越兴奋,起身走来走去,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受教“公私”二字,才是白崇彦最大的收获,比买到一支极品毛笔重要得多。 而严大婆和沈有容,见白崇彦如此异常,也都面露惊讶之色。 在她们心目中,白三郎满腹经纶,是本地大大有名的才子。可朱大郎随便几句话,就让白三郎这般失态,相比之下,朱大郎该有多大的学问啊! 高兴了好半天,白崇彦终于坐回去,按捺住心中激动:“朱兄……” “唤我大郎便是。”朱铭已经接受这个称呼。 白崇彦问:“大郎师从哪位大儒门下?” 朱铭说:“我从小就奔波各地,蒙学是父亲所授。至于儒家经典,这里听一些,那里听一些,自己也瞎琢磨。” 白崇彦更加佩服:“原来大郎是无师自通,愚兄实在汗颜!” 白崇彦请沈有容拿来《论语》、《孟子》,打算逐字逐句请教,希望能够获得更多新解。 朱铭起身抱拳:“三郎君,时辰已晚。” “对对对,是俺孟浪了,”白崇彦连忙起身告辞,“大郎且请歇息,明日再来请教!” 朱铭说:“慢走。” 白崇彦看向桌子上:“这支毛笔,俺明日带钱过来,卖田的白契也一并送到。” “不急。”朱铭是真的不着急,反正已经把这厮忽悠住了。 白崇彦又说:“愚兄有一好友,是洋州通判相公家的郎君。明日约好一同上山游玩,不知大郎可愿同往?” 州判家的公子? 当然要去! 朱铭面色从容,一身正气凛然,丝毫不慕权贵:“乐意之至。” 这位白三郎带着家僮离开,婆媳俩礼送出门,她们回屋之后,对待朱家父子的态度更加尊敬。 大才子啊,如果一直能做祺哥儿的老师…… 白崇彦撑伞返回家宅,一路兴奋莫名,既有买到好笔的愉悦,更有求得新知的畅快。 至于同窗遗孀的绯闻,白崇彦已经不信了。 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摔得半身污泥。 他也不换干净衣裳,就径直前往父亲的书房。 老白员外正在挑灯看书,觑了一眼儿子身上的泥水:“回来了?” “办妥了。”白崇彦说。 老白员外说道:“今夜就能办妥,看来那对父子很有手段,生生把你给说服了。” 白崇彦大致复述了一遍经过,说道:“父亲,朱家父子必不是歹人。就算是歹人,以他们的才识,也没必要骗些村夫俚妇。特别是那小朱秀才,虽只讨教了两句,已让孩儿佩服之至。” 老白员外做过县主簿,但他肚子里的学问,去考举人都够呛,问道:“真的那般有才学?” “何止是有才学,”白崇彦大加推崇,“孩儿从西乡县求学到洋州,所遇经师不止一两个。便那洋州的名儒,也是按何平叔之言解《论语》。一个二个,解得舌绽莲花、头头是道,可又有谁说出‘公私’二字?” 老白员外说:“这两个字也不难,我一听便知其义。” 白崇彦道:“能听懂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不把《论语》研习至精,又哪能说出此言?越是简单之词,就越妙到毫巅,正所谓大道至简。” 老白员外听明白了:“你是说,整个洋州的经师,都不如这少年有学问?” “也不一定,‘公私’二字,或许是他妙手偶得。”白崇彦说。 “他想科举做官?”老白员外又问。 白崇彦道:“确有此意,还让孩儿帮忙作保。” 老白员外沉吟道:“既是这样,些许山地,送他又何妨?便考不上科举,也无非几亩薄地而已,对咱来说没有半点损失。等二郎(白二公子)回来,便让他帮忙造户籍。你祖母的寿宴,也请朱家父子到里面来坐,不可跟凡夫俗子混为一席。” “父亲英明。”白崇彦对老爹的安排也很佩服。 老白员外告诫道:“别看俺家在乡里势大,出了西乡县算得什么?你要多多与人为善,莫要跟人争执结仇。下游那个混不吝,还自称甚么小白员外,鱼肉相邻,四处结仇,勾结山贼,私卖盐茶,迟早得破家亡命!” 他年轻时候,也是个狠辣角色,十多年前终于踢到铁板,辞去主簿职务灰溜溜滚回乡下。 从此,修身养性,宽待乡邻,居然渐渐混出好名声。 “父亲说得是。”白崇彦道。 老白员外又说:“昨日忘了问你,钟秀才可愿来俺家教书?” 白崇彦道:“孩儿去邀请过了,钟秀才倒是愿意来,但提的要求较为苛刻。每月俸酬四贯,每年还得另给束脩。” “他穷疯了吧!”老白员外愤怒不已。 白崇彦道:“俺们这里太偏僻,孩儿问了好几位先生,但凡有些本事的,要么不愿来,要么叫价高。父亲给出的报酬,也能聘到老师,但其学问嘛,孩儿却看不上。” 老白员外说:“学问差些也可,毕竟只是教授蒙童。家里的梁学究年纪太大,眼花耳聋得厉害,上课打闹他都听不到,今年务必要换一个西席。” 白崇彦犹豫再三,忍不住说:“孩儿认为,该把私塾改为村学,让村里有志向学的孩童都来读书。” “还要建村学,真当俺是大善人?”老白员外冷笑。 白崇彦说道:“父亲,村学都没有,俺家只能算土豪。只有建立村学,教化乡里,才能称得士绅之家。” “士绅之家,士绅之家……” 老白员外被这个称呼说动,反复沉吟之后,点头许可道:“确实,村里没有村学,你在外交游也丢面子。五十贯钱,应该能办起村学吧?” 白崇彦说:“绰绰有余。” 老白员外当即拍板道:“等你祖母大寿过后,就起几间草屋,让村中孩童都来读书,暂时让梁学究继续教着。” 白崇彦建议:“那朱家大郎,既然能编写《三字经》,想必对教授蒙童颇有心得。他还称自己的蒙学,是其父朱相公所授。等孩儿再去试探其学问,或许能聘朱相公做村学先生。” “也行。”老白员外表示同意。 0026【出游登山】 “喔呜喔~~~” “喔呜喔~~~” 一场春雨,下到子时才停。 随着声声公鸡打鸣,村中各户相继亮起灯火。 “咚咚咚!” 继而又是敲锣音,有人提着铜锣,走在乡间阡陌沿途敲打。 于是,开始有村民举起火把出门,朝着铜锣声的方向汇聚。 负责敲锣的有好几个,村民也跟随他们,分成数支队伍上山。雨后山路太滑,不时有人跌倒,随即传来阵阵哄笑,摔跤者的骂骂咧咧被笑声给淹没。 “卧槽,这才几点钟啊!”朱铭被吵得睡不着。 朱国祥也已经醒了,打哈欠道:“公鸡打鸣,不到凌晨四点就开始,现在估计还没有四点钟。起床吧,说好了帮忙看孩子。” “我再睡会儿。”朱铭无法摆脱床榻的万有引力。 朱国祥取笑道:“还说要争天下做皇帝,你连起个早床都做不到。” “谁说的?”朱铭噌的坐起。 二人穿好衣服来到堂屋,婆媳俩已经准备出门了,而且还是盛装打扮! 刚满五十岁,却已头发斑白的严大婆,鬓上居然插着一朵红花。 那是沈有容昨天采来的,自己头上也插了一支。还捣成花泥做胭脂,脸颊抹一些,嘴唇抹一些。 不像是上山采茶,更像婆媳俩结伴相亲。 对于茶场周边的山民来说,采茶属于年度盛会。春天的几个采茶期,靠近集镇的农民也会来,几百人聚散在各处山头,熟悉或不熟悉的都要碰面,妇人家自然要好生打扮打扮。 “祺哥儿还在睡觉,俺们这就上山了。”沈有容说。 朱国祥笑道:“放心吧,家里我看着呢。” 往年家里没男人,白祺都是托付给村邻照顾,总有些年纪大的老人不便上山。 朱国祥把婆媳俩送出去,然后站在院子中央,遥望一条条“火龙”,最远的亮光已渐渐消失于山中。 马儿在屋檐下站了半夜,此刻凑到朱国祥身边,脑袋跟条狗似的乱蹭乱拱,似乎想讨两斤夜草吃。 朱国祥便去抓来把豆子,还撒了几粒盐进去。 然后,去沈娘子屋里睡回笼觉。 穿衣躺在长凳上睡的,主要目的是看孩子,生怕白祺醒了乱跑出去。 朱铭则在书房卧榻打哈欠,直至锣鼓声彻底停歇,终于迷迷糊糊的再入梦乡。 …… 晨光熹微。 白崇彦和李含章两位公子哥,带着几个跟班,踩着木屐悠然出行。 “那个少年,真的熟读经典?”李含章表示怀疑。 白崇彦兴奋说道:“可贞兄,你少时游学江南,可曾听到哪位大儒,将那句论语解为‘公私’二字?” 李含章摇头:“未曾。” “那便是了!”白崇彦说。 李含章道:“或许是他读《论语》时突发妙想。” 白崇彦道:“那就请可贞兄出马,去考教考教那位小秀才。” 李含章笑而不语,他身上有股子自负,不信山中还能冒出个高人。 不多时,二人来到院外。 拍打院门几下,朱国祥揉着睡眼醒来,疾步出去把门打开。 白崇彦拱手道:“朱兄,俺们又来拜访了。” “三郎君请进!”朱国祥热情迎接。 瘦马正在院中溜达,李含章的视线落在马屁股上,立即就浮现出玩味的表情。 他不但猜出这是一匹官马,而且还知道来自于哪批马纲。 不过,关他屁事儿? 李含章是洋州通判之子不假,但官马皆由茶马司全权管理,双方就不是一个系统的。 宋代的文官分权非常离谱,一个省(路)甚至没有真正的主官:转运司负责财政,提刑司负责刑狱,常平司负责推行新法、掌管新法收入、兼管山林矿泽及部分商品专卖权(提举常平司的权力,一直在扩大,至徽宗朝达到顶峰)。 这三个衙门,互不统属,上与朝廷对接,下与州军相连。 省(路)级政府,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因此州官权力极大,知州不仅管理民政,甚至掌握着兵权。特别是边疆的知州,经常让武将担任,有一些武将知州,一干就是十多年。 于是,通判的责任也大了,利用财权制衡知州的兵权。 如果是正常的纲马被抢,州官肯定有治民不利的责任,可去年丢失的并非正经纲马啊。 正经纲马,不走汉水! 说白了,茶马司监守自盗,暗中搞马匹走私,还以马纲为名押货,半路被山中土匪给劫道。 别说州官不会帮忙调查,就连茶马司自己都不敢声张。 “哈哈,三郎君,这么早就来啦!”朱铭朗声笑着出来迎接。 白崇彦立即介绍:“这位是洋州通判李相公之子,李家二郎,含章可贞兄。” 一听是州判之子,父子俩连忙见礼。 李含章微笑作揖,既未表现得热情,也没表现出不屑。 白崇彦又让几个跟班上前,说道:“六十贯钱,全都已带来。至于那几亩山地柴林,也值不得多少,便赠予两位了。” “不可,”朱国祥立即拒绝,“该多少便是多少,田产怎能赠予?” 白崇彦道:“大郎莫要推辞,真不值得几个。” 朱国祥坚持道:“情归情,理归理。如果三郎君非要赠予,那支毛笔我们就不卖了!” 听父亲这么一说,朱铭也附和道:“的确如此,田产不可赠予。” 父子俩初来乍到,莫名其妙接受别人田产,等于欠下了白家天大的人情。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不便于今后平等相处。 收下此田,因果缠身,就跟白家绑定了。 当然,会有这种想法的都是君子,贪利小人巴不得可以白捡。 “这……好吧。” 白崇彦只能作罢,同时又觉稀罕,居然送田产都送不出去。 此时此刻,李含章的眼神却微变,他本来没把父子俩当回事,现在却感觉这两人特别有趣。 一对三餐不继的父子,被迫顶着流言蜚语,寄住在寡妇家里乞食,竟然不被田产诱惑拒绝馈赠。 放眼全国,有几人能做到? 小厮们抬着四个箩筐过来,框里装着的全是铁钱。 在无法使用交子的时候,四川的“大宗”交易,都是直接称斤数的。质量好的铁钱,十三斤为一贯;质量差的铁钱,二十五斤为一贯;甚至有五十斤为一贯的烂钱。王安石改革铁钱后,终于变成六斤为一贯。 只能称重量,根本没法数,可以这么联想,让你数几万块钱的硬币有多恐怖。 眼前这60贯铁钱,都是王安石之后的新钱,总重量有300多宋斤(1宋斤约为640克)。 昨天还一文不名的父子俩,瞬间就有钱了,而且还是几百斤钱。 朱铭看着箩筐,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这年头经商,真是力气活啊。 别扯什么交子,那玩意儿已经无人问津了。 在官方发行交子之初,各种制度其实非常完备。 首先必须有本金储备,36万贯储备金发行一界交子,确保可以随时兑现。其次,每界交子的有效期是两年,期限一到,回收旧交,发行新交。最后,交子可以用于交税,官府不得拒收,提高交子的信用度。 王安石主导变法,交子从此走向崩溃。 由于变法采用激进的财税新政,全国各地都需要拨款,再加上北方战争又起,国库空虚之下,只能滥发纸币补亏空。并且不再回收旧交,纸币快用烂了,你自认倒霉吧,反正官府不给兑换新的。 当时的四川老百姓,特别是四川商人,恐怕都想把王安石给掐死! 苏轼作为四川人,反对变法再正常不过。 搅乱了四川金融市场咋办?王安石只能搞铁钱改革,把四川铁钱的币值稳定下来,否则四川当时就被他玩崩了。 类似的事情,也在其他地方发生。 王安石的变法内容,有利于江南、两淮、河南。但放诸全国范围内,特别是在西南、西北和华北,可以说很多新法都属于恶政,因为这些地方的发展度还不够。 当时反对变法的旧党,大部分都来自北方,他们根据自己家乡的情况,自然而然认为王安石在乱搞。 司马光站在北方人的角度看问题,王安石站在南方人的角度看问题,他们能尿到一个壶里才真真见鬼了。 “麻烦抬到屋里。”朱铭对那几个小厮说。 白崇彦问道:“不称一称?” 朱铭笑道:“几斤铁钱而已,还称个啥?” “哈哈,也对。”白崇彦乐道。 看着几箩筐钱被抬进去,李含章翘起嘴角,更觉这个少年有点意思。 朱铭说道:“上山看地吧。” 白崇彦道:“看地且不急。今日采茶,可先观采茶盛况,再取灵泉之水煮新茶品尝。” 朱国祥说:“我去叫祺哥儿起床,把他也带上。” 白崇彦和李含章都穿着木屐,还是类似谢公屐的玩意儿,适合登山。 朱国祥没有登山鞋,便把布鞋脱了,赤着双脚,挽起裤腿,潇洒出门。 见老爸如此,朱铭也照做,否则没法雨后爬山。 甚至,白祺都把鞋子脱了。 几箩筐铁钱就放在屋里,只锁了门,没人看着,也不怕被谁偷去。 白崇彦说:“两位且慢,俺家还有谢公屐,这便让仆人去取来。” “不用,光脚走路方便。”朱国祥推辞道。 于是,两人踩屐,两人光脚,带着孩子,结伴登山去茶场,身后还跟着几个奴仆。 光脚走得快,而且不费力。 反而是登山木屐,时常被烂泥给黏住,需要脱下来进行清理。 再一次被黏住,几人停下休息,木屐扔给仆人。 朱家父子走在更前面,朱国祥指着远处一片山林,对儿子说:“那边有个低洼处,溪水变成瀑布落下,瀑布下面是一个水潭。水潭附近住着些茶户,都是依附于白家的客户。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建屋,距离水潭远一点就是。” “附近有耕地吗?”朱铭问。 “有,我都看好了,”朱国祥说,“那些山地很贫瘠,平时种粟、黍、高粱之类,全部佃给了茶户耕种。我们把地买过来,不能随意退佃,必须照顾之前的佃户。” 朱铭笑道:“正好,让佃户帮着种地,否则咱俩忙不过来。” 山坡下,十余米外。 李含章穿的那双木屐,已交给跟班清理稀泥,他瞅瞅沾满泥水的袜子,哭笑不得道:“隽才兄,你我也都赤脚吧,否则怕要走到下午。” 白崇彦心里有些不乐意,光脚走路岂不成了泥腿子? 但李含章既然这样说,他也只能放下架子。当即把袜子脱了交给随从,又挽起一截裤腿,行走两步发现果然轻便。 而李含章不但脱掉鞋袜,甚至因为爬山发热,把衣襟往两边扯开,露出胸前一大块刺青。 朱国祥见了,低声对儿子说:“这人看起来更像混社会的。” “时髦,懂不懂?”朱铭说道,“当朝宰相李邦彦……嗯,现在估计还是个小官,这位老兄就整一身刺青,人称‘浪子宰相’。他经常在宴会的时候,脱光上衣露出刺青,请客人和奴仆仔细欣赏。” “国家领导也这么没谱?”朱国祥感慨道,“不愧是宋徽宗提拔的大臣!” 复行一程,白崇彦指着前方:“转过那道山坳就是了。” 已经有采茶歌传来,数百男女上山采茶,那些技术娴熟的,还有闲工夫唱歌耍乐。 歌声中尽是欢悦,因为有工钱可以挣。 0027【茶艺】 春雨过后的茶山,天空清净如戏,嫩叶翠绿欲滴。 前些日子,也在采茶,但只是茶户小规模采摘。 这几天雨水增多,新芽大量生发,就必须出动附近所有村民。 数百男女散在各处,腰间挎着竹篓,用指甲掐出新芽扔进去。为了多挣钱,大部分人都专心致志,少部分采茶高手谈笑唱歌。 还设有茶叶收集点,农民采完一篓茶叶,就拿去称重量算工钱。 在称重之前,还要先检查,若不合格的茶叶过多,是有可能被扣工资的。 “大哥,三郎君来了。” “哪里?” “那边。” 白福德五兄弟也在采茶,附近所有的茶山,皆属老白员外所有。那些小型种茶户,抗风险能力太差,早被官府给逼得破产。 几亩贫瘠山地,老白员外可以主动送出。 若是换成几十亩茶山,老白员外就要巧取豪夺了! 白福德五兄弟发家很晚,靠妹子给贵人做外室冒头。欺负村邻好几年,再加上妹子送钱回来,如今也不过弄到百来亩地,再算上他们的父母家小,平摊下来每人不到十亩田而已。 人均仅几亩,且包含山地,说实话并不富裕。 做小地主都不够格,自耕农这身份更适合他们,每年甚至还得亲自采茶打工。 “把你们采的茶匀给俺!” 白福德归拢几个兄弟的茶叶,装满一个竹篓,装模作样跑去称重,实际是想跟白崇彦套近乎。 这厮兴奋疾走,没行多远,便笑容顿失,因为他看到了朱家父子。 两个外来破落户,咋跟三郎君走在一起? 思来想去,白福德决定暂缓计划,不能直接跟朱家父子对着干。他是有脑子的人,否则早就完蛋了,毕竟一直在老白员外眼皮底下搞事儿。 “三郎君安好!”白福德点头哈腰问候。 白崇彦表情和蔼,微笑道:“好。” 白福德恭维道:“三郎君真是孝顺,提前这多日子回家给老太君祝寿。” “子孙本分而已。”白崇彦说。 双方没啥共同语言,白福德越聊越尬,见白三郎颇不耐烦,又说几句便主动告辞。 一阵微风吹拂,茶树轻轻摇动。 听着不时传来采茶歌声,李含章不禁诗兴大发,当场作诗道:“锣鼓当当天未明,上山采茶见心诚。时歌一曲春风里,叶气云蒸玉条新。” 玉条,就是春茶。 “好诗!” 白崇彦拍手大赞,虽然平仄稍有不工,但能脱口而出已是不易。 李含章自我感觉挺满意,又觉此诗还能继续修改。他仔细思索片刻,暂时不知该如何改,于是转而考教朱铭:“听闻朱大郎满腹才学,不如以眼前采茶之景,即兴作诗一首如何?” 朱铭婉言拒绝:“在下不精诗词之道。” “不精,便是粗通,打油诗也可。”李含章面带微笑。 他倒不是想让朱铭出丑,而是要试探朱铭的才华,看看“公私”二字是否凑巧偶得。 白崇彦站在旁边,同样笑而不语,跟李含章的心思差不多。 朱铭扭头望向老爸,朱国祥转身看风景。老朱同志能背不少唐诗宋词,但跟茶叶相关的却一首都不会。 是继续“藏拙”,还是该露一手? 朱铭飞速搜索脑子里的存货,虽然有穿越金手指,但他读过的采茶诗词真不多。不远处,一个妇人正忙碌采摘,背上居然有个熟睡的婴儿,也不怕雨后山路太滑摔着了,估计是家里实在没人带孩子。 再想想严大婆鬓角插花,朱铭灵光一闪,拍手道:“有了!” “洗耳恭听大作。”白崇彦颇为期待。 朱铭吟诵道:“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 李含章笑着赞叹:“好诗,好文采!” 白崇彦评价道:“可贞兄之诗,道尽时情时景。朱大郎之诗,专于写事写人。两诗合璧,趣味更生。” 朱铭抄的这首诗,并不算上乘,但放在这里刚好——既展露了自己的才情,又不会把李含章压得太没面子。 真要吟出个千古名句,这位州判之子怎下得来台? 一首采茶诗甩出,李含章已然认可朱铭,确定朱铭属于自己人。 都是读书人,并非蒙昧黔首。 这边几人放声大笑,白福德隐约听到动静,瞬间更觉脑壳疼,叮嘱兄弟道:“你们莫要乱来,这两个外乡人不好惹。” “大哥说的是。”几兄弟纷纷认同。 他们哪里知道,老白员外一句话,早已判了兄弟几个的死刑! 白崇彦带着大家继续游山,半路遇到正在采茶的严大婆和沈有容。 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告离开。 白崇彦对李含章说:“那位便是时予兄的遗孀,自时予兄病逝后,一直悉心教养幼子。” “殊为难得。”李含章感慨道。 他们两个,还有沈有容的亡夫,都曾在关中拜师求学。 当时的关系一般,只属于点头之交,直到李含章随父来洋州,才跟白崇彦迅速成为好朋友。 在茶山转悠片刻,朱国祥提议去看地,早早敲定土地买卖事宜。 白崇彦却不急,邀请道:“前方有一幽谷,俺在其中发现甘泉,名之以‘灵泉’。又在泉边筑亭,谓之‘碧云亭’。今日悠闲,春风宜人,不若先去亭中品鉴新茶。” 新茶,当然不是今天采摘的,而是大半个月前的立春茶。 主人相邀,客人不便拒绝。 四人带着白祺,一路欣赏景色,朝着山中谷地走去。 溪水落下形成瀑布,落在山谷水潭中。距离水潭数百米远,便是灵泉和碧云亭所在。 亭中的石桌石椅,已提前打扫干净。 几个奴仆忙前忙后,抬着木炭、炊具、茶盏等物过来,还有全套的点茶设备。 白崇彦坐定,立即喊道:“上新茶!” 新茶当然不是今天采的,而是一个月前所采制。 几个奴仆,迅速捧着茶叶上前,有末茶和腊茶各两种。 白崇彦笑着说:“此有四种新茶,请诸君随意挑选。” “哈哈,隽才兄这是要斗茶?”李含章开怀大笑。 白崇彦说:“都是俺家的茶,斗起来没甚意思,只请可贞兄展露点茶技艺。” 宋代的有钱人,特别是风雅之辈,经常聚在一起斗茶耍乐。 而且,往往自己带茶。 李含章没有直接挑选茶叶,而是舀来小半碗泉水。他仔细品尝了泉水味道,这才去挑选适合的新茶,观其色,闻其味,最终挑了一团腊茶。 白崇彦顿时笑道:“可贞兄好眼力!” 腊茶最为贵重,茶叶选用严格,必须是早春嫩芽——腊月的腊。 宋朝皇室推崇的小龙凤团茶,便是腊茶中的极品。茶芽优中选优,采摘时手指不得触碰,必须留长指甲去掐断,采下也不能放到竹篓里,须立即投进随身携带的泉水中。 制作工序更是复杂,先蒸,再榨,还要磨成粉,期间又有晾晒、烘焙等程序。还有一部分茶叶,研磨熬制成茶膏,加入许多香料。最后将茶膏与茶末混合,又是好几道工序,最后压制成茶团以供保存和运输。 “请可贞兄点茶。”白崇彦抬手道。 茶团很小,李含章取来器具,将茶团慢慢研磨成末。 再用茶匕取末放入盏中,泉水已经沸腾,轻轻倒入一些,便开始调匀茶汤。 他左手拉着右袖,右手持着茶筅,举止优雅从容。茶筅点入茶汤,轻轻的来回拂击,精彩的一幕随之来临。随着茶筅的拂动,缕缕银丝浮于茶汤表面,继而形成千姿百态的图案,犹如漂浮着一副江上飘雪图。 还未饮用,一股茶香就扑鼻而来。 李含章赞道:“好茶!茶汤纯白,用芽肥嫩,制艺极佳,隽才兄家里养着好茶工啊。”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拂击茶筅,茶汤表面的图案还在继续变幻。 白崇彦得意道:“此茶是仿龙凤团茶所制,茶芽皆在立春前采摘。虽不及龙凤团茶精湛,但也不可多得,吾且名之‘惊鸿踏雪’。” “惊鸿踏雪,果然好名字!”李含章由衷赞叹。 待水温不那么烫了,李含章端起茶盏,将茶水倒入杯中,甚至给白祺这小屁孩倒了一杯:“请品茶。” 朱铭好奇的举杯品尝,没有什么怪味,一点都不苦涩,而且特别香浓,里面虽含茶膏,却不会让人觉得腻。 甚至,还隐约带着一丝甘冽。 就这味道,能把平民喝的散茶甩出十八条街。 “好喝,也好看,香得很!”白祺由衷赞叹,然后把茶一饮而尽。 小孩子的夸奖最真实,白崇彦和李含章都哈哈大笑。 …… 汉水江边。 一条客船靠岸,家仆提醒道:“二郎,上白村到了。” 有个小胖子伸懒腰打哈欠,揉着惺忪睡眼从船舱走出。 这厮年约二十五六岁,一身读书人打扮,肥头肥脑的,身高还不到一米六。 由于雨后路滑,他刚下船就摔了一跤,爬起来骂骂咧咧继续走。 中途派家仆前去打探,问明老白员外的宅邸,便前去递上自己的拜帖。 小胖子一身丝绸,门房老头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很快就把客人引到厅中。 老白员外亲自接待,作揖询问道:“阁下是洋州郑大官人家的郎君?” “俺在家行二,都唤俺叫郑二,这回是来寻李二郎(李含章)的。”小胖子说。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老白员外说,“俺家三郎,与李二郎上山去了,贵客可在家中等待,傍晚之前他们就能回来。” 小胖子摆手道:“俺不等了,自上山寻他们去。” 老白员外立即唤来家仆,领着小胖子上山。 这位威震四里八乡的老员外,硬拖着病腿拄拐杖,让仆人左右搀扶着,亲自把小胖子给送出正门。 0028【论史】 小胖子名叫郑泓,家里也没个当官的,仅为洋州一富商而已。 老白员外态度如此恭敬,只因郑泓的姐夫,是利州路茶马司的勾当干事官……的亲信。 如今的川陕各路,最高茶马机构为“都大茶马司”,统管四川、陕西、甘肃等地的茶马事务,一般由熙河路转运使来兼任此职。 其下辖的利州路茶马司,有勾当干事官、文字官二十余人,掌管着整个利州路的茶马事。 寥寥二十几个官员,又哪里管得过来? 真正做事的还是吏员。 一个茶马司干事官的亲信吏员,足以决定乡间茶园主的生死! “小官人这边请。”白家奴仆殷勤带路,恨不得当狗跪下,始终欠身弯腰,就不敢站直了行走。 拖泥带水走了一阵,郑泓看着那泥泞山路,擦着额头汗水问:“李二郎究竟在哪里?到底还要走多久?” 白家奴仆连忙回答:“俺家三郎与那李二郎,该是在碧云亭饮茶,再走两三刻(宋刻为14.4分钟)就能到了。” “还要走两三刻?”郑泓只觉双腿都在打颤。 他在洋州城潇洒快活,老爹非要他来这里。没别的原因,李含章过来了,郑家派他来陪李二郎玩耍。 在老白员外眼里,郑家就是天。 不仅因为郑家的女婿,是茶马司的高级吏员,还因郑家是洋州的大茶商。 而在郑家的眼里,通判李相公才是天。 因为通判掌握着财政大权,商税农税一把抓。虽然州判无权插手茶税,但郑家还有其他税务啊,正好儿子跟李含章同在书院求学,这还不赶紧巴结讨好州判家的公子? “累死了,先坐下歇会儿。”郑泓生得肥胖,走泥泞山路太过费劲。 白家奴仆连忙脱衣,铺在路边的石头上,生怕泥水污了郑小官人的尊臀。 喘息片刻,郑泓突然问:“就没个竹舆(滑竿)?” 白家奴仆解释道:“雨后路滑,山路陡峭,怕把小官人摔着。” 郑泓无奈,拍拍屁股站起:“走吧。” 他是真的不想来,就连到书院求学,也是老爹花钱安排的,只为了跟李含章做同窗。 可这小胖子不喜欢读书,听课都能听得睡着。就他那不学无术的样子,根本入不得李二郎法眼,同窗大半年,加起来就说了几十句话,而且总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这种日子,郑泓受够了! 他知道老爹在想啥,无非是李含章死了老婆,郑家盼着嫁女过去续弦,如此就跟州判结为儿女亲家。 …… 碧云亭内。 李含章品尝着乡酿果酒,不禁赞叹道:“乾酒香村落,生金富里闾,洋州美酒果然冠绝川陕,便连这乡下酒酿也如此甘美。” 白崇彦笑着说:“山中偏僻,别的没有,只有美酒与香茶。” “有此二者便足矣!”李含章哈哈大笑。 北宋有四大商业中心,兴元府(汉中)的商税曾经一度排在全国第二。 而洋州就在兴元府的隔壁,别看户籍人口只剩二十多万,但坐拥汉水这条商业要道,农税虽收不起来几个,商税却仅次于兴元府。即便因为河湟开边,川陕茶叶实行榷禁,汉中地区商业凋敝,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洋州特产有三样:美酒、茶叶、黄金! 洋州下辖的真符县,宋初直接就叫黄金县。即便是新中国建立之后,都还保留了一些地名:黄金峡镇、金水镇…… 朱家父子目前所在的西乡县,北部山区也有人在淘金沙。 “听闻朱兄来自广南,广南那边可有甚美酒?”李含章问的是朱国祥。 朱国祥哪知道这些,含糊其辞道:“广南偏僻,再有美酒,也比不得洋州。” 朱铭一声不吭,正在埋头吃东西。 果脯和肉脯,摆了好几盘,终于能打打牙祭了。 李含章几杯果酒下肚,就开始吹牛逼:“俺若在广南做官,定要整顿武备,好好教训那些交趾蛮夷!” “是该教训,”朱铭嚼着果脯附和,举杯大呼道,“些许化外蛮夷,竟敢僭称小中华,还跑来大宋寇边劫掠。且满饮此杯,遥祭苏相公泉下之灵!” “正应如此!” 李含章先倒满一杯酒,朝着南方泼洒于地,重新斟满之后再饮:“遥祭苏相公!” 四十多年前,越南政权兴盛,对内自称华夏,对外自称天南小中华,出兵二十万入侵宋朝的广南路。 苏缄率领军民奋死守城,他仅有州兵2800人,又招募乡兵1000余人,固守邕州(南宁)四十二天,斩杀敌军一万五千余人。 本来是能守住的,因为敌军不善攻城。 偏偏来的宋朝援军,被越南军队击败,原地投敌不说,竟教越南人如何攻城。种种方法都被苏缄破解,越南军队已打算撤军,投敌的宋军却不愿走,又教敌人垒土数丈高,通过土堆杀进邕州城。 苏缄拼死巷战,全家37人殉国,只剩突围求援的长子幸存。 这事儿朱铭当然知道,因为太特么丢人了,广南军民被屠杀十余万(也有说几十万),彻底撕碎了大宋朝廷在南方的遮羞布。 喝酒祭奠了苏缄,李含章又聊西北局势:“如今河湟已定,自置西安州(宁夏海原)后,蕃羌之民皆不敢再入寇。依俺看,朝廷就要与那西夏决战了,届时若俺不能考得进士,便索性去西北投军杀敌!” 这货纯粹就是扯淡,他一个州判之子,就算自己愿意投军,也会被老爹给活生生打断腿。 “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为好,”白崇彦叹息道,“一个河湟开边,就让利州路民不聊生。真要再跟西夏作战,苛捐杂税再起,老百姓怎能承受得住?” 乡绅土豪,也是老百姓,他们也得面临战争摊派。 李含章摇头道:“隽才兄此言差矣,只有彻底打服了西夏,西北疆域才能安定,朝廷每年可节省军费无数。军费省下来,天下百姓自然富足。” “或许吧。”白崇彦苦笑。 李含章就是那种学生党键盘侠,聊起军事一腔热血,而且似乎还研究过阵图,真打起仗来恐怕跟朱铭一个样。 这厮满嘴酒话,扯完西夏,又谈辽国,恨不能亲自收复燕云。 白崇彦对打仗不感兴趣,主动转移话题,问道:“大郎既熟读经典,可曾研习史书?” 朱铭嚼着肉脯回答:“《史记》通读过,其余史书,仅随便翻翻。” “可如‘公私’二字,对《史记》别有心裁?”白崇彦考教道。 朱铭说:“略有心得。” 白崇彦兴致勃勃道:“不妨道来佐酒。” 朱铭说:“楚霸王的本纪,与汉高祖的本纪,太史公有些地方写得自相矛盾。” 听闻此言,李含章也问:“哪里矛盾了?” 朱铭咽下嘴里的肉食,娓娓道来:“且说彭城之战。刘邦先是西撤至下邑,接着又往南,在濉水与灵璧间与项羽交战。继而与吕泽合兵,最后撤到荥阳。” 说着,朱铭用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画起来:“这是彭城,沛县在北边,下邑在西边,灵璧在南边。太史公在项羽本纪里记载,刘邦只带数十骑遁逃,亲自回沛县寻找家人,寻到两个儿子。中途为了逃跑,把两子数次推下车。这逃跑的方向不对啊,不但不对,而且完全反了。刘邦往北边跑,想带兵撤往下邑,必须穿过或绕过项羽的大军。” 白崇彦和李含章二人,闻言皆认真思索起来。 朱铭继续说道:“而高祖本纪里的记载,刘邦并没有回沛县,是在撤军至下邑时,才派人回沛县寻找家人,且只找到了儿子刘盈。既然只寻得一子,又哪来的数次推两个儿子下车?” “好像……真是如此。”李含章猛然酒醒,此刻只想回去仔细翻阅《史记》。 朱铭又把一个果脯塞嘴里,边嚼边说:“即便刘邦真回了沛县,两个孩子能有多重,用得着数次推下车吗?更何况追兵在后,刘邦几次把儿子推下车,夏侯婴几次把孩子抱回来。这得耽误多少时间?刘邦又不是傻子!逃命之时,马车必然飞驰,两个孩子被推下去几次,就算不摔死,也早给摔残了!” “哈哈,然也!”白崇彦拍手赞道。 李含章此刻心悦诚服,拱手说:“贤弟真乃大才,太史公亦不能诓也!” 白崇彦举杯道:“得此妙论,当浮三大白。” “饮了!”李含章亲自斟酒。 就在众人举杯之时,忽听有人喊道:“李二郎,白三郎,俺来了!” 李含章扭头一看,顿觉脑壳生疼,嘀咕道:“怎又是这胖子?到哪里都甩不掉。” 0029【投壶与买地】 李含章不怎么待见郑泓,郑泓同样不喜欢跟李含章玩。 留在洋州城内,看女子角抵不香吗? 郑家养了个女子相扑队,每有比赛,必引轰动。以前甚至能袒胸上场,后来被知州怒斥一通,现在最多只能露出双臂。 只露双臂也好看啊,打着打着就露胸了,而且半遮半掩更有情趣。 上山路途,泥泞不堪,郑泓脚上的鞋袜,早脱了扔给家仆。 这厮光着脚跑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先朝李含章、白崇彦作揖,接着又朝朱家父子抱拳行礼。 然后,一屁股坐下,抓起果脯就吃。 “这地方可真不好找,俺费了老大力气才寻来,”郑泓左右瞅瞅,发现没有多余酒杯,便端起茶盏仰脖子就喝,随即吩咐家仆,“茶冷了,且烧火热一热。” 白崇彦虽也鄙夷此人,但实在不能得罪,忙让仆僮添副筷子和酒杯。 斟酒满上,郑泓一饮而尽,感觉有些冷场,嘿嘿笑道:“你们继续讲,当俺不在便是。” 李含章看到这胖子就烦,着实忍不住了,打开天窗说亮话:“郑二郎,你家妹子才十三岁,俺今年却已二十六。年龄相差悬殊,恐怕不太适合,还请转告令尊,婚姻之事切莫再谈。” “俺省得,”郑泓依旧笑容满面,“俺这回来,却是陪可贞兄游山玩水的。” 李含章心想:老子游山玩水正快活,看到你啥心情都没了。 两边都不能怠慢,白崇彦只能出面打圆场,举杯说道:“乡下偏僻,委屈小官人了,不妨在寒舍多住几日。” “那便叨扰了,”郑泓就等这句话,又看向朱家父子,“这二位是?” 白崇彦介绍说:“广南来的两位朋友,这位是朱……对了,朱先生,还未请教表字。” 没等老爸开口,朱铭猛地整出一句:“家父表字元璋,至于在下,草字成功。” “噗……咳咳咳!” 正在喝酒的朱国祥,直接一口喷出来,被酒水呛得连声咳嗽。 朱铭微笑着给父亲抚背顺气:“爹,你久未饮酒,不可喝得太多。” 朱国祥偷偷瞪了儿子一眼,随即致歉道:“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 “无妨。”白崇彦继续做介绍。 双方互通姓名表字,抱拳行礼,喝酒吃肉。 这胖子几杯酒下肚,腰杆就坐不直了,非常随意的歪趴在石桌上,仿佛这里是自家后院一般。 他端起白崇彦斟来的美酒,忽然说道:“干喝没甚意思,投壶如何?俺把家伙什都带来了。” 说话之间,郑家奴仆已然上前,怀里抱着瓷瓶,瓷瓶里插着箭矢。 郑泓知道自己的短处,玩词令他肯定输,必然要丢尽洋相。投壶就简单得很,而且还不失风雅,司马光专门写了一本《投壶新格》呢。 这玩意儿,文人武人都喜欢,岳飞便是投壶爱好者,每次宴请客人必然投壶为戏。 果然,李含章虽然厌恶郑泓,却对投壶没有抵触,还取来襻膊准备露两手。 家仆取箭丈量距离,把瓷瓶放置在亭外。 郑泓笑道:“可贞兄先请。” “那俺就不推辞了。”李含章接过一把箭矢。 一共十二支箭,李含章首发不中,第二发终于落入壶中,插到瓶底的豆子里没有弹出。 “可贞兄神射!” 白崇彦拍手赞叹,臭脚捧得非常及时。 接下来渐入佳境,第三发、第四发全中了。 家仆一直在旁边计分,由于第一支不中,第二支投进属于散箭(只得一分)。 “骁箭,得十筹!” 家仆突然大呼,却是李含章的第六箭,投进壶中又弹出来,随即重新落入壶中,这一发直接就得了十分。 十二支箭投完,李含章总计得到48分。 家仆上前,把箭抱回。 李含章笑道:“隽才兄请。” 白崇彦说:“元璋兄先请。” 朱国祥报的年龄是三十多岁,而朱铭报的年龄是十五岁,如果按照年龄,都可以跟他们称兄道弟。 一听“元璋”这字,朱国祥就感觉别扭,只能事后再找儿子算账。 连续三发,朱国祥全部投歪,第四箭才找到感觉。并且穿越带来的五感灵敏,让他准确度大大提升,陆陆续续投中了六箭。 众人又让朱铭投壶,朱铭笑道:“还是郑二官人先来吧。” 郑泓也不啰嗦,襻膊也不戴,撸起袖子便开整。这货读书不行,投壶却拿手,竟然投中了十一箭,分数是李含章的两倍有余。 “好!” 便是看他不顺眼的李含章,此刻也拍手喝彩。 小胖子得意洋洋,朝着众人拱手微笑:“承让,承让!” 箭矢交到朱铭手里,他从来没玩过这游戏,第一箭纯粹是在找感觉。投进去了,但有点歪,且力道过重,撞了两下又飞出来。 第二箭调整力道和角度,嗖的便飞进去,此后箭箭入壶,惹来连声喝彩。 朱铭玩得兴起,问道:“投中壶耳算不算?” “算!”郑泓说道。 按照司马光的规则,投中壶耳非但得分,而且还属于加分项。 最后一箭,朱铭没对着壶口投,而是刻意瞄准壶耳。 全神贯注,心无杂念,一种奇妙的感觉生出,箭矢朝着壶耳飞去。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准确落进左耳,稳稳当当插在地上。 贯耳,十分。 “好准头!”郑泓觉得朱铭很有潜力,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 等白崇彦也投壶完毕,郑泓分数第一,朱铭分数第二,李含章分数第三,朱国祥分数第四。 白三郎君被众人笑闹着,接连罚酒好几杯。 几轮投壶之后,直喝得酒酣耳热,白崇彦站起身来,带大家去参观自家的制茶作坊。 作坊就在水潭附近,今早采摘的茶叶,已经在开始陆续蒸制。茶户们忙不过来,山下村民也来帮忙,坐在一起挑拣茶叶,把不同档次的茶芽分批装好,然后打来潭水清洗干净。 白家大郎白崇文,上午在茶山监督,下午又来作坊指挥。 此人虽然性情古怪,但做事却极为认真,而且喜欢亲力亲为。 他热情接待三弟及其朋友,带着众人参观制茶流程,甚至不厌其烦,详细为大家讲解其中诀窍。 参观完制茶作坊,朱国祥提出要去看地,确定具体购买哪些土地和山林。 望着三弟越走越远,白崇文的表情瞬间阴沉。 他已经知道三弟买笔的事情,六十贯买一支笔,父亲竟然还答应了。家里的产业,都是他在负责,每一文钱都有他的心血,就这样被三弟胡乱砸出去。 还有三弟每年读书,也是花钱如流水。 进士能有那般好考的? 考不上进士,举人屁用也没有,无非面子上光彩些。 但这面子是三弟的,跟他白大郎没半点关系。 甚至,还要送出十亩山地、十亩山林——白崇文还不知道,朱家父子已经拒绝赠送。 白崇文一肚子怨气,他觉得父亲老糊涂了,立马早死了才好! …… 水潭通过溪流连接汉江,挨着小溪的山地,白家是不愿意卖的。 白崇彦在一处山坡站定,指向东边说:“从此地往东,两位看上哪块地,尽管拿去便是了。灌溉之时,任凭取用溪水,不收分文水钱。但不可到潭中打水,潭水要用来蒸茶,被粪桶污了实在可惜。” 朱国祥肉眼估测距离,白家能卖的土地,离小溪最近的也一里半。 而且没有引水渠,灌溉用水,得肩挑背扛。越往东边走,山路越陡峭,耕地也越零散,受到地形影响,小块耕地甚至只有几平方米,最平坦宽阔的也就几平方丈。 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 朱国祥懒得再细看,随口说道:“就从这里算吧,东边山地和山林全买下,总共算足二十亩为止。” 白崇彦转身对家僮说:“把曾大喊来。” 曾大是住在潭边的茶户,紧赶慢赶从制茶作坊跑来,欠身站在旁边听候差遣。 白崇彦吩咐说:“俺要卖地,这些都是谁家佃耕的,一块地究竟有多大,你全部仔细道来。” 曾大如数家珍道:“这块是袁二家佃的,有一丈三(约15平米)。那块是刘家婶子佃的,只有八尺。那块是……” “记下来。”白崇彦对家僮说。 家僮随身带着纸笔,当场飞快记录,凑足十亩方才停下。 白崇彦又派出奴仆,在卖出的地皮边界,各打上几根木桩做记号。 一切搞定,白崇彦说:“元璋兄……” “还是叫我朱兄吧。”朱国祥实在听不惯这称呼。 白崇彦也没有多想:“朱先生,刚才圈出的山坡,肯定超过了十亩,估计十五亩都有剩余。耕地之间,有许多不能种地的,长着杂树和荒草,按惯例佃户可以砍柴。” “我们不会坏了规矩。”朱国祥做出保证。 曾大高兴道:“俺谢过朱相公。” 也就是说,超过十五亩的山地,名义上归朱家所有。但其中五亩多的荒坡,朱家没有处置权,那是留给佃户砍柴的。 接下来还要购买山林,双方都懒得丈量,估摸着十亩面积做标记。 回到碧云亭,白崇彦亲自撰写合同,双方签字画押便算完成。 朱国祥拱手道:“三郎君,买地钱改日送到府上,今天我先跟佃户说说事情。” “请便,时候不早,俺也该下山了。”白崇彦说。 之前满山转悠,小屁孩白祺已经累了。 朱国祥让孩子坐在亭中,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顶多一两刻钟就回来接你。” “好!”白祺乖巧点头。 父子俩带着佃户曾大,重新前往刚买的地界。 朱国祥不断挑出相对平坦开阔的,总面积大约有0.7亩,嘱咐曾大道:“你去跟其他佃户说清楚,我挑出的这几块地,让他们暂时不要春耕。再过二十几天,你们到山下沈娘子家,我会带着玉米苗教你们怎么耕种。” “那……那甚玉米苗,俺们没种过啊,也不晓得是啥粮食。”曾大面带难色。 朱国祥思虑一番,说道:“其他土地,规矩照旧,田租该多少是多少。我选的那几块地,种子我来出,不收你们分文。如果玉米歉收了,收成比不上种粟米高粱,一粒租子也不要你们的。” 曾大依旧心里没底儿,但朱国祥是田主,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自讨没趣。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朱相公安排便是。” 朱国祥再次告诫:“我选出的几块地,万万不可胡乱播种。谁要是敢自作主张,就算种子发芽了,我也全给他铲掉!” “听朱相公的。”曾大乖乖应承,一肚子苦水难吐。 佃耕山地的茶户,今天都在忙着采茶制茶,朱国祥没法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他将曾大给打发走,揣着买地合同下山。 行不多远,朱国祥突然停下:“说说吧,我怎么就叫朱元璋了?” 朱铭一脸恶趣味:“你知道朱元璋字什么吗?” “我只知道他小名叫重八。”朱国祥说。 朱铭笑嘻嘻解释:“朱元璋,字国瑞。祥瑞,祥瑞,祥和瑞一个意思。这多巧啊,你叫朱国祥,跟朱国瑞没啥差别,字元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看你是想当皇帝想疯了,”朱国祥白了儿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郑成功就该叫朱成功,你给自己取字成功是啥意思?” 朱铭顿时大呼冤枉,装腔作怪道:“爹啊,俺的朱院长,俺没啥学问,这名和字又必须相通。除了墓志铭之外,俺就记得铭有勒功的意思,仓促之下只能给自己取个表字叫成功。” 朱国祥听得一头黑线,都什么狗屁玩意儿? 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朱元璋,儿子还他娘的是朱成功。 朱铭拔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回望那些刚买的山地,心情愉悦道:“今后咱也是地主了,先好好发展一两年,保准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对了,什么时候建屋安家?” 朱国祥说:“我问过沈娘子,村里会建房子的,会打家具的,也都是些普通农民。他们这段时间忙得很,想要雇人修房子,必须等到插秧结束。” “那就慢慢等呗,记得给沈娘子食宿费就是。”朱铭并不着急。 父子俩悠然下山,行到半山腰时,天色已经变暗。 朱国祥忽地皱起眉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没有啊。”朱铭说。 “肯定忘了什么?”朱国祥摇头思索。 朱铭猛拍大腿:“卧槽,祺哥儿还在山里!” 让两个男人看孩子,婆媳俩也是心大。 0030【读书少受欺负】 父子俩一路狂奔回去,发现亭子里没人,心头愈发焦急,只能去问附近的茶户。 茶户都说,祺哥儿已经回家了。 乡下孩子没那么精贵,只要不碰到野兽,几岁大就可以满山跑。 却是白祺苦等他们不归,便去制茶作坊那边,不少山下村民都在帮工。随便一问,就寻到祖母和母亲,还在作坊外蹭了顿工作餐。 父子俩摸黑下山,沈有容正在喂蚕,严大婆正在喂鸡。 孩子差点看丢了,朱国祥颇为羞愧,拱手说道:“老夫人,我们忙着买地,一时忘了祺哥儿……” “不妨事的,”严大婆对此稍有不快,但不至于责恼,转而问道,“地可买到了?” 朱国祥说:“算上荒坡,足有二十几亩。” 严大婆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完全打消嫁儿媳的想法,她说:“这可真该庆贺一番,朱相公总算置产安家了。朱相公今年贵庚?” “免贵,三十五岁。”朱国祥随便说出个年纪。 严大婆说道:“才三十五,该续弦找个浑家。老白员外有个堂兄弟,孙女今年十八,她家就住白家大宅旁边,起了好几间瓦房。那女娘原本定了亲,都已看好日子了,男方却喝醉掉江里淹死。后来又说了一门亲事,男方忽地中举解京,被洋州一个富人看上,竟不要脸面悔婚另娶。一来二去,拖到现在,正是朱相公的良配。” “续弦之事,暂时不急。”朱国祥其实很想说,我看你儿媳就挺合适。 “哪能不急?”严大婆愈发热情,“朱相公便点个头,老婆子改日就去探口风。那女娘也读过书呢,《女戒》背得很熟,寻常男子她看不上,在乡里头不好找婆家,多半能谈成这桩婚事。” 沈有容突然端着蚕沙出来:“姑母,白二姐已经说亲了。” “又说亲了?”严大婆愣了愣。 沈有容说道:“俺也是今天采茶才晓得,她已跟余家坳余大员外的侄儿定亲。听说那位余四郎,常年在外游学,一直没有回乡完婚,女方一怒之下就改亲了。余四郎今年二十二,白二姐今年十八,两个倒也般配得很。” 严大婆仔细想想,对朱国祥说:“朱相公莫急,老婆子再帮你找。” 朱国祥哭笑不得:“我不急。” 朱铭撑着油灯在房里数钱,串了五百文钱出来:“这些日子,叨扰两位了。除了吃喝,还借了豆子和食盐喂马,等村民插完秧才能建房。这五百文钱,还请收下,我们得继续住一阵。” “多了,多了,真个要钱,给一百文便成。”严大婆连忙拒绝。 朱铭硬塞过去:“不多,那瘦马挺能吃的,豆子外加食盐,还啃了许多稻草,一天能吃两个人的饭钱。我这几天在练武,力气耗得快,沈娘子攒的蛋别拿去卖,麻烦今后每日煮个鸡蛋。” 五百文钱推来推去,严大婆熬不过,只能勉强收下。 沈有容瞟向朱国祥,笑着说:“那俺每日煮两个鸡蛋,朱相公也该补补。” “煮三个吧,祺哥儿正在长身体,家里三只母鸡下蛋刚好。”朱国祥挺喜欢那孩子的,比自家这兔崽子听话多了。 “那就煮三个。”严大婆也想孙儿吃得好些。 婆媳俩拿着钱进屋,搬出个上锁的箱子打开,顺便把箱里的存款也数数。 她们今天辛苦劳作,沈娘子挣了28文,严大婆挣了21文,还能白捡两顿工作餐。接下来两三天,都要上山采茶,估计总共能挣200文左右。 当然,这种赚钱的好事,每年也就那么几回,只有大规模采茶才需要她们帮忙。 特别是春末的晚春茶,质量都不怎么高,拿去也卖不出价,给采茶工的工钱也相应降低。 婆媳俩数了又数,算上朱铭给的五百文,家里的现金总额为六贯多。 幸亏有白三郎一直在帮衬,把沈娘子家降为五等户,许多苛捐杂税都不用交,按男丁征发的丁役也不用服,否则孤儿寡母哪存得住这些钱? 严大婆取来块软麻布,润了些菜油在布上,继而解开串钱的绳索,一文一文的小心擦拭。 沈有容也帮忙保养铁钱,免得今后使用时生锈,一边擦拭一边笑道:“今天在茶山,白三郎告诉俺,说能帮祺哥儿进小学读书,还是不用交学费的那种。” “不用交学费?那可好得很!”严大婆更加欢喜。 王安石创立的三舍法,把全国官方学校,设为小学、县学、州学、太学四个等级。每所学校又有五个年级,百日一考,最快五百天就能毕业。但如果考试不合格,也有可能遭降级处罚,太学生都能直接扔回州学读书。 蔡京上台之后,立即恢复三舍法,并在全国推广官方学校,最终目的跟王安石一样——废除科举! 或者说,已经废除了。 九年前,宋徽宗颁布诏书,正式废除科举考试,士子必须在官学读书,从太学毕业班里选官任用。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蛋,在无数反对声中,只能采取升学和科举双轨制。 目前的情况是:三年一届科举,取进士七八百人。一年一届贡举,选太学生十余人,等同于进士出身。 沈有容继续说:“几年前,官学生非但不交学费,还能在学校免费吃住呢。蔡相公(蔡京)丢了官,朝廷就给改了规矩,州学以下都要给钱才能吃住。” 严大婆有些疑惑:“都说蔡相公是奸臣,他怎待学生那般好?” “俺也不晓得,”沈有容揣测道,“可能坏人有时也做好事,就跟那些豪强修桥铺路一个样。” 严大婆说:“能一直读官学便好了,能省下许多学费。” 沈有容道:“俺问过白三郎,他说州学不能去读,州学生不许考科举,只准继续升太学。太学只在汴梁有,俺们洋州的州学,两三年才能排到个升贡名额。便进了太学读书,也只托关系方可做官,除非才学过人压都压不住。” “那万万不能让祺哥儿读太学,俺们又没钱送礼,到汴梁去就困住了。”严大婆连忙说。 沈有容笑道:“姑母莫要担心,太学精贵得很,农家子想进都进不去。” 严大婆仔细擦拭铁钱,憧憬着孙儿快快长大,就能像儿子那样去科举。便考不上进士,只要中了举人,也能在城里寻个体面活计。 到时候,便是累死病死,她也能瞑目了。 外头,朱国祥把白祺送到门口:“祺哥儿,你自己进去,跟母亲一起耍,我有些事情需要翻书。” 把孩子打发走,朱国祥拉着儿子回屋,点燃油灯问:“古代有字典没?” “朱院长要干嘛?”朱铭反问。 “我自己重新取个表字。”朱国祥说。 朱铭说:“只有韵书,勉强相当于字典吧。” 朱国祥拖出床下的箱子,一阵翻找,还真找到了《礼部韵略》,可惜只有一卷残本。 就这玩意儿,曾经可以带进考场。 由于趁机夹带小抄者太多,宋真宗就给禁了,改让主考官准备几本韵书,方便考生随时借用查找——考生数量过多,经常借不过来,于是诗赋考试就悲剧了。 别把古人想得多牛逼,即便是宋代的名臣大儒,考诗赋翻车的也不在少数,因为韵书复杂他们容易记错。 平时写诗,是可以出韵的,连平仄都能不遵守。 而诗赋考试,比八股文还死板。 就拿赋来说,题目出自经史子,有可能那本书,你连名字都没听过。不但限制死了韵脚,还规定用韵的次序,还要起承转合、八韵贯通。 除了苏轼那种天纵奇才的文学家,但凡是进士科出身的官员,全都对科场诗赋深恶痛绝。所以王安石和司马光,虽然党争打出狗脑子,却联手把诗赋从科举中取消。 翻开韵书,随便看了几眼,朱国祥就给扔回去。 他看不懂……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朱国祥打算重取表字,却又不知道取什么才合适。 胡乱取字,那是要闹笑话的。 看到老爸一脸郁闷,朱铭坐在旁边憋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便到茅房尿尿去了。 朱国祥独自思索:祥,有吉兆的意思,国祥就是国家吉祥。取字叫安邦,还是兴邦?似乎都不好听,还特么不如元璋呢……哎呀,好烦,那兔崽子,就是在欺负老子古文不好! …… 乡下土财主,一般也吃两顿,但有零食可以填肚子。 今晚的饮食非常丰盛,一来庆祝茶叶丰收,二来也是招待两位贵客。 白家老太君坐主位,两位贵客居次,家里几位女眷也全都上桌。 宋代女子的家庭地位,较之元明清要高得多。特别是在北宋,理学不但没有扭曲变形,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成型。后世把王安石的新学,也归之于理学范畴,可此时新学和理学属于死对头。 理学扭曲,是从元代开始的。 “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白崇彦的正妻唤作詹幼娘,她沉吟了两遍诗句,笑着说,“这位小朱秀才,写诗恁地有趣,看来着实是个才子。” 白崇彦无比推崇道:“非但有诗才,经史亦精通得很。” 李含章插话道:“此人随手之间,就画出彭城、下邑、灵璧诸城的方位,可见早已熟知地理,非一般士子能比的。” “确实。”白崇彦点头赞同。 就拿白崇彦自己来说,他虽然知道这些城市的名字,却绝对不可能道出其方位。 白大郎的正妻刘娘子突然出声:“俺听丫鬟说,那位朱先生周游四方,便是海外也驾船去过。大海也如汉江这般,有水匪一类,呼作甚么海盗。朱先生曾在南洋,率领商船与那海盗大战。在南洋的更南边,还有一个大岛,岛上有食人生番……” 白崇文不喜欢听这些,打断妻子说:“编些故事,骗那愚夫愚妇,你竟也相信了?” “讲得活灵活现,就算是编的,恐也真个驾船出海过。”刘娘子说。 李含章说道:“这父子二人,肯定去过许多地方,扬帆出海想必也是真的。俺家在楚州(淮安),俺少年时曾游历江南,在杭州也听过不少海外见闻。” 郑泓这小胖子来了兴趣,问道:“大海是怎样的?可真就全是水?坐船能不能到大海的另一边?大海的另一边又是什么?” 李含章思考道:“或许,有许多岛屿吧。俺听杭州商贾说,海外也有小国,风俗各异,语言也不同。” “俺在汴梁见过西夷,”白崇彦道,“他们定居东京多年,听说祖上来自西域的更西边。还有人说,极西之地的波斯,也能坐船来到俺大宋。” 郑泓问白大郎的妻子:“刘娘子还听说哪些海外故事?” 刘娘子回答:“俺也是听丫鬟说的,丫鬟又是听别人说的,传来传去也讲不明白。还有个甚么女儿国,国中全是女子,并无一个男子,就连国主也是女人。” “女儿国啊,”郑泓两眼冒光,扼腕道,“恨不能亲至!” 刘娘子道:“那小朱秀才,还讲了许多故事,俺也记不太清了,美猴王故事倒还记得些。说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有块五色石没用完……” 刘娘子讲得十分简略,细节干巴巴的,跟生动二字毫不沾边。 但只这些,郑泓就已生出兴趣,迫切想知道后续情节。 这厮只两个爱好,一是吃,二是玩,市面上的诗话戏本早就看完了,听到新故事哪还忍得住? 0031【身上有味儿】 “老爷,朱家父子求见,还带了买地钱来。” “请他们去偏厅。” “是。” 正厅是接待贵客的,父子俩还不够资格,能够进得偏厅,已算老白员外特别关注。 朱铭跟着家仆一路前行,沿途观察建筑和装饰,用普通话低声快速说道:“宋代的土财主,看来也寒酸啊,外面看着占地挺广,进了里面却简单得很,连电视剧里的宅子都不如。” 朱国祥说:“可能是这里太穷,修不起太好的。” 父子俩都背着个背篓,里面放着铁钱,加起来足有七十多斤。 十亩山地,视好坏情况,以及距离溪水远近,每亩800文到1300文不等。十亩山林,通通算作200文一亩。总价:12贯600文。 “两位里边请。” “多谢引路。” 老白员外已在偏厅坐定,由于腿脚不方便,是让仆人背着过来的。 这种场合,朱铭身为儿子不能多话,全程得让朱国祥负责交涉,如此才更有说服力和可信度。 朱国祥拱手作揖:“鄙人朱国祥,见过老员外。承蒙老员外恩许,售出山地柴林二十亩,今日便把买地钱送来。” “俺这条腿不能动,实在是失礼了,”老白员外坐着拱手说,“二位快请坐,把钱放下便是。” 父子俩抬手答谢,随即放下背篓。 “看茶!” 老白员外唤来家仆,也不清点钱数,直接就抬走了。 茶是散茶,这玩意儿方便,团茶还得慢慢研磨。 当然,为了彰显待客之道,这散茶也非低等货色,至少比村民们喝的更好。 朱铭端起品了一口,依旧苦涩,只不过涩味较轻。 他猛然发现了新的炒茶市场,那就是“待客用茶”。总有些客人来去匆忙,等不及慢慢点茶,这就得用散茶直接冲泡,而炒制的散茶味道,要远远优于蒸制的散茶。 朱国祥和老白员外两个,一边说话闲聊,一边观察对方。 都能隐约嗅出彼此身上的味道! 在朱国祥眼里,老白员外给他的感觉,是那种科室里的实权老油条。这类人,他见过不少,但都没什么深交。 而在老白员外眼中,朱国祥的谈吐气度,有点像他伺候过的某位知县。 那位知县,进士出身,做事喜欢亲力亲为,对待下属也客客气气。却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把县衙官吏收拾得服服帖帖,老白员外被逼得辞职回到乡下,再不滚蛋他就该去蹲大牢了。 短时间内,能察觉出这些? 或许说起来很玄乎,但其实非常简单。经历过的人或事多了,除非对方刻意伪装,否则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主要是观察表情、眼神、语气和身体动作。 当然,许多人混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该怎样察言观色。 朱国祥年轻时也不会,只晓得闷头苦干。后来吃亏太多,为了抢课题,被迫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结果就是厚积薄发,四十岁后开始一步步高升。 老白员外试探道:“听闻朱相公出过海,还曾率领船队与海盗作战?” 儿子已经把牛逼吹出去了,朱国祥只能擦屁股:“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整整八艘海船,遇到飓风侵袭,全都沉入了海底。数百船员,葬身鱼腹,我抱着一根桅杆才侥幸逃生。唉,连船带货,十几万贯,也都打了水漂,搞成如今这幅模样。” 十几万贯…… 老白员外忍不住咋舌,他家几代人的积蓄,算上宅子、田产和店铺,也才勉强有万贯家财啊。 难怪此人举止从容、气度非凡,竟是个破产的大海商。身上带着的官气,也能够理解了,不能说是官气,而是权位之气,毕竟曾经管着好几百号船员,而且还跟海盗真刀真枪厮杀过。 老白员外也没完全相信,继续探问道:“俺知道杭州有海商,尊驾也是在杭州出海?” 这个事情,父子俩昨晚认真商量过,出海地点说得越远越好。 朱国祥说道:“我原籍柳州,自曾祖那代,便到广州经商。两三代人,渐渐聚了些家财,最初是往来于交趾贸易。交趾寇掠广南,我家的海船也被抢了两艘。后来干脆跑南洋,远航婆罗和爪哇。这两个地方,盛产香料,一旦运回广州,必定获利十倍。” “十倍之利?”老白员外难以想象。 河湟那边的少数民族,最喜欢喝雅州的名山茶。但一路从四川运过去,也不过三四倍利润,世上居然存在十倍利润的生意? 朱国祥摇头苦笑:“虽有巨利,却是搏命赚来。老员外身居内地,或许不晓得大海之威。若遇到暴风雨,海浪涌起数丈高,能把大船当场拍碎,连人带货全都没了。夏季还多飓风,老员外可知飓风为何物?” “略有耳闻。”老白员外其实没听说过。 朱国祥说:“飓风从海上吹来,一直吹到陆地上。沿海居民,皆说飓风是龙王爷发怒。飓风一刮,伴着暴雨,能把合抱之木连根拔起。” 老白员外咋舌道:“殊难想象。” 朱国祥感慨说:“这海上生意,一朝暴富者很多,一夕破家者也众。我们朱家,就是因为一场飓风而破败。家中长辈告诫,子孙今后做甚都可,就是不准再出海搏命。” 老白员外又问:“朱大郎所讲那些海外故事,可都是真的?” 朱国祥笑道:“半真半假。遇到生番野人是真,遇到女儿国却是假。世上哪来的女儿国?” 老白员外继续问:“听说扬帆出海,能到那天竺和波斯?” 朱国祥突然端着茶杯站起,拖椅子走到老白员外面前。 他手指蘸茶,在椅子木板上画出几条曲线,说道:“老员外且看,这里是广州,往西南航行是交趾。再穿过这道海峡,继续往西才能到天竺。至于波斯,那就更远。我也曾想去天竺贸易,但海峡附近盘踞大量海盗。你船多势大,须得给买路钱。你船少势弱,海盗就杀人越货。” 老白员外心头一惊,不是惊讶于海盗,而是朱国祥能随手画海图。 就是不晓得,这海图是否为真。 聊到这里,老白员外已经有些相信,朱国祥以前确实做过海商。他故作平静,点头说道:“跟汉江的水匪一个样。” 朱国祥却摇头:“在汉江遇到水匪,还能跳水逃生游到岸上。在大海遇到海盗,逃都没法逃,跳进海里九死一生,只能拿起刀枪跟海盗搏命。” 老白员外开始想象那种场景,顿觉恐怖异常,纵有百倍之利,他都不愿去冒险。 朱铭突然插话道:“老员外可知,那白市头有个泼皮。叫什么白胜,诨号白二虎。” “略有耳闻。”老白员外说。 朱铭不屑冷笑:“我们父子俩,在下游捡来一匹马。那白二虎见财起意,竟夜里跑来抢劫。却不想家父是怎样人?我爹在海上航行,遇见海盗不下五次。他亲手所杀的海盗,起码有二十人之多,几个乡间泼皮还不够看,三两下便全都打服了。” 老白员外瞳孔一缩,再次看向朱国祥,而朱国祥只是微笑,这让他更觉高深莫测。 这两个外乡人,手上沾着人命啊! 朱国祥适时说道:“老员外且放心,跟海盗厮杀,那是死里求活。一旦上了岸,我们都是良善之民,轻易不会动刀动枪的。” 俺信你个鬼! 老白员外有些后悔卖地了,乡绅就怕这种亡命之徒,当即挤出笑容:“宵小匪类,着实该杀。” 这套说辞,父子俩是反复讨论过的。 因为张广道曾经说过,不管是老白员外,还是那小白员外,都不是啥善类,无非哪个更要脸而已。 一旦红薯和玉米显示出惊人产量,山里那些没啥用的坡地,价值就会随之迅速提升。 到时候,白家必然生出兼并欲望,把更多贫瘠山地抓在手里。 得扯一张虎皮,装作亡命之徒,让老白员外有所忌惮。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办法。 同时还要让更多村民,种植玉米和红薯,提升父子俩的乡间威望。 这个威望,也有可能让老白员外畏首畏尾。 另外,就是交好李含章和郑泓,用尽一切手段广结人脉。 一味示威,不可长久,还得来些软的,恩威并施才是正途。 于是朱国祥又说:“老员外或许不信,我有一法,可让水稻增产,还能减少轮种时所需的劳力。” “真的?”老白员外将信将疑。 朱国祥说:“老员外若敢冒险尝试,可挑出一块水田,让我来指挥佃户耕种。增收的稻子,我颗粒不取,也不要一分半文,只当报答老员外卖地的恩情。” 老白员外仔细思量,觉得可以试试。 挑块小田来做试验,就算颗粒不收,也损失不了几个钱。 “那便选一块水田。”老白员外说。 朱国祥脸上微笑依旧,心里笑得更欢,这不就有免费的试验田了吗? 村民们看到白家获利,明年肯定纷纷效仿。 等全村都用了朱国祥的种田方法,他朱院长就是众人信赖的种田专家,在农业耕种方面可以做到说一不二。 如果推广到别的村落,甚至有可能惊动知县! 到那时候,就算没有磨盘大的灵芝,父子俩也能在西乡县彻底站稳脚跟。 会陆续有许多大地主,诚挚邀请他去指导耕种,可趁机跟全县的士绅豪强建立往来。 0032【聚宝盆】 (ps:发现故事时间有误,前面采茶时的雨水,已经改成春分。白老太君的生日,也提前了一个月。) 让仆人搀扶着,老白员外拄拐杖站起,亲自把父子俩送出院落。 离开白家,行走一阵。 朱铭竖起大拇指说:“行啊,朱院长,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都没有故意摆架子,往那一坐就像个领导,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见你这种形象。” “啥叫像个领导?我本来就是领导,说得跟我装出来的一样,”朱国祥开始教导儿子,“拿什么架子,得看什么场合。在自己家里端着太累,在学生面前端着太过,在同事面前端着太装,在领导面前端着是找死。刚才那种状态,是专门做给特定人群看的。” “嗯……” 朱铭仔细思考,由衷说道:“在这个方面,我得多向您老学习。” 朱国祥告诫道:“千万不要学,你的经历不够,学起来会显得刻意,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搞得自己像小丑。你只要稳重一些就好,别时不时整得跟神经病一样。” “我那叫真性情,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朱铭自有说法。 朱国祥一语拆穿:“你是从小缺乏管教,养出一身的坏毛病,好说歹说都改不过来!” 朱铭撇撇嘴,心里很明白,但不愿承认。 白家大宅内。 老白员外已经回到书房,很快招来管家:“你去物色物色,村里有哪些适婚女子,给这朱家父子牵线说媒。” 这管家属于绝对心腹,当即问道:“老爷,卖给他们许多山地,便已是格外开恩了。如今又帮忙说媒,是不是太给他们脸面?” “你晓得甚么?” 老白员外呵斥一声,还是做出解释:“这父子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得给他们安排家眷,有了家眷,才有牵挂。有了牵挂,才好拿捏!” 管家瞬间理解,对老白员外佩服之至。 他对村里的情况了若指掌,琢磨道:“寻常村姑,他们怕是看不上。米铺孙掌柜家的三姐儿挺合适,孙三姐识得几个字,今年十五了还没嫁人。” 老白员外点头说:“孙掌柜不错,做过俺家的奴仆,肯定是能信得过的。” 在北宋末年,奴婢制度处于一个转型临界点。 它不像宋代初期和中期那样,把奴婢完全视为主人的私有财产。也还没像南宋那样,彻底转为奴婢雇佣制,甚至规定雇佣合同最多签十年。 单说徽宗朝,官奴数量已经极为稀少。 而完全失去自由的私奴,只在某些权贵的家中存在。 老白员外这种乡下土财主,基本是雇佣奴婢干活,所有奴婢都属于良籍。但是,许多奴婢又有客户身份,依附于白家这个主户过日子。 白市头米铺的孙掌柜,便是雇佣奴婢出身。由于其聪明伶俐,免费入读白家私塾,被定点培养为店铺伙计,渐渐的就升级为米铺掌柜。如今已摆脱客户身份,在官府改为了主户,子孙甚至可以科举做官,因为祖上三代皆为良籍。 不得不承认,从北宋后期到南宋,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奴婢地位最高的时期。没有之一。 管家继续物色人选,说道:“白五爷家的幺女,今年十四岁,也还未婚配。” 所谓白五爷,是老白员外的堂弟,分家出去几十年了,在村里也算小有资产(介于小地主和富农之间)。 老白员外说:“不论十四还是十五,配给那小朱秀才挺合适。还有没有,年龄稍大些的?年龄不大也可,但辈分得更高,免得父子俩娶了同辈女子。” “老爷忘了沈二娘?”管家笑着说,“沈娘子秀外慧中,又读过许多书。正巧村里有风言风语,不如说给那朱先生做续弦。” 老白员外觉得此事可行:“便选这三个,等春耕过后,就请媒婆去登门。若是朱家父子不满意,再物色邻村的女子也行,务必不能让他们打光棍,有了家眷才能安生过日子。” “俺记下了。”管家说道。 老白员外又说:“那位朱先生,说自己能让稻子增产。俺已答应给块水田,让他来指导耕种,你家大郎可以负责此事。” “是!” 管家躬身告退,把长子陆安喊来。 …… 陆安今年已四十多岁,得知是老白员外差遣,不敢有半点怠慢,领了任务就往沈娘子家跑。 朱铭不在家,进山割草去了。 那匹瘦马食量日增,附近能啃的杂草,早被这畜生啃完,必须到山里割回来喂。 若要长得健壮,只喂青草也不行,还得夹杂着干草料,豆子和食盐更是不能少。 想养好一匹军马,每天所消耗的食物,足够养活两三个村民! “朱相公!” 陆安站在院门外喊。 正给白祺辅导功课的朱国祥,起身去把院门打开:“何事?” 陆安屈身行礼:“俺是老员外派来的,名叫陆安,也唤作陆大。朱相公要种稻子,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朱国祥安排道:“去拣半斤谷种来,我过目之后便晒种。” “这便要晒种?”陆安表示不理解,提醒说,“早稻雨水前就播了,晚稻又还不到时候,这时撒种该哪时插秧?” 传统水稻种植,雨水前就要撒种。 如果是油菜水稻轮作,撒种时间就要推迟一到三个月。 朱国祥简单解释:“我的育秧法子,育秧时间更长,你照做便是了。” 陆安只得跑回去,给老白员外通报消息。 老白员外说:“他怎样安排,你便怎样去做。” “是!” 陆安去领了半斤谷种,气喘吁吁跑到沈娘子家。 朱国祥抓起一把仔细观察,颗粒还算饱满,也不晓得是哪样稻种。 百余年前,宋朝引入占城稻,初时只在江淮、两浙地区种植。如今已推广到了汉中,而且还培育出许多亚种,眼前便是占城稻的四川亚种。 朱国祥吩咐道:“稻种留下,我选个晴天晒种,你带我去看育秧田。” 育秧田,顾名思义,专门留出来育秧的。 陆安带着朱国祥来到一块水田,还没来得及说话,朱院长已经开始拖鞋了。 他将衣服下摆系于腰间,挽起裤腿就踩入田中。虽然还未犁地灌水,但这几天下雨,一脚踩下去,稀泥能遮到小腿。 朱国祥弯腰抓起一把泥,只随便看了两眼,便赞道:“好田!” 是沙壤土,非常适合育秧。 不是搞什么正规的栽培试验,再加上没有相关科学条件,就没必要测量土壤成分了。 朱国祥把手狠狠插下去,掏出更深的田泥,仔细观察土壤的物理性状。以他几十年的农业经验,能够肉眼观测出来,这些土壤多半呈微酸性或者中性。 白家把育秧田伺候得很好。 朱国祥重新回到田埂上,去旁边的水田洗净手脚,捡起自己的鞋子说:“明天,你找耕牛来犁地。务必要深翻,翻完之后,让太阳暴晒几日。” “俺记下了。”陆安说道。 朱国祥又说:“准备好粪肥,要卧熟的熟肥。” 陆安连连点头:“俺记得。” “等晒好了田,再来找我。”朱国祥提着鞋子离开。 陆安再次跑回白家,把情况仔细说明。 老白员外也是懂农耕的,听完之后,对陆安说:“这个姓朱的,看来确实精于种田。现在还看不出异常,你且照他说的做,有跟俺种田不一样的地方,再回来与俺分说。” 下午。 朱铭割了许多草回来,他也不知马儿要吃啥,就请教山里的茶户,专割那些牛喜欢吃的草。 这畜生还真不挑嘴,看到美味青草,立即上前咀嚼。 朱铭又拿出柴刀,将麦秸秆砍碎,给马儿准备干草料,一边砍一边抱怨:“老子活了二十几年,伺候女朋友都没这么费劲,你这畜生算是八辈祖宗积德!” 瘦马已经渐渐长肉,但肋骨依旧显露凸出。 这属于黄骠马的特征,朱铭闹不明白,还以为是马儿营养不良。 朱国祥也不帮忙,只蹲在旁边看,问道:“你对马儿这么上心,真惦记着今后去打仗?” “不然呢?”朱铭没好气道,“要不是为了上阵厮杀,我早把这畜生宰了吃肉!” 可能是青草吃腻了,马儿突然凑过来,嚼了几口秸秆,还往朱铭身上亲热的蹭来蹭去。 “去去去,”朱铭颇不耐烦,把马脑袋推开,骂骂咧咧道,“别打扰老子做事!” 朱国祥捡起一根秸秆,送到马儿的嘴边,说道:“这匹瘦马,也算我们穿越过来,拥有的第一个伙伴。好好想想,给它起个名字吧。” “就叫大黄怎样?”朱铭嘿嘿笑道,又开始不正经了。 农耕事业即将走上正轨,朱国祥也有了开玩笑的闲心,笑着说:“叫旺财更好。” 朱铭站起身来,认真观察这匹马。 通体长着黄毛,两肋和肚子处有白点,头上有圆如满月的白毛。 这是标准的黄骠马,雅称“西凉玉顶干草黄”。又因肋条外露,别名“透骨龙”。 摸着马首那撮白毛,朱铭苦苦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什么拉风名字,决定暂时随便取一个:“黄毛是金子,白毛是银子,叫‘聚宝盆’挺不错的。” 朱国祥顿时哭笑不得,他果然跟不上儿子的跳脱思维。 在朱国祥想来,儿子给瘦马取名,多半是什么驹、什么龙,又或者麒麟、闪电、踏风之类,万万没想到是啥都不沾的“聚宝盆”。 但凡脑子正常点,会给马儿取这破名吗? “朱大郎,俺来了,俺要听故事!” 一个小胖子带着家仆,大老远就扯开嗓门高呼。 朱铭热情迎接,指着马儿说:“郑小官人,这是我捡来的马,刚刚起了个名字,唤它作聚宝盆。” 郑泓感到疑惑:“怎就叫聚宝盆?” 朱铭解释说:“黄毛是金子,白毛是银子,满身金银,大大的富贵。” 听得这般寓意,郑泓竟拍手赞叹:“真个是好名字,俺便想破脑袋,也定然想不出来!” 朱国祥陷入沉默,他已经感觉到了,眼前这小胖子也脑袋有坑。 (感谢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浅草云飞扬等兄弟的打赏和支持。) (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收藏。新书榜万年老二,死活上不去啊!) 0033【丙午乱,猪骑马】 郑泓扫了一眼马屁股,完全不当回事儿,还笑嘻嘻提醒:“你这匹马,可不能牵到城里,官差抓到了要吃板子。” “捡来的,就养在家里骑骑。”朱铭说道。 就众人看待被盗官马的态度,便知宋朝已经烂透了,都不把官府当回事儿。 去年蔡京复相,任务只有一个:为宋徽宗捞钱! 等到花石纲大兴,那才叫热闹呢。 家仆扛着把交椅来,就似长了靠背的马扎,才将那交椅拉开,郑泓一屁股便坐下。 这小胖子,已懒到极点,能坐就不站,能躺便不坐。 朱铭继续切砍秸秆,随口问道:“李二郎和白三郎,他们两个怎没来玩?” 郑泓掏出一包果脯,塞进嘴里说:“他们两个装模作样,还在习练时文呢。都到乡下了,也不正经耍耍。白三郎倒也罢,须得认真备考,他李二郎哪有考不中的道理?” “确实。”朱铭笑着附和。 身为州判之子,只要不是草包,中举犹如探囊取物。 离家两千里以上的官员,亲戚可在其任职地考试。由转运司负责监考,名曰“别头试”,录取率高达30%,还不占用当地举人名额。 发展到现在,距离远近已被无视,只要异地做官都能享受。而且舞弊成风,官员品级越高,亲戚就越容易中举。 知州、州判这种级别,他们的兄弟子侄,起步就是一个举人! 家在楚州(淮安)的李含章,随父跑到洋州来干啥?当然是考试方便啊。 郑泓对自己的家仆说:“你去帮忙切草,让朱大郎歇一歇。” 家仆连忙走到朱铭身边,笑着说:“朱秀才,这等粗活,让俺来做便是。” 朱铭乐得轻松,把柴刀递过去,回屋搬来板凳坐下。 郑泓起身拖了拖交椅,挨得朱铭更近,低声问道:“你卖了支好笔给白三郎?” “卖了。”朱铭回答。 郑泓问道:“还有没有,俺也买一支。” 朱铭想了想,说道:“有。” “剩几支?”郑泓又问。 “不多。”朱铭答得模棱两可。 郑泓笑着说:“俺全买了,价钱好说,肯定比白三郎出价高。” 朱铭却嫌钱多,回道:“只卖一支,全买免谈。” 郑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仔细看了朱铭两眼,才恢复微笑说:“有钱也不赚?” 朱铭反问:“郑小官人买恁多笔作甚?” “送礼。”郑泓也不隐瞒。 “送礼一支便可。”朱铭说。 “哈哈哈哈!” 郑泓把果脯放回口袋,拍手笑道:“朱大郎,你比俺想象中更有趣。俺家是生意人,物依稀为贵,市面上若有好东西,能买断当然要买断。一来可以居奇涨价,二来送礼也能当孤品送出。” 朱铭抱拳作揖:“受教了。” 拿出丝巾擦净手中糖渍,郑泓继续说:“只买一支也行,开个价吧。” 朱铭狮子大张口:“三百贯。” 郑泓忍不住翻白眼:“俺虽读书不行,却也不是个傻子。你卖给白三郎六十贯,卖给俺却要三百贯,属实差得有点太多。” 朱铭解释道:“在这洋州,此物只我手中才有,卖一支便少一支,越往后卖自然就越贵。” 郑泓不理这套说辞:“八十贯,多出一文俺都不买。若是肯卖,俺便认你这个朋友。” 朱铭顿时笑容满面:“小官人的面子,一千贯也值,这笔买卖就说定了。只有一个要求,还请小官人遵守。” “讲。”郑泓道。 朱铭说道:“莫要张扬,不让第三人知晓。” “俺嘴严,保证不说,”郑泓掏出几枚银钱,“这次出门得急,也没带几个,先把定钱给你。” “好说。”朱铭接过钱币,发现并非铁钱,不由多看了几眼。 宋代也是有金银币的,尤其是徽宗朝,因为铜料奇缺、纸币作废等缘故,铸造了大量金银钱币填补空缺。 至于银价,一两银子已经涨到2000多文,这是蔡京滥发劣钱造成的。 “短佰”也愈发普遍,就连铁钱都能“短佰”,简直离谱到家了。(注:短佰又称省佰,不足一百文钱,却能做一百文交易。即良币的购买价值,已经超过其本身币值,官府收税都认可这种情况。) 一直在辅导孩子念书的朱国祥,不知何时已将毛笔拿来,直接递到郑泓的手中。 郑泓惊讶道:“俺只交了定钱,你们便肯给货,就不怕俺不认账?” 朱国祥微笑道:“郑家的信誉,比一支毛笔贵重得多。” 父子俩现在不愁吃的,钱财反属其次,只想搭上郑家那条线。 “果真爽利人,”郑泓起身抱拳,“今后有甚困难,去了洋州,报俺名号便是。买笔的余款,等俺回家以后,立马差人送来。对了,这笔有什么说辞,俺也记不住,能不能写在纸上,送礼时俺才好吹嘘一番。” “可以!” 朱国祥从白祺那里要来笔墨,把湖笔的推销用词给写上。 郑泓吹了吹墨迹,等墨水干得差不多,便折起来收进怀里。 办完正事,这厮再次掏出果脯,还托着纸包问:“两位要吃不?” 朱国祥没好意思去拿,朱铭却不客气,狠狠抓了一大把,他认为自己需要补充糖分。 一块果脯塞进嘴里,郑泓忙不迭发问:“二位真个去过海外?” “家父出海过。”朱铭说道。 郑泓兴致勃勃:“快讲讲,俺还没见过大海呢。” 一回生,二回熟。 编起故事来,朱铭已经颇有经验,乱七八糟瞎鸡儿胡侃,把小胖子听得一愣一愣。 当然,也不是全都信,郑泓更多的是当故事听。 洋州的新奇玩意儿,郑泓已经玩腻了,他性子又懒不喜远游,总爱向人打听陌生的世界。 讲着讲着,朱铭突然回屋,抓来一把玉米种子:“请看此物。” “这是……粮食?”郑泓猜测道。 朱铭开始放大招了:“此物唤作玉米。家父在海上遭遇飓风,连人带货,皆沉入海底,我朱家就此破落。在那次海难中,家父抱着桅杆,漂流至一岛屿。岛上有个白发老者,自称已活八百岁,赠予家父这玉米种子。” “遇到了仙人?”郑泓下意识不相信,觉得朱铭在吹牛逼。 朱铭一本正经道:“老者说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修道散人。不但将玉米种子赠予家父,还说了十二个字:丙午乱,猪骑马;西北出,安天下!” 郑泓瞬间坐直身体,两只眼睛死盯着朱铭。 不远处的朱国祥,闻言也瞬间转身,一脸无语的看着儿子。 谶纬,不是啥稀奇玩意儿,读书人多少都知道。 大楚兴,陈胜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郑泓忽又缩回交椅,嚼着果脯,一脸痴笨相:“啥意思?俺听不懂。” “我也不懂,”朱铭说道,“老者既提及西北,家父回到陆地,便带着我朝西北而来,打算寻个地方落户,把这玉米种子给种下去。” 郑泓笑着说:“既听不懂,还是讲美猴王吧。” “好,就讲美猴王。”朱铭也笑起来,笑容格外灿烂。 两人似乎把那句谶言给忘了,朱铭讲得精彩,郑泓听得入神。 一直讲到严大婆和沈有容回家,郑泓才起身拜别,约好了明天继续听故事。 这小胖子走后,朱国祥把儿子拉到茅房:“你着急什么?先站稳脚跟再说!” 朱铭笑道:“朱院长,你不是苦恼玉米的退化问题,担心没法向村民解释吗?我给你想到办法了。你说二代种子,有一定几率退化。这可以推给仙人,就说玉米是仙人所赐,沾着仙气所以收成好。二代种子,仙气散了一些,所以收成有高有低。三代种子,仙气散得更多,以此类推下去。” “这说法确实方便,”朱国祥欣然接受,随即又板起脸,“别转移话题,我在问你谶言的事。” 朱铭说道:“随口瞎编的,以后要争天下就拿来用,不争天下就当啥也没说。就跟下围棋一样,大老远扔出一颗棋子。而且,我故意说‘安天下’,不说自己要‘得天下’。安天下有很多种理解,拥护宋室做忠臣,这也算安天下嘛。” 朱国祥沉默不语,好久才憋出一句话:“下次说话办事,咱们先商量好了再来。” “可以。”朱铭认同这个建议。 至于那句谶言,此时肯定无人相信,更搞不明白是啥意思。 等到丙午年,朝廷改元靖康,大家就能反应过来了。 0034【杀人放火受招安】 夜里。 朱铭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出声:“朱院长,睡了没?” “睡了。”朱国祥声音迷糊。 朱铭认认真真说:“我反思了一下,今天确实有些着急,而且分析了自己着急的原因。主要还是有靖康耻那个时间点,就跟倒计时一样,总想着为那件事做准备。” 朱国祥问道:“你就不怕郑胖子去报官?” “当然不怕,”朱铭对此毫不担心,“他看见了官马,完全不当回事儿,这已经能说明态度。而且宋朝虽然严禁谶纬,但其实遍地都在传,就连开封城里都经常有谶言。这么说吧,只要不攻打州县,不杀死朝廷命官,扯旗造反都没人去管。” 朱国祥有些诧异:“这么离谱?” 朱铭笑道:“你当宋江是怎么做大的?流窜劫掠多地,县官只愿守城,而且还隐瞒不报,撺掇宋江团伙去别的州县。只要出了自己的任职区域,县官们就当啥都没发生过。宋江从河北流窜到山东,要不是碰到猛人张叔夜,估计还能继续闹他几年。” “跟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朱国祥道。 朱铭继续介绍情况:“我以前为了做视频,买了套《两宋农民战争史料汇编》,随便翻翻就能让人大开眼界。别的地方不讲,单说首都开封。宋徽宗登基的第二年,开封城周边就有饥民造反,你猜官府花了多少时间剿灭?” “两三年?”朱国祥猜测道。 朱铭笑道:“整整八年,都够打赢抗战了。” 朱国祥表示不能理解:“首都附近的反贼,花了八年时间才扫平?” 朱铭感慨道:“而且还是中书省亲自下令,号召首都附近的州县官员,一定要好好练兵加紧围剿。” “首都附近闹那么久,居然不如宋江出名?”朱国祥问。 朱铭解释说:“因为没有真正举起反旗,也没有喊出造反口号。就是饥民结成无数团伙,见到富人就抢,偶尔杀进城里抢劫府库,遇到官兵围剿立马散去。如果官兵数量少,便蜂拥而至,把那股官兵给吃掉。” “这种不算造反吧。”朱国祥说。 “都已经抢劫府库、杀死官兵了,还不算造反?”朱铭笑道,“估计是闹得朝廷很没面子,最后靠招抚才平定的。那些个强盗头子,只要能坚持到最后,都他娘的招安做官去了。真真是,杀人放火受招安啊!” 听儿子这么一说,朱国祥对宋朝的腐朽,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首都附近的反贼,居然能坚持八年,朝廷还得靠招安解决。就算换成崇祯做皇帝,都不会这样扯淡! 只说史书记载的起义,徽宗朝就有一大堆。 宋徽宗登基第一年,河南府造反;第二年,河东路造反、京畿造反;第七年,苏州造反;第八年,河北西路造反、太原造反;第九年,扬州造反、江宁造反……以上,只是拉开序幕,都还没进入造反高峰期。 朱铭继续说道:“你关注的,是这里的农业技术。我打听的,却是本地的赋税情况,百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官府再继续加税,怕是老白员外都想造反了。” “封建王朝加税,不是都摊在底层农民头上吗?”朱国祥问。 朱铭好笑道:“大宋加税,一视同仁。草民有草民的税,地主有地主的税,就连家里有人做官都别想跑。只不过,官员能捞油水,不在乎那几个税。” 朱国祥是想做地主的人,忍不住问:“老白员外这种大地主,都有什么苛捐杂税?” 朱铭讲述道:“你跟着茶户曾大,去看地买田的时候,我一直在向白三郎打听消息。白三郎说,洋州的和买钱标准,是每交田税420文,就要加征一匹绢。按洋州的市价,一匹绢的价格,大概在1600文到2200文之间。单是和买钱这种苛捐杂税,已经达到了田税的四五倍。” “穷人哪承受得起?”朱国祥无法想象。 朱铭笑道:“和买钱属于杂捐,是专门向富人征收的,一、二、三等户才要交。” 朱国祥立即察觉出漏洞:“我如果是大地主,肯定想尽办法降低自己的户等,这样就不用再交和买钱了。” “朱院长,你真聪明,但朝廷也不是傻子。”朱铭说道。 真实的情况是,为了逃避这种富人税,全国地主不断的分家析产,把自己降到征收户等以下。 朝廷则持续扩大征收范围,刚开始只对一二等户开征,渐渐的三等户也得交。等到赵构建立南宋,五等户都他娘的要交和买钱! 朱铭又说:“除了和买钱,还有和籴钱。根据上交的粮税,按比例卖粮给官府。说是购买,其实明抢,地主白送给官府粮食。白三郎还说,和买钱、和籴钱这些富人税,以前收得相对比较客气,自从蔡京做宰相以后,一年比一年突破下限。” 朱国祥只能感叹:“蔡京这个奸相,果然当得不冤枉。” 朱铭分析道:“如果在汉中盆地造反,地主也是可以团结的对象。不说完全取消苛捐杂税,就是宣布少收一点和买钱、和籴钱,都极有可能得到地主的拥戴。若是再宣布茶叶通商,取消榷禁,富商也会站在反贼这边。前提是,反贼得打几场漂亮仗,必须击败官军,取得汉中地区的控制权。” “有这个可能。”朱国祥赞同道。 朱铭说:“我理了一下思路,差不多已经理顺了。咱们父子联手,你通过传授农业技术,跟全县大地主建立良好关系。我能科举就科举,取得官面上的身份。实在不能科举,就跟土匪和商人接触。献出磨盘大的灵芝,如果运作得好,也能捞一个主簿、县尉当当,拥有了官身更方便做事。” “我有一个问题,”朱国祥说,“古代官员,好像只能异地做官。这老白员外,是怎么当上西乡县主簿的?” 朱铭解释说:“知县以上,才需要异地赴任。而且,北宋的县级政府,划分成了好几个等级。” “就拿县主簿来说,最高等级的县,主簿必须是进士出身,而且还需要官场资历。等级稍低的县,新科进士也能做主簿。等级再弱的县,一般让学官、杂官转任。最低几个等级的县,阿猫阿狗都能做主簿。” “而且,低等县的主簿,是反贼招安的主要安排岗位!” 朱国祥差点笑出声来:“让反贼做县主簿?” 朱铭说:“大反贼头子,一般安排高位虚职,或者扔到军队里。而小反贼头子,在接受招安之后,做主簿、县尉的非常多。他们干过反贼,如果负责征税,地主们交税肯定更积极。” 朱国祥哭笑不得:“这也算知人善任了,专业非常对口。” “我听白三郎说,如今的西乡县主簿兼县尉,就是几年前被招安的反贼头子。”朱铭笑道。 朱国祥本来对造反感到惶恐,觉得那是天大的事情。 现在听儿子说了一通,竟然觉得没啥大不了,这玩意儿仿佛是家常便饭。 朱铭说道:“我们可以慢慢积攒实力,多多结交人脉。如果苛捐杂税过重,连地主阶层都弥漫造反情绪。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尝试着扯旗造反,先杀败本地的乡兵,然后找机会接受招安,瞬间就能混成县主簿。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条路,仅供选择,并非最优路线。” 朱国祥告诫道:“不管选哪条路,现在都不要急,等站稳脚跟之后再说。” “今天我确实急了,这个必须承认,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朱铭语气诚恳道。 朱国祥知道儿子是啥性子:“光说没用,该犯还得犯。等开始种地了,你跟佃户一起下地干活。建房子的时候,你也跟工匠一起干活。多干些体力活,磨磨性子,只要坚持一年半载,就肯定能沉稳许多。” “也行吧,就当是磨炼意志力。”朱铭居然听话了,只为了那远大目标。 父子俩在农家茅草屋里,肆无忌惮的聊着造反话题。 而远在洋州城,通判李瑞则愁眉不展。 不只是他,整个汉中地区的州判,这段时间都感到脑壳疼。 刚刚接到消息,今年利州路的和买钱,从420文税款加征一条捐,改为400文税款开始加征。不但如此,和籴钱也涨了,地主必须“卖”更多粮食给官府,不给粮也可以,折算成钱币就是。 这还没完呢,利州转运司下达命令,各州军府监辖区内,过去三年拖欠的税款,今年必须补齐90%(北宋税款,收到定额的90%就够了,余下部分交给地方官自行处置)。 三道行政指令,皆出自中央,捞钱理由很充足,朝廷要编练弓箭手。 起因是去年种师道受到召见,君臣一番交流,宋徽宗非常高兴,当场任命他为提举秦凤弓箭手。 种师道说,秦凤路新开拓的边疆,弓箭手不能从内地调过去,否则内地很快就要出问题。 这可把童贯得罪惨了! 因为童贯刚刚制定计划,让内地诸路的弓箭手,无偿前往河湟戍边。并且告诉宋徽宗,说那些弓箭手,都是民间主动应征的,自己经营有方,一点儿都不扰民。 迫于童贯压力,种师道不敢接受官职,自请提举崇福宫(就是去管理道观)。 果然如种师道所言,各路弓箭手都炸了,大量逃亡不说,甚至有人闹饷哗变。 刚好蔡京复相,受命给童贯擦屁股。 这位蔡相公捞钱是把好手,直接给汉中地区加税,用以编练河湟弓箭手,并花钱安抚各路闹事的士兵。 就因为蔡京一句话,今年整个汉中盆地,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0035【控水旱育秧】 白家,书房。 李含章对照着一本《时文选编》,比较自己刚写的经义文,摇头叹息道:“同一段经义,俺写的时文,就是不如那些进士。恐怕后年的省考(全国会试),俺又考不上了。” “再努力努力,总能长进的。”白崇彦既是在激励好友,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北宋末年,不但没有八股文,就连经义文都缺乏固定格式。 王安石科举改革之后,由于诗赋被取消,经义成为考试重点。朝廷刊印了一些范文,读书人根据那些范文,又总结出几个套路。考生大致可以根据套路来写,但也可以自由发挥,阅卷官对此一视同仁。 北宋经义文的套路,到了南宋愈发规范,阅卷也越来越严格,于是出现八股文的雏形。 如果朱铭去考科举,是可以直接照搬八股文的! “这几天,郑胖子怎没来闹腾?”李含章突然问。 白崇彦说:“他听朱大郎讲故事去了。” 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李含章伸伸懒腰:“俺们也去吧,用功数日,是该消遣消遣。” 二人结伴出门,前往沈娘子家,身后跟着几个奴仆。 朱铭和郑泓位于院角,一个坐板凳,一个坐交椅,都吃着小胖子带来的零食。 一边吃东西,一边讲故事。 他们过去聆听,正好讲到孙悟空大战二郎神。 李含章突然说:“二郎神不是姓李吗?乃蜀郡太守李冰之子也。” 白崇彦说:“便不姓李,也该姓赵才对。” 宋代的二郎神,居然不是杨戬? 朱铭还真不知道,只能谎称:“在广南那边,二郎神叫杨戬。” 李含章不疑有他,建议道:“还是改为李二郎更好,毕竟是官家钦封的郎君神。” “也可。”朱铭从善如流。 二郎神,最初是佛教神灵,毗沙门天王的儿子独健二郎。在传说当中,不但帮助李世民打过仗,还被李隆基召唤去驰援安西。 至五代时期,独健二郎的雕像,已出现在灌口天王庙里。 青城山的道士们不乐意了,有组织的推出“赵二郎”(隋朝太守,斩蛟除害),跟佛家的“独健二郎”打擂台。民间又诞生出“李二郎”,相传为李冰之子,迅速获得百姓认可,于是“李二郎”也被道教吸收。 发展到宋朝,混乱得一逼。 先是宋真宗,把“赵二郎”封为真君。接着是宋仁宗,把“李二郎”封为郎君神。等再过几年,宋徽宗也要出手,将“赵二郎”封为真人。 综合来看,宋代官方认可的二郎神,应该是李二郎无疑。 朱铭把杨戬换成李二郎,继续吃着零食讲故事,三位公子哥围着他仔细聆听。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下午,朱国祥突然喊道:“过来帮忙!” 朱铭立即跑过去,来到茅房屋檐下。 朱国祥指着肥土堆说:“差不多该翻肥了,你用铲子翻一下。” “堆肥还要堆多久?”朱铭接过铲子问。 朱国祥解释说:“堆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分解有机质,杀灭虫卵和病菌;第二阶段,生成更多的肥沃腐质。全程需要45天到60天,我们等不了那么久,第一阶段完成就可以使用了。” 三个读书人,都过来看朱铭翻肥,似乎感觉挺有意思。 南北朝的《齐民要术》,就记载了一种原始堆肥法。发展到北宋末年,已基本掌握好氧堆肥,但在配料方面,还不如朱国祥那般科学全面。 李含章问:“二位堆肥来种花?” “种粮食。”朱国祥说。 就这样过去数日,白老太君寿宴将近。 育秧田已经翻地暴晒,陆安跑来告之情况,朱国祥便让他叫来两个佃户。 平整墒面这天,不仅朱铭、李含章、白崇彦、郑泓在场,就连白家大郎白崇文都来旁观。少数农活不忙的村民,也陆续跑来看热闹。 “把田里的水排干,我喊停才停。” 朱国祥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个佃户愣住了,因为不符合他们的认知常识。 白大郎远远看着,脸上露出冷笑,把朱国祥当成了骗子,只等着接下来看笑话。 佃户扒开田埂缺口,眼看着田水一点点排出。 过了许久,朱国祥喊道:“停,把口子堵上!” 田水没有完全排干,还剩了一丢丢。 接着,朱国祥又指挥佃户,把沤熟的农家肥均匀泼到田里。 在众人注视下,朱国祥挽起裤腿亲自下田,手里拿着锄头和扁担,双脚踩在泼了粪水的田里。 堂堂朱大相公,拒绝了女儿国王的招赘,却在粪水中抡起锄头,挖出田泥垒筑苗床。又把锄头放到一边,用扁担将苗床抹平,不时还捡出一些杂物扔掉。 平完一截苗床,朱国祥转身问佃户:“看清楚了没?” “看清了。”两个佃户说。 朱国祥于是回到田埂上:“你们照着做,苗床宽度就那样。” 两个佃户立即行动,没啥难度,甚至都不用朱国祥纠正。 等苗床做完,朱国祥转身走人,扔下一句话说:“晾晒三五天,到时候就可以撒种了。” 佃户面面相觑,田里的水都快排干了,垒出的苗床又高于水面,如果再晾晒几天,岂非土里的水分都不剩多少? 那可咋撒种啊! 陆安赶紧回去汇报情况,说道:“姓朱的在乱来,恐怕秧苗会长得不好。” 老白员外思量道:“他又不傻,多半另有手段,你且照着做便是了。从头到尾,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好生记住。若真能让稻子增产,明年便用他的法子种田。” “是!”陆安躬身退下。 朱国祥浸泡好谷种,在白老太君寿宴的前一天,叫来那两个佃户去撒种。 “你下田去,再把苗床平整一下。” “你去挑水来,不要挑粪水,江水和井水都可以。” 朱国祥接连做出指示,直到他让佃户把苗床用水浇透,那佃户终于忍不住了:“又是排水,又是晾晒,水都快干了,今个又浇水淋透,朱相公是在消遣俺吗?” 没法跟佃户解释科学原理,朱国祥只能斥责道:“你照做便是,有什么牢骚,找老白员外发去!” 佃户立马闭嘴,乖乖拿起水瓢。 育秧田距离白家大宅不远,明天就是老太君大寿,许多村民已经来提前帮忙了。 杀猪的杀猪,宰羊的宰羊,还有人守在那里,想讨些下水和血旺。 有看热闹的,把朱国祥种田的法子传出去,不少村民笑闹着跑来看好戏。 他们觉得,朱相公打海盗或许在行,种田完全就是瞎胡闹。 “可以撒种了,第一遍撒稀点……” “好,第二遍复撒……” “第三遍……用木板轻轻压,把谷种压下去稍许,不要太用力……” “土筛好没?把土撒在苗床上,谷种要用土盖严……粪肥浇在盖土上……” 江边。 从中午开始,就陆续有客船靠岸。 九十大寿,放在古代实属不易。四里八乡的乡绅土豪,还有老白员外提拔过的吏员,以及县城里的头面人物,很多都被请来参加寿宴。 而且距离较远的客人,提前一天就来了,白家的客房不够用,村邻的瓦房也被收拾出来待客。 “老爷,老爷,向知县来了!” 老白员外吃了一惊,嘀咕道:“俺就随便发了请帖,他居然还真来了,快快扶俺出去迎接。” 向知县已经带着随从下船,没走多远,便见附近的水田边,围着许多村民在看热闹。 他派人去打听情况,随从问得仔细,把朱国祥种田的步骤全部分说。 向知县听了哈哈大笑,对左右随从说:“此迂腐书生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或在哪里寻了本古书,便觉自己是神农再世,白员外竟然还真个信了。” 众人跟着笑起来,都道老白员外看走了眼。 就连严大婆,也觉得不靠谱,当晚对朱国祥说:“朱相公,俺觉得你那种田法子不行。这谷种刚撒下去,明天还能捡起来用,照着老法子撒种就好。你要觉得麻烦,俺明天一大早,就帮你去田里捡种子。” 沈有容却对朱国祥有信心:“姑母,朱相公性情谨慎,万不会无的放矢,他那法子肯定管用。” 严大婆说:“你只种过旱地,又没种过水田。俺却是种过的,插秧也快得很。” 沈有容说:“以前县里让油菜水稻轮种,当时的农夫也不信,现在却有许多人用这法子。” 严大婆顿时无言以对,但依旧认为朱国祥搞错了。 全村上下,除了沈有容,没一个肯相信。 老白员外,能算半个,他将信将疑。 0036【打油诗也是诗】 夜晚。 白家二郎白崇武,已然从县里回来,他生得白白胖胖,正是古代标准的富贵相。 “向知县怎来了?”老白员外问。 白崇武低声说道:“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就在前两天,州里下了公文,今年的和买钱、和籴钱都要涨。还有,勒令补齐往年逋赋。州里补不齐,州官要吃挂落;县里补不齐,县官也要吃挂落。那位县尊,已经愁坏了。” 老白员外听得一阵沉默,好久才吐出浊气:“这世道,唉……” 白崇武说道:“祖母寿宴,俺家请了许多头面人物,全县近半的乡绅都要来贺寿。向知县忽然至此,恐怕别有所图,无非借着这个机会,说服全县乡绅积极纳粮。” “祝二是甚打算?”老白员外问。 白崇武说道:“祝二就是个官迷,知县说啥,他便干啥。” 祝二以前是反贼头子,被招安之后,担任西乡县主簿兼县尉。才几年时间,就彻底融入体制内,恨不得给知县老爷当狗。 他怕被读书人看不起,斥巨资请来老学究,给自己改名叫祝宗道。 还给自家编了个族谱,始祖能追及火神祝融,远祖是东晋护国上将军祝巡…… 这厮全然忘了自己是苦出身,面对知县唯唯诺诺,面对乡民重拳出击,每年征税都异常积极。 老白员外说:“打点好祝二,莫要生出事端。白福德那五兄弟,今年让他们轮差,怎也能应付一阵。能躲得过就躲,躲不过再想些法子。” “只能这般了。”白崇武说道。 北宋中后期,万户以上的县,才设置有县丞。到了徽宗朝,通常要两万户的县才有县丞。 而小县的主簿和县尉,往往由同一人兼任。 所以整个西乡县,县衙里只有两个官,一个是主官向知县,一个是佐官祝主簿。 忽然,白崇武说道:“向知县似有买地的打算。” 老白员外一听,竟然轻松许多:“看来刘家要倒霉了。” 白崇武道:“就怕县尊的胃口太大,一个刘家他吃不饱。” “噎不死他!”老白员外冷笑。 宋代的地方官,允许在任职地置产。这导致许多地方官,眼见短期内升迁无望,直接就在辖区内疯狂买地。 而且还要买良田,地主如果不卖,那就把地主往死里逼! 今年朝廷突然要加税,正好给了向知县借口。 县城周边村落,刘家占了很多好田,且其靠山已经衰落,属于绝佳的待宰肥羊。 只要把刘员外逼得家破人亡,向知县一可趁机买田,二可弄来钱粮交差,简直一举两得。 而别的乡绅,也乐见其成:弄死一个刘家,可以把知县喂饱,自己还能少摊点税。 等次子离开书房,老白员外又把长子叫来,嘱咐道:“准备好钱财,今年借贷给村邻交税,明年或许能买不少地。” 白大郎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喜,高兴道:“俺晓得了。” 朝廷加税,天赐良机。 知县趁机吃大户,乡绅趁机吃小民。 老白员外还是有底线的,也不一味强逼。 让白福德五兄弟轮差,他们负责在村里催税,家中没钱的村民,只能向老白员外借贷。 五兄弟肯定征不齐税,破家逃亡是早晚的事。 被强征赋税的村民,也只会怨恨那五兄弟,而老白员外属于大善人。等来年还不起贷款,村民就得卖地抵偿。 老白员外低价买地,既兼并了土地,再稍微救济一下,还能得到好名声。 离开书房,白大郎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到极点。 他的亲妈难产而死,跟后妈关系一直不好。他读书也不行,只能兢兢业业做事,管理家产是他的乐趣所在。看着田产一点点增多,看着钱粮堆积如山,他睡着了都能笑醒。 今明两年,又可以兼并土地了,白崇文已经迫不及待。 …… 大清早,朱铭打着哈欠起床。 洗漱完毕,来到院中练剑。 练了一阵,朱铭发现婆媳俩不在,问正在督促孩子晨读的老爸:“沈娘子呢?这么早就出门干活了?” 朱国祥说:“白老太君大寿,她们要去帮忙。” 又过了一会儿,村中两个男丁,跑来沈有容家搬桌凳。 却是寿宴分为三个档次: 第一档,客人都是有身份的,在白家大宅的院子里吃。 第二档,客人是白家宗亲,在村中的瓦房院子里吃。 第三档,客人是普通村民,在村中的打谷场吃。 沈娘子家的桌凳,就是被搬去打谷场,老白员外要大摆流水席,路过的乞丐都可蹭上一碗。 朱国祥说:“我昨晚问过沈娘子,礼金看着给就行。也不像影视剧里那样,还要当场大声报出礼单,送礼时登个记就搞定了。普通村民送礼,也全凭心意,不给礼钱都能到打谷场吃喝。” “这白家对待村民,也算得上宽仁了。”朱铭评价道。 朱国祥道:“我打算送一百钱。不过有些寒酸,毕竟我们吃饭的地方,是在白家大宅的院子里。你有没有什么贺寿诗?” “唐伯虎那首怎样?”朱铭问。 朱国祥问:“唐伯虎哪首啊?” 朱铭贱兮兮说:“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儿孙个个都是贼,偷得蟠桃献至亲。” 朱国祥立即想起来,这首诗他虽没背过,却在电视剧里见过,顿时哭笑不得:“白老太君都九十岁了,你就不怕她有心脏病,一口气儿没喘过来,寿宴当场变成丧席?” 朱铭笑道:“我问过了,白老太君硬朗得很,一直都没病没灾的。鉴于二郎神那事,我还专门打听了,宋代已有寿桃风俗,也有西王母蟠桃宴的传说。” “没必要冒险,重新想一首祝寿诗。”朱国祥还是选择谨慎。 朱铭仔细想想:“就慈禧那首吧。” “慈禧还写过诗?”朱国祥感觉有些意外。 朱铭说道:“其中一句,你肯定听过,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个好!”朱国祥当即拍板。 沈有容家里,只有练字用的草纸,但什么纸张无所谓,重要的是上面所写内容。 朱国祥当即去取水研墨,摊开一大张草纸,裁成a4纸大小使用。 儿子旁边念诗,老爸挥毫写下,朱国祥的毛笔字,可要比朱铭漂亮得多。 等到半上午,墨迹早干,朱国祥道:“拿钱出门!” 把孩子也带上,径直前往白家大宅,门口居然还排着几个送礼的。当然不是贵客本人,而是他们带来的随从。 轮到父子俩,朱铭把礼物放桌上:“礼钱足佰,寿诗一首。” 负责接收礼物的奴仆,把铁钱扔进框里,又小心拿起草纸,打算放在旁边压着,那里已经压了几首贺寿诗。 或许是因为草纸太过扯淡,奴仆在放下之前,忍不住看了两眼,居然赞道:“好诗!” 收礼的奴仆有两个,一个登记,一个接收。 负责登记之人,是白大郎的书童出身,目前协助白大郎打理产业。 负责接收之人,是白二郎的书童出身,目前在县里给白二郎做管家。 “两位里面请!” 白二郎的管家是个识货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 他将朱铭父子送进去之后,又唤来一个打杂的奴仆:“把这首诗,亲自交到二郎手中。” 里面的客人,已来了不少。 有来自各村的乡绅,有来自县城的富商,有老白员外提拔过的吏员,也有少数颇具名望的读书人。 院中还搭了个戏台,此时尚未上菜,贵客们吃着零食,正在一边聊天一边看戏。 知县名叫向弼,字纬天,跟白老太君一起坐主桌。 李含章和郑泓,当然也坐主桌。 得知李含章是州判之子,知县向弼非常热情,从头到尾都在主动交谈。 白家二郎白崇武,则四处游走招呼客人。这厮白白胖胖的,又笑容满面,还会说场面话,称得上是八面玲珑,跟谁都能聊得笑声连连。 刚聊完一桌,奴仆就递上草纸:“二郎君,秦管家让俺送来的。” 白崇武接过一看,只见草纸上写着—— “幸得相邀,赴老太君九十寿宴。余身无长物,惟献寿诗一首,以报主人家之青睐。”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国祥携子朱铭拜上。” 说实话,慈禧的这首诗,除了最后一句,可谓写得一塌糊涂。 抛开历代声律变化不讲,就算是放在清代,按当时的北京官话,此诗也是“失粘”的,即平仄格式大有问题。 白崇武虽没中过举人,但也正儿八经读过书。 看完前面三句,已是眉头紧皱,只觉得辣眼睛。直读到第四句,他突然就露出微笑。 没有第四句,叫做失粘,打油诗一首。 有了第四句,叫做拗绝,化腐朽为神奇。 在诗歌创作方面,平仄、对仗和押韵,都是可以突破规则的。唐人最不讲究,宋人比较讲究。明代诗人为了复古,曾有一段时间,故意去学唐人的不讲究。 拿着草纸前往主桌,白二郎双手捧上前:“祖母且看。” 白老太君也念过书,但学问不高,打油诗正合她的鉴赏水平。 老太太认真把诗看完,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排光溜溜的牙床:“写得好,写得真好,俺喜欢得很!” 0037【受教了】 “母亲何事欢喜?”老白员外忍不住问。 白老太君把草纸递过去:“外乡来的朱家父子,写诗给俺祝寿哩,写得真真是好!” 老白员外双手接过,看完之后,他也觉得好。 就算不好,老母亲喜欢,那也必须好! 草纸随即传到知县向弼手中,这厮面露微笑,笑里又带着几分不屑。今天是别人的寿宴,他虽然鄙夷此诗,却也不好当面贬低,只说:“第四句尚可。” 白崇彦、李含章、郑泓三人,也都陆陆续续看了。 他们觉得还行,特别是最末句,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这就说到一个现状了,精于诗词和不擅诗词的人,对平仄格式的要求并不严。偏偏是向知县这种进士出身,相对比较精于诗词的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总感觉这首诗不堪入目。 别拿李清照举例子,她说苏轼写词不协音律,纯粹是出于私怨,跟文学本身没有屁关系。 而且怨恨还不小,公公因政治斗争而死,丈夫被抓去牢里审问。父亲被流放广西,获准回乡后郁郁而终。李清照本人,被禁止住在开封,独自滚回老家隐居。且夫家和娘家,彻底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 甚至连李清照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属于政治产物。 一切的一切,只因她父亲是苏轼的学生,而她公公是苏轼的死敌。宋徽宗要调和新旧党争,蜀党最适合做润滑剂,就让两家人联姻,党争再起时瞬间悲剧。 “可怜天下父母心,写得多好啊,”白老太君询问向弼,“县尊可否让朱家父子,到主桌这边来坐?” 向弼虽不情愿,却也笑道:“客随主便。” 白家二郎亲自去请,很快寻到父子俩,满脸堆笑道:“两位请里边坐。” “有劳了。”朱国祥抱拳说。 不但父子俩过去了,还把小孩儿也带上,这多少让白二郎有些无语。 来到主桌,朱国祥拱手道:“恭祝老太君大寿!” 白老太君高兴道:“不仅诗写得好,长得也一表人才,难怪女儿国主要招赘。” 女儿国主招赘? 知县向弼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明白哪里有个女儿国。 在场的知情者,全都在憋笑。 他们也不拆穿,反正老太君高兴就好,九十高龄放在古代,勉强也算个人瑞了,人瑞说什么都可以。 朱国祥解释说:“什么女儿国,皆为犬子戏言,老太君不要当真。” 朱铭呵呵笑道:“我乱讲的。” 或许是那首贺寿诗,写到了老太太心坎里,白老太君怎么看他们都顺眼,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过:“便是乱讲,故事也编得精彩。小朱秀才可曾婚配?老婆子帮你物色一个好女子。” “小子志在科举,待中举之后,再谈婚姻之事。”朱铭托词拒绝。 白老太君说:“考科举好,书中自有颜如玉。” 谈及科举,向知县终于有话题了:“既欲科举,所治何经?” 朱铭回答:“《易》。” 向弼再问:“师出何门?” 朱铭说道:“游学各地,四处旁听,并未拜师。” 向弼对《易经》研究不深,故意绕开此书:“大经要治好,小经也不可懈怠。吾且考你,有耻且格,作何义也?” 这是在考《论语》。 朱铭微笑回答:“格,至也。言躬行以率之,则民固有所观感而兴起矣,而其浅深厚薄之不一者,又有礼以一之,则民耻于不善,而又有以至于善也。” 向知县……沉默了。 不止是向弼,这整张桌子,但凡认真学过《论语》的人,全都一言不发的看着朱铭。 一瞬间,全场寂静。 还是李含章最先打破这种气氛,他站起身来,整理衣襟,端端正正作揖:“受教了!” 白崇彦也反应过来,跟着起身作揖:“受教了!” “不敢当。”朱铭站起来回礼。 郑泓那小胖子一脸懵逼,他虽然学过《论语》,但向知县刚才提问,只截取了四个字,这货甚至还没想明白出处。 朱国祥都不用仔细观察,现场这么大反应,肯定是儿子又在装逼了。 向知县沉吟道:“格,至也……确属妙解,发人深省。” 在北宋末年,对“格”字的主流解释是“正”。有耻且格,就是纠正老百姓的思想道德观念,朝着善的方向引导。 而朱熹对此的解释,是让老百姓有是非心,自己主动追求并做到善——瞬间就把这句话,给提升了一个境界。 老白员外一直没说话,他的《论语》水平,只比郑泓好一丢丢,而且年纪大了记不住。此刻观察众人反应,哪里还搞不明白,当即赞道:“小郎君好学问!” 向知县还是有些不服气,一个没有名师教导的少年,居然可以说出如此妙论? 向弼仔细想想,再次发问:“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朱铭很快答道:“圣人未尝言易以骄人之志,亦未尝言难以阻人之进。” 向弼猛地拍手:“你是洛学弟子!” 洛学,就是程颢、程颐的学派。 朱铭说道:“久仰二程先生大名,可惜无缘一见。” 李含章突然说:“向知县,‘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此句,朱大郎解为‘公私’二字。俺也去洛阳求学过,洛学可没有这般解法。” “公私,公私……”向弼仔细思考,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可愿拜在俺门下读书?” 什么鬼? 整桌人全都听傻了,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人家朱大郎才学过人,每解《论语》,都能独树一帜、发人深省,你莫名其妙要收别人做学生。你教得了什么东西吗?纯粹就是想占人便宜! 但知县主动收徒,朱铭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 眼见朱铭为难,李含章出声道:“俺观朱大郎天资聪颖,正要引荐给俺爹!” 向弼闻言,尴尬一笑,他怎敢跟州判抢徒弟? 郑泓这胖子出来打圆场:“俺早就知道了,朱大郎学问好得很。他不但学问好,故事也讲得好,每次听完他讲故事,都勾得俺晚上睡不着觉。” 白家的私塾先生梁学究,就坐在主桌的隔壁。 这位老先生,平时眼花耳聋,学生打闹都不闻不问。此刻却忽然站起来,颤颤巍巍走近:“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此句,小郎君可有新解?” “新不新,我不知道,我也没拜过师,”朱铭说道,“我觉得可以引《礼记》之言解释,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其有不顺者寡矣。” 主桌这边,再次一片死寂。 便是向知县都不淡定了,坐那儿傻乎乎的看着朱铭。 《大学》在北宋末年,还没有单独成书,只是《礼记》的一部分,但已经受到很多大儒的推崇。 在座之人,仿佛遇到鬼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句《孟子》能引用《礼记》第四十二篇来解释。 如果科举时考这句,以朱铭给出的答案,只要文章不写得太烂,肯定能把阅卷官都给震住! 梁学究张张嘴,欲言又止,仔细想了想,拱手道:“受教了!” 老白员外忍不住想翻白眼,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俺给你工资,让你在俺家教书,合着你平时装聋作哑,你他娘的能够听见啊。 向知县就算再无耻,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他这次是真服了,感慨道:“小郎君真乃百年不遇之经学奇才,未拜名师也能有这般学问!” 不服不行。 如果说,之前那些答案,还可能是少年人思维活跃。那最后用《礼记》来阐述《孟子》,就绝对不是侥幸,而是朱铭把《礼记》、《孟子》给读透了。 更何况,朱铭说自己本经为《易》,那么《礼记》只是选修课程。 选修课程都能读透,主修课程还了得? 朱国祥一直在察言观色,此刻感觉有些不妙,儿子装逼好像装过头了。 说说李清照的《词论》 看到之前的书评区,有说李清照怼苏轼的,老王孤陋寡闻,还以为《词论》是一本书。 在网上也找不到下载的,网上书店里也没有相关书籍。直到前一章再看章节说,才知道自己想当然了,刚搜索到《词论》全文,原来只是一篇小作文,李清照把北宋知名词人给怼了一个遍。 老王梳理李清照的生平,《词论》应该是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 当时,公公被蔡京斗死刚两年,父亲郁郁而终不足一年。李清照跟丈夫闹翻也是两年,她还被驱逐出开封,只能独自在老家隐居。 一个人在乡下,冷冷清清,满腹怨气。而且,李清照还年轻得很,当时才25岁,无聊透顶之下,就把自己一腔怨怼,全部融入《词论》当中。 于是,李怼怼就诞生了。 上一章关于李清照的论述,纯属私货,问题很大。但懒得改了,一旦修改,会让一堆章节说消失。 另外,还有说上一章看不明白的,我下一章再补补吧。 《北宋穿越指南》说说李清照的《词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38【贯通三经与图穷匕见】 梁学究曾经中过举人,而且连续中了两次。 进士虽没考上,却在考试期间,摆摊卖货小赚了一笔。 宋代全国会考,士子进京第一件事,不是去衙门领准考证,也不是参加各种文会。而是找个地方摆摊,几千考生一起卖货,场面蔚为壮观,堪称开封和杭州的春日奇景。 也不知道为啥,起点那么多宋代科举文,居然没有主角在开封摆过摊。 梁学究两次进士落榜,后来更是举人都考不上,非常顺滑的改行做生意去了。 恰好赶上汉中商业凋敝,折腾几回,血本无归。 如今一把年纪,还得受聘到山里教书。 每每思之,梁学究都潸然泪下,渐渐开始划水,自己讲自己的,学童闹学童的。 “老朽年轻时,也是治《周易》。” 就在众人回味新解时,梁学究又开始说话:“囫囵读过许多易经注解,直至十年前,才购得一本《程氏易传》。通读此书,茅塞顿开,可惜当时已过天命之年。若早二十年得此书,老朽怕也能考中进士。” 向知县说道:“伊川先生(程颐)确精于易也。” 梁学究继续说道:“卦三十五,象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伊川先生注解此句,便是明明德于天下,昭明德于外也。当时读到这里,老朽惊为天人,《易经》竟与《礼记》对上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竟是在阐述晋卦。” 程颐的《易传》,是十四年前写完的,最初只小范围传抄,后来又在关中刊印发行,如今很多士子都还没接触到。 在场的向知县等人,本经并不是《易经》,就更不可能去看这本新书。 听得梁学究如此说,众人都若有所悟。 梁学究又说道:“今日听小郎君解《孟子》,忽有十年前看《程氏易传》之感。仅就此句而言,《易经》、《礼记》、《孟子》全是相通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再次看向朱铭。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朱铭在用《晋卦》的象辞,阐述《大学》的含义,再去解释《孟子》的内容。 这可不是简单的学过三经,必须得把《易经》、《礼记》、《孟子》读透,才能把三部经书串起来互相印证。 小小年纪,竟已贯通三经! 朱铭哪里敢承认,连忙说:“我不过是突发奇想而已,并没把几部经典给读通。” 白崇彦此刻佩服之至,说道:“大郎不必过谦,达者为师,今日受教,俺获益良多。” “然也!”李含章附和道。 郑泓瞪大眼睛看着朱铭,他学问不好,也听不太懂,但已经弄明白了,这个爱讲故事的少年特别牛逼。 向知县则是双眼发亮,脑子里猛地冒出个想法。 他可以向朝廷奏报,说自己发现了祥瑞。十多岁的少年,就可贯通三经,这不是祥瑞又是什么? 自己的辖区出现神童,说明自己教化搞得好啊! 当然,一个知县的奏疏,先得递到中书省去。能不能到皇帝手里,就需要碰运气了,因为各地祥瑞实在太多,官员们对此早已麻木。 宋徽宗登基之初,就专门修了个园子,用于收置天下祥瑞之物。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分门别类,应有尽有,园子里都快装不下了。 一个神童,没啥稀奇,多半要被无视。 “老爷,该上菜了!”管家跑过来说。 老白员外让戏班子停下,被奴仆搀扶起来,趁着上菜的时候说:“今日老母亲九十大寿,感谢诸位显贵乡贤,于百忙之中抽身赴宴,俺代老母亲谢过诸位盛情……向知县以父母之尊莅临,更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有请向知县不吝训示。” 向弼当即站起,先是一番道贺,吟诵自己写的贺寿诗,随即话锋一转:“圣君临朝,海内富庶,百姓安乐,此千古未有之盛世也。然则,西有蛮夷宵小,日夜觊觎我大宋疆土。朝廷欲在秦凤路编练弓箭手,我利州路近在咫尺,自是责无旁贷。今年的和卖钱、和籴钱,是要涨上一涨的。过去十年逋赋,无论大户还是小民,也都要追缴补齐……”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有人已经提前收到消息,更多人却才刚刚知晓。 “放眼西乡县,在座各位都是头面人物,”向弼图穷匕见道,“借着老夫人大寿,俺便掏心窝子,说上这么许多,诸君也该准备准备了。白员外以为然否?” 老白员外很想骂娘,他早已猜到向弼的来意,却万万没有料到,向知县居然说得如此直白。 而且,还在开席之前,就逼着他表态! 老白员外硬着头皮说:“去年干旱,俺家收成不好,又要救济乡邻,钱粮却没剩下几个。朝廷既有差遣,俺自当穷力响应,尽量……让官府满意。” 如此模棱两可的说辞,向知县当然不满意,直接问道:“三十匹绢、五百石米、七十万钱,可还拿得出?”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这回是真的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剩仆人端菜走路的声音。 向知县狮子大开口,让老白员外给的财货,大概在一千贯左右,而白家的浮产总共才五千多贯。 老白员外把双手放在桌下,此刻紧紧握住拳头,要不是母亲九十大寿,他估计能当场翻脸骂人。 缓了好久,他终于压下怒火,用讨饶的语气说:“县尊容秉,乡下土地贫瘠,茶园也要交重税,家中实在不剩几个。更何况,便是满额缴纳和买钱、和籴钱,也远远达不到一千贯啊。” 向弼提醒道:“尚有逋赋,西乡百姓,逋欠十年赋税,这次也是要一并清缴的。” 那些拖欠的税收,很多来自于逃户。 人虽逃进深山,户籍却没消除,一直在那儿摆着。州里也知道啥情况,大家一起糊弄呗,偶尔为了充政绩,也会加征苛捐杂税来补上。 如今,却成了向知县催税的借口。 而且州里下达公文,只让补齐前三年的赋税,向知县竟要补上前十年的税。 老白员外的打算,是让白福德五兄弟应差。 这位向知县的说法,却是直接让在座的地主们应差! 知县胆敢如此强硬,无非收了条好狗——那位反贼出身的祝主簿。 在座的所有乡绅,此刻都看着老白员外。 老白员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道:“俺家只能拿出二十匹绢、三百石米、三十万钱。” “好,勉强够了!”向弼当即敲定数额。 老白员外感觉全身无力,他攒钱多不容易啊,今天被逼得大出血了。 向知县又望向其余乡绅,微笑道:“诸位呢?” 乡绅们已经后悔,今天就不该来参加寿宴。 老白员外刚才被逼着应税,已经定下一个标准,谁要是敢拒绝,肯定被向知县给记住。 穷困偏僻的西乡县,连进士都没出几个,又哪里来的强硬靠山?当即估摸着自家情况,乡绅们一个个被迫应税。 向知县终于露出微笑,少不得一番嘉奖勉励。 州里下达的任务,他只需完成90%,剩下的税款可自由支配。自己拿大头,祝主簿分一些,其余扔给县衙吏员,大家都能吃得脑满肠肥。 宋代地方官,就是如此吊,比明代的同行威风得多。 当然,也要看地方,如果换成江南,这么做纯属找死,也就欺负欺负穷乡僻壤。 朱铭全程目睹精彩画面,悄悄的朝老爸挤眉弄眼。 朱院长终于见识到啥叫封建社会,做地主只能被官府欺压,还得当官才有发展前途啊。 今天被向知县强行摊派的,只是两种苛捐杂税,以及往年拖欠的田赋。至于今年的田赋,都还没有开征呢,而且还有其他苛捐杂税。 这种强行摊派,其实属于应差,完全符合朝廷规定。 被知县割肉的地主们,可找乡间小民吸血,多少能够捞回来一些。 一场寿宴,被搞得丧气无比。 …… 当夜。 向知县主动找到老白员外,亲热拉手说:“白翁受累了。” “不敢。”老白员外没啥好脸色。 向知县满脸堆笑:“白翁原谅则个,俺也是没得办法,只能借老夫人寿宴做道场。白翁摊派的钱粮,上交之时可以减半。” “多谢县尊告饶。”老白员外心情稍微好些,但心里还是积攒了怨恨。 这位向知县,还算知道留手。 老白员外做了二十年主簿,提拔过许多吏员,这才是他的根基所在,向弼必须给几分面子。 今天在座的乡绅,估计还有几个,摊派时也能获得减半。 亲自把向弼礼送出屋,老白员外叫来长子:“放贷之时,利息降一分。再寻几个可靠奴仆,每日在各处山头放哨,发现异常立即回来报信!” “父亲觉得会起民乱?”白大郎还真不傻。 老白员外说:“这次被摊派许多,接下来还要交夏粮。有些大户吃了亏,必让小民找补,指不定就得起乱子。只要不来抢掠俺家,闹得越大越好,能杀了那姓向的才解气!俺活了七十几岁,第二回见到这般不要脸的狗东西!” 上一回还是十年前,蔡京清丈全国土地,西乡知县趁机瞎搞。最后搞出民乱,祝主簿就是那时造反的,钻山沟折腾几年才受招安。 (感谢雷动九天之上等兄弟的打赏。)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39【八股文】 老白员外,就是上白村的天。 此话并非戏言,来自赋税的压力,他直接就扛下了,村里仿佛啥都没发生。 至少,在夏粮开征之前,村民不会有任何感觉。 提起这事,白崇彦就愤怒不已:“为政一方,鱼肉百姓,简直无耻之尤!” 李含章听得有些无奈,因为他爹也是催税人,而且还是向知县的上线。 县里交给州里越多,他爹就能截留越多,朝廷对此早已默认。 向知县唯一的问题,仅仅是吃相太难看。 “不说这些,去寻朱大郎吧,”李含章避谈此事,转移话题道,“昨日听得许多经义新解,俺决定推迟回洋州,多留几日请教学问。” 白崇彦说:“朱大郎小小年纪,便已贯通三经,简直难以想象。就是不知道,他的时文写得怎样。” 李含章说:“时文定也不俗。” “那可不一定,”白崇彦道,“就说洋州书院的守道兄,俺与他学识相当。可写起时文来,却总不如他写得好。” 李含章叹气道:“俺也是这般,时文上不去,考进士总差了一些。” 一路闲聊着,两人结伴出门。 至于郑泓,这胖子还在睡懒觉,连早饭都不起来吃。 来到沈有容家,老远就闻到一股粪臭味。 白崇彦走近了一看,瞬间捂鼻退后。 好家伙,肥土堆本就掺了鸡粪,此时竟用水往上淋。淋了水还不算,就像搅拌水泥一样,把堆出的粪土给拌匀,然后直接上手搓粪土团子。 贯通三经的小朱秀才,此刻坐在茅房屋檐下,飞快搓着粪土球,双手沾满了尿粪。 “这这这……实在有失体统。”白崇彦惊呼道。 朱铭双手还在继续干活,扭头回望,一脸无奈:“我也不想啊,这是仙人传授的法子。” 李含章无语道:“仙人就授你搓粪球之法?” “不是授我,而是传授给我爹。”朱铭纠正道。 这仙法,太不堪入目了! 两位公子退得老远,总觉眼前场景不真实,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 好大一个粪土堆,全都得搓成粪球。 父子俩都在搓,等搓好四五十个,朱国祥就往粪球里,仔细点下玉米种子,然后搬去菜畦当中。 沈娘子家的菜畦,已被全部平整出来。 点了玉米种的粪土球,被朱国祥整齐码放在平地。旁边还放着个筛子,筛出细土淋在粪球上,又撒上一些草木灰,接着泼水浇湿就算完事儿。 如果气候温暖,再过二三十天,从粪球里长出的玉米苗,就能挑到山地里去移栽。 如果遇到降温,须得等三四十天。 朱铭这种跳脱的性格,让他搓一上午粪球,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没办法,必须忍着,就当锻炼意志力。 唉,还是做官来钱快啊,种地发家太特么费劲了。 白崇彦和李含章,都没见过这种播种方式,虽然极为嫌弃,却又忍不住想看。而且一看就是两个钟头,颇有成年男子围观挖掘机的神韵。 直至中午时分,粪球总算搓完。 朱铭把双手洗了又洗,老有洗不干净的错觉,不禁悲从中来——他的两位女朋友,就这样被无情玷污了。 李含章拿着时文上前,距离一米多就停下:“成功贤弟,可否为愚兄看看时文?” 三分请教,七分考教。 如果朱铭不擅长时文,李含章反而心理平衡了。就像遇到一个尖子生,数理化科科满分,结果发现他的作文,跟自己一样写得普通,这多少能让人感觉舒服些。 “我也不太懂时文,随便看看。” 朱铭顺手接过,抄了张板凳坐下,认认真真阅读起来。 读罢,朱铭好奇问道:“你做经义文,可有什么固定格式?” 李含章详细说:“破题,原题,讲题,使证,结尾。破题俺颇擅长,使证则力有不逮,总不能做得进士文章那般畅快。俺的时文老师,也多番纠正过,只是……只是写起来就容易生乱。俺去京城考了两回,越考越艰难,老师都不知该怎样教了。” 朱铭当然不会写八股文,但他知道八股文的流程,而且欣赏过一些明代奇文。 仔细对照格式,此时的经义文,已具备八股雏形,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 经义文:破题、原题、讲题、使证、结尾。 八股文: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大结。 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正式议论部分,宋代经义文可以随意发挥,而明代八股文细分了好几个步骤。 朱铭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问:“可带了范文?” 白崇彦递上《时文选编》:“近十年的好文章,都在这里面。” 朱铭随意翻到中间,选了一篇来阅读。 很遗憾,虽然写得非常好,但不符合八股格式,放到明代肯定要落榜。 再看第二篇,同样如此。 一直读到第九篇,终于出现八股格式,朱铭说:“研墨。” 白崇彦下意识跑去研墨,研着研着,又觉得不对,自己咋这么听朱大郎的话? 无所谓了,先研墨再说。 朱铭拿来小孩子的毛笔,直接在那篇文章划竖线。 划出一段,标记“入题”。再划一段,标记“起股”。又划一段,标记“中股”…… 全部标注完,朱铭把书递回去:“照着这个格式写文章,或许就能轻松得多。嗯……我也是瞎蒙的,或许说得不对。” 两位公子哥,盯着文章和标记仔细研究,再对照书上的其他范文,很快就觉察出有什么问题。 白崇彦说:“这种细分的格式,似乎写起来更轻松。” 李含章皱眉道:“确实更容易,但分得太细了,全无发挥的余地。” “也不能如此说,”白崇彦反驳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分得再细,具体写啥,还得看俺们的学问。” 说得直白些,经义文的论证过程,没有任何格式可言,考生可以完全自由发挥。文学天赋好的,能写得天花乱坠。文学天赋差的,却很难脱颖而出。 八股文呢,格式细分,对文字要求没那么高,缺点是让人束手束脚。 就看这二位如何选择。 当日下午,他们就对照着八股文格式,认认真真写了一篇时文。 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文章水平肉眼可见的在提升。 李含章突然来一句:“莫与旁人说。” 白崇彦立即会意:“对,不能说出去。” 两人都不傻,这个套路必须藏起来,多一个人知道,他们就多一个竞争对手。 放下文章,沉默许久,李含章问道:“这朱家父子,恐怕不是海商那么简单吧?” “确实,”白崇彦道,“恐怕是书香世家,得罪了哪个权贵,从广南逃到这里来避祸。” 李含章说:“不论来历如何,都承了他的情。若俺真考中进士,今后必有厚报。” 白崇彦说:“我倒是想早点看看,他们的秧苗能长成啥样。” 事实上,长得不咋样。 两人每天练习时文,郑胖子每天缠着听故事,稻田里的秧苗也终于发芽了。 偶有村民路过育秧田,都认为朱相公翻车了。 朱国祥的育秧法子,跟传统法子相比,不但没发现啥好处,甚至秧苗还长得很慢。 在精于耕田的村民眼中,这些秧苗已经废了。 长得慢,说明根不好。 根不好,今后就不耐旱,而且得加大施肥量,否则结不出饱满的穗子。 陆安实在忍不住,跑去汇报消息:“老爷,姓朱的是骗子,他育出的秧苗,一看就根浅苗弱!” “让他继续种,等收稻子的时候再说。” 老白员外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这个上面。 汉中这边的夏粮,从五月开始征收,一直持续到七月底截止。往年拖欠的田赋,跟夏粮一起上交。 向知县让地主们摊派,等于是让地主催税,不管收不收得够,地主都得把承诺的税款拿出来。 老白员外不愿当恶人,还是得白福德五兄弟出马。 他已让做押司的白二郎,取消了白家兄弟的长名衙前资格。下一步,就是转为轮差衙前,负责催税包赔,让他们冲锋打前站。 意外再次发生。 白家五兄弟的长名衙前差事被取消,又听到要催征往年欠税的消息。长期协助催税的他们,瞬间明白是啥意思,然后……直接跑路! 家里的房产、田产,通通不要,只拿了些浮财,携妻带子连夜开溜,举家逃去黑风寨做土匪。 老白员外,有些傻眼。 0040【抢田大战】 “姑母,姑母,有大好事!” 这天上午,严大婆正在煮饭,沈有容从外面飞快跑回。 见到儿媳喜滋滋的模样,严大婆忍不住问:“能有甚大好事?可是祺哥儿读官学的事情办妥了?” 沈有容说道:“是白福德那五兄弟,全家都不见人了。有村邻说,白家兄弟犯事,官府要抓他们,连夜逃去了外乡。” “真个跑了?”严大婆有些不信。 沈有容说道:“真跑了,他们还抢了渔船。刘三叔说,昨晚下小雨,正该夜里捕鱼。他才撒出两网,就听白家兄弟在岸上喊。也不晓得在喊些啥,又怕得罪那五兄弟,就收网划船靠岸过去。船还没停稳,白福德已跳上船,一把将他推到水里。村里其他几条渔船,也被那五兄弟抢走了。” 严大婆憎恶道:“这几个坏种,便连逃命也要害人。把别个渔船抢了,人家还拿什么过日子?” “被霸占土地的村邻,这时都在挪回田界,俺们也快去吧!”沈有容急切道。 看到婆媳俩拿锄头出门,连早饭都不煮了,朱国祥忍不住询问情况。 问得明白,朱国祥说:“我们也去帮忙。” 父子俩带着白祺,一道出门去田里。 朱铭刻意走得很慢,落下几米距离,低声说:“估计被轮了衙前差,这五兄弟自知不能幸免,干脆收拾细软举家逃命。可怜这些村民,还不知道要补交欠税,一个个都高兴着能拿回田产。” “我问过沈娘子,历年来的田赋,村民大致都是交了的,”朱国祥想不明白,“咋还有那么多欠税要补?” 朱铭猜测说:“百姓逃亡,户籍未销,田产又被大户兼并。这种兼并来的,基本属于隐田,大户不愿交税,就一直给欠着。现在官府追查,便让所有百姓平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些税款,被吏员和乡手私吞了,追查起来也算在百姓头上。” 朱国祥陷入沉默,对宋朝官府愈发不满。 此时此刻,上白村仿佛陷入狂欢。 村民们奔走相告,纷纷扛着锄头出门。都说自己受到欺压,自己的田地被五兄弟占了,其实有好多人都在浑水摸鱼。 来到一处旱田,严大婆指着田边说:“这一垄地是俺家的,被白福德挪了田界。” 父子俩立即挥舞锄头,把那处田埂挖掉,然后向外重新起一道田埂。 两男两女一起动手,白祺这孩子也帮忙搬土,用了近三个小时才搞定。 再去看其他村民,大部分都在乱搞,不但收回自家的地,而且趁机占领更多田亩。反正白家五兄弟已经跑了,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甚至没被欺负过的村民,也指着某块地说:这是俺祖上的地,被白福德他曾祖给强占的! 面对纷纷乱象,严大婆告诫孙子:“祺哥儿,不是俺家的东西,万万不能拿。不是俺家的田,万万不能占。做人要有骨气,你可记得了?” “记得了。”白祺认真点头。 忽有几个村民过来,看着新垒的田界,问道:“严大婆,这地挨着你家,你就不多要点?” 严大婆说:“被占的这垄,俺已经拿回来了。” “那剩下的,俺两家可就分了。”村民们非常高兴。 这几个村民是两家人,当即挥舞锄头分田。 不但分田,还有田里的庄稼,麦苗长得郁郁葱葱,只要稍微打理,夏天可直接来割麦子。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却是老白员外的两个族兄弟,各自带着家人,在靠近江边的水田互殴。 他们当然不会被白福德欺负,此时纯粹是来抢田的。而且懒得跟村民争旱田,直接瞄准了肥沃的水田,抢着抢着就分赃不均开始打架。 等朱铭过去看戏时,斗殴已经分出胜负。 双方全都带伤,还有人被打破脑袋,披头散发满脸鲜血。有两个妇人躺在水田里,互相揪着头发,衣服裹着泥水,撒泼咒骂不肯松手。 他们家的孩子,多数在哇哇大哭,年龄稍大的竟也参与斗殴。 由于事情闹得太大,白老太君和老白员外都被惊动。 老白员外被家仆背到田边,怒斥两个族兄弟:“都是自家人,为了一块水田,打成这般模样,白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双方七嘴八舌,就等着老白员外做主。 老白员外说:“从中间垒道田埂,一家分去一半。” 斗殴吃亏的那边说:“俺家大郎,脑袋被打坏了,要么赔汤药费,要么多分一丈田。” “打坏个屁,流几天血就好了。”另一家说。 老白员外本就一肚子火,不想再胡搅蛮缠,直接判定结果:“一家一半,谁再闹腾,今年便去轮差!” 瞬间无人说话,但心里全都不服。 打赢的那边,觉得自己赢了就该多占田。 打输的那边,觉得自己吃亏也该多占田。 但不服不行,老白员外已经发话,他们必须严格遵守。 至于白家大郎白崇文,这货已经带着奴仆,把最肥的两块水田给占下,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跟他抢。 水田的争斗稍歇,更远的山地又在打架。 此时此刻,弱肉强食,道德与法律都要靠边站,只要不打死打残就没人来管。 一派祥和的乡村,露出它最残忍丑陋的底色。 父子俩回到院中,朱铭搬来板凳坐下:“朱院长,有啥感想没?” 朱国祥说:“别开生面,叹为观止。我小的时候,农村也偶尔争田,但只争些边边角角。主要还是争多了没用,土地是村集体的,闹不清的时候,可以让生产队重新划田。放在古代就没法解决,全凭谁的势力大,全靠谁家的男人多,官府的基层统治力太薄弱。” 朱铭笑道:“我倒是挺欣赏老白员外,如果换成那些劣绅,今天恐怕谁也不许抢,田土全是地主大老爷的。白家能够忍住贪婪,只占两块肥田,已经非常克制了。” 他们说话之间,又有一群村民,从附近推搡咒骂着路过。 估计是抢田没抢出结果,闹着要去找老白员外评理。 这就体现出老白员外的威望,村民都信服他,才会找他评理。只要不偏袒得太明显,老白员外说啥就是啥,村民也愿意听他的。 类似事件处理得越多,老白员外的威望就越高。 朱铭指着那些远去的村民,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看到没,这就叫乡贤,代天子而牧小民。在偏远乡下,皇帝算个屁,乡贤才是说一不二。” “基层失控了。”朱国祥说。 朱铭摇头道:“基层还没彻底失控,就古代这落后生产力,乡绅阶层属于国家政权的补充部分。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讲,还称得上进步势力。北宋的衰落,是上层结构有问题。它处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转型期,开始转型了,但还没转过来。” “从秦汉开始,就已经是郡县制了吧?还需要怎么转型?”朱国祥完全听不懂儿子想说啥。 朱铭详细解释道:“不一样的。” “在宋朝以前,不管实际效果如何,朝廷都是明令抑制兼并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属于绝对主旋律。而从宋代开始,土地就彻底商品化了。就算皇帝给大臣赐宅子,也得给老百姓拆迁费。给多少钱先别管,给不给得到也别管,就算做样子也得给拆迁费。” “放开土地兼并,导致社会结构剧变,地主阶层作为一股力量,首次登上中国历史舞台。同时,农业技术提升,可养活更多百姓,宋朝的城市开始繁荣,社会分工更加细化,市民阶层也登上了历史舞台。” “唐朝及以前的儒家学说,无法解释宋朝的社会结构,于是又催生了儒学革新。程朱理学,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而在北宋末年,理学还没有成熟,只是诸多新儒学里的一支。” “恰巧,印刷术和科举也成型了,文化传播方式发生质变,受教育群体迅速扩大。从学术著作就能看出,唐代及以前的学术著作,以文言文形式为主,受众是社会精英阶层;而宋代的学术著作,越来越趋近于大白话,它是面向整个市民阶层和地主阶层的。” 朱国祥认真思索道:“听你这么一讲,宋朝有点文艺复兴的味道。” 朱铭笑着说:“六经注我,不就是文艺复兴吗?宋朝的学派百花齐放,各派的学术大佬,都想在社会转型期内,抢占思想领域的话语权,最后程朱理学获得了胜利。” “到了明代,程朱理学统治国家,标志中国古代社会转型成功,从此进入乡土中国的模式。” “而在宋代,只转了一半,情况十分尴尬。既延续着唐朝的社会问题,又发展出明代的社会问题,名臣大儒们都在寻找出路。王安石,就是其中一个激进探索者。” “对了,后世中国人的家国观念、伦理道德,就是在两宋时期构建完成的。” 朱国祥笑道:“有点意思。” 朱铭说:“我们常常这样质问:你到底讲不讲道理?道就是理,道学就是理学,而道理,正是程朱理学的核心!程朱理学对后世的影响,已经到了百姓日用而不自知的地步。” 儿子说了那么多,朱国祥快速总结为一句话:“宋代是中国承上启下的朝代,它的政府结构和官方思想,还没适应剧烈的社会变化,所以各种矛盾爆发起来很难应对。” 朱铭竖起大拇指:“朱院长,你太聪明了!” 做大事,须抓主要矛盾。 而分析宋代的社会结构,是抓住主要矛盾的第一步。 0041【种稻仙法】 抢田纠纷,持续了半个多月,村里终于渐渐恢复平静。 因为开始收割油菜了,而且春蚕也在结茧。不管男女老幼,日夜都要忙碌,实在抽不出精力再闹腾,那些吃亏的只能默认现状。 朱铭讲了一阵故事,便站起来眺望远处。 有的油菜田已收割完毕,正在引水灌泡田亩。江边有大水车,还有一条水渠,那都是白家的产业,村民引灌需要缴纳水费。 互相挨着的油菜田,往往几家互相帮助。 因为他们需要快点收割完,然后一起引水灌田。没挨着水渠的土地,须从邻近田中引水,扒开田埂缺口,一块接引一块,水费也是大家一起出。 接下来还要犁田,不是每家都有耕牛,也需慢慢排队租用。 实在等不及的,只能人工翻地。 不但家里的壮劳力全部出动,小孩也得去帮忙,只因轮种水稻要抢时间。 在收获油菜之前,村民们同时也在育秧。使用传统方式播种,如今已经出苗,虽然撒种更晚,却比朱国祥的秧苗长得更快更壮。 朱相公,似乎翻车了。 他育出的秧苗,已经成为村中笑料。 “哈!” 郑泓靠在交椅上打哈欠,他也不催了,故事讲到哪里,他就听到哪里。 “过来!” 小胖子拿出果脯,朝着马儿招手。 马儿却甩都不甩他,在院子里绕圈溜达,不时还来几下小跑。 朱铭见状笑了笑,取来果脯摊在手心,喊道:“聚宝盆!” 马儿立即转身,踱步走到朱铭面前,一口咬住那块果脯,嚼吧嚼吧的摇头晃脑。 朱国祥在厨房大喊:“过来帮忙!” 小胖子的随从非常伶俐,居然抢在朱铭前面,跑到厨房里帮着抬茧。 蚕茧用沸水泡过,最好立即缫丝,这样生丝才会鲜亮柔滑。 如果蚕茧太多而人手不够,就得制作熟茧储存,慢慢的缫缴熟丝。 宋代的熟茧制作方法,已有日晒和盐泡两种——日晒法容易损坏蚕茧,而盐泡法又成本太高。 眼下缫的是生丝,泡好生蚕抬到院中,手摇缫车也搬出来,严大婆和沈有容开始默契配合。 朱国祥观看一阵,问道:“只有这种缫车?” 沈有容回答说:“乡下只有这种,须用手摇,缫得不快。城里还有更大的,可以用脚蹬,比这要快得多。” “缫出的生丝,是拿去城里卖掉?”朱国祥又问。 “纺绢,交夏粮。”沈有容说。 沈有容家被划为五等户,与另外六家编为一组。 七户人家,合交一匹绢,就算他们完成了夏粮赋税。 赋税不算轻松,因为一匹绢的价格,大约为两贯钱,偶尔甚至涨到三四贯。平摊下来,一个五等户,至少要交三四百文钱,而五等户又全都是些苦哈哈。 沈娘子家里还算好的,她该划为四等户才对,由白二郎暗中操作降等。 真正的五等户,可要穷上许多,稍不注意就交不起夏粮。 沈有容突然问:“朱相公,你那秧苗还能行吗?” 朱国祥笑道:“这时不行,移栽就行,再过半个月,就差不多该插秧了。” 插秧之后,才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朱国祥走到儿子身边,低声问道:“你会改进缫车不?” “朱院长,你当我是哆啦a梦啊?啥都能变得出来,”朱铭对此就很无语,“而且,沈娘子刚才说了,还有一种更先进的脚踏式缫车。就算要改进,也是改更先进的,我现在连实物都没看到过。” 朱国祥说道:“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中央为了出口创汇,号召全国人民养蚕缫丝。大部分是把蚕茧卖到缫丝厂,也有人留下一些自己缫,我记得都是用蒸制法做熟茧。刚才问了一下,宋代还没有蒸制熟茧的方法。” “那你就蒸呗。”朱铭说。 朱国祥说道:“我只知道蒸制,不晓得细节,怕一不小心就把蚕茧弄坏了。” 朱铭笑道:“今后有了钱,可以慢慢摸索。” 旁边突然传来呼噜声,却是春日暖阳晒着,郑泓这胖子靠在交椅上睡着了。 等他睡醒,已是半下午,伸着懒腰站起说:“大郎,明天俺就要回洋州。俺家住在安乐坊迎春巷,你若去了,一打听便知。” “有空定去寻你玩耍。”朱铭说。 “那俺就走了。”郑泓拱手道别。 朱铭把他送到院外,回身吹口哨,马儿立即奔来,一人一马出去遛弯。 再次回到家中,朱国祥正在煮饭,婆媳俩还在那儿缫丝,今晚有可能要忙个通宵。 孤儿寡母便是这般,劳动力不够,必须加倍辛劳。 朱国祥也帮不上忙,他怕自己笨手笨脚,把生丝给弄坏了,只能跑去厨房煮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 由于前几日降温,玉米的育苗时间变长,还得再等些天才能移栽。 村民们只是忙碌,依旧不知道今年要补交欠税。 终于到了插秧的时候,四处水田全是人。 朱国祥每天都要去看自己的秧苗,时不时指挥佃户打理,现在找来陆安说:“把佃户叫上,明天插秧了。” 陆安乖乖听话,第二天就把佃户找来。 那两个佃户很不耐烦,他们家里佃耕了好几亩田,此时正是插秧的关键时期,却必须陪这位朱相公瞎胡闹。 朱国祥培育的秧苗,撒种更早,长势糟糕,在村民眼里就是不合格的垃圾。 试验田也不大,两个佃户合作,小半天时间就插完。 然后全跑了,包括陆安都跑了。 他们甚至懒得看笑话,因为朱相公的秧苗,早就已经成了村里的笑料。 直至数日之后,朱国祥找到陆安,说要再补些农家肥。 陆安颇不耐烦的叫来佃户,挑着农家肥来到田边,然后三人瞬间傻眼。 那些营养不良的秧苗,插栽仅仅数日,居然开始猛长,已跟寻常秧苗一样健壮。 吩咐两个佃户做事,陆安飞奔回去报讯:“老爷,真是稀罕了!” “何事?”老白员外问。 陆安详细汇报说:“朱相公育的秧苗,插栽前根浅苗弱。这才插下几天时间,就蹿着猛长,长得又快又壮!” 老白员外嘀咕道:“果然有些本事。” 又是数日过去,越来越多村民发现异常。 因为对比实在太强烈,试验田里的秧苗,不但已经追上来,而且渐渐后来居上,比周边农田的秧苗更加强壮。 一目了然,小孩子都能看明白。 插秧之后,农民稍微清闲了些,陆续有不少人前来围观。 “是不是粪肥用得更多?” “肯定是。” “陈四不就帮着伺候吗?问他就晓得了。” “俺昨日就问过了,陈四哥说,朱相公这块田,用的粪肥还更少。” “肥少咋还长得更壮?” “听说那朱相公,出海时遇到神仙,这是神仙传下的法子。” “怕真个是仙法,不晓得俺们能不能用。” “要能用便好了,他这法子撒种早,错开了最忙的时候,能省下许多壮劳力呢。” “……” 村民们再次见到朱国祥,那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朱铭的故事讲得再精彩,都只能让人将信将疑,什么女儿国主招赘,更多时候是一种谈资。 可如今,朱国祥的育秧法,确确实实能让秧苗长得更好。而且插秧前后的变化,还极富戏剧性,有种丑小鸭变天鹅的震撼。 大家都是种田的,从秧苗的生长情况,他们就知道试验田肯定能增产。 鉴于历代度量衡不同,全部换算为新中国的单位,只拿太湖地区的上田水稻产量做比较:唐代亩产276斤,宋代亩产450斤,明代亩产667斤,清代亩产550斤。 清代水稻为啥大幅减产,这个历史学家都没搞清楚,反正说啥的都有。 单看宋明两代,太湖水稻的产粮猛增,除了水利设施更完备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推广了控水旱育秧法! 用了朱国祥的法子,村里的水稻产量,估计能提升20%以上。 农忙已过,这天傍晚,又有村民跑来听故事。 而在朱铭开讲之前,大家就忍不住提问:“朱相公,你真得了种稻子的仙法?” 朱国祥直接回屋,房门紧闭,不愿瞎扯淡。 那一副高冷模样,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等到试验田的水稻收割,恐怕能把村民们看得两眼冒光。 沈有容特意去烧开水,冲泡散茶招待村民,她此刻欢喜得很,觉得自己看人没走眼。 “姑母,朱相公真个厉害!”沈有容回屋说。 严大婆也喜滋滋的,低声道:“今天下午,老白员外派人来说亲,问你愿不愿改嫁给朱相公。若是愿意,他来牵线做媒。俺只一个说法,你便改嫁了,祺哥儿也不能改姓,须得继续姓白传香火。” 沈有容羞红了脸,埋头说:“全凭姑母做主。” 0042【媒婆来了】 秧苗插下去,玉米也该移栽了。 曾大带着几个佃户下山,他们已经听说了仙法,此刻对朱国祥颇为恭敬。 “我交代的,都准备好没?”朱国祥问。 曾大说:“准备好了,地也都翻过了。” 朱国祥指着菜畦里的玉米苗说:“都挑到山上去。” 几个佃户带了箩筐,小心捡苗放入,朱铭也牵着聚宝盆跟上。 乡下到处是田,马儿没有撒欢的地方,让它多爬爬山路也算锻炼。 “朱相公!” 沿途遇见几个村民,全都主动停下,让开道路站在一旁问候。 朱铭讲的故事虽然精彩,却不及朱国祥会种地。村民们盼着学习农业技术,等明年春耕时,估计还会有人跑来送礼。 “好!” 朱国祥点头微笑,算是回应礼节。 来到一块相对宽阔的山地,朱国祥拿起几捆麻绳,目测距离之后,从田头牵到田尾。 这类似墨斗功能,沿着麻绳挖坑栽种,可以让庄稼排得笔直。 朱国祥指挥道:“顺着绳子挖,穴距一尺半。” 曾大没有立即动手,而是问道:“朱相公,这麻绳牵出的行距,怎有的更宽,又有的更窄?” 朱国祥解释说:“宽行留出的空档,今后要用来套种豆子。豆根可以肥田,否则多种几年,土里就没啥肥力了。” “那种豆以前,这些宽行用来种啥?”曾大又问。 朱国祥说:“先种红薯,再种豆子,两样可以一起长。” 一块贫瘠的山地,能种玉米、红薯、大豆三样作物。 它们的植株高矮不同,不会争抢阳光,同时还能互相促进。而且生长和收获周期不同,还能错开对土壤肥力的需求。 关键是要种大豆,因为大豆根部分泌物,能源源不断产生氮肥,可持续性的保住土壤肥力。 这套法子,叫做“玉米间作大豆套种红薯”技术。 特别是在西南丘陵地带,包括汉中盆地,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且由于山地相对贫瘠,玉米苗长到一定高度,还必须通过起垄来保肥排水。 大豆的种植也有讲究,广西云贵地区,气温更高,日照充足,豆子可以种得更密。川渝汉中地区,气温更低,日照不足,豆子要种得更稀。就算是在同一座山,向阳和背阳的土地,种植密度也大有区别。 精耕细作,得花心思。 接下来两三年,朱国祥都别想清闲。 他必须隔三差五来地里,认真观察农作物情况,然后指挥佃户进行相应管理。 另外,古代没有化肥,这套法子耗肥颇多。朱国祥还要指挥佃户,配制原始的有机肥料,在几个关键生长期持续追肥。 等挖完几行地,朱国祥吩咐道:“第一个穴,种一株玉米苗。第二个穴,种两株玉米苗。单双交替着来。” 如果有化肥,肯定是全种两株的,亩产量将大大增加。 而没有化肥,就只能单双交替。特别贫瘠的地,交替都没办法,必须全部种单株。 同时,这也是在协调光热资源。玉米长到10叶以上时,古代无法用化学药剂控旺,种得太密有可能抢了大豆的阳光。 种完这一块地,佃户们已基本学会,便分散到别处山地耕种。 “你看会了没?”朱国祥问儿子。 朱铭点头说:“会了。” 朱国祥道:“那你也去挖土,锻炼一下意志力。” 朱铭立即扛起锄头,不但能锻炼意志力,还能锻炼他的体力呢。 可惜刚开始没掌握技巧,累得气喘吁吁,向佃户求教之后,才渐渐明白怎么挖土才省力。 朱国祥在那些试验田边,来回的观察转悠。看到佃户哪里出错,立即出言纠正,新作物的种植,他必须手把手教导。 一边到处行走,朱国祥一边高声告诫:“今后玉米收获,玉米杆别拿回家当柴烧,也不要拿去喂牲畜,砍倒之后覆盖在窄行中。豆子杆叶也是一样,要覆盖在宽行中。这种法子种地,一块地种三种庄稼,肥力消耗大得很,杆叶必须还田肥地。记住了,不准贪小便宜,不准拿回家做柴!” “俺记得了!”佃户们纷纷回应。 朱国祥又喊道:“玉米追肥,分为两段。一段底肥,一段苞肥。个别长势差的,还要追加一段花肥。等施肥的时候,我会教你们配制肥料!” 闻得此言,佃户们干活更加积极。 就算之前没有育秧成功,今天朱国祥的调度指挥,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也能让佃户们心服口服。 只要不超出他们的常识,朱国祥会不会种地,他们是能够听出来的。 而且,朱相公似乎还会配制肥料,恐怕也是仙人传下的独家秘方。仅仅学会这个,就能传给子孙,今后种地更方便呢。 大概到了下午两点,那些玉米地全部种完。 朱国祥带着儿子回去,居然又要搓粪球育苗——玉米种子还剩一些。 朱铭问道:“上次怎不全播完?” 朱国祥解释说:“今天种下的玉米苗,有可能遇到意外,或者鸟吃虫啃,或者长势不好。这些剩下的种子,育苗出来用于补栽,替换掉那些长势不好的。” “唉,种地真费劲。”朱铭今天挖土累得够呛。 朱国祥指着空出来的菜畦说:“过几天还要种红薯,等长出新藤,就拿去山里扦插。” 就在父子俩搓粪团时,严大婆带着一个妇人来了。 “这是张大娘,”严大婆介绍说,“邻近几个村子,许多亲事都是她做的媒。” 张大娘满脸堆笑,见面就奉承:“朱相公真个一表人才,俺要有闺女,也巴不得嫁来呢。” “张大娘请坐。”朱国祥继续搓粪球。 张大娘继续说道:“听说朱大相公擅长种地,小朱秀才又满腹经纶,父子俩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可家里没有女眷,照顾不得餐饭,老白员外是热心肠,便托俺过来帮忙说说媒。” 朱铭顿时笑起来,用普通话快速说道:“那天吹的牛逼,把老白员外吓到了,怕咱们打光棍容易搞事。成家立业了就不怕,得顾及妻儿老小。这桩婚事你得答应下来,否则就是驳了老白员外的脸面,不利于今后友好相处。” 朱国祥说:“平时看你没脑子,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居然还能猜出这个?” “我是懒得理会人情世故,还真当我傻啊?”朱铭提醒道,“别娶年龄太小的,我怕自己忍不住把后妈当妹妹。” 这叫什么话? 朱国祥刚搓完一个粪球,很想直接砸儿子脸上。 父子俩语速太快,张大娘听不懂,等了一阵才说:“上游有个村子,邓员外家的大姐,原本许了人家,却拖到现在也没完婚。已经过了三年婚期,按规矩可以改亲了。” 朱国祥问:“那邓大姐芳龄几何?” “刚满十七岁。”张大娘说。 “年纪太小了,我今年三十五。”朱国祥说。 张大娘笑了笑:“那朱相公可愿娶寡妇?” 朱国祥扭头看看严大婆,已经猜到是啥意思,说道:“品行端正就可。” 严大婆忽然起身走开,回屋做家务去了。 张大娘继续说:“沈娘子就不错,朱相公可还中意?” “这要看沈娘子的意思。”朱国祥回答道。 张大娘拍手笑起来:“那便成了!俺是外人,剩下的事情,朱相公便跟严大婆说去。” 朱铭回屋拿来一把铁钱,张大娘推辞道:“老白员外已给过了。” “拿着吧。”朱国祥道。 “那俺便收下了。”张大娘顿时更加高兴。 待这媒婆离开,严大婆再次出来:“朱相公,老婆子能看出来,你是个心善的实在人。这些年,二娘跟着俺家,也受了许多苦,早就该让她改嫁的。但祺哥儿这里,还是得姓白……” 除了特殊场合之外,朱国祥不喜欢废话,直截了当道:“祺哥儿不必改姓,我也会供他读书。老夫人年纪大了,一人生活不便,婚后也可同住,互相之间有个照应。住这里也行,我去山里建新房也行,其实都无所谓,过几年肯定还要另起宅子。” 严大婆听得眉开眼笑,她自己无所谓,主要是孙子有了着落。 她就怕自己哪天死了,只剩那孤儿寡母,都不知该怎么过日子。儿媳哪天忍不住改嫁,万一孙子遭到虐待咋办?白三郎再愿意帮忙,也不方便插手家务事。 “朱相公且放心,只要祺哥儿过得好,便把俺当奴婢使唤也成。”严大婆生怕朱国祥反悔。 朱国祥道:“老夫人言重了。” 接近天黑,沈有容才带着孩子回家。 严大婆悄悄朝儿媳点头,表示事情已经谈妥了。 沈有容瞬间羞红脸,就连吃饭的时候,都一直把头埋着。偶尔又忍不住,偷瞧朱国祥几眼,越看越是喜欢。 就连朱院长眉梢上,那颗米粒大小的痣,似乎都有了光彩神韵。 一碗粟米饭吃完,朱国祥还没放下,沈有容就把碗抢去:“俺给相公盛饭!” 朱铭坐在旁边撇撇嘴,他闻到一股爱情的酸臭味。 切,撒狗粮给谁看呢? 0043【小白员外】 宋代寡妇改嫁,还是非常普遍的,至少在北宋年间确实如此。 王安石的次子王旁,由于精神分裂症,经常动手打老婆,甚至扬言要杀妻杀子。 老王是咋处理的? 他先让儿媳离婚,再收儿媳为义女,以嫁女儿的方式,把儿媳给改嫁出去。 这放在明清两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宰相的儿媳哪能离婚?更别提还要改嫁! “俺家是小门小户,朱相公也还未置房,”严大婆建议道,“俺看就不用大操大办了,先合合生辰八字,再挑个黄道吉日,买两只鸭子下聘就行。二娘虽双亲健在,但俺作为姑母,也该陪嫁些东西,便陪嫁几亩薄地吧。拜堂那天,请些村邻坐几桌,大家做个见证便成。” “一切有劳老夫人操办。”朱国祥并未拒绝陪嫁田产。 彼此心照不宣,他接受了田产,就得负责把祺哥儿养大。 隔了几日,正逢白市头赶集。 沈有容和孩子留在家中,为交夏粮而辛苦织绢。 严大婆则带着生辰八字,前往集镇找八字先生——朱铭只会算卦,且他手里没有黄历,便选个吉日也选不出。 父子俩也跟去,一是买鸭子下聘,二是买些日用物件。 出门之后,严大婆边走边说:“俺帮朱相公问了,村里的木匠、泥匠,已被老白员外请去,过些日子他们才得空。” “老白员外家也要建屋?”朱国祥问。 严大婆说:“要建村学,地都选好了,就在白家大宅旁边。俺原本打算,让祺哥儿去县里读小学,现在却想留在村里更方便。” 朱国祥有些郁闷:“那我建房子的事情,又得往后面拖了。” “建屋垒墙,好多人都会,就是做家具须请木匠。”严大婆道。 村里的匠人,其实也是农民,他们只在农闲时接活。 木材也是个问题,父子俩虽然买了山林,但砍下木头之后得阴干,直接用生木打的家具会开裂。 “朱相公吃饭了没?” 没走多远就遇到村民,打招呼都是对准朱国祥,接着再向朱铭和严大婆点头。 朱国祥微笑道:“赶集回来再吃。” “俺先干活去了。”村民说了两句便走开。 一路都是如此,仿佛朱国祥成了户主,能够代表朱铭和婆媳俩。 沈娘子改嫁的事情,估计已经传出去了,多半是老白员外故意传的。 来到白市头,严大婆径直去棺材店。 没别的意思,镇上就一个八字先生,便是那棺材店的店主。 父子俩却去了米铺。 朱铭笑着朝米铺伙计喊:“你家大白米怎卖的?” “哟,是两位朱先生来了。”伙计咧嘴笑道。 集镇位于上白村和下白村中间,镇上许多店铺,都是两位白员外开的。 上白村的事,早就传到了镇上。 “买两斗大白米,”朱铭拿出铁钱,“上回买米,只给一文,这次却不少你的。” 伙计取出容器量米,问道:“拿什么来装?” 朱铭说:“量好了先放着,我还要去买木桶。就是过来说一声,多谢那一文钱的买卖。今后有什么困难,去上白村寻我便是。” 伙计高兴道:“一文钱而已,不值什么。” 离开米店,父子俩又去买桶盆。 一阵讨价还价,大桶18文一只,小桶和木盆都12文。 接着又去买三只鸭子,其中两只用来下聘,剩下一只今天杀了打牙祭。 另外,再买些斧头、镰刀之类。 他们回到米铺,把两斗大白米倒进桶中,挑着桶前往棺材店寻严大婆。 严大婆正好出来,喜滋滋道:“生辰八字合得很,日子也选好了,五月二十八是黄道吉日。” “那便好。” 请八字先生的钱,还有摆婚宴的钱,自然得男方来出。 过些日子,朱国祥还要陪着老婆,去拜访一下沈有容的父母。 三人带着买来的东西,不知不觉已走到集镇街口。 朱铭忽然转身喊道:“跟了一路,怎不过来说话?” 白胜带着个泼皮,当即小跑上前,弯腰拱手说:“俺已知道好汉在上白村,只怕恶了好汉的声誉,不敢沽酒上门去拜望。” 朱铭说:“吃酒就不必了,今后也别再喊好汉,唤我朱大郎、朱秀才都行。” “省得,”白胜讨好道,“时候不早了,俺请朱大哥吃碗汤饼。” 朱铭掏出一串铁钱,足足有五十文,又摸出十多文散钱,一股脑儿塞给白胜:“张五哥那边的村子,有一对田家兄弟,曾照顾我父子两顿饭。这行走江湖,恩怨分明,你给田家兄弟送去五十文钱。剩下的钱,你自己拿去吃酒,算是你的跑腿钱。” “俺一定送到!” 白胜大喜过望,倒不是贪图那十几文钱,而是认为自己得到了好汉的信任。 跟泼皮流氓也没啥好说的,又随便瞎扯几句,朱铭便借口有事走了。 那个混混跟班,看着铁钱颇为羡慕:“白二哥,好汉出手真大方,两顿饭便给五十文,田家兄弟着实赚到了。” “你晓得个屁,”白胜教训手下,“这才叫义气,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田家兄弟若不给饭,朱大哥当时怕要被饿死。俺也是仗义的,谁对俺好都记得,谁对俺不好也记得。” 混混跟班连忙说:“俺对白二哥好。” “好个鸟,你这泼才,就知道跟着俺蹭饭吃!”白胜笑骂。 “嘿嘿。”混混跟班报以傻笑。 却说离开集镇远了,严大婆才问道:“大郎与那白二认识?” “这厮想要抢马,被我和爹联手打怕了。”朱铭解释道。 严大婆提醒说:“白二不是好人,莫要与他深交。” “我晓得,”朱铭问道,“这白二是什么来头?” 严大婆详细说道:“听老辈人说,这西乡县的百姓,多是从南边迁来的。白市头、上白村和下白村,但凡姓白的人家,都来自一个叫白水岗的地方。算起来祖上都是同宗,百多年下来,关系就渐渐淡了。老白员外和小白员外的父亲,还因为争抢白市头的铺子,纠集村民大打了一场。” “白二属于哪边的?”朱铭又问。 严大婆说:“白二的家在下白村,他爹在世的时候,也有田产两三百亩,其中三十余亩还是水田。被小白员外设局诈赌,输得倾家荡产,气不过便上吊死了。就连白二的亲娘,都被拿去抵了赌债。” “同宗同村之人,居然也这么不讲规矩?”朱铭对小白员外的不要脸,顿时有了更深的认知。 严大婆道:“白二他爹沾赌之前,对待村邻颇为仁厚。村民也觉得白二可怜,便经常接济他,白二靠放牛割草勉强得活。后来突然变了性子,整日游荡撒泼、敲诈勒索,听说是他钟意的姑娘,被小白员外的儿子强娶了做妾。” 朱国祥有些鄙夷:“这白二要是有骨气,就该去小白员外报仇,欺负村中百姓算什么事儿?” “哪可不是?以前都觉白二可怜,如今个个把他当瘟神。”严大婆摇头叹息。 朱铭却笑着说:“我怎么觉着,这白二总有一天会去报仇。” 朱国祥道:“他要有那胆子,早就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需要等一个机会。”朱铭说道。 朱国祥说:“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真以为人人都有那种血性?世上的大多数,都是欺软怕硬的。” “或许吧。”朱铭呵呵一笑。 就像父子俩站在村民中间,气质明显不一样。 那白二站在几个泼皮中间,同样显得很独特。眼神更为灵动,一看就是个伶俐的,估计在破家之前,他小时候还读过几天书。 …… “闪开,闪开!” 街镇之上,忽然鸡飞狗跳,赶集的老百姓慌忙避让。 却见几个奴仆开道,人人手提棍棒。 后面是一架滑竿,坐着个身穿绸缎的男子。那男子保养得好,鬓角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却不多。 此人,正是小白员外白宗敏。 坐着滑竿,白宗敏一路来到江边,乘着自家客船驶往县城。 “呸,狗东西!” 白胜吐了口唾沫,望着船只逆流远去。 混混跟班劝道:“二哥莫要这样,俺们都是小门小户,哪里敢跟小白员外怄气?” “俺忍不得了,今年便要去拜师学枪棒!”白胜憋了一肚子怒火。 学枪棒也得交钱,白胜付不起学费。 只有一个去处,那便是黑风寨。 寨子里有精于枪棒的好汉,农闲时偶尔操练喽啰,教导土匪们练习枪棒之术。 (ps:上一章用玉米杆还田,有书友说会带来病虫害。老王就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都这样还田,估计是靠杀虫剂来管理虫害。) (古代没有杀虫剂,只能靠人工挑除带病秸秆。另外,深埋秸秆也能堆腐杀虫,必须在收获玉米之后,趁玉米杆还有水分,立即砍碎深埋进土里,同时还要浇些水,确保玉米杆能快速腐化。深埋时不用翻地,因为丘陵地带种玉米,得起垄保肥排水。垄沟就有三十四厘米深,直接埋进垄沟即可。)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44【祝主簿的谋划】 县城,祝宅。 反贼出身的祝主簿,不仅改了大名叫祝宗道,而且还学习各种风雅之事。 他此刻正在点茶,宽袍大袖,手持茶筅,脑袋上戴着东坡巾。可惜他平时握惯了刀,拿着茶筅不合用,拂击茶汤的时候,总是用劲过猛过快。 横看竖看,就似李逵在绣花。 小白员外坐在旁边,狂拍马屁说:“祝相公的点茶技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便去那东京汴梁,也能被大相公们称道。” “哈哈,俺不行的,比县尊差远了。”祝宗道心里极为受用,开始提起袖子分茶。 待茶分好,白宗敏终于忍不住问:“祝相公唤俺来,可有什么吩咐?” 祝宗道把茶递过去,说道:“你是俺的人,县尊让各村摊派,你应承的赋税太少,俺在县尊那里很没面子。” “家中真无余财,俺真已尽力了。”白宗敏连连叫苦。 尽力个屁! 由于毫无下限的巧取豪夺,还暗中贩卖私茶和私盐,白宗敏的财力远远超过老白员外。 可这厮只进不出,此次摊派的赋税,都不到老白员外应承的一半。 白宗敏非常清楚,掏多掏少,都得他自己出,不可能从小民那里弄回来,因为他家周边的村民已经榨不出油水。 祝宗道啐骂道:“你这贼厮,莫在俺面前哭穷!你贩私茶赚了多少,别个不晓得,俺还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小白员外走私茶叶,祝宗道也是合伙人之一。 对于此事,就连向知县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懒得去过问罢了。 只因茶赋和茶税,全都要上交给茶马司,地方官捞不到半点油水。就算全县都在走私茶叶,又关他向知县屁事儿? 白宗敏肉疼不已,问道:“再涨三成如何?” “须涨五成。”祝宗道说。 “朱相公说多少,俺便给多少。”白宗敏连忙表忠心。 祝宗道端起茶盏吹气,品了一口觉得太烫,又放下说:“也不让你白出钱,给你指个发财的招子。” 白宗敏瞬间就有了精神:“请祝相公赐教。” 祝宗道说:“黑风寨的姚方,俺不想他再活着。” “此人确实不听话。”白宗敏附和道。 姚方就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曾是祝宗道的造反小伙伴。 祝宗道为了向官府表明心意,在招安之时,坑了姚方一把,联合官兵围攻姚方的部队。 于是,祝宗道立功成为主簿,姚方带手下投了黑风寨。 祝宗道指示道:“伱去挑拨黑风寨内讧,务必把那姚方给杀了。” 白宗敏说:“黑风寨的寨主杨俊,是個精明人物,恐怕不好挑拨,除非能给他十足的好处。” 祝宗道说:“告诉杨俊,只要杀了姚方,俺便准许他劫掠上白村,官府追查时不会深究到底。” “真的?”白宗敏露出喜色。 这两个白员外,早就互相看不顺眼。 如果土匪劫掠上白村,杀了老白员外全家,白宗敏正好可以兼并土地,把自己的势力扩张一大半。 就算白二郎、白三郎,身在外地躲过此劫,只要把家中财货抢光,再一把火烧掉宅子,老白员外家也得就此衰落。 祝宗道害怕对方不信,解释自己的用意:“俺手下那些积年老吏,很多都是白宗望(老白员外)的人,关键时候总使唤得不利索。还有那白崇武(白二郎),是县里的衙吏之首,向知县也不喜欢他。只有破了老白员外的威风,俺跟向知县才能放开手脚。” “俺省得了!”白宗敏彻底相信此事,不再担心官府秋后算账。 半个时辰后,白宗敏脚步轻快的离开宅邸。 而祝宗道则把茶筅随手一扔,唤人拿来自己的大刀。 他就站在院子里,只穿了件单衣,行云流水般舞动着利器。 或许是反贼的名头太响,很多人似乎忘了,他祝二也是地主出身,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只不过茶叶榷禁,从曾祖那辈儿就渐渐败落,到他这里干脆做起了私盐贩子。 世人皆把他祝二,当做向知县的一条狗。 但在祝二的心里,却把知县当一杆旗,一杆可以唬人的虎皮大旗。 刚才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 他在哄骗小白员外,因为从头到尾,向知县都不知道这个计划,更不可能翻脸对老白员外下手。 那只是祝宗道的个人想法,先杀黑风寨的二当家,消灭自己最忌惮的仇人。再杀老白员外一家,顺势控制县衙吏员,听话的吏员就收下,不听话的慢慢腾换。 等到向知县离任,他祝宗道就是西乡县的天! 锵! 祝宗道收刀回鞘,把大刀扔给奴仆,又去院角举石锁练力气。 …… 却说别了朱铭,当日下午,白胜便去帮忙送钱。 “田二哥,这是朱大哥让俺送来的。”白胜拿出五十文铁钱说。 田二疑惑道:“哪个朱大哥?” 白胜解释说:“你们兄弟,曾留两个外乡人吃饭,那便是朱大哥父子。” “还有一匹马?”田二确认道。 “正是,”白胜说道,“朱大哥父子,已在上白村落脚。还得了老白员外赏识,购得几十亩地,专程派俺送钱来。” 田二把钱揣到怀里,赞叹道:“也是好汉,两顿饭都记得,难怪张五哥看重他们。” 白胜迟疑一阵,忍不住问道:“俺想进寨子入伙,田二哥能不能帮忙引荐?” “小事一桩,包在俺身上。”田二欣然应诺。 翌日早晨,田二就带着白胜进山,投在一个山贼名下做喽啰,居然跟白家五兄弟成为邻居兼同事。 白福德说:“白二虎,你怎也来了?” 白胜回答:“受不得白宗敏欺负,索性就入了山寨。” 白福德对此感同身受,慨叹道:“俺也是受不得白宗望(老白员外)欺负,全家都逃来了寨子里。都是姓白的,都这般苦命人,今后可要互相帮扶。等哪天,哥哥们要做大事,就把那老白员外、小白员外一并杀了!” “那可好,俺就等着那天。”白胜觉得老白员外还行,他只想杀了小白员外报仇。 二人说得如此豪气,其实每天都在拼命干活,属于土匪当中的最底层。 这个黑风寨,既是土匪窝,又属于村落。 除了部分专职土匪,其余皆为兼职,平时还得卖力种地。 白胜来到山寨,没能学习枪棒,反而被安排去垦荒。 既是为自己垦荒,也是为白家五兄弟垦荒。那些垦出来的荒地,都分给新入伙的土匪,种出粮食要给寨主交税。 同样的,寨主也会安排人手,帮助他们尽快开垦,而且还要借给种子和耕牛。 这是一个拥有地盘,拥有基本生产能力,具备收税功能的寨子! 白胜只干了两天,便感到有些后悔。 在他的想象中,只要入了山寨,就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潇洒快活不再受任何人欺负。 谁知却是来当农民的,而且还要自己垦荒,两天时间干下来,他已经被累得半死。 又过数日,白胜看到一个熟人,那是小白员外的亲信。 当年诈赌骗他爹,便是此人设局。 那时的白胜年仅八岁,很清楚的记得这人,经常来找他爹喝酒。又撺掇着他爹赌博,前后赢了几十贯,把他爹高兴得在家唱小曲儿。 直到有一天,他爹愁眉苦脸回家。从此就像变了个人,成天到晚出去赌钱,闹着要把输掉的赢回来。 白胜埋头不让那人看到自己,扛着锄头去开垦荒地。 借着休息的空档,白胜跑去问自己的小头目:“今早我看到黄春和,他是小白员外的二管家,怎到俺们寨子来了?” 小头目告诫说:“莫唤名字,要喊黄先生,他可是黑风寨的财神爷。寨子里种出的茶叶,都要卖给小白员外,不然俺们还种茶干啥?正经茶商可不敢来收。每次谈买卖,都是黄先生过来,这回估计也是来收茶的。” 白胜听得瞠目结舌。 山贼跟小白员外是一伙的,那自己还怎么报仇? 0045【义气值几个钱?】 黑风寨里,没有什么聚义厅,只有一个议事堂。 堂中列了九把交椅,宋代匪寇也不喊几当家,只如家中兄弟排行序,大哥、二哥、三哥这般称呼。 大哥便是寨主,名叫杨俊。 他家以前是茶园主,因得罪“茶场中人”(茶叶榷禁后的官方中介),被逼得倾家荡产,父亲带着家人逃进深山。他们家的佃户,也因为不堪重负,陆陆续续前去投奔。 后来干脆做了山贼,出山杀死地主,把土地分给村民,自己抢了财货躲回山中。 官府数次来剿,皆告失败,只能拿江边农民撒气。 最终把农民给逼反了,全都进山投靠土匪。 杨家就此人多势众,在险峻山岭修筑寨墙,又把周边土地分给农民开垦,同时自家占有最肥沃的田产。渐渐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杨俊即是土匪头子,又是大地主,还客串官府向农民收税。 寨子太过险要,易守难攻。 历任知县,全当看不到,默认了土匪村的存在。 白宗敏派来的使者叫黄春和,他做出一副无奈模样:“今年全县茶叶丰收,茶马司压价得厉害。私茶若不降价,商贾就都去买官茶了,小白员外也是没得办法。” 坐第三把交椅的土匪头子,名叫杨英,他是寨主的弟弟,负责对外贸易。 杨英冷笑道:“真当俺是傻子?茶马司跟茶商就是一伙的,他们哪年不压价,莫要用这般说法来糊弄俺!” 姚方虽是外来投靠者,却坐上第二把交椅,专门负责操练枪棒,下山打劫时也带头冲锋。他怒喝道:“再这般胡乱压价,明日俺便点齐兵马,把下白村给踏平了,捉了白宗敏来给大哥磕头认错!” 这当然只是威胁,不会轻易撕破脸。 县里那位祝主簿,还有县里的一些商人,都是小白员外的合伙人。山寨里生产的茶叶,土匪们抢来的赃物,都需要小白员外帮忙出货。 “私卖茶叶,全县又不止一家。茶叶丰收了,各村的私茶全都在降价,俺这边不降价都不行,”黄春和解释了原因,又缓和语气说,“那俺便再退一步,一等茶每斤80文,二等茶每斤53文,三等茶每斤40文。如何?” 这个价钱,如果不计茶息,是比官方收购价略高的。而且还不用大老远送去收茶场,来回可以节省许多运输费用。 杨英对此还算满意,朝自己的大哥暗暗点头。 “那便说定了,”一直没说话的寨主杨俊,终于露出笑容,热情说道,“黄先生奔波劳顿,今晚就别走了,留在寨子里吃酒!” “多谢杨大哥款待。”黄春和拱手作揖。 …… 排行第五的张广道,傍晚喝得微醺,私下找到姚方:“二哥,这白宗敏愈难伺候了。索性先杀进下白村,劫了他家财货,再举兵去攻打县城!” 姚方无奈摇头:“俺虽是二把交椅,真正拿主意,还得要寨主来。他怕真个造反,万一事败,今后连贩茶都没得做了。” 张广道不满道:“姓杨的就是個土财主,哪有半点像山贼?卖茶的钱,他一个人分得最多。山里的农民交粮,他一个人也分得最多。靠这两样,他都能赚饱,便连下山打劫都不愿干了。依俺看啦,指不定哪天,他就要投了官府做顺民,成为老白员外那般的地主!” “唉,俺也没办法。”姚方叹息道。 张广道建议道:“索性带着俺们的人,另寻个地方落寨。” 姚方反问道:“大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有几个愿跟你走的?便是真能带人走,又去哪个地方落脚?下游虽有许多荒地,却还得重新开垦,没个几年时间,连粮食都不够吃。” “无非辛苦几年,总比赖在黑风寨好!”张广道说。 “让俺再想想。” 姚方拿不定主意,他是外来派的首领,脑子里考虑得更多,自然没有张广道那般洒脱。 而且,几年前那场造反,已消磨了姚方的锐气,同时也变得更加沉稳。 在姚方看来,即便真要造反,也得等待时机。 必须等官府征收苛捐杂税,搞得民不聊生时,才能起兵造反,甚至有可能获得地主支持。 胡乱造反,必然失败,连招安都不配! 又安抚了几句,姚方亲自把张广道送出门。 与此同时,寨主杨俊的家里,也在进行着一场密议。 当黄春和说明真正来意,杨俊勃然大怒:“好大的狗胆,竟来挑拨与俺,真当俺不敢动刀枪吗?” 黄春和不慌不忙道:“姚方是做过反贼的,端地枪棒了得,谁见了不称一声好汉?他来黑风寨才几年,威望越来越高。便是杨寨主你,都不得不让他坐第二把交椅,让兄弟腾位子坐第三把交椅。他还为人豪爽,山寨里个个都佩服,听他发号施令的越来越多。长此以往,杨大哥这个寨主之位,真的还能再坐下去?” 杨俊依旧一副愤怒表情:“此事莫要多说,俺跟姚兄弟好得很,比那亲兄弟还要亲。姚兄弟是讲义气的,他要是不讲义气,做主簿的就不是祝二!” “义气能值几个钱?”黄春和说道,“杨大哥,人心会变。今个讲义气,明个谁说得清?十年之后,便是姚方不想做寨主,他手下的那些兄弟,也会扶他来做寨主。谁更得人心,杨大哥自己心里清楚。” 杨俊依旧不答应:“你且走吧,今晚说的,俺只当没听到。” 黄春和既不离开,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站在那里。 过了好久,杨俊面露为难之色,仿佛在自言自语:“都是自家兄弟,你让俺们火并,俺的脸面还要不要?” 黄春和明白有戏了,也不正面回答,而是质问道:“杨大哥,你做寨主确实威风。但再怎威风,可比得过小白员外?可又比得过老白员外?” 杨俊说道:“自是比不过的。” 黄春和继续问:“杨大哥也赚了许多钱,可这又能怎样?便去县城,也不敢声张。你有两个儿子,可敢让他们去县城读书?官府现在不来剿伱,若是换了个知县呢?要知道,如今的祝主簿,以前可是反贼。他若得了知县的号令,是真敢带兵来攻打黑风寨!” 杨俊冷笑:“他若敢来,俺便叫他回不去!” 黄春和说道:“祝主簿现在是官,你们敢杀官,不造反也算造反了。你挡得住官兵一回两回,可挡得住十回二十回?” 杨俊嘴硬道:“别说十回二十回,黑风寨兵强马壮,惹恼了俺,径直杀去县衙,杀光县城里的鸟官!” 黄春和问道:“杀光了县官,还有州官。杀光了州官,这利州路还有别的县官州官。便占了整个利州路,你可挡得住朝廷大军?” 杨俊沉默。 黄春和又说:“寨里的二交椅姚方,跟县里的祝主簿有仇,这你也是知道的。上白村的老白员外,向知县和祝主簿也很不喜欢。” “这些不关俺屁事。”杨俊说道。 黄春和还在说话:“你先杀姚方,既是为祝主簿做事,自己也能得到好处。去除心腹大患,今后在寨中就能说不一二。再去劫掠上白村,能抢到无数财货不说,还能讨得向知县和祝主簿欢心。两位官老爷,只需一句话,你就能从山贼变成乡绅。” 杨俊再次沉默。 黄春和又说:“你若做了乡绅,今后就能风风光光去县城,儿子也能去县城里读书。等日子久了,过个几十年,谁记得你做过匪寇?说不定孙子还能科举做官!” 这番话,句句都饱含诱惑力,全说到杨俊的心坎里。 “让俺再想想。”杨俊已然意动。 黄春和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露出微笑,拱手说:“告退了。” 打发走此人,杨俊回到卧房,妻子过来帮他宽衣。 “莫来烦俺!”杨俊一把将妻子推开。 他也是有些讲义气的,而且确实跟姚方关系好,两人已经相识超过二十年。 甚至姚方被官府追捕,只打算在黑风寨躲几个月,等风声过了就带手下离开。当时还是杨俊主动挽留,直接让姚方坐第三把交椅。 后来的发展,让杨俊深感不安。 短短几年时间,姚方的威望就节节上升,赢得无数土匪发自内心的钦佩。 迫不得已,杨俊只能重新排定座次,让亲兄弟去做三当家,把姚方升为二当家,还任命张广道为五当家。 再这么下去,他是真压不住! 姚方的个人魅力太强,就连杨俊自己,也佩服喜欢得很,就不用说别的土匪了。 还有,他的亲弟弟杨英,由于座次降低,跟姚方的关系极为恶劣。 迟早出问题。 躺在床上整整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醒来,杨俊的双眼充满了血丝。 他枯坐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把弟弟叫来说:“俺有件事,须跟你谋划谋划。” (感谢压盖老兄,还有诸位朋友的打赏和支持。)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46【火并】 “哎哟!” 早晨起床,白胜痛呼一声,却是腰疼牵扯到全身。 开垦荒地,是真的累! 而且累死累活,第一年收割的晚高粱,甚至都不够开荒者的口粮,须得耕耘好几年才能变成熟地。 白胜住的就是个窝棚,连乡下茅草房都不如,正式搭屋得等到垦荒之后。 他扛着锄头出门,正好遇到白福德五兄弟。 彼此都没啥精神,见面只互相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昨天一直都在挑水,浇那些烧过荒的山坡。今日又要去翻土,同时清理石头等杂物,这玩意儿比种地累上好几倍,没干多久白胜已经气喘吁吁。 他娘的,好端端的泼皮不做,为啥要进山来当土匪? 女眷和孩童半上午来送饭,就在男人们狼吞虎咽时,小头目趁机在旁边画大饼:“你们莫要觉得累,这垦出的田土,都是你们自己的。寨主收的田赋,虽比官府要重许多,却没有那般苛捐杂税,日子过得比外面更好……” 没人搭理他,都在忙着干饭。 小头目又拿白胜举例:“像白二这般的,二十出头还没个婆姨,等开荒安顿下来,便能在山里讨老婆,再生几个娃岂不美滋滋?你们只要安心种地,安心给寨主交田赋,剩下的啥都不用管。比起外头,山里千般万般好……”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而且每天都在重复,白胜的耳朵已快听出茧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小头目忽然宣布提前收工:“卖茶赚了钱,哥哥们高兴,宰了两头大肥猪,今個要好生庆贺。俺们这里,开荒辛苦,也分到些猪皮、猪血和下水,哥哥们还赏了几两肥油。快快收拾回去,这顿饭管饱,可以敞开肚皮吃!” 山贼的中高层及家眷,在寨子里大块吃肉,而且还能大碗喝酒。 至于白胜这种底层,也算沾了光。 猪皮、猪血、内脏、肥油、蔬菜……倒进大陶锅里乱炖,滋味不错,肚皮吃得饱饱的。 白胜捧着饭碗,望着山寨的方向,琢磨着什么时候开溜。 今天收工早,没往日那么累,还能吃顿饱饭,正是逃离山寨的好机会。 他不是来开荒种地的! …… 土匪头子们不多,毕竟整个西乡县,人口都比较稀少。 把中高层头目全都算上,也就坐了三桌半而已。 这已是黑风寨的所有骨干,下山打劫也靠他们。其余山贼,皆为农民,平时负责耕种,只在官兵围剿时才拿武器。 旁边还有几桌老弱妇孺,都是山贼头目们的家眷。 寨主杨俊举起一碗酒:“今个爽快,俺先干了,祝咱黑风寨愈发红火!” “干了!”众贼举碗。 酒是高粱甜米酒,度数跟啤酒差不多。 “吃肉,都吃肉!” 杨俊一声令下,山贼们便放开手脚,划拳喝酒,吃肉吹牛。 一碗碗米酒下肚,大概喝到六七瓶啤酒的量,开始有人去茅房撒尿放水。 杨俊面色微红站起来,走到姚方的身边:“二弟,俺敬你一碗!” “该俺敬哥哥。”姚方端酒起身。 杨俊说道:“去年劫那批纲马,二弟出力最大,赚来许多金银。要不是二弟威猛,那些茶马司指使,还真个不容易对付。” 指使,即当差做事的低级军官,一群卖力不讨好的倒霉蛋。 真实历史上的青面兽杨志,就是负责押运花石纲的指使,出了差错便得吃破家官司。而非《水浒传》里写的制使,因为制使隶属于殿前司,指使却隶属于武将或州县官员。 姚方说道:“那些指使,也是苦哈哈,他们可不愿搏命。” “那也是遇到二弟,上去便杀了一个,剩下的全都吓得逃命!”杨俊哈哈大笑。 大当家和二当家,便在谈笑中干了一碗。 杨俊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探向怀中,只等姚方转身就坐,便抽出匕首给捅过去。 别扯什么蒙汗药,那玩意儿太高端,乡下就连毒药都难找。 姚方却没立即落座,而是下定决心说:“大哥,这几年承蒙收留,俺心里已感激不尽。俺也不想让大哥难做,等过些时日,就带人离开,去更下游寻处地方落寨。到时候,咱两家寨子互相扶持,一起跟那些鸟官作对!” 杨俊闻言一怔,伸向怀里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他是真把姚方当朋友,只要姚方主动离开,就什么矛盾都解决了,没必要杀人见血坏规矩。 杨俊甚至愿意多给些钱粮,能把人尽快送走即可,但还是象征性挽留道:“二弟说些甚话?这黑风寨,想留多久,便留多久,谁敢乱嚼舌头,俺便割他的舌头下酒!” 没等姚方再说话,三当家杨英忽地站起,端碗过来说:“俺给二哥送行,干了这杯!” 杨俊悄悄瞪了弟弟一眼,埋怨他表现得太着急,这不是明摆着要赶人走吗? 张广道坐在旁边,反而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再拖下去,会闹得山寨兄弟火并。 杨英表现得越着急,张广道反而越放心,过些日子就能离开这鸟地方,另寻个好所在天高任鸟飞。 心情愉悦之下,张广道端起酒碗便喝。 “干了!” 姚方爽利的跟杨英碰碗,然后扬起脖子咕噜噜喝酒。 见矛盾已然化解,寨主杨俊哈哈大笑:“俺也再干一碗!” “干了!” 其他山贼头目,也纷纷举碗相碰。 就在此时,趁着酒碗遮挡姚方视线,杨英突然掏出一把梭镖。没有安装木柄那种,只比巴掌要长一些,藏在怀中毫不起眼。 “嗯!?” 姚方刚把酒碗放下至脖子处,猛觉腹部一痛,不可思议的看向杨英。 他想不明白,自己都要走了,不再有任何瓜葛,三当家杨英为啥还要下此毒手。 杨英的表情变得狰狞,猛地扭动梭镖,想把姚方的肠子搅烂,同时大喝:“动手!” “你这鸟人!” 姚方勃然大怒,左手抓住对方手腕,右手持着空酒碗砸出。 此人着实威猛,小腹被梭镖捅进去,还故意搅了一下,却依旧能忍痛出手,用酒碗把杨英砸得额头流血。 杨英本想抽出梭镖再捅,手腕已被拿住,一时间竟挣脱不得。 而姚方则扔掉砸碎的酒碗,又是一拳头抡出,把杨英揍得眼冒金星。 其余山贼,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杨家兄弟的心腹,都以为火并计划临时取消,今天可以开开心心喝酒。 正在埋头喝酒的张广道,听到动静立即扭头看去,随即推开身边的四当家,抄起长凳就砸向杨英的后脑勺。 主桌这里,瞬间大乱。 山寨九大交椅当中,本土派就占了六个,外来派只有二当家、五当家和九当家。 但是,那六个本土派,又有两个跟姚方关系极好,火并计划他们毫不知情。 也即是说,此刻四人打三人,还有两人不知道该帮谁。 九当家姚常是姚方的侄子,他喝下的高粱米酒,至少有六瓶啤酒的量。脑子此时有些迷糊,几乎是下意识的,抄起筷子朝八当家扎去。八当家伸出左手挡住筷子,右手掏出梭镖,狠狠刺向姚常的胸口。 “别打了,都是自家兄弟!”六当家惊慌劝阻。 杨英狂吼道:“大哥还不动……” 话没说完,长凳袭来,被张广道直接砸晕过去。 直到这时,寨主杨俊才停止发愣,亲弟弟既然已经做绝了,他就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掏出匕首刺中姚方的后腰。 “狗贼!” 姚方抢了杨英的梭镖,转身朝杨俊怒喝猛刺。 重伤之下,他的速度变慢,杨俊险之又险躲开,但手背依旧被划出一道伤口。 领近两三桌也干起来,由于姚方威望太高,杨俊怕有人暗中报信,因此只告诉了几个心腹。一大半土匪头目,事先并不知情,打起来也不知该帮人。 但是,杨家两代人经营山寨,不是姚方几年的威望能盖过的。在很短的时间内,中立者就做出选择——他们必须帮寨主。 或许再给姚方几年时间,等他威望继续提升,杨俊连火并都不敢动手! 此时此刻,九当家姚常已被捅死,张广道挥舞长凳横扫,跟受了重伤的姚方背靠背站着。邻桌很快就分出胜负,十多个山贼头目,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至于山贼们的家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抱着孩子慌忙逃跑。 两处伤口一直在流血,更糟糕的是肠子被搅烂一截,姚方喘着粗气说:“俺不行了,带着欢哥儿走!” 张广道说:“一起走。” “那就走不脱,”姚方说道,“俺挡住他们,你去抱欢哥儿走。” 张广道咬咬牙:“好!” 说完,张广道挥舞长凳,朝着家眷逃跑的方向追去。 姚方当初造反失败,家人全都没了,只剩个侄子姚常,带到山寨做了九当家。 寨主杨俊亲自做媒,给姚方续弦讨老婆,生个儿子姚欢已一岁半。 却说张广道舞凳怒冲,所过之处,无人能档,竟真的追上了姚方的妻儿。 “嫂嫂,把孩子给我!”张广道大喊。 那妇人虽是姚方的妻子,却也是寨主杨俊的亲戚,略微犹豫,转身送出孩子。 孩子离了亲娘,立即哇哇大哭,张广道左臂抱住,单手提着长凳往山下冲。 “堵住寨门!”杨俊大吼着下令。 张广道快步疾奔到寨门口,不禁回头看去,却见十多人在围攻,姚方已经快撑不住了。 那些没带兵器的山贼头目,抄起饭碗乱扔,挥舞长凳乱砸。 姚方为了拖住这些人,为张广道创造逃生机会,强忍着在原地硬拼,全身上下不断被砸中,两处伤口的鲜血越流越多。 他已经愤怒至极,渐渐失去理智,猛地抓住一人腰带,竟想举起来直接砸出去。可受伤之下力气不够,举到胸口高便已力竭,直接转身借势甩出。 几张长凳砸来,姚方不管不顾,径直扑向侧方一人,用梭镖将对方捅死,却是杀了八当家为侄子报仇。 一板凳正中姚方的后脑,眼前发黑站立不稳,随即又是几把匕首和梭镖捅来。 勇猛过人的二当家,就这样无比窝囊的死了。 下山道路只有一条,张广道抱着孩子冲出寨门,顺手还砸翻了两个山贼。 又奔出数百步,一个山贼头目,带着十多个喽啰(农民)守在那里。 为了保密,那些喽啰甚至都不知任务是啥,此时才接到要内讧火并的命令。他们手里也拿着梭镖,而且全都安装木柄,犹如一把把短矛挡在前方。 下山通道很窄,只能容两三人并排站立。 这里,是条死路! 张广道此刻满腔怒火,没有丝毫停歇,冲得近了,直接扔出长凳。 手持梭镖挡道的山贼喽啰,下意识去挡飞来的长凳,林立的短矛阵瞬间就乱了。 张广道护住孩子,侧身直往前撞,中途还拨开一杆梭镖,狠狠的撞进人群当中。 喽啰们顿时人仰马翻,其中一个,甚至挤下山崖,惨叫着坠落生死不知。而张广道的右肋,也在混乱当中,被一杆梭镖刺伤。 顾不得疼痛,张广道夺了一杆梭镖,朝着前方不断刺出,山贼喽啰吓得纷纷闪避。 他们一来敬重张广道的为人,二来恐惧张广道的身手,竟然让出这条险要通道,目送张广道抱着孩子下山。 山贼头目怒吼:“快追,别傻站着!” 山下那些实为农民的底层喽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稀里糊涂看着张广道越跑越远。 …… 这是一条溪谷,溪水很宽,已经称得上小河。 山里的茶叶,就是通过溪流,用小船运到汉水,悄悄的跟小白员外交易。山贼们平时抢劫,也是坐小船出去,在汉江当中围攻商船。 岸边有几个茅草棚,一条条小船倒扣着。 填饱肚子的白胜,借故拉屎跑出来,他准备偷一条船开溜,打死也不留在山里开荒。 白胜使尽全身力气,终于把小船翻过来,再把船身推入水中。 还没来得及去拿桨,就听到一阵喊杀声。他以为自己事发了,慌忙回身取船桨,暗骂山贼们脑子有病,自己只是偷一条船跑路,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慌慌张张把桨套好,白胜又取了根竹篙,正待将船推离岸边,却见一人抱着孩子奔来:“是张五哥?” “帮俺一回,俺给伱钱!”张广道大喊。 白胜终于看到更远处的追兵,立即明白山贼内讧了,他撑着竹篙将船停稳,疾呼道:“张五哥快上船!俺不要钱,俺要跟你学枪棒!” 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张广道右肋的伤口,也在一直流淌鲜血。 白胜飞快撑篙,不时回头张望,眼见山贼们已经追近,他在恐惧之余又无比兴奋。 自己终于也成好汉了,做得恁大事,不再是乡下泼皮。 张广道把孩子放下,不顾伤口疼痛,操桨加快行船速度,表情已因狂怒而显得狰狞。 几年前,他们遭到祝宗道的背叛,而今又遭杨俊背后捅刀。 他们都说了要离开,为啥还要痛下杀手? 这个问题,寨主杨俊也闹不明白,此刻正在狂扇亲弟弟的耳光:“他都要走了,你还杀他作甚?” 杨英被长凳砸晕,如今刚刚转醒,又遭到几耳光伺候,晕乎乎说:“不杀了他,俺心里便不痛快!” 杨俊听得怒火中烧,直想把弟弟亲手掐死。 0047【投奔】 “贤弟且看,这是愚兄按照八股之法,竭尽心力写出的时文。” 消失一个月的李含章,喜滋滋找到朱铭,如同献宝似的拿来文章。 白崇彦站在旁边,脸上尽是喜悦:“俺与可贞兄,翻遍近十年的进士时文,专挑有八股特征的来研究。潜心鉴赏一个月,总算有了许多收获。” 这两位公子哥,居然研究八股文去了。 朱铭接过李含章写的文章,刚刚开始看,李二郎已经滔滔不绝讲起来。 李含章说:“那些出彩的进士八股文,多半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同股之间,句式要长短相间,用笔要偶散相生,便如以前科举写赋一般。这般写法,是最能出气势的,寥寥几句便如排山倒海。” 白崇彦补充道:“八股当中,股股皆可开合。或欲扬先抑,或欲抑先扬,或正题先反,或反题先正。” 朱铭忽然生出罪恶感,这玩意儿要是传开,恐怕天下考生都要去卷八股文了。 那可是无数宋代考生,用一两百年时间总结出的文体,直接给经义文章制定详细模板,进考场只需按照套路往里面塞即可——就看谁塞得最有水平。 李含章说道:“只研究一個月,便有如此收获。两年之后,等到了汴梁,吾辈必可一鸣惊人!” 白崇彦也对考进士有了信心,拱手说:“多谢成功贤弟指点,今后定有厚报!” “不敢居功。”朱铭谦虚回应。 聊了一阵八股文,白崇彦问道:“令尊可在家中?” 朱铭说道:“上山伐木去了。请了几个茶户,砍树平地,顺便阴干木材。” 白崇彦说:“家父有事相邀。” “明天再到贵府可还行?”朱铭问道。 白崇彦说:“自然可以,上午下午皆可。” 李含章也发出邀请:“再过一个月,便是家父的生日,俺与隽才兄一并回洋州,贤弟不如跟去洋州城玩玩?以贤弟贯通三经之大才,到了洋州书院,必定惊世骇俗。” “下次再去吧,今年忙得很,毕竟连茅屋都没修好。”朱铭婉拒道。 李含章拱手说:“那俺便在洋州城,早晚恭候贤弟大驾。” 把这二人送走,朱铭回屋去取马具。 马辔是用熟羊皮做的,用牛皮当然更好,但那玩意儿不容易买到。 衔口和马镫,直接用桑木棍。 马鞍最寒酸,用软化处理过的麻布,里面填充芦花,像枕头一样缝起来。这种马鞍,坐久了硌得屁股生疼。 把整套马具给聚宝盆装备上,朱铭手持竹鞭翻身上马。 不敢骑太快,一是他的技术不行,二是村里道路狭窄,那速度就跟骑驴似的。 朱铭打听了一下,钉马掌的师傅,只在县城能寻到。 可这匹官马又不能进城,暂时只能凑合着,别把肉蹄子消耗得太狠。 没走多远,便遇到个村民,笑着打招呼道:“朱秀才上山啊?” 朱铭说:“上山,周四叔刚回来?” 村民说道:“去看地里的麦子,算算哪天能收。” “那你走好。”朱铭说。 此时已到农历五月,麦子就该收割了,收完麦子便要交夏粮。 五等户的夏粮,是七户合交一匹绢。 一等户到四等户,可没有那么简单,必须按田亩数量交钱。家里钱不够的,自己去把麦子卖了,大地主通过钱粮兑换业务,又可以趁机盘剥小民一笔。 有的时候,百姓刚把麦子兑换成钱,突然又说今年改交绢布或粮食……这种情况,极为普遍,官府联合士绅一起玩。 全村的麦地已是青黄相间,山风吹来,麦浪摇曳。 朱铭骑马徜徉在山道上,浑身说不出的惬意,只可惜到了陡峭处,他就得下马牵着走。 这些日子,聚宝盆常走山路,好端端的河湟马,都快变成山地马了。 慢悠悠走到自家的山林,有一块地皮,已经砍伐树木,准备平整出来建屋。 朱国祥正在指挥采伐,一根根木头被堆放起来。 还有些木头,被锯城长短小段。 朱铭指着被锯断的木头问:“这些用来干啥?” “种香菇,”朱国祥掏出个布袋子,“这是我采的野生香菇,可以拿回去制作菌种。很多化学品都没有,只能用土办法,效果肯定没有那么好。” 朱铭瞬间来了兴趣,问道:“灵芝的菌种什么时候做?” 朱国祥说:“还没找到成熟的灵芝。” 朱铭看着那片被砍出的空地:“这处离水源挺远的,建好屋子住进来,恐怕生活有些不方便。” “没办法,就这里最合适,”朱国祥道,“实在不行,先在沈娘子家多住两年。至于这里,专门用来种蘑菇和灵芝。” 给伐木工交代好事宜,父子俩牵着马儿下山。 路过玉米地时,遇到几个佃户正在干活。 一个多月的时间,玉米苗已经长到80厘米高,红薯苗也扦插了下去,新种的豆子也开始发芽了。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今年丰收有望。 朱国祥说:“种植面积太小,玉米必须人工授粉,否则肯定要大量减产。” “到时候,又有得忙了。”朱铭已有切身体会,种地这玩意是真累人。 …… 八天前。 张广道和白胜两人,带着孩子坐船逃出。 他们不敢往上游划,因为那边是下白村。如果小白员外出手,身后又有追兵,直接就被两头堵死了。 只能朝下游。 入夜之后,黑咕隆咚。 二人划到对岸,弃船往山上跑,身后土匪搜寻一阵,终于选择了放弃追杀。 夜里降温,张广道脱衣给孩子裹上,他右肋的伤口终于不流血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白胜问道:“张五哥可有去处?” “没有。”张广道黯然摇头。 白胜颓然坐地:“俺也没去处。” 两个大男人,抱着个一岁半的孩子,坐在山林里茫然若失。 天地广阔,哪里又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丧气许久,张广道开始自言自语:“下白村不能去,白宗敏跟杨俊交情过密,他肯定会出手抓我们。下游最近的村子是黑羊坝,坐船就要大半天,而且去了也没个熟人。俺身上带伤,恐怕不好落脚,那里的陈员外认得俺。继续进山吧,山里还有一些逃户,先给孩子讨些吃的。” 白胜惊讶道:“山中哪里有逃户,张五哥连这都晓得?” 张广道叹息:“俺从十四岁起,就跟姚大哥(姚方)一起贩盐,四里八乡到处都走遍了。官差巡检要抓俺们,大盐枭也容不得俺们,只能每人背着二三十斤私盐,钻山沟卖给那些逃户,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讲真的,那日子过得还不如乡下佃户。” “张五哥好本事,俺十四岁时,还在村里给人放牛。”白胜钦佩道。 张广道说:“以后别叫俺张五哥,俺在家排行三,张五是黑风寨的座次。” “那俺便喊张三哥。”白胜改口道。 正说至此,怀中孩童,猛地大哭起来。 张广道站起来说:“孩子又饿了,赶紧去找些吃的。” 两人饿着肚子,足足走了一天,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山里的逃户聚居点。 仅七八户人家,靠山泉水生活,开荒伺候一些贫瘠山地。 就如老马识途,张广道很快来到一户人家,敲门喊道:“杜二叔,俺是卖盐的张三。” 房门很快打开,出来个年轻男子:“张三哥,俺爹已死两年了。你们不来贩私盐,俺们山里的逃户,只能自己去白市头买盐。那里的盐更贵不说,一路还难走得很,俺爹就是下山时摔断腰,家里又没钱医治……俺爹,俺爹便不吃饭,活活饿死了,说是不拖累家里。” 张广道闻言沉默不语。 年轻男子说:“快进来吧,娃娃哭得厉害,恐怕是饿坏了。” 在这家住了一夜,张广道觉得不是办法。 山里的逃户太穷了,他身上也没带几个钱,总不能一直靠穷人来接济。 一番讨论,白胜说道:“不如去投朱大哥。” “哪个朱大哥?”张广道问。 白胜说道:“就是那两个外乡人,当时俺还想去抢马。” 张广道问:“他们站稳脚跟了?” 白胜说道:“就在上白村,听说还得了老白员外赏识,卖给他们二三十亩地。俺还听说,那朱相公得了仙法,种地厉害得紧。” 张广道摇头:“俺被黑风寨追杀,上白村离得太近,若是走漏风声,怕要给那里带去祸患。” 白胜说道:“别个怕黑风寨,老白员外可不怕。他做了二十几年主簿,还做了十多年押司,他爹也做过押司,县里好多差吏,都是他们家提拔的。便是知县老爷,也要给老白员外面子,土匪怎敢去抢那里?” 张广道认真思索,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白胜继续说道:“这老白员外和小白员外,两家在上一辈就闹翻了,还聚了村民争抢店铺和田产。俺听老辈人说,当时几百人打架,一点不比土匪声势弱。小白员外……呸,白宗敏是跟黑风寨一伙的,俺们去投上白村,老白员外肯定愿意接纳。” “他是老狐狸,不愿惹事的。”张广道摇头。 白胜说:“别个不行,张三哥肯定行。” 张广道反复思考,觉得可以试试,大不了伏低做小,给老白员外看家护院:“不能顺着汉江走,俺们得在山里绕路,绕过那下白村,从上白村的后山下去。” 白胜赞叹道:“还是张三哥有本事,俺就不晓得有山路能走。” 张广道掏出身上所有钱,向山中逃户买了些粮食,做成干粮带在身上。 足足走了七天山路,终于绕到上白村的后山。 跟朱铭父子俩当初差不多,下山时都狼狈不堪,而且孩子也在发高烧。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48【造反要从娃娃抓起】 “老太君安好!” 父子俩齐声作揖问候。 “坐,快坐!” 老太太见到他们特别高兴,尤其是朱国祥,怎么看怎么顺眼。 主要还是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写到了老太太心坎里。她认定朱国祥是个大孝子,所以能作出如此诗句,可怜其双亲都已不在,真真是那人间悲惨事。 白老太君说:“俺已经听说了,朱相公这个月底大婚。老生腿脚不便,就不去吃喜酒,且提前送些小礼。” 女婢捧上小木盒,里面装着一副玉镯子。 朱国祥双手接过:“长者赐,不敢辞,多谢老太君。” 白老太君又说:“今后有甚难处,便来与俺分说,老生定然帮忙。” “多谢老太君挂怀。”朱国祥由衷感谢道。 又是一阵闲聊,老白员外进来了。 白老太君拄着拐杖站起,由丫鬟搀扶着离开,留下他们几个谈正事。 待这老太太走后,老白员外拿出一张纸:“两位的户帖已办好,且妥善保管。” “烦劳老员外了。”朱国祥接过户口本。 埋头扫了一眼,他愕然发现,父子俩竟与严大婆、沈有容、白祺并为一户。 朱国祥的身份是户主,白祺的身份是继子,严大婆的身份是义母。此外,还写明他们属于五等户,拥有下田十四亩,每年夏粮、秋粮该交多少赋税。又注明家有男丁,每年的徭役任务,须折多少钱去应役。 老白员外解释道:“俺与严大婆说了,她也答应并户,今后做事方便许多。” 明摆着的,老白员外说服了严大婆。 父子俩无所谓,并不并户都可以,甚至不帮忙隐瞒田亩也行。 老白员外说:“还有一事,村学的学舍已建好。梁学究喜欢装聋作哑,授课时得过且过,俺已决心把他辞了。朱相公可愿做村学先生?每月俸酬三百钱,学生给的束脩,朱相公可以自行处理。” 朱铭的学问太过优秀,自然不能当蒙学老师,因此朱国祥就是最合适的。 父子俩对视一眼,朱铭微微点头。 朱国祥拱手道:“承蒙老员外信赖,我愿担任村塾先生。但如何教书,旁人不得插手,否则就请另寻高明。” 老白员外有些好奇,问道:“朱相公打算如何教书?” 朱国祥说道:“村中孩童,不说考进士,能考举人的有几個?读再多圣贤书也不管用,我会教他们些别的,例如怎样种田,又如怎样算账。学得这等本事,今后也好谋生。” “便这般教,俺觉得很好!”老白员外非常高兴。 且说欧洲那边,乡绅阶层出现之后,同样热衷于兴办学校。免收学费,包吃包住,只教读写和算账,目的就是给自己培养打工人。 朱国祥这般教导村中孩童,正合老白员外心意。 “取五百钱来!” 老白员外当场敲定此事,还预付朱国祥一个月工资,剩下两百文钱是给新聘老师的红包。 朱国祥被奴仆带去,与那梁学究做交接。 梁学究并没有因下岗而懊恼,对此表现得云淡风轻,他指着一摞书说:“那些都是蒙学读物,白家的孩童,只一个肯学的,其余皆为顽劣之辈。老夫也打过骂过,全无半点长进,索性放任自流。” 除了教材,竟还有学生作业。 无非抄写生字生词之类,果然一塌糊涂,也就白祧按时完成。 朱国祥问道:“这白祧是谁?” 梁学究说:“白三郎的长子,今年七岁。白大郎育有三子,长子、次子皆已娶妻,幼子则顽劣不堪。白大郎怨俺教得不好,说要把小儿子送去县里读书。白二郎也有两子,皆在县城求学。剩下那些孩童,都是老白员外五服内的宗亲子弟。” 两人交接之时,老白员外坐在书房,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老白员外叹息道:“俺花了二十年时间,也只把衙吏和长名换了四五成。剩下的只要听话,便可安生做事。这姓祝的不讲究啊,他做主簿两三年,就想干完俺二十年的勾当。” 一直在研究八股文的白崇彦,此刻被叫到了书房,他问道:“姓祝的又有什么举动?” 老白员外说:“他要对乡司开刀了。上个月里,当众斥责袁乡司好几回,夏粮征收若稍有不顺,袁乡司肯定得狼狈滚出县衙。” 白崇彦道:“袁乡司德高望重,是当差三十六年的老吏,在县衙里徒子徒孙无数,他说踢走就能踢走的?” “姓祝的毕竟是主簿,他若不要脸,谁又能拦得住?”老白员外黯然摇头。 衙吏那一块,才是白家的基本盘,如今就要被人掀桌子了。 白崇彦问道:“二哥如何应对?” 老白员外说:“他串联一众文吏皂吏,暗暗与之对抗,却正中那祝二下怀。姓祝的以阳奉阴违、拖延办公、老不堪用为由,开除替换了一个贴司,且换上来的那个贴司,竟是他当初手下的反贼!” “姓祝的已经疯了,向知县就不管管?”白崇彦难以置信。 西乡县的权力结构如下: 知县。 主簿。 押司(县衙办公室主任,刚改名叫典史,是衙吏之首)。 乡司(县衙秘书长,主簿不在时,可代行主簿职权)。 贴司(县衙各科的科长)。 祝宗道完全不讲规矩,多次当众斥责秘书长,又开除替换一个科长。这也就罢了,新上任的科长,居然是曾经的反贼,而且多半大字都不认得几个! 他甚至都懒得分化瓦解,直接使用强硬手段,恐怕再过几年,县衙就要变成反贼窝。 老白员外说:“向弼这个知县,除了捞钱,就只知吟诗作赋。他不屑于插手吏治,对吏房之事充耳不闻。” “糊涂官!”白崇彦愤懑道。 老白员外忧虑道:“俺在想,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征夏粮了。姓祝的把吏员都得罪完,他就不怕夏粮收不起来?他敢这般做法,必定还有什么后招。而且,还是冲着俺白家来的。被他斥责的袁乡司,跟俺家属于世交,是俺最亲近的心腹。被他罢免的万贴司,也是俺最忠心的部下。他还驱走几个灰衣吏,都是你二哥提拔的人。” 白崇彦冥思苦想,着实想不明白。 老白员外说:“俺越想越糊涂,只要俺还在,只要你二哥还在,他哪里讨得了好?他老老实实做主簿,用个十年八年,慢慢掌控县衙不好吗?非得做事这般急切。” 嘀咕一阵,老白员外又说:“既想不透,就不想了。过些日子,你跟李三郎回洋州,切记好生读书,早日考得进士。只要你中了进士,就算衙吏被姓祝的全部换完,俺白家也不会有半分忧虑。” 白崇彦说道:“父亲请放心,俺受朱大郎点拨,已习得八股之法,经义文写起来大又长进。” “八股文真有那般神妙?”老白员外问道。 白崇彦说:“只要掌握八股之法,平庸之才也能考中举人。俺再钻研一年半载,有七分把握考中进士。” 老白员外笑着说:“这朱家父子,却是老天送来的福星。当爹的会种地,他育出的秧苗,愈发长得健壮了。做儿子的又擅经文,给你指点许多学问。若你真个中了进士,便把俺家的田产,送他两三成也划算得很!” 当然划算,上白村穷乡僻壤的,做大地主也就那样了。 而进士如果能外放,只须做到知县级别,兼并土地如同探囊取物。 …… 朱铭坐在小院里吃茶,等待片刻,就见老爸抱着一摞书出来。 “小学教科书,帮忙拿一下。”朱国祥说。 朱铭的孝心着实有限,只拿走一半书籍,剩下一半还让老爸抱着。 朱国祥已经习惯,恨自己以前没多买几根七匹狼。 “《十七史蒙求》,这是啥书?” 朱铭翻开一本教科书,边走边看。只看几页,便开始乱翻,随即惊呼:“卧槽,给小孩子读这个?已经超纲了啊。” 《十七史蒙求》,跟《千字文》一个类型。 但《千字文》只记载魏晋以前的典故,而且还有不少宇宙观知识。 《十七史蒙求》里的典故,一直写到五代为止,还全特么是神话、历史和人物事件。放在几百年后,能把这本小学教材读透,绝对可以称得上历史通,抱起键盘喷遍网络无敌手。 朱国祥好奇拿过来看,只读第一句就傻了:“宋璟是谁?” 朱铭说道:“唐朝四大贤相之一,历经武则天到唐玄宗的五朝元老,辅佐唐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 朱国祥继续往下读,字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懵逼了。 开篇六句话,仅二十四个字,就涉及八个历史人物,朱国祥只认识李广、李白和杜甫。 朱国祥忍不住问:“李广我知道,燕许又是谁?” “呃……” 朱铭解释说:“燕许不是一个人,是燕国公和许国公的合称。‘大手笔’这个词,最早就是用来形容他们的。朱院长,我觉得这本书可以暂时不教。刚才随便翻了一下,里面有一大半的典故,我也是听都没听过。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变态,脑子稍微正常点,也不会写给小孩子看。放在几百年后,估计很多历史系教授,也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掌握。” 朱国祥直接在半路停下来,逐一翻阅蒙学教材。 大致翻完,朱国祥压力山大,他发现自己这副院长,似乎没资格教小学生。 认真思索片刻,朱国祥说:“我要重新编定课程,加进去数学和自然知识,减少这种历史人文内容。” 朱铭忽地生出个想法:“朱院长,只要村民愿意送孩子读书,咱们可以完全不收束脩。十岁大的孩子,到了靖康年间,也有二十几岁了。多教他们些实际能力,语文数学务必要教好,培养出来就是造反班底啊。” “数学肯定要教,阿拉伯数字也要教。”朱国祥不提造反的事。 父子俩抱书回家,还没进院门,就听有人喊道:“朱大哥,俺来投伱了!” 0049【过犹不及】 张广道和白胜二人,都没被允许进屋,此刻正蹲在屋檐下。 一向和善的沈有容,脸色非常难看。 她以前就认得白胜,知道那是有名的泼皮。而张广道右肋受伤,衣服破了个洞,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两个歹人来到家里,万一带坏了祺哥儿咋办? 沈有容抱着孩子躲在屋内,房门紧闭,还上了门闩。 听见白胜的喊声,她知道父子俩回来了,这才把门打开说:“相公,这两人是来寻大郎的。” 关门上闩,态度明摆着,张广道看得明白,感觉浑身不自在,抱拳说道:“走投无路,叨扰两位了,等孩子病好,俺便去寻别处落脚。” 朱国祥见有村民遥望这边,于是径直朝屋里走,扔下一句:“进来细说。” 沈有容虽不高兴歹人进屋,但朱国祥已经做了决定,她默默的去烧水泡茶,还把白祺一并带去厨房。 朱铭瞟向张广道身上的血迹,打听道:“官兵攻打山寨了?” 提起此事,张广道就难掩愤怒之色,仔仔细细道来:“九年前,官府课征重税,俺与姚大哥便反了。一起造反的,还有现今做主簿的祝二。初时顺利得很,还杀了带兵的主簿。后来惊动知州,派许多州兵过来。义军头目里,有人害怕了,就勾结官兵设伏,姚大哥跟祝二都吃了败仗。” “后来俺们躲进山里,每到征粮时,就下山劫掠钱粮。这般过去几年,官府受不住了,派人到山里来招安。姚大哥没有答应,祝二却悄悄应了。待俺们再去劫粮时,他伙同官兵伏击,把俺们杀得大败。” “姚大哥带着俺们二十几人,抢船往下游逃。路过黑风寨的时候,姚大哥就去借粮,被寨主杨俊留下入伙。杨俊还把他的妻妹,嫁给姚大哥做老婆。” “姚大哥讲义气,身手又好,颇得山贼仰慕。俺们那二十几人,姚大哥坐了二把交椅,俺坐了五把交椅,姚大哥的侄子坐了九把交椅。又有四人,做了寨里的头目。杨俊、杨英兄弟心里害怕,就火并杀了姚大哥,只俺带着姚大哥的孩子逃出。” 山寨火并,《水浒传》的戏码啊。 朱铭暗道侥幸,当初饿得不行,差点就进山投了土匪。 朱国祥问:“孩子呢?” 白胜说道:“孩子生病发烧,严大婆抱去白市头,请孙郎中瞧病去了。” 严大婆也不愿家里来歹人,可那孩子烧得厉害,她又着实不忍心,居然主动抱着孩子去看病。 父子俩同时陷入沉默,他们刚刚拿到户口本,还没彻底站稳脚跟,现阶段不打算跟江湖好汉搅在一起。 一旦出现意外,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见他们为难,张广道拱手说:“等孩子病好,俺立马就走,两位不必作难。” 白胜却极为伶俐,快速说出事情关键:“老白员外跟白宗敏……就是小白员外有仇,小白员外又跟山贼一伙的。张三哥来村里,老白员外怕是愿意接纳的,但俺们又进不得白家大宅,当面见不到老白员外。” 朱铭快步走进卧室,从床下取出铁钱,拿来塞到张广道手中:“张五哥……” “是张三哥。”白胜纠正道。 张广道抱着钱问:“这是甚意思?俺不图钱财。” “张三哥且听我说完,”朱铭表情严肃起来,“当初我父子落难,承蒙张三哥照拂,便是卖那湖笔,也是靠张三哥指点带路。大丈夫在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湖笔虽卖了几十贯钱,买地又花出去许多,只能报答这些。” “俺真不要钱!”张广道把钱往回推。 朱铭伸手按回去:“不论张三哥是留在村里,还是另寻别处地方,带着孩子都需要用钱。可是这个道理?” 是啊,养孩子要用钱。 张广道英雄气短,只得把钱收下:“多谢朱兄弟,这份情俺记下了。” 虽然此时不便收留匪寇,但送上门的好汉,朱铭又舍不得放过,只能尽量提升彼此好感:“老白员外那边,我可以帮忙引荐。这里只有他,才能做主接纳二位。我与父亲是外乡人,在上白村落脚不久,我们贸然收留外人,没法向老白员外还有村邻交代。张三哥,可是这個道理?” 张广道点头说:“是这般道理,俺莽撞了。” 朱铭又对白胜说:“白二你留在此地,我带张三哥去见老白员外。” “俺等着。”白胜应承道。 望着儿子出门,朱国祥颇为欣慰。 直接留下张广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在别人的地盘,他们没资格收留匪寇,否则必然引起老白员外的极度不满,就连村民也会因此忌惮父子俩。 直接把人赶走,这样做也不好,说不定就要得罪张广道。 本来棘手又为难的事情,儿子居然很快掌握主动,完全化解了彼此的尴尬,还向对方施恩卖好结下情谊,顺带把皮球踢到老白员外那里。 儿子经常发神经不假,但那应变能力是真强! 却说朱铭来到白家大宅,跟门子说了几句,很快就有奴仆把他们请进宅中。 “巡山彪张广道,见过老员外!”张广道抱拳问候。 老白员外正在晒太阳,抬手说:“久仰大名,且坐。看茶!” 朱铭把情况仔仔细细说明,又言:“张三哥帮过我父子,他走投无路,孩子又发烧,只能来此碰运气,央求我带他过来拜见。这十里八乡,也只有老员外威风,不惧那黑风寨的匪徒。” 老白员外认真听完,确认道:“黑风寨火并,铁臂罗汉姚方死了?” “被那些奸贼灌了许多酒,背后捅刀子害死的。”张广道咬牙切齿说。 老白员外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横竖想不明白,就暂时不去想了,老白员外说道:“巡山彪张广道的名头,俺早就听过了。你是个仗义的,没做过恩将仇报的事。俺这里不养闲人,山里的茶园,你可愿去做工?” “有个落脚处便成。”张广道连忙说。 老白员外安排道:“那你便去茶园,老古年纪大了,明年换你来押茶。” 张广道抱拳说:“多谢老员外信赖!” 川陕茶叶榷禁之后,茶园主需要自己把茶叶送去榷场。 榷场早有商人在等着,由官方中介负责联络买卖,买家和卖家不能直接谈生意。等价钱谈好,签署商业合同,茶马司直接抽息。 一开始,抽取交易价的30%做茶税。 由于抽得太狠,茶商又疯狂压价,茶户还得自己运茶,早就已不堪重负。 当时正逢下雨,茶农浑身湿透。中介不带交子,就想打白条买茶,不愿卖的必须雨中运茶回家。茶农怒极,直接把榷场给砸了,又包围官吏和中介,直到知州亲自出面才解决。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宋神宗便把茶息下降为20%。 每年送茶去榷场,都需要组织壮丁押货。 张广道狼狈逃来此地,居然被任命为明年的押茶负责人。 这份信赖,实属不易。 张广道以前有些讨厌老白员外,此刻却觉得,老白员外还是很好的,比那黑风寨的杨家兄弟强得多。 谁知,老白员外又补一句:“姚方的孩子,便寄养在俺家吧,等稍大些就让他读书。” 这话听得张广道纠结难受。 明摆着是扣下孩子做人质,张广道本该愤怒才对。可又说要送孩子读书,指不定就有出息了,张广道还得感激不尽。 熬鹰驯兽呢! 只可惜,张广道吃软不吃硬,老白员外的做法有些多余。 不扣孩子,张广道衷心感激,关键时候让他卖命都行。 扣下孩子,张广道心里有疙瘩,这份恩情就淡了许多,仿佛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老白员外唤来一个家仆,带着二人出去。 回到沈有容家,张广道抱拳说:“朱兄弟,今天的事多谢了!既已寻到活路,那些钱俺不能要。” 朱铭冲他眨眨眼,说道:“总有能用到钱的时候,这天底下的事,说变就变。” 张广道仔细思量,觉得此言有理。 而且他性情洒脱,是拴不住的烈马,不愿下半辈子就窝在山里。一旦有了机会,可能还要带着孩子离开,须得早点存钱做准备。 “俺记下了。”张广道说。 朱铭又说:“我家买的地,就离茶山不远,今后有空一起喝酒。那天见张三哥背着弓箭,想必箭术超群,我想跟着张三哥学射箭。” 张广道说:“不论箭术还是枪棒,朱兄弟想学就尽管来。” 放心不下孩子,张广道一直等着。 直至半下午,严大婆才抱着孩子回来:“喝了药,烧退了些。” 白家奴仆说:“俺浑家也生了娃,奶水足得很,老爷让俺帮着养孩子。这药该怎煎,严大婆却与俺说说。” 把孩子送去白家大宅,张广道和白胜二人,才由另一个奴仆带往茶园。 来到茶户聚居点,已经快天黑了。 奴仆对一个头发花白的茶工说:“古头领,这人叫张广道,老爷让他明年负责押茶。” “那俺就能歇歇了,”老茶工坐在那里说,“你且去吧。” 奴仆躬身告退,似乎有点惧怕此人。 张广道盯着老茶工的左耳看,那耳朵残了一半。又瞟向其右手虎口,天色有点暗,看不太清楚。 老茶工吱声道:“莫看了,俺杀人越货的时候,伱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 张广道尴尬一笑:“却是江湖前辈,敢问尊姓大名。” 老茶工说:“问那许多做甚,俺就是个押茶的。明年都不用再押了,换你来做这事,俺只在家抱孩子多快活。老白员外名头响亮,押茶就是防个意外,寻常哪个蟊贼敢来抢?你干了就晓得,押茶这事清闲得很。” 闲聊几句 每过一二十章,可以瞎扯一下,就当是历史小课堂。 北宋后期,“哥”已经用来称兄弟了,但很少用“弟”这个字。 即,老二喊老大为“大哥”。 但是,老大不喊老二为“二弟”,而是称“二哥”。为了行文方便,本书会用“二弟”这种叫法。 而在唐代,“哥”可以称父辈,也可以称兄弟辈,甚至用来可以称呼晚辈。例如,玄宗喊自己的爸爸为“四哥”,又喊自己的长子为“大哥”。还能用来自称,唐太宗跟儿子说话时,就曾自称“哥哥”。 前文的“老生”,也不是错别字,那也是年长者的自称,用法类似于“老身”。 再说“乡司”,五代和宋初叫“书手”,北宋中期叫“乡书手”,是专门配合里正收税的文书。几乎一个村就有一个,不拿工资,没有编制。 里正、户长(类似保甲长)被取消后,“乡书手”更名为“乡司”,变成县衙的秘书长,主要工作是协助主簿征税。权力渐渐扩大,主簿不在的时候,可以代替主簿安排工作。百姓家庭被定为几等户,也是“乡司”说了算。 但是,“乡司”权力虽大,却一直没有正式编制,有点类似高级外聘人员。 “押司”在徽宗朝中期,改名叫做“典史”,但在靖康前是混用了,到了南宋才主要喊“典史”。 “大婚”一词,是我用错了,已经更改过来。 《北宋穿越指南》闲聊几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50【利令智昏】 农历五月中旬,小麦开始收获,夏粮也开始征收。 上白村的农民终于慌了,因为追缴往年欠税的消息,已从老白员外那里得到确认。 由于白福德五兄弟跑路,老白员外只得动用保甲法,临时安排了一群“催头”负责催税。 保甲法是王安石创立的,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农闲时参加军事训练,负责维持乡间治安,关键时刻还要参与镇压反贼。 接着,保甲法又增添催税功能。 十户到三十户百姓,轮流选一个保丁担任甲头,专门负责催税,因此也叫催税甲头、催头。 “催头”并不常设,只在需要大规模催税时,才临时挑选一些农民担任。 随着新旧党争的变化,保甲法也不停变化。到了宋徽宗时期,蔡京上台,再推新法,保甲法也跟着全面恢复。 白家大宅外,此刻跪了一群催头。 他们都是家里男丁较多的农民,稀里糊涂就被安排催税,此前甚至不知道有“催头”这玩意儿。毕竟刚刚恢复没两年,他们向村里的老人打听,才晓得“催头”跟轮差衙前差不多。 “进来吧,不许哭闹。” 一群催头被领进白家,去拜见正在晒太阳的老白员外。 “饶命啊!” 双方相见的瞬间,催头们纷纷跪下,哭天抢地请求放自己一条生路。 老白员外也面色悲戚,一副随时要流泪的样子。他让家仆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官府要催粮,俺又有甚办法?你们只是平摊逋赋,咱家却要摊和买钱、和籴钱,比你们出的钱粮多百倍千倍。” 一个催头说道:“俺家年年都交了粮赋,便砸锅卖铁,也把田赋交了,哪来的什么欠税?” 老白员外说:“朝廷要收赋税,可不管你这些。俺做主簿的时候,还能帮你们压着。可如今的主簿是祝二,是个招安的反贼,他哪管诸位乡亲的死活?俺家二郎,虽是押司,却也说不上话了。” 催头们顿时哭得更厉害,他们已感到死期将至。 老白员外又说:“你们尽量去催粮,家里钱粮不够的,便让他们来借贷。俺只能尽量帮忙,利息比往年降個两分。三年之内,绝不催还,或许乡亲们能够渡过难关。还有,既让你们办事,就不会让伱们破家。只要事情办得妥帖,俺就给你们兜着。” 软的说完,老白员外语气变硬:“若办不妥,依律要流放充军,你们自己心里掂量!” 脑子聪明的催头,已经明白啥意思。 无非让他们去做恶人,老白员外趁机放贷,然后靠高利贷兼并土地。 这个恶人,他们必须做,否则就等着破家流放吧! 好说歹说一通,这些催头总算离开,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唉!” 老白员外一声叹息,独自坐在树荫下,看着树叶随风摇动。 他是既得利益者,年纪越大,越趋向于保守,不愿这样折腾。即便折腾之后,能够趁机兼并,但对他的名声大大有损。 催头们离开白家,很快把消息传遍全村。 明明是小麦丰收季,农民们却没半点喜悦,全村上下仿佛被愁云笼罩。 老白员外害怕出现意外,吩咐家仆说:“茶园的壮丁,选二十人下山,日夜巡查四处。都带上枪棒,有谁闹事立即制止!” 上白村还算好的,下白村已经鸡飞狗跳。 白宗敏手里拿着一根哨棒,召集佃户壮丁训话:“俺给官府交了恁多钱粮,咱家不好过,谁也别想过得好。你们都好好盯着,哪家的麦子收完,即刻上门去催粮。家中钱粮不够的,便押着他们来借贷,哪个不听话就拆房扒屋!” 迫于小白员外的淫威,下白村的那些村民,一个个边哭边收麦子。 等把麦子晾晒好了,还得给小白员外送去。 全村被白宗敏盘剥多年,三等户已经不存在了。稍微富裕的四等户,拿出家中积蓄,好歹能把摊派的赋税交足。普通的四等户,为了不借高利贷,就只能低价出售田产。 至于五等户,有地的卖地,没地的卖身,几乎全部变成依附白宗敏的客户。 无人敢于反抗。 那些胆敢反抗的,要么逃去了外地,要么早已经死掉,小白员外是真敢杀人。 整个西乡县,情况都差不多。 大大小小的村落,上演着各种悲剧,不少农民逃进深山,但暂时还没人带头造反。 …… 一条小船,在土匪村靠岸。 一个身穿丝衣的大胡子,下船之后找到村民,说道:“俺是杨寨主的朋友,有事要进山寨,快快带路!” 半天之后,此人见到了杨俊。 杨俊问道:“你是哪路朋友?俺怎记不住了。” 大胡子扫向其他人,语气嚣张道:“让他们退下,事情大得很,只跟寨主一人说。” 杨俊挥手道:“杨英留下,其他人出去。” 待屋里只剩三人,大胡子表明身份:“俺是祝主簿的人,只过来问一句话,为啥还不对上白村动手?” 杨俊不敢怠慢,回答说:“老白员外在县里有人,俺劫了上白村,黑风寨就没得安宁。” 大胡子冷笑:“在县衙里,知县坐第一把交椅,祝主簿坐第二把交椅。只这两把交椅,其余衙吏,全是小喽啰。有祝主簿撑腰,你还怕个甚?” 杨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反问:“祝主簿说话,有几次当真的?怕不是把俺当枪使。” 大胡子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抛出诱饵:“黑风寨的脏货,须先卖给白宗敏,再卖给县里的商人。那些商人走私,谁敢绕开祝主簿?只要你劫了黑风寨,杀死老白员外,今后便给你引荐商人,祝主簿给你撑腰,不受那白宗敏的窝囊气!” 此言一出,杨俊不说话了,居然在认真思考利弊得失。 这厮平常是有脑子的,也自诩讲义气,而且还有几分妇人之仁。 但是,容易见利忘义! 如果好处足够多,他的脑子也会坏掉,智商可谓直线下降。 黑风寨走私的茶叶,黑风寨抢劫的赃物,都需要小白员外这个中间商出货。而祝主簿给出的承诺,却是绕开中间商,让山寨直接跟商人交易。 这种操作,必须有官府背景,否则根本做不长久。 而祝主簿就是官府中人,他可以成为黑风寨的靠山,甚至可以帮黑风寨洗白。 “大哥,答应吧。”杨英忍不住说。 杨英向来负责对外贸易,他知道那小白员外,靠做中间商赚了多少钱。 杨俊既想答应此事,又害怕惹来恶果,坐在那儿患得患失,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俺……俺再想想。”杨俊难以拿主意。 大胡子说:“你慢慢想,也不催你。只提醒你一句,再过二三十天,麦子就该收完了。等交完夏粮,村里没剩几个钱粮,你再去抢可抢不到那般多。告辞!” 这人说走就走,留下杨家兄弟原地发愣。 “大哥,莫再想了,”杨英怂恿道,“有了祝主簿扶持,寨子里的货物,就能当面卖给商人,这得多赚好些钱!祝主簿做咱的靠山,官匪一家,还怕哪个?” 杨俊早已心动,却又摇头说:“你不晓得,老白员外在县衙势大,抢了他家不好收场。” 杨英分析道:“祝主簿为啥让咱去抢上白村,还明说要杀了老白员外?无非县衙也在火并。知县是一把交椅,不管事的。祝主簿是二把交椅,白二郎是三把交椅,许多头目也向着白二郎。祝主簿想控制县衙,就得火并白二郎。所以,他才让咱去抢劫杀人。只要老白员外死了,白家的钱粮被抢光,白二郎就在县衙站不稳!” “这个道理俺明白。”杨俊说道。 “那还怕个甚?”杨英说道,“咱们火并姚方,山寨里许多头目都有怨气。得让他们把怨气撒出来,让他们去上白村抢劫财货,让他们去上白村杀人放火。到时候,气也撒了,钱也抢了,他们也就顺心了,还不对大哥服服帖帖?” “也对!”杨俊眼前一亮,他正愁摆不平寨中头目。 火并之事影响太大,这些天里,私下说什么的都有,杨俊作为寨主威望大跌,必须搞些事情来稳定人心。 只要抢劫上白村,杀了老白员外,就有以下好处: 第一,跟祝主簿搭上线,获得了官方靠山,说不定还可以慢慢洗白。 第二,不再让中间商赚差价,山寨能直接跟商人交易。 第三,抢到白家许多钱粮。 第四,让山贼头目们发泄怨气,稳定山寨人心,提升寨主威望。 有这四个好处,杨俊已被冲昏头脑,不再去想此事引发的严重后果。 …… “白福德,寨主要见你!” “来了,来了!” 白福德一身疲惫,跟着头目上山,心中畅快不已,他总算要熬出头了。 见得杨俊,白福德纳头便拜。 “坐吧,”杨俊问道,“听说,你是从上白村来的?” 白福德当即咬牙切齿道:“俺给那老白员外,做了许多腌臜事,到头来却讨不得好。他给俺兄弟几个,安了衙前差事,这是在往死里逼,只能全家进山落了草。” 杨俊问道:“老白员外家,有多少护院?可有枪棒了得的好汉?” 白福德仔细回忆:“俺也不常进白家大宅,似有几个护院的……对了,茶园有个汉子姓古,头发都花白了。虽不晓得什么来头,却肯定是个练家子,每年都给白家押运茶叶。他还生了三个儿子,唤作古大、古二、古三。古大前两年害病死了,古二在县衙做灰衣,古三留在茶园做事。那古三只有十六七岁,也是会使枪棒的。” 杨俊又问:“白家大宅的院墙,哪处最方便杀进去?” “北边,那里地势高,搭个梯子就冲进去了。”白福德目露凶光,他已明白山贼们要干啥。 杨俊点头说:“很好,到时候你做向导。除了老白员外家,村里比较富裕的,你也要指出来。事成之后,不但有赏钱,还升你做头目。” 白福德激动道:“多谢寨主提携!” 杨俊说:“下去吧,你家几兄弟,莫要再种地了,好生歇两天养精神。” 白福德走到门口,忽又转身说:“寨主,俺……俺想抢个女人。” 杨俊乐了,笑问:“是那老白员外家的女眷?” 白福德说:“是村中一寡妇。” “一个寡妇而已,便许了你。”杨俊非常大方。 (新书榜又变老二了,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收藏。) 0051【收麦】 黑风寨的动向,上白村这边毫不知情。 甚至山贼喽啰们也不知道,每次下山劫掠,为防走漏风声,都只提前告诉几个头目。 朱国祥的村学还未开张,因为农忙时节到了。 此刻朱铭手持镰刀,正在弯腰割麦。 他割下的麦子,被严大婆用麻绳捆扎起来。 白祺这孩子也没闲着,跟在朱铭屁股后面,提着竹篮捡拾遗落的麦穗。 严大婆捆完麦子,也折身去收割。 不多时,朱国祥扛着钎担过来,将严大婆捆好的麦子挑走。钎担是扁担的加长版,两端还有铁尖,插进捆好的麦堆就能挑起。 婆媳俩亲自耕种的,也就这一亩麦地,其余全部佃租给了村民。 把麦子挑回家中,放在院坝里铺开,朱国祥就拿起连枷开始打麦。 沈有容同样在劳动,她将之前打的麦子,扫进箩筐装好。此刻正在使用风簸,将杂物与麦粒分离,额头累得全是细汗,脸上的皮肤也被晒黑许多。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着闲话。 沈有容问:“相公种的玉米越长越高,想必也能收许多粮食,麦子能不能跟玉米套种?” 朱国祥回道:“能的。麦子要留出空行,在空行里套种庄稼。种大蒜最好,一来月份刚好适合,二来大蒜可以驱虫。等到麦子收割前一两个月,就把大蒜换成玉米种下去。麦子收割之后,麦行又换成豆子和红薯。同一块地,能种五样庄稼,且生长收获期完全错开,一年四季都不会闲着。但山地不行,肥力跟不上,娘子家的麦田正好。” “那可好得很,一块地种五样庄稼。”沈有容笑得很开心,开始幻想明年的大丰收。 朱国祥感慨道:“可惜种出再多粮食,也不够官府横征暴敛。” 沈有容脸上的笑容顿失:“咱家的土地,有不少被村里的主户佃着。他们今年也要多交税,恐怕佃租收不起来。昨日吴二哥来寻俺,说他不做主户了,家里的几亩薄地全卖掉。他想把地都卖给咱家,来做咱家的客户,问相公愿不愿收留。” “收下吧。”朱国祥当然愿意接纳,这是迈向大地主的第一步。 沈有容说:“若是收下客户,就不能做五等户了,咱家明年要多交赋税。” 朱国祥说:“多交赋税也要收下。” 一旦收下客户,户口本都要改,须把客户信息加在上面。 只有一点非常奇怪,正常来讲,村民就算要投地主,也该投老白员外才对,那吴二居然来投朱家父子。 看来,老白员外真的损了声誉! 催税很正常,年年都催。 但今年催得太多,已经超过农民的承受能力。被推出来做恶人的白福德五兄弟又跑了,老白员外只能亲自下场,还动用保甲法整出一堆催头。 村民心里当然有怨气,那吴二跟朱铭聊得来,还送过朱铭一竹筒散茶。这次打算不做主户了,吴二宁愿便宜朱铭,也不便宜那老白员外。 长此以往,投靠朱家父子的客户越多,他们跟老白员外的矛盾就越大。 父子俩必须尽快发展实力,否则到了一定程度,老白员外有可能翻脸。 所谓发展实力,不是多占土地,而是积累声望,抬高社会地位。 比如结交李含章和郑泓,就是扩展了人脉,让老白员外心有顾忌。又比如跟张广道关系密切,有个匪寇在旁,也是一种倚仗。 簸了半箩筐麦子,沈有容关掉风簸,去朱国祥那边帮忙,低头说:“等麦子收完,相公就去拜望俺爹娘吧。” “娘子安排就是。”朱国祥说。 沈有容不禁笑起来,心里甜丝丝的:“可把大郎也带去,他学问好,俺爹肯定喜欢。” “对,这种事情他在行。”朱国祥说。 这里的农活可以交给沈有容,朱国祥放下连枷,再次扛起钎担,去地里挑收好的麦子。 朱铭正坐在麦地里休息,见到老爸来了,擦汗抱怨道:“这收麦子的活,真不是人干的,累得我腰都快断了。” “正好磨炼你的气性。”朱国祥说。 朱铭没好气道:“你是字面意思上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一直弯腰割麦试试。” “这点困难都扛不住?”朱国祥说,“我割也行,你来挑麦。不过提醒一句,你不割麦子,就等于放弃了,没有经受住考验。” “草!” 朱铭再次拿起镰刀,起身说道:“我撑得住!” 严大婆已经习惯了父子斗嘴,只在旁边笑着看热闹。她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满意,家里有两個男人,干农活都要快得多,收麦子的速度成倍提升。 割着割着,朱铭想起什么,猛然站直:“朱院长,你别挑麦子了,让聚宝盆驮回去就是!” “对啊!”朱国祥猛拍额头。 父子俩都把聚宝盆当成战马,从来没想过让马儿干农活。婆媳俩倒是想到了,但又不好意思说,导致那匹马儿一直在享福。 捡到马儿已快三个月,体力早恢复了,是该让这畜生劳动劳动。 可怜朱铭的大宝剑,被当成柴刀一路披荆斩棘。如今又是聚宝盆,好端端的战马,被抓壮丁用来干农活。 傍晚,一家人收工回去,沈有容也煮好了饭,正在院里扫晾晒的麦粒。 今天伙食标准提升,大米饭,有肉菜,还用猪油煮了菜汤。 就连只干了半天活的聚宝盆,也多给两把豆子。 朱国祥给儿子说起有客户投靠,朱铭说道:“这是好事,除了老白员外,村里投靠别家的多吗?” 严大婆说:“八成都是投靠老白员外,剩下的也是投靠三四等户,投靠咱五等户的还真没见过。” “名下有了客户,改户帖时肯定升户等。”沈有容说。 “不妨事的。”朱铭道。 吃饱喝足,朱铭站在院外吹晚风,他的腰累坏了,此刻只想多站会儿。 只见几个壮丁走来,手里都拿着家伙,路过时还跟朱铭打招呼,然后就继续往前走过。 等他们走远了,朱铭忍不住问:“这些人是干啥的?昨天我也看到了。” 沈有容说:“是山上的茶户,押茶也是他们,闲时还要操练枪棒。” 严大婆的语气有些不满:“老白员外抖威风,喊了一二十个下山,就在村里到处转,村邻都吓得不敢乱讲话。” 朱铭听明白了,这是老白员外的私人武装。 平时在茶园里工作,估计还要参与采茶、制茶和伺候茶树。押运茶叶也靠这些人,闲暇时候搞军事训练,催税时则用来震慑村民。 当然,一般不会拿出来,避免引起村民反感。 这次官府收税太多,老白员外怕出乱子,只能亮出自己的獠牙。 天色愈发暗了,夜幕降临,村落变得寂静无比。 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打破这种静谧,却又显得四下里更加安静。 朱铭抬头看着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大,要不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打住!” 朱国祥连忙制止,不想听儿子发神经鬼叫唤。 朱铭说:“不听就算了,我以前开直播唱歌,那都是要收礼物的。不过就很奇怪,我讲故事的时候人很多,一唱歌居然全特么跑了。只剩几个铁粉,发弹幕说‘唱得很好’来安慰我。唉,人生寂寞如雪,就没几个能欣赏我的歌喉。” 朱国祥忍不住想翻白眼,他知道儿子今天累坏了,又在瞎鸡儿扯淡排解情绪。 婆媳俩完全听不懂,以为是广南路的什么风俗。 朱铭忽地喊道:“祺哥儿,快过来!” 白祺很听话,快步跑到他身边。 朱铭说:“今天不教伱唱歌,教你一首打油诗的鼻祖。” “啥是鼻祖?”白祺问道。 朱铭说:“就是老祖宗。” 白祺又问:“啥是打油诗?” 朱铭瞎扯道:“就是你去打油,如果会背打油诗,就不用再给买油钱。” “那俺要学。”白祺颇为积极。 朱铭说:“听好了。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你知道这首诗写的啥不?” “不知道。”白祺摇头。 月色之下,朱铭开始给小孩讲解打油诗。 而在汉江之中,山贼们划着小船,正在快速接近上白村。 (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收藏。) 0052【月夜匪来】 月光皎洁,江水迢迢。 真符县境内山高谷深,汉江水流异常湍急,仅黄金峡就有二十四处险滩。若无经验老道的舵手,必定船毁人亡。如果逆流而上,则需要雇佣纤夫。 江水流进西乡县,汇合支流往北走,水速立即放缓。 上白村就位于江水最缓之处,一条条小船,借着月色快速驶来。 船型类似后世汉江的“三块瓦”,长五六米,宽约两米,这是黑风寨土匪的主力战舰。 另有一些小渔船,长两三米,宽约一米。 白福德五兄弟,被打散了编入五个小队。 因为他们都来自上白村,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全部叫来担任向导。 专门选在农历十五行动,当然是为了这轮大月亮。 月色白亮,能见度很高,夜间亦可行船。 山贼的战斗主力只有26人,但半贼半农的喽啰,却足足出动了71人。不是不想带更多,而是船只不够用,毕竟还要抢东西回去,船上必须留足空档装财货。 古代夜盲症,其实没有那么普遍。 大米、绿豆、梨子、杏子富含维生素a且不说,就当底层山贼吃不起。可茄子、黄瓜、菘菜这些,同样有维生素a。再不济,马齿苋、荠菜这类野菜,也能有效预防夜盲症。 “前面就是上白村!”白福德伸手一指。 “准备靠岸!” 五兄弟所在的几艘小船,很快停靠在岸边,后面的贼船纷纷跟过来。 山贼们抬着几个陶盆,分开放置河岸上。 陶盆有带孔的盖子,盖子揭开,扔进些稻草木屑,用蒲扇那么一煽,半熄木炭转为亮红,迅速引燃稻草和木屑。 一支支火把伸过来,转眼就燃起一大片。 那些火把制作非常简单,将艾蒿、芦花等物捶碎晒干,用同样干燥处理过的藤蔓,紧紧缠绕在木棒之上,外面再包一层浸油的麻布。 山贼主力,人手一支火把。 山贼喽啰们,每人两支火把。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呐喊助威以壮声势,背上还背着竹筐用来装财货。真打起仗来,也就比普通农民凶狠一些。 “大哥,这是要抢上白村?”一个头目惊呼。 杨俊虽然见利忘义、优柔寡断,下山抢劫却极为专业。每次办事,都只告诉几個心腹,其他人跟着走就是,事先根本不知道要抢啥。 杨俊低声呵斥:“你怕个甚?俺已打通了官府,是向知县要对老白员外下手!” 接着他又分配任务:“老三,你带人去打谷场,点燃那边堆放的麦秆。老四,你带人去烧几间屋子,专挑茅草屋烧,燃起来更快。俺带着剩下的人,全部去围攻白家大宅。放火之后,你们带人过来,跟俺一起洗劫白家。全都喊起来,喊得越大声越好!” 河边燃起一百六十多支火把,村里人却毫无知觉。 大家白天干农活都累坏了,此刻全在呼呼大睡。而老白员外的私人武装,虽说要日夜巡逻,其实夜里也在休息。 “杀啊!” 97个山贼齐声呐喊,瞬间打破夜晚的寂静。他们的人数太少,必须搞出声势,否则有可能遭遇村民围攻。 许多村民被呐喊声惊醒,透过门缝或窗户,看到外面“到处”是火把,当即吓得大喊:“快逃,贼人来了!” 离得近的村民,啥都顾不得,搀扶老人,抱起小孩,魂飞魄散的往山上跑。 距离远些的村民,还惦记着自家财货。有的抱着铁钱,有的抱着鸡鸭,有的甚至牵着耕牛,同样是逃往茶山方向。 打谷场里,有打完麦子的秸秆,被山贼们快速点燃。 又有几处村民的茅草屋,也被火把引燃。 配合着火龙一般的火把队伍,仿佛有上千土匪杀来,村民哪还有半点抵抗的勇气? “什么情况?” 朱铭猛地在床上坐起,一把摸出枕下宝剑。他顾不上穿鞋穿衣,打着赤脚出去查看。 朱国祥也跟过来了,惊道:“有匪寇夜袭!” “我去牵马,你抱孩子走,家里的钱不要了,”朱铭说道,“朝茶山那边跑,去找张广道和白胜!” 婆媳俩正在慌忙穿衣,朱国祥推门闯入,抱起白祺说:“有贼人进村,快逃到山上去。” 严大婆还想拿存钱的箱子,朱国祥催促道:“别带钱,太重了,人命比钱重要!” 见严大婆还在犹豫,朱国祥一脚把箱子踹翻,里面的铁钱洒落一地。 严大婆还是舍不得,那可都是孙子读书的钱。但她也知道好歹,只弯腰捡起一吊,就跟着朱国祥慌忙出屋。 已有村民逃来这边,路过院外时,边跑边喊:“严大婆快逃,贼人来了!” 朱国祥这一家子,夹在村民当中,慌慌张张往山上跑。 朱铭牵马故意走在最后面,来到稍高处,他转身观察下边的情况。 只见有几处燃起火光,应该是贼人故意在放火。随即所有的火把,都朝着白家大宅涌去,真正的抢劫目标一看便知。 “都停下,贼人不多!” “一大半的火把,都挨得很近,而且距离始终不变,应该是一人打了两支火把!” “都拿起棍棒,随我杀回去!” 朱铭扯开嗓子大喊,但村民早就吓坏了,忙不迭的往山上逃。 这是人生第一次,朱铭亲身体会到啥叫“溃逃”。 明明只要合力杀回去,村民们就很有可能获胜。可力却合不起来,逃跑也根本止不住,无奈之下,朱铭只能跟着一起逃。 “当当当当!” 白家大宅之中,正在疯狂敲着铜锣。 那些住瓦房的白氏族亲,一些慌忙往山上逃,一些朝着白家大宅奔去。 白家大郎白崇文,在关键时候展现能力。他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好,提着一根棍棒就出来,并不理会惊慌乱窜的奴仆和家眷,径直去往护院家丁们的院落。 “袁大,古三,你们可在?”白崇文大喊。 “在呢,在呢!” 立即有两人回应。 袁大是护院家丁的头领,古三却是从茶山下来的。 他们这些人也乱做一团,但白崇文的出现,稍微稳定了人心。 六个护院家丁,二十个山上茶户,很快拿起武器聚在白崇文身边。 白崇文下令道:“古三,伱的人分成两队,去把两道偏门关了。袁大,你带人去守正门。一定要把门堵死,不准任何人进来,就算是俺家亲戚,也不准再进来,谁不听话就打死!” 这些护院和茶户,都不是什么脱产武装。 他们平时也要干活的,只不过因为健壮些,农闲时聚起来训练,可以拿到更多工资。实际武力值,也就比山贼喽啰强点,绝对打不过那20多个山贼主力。 古三今年刚满十七岁,他跟着父亲自幼习武,枪棒着实了得,平时住都在茶园。 这厮带人来到一处偏门,大吼道:“把门关上!” 房门只关了一半,就被两只手抓住,门外有人在喊:“俺是白大郎的叔爷,快放俺进去!” 古三不管不顾,一棍子砸出去,把拉门的手给打开。 土匪们已经杀到这边,眼睁睁看着院门关上,只能拿白大郎的叔爷撒气,一梭镖便将其捅个透心凉。 内院。 老白员外被管家背着出来,声嘶力竭的吼道:“不要慌,不要跑,都过来!” 那些奴仆和家眷已经吓傻了,不敢逃出大宅,也不敢留在院里,就像无头苍蝇般惊叫乱跑。 至于白老太君,手握一串念珠,跪在佛龛前低声诵经,请求菩萨保佑白家平安。 三郎君白崇彦,带着妻儿惊慌出屋,手提一张凳子做武器,护在父亲身边瑟瑟发抖。他心里害怕至极,但还能压制恐惧,只是脑子不太听使唤了,已经暂时失去思考能力。 李含章却穿戴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把文士剑,身边还跟着拿棍子的家僮。 一把抓住白崇彦的衣襟,李含章呵斥道:“愣着作甚?快召集家仆,不论男女,全部防守宅院。女子搬东西堵门,男子拿棍棒守墙。快点,快点!” “哦哦……好好好!” 李含章的镇定自若,让白崇彦有了主心骨,带着仆僮去聚集那些正在乱跑的家伙。 老白员外也适时喊道:“都不要乱,再守几刻钟,茶山的壮丁就下来帮忙杀贼了!” 李含章见这里乱七八糟,老白员外又行动不便,他干脆提剑去寻白崇文。 “白大郎,宅子太大,能作战的人又太少,”李含章建议道,“弃守外面的院落,把人全都聚集到内院去。” 已经有土匪搭梯攻墙了,白崇文不假思索,立即同意:“好!” 待白崇文下达命令,李含章又问:“哪里的院墙最矮?” 白崇文说:“内院的北墙。” 李含章转身便走,回到内院时,白崇彦已经聚集十多人,有男也有女,皆面色惊恐不安。 李含章说:“拿起能打人的东西,全部跟俺走!” 内院北墙外。 杨俊亲自带领的一伙土匪,正悄咪咪的绕过去。他竟然懂得佯攻之术,其余几处都在虚张声势,打算在北墙这边来个致命一击。 负责做向导的白福德,不时扭头看向远处。 他想把沈有容抢回山寨,可土匪们要全力攻打白家大宅。现在去抢人已经晚了,他朝思暮想的俏寡妇,估计已经逃进了山里。 唉,可惜了。 “搭梯子!” 杨俊一声令下,白福德和另一个喽啰,立即抬着梯子往院墙冲。 很快,就有十多副短梯,陆陆续续搭在围墙上。 (老铁们,求下个月的保底月票,本书确定在3月10日上架。) 0053【大撒币】 只听北墙外突然爆发的呐喊声,李含章就知道坏事了,贼寇主力果然绕来这边。 “撤,快撤!” 李含章没有半点坚守的心思,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就逃。 跑回去见到老白员外,李含章说:“快把财货抬出来,越值钱的越好!” 老白员外立即醒悟,呼喊道:“都听李二郎指挥!” 李含章吩咐白崇彦:“所有人,全部去搬财货,沿途到处撒在地上。” “好!”白崇彦立即行动。 李含章又去寻找白崇文,说道:“白大郎,内院也守不住了,贼寇已经绕去北边。你带领敢战之人,去东边的偏门守着,听到俺的命令,立即开门往外冲。那里的贼人只是佯攻,恐怕并无多少,将他们杀散了,就能带大夥往山上逃。” 却说十多个山贼,顺着梯子攀爬上去,坐在墙头观察院内,很快就欢呼道:“这里没人守,都快进来!” 白福德闻言大喜,他一直羡慕老白员外,更觊觎白家的财货。如今总算可以大摇大摆进宅子,虽然自己能分到的不多,但已经生出无限的满足感。 可惜要让头领们先上,白福德暂时只能帮忙扶梯子。 这似乎是一处花园,几个山贼头目跳下墙,也不等更多同伙聚集,就拿着武器乱冲出去。 杨俊也入得院内,转身一看,向导居然不在,他大吼道:“白福德,快进来带路!” 白福德立即爬梯子,趴在墙头说:“俺没进过内院,不晓得路怎走的。” “废物!” 杨俊不再管白福德,也带着手下冲出去。 出得花园的圆形拱门,可以往左,也可以往右,还可以往前。白家大宅虽然修得普普通通,但那面积是真的大,杨俊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只觉到处都在喊,当即把队伍一分为三,并下令说:“一要抓住老白员外,杀了也行。二要找到白家财货,抓几个活口逼问,说不定埋在地窖里!” 往右边冲杀的一队山贼,稀里糊涂跑过一进院落,竟看到几個家仆抬着箩筐,正在往地上到处撒钱。 “贼人来了,快逃啊!” 那些奴仆魂飞魄散,扔下箩筐就开溜,里面的铁钱倾倒一地。 “钱!” 喽啰们举着火把惊呼,也不去追人了,全都趴在地上捡钱。 山贼头目怒吼:“都站起来,不准再捡,外面肯定还有更多钱!” 喽啰们却当没听见,遇到大笔财货,那是要全部上交的,然后再论功行赏。小喽啰能领到几个赏钱?还不如现在多捡一些零碎,藏在身上说是自己带来的。 山贼头目一通打骂,喽啰们终于听话,跟着他继续往外冲。 那又是一个院落,奴仆全都逃走了,几个箩筐搁在地上,框里密密麻麻全是铁钱。 这下子,连山贼头目都眼红了,他对心腹手下说:“你带两人留在这里守着,剩下的都跟俺冲,肯定还有许多财货!” 他们飞快奔跑,却越跑越散。 因为地上到处都是钱! 白家奴仆也有私心,顺手牵羊带着钱逃跑,如果能活下来,说不定可以私吞钱财。可太重了又跑不快,干脆沿途抛洒,自己只留一两吊钱藏在身上。 好些山贼喽啰,故意放慢脚步,然后弯腰捡钱,直到头领催促才加速。 攻进宅子的山贼,全都遇到这种情况,乱七八糟的分散开来。 寨主杨俊怒急,抽刀砍死一个喽啰,这才震慑住场面,聚集山贼继续冲杀。 “开门!” 偏门那边,随着李含章发号施令,宅门猛地打开。 墙外的山贼还在佯攻,甚至连梯子都没有,只是一群喽啰在呐喊。忽见有人冲出来,喽啰们有些懵逼,随即扔掉火把,拿起朴刀、梭镖等武器厮杀。 古三带着茶户壮丁冲在最前面,这少年虽只十七岁,却端的身手了得。 只见他挥舞哨棒,一棒将山贼梭镖打歪,旋即棒梢击中山贼额头。不待这山贼倒下,古三已继续前冲,哨棒砸飞另一个山贼的朴刀。 他身后的十九个茶园壮丁,见到头领如此勇猛,也纷纷吼叫着冲上去。 这一股山贼喽啰,也就十多人而已,当即吓得转身逃跑。 “不要追,往山上逃!”李含章喝令道。 白崇文背着老白员外,白崇彦背着白老太君,身后跟着一堆家眷和奴仆,冲出宅门就往茶山的方向逃去。 其余各处山贼,得知这边情况,陆陆续续跑来汇合。 杨俊亲自率领的主力,由于被钱财迟滞,等他们追出来时,白家众人已经逃出一里地。 “大哥,搬运财货要紧,就别再去追了。”杨英说道。 杨俊怒斥:“你晓得个屁,务必要杀了老白员外!留下两个头领,带喽啰搬运钱粮,剩下的人全都跟俺追杀!” 如果山贼此时撤退,可谓大获全胜,能够带着财货从容撤离。 可是,杨俊忌惮老白员外的威望。 一旦老白员外不死,必然对知县施压,募集乡兵全力进攻黑风寨。到那个时候,祝主簿根本拦不住,黑风寨今后别想再有安宁。 “追!” 杨俊提刀冲在最前面,其余山贼头目,只能带着喽啰跟上。 但山贼们已经没了战意,都想着那些财货呢,盼望早点回去分钱,谁特么还愿意继续拼命? …… 山贼一来就齐声呐喊,白家大宅也敲响铜锣。 夜里山村静谧,茶园虽离得很远,却也隐约能够听到动静。 老古奔到屋外,仔细聆听数息,猛地叫喊道:“有贼人,快快起来!” 张广道已经出来了,手里还端着把朴刀。 老古则回到屋里,取出一把眉尖刀,这玩意儿是军队制式武器,百分之百属于民间管制刀具。 北宋的武器管理,因时间和地域的不同,表现出宽松和严厉两种态度。 总的来说,时间越往后就越严,距离边疆越近就越松。 像川陕、广南这些地方,由于不经常打仗,就连正规军都不准持有武器。平时训练,用木枪、木刀代替,遇到战事才能申请兵器。 而河北、西北就完全不同,士兵可以把武器带回家,因为要随时防备敌兵南下。甚至在秋天,这种战争高发季节,官府还会把兵器、甲胄发给保甲壮丁。 宋徽宗时期,因为起义频发,对兵器管理最严格。 刚开始为了省钱,让民间组织弓箭社,老百姓自己购置弓箭训练。渐渐的,把弓箭社全部取缔,任何人都不准私藏弓箭。 方腊起义之后,在江南地区,甚至不准百姓持有朴刀,就更别提其他的武器了。 “快聚众下山!” 张广道焦急催促,姚大哥的儿子还在山下呢。 老古的儿子也在山下,他同样焦急得很,去邻近的各家茶户逢门就踹。 点齐二十多个壮丁,老古已经等不及了,只带这些人就急匆匆下山。 半路遇到许多村民,老古喝令青壮入队。但根本没人听他的,大家都只顾着逃跑。疾奔半刻钟,只有区区三个胆子大的,敢跟他杀回去保护自家财产。 又走一阵,他们跟朱铭遇上。 “爸,”朱铭终于不再喊朱院长,“你们先上山,安抚好村民情绪之后,组织他们拿起武器,我就先下去看情况了。” 朱国祥略微犹豫,嘱咐道:“小心一点,事情不对赶紧跑。” “我又不傻。”朱铭笑道。 算上朱铭、张广道、白胜在内,一共下山二十八人。 紧赶慢赶,先是撞见几个白家奴仆。 这些奴仆跑得最快,他们只顾保命,扔下主家自个儿开溜。 老古随便问了两句,就加紧往下面赶。 “杀死白宗望!” “杀死白宗望!” 山贼头目们带着喽啰,指着白家人狂追。 李含章原本的打算,是用财货迟滞山贼,然后冲出大宅进山。如果山贼追来,让老弱妇孺先走,选个合适的地方,组织青壮断后阻截。 计划虽好,却忘了人心。 那些护院家丁和茶户青壮,被困在大宅时还能团结拼命,冲出宅子后就人心涣散了。 家人在身边的,只顾护着家人跑路。 家人在山上的,也只想着早点进山跟家人团聚。 一窝蜂的逃跑,逃着逃着就溃了,别说李含章,就连老白员外都喝止不住。 山贼是乌合之众,村中青壮同样也是。 有些老弱妇孺跑不快,已然渐渐被山贼追上。 杨俊手起刀落,便砍翻一人,呵斥道:“都滚开,莫要挡道!” 有聪明的妇人,抱着孩子跳进麦地里逃跑,给山贼们让开一条路。越来越多人学着做,不再只是进山,而是逃向四面八方。 杨俊也不追他们,径直往前冲,他的目标只有老白员外。 却说老古这边,遇到几个逃跑的茶户壮丁,当即呵斥道:“没卵子的鸟人,莫要逃了,快跟着俺杀回去!” 老古似乎颇有威信,在他的喝骂之下,那些壮丁竟然真的不再逃跑。 又行十余步,总算跟老白员外相遇。 白大郎、白三郎已累得气喘吁吁,让两个忠心家仆背着老白员外和白老太君。 老白员外本来惊慌不已,看到老古顿时心安:“你来了便好。” 山贼已然接近,老古举起眉尖刀:“带卵子的,都跟俺去杀贼!” 杨俊见月色之下,影影幢幢来了不少,也呼喊道:“摆开阵势!” 所谓摆开阵势,是因为村道太窄,让头目们带着喽啰,去道旁旱田展开队伍。 山贼也练过列阵,此刻早就忘光了,散在旱田里一窝蜂往前冲。 老古这边,一模一样。 菜鸡互啄! 朱铭翻身上马,没有立即冲锋。他穿越之后,虽然力气变大,体质变好,反应灵敏,但还不知道该怎样厮杀。 在一块刚收获的麦田里,朱铭骑马往旁边绕。 他的骑术也不行,刚开始练呢,必须选择最好时机动手。 0054【威猛小老六】 包括朱铭在内,一共有二十八人,从山上毅然杀回。 从白家大宅突围出来的,有些逃去了茶山,有些逃散田野间,再刨除没有战斗力者,就只剩下二十五人而已。 此刻,上白村的参战总人数为53人。 二十多个山贼喽啰,被派去搬运财货上船,追杀过来的山贼有72人。 兵力,山贼明显占优。 与此同时,山贼个个都使用朴刀和梭镖,而村中青壮的武器多为棍棒、扁担、钎担。 武器,也是山贼占优。 半路跟随老古下山的村民,此时已经后悔了,畏畏缩缩不肯向前,随时随地打算开溜。 山贼却仗着人多势众,就连喽啰都气势如虹,哇哇大叫着往前冲杀。 “你这鸟人,还我姚大哥命来!” 张广道猛地怒吼,月色映照之下,他已经认出杨英,三两步就杀将上去。 杨英本来也在冲杀,听到张广道的声音,顿时惊骇道:“他怎在这里?” 这厮未战先怯,冲着冲着就止步,让别的山贼去跟张广道接战。 张广道手持朴刀,格开一個老贼的梭镖,顺势前冲将敌人撞倒。他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杀向杨英,铁了心要给姚方报仇。 杨英虽也是练家子,但面对张广道时,既心虚又恐惧,竟然吓得转身就逃。 由于冲得太快,张广道周围全是山贼,瞬间遭到四个敌人围攻。 杨英不敢跟张广道交战,逃向战场的另一侧,朝几个茶园壮丁杀去。 老古的武器最为精良,眉尖刀作为制式兵器,一刀就挑翻一个,直接开膛破肚。 杨俊见状大惊失色,慌忙喝令道:“围杀这厮!” 寨主杨俊亲自出马,带着一个头领、两个老贼、四个喽啰,想要先把老古给干掉。 实在是这把武器太吓人,如果说,山贼的朴刀是单发步枪,老古的眉尖刀就是冲锋枪。 古三见到父亲有危险,连忙带人过去帮忙,旁边山贼也支援过来。 他们厮杀的地方,瞬间成为了主战场。 在战场左侧,李含章已经难以支撑。 这位州判之子,从小练习剑术,还学过兵法和阵图。 他心比天高,时常幻想统兵杀敌,把什么辽国、西夏全部干掉。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李含章自诩精妙剑法,真个厮杀起来,却只能勉强应付精锐老贼。 对面老贼手持梭镖,招式朴实无华,就是反复抽戳,戳得他连连后退。 李含章的华丽剑招,完全派不上用场。连续退后几步,他卖了个破绽,咬牙往前突刺,拼着肩膀受伤,一剑刺进山贼的腹部。 两败俱伤,山贼伤得更重。 白胜的处境更惨,他对上一个山贼还能打。打着打着,旁边友军惊慌逃跑,白胜一个要面对三个,连滚带爬也跟着逃命。 白崇文、白崇彦两兄弟,一个擅长管理,一个擅长诗书,唯独不擅长战斗。交战瞬间就挂彩受伤,在家仆的掩护下狼狈撤退。 此时此刻,接战还不到三分钟。 护院家丁和茶园壮丁们,被精锐老贼带着喽啰,杀得已经快扛不住了。他们缺乏实战经验,一旦受伤,便心惊胆寒,缩手缩脚总想着后退,说白了就是缺乏血勇之气。 越来越多的村中青壮逃跑,山贼已占据绝对优势。 如果山贼们训练有素,此刻就该分出少数追杀,多数转去支援主战场,前后左右包夹,必能彻底确定胜局。 可山贼们也是菜鸡,甚至缺乏指挥系统。 平时作战完全靠吼,首领带着头目,头目带着喽啰。如今夜间作战,完全是胡乱冲杀,他们见到青壮逃跑,下意识就兴奋狂追。 朱铭动了! 他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大战”,完全凭借战场嗅觉,选择最适合的时机。 朱铭瞅准最近的山贼冲去,那山贼正在独自追杀村民。 马速并不快,一来他骑术欠佳不敢折腾,二来距离太短也冲不起来。没有任何招式可言,就是冲近了挥剑扫斩,手中宝剑朝着山贼脖子砍去。 一道剑光闪过,脑袋直接飞起。 这把朱铭自己都吓了一跳,怀疑大宝剑是不是穿越时变异了。 月色之下,朱铭继续打马向前。 被他救下的那个村中青壮,顿时有了作战勇气。虽不敢去寻别的山贼厮杀,却敢提着扁担,跟在朱铭马屁股后面,嘶吼狂叫着往前冲。 刷! 再出一剑,又一个山贼倒下。 整个战场已彻底乱套,敌我双方全打散了,朱铭每次出手都能一对一。 战马,利剑,还是偷袭,这纯粹欺负人! 接连砍翻七个山贼,朱铭终于成为战场焦点。那些追杀出去的山贼,第一反应不是聚兵围攻朱铭,而是惊恐大喊着转身逃命。 白胜的左腿被山贼戳伤,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地上胡乱翻滚躲避。山贼的尸体突然就倒下来,正好砸在他腿部伤口处。 抬头看到朱铭打马奔过,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白胜抄起山贼的梭镖,爬起来就一瘸一拐往前冲:“杀贼啊,杀贼啊!” 越来越多的护院、茶丁、村民,汇聚跟随在朱铭马屁股后,热血沸腾的呐喊冲锋。 所过之处,山贼悉数溃奔。 受伤的白大郎、白三郎,被家仆护着撤到老白员外身边。追杀他们的山贼,听到身后动静,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四散而逃。 老白员外怒斥两个儿子:“愣着作甚,快去追贼!” 得到命令,白家人全部出动,爆发出惊人的勇气。 “快走!” 杨英感觉到不对劲,朝哥哥喊了一声,提起梭镖就往河边逃。 白福德同样逃得很快,忽听二弟发出惨叫。他忍不住扭头回望,正好看见白禄德倒下,惊得如同双脚生出弹簧,逃跑速度瞬间快了几分。 战场形势,已瞬间逆转。 “当!” 兵器碰撞发出脆响,老古振臂下压,眉尖刀往前刺出,刀刃在山贼脖颈划出口子。 这已是他杀的第三人。 “呼呼呼呼!” 老古拄刀喘着粗气,人老力衰,又有旧伤,打得实在艰难。 换成年轻时候,他眉尖刀在手,早就把杨俊给砍翻了。 杨俊也在逃跑,只恨自己没带战马。 去年抢劫马纲,杨俊留了一匹没卖。这次夜袭上白村,由于全是走水路,战马带着太费劲,哪想到会有如此局面? “追杀贼寇!” 全身三处带伤的李含章,见山贼接连溃逃,怒吼着提剑追上去。 跑着跑着,李三郎就摔倒在地,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艰难爬起后不愿再动。 张广道一路追杀,月色虽亮,远了却也看不清,他已不知杨英在何处。失去报仇目标,张广道更加愤怒,挥舞朴刀追上山贼就砍。 “卧槽!” 朱铭骑马追得兴起,只顾盯着山贼,完全忘了看路。 追到麦田的边缘,马儿自动腾跃,四蹄离地,飞翔般落入另一块麦田。 这里是山脚下的土地,麦田经过平整,一块比一块低。 落差足有半米多,马儿倒是平稳着地,骑术不精的朱铭,却差点被甩出去。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慌忙抱着马脖子,身体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弹。 等朱铭勒马坐定,逃得最快的山贼,已经接近水田区域。 他骑马继续追击,再次砍翻一个山贼。 又到了麦田边缘,朱铭不敢再纵马,跳到地上靠双腿奔跑。 聚宝盆被留在麦田里,这货似有不满,原地腾挪打转,不停的嘶鸣呼唤主人。 山贼们逃到水田区域,顺着田埂继续跑,逃跑队伍变成长蛇阵。 失足跌落的倒霉蛋,还有被同伙挤下田的,全都变成了活靶子。田水齐脚踝深,水下还有稀泥,落下去就难以移动,分分钟被追来的村民打死。 不过,这也迟滞了追杀行动。 “让开,让开!” 心中焦急的张广道,竟把挡道的友军推入田中,撒开双腿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朱秀才,往那边追!” 一个村中青壮,提醒朱铭抄近道。 朱铭连忙变换方向,爆发出惊人速度,几步就把友军甩在后面。 这里也不是啥近路,只不过田埂更宽,而且没那么多岔道。 连续奔过好几块水田,猛然撞见两个山贼,其中一个还是精锐老贼。 对方毫无战心,只是加速逃跑。 却哪里跑得过体质提升的朱铭,半分钟不到就被追上。那山贼喽啰还没来得及转身,后背就吃了朱铭一剑,痛呼着栽进水田之中。 精锐老贼听到惨叫,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妈没给他生四条腿。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老贼终于放弃逃跑,提着朴刀转身迎击朱铭。 “咔!” 一声脆响,剑刃砍进朴刀的木柄,差点给他当场砍断。 精锐老贼都看傻了,这可是用老桑木做的。 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朱铭抬起一脚,又快又准,踹在老贼的裆部。 抽起宝剑,便将那老贼砍翻在田里。 追至江边,好些山贼已经坐船开溜。也有部分山贼,等不及逃到靠岸地点,直接跳进汉江游泳跑路。 特别是被派去搬运财货的山贼,眼见同伙溃败,吓得直接开船就走。 “大哥,快点!” 杨英已经上了船,朝着岸上大喊。 杨俊当然想跑快点,可张广道跟疯狗一样,撵着他已经追了快两里地。 甩都甩不掉! 山贼们大概也明白啥情况,冲过水田区之后,立即四散而去,居然没人愿意再挨着寨主。 眼见杨俊就快跑到岸边,张广道捡起山贼遗落的梭镖,使尽全身力气投掷出去。 梭镖安装木柄之后,比矛更短一些,本来就可当做标枪使。 杨俊距离江边只剩几步,猛觉强烈的推背感,梭镖狠狠扎进他左侧后背。 吃不住力,杨俊朝前扑倒。 杨英想要上岸救援,却见朱铭已提剑杀来,张广道后面几十步,古三也带人追来了。他迈出的右脚连忙缩回去,大喊道:“开船,快开船!” 杨俊并没有死,他只是受伤了,挣扎爬起一看,自家弟弟居然见死不救,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货使的是一把宋手刀,比唐横刀更短更宽更厚。 嗯……大概就是西瓜刀的加长加厚版。 “来啊,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杨俊提着手刀大吼,背上还插着一杆梭镖。 张广道的脸上带着狞笑,手持朴刀慢慢接近:“狗贼,你也有今天。” 双方交战,高下立判。 杨俊的身手,本来就不如张广道,重伤之下更是难挡。 张广道仿佛猫抓耗子,不愿立即杀人,而是想把杨俊折磨致死。每次进攻,都挑非致命部位,转眼就搞出四五处伤口。 朱铭就是一个老六,趁着两人厮杀,绕到侧面突然偷袭。 他挺剑猛刺,从后背到前胸刺个对穿,同时喝骂张广道:“厮杀怎能戏耍?你磨蹭个甚!” 张广道一言不发,扔掉朴刀,望着江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人们,求下个月的保底月票。) 0055【八行士子】 “老……老太君不行了!” 老白员外听到家仆惊呼,连忙爬到母亲身边,却见白老太君一动不动。 这位刚过完九十大寿的老太太,由于过度惊恐,竟被活生生吓死! 老白员外张了张嘴,他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就那样傻愣愣坐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村里传来几声鸡鸣。 白崇彦带着家仆回来,见这里气氛不对,问明情况之后,趴在祖母身边嚎啕大哭。 老白员外有气无力道:“莫哭了,大郎那边如何?” 白崇彦止住哭泣,抽噎道:“大哥在指挥奴仆,把咱家的财货搬回去。有些已被山贼抢走,还不晓得损失了多少。” 老白员外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扶俺起来,先回家吧。” 白崇彦背起父亲,带着祖母的遗体,在无限悲恸当中前行。 夜风一吹,老白员外变得异常清醒,趴在儿子背上喃喃自语:“串起来了,串起来了……” 白崇彦问道:“父亲想起何事?” 老白员外没有回答,依旧在自言自语:“难怪那祝二,敢在县衙掀桌子,原来是勾结了山贼。若无祝二发话,山贼怎敢来抢咱家?祝二好手段啊,就算俺抓到了山贼头子,他也可以死不认账。” 白崇彦闻言震怒:“竟是那祝二指使的?” 老白员外吩咐道:“天亮之后,你立即去县城,把事情告诉你二哥。祝二要掀桌子,那俺就鱼死网破。今年的夏粮,别想征到一丝一毫。什么和买钱、和籴钱,俺一文钱也不给!” 和买钱、和籴钱、往年欠税,这些虽然摊派给乡绅豪强,但都要跟夏粮一起交上去,必须留给地主们筹措的时间。 在老白员外的串联下,全县的吏员和士绅,正好趁机不配合主簿收税。 出了这档子事,最头疼的是向知县,他的仕途生涯很可能完蛋! 不论事态怎样发展,黑风寨是肯定没了。 谁让他们不杀死老白员外?向知县被老白员外逼宫,那得拼了老命募兵剿匪。 朱铭回来寻自己的马儿,正好跟老白员外一家撞见。 听说白老太君被吓死了,朱铭难免有些伤感。他对这位老太太印象不错,人挺好的。怎奈世事无常,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天色渐白,四散逃命的老弱妇孺,开始陆陆续续回村。 张广道焦急寻找好久,直至中午时分,终于找到姚方的儿子,却是被抱着逃去了白市头。 朱国祥也跟随村民下山,一路看到许多血迹。 山贼的尸体,村民的尸体,被分别摆放在白家大宅外。 一些没寻到家人的村民,忐忑不安前来认尸,随即就是此起彼伏的哭嚎。 “朱院长,感想如何?”朱铭坐在院子里,擦拭着宝剑发问。 朱国祥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哭声,感慨道:“天下不太平,谁也别想过安稳日子,就算做了地主也提心吊胆。听说白老太君死了?” “可能是吓死的。”朱铭回答。 朱国祥忽然问:“杀人是什么感觉?” 朱铭仔细回忆说:“夜里杀人自带滤镜,视觉冲击力不大。当时只想着怎么击败山贼,杀着杀着还很兴奋。后来天亮了,看到村民搬运尸体,血肉模糊的直犯恶心,这纯粹出于生理反应,嗯……胃里不舒服,忍不住想呕吐。” 朱国祥望着天空:“我就不行。我第一次杀鸡,是十五岁的时候。我拧着鸡的脖子,拔掉它颈上的毛,它先是拼命挣扎,然后又像是认命了,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就在头一天,我还喂了它粮食,它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要杀它?大人在催我,说水烧开了,快点杀了烫毛。我一刀下去,鸡没死,又狠心补了两刀。那天的菜,我一块鸡肉也没吃,后来再也不亲手宰杀动物。” “我们刚穿越的时候,可是杀了一头小鹿。”朱铭提醒道。 “那不一样,小鹿被咬得已经快死了,我们是在结束它的痛苦。”朱国祥辩解说。 朱铭无情拆穿:“你还说要杀聚宝盆呢,就为了几口马肉。” “那是饿极了,”朱国祥苦笑道,“矫情也好,心软也罢,反正我见不得宰杀场面。你说要造反,那得死多少人,想想我都觉得可怕。” 朱铭问:“鱼呢?螃蟹呢?你杀起来可不手软。” 朱国祥被怼得很是无语,没好气道:“你有完没完?我在说正事!我想表达的是,我不希望造反。但如果被逼急了,也只能去造反。到时候,我只负责后勤,打仗什么的伱去。” “一个农村出来的苦孩子,学什么小资情调伤春悲秋?你慢慢伤感吧,有人来了。”朱铭望着院外说。 白崇文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身后跟着两个抬箩筐的家仆,进得院门拱手见礼:“多谢朱大郎昨晚救命之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朱铭作揖回礼:“自保而已,不必如此。” 白家直接送了一箩筐钱来,估计出自老白员外的授意。 白崇文又说:“朱相公教授村学的俸酬,每月涨到五百钱。今年的夏粮,两位也不必再交,俺爹会安排妥当的。” “多谢!”朱国祥拱手道。 白崇文说:“俺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 朱国祥道:“请便。” 白崇文一直非常讨厌朱家父子,经历了昨晚的生死大劫,以前的种种都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们之间本来就没啥恩怨。 白崇文终于想通了,他再苦再累,也要供三弟读书。 只有家中出了进士,才不怕官府威逼,才不怕山贼和豪强觊觎。 以前的白家,太过于安稳,让白崇文缺乏危机感。 告别父子俩,白崇文继续去送钱,老白员外这次要大出血。 昨晚死去的村民,老白员外承诺掏钱抚恤。 参与战斗的人,全部免除夏粮,也免交往年欠税,白家负责帮他们搞定。 如果是客户,则折算为赏钱。 老白员外想要团结村民,募集保甲乡兵,攻打黑风寨为老母亲报仇! 当天傍晚,李含章前来拜访。 这位公子身披三处创伤,足以称得上勇猛,见面就说:“朱先生,朱贤弟,俺是来辞行的,明天就回洋州城。” 朱铭问道:“不养好伤再走吗?” 李含章面含厉色,说道:“祝主簿勾结匪寇,抢劫乡绅,滥杀无辜。俺这次回去,必定说动父亲,狠狠的告他一状!” “被俘的山贼,供出了祝主簿?”朱国祥问。 李含章摇头:“没有,被俘的两個山贼,拷问的时候啥都不晓得。但俺跟白员外讨论一番,都认为是祝主簿在背后指使。不管是不是他,这次都算在他头上,否则难解咱心头之恨!” 祝宗道啥都算进去了,即便山贼失败,他也能推得一干二净。 还可趁机募兵杀贼,等攻下了黑风寨,又能立功获得政绩。携破贼之威,哪个地主敢不交税? 唯独李含章属于变数,这位老兄是州判之子。 李通判一旦发怒,祝宗道的主簿就当到头了! 闲聊几句,李含章又说:“贤弟昨夜真个威风,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如此文武双全,国之栋梁也。俺定求父亲力荐贤弟,或许能弄到一个太学名额。” 朱铭好奇道:“可以直接进太学读书?” 李含章解释说:“地方若有八行士子,官员有责任向朝廷举荐。朝廷若是许可,就能进太学读书。朝廷若不许可,也能进州学读书。” 所谓八行士子,就是具备八种美德的读书人。 谁具备美德,够不够八种,当然是地方官说了算。 朱铭问道:“听说太学生想要出头,必须送礼巴结权贵?” 李含章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贤弟并非寻常士子,官家每年都要亲自考教太学生,以贤弟的学问,必能讨得官家赏识。” 太学有五个年级,即上舍、内舍上等、内舍下等、外舍上等、外舍下等。 一般而言,需要层层考核,从外舍慢慢升入上舍,再从上舍生当中挑选,赐予同进士的身份。 凡事都有例外,那就是皇帝发话! 宋徽宗每年都要视察太学,亲自提一些问题。 学识渊博者,如果脸皮够厚,就能抢着回答。一旦获得皇帝赏识,直接就升入上舍读书,接下来有很大几率拥有同进士出身。 朱铭仔细琢磨,觉得可以试试。 以古代的办事效率,就算朝廷认可,估计也得明年或后年。到时父亲已经站稳脚跟,自己可以去开封溜达一圈,实在不行再请假回乡便是。 朱铭想到了一件事,拱手问:“可贞兄,我昨夜奋力杀贼,从贼寇手里抢到一匹官马。能否请令尊做主,把官马赏赐给我,顺便再开一张凭证。” 李含章听了忍不住想笑,当即回答道:“既是贼赃,自然可以赏赐给勇士。” 0056【追悔莫及】 五月十六日,傍晚。 知县向弼正在县衙内院纳凉,旁边摆着个小桌,桌上还有米酒和肉脯。 丫鬟在一旁打扇,向知县喝了些酒,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相公,相公……”老奴过来轻呼两声。 向知县还在睡觉,梦里似有美事,脸上带着笑容呢。 老奴让丫鬟退下,轻轻拍打向弼的肩膀,放大嗓门说:“相公,白押司有事求见。” “嗯……哦。”向知县终于醒来。 老奴重复道:“白押司求见。” 向知县坐直身体,整理衣襟说:“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白崇武就跟着老奴进来,白白胖胖的身子猛然前倾,趴跪在地上哭嚎:“县尊可要为俺白家做主啊!呜呜呜呜……” 向知县被搞得一头雾水,忙说:“快站起来讲话。” 白崇武依旧趴在地上:“昨夜有那黑风寨的匪寇,明火执仗来上白村劫掠。俺家钱粮被抢劫一空,家祖母被活活吓死,村中百姓也多遭杀戮……” “竟有这等事?”向知县大吃一惊。 白崇武继续说道:“有两个贼人,被村民抓住。他们……他们说,是向知县和祝主簿指使的。俺就在县衙做事,怎不晓得县尊为人?那是万万不信的。可谣言已经传开,村民鼓噪闹事,不肯再交赋税。便是附近几个乡里,百姓也惊恐莫名。他们不信是县尊指使,却认定祝主簿脱不了干系!” “当然不是俺!” 向知县噌的站起,慌忙辩解道:“俺是正经进士出身,怎么可能勾结匪寇?” 白崇武又说:“州判家的李二郎,因为力战贼人,全身六处受创。幸得祖宗福荫庇佑,李二郎总算捡回一条命。” 刚刚站起的向知县,如遭晴天霹雳,双腿发软又坐回去。 不给李通判一個交代,自己的仕途就毁了! 宋代的进士不值钱,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得看寄禄官是啥属性。 向弼当初考中乙科进士,初授官职仅从九品将仕郎、南海县尉。兜兜转转好几年,还给京朝官送过礼,这才升为从八品从事郎、西乡知县。 李含章的老爹,虽也是从八品,但人家是宣义郎。 从政郎只是选人。 宣义郎却是京官! 京官的升迁速度飞快,差遣跟品级没啥关系,便连从九品都能担任知州。 苏轼当年做密州知州,也就是个从七品京官而已。 “绝对不是俺指使的!”向知县再次强调。 白崇武咬牙切齿:“县尊定不可能做这种事,可那祝主簿却不好说,那厮本来就是招安的反贼。黑风寨盘踞多年,都只打劫过往商船,从不劫掠附近村落。县衙若无人指使,他们怎敢如此?” 向知县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猛拍大腿道:“俺早就觉得,那厮不是良善之辈,如今果然贼性难改!” “请县尊做主啊!”白崇武哭嚎道。 向知县赌咒发誓道:“俺一定会为民做主,绝不容贼寇为祸一方。只是……祝二拥有官身,不能立即将他拿下,须得秉明朝廷方可施为。” 明知道向弼在拖时间,但这话也没有错,确实不能随意处置主簿。白崇武退而求其次道:“请县尊聚集乡兵,清剿黑风寨那个祸患!” 向知县猛拍大腿道:“当剿,匪寇必须剿。” 白崇武又说:“不能全用尉兵,祝二兼着县尉,他跟贼寇有勾结。要么用保甲乡兵,要么请州里出巡检兵。” “可行,招募保甲乡兵,临时充作弓手!”向知县连忙表态。 宋代有两套类似警察的制度,一套叫巡检司,一套叫县尉司。 巡检司不是每个县都有,在人口不稠密的地方,两三个州才共有一个巡检司。而靠近京城的地方,一个县就有一个巡检司。 向知县如果请调巡检兵,就得惊动知州那边,等于事情彻底闹大了。 知县不是县令能比的,拥有一定的募兵权力,向知县说:“俺明日就下令,各乡选出八十甲丁,县衙再选二十尉兵,二百六十人可够了?” 白崇武说:“若是不够,上白村可募兵五十。村中横遭劫掠,家家披麻戴孝,村民已与那些贼人不共戴天!” “如此定可破贼。”向知县说道。 他又让仆人取来银钱,硬塞到白崇武手里,算是私人掏给白家的抚慰金。 好不容易把白崇武打发走,向弼枯坐在树荫下发愣。 他此刻欲哭无泪,今年的政绩考核,是肯定无法过关了。 剿匪要花钱的,地主们摊派了钱粮,又怎么可能老实交税? 一个知县想要升迁,至少连续三年交足赋税,税额不满那就啥都别想了。 但那李通判正是负责催税的,得罪此人,交了也等于没交。须得先剿灭山贼,上给州判交代,下安乡绅之心。 “祝二这混账,怎不自己去死!”向知县越想越气。 他才不管是不是祝主簿指使的,反正得拿一个人顶缸兼撒气,而反贼出身的祝宗道就是最佳人选。 怎么办? 怎么办? 向知县心烦意乱,起身走来走去,猛然间灵光一闪:自己想不明白,可以请人指条明路啊。 “把白押司请回来!”向知县吩咐奴仆说。 片刻之后,白崇武去而复返。 向知县也不装了,开门见山问道:“令尊可有良策,帮俺摆脱困境?” 白崇武低头说:“黑风寨的不是山贼。” “不是山贼是什么?”向知县疑惑道。 “是反贼,”白崇武详细说道,“那祝宗道被迫招安,却始终贼心不死,勾结匪寇想要造反。就连李通判家的郎君,也被反贼所伤。县尊奋不顾身,率领乡兵英勇平乱,最终将反贼悉数剿灭,祝二这反贼头子也畏罪自尽!” 向知县听得瞠目结舌。 白崇武继续说道:“西乡县兵连祸结,百姓苦不堪言,可请求朝廷减免赋税。否则催税太过,必然再起民乱。” 向知县沉默了。 他只有这一个选择,让祝主簿来背黑锅,既可立下安民平乱之功,又能免受催税不利之责。 自己治下出现反贼,也可以推给前任、前前任知县。 是前前任知县逼反的祝宗道,是前任知县招安的祝宗道。如今这厮降而复叛,向知县虽有小责,朝廷却也没理由怪罪。 穷山恶水出刁民,向知县是真被这群刁民吓到了。他站直了整理衣襟,朝白崇武拱手作揖:“多谢令尊赐教,向某人感激不尽!” …… 祝宅。 “白宗望没死?”祝主簿问道。 小白员外说:“确实没死,只他老娘被吓死了。” 祝主簿又问:“可曾厮杀过?” 小白员外说:“俺也不是太清楚,消息乱得很。有说山贼死了几十个,有说村民死了上百个。俺派人去黑风寨打听,却没获准进山。那里的匪民个个惊慌,恐是出了大事,估计寨主杨俊非死即伤。” “那便好!” 祝主簿竟然拍手大笑:“黑风寨损兵折将,必然容易攻取。待俺点齐兵马,一举破了寨子,岂不是大功一件?到那个时候,俺威风凛凛,哪个衙吏敢不听话,哪个地主敢不交税?” 这厮心肠歹毒,纯粹把土匪当枪使。 能杀死老白员外最好,若是失败,就转而向土匪开刀。 小白员外陪笑道:“祝相公妙计。” 祝主簿说:“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等破了黑风寨,官府自当编户齐民。黑风寨周边的好田,低价卖给你一些,俺也要一些,剩下的送给知县。” 小白员外说:“俺想要茶山。” 祝主簿道:“茶山不给知县,俺分七成,你分三成。” “相公仁义!”小白员外大喜。 如果不是李含章被土匪杀伤,恐怕还真遂了祝宗道的心意。因为他兼着县尉,剿匪是他的本职,可以全权操作此事。 翌日,祝主簿被向知县叫去。 向知县见面就问:“你可知上白村被山贼劫了?” 祝主簿一副惊讶表情:“哪里来的山贼,竟吃了熊心豹子胆。” 向知县说:“现下都在疯传,说你勾结匪寇。” “绝无此事!” 祝主簿义愤填膺道:“请县尊允俺募集乡兵,即刻去剿灭匪寇,如此方能证明俺的清白。” 向知县说:“你就不必去了。” 祝主簿猛地站起,拱手请缨道:“俺是主簿,带兵剿匪乃职责所在,不可因几句谣言而束了手脚。县尊,俺若不亲自把贼剿了,岂非一直背着勾结贼寇的污名?还请县尊务必成全!” 向知县幽幽发问:“伱可知,李通判家的郎君,前日里就在上白村做客?他全身六处受伤,差点就死在贼人刀下。他还审了俘获的贼人,那些贼人说,是俺跟你暗中指使的。” “李……李通判家的郎君?” 祝主簿直接傻眼,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通判的儿子去过白家。 向知县叮嘱道:“剿灭匪寇之前,你就留在家中,不可随意走动。俺也知你是清白的,自会给你求情。你若胡乱走动,万一剿贼失利,就有更多闲言碎语,说你暗中向贼寇传了消息。到那时,便连俺也保不住你。” 祝主簿还想要辩解,可嘴巴张了张,又把话给咽回去,好久才憋出一个字:“是!” 洋州的通判,对祝主簿而言,那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祝宗道脚步踉跄走出县衙,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可他却感觉背心阵阵发寒。 怎么会这样? 李通判家的郎君,怎么会去白家做客? 0057【应征弓手】 虽然刚刚经历了匪灾,农活却还得干下去,总不能让麦子烂在地里。 家中有亲人遇难的,只能尽快埋了。 只有一个好消息,催头不再整天催税。 村民那点税算啥? 白家才是被摊派得最多那个! 老白员外想借此时机,把不合理的赋税给赖掉,他笃定了向知县肯定配合。 “相公,婚期要不要改日子?”沈有容问道。 朱国祥说:“恐怕须得推迟,官府正在募兵剿匪,指不定哪天就要去打仗。” “唉……” 沈有容一声叹息。 她家就种了一亩麦子,如今已全部收割,新收的还要晒几天才脱粒。 清闲下来,农活不多,每日只晒晒麦。 正是结婚的好时候,却被匪患给耽搁了,沈有容着实痛恨那些贼人。 忽然院外来了个村民,正是想投做客户的吴二,他吞吞吐吐道:“朱相公,俺……俺的地不卖了。” “快进来坐。”沈有容邀请道。 吴二颇不好意思:“俺就不坐了,还有农活没干完。这两天也没再催税,俺想等等看,指不定能糊弄过去。” 朱国祥安慰道:“不卖地最好,留着自己种,都是村中邻居,莫说那些见外的话。” “那……那俺走了。”吴二说完就跑,生怕朱国祥纠缠。 就算只剩半分希望,谁又愿卖土地呢? 沈有容拿起竹耙,来回翻动打好的麦子,朱国祥则回屋去编写教材。 等灭掉山贼,村学也该开课了。 不多时,朱铭回家,径直朝屋里走。 朱国祥放下毛笔,问道:“报完名了?” 朱铭说:“只是在白家登個记,真正报名还得去县衙。” 朱国祥好奇道:“这算什么武装?团练?乡勇?” 朱铭说:“暂编弓手。” “你又不会射箭。”朱国祥道。 朱铭解释说:“弓手不是弓箭手,你可以理解为警察部队。每个县都有,交给县尉管理,平时负责维持地方治安,遇到外敌入侵还得参军打仗。” “给工资不?”朱国祥问。 朱铭好说道:“以前属于轮差,三等户的青壮,轮到了必须去。后来改为招募,工资发得不多,靠灰色收入为生。平时除了抓贼捕盗,基本都在干城管的事,敲诈勒索也玩得很溜。” 朱国祥瞬间无语,靠一群城管去剿匪,简直就是在瞎扯淡。 朱国祥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有一天要造反,官府也是募集弓兵来平乱?” 朱铭点头说:“对,不管啥保甲兵,又或者什么乡勇,都会统一暂编成弓手。知县和弓手搞不定,才会调动州城那边的巡检兵。至于巡检兵嘛,又叫土兵,比弓手强不到哪里去。” 朱国祥感慨:“难怪造反的那么多,地方官根本就没有平乱能力。” 朱铭说道:“州里还有厢军和乡兵,除了挨着边疆的地方,全都是一些样子货。厢军几乎已经成为杂役,乡兵本身就是以务农为生。” 接下来,朱铭每天都上山,向张广道学习枪棒,宝剑厮杀总不如长柄兵器的。 可惜没有弓箭。 按照宋朝的正式法律,弓箭不属于违禁品。可是历任皇帝,却还有各种补充条款。 就拿弓手来说,北宋中期允许自备刀枪弓箭,但……川陕各路(四川加汉中)除外! 汉中的弓手都不准拥有弓箭,老百姓自然就更不行。 又过数日,村民不再那么忙碌,弓手们终于开始集结。 包括山上的茶户在内,全村募集壮丁50人,有兵器的全部自带兵器。 不少村民,把子弟送到江边,哭哭啼啼告别。 朱铭不喜欢这种气氛,嬉皮笑脸道:“朱院长,你怎么不哭?” “你那么贼精,肯定没事,该哭的是山贼。”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铭哈哈大笑:“这话说得好。” 古三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老古也没说话,只是拍拍儿子的肩膀,然后将那把眉尖刀塞过去。 “上船咯!” 白家那条客船塞不下,又安排了两条小船,都是山贼留下的主力战舰。 白胜却是个话痨,登船之后,叽叽喳喳找旁人聊天。 “你兴奋个甚?”朱铭问道。 白胜高兴道:“俺听说,去了县里要操练,可以学到战阵本事。” 朱铭当即给他浇了一头冷水:“伱觉得县里有人懂打仗?” “没人懂吗?”白胜惊讶道。 朱铭不再说话。 白胜又扭头问张广道:“真没人懂打仗?” 张广道说:“估计没有。” 白胜顿时垂头丧气。 三船离岸,逆流而上。 这里的江水流速不快,朱铭仔细观察两岸山势,顺带欣赏着沿途美景。 他也有点小兴奋,终于能看到古代的县城了。 没过多远,就驶入汉江的支流,在下午时分抵达县城。 西乡县城够小的,城墙还不到四米高,朱铭觉得自己造反时,应该能够很顺利攻下。 城门处设有栏头,那是收税的地方。 进城不用交税,出城却得给钱。 只要带了货物,税款在百文以下,都得乖乖缴纳出城税。至于百文以上,另有收税的地方。 跟随众人进城,朱铭一路观察,很快大失所望。 以前看低成本古装剧,县城又小又破,朱铭还觉得扯淡,如今发现居然很真实。 两层楼的建筑都不多,不仅城外有大片茅草屋,就连城内也有茅草屋存在…… 不知道开封长啥样,穿越一回,朱铭很想游览清明上河图。 弓手校场设在北城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部分弓手,都是乡间强征而来,一个个愁眉苦脸,仿佛在等着过奈何桥。 当然,也有例外。 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然骑着一匹马,此刻正在校场里打马飞奔,不时发出怪叫炫耀自己的骑术。 又有几个年轻人,冲着那骑马之人吹口哨,个个袒露上身露出刺青。 一群浪荡子! “这谁啊?”朱铭颇为好奇。 张广道说:“陈子翼。” “什么来头?”朱铭问道。 张广道说:“没啥来头,乡绅家的子弟,学过些枪棒,喜欢结交好汉。” 说话之间,陈子翼骑马奔来,指着张广道说:“你这贼厮,被官府通缉数载,竟然还敢来做弓手。” “俺从良了。”张广道没给好脸色,估计两人不怎么对付。 陈子翼飞身下马:“来来来,且比划几招,上回没分出胜负,这次看谁的枪棒了得。” 张广道说:“你更了得。” 陈子翼却不放过:“比了才知晓。” 张广道重复道:“你更了得。” 眼瞅着无法交手,陈子翼兴致大减,再次骑上马背,冲着那些愁眉不展的弓手喊:“莫再丧气,看俺镫里藏身!” 只见这厮加速冲锋,忽地向右倾倒,整个身体拳曲在马鞍一边。随即伸直手臂向下,指尖始终距离地面一两公分,以此彰显自己的平衡能力。 “哥哥好本事!” 几个浪荡子欢呼喝彩,他们全是主动报名的。 如果放到现代,估计是一群鬼火少年,整天吃饱了撑的瞎闹腾。 朱铭却看得眼热,待陈子翼停稳之后,快步走过去结交,嗯……顺便找个免费的马术老师。 “朱铭,字成功,请教好汉尊姓大名。”朱铭拱手说。 陈子翼拱手回礼:“陈子翼,字于飞,诨号飞天雕。阁下可有诨号?” 朱铭说:“没有。” 陈子翼看向朱铭手里的宝剑:“可是精通剑术?” 朱铭说:“祖上传下的剑,一直没能拜师学艺。兄台骑术精湛,怕是寻遍洋州都找不出第二个。我家也有一匹马,能否跟着兄台学几招骑术?” “哈哈哈哈!” 陈子翼放声大笑,马屁拍得他好爽,当即拍着胸脯说:“别的俺不自夸,只说这骑术,寻遍洋州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来来来,俺便教你!” 这厮性情豪爽,当即就把缰绳交给朱铭。 朱铭翻身上马坐好,还没骑着向前,就听陈子翼喊道:“踩镫时只用前掌,你这样是在找死!” 额……朱铭有些发窘,他骑马杀了恁多山贼,居然连基础动作都有问题。 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就这样在校场练起来。 白胜颇为羡慕,追着他们跑,恨不得自己也能骑骑。 一直练到傍晚,终于有人来放饭,顺便把兵器也发下去。 不用排队领取,就跟菜市场一样,自己过去随便挑拣。 居然还有弓弩。 朱铭惊喜的捡起一把,看了两眼又扔回去,他娘的,弩机都已经锈坏了。 再看其他兵器,全部锈迹斑斑,估计从来没有维护过。 难怪很多弓手,都选择自带武器,用官府发的玩意儿打仗,纯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0058【退休文吏来练兵】 可能是知县和押司关照过,当晚的伙食很丰盛,不但白米饭管饱,而且菜里还能见肉。 住宿条件则异常糟糕,校场本来就不大,营房更是少得可怜。 朱铭跟另外三十多人,挤在一个大通铺里。 如今已是农历五月底,晚上也显得闷热。几十个男人的汗臭味,还有那脚丫子味道,把朱铭熏得直作呕,过了好一阵才稍微适应。 早晨起床,不知到哪里去洗漱,官府甚至没安排个送水的。 伙食也变差了些,米饭是糙米饭,菜里油星子都难见。嚼着嚼着便咔咔作响,却是饭里的砂子没淘干净。 某些衙吏胆大包天,竟在知县眼皮底下,克扣弓手的伙食费! “这等猪食,怎吃得下?”陈子翼扔掉饭碗,翻身上马说,“跟俺去外头吃胡辣汤!” 这厮不顾军纪,骑马就走,居然没人拦他。 一群浪荡子,嬉笑打闹追上去,他们没有坐骑,怪叫着让陈子翼跑慢点。 朱铭全程旁观,就感觉很无语。 同时又很欣慰,如果大宋的地方武装,都是这幅鬼样子,自己今后造反会顺利得多。 囫囵咽下早饭,接下来便无事可做。 弓手们三三两两坐在校场,聊天吹牛扯淡,有的干脆直接躺下睡觉。 一直到正午时分,陈子翼带着浪荡子们回来。 又过半個时辰,向知县终于来了。 同来的还有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坐在竹舆上。轿夫把他抬上高台,落轿放定,老头儿也不起来,就那样坐在知县旁边。 弓手们陆续过来集合,队伍排得乱七八糟。 向知县开始训话了:“诸位都是乡中勇士,而今匪寇作乱,还得仰仗大夥为民除害。今日,俺请到了房老先生。老先生年轻时,做过洋州兵案孔目,精通战阵之法,必可操练出骁勇士卒……” 朱铭听得直翻白眼,已经无力吐槽了。 唐末五代,藩镇遍地,无论文武官员,都培养提拔幕僚做事。 到了宋初,地方官依旧有大量幕僚掌握实权。朝廷为了中央集权,就把这些幕僚官变成正式官吏,相当于明清的师爷群体有了编制。同时,严禁地方官私聘幕僚,知县这种级别的连个师爷都没有。 孔目官就属于转正幕僚,实质为掌管文书的吏员,放在明清两代叫做“挂号师爷”。 让一个退休文吏来练兵? 只能说,向知县很有想象力。 待向知县训话完毕,这位老朽不堪的房孔目,总算慢悠悠站起:“选兵先选将,自负勇力者,皆可上前听用。” 兵头头待遇更好,为了吃上白米饭,瞬间就有数十人站出。 房孔目扫视一眼,指着古三说:“你且过来。” 古三立即上前,他能第一个被选上,皆因手里提着把眉尖刀。 向知县低声说了两句,房孔目微笑点头,又选中陈子翼和朱铭。 房孔目再次坐下,发话道:“其余人等,角抵为戏,获胜者可做头领。” 于是开始抽签,两两一队,相扑比赛。 初时朱铭感觉很滑稽,但见众人皆无异议,而且还表现得兴致盎然。就连那些被强征来的弓手,都散去脸上愁容,大声呼喊着喝彩助威。 朱铭懂了。 看似儿戏的选将方式,其实属于最优解。对付一群山贼,用不着那么正规。有勇力者即可为将,而且当场公平比赛,还能提振弓手们的士气。 原本散漫消沉的校场,因为相扑选将,瞬间变得热闹非凡。 特别是张广道上场时,他抓起对手的腰带,直接给扔出圈外,所有弓手都欢呼起来。 比赛结束,房孔目问古三:“你是怎的跟脚?” 古三回答说:“俺是茶户。” 房孔目心中有了计较,当场宣布道:“弓手共计332人,且暂编为三都。陈子翼为一都都头,朱铭为二都都头,张广道为三都都头……” 紧接着,又任命副都头、十将、将虞侯、承局等职务。 朱铭这个都头,手下约有一百人。 配给他的副都头叫方言,浪荡子中的一员,胸口还纹着老虎刺青。虽然体格比较健壮,但吊儿郎当的,明显比朱铭还不靠谱。 房孔目还真会战阵之法,估计是以前看别人练过。 他此刻编练的,是北宋晚期流行的衙教阵队法,五人一伍,五伍为队,五队为阵。近战兵在前,远战兵在后,以鼓声作为指挥。 编着编着,房孔目有些尴尬。 他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很快就发现人数不对,而且弓手们缺乏远程武器。 这咋办呢? 凉拌! 干脆也不管什么阵法了,75人一队,排成矩形队列。剩下的士兵,作为预备队和扛旗、击鼓人员。 “兵将已点齐,阵法也列好,剩下的尔等自行操练。”这老东西居然溜了。 连旗令、号令都不教,估计是他自己也不会。 而向知县对此竟很满意,跟着房孔目一起走,两人结伴去县衙喝酒。 留下一群弓手,大眼瞪小眼愣在原地。 朱铭率先开口:“他们只是耍嘴皮子,我们才真个要上阵厮杀,大小将官且过来合计合计。” “朱兄弟说得对,”陈子翼附和道,“俺就觉得,那老孔目根本没打过仗。” 在校场里选了块空地,一群“将官”开始认真讨论。 白胜也得了军职,被任命为十将。 如果换做正规军,十将大概能统率百人,乃是真正的百人将,也可以理解为连长。但在这临时编练的破队伍,他手底下仅仅只有十个兵。 所有弓手当中,张广道是最想踏平黑风寨的。 他迫不及待说:“五伍编成一队,这种阵法不适合攻山。黑风寨俺熟得很,也晓得山贼怎样对付官兵。江边的十多户农家,皆为山贼岗哨,官兵一旦出现,就有人进山报信。山寨附近,还有许多农民。贼寇得了消息,就会召集青壮进寨,老弱妇孺则逃去深山。他们到时候死守山寨,上山的路又只一条,官兵人数太多根本展不开。” “上山的路有多宽?”一个叫赵岗的十将问。 张广道说:“最宽处,能并排站四五人。最窄处,就只能站一两人。” 古三嘀咕道:“这可难打得很,山贼若在最窄处,随便垒一道腰墙守着,咱再多人也杀不过去。” 陈子翼问道:“就不能从别处爬上山?” 张广道说:“很难,山势实在陡峭,但也可以试试。” 朱铭虽然实战经验匮乏,讲起理论却一套一套的:“上兵伐谋,最好能不战而胜。张三哥在寨中可还有亲信?” “恐怕……都被害了,”张广道有些伤感,“就算还有人活着,也只可能是山下农户,头目以上的肯定没了。江边的田家兄弟,也跟俺谈得来,但他们没法里应外合。” 朱铭又问:“那寨主杨俊已死,杨英能压住众贼吗?” “他压不住的,”张广道推测道,“但如果官兵去剿,山贼们多半会抱团。山贼头领和头目,都在山下有田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愿逃跑,也不愿投降官府。” 朱铭笑道:“那便在攻山时喊话,山贼喽啰只要投降,就可既往不咎,给他们编户齐民。山贼头目若是投降,可饶其不死,立功者还能保住田产。至于山贼头领,谁能生俘或斩杀杨英,也能活命保住其田产。” 陈子翼拍手赞道:“就该这般用计,山贼必定内讧,临阵倒戈者不知凡几!” “还得俺们能打,”一个浪荡子虞侯,指着远处那些弓手说,“看看都是怎样孬兵?这等士卒去剿匪,别说让山贼内讧,恐怕还要被山贼笑话。” “须得练兵,”陈子翼道,“还有,再弄点像样的兵器,官府给的兵器不堪用。” 朱铭说道:“我倒有一套阵法,适合在狭窄地形作战,还能缓解兵器不足的难处。” 陈子翼有些不信,问道:“朱兄弟这般年少,难道还入过行伍?” 穿越之后,朱铭确实显得太年轻,在陌生人面前很难有说服力。 朱铭必须拿出实际效果来,他拍胸脯说:“给我两天时间,把阵法操练出来,到时再比划比划。若是可行,便依我的法子。若是不行,就依你们的法子。如何?” “这个好说!”陈子翼当即答应。 张广道趁机帮朱铭树立威望:“俺相信朱兄弟有法子,之前山贼夜袭,他一人一剑,便斩杀十余个贼人。” 此言一出,众皆惊讶。 白胜非常伶俐,当即转身大喊,把上白村的弓手叫来作证。 都是同村的,自然要可劲儿吹。 更何况,朱铭当晚斩杀山贼,等于是整个上白村的救命恩人! 不管当时在没在场,他们都一口咬定,自己亲眼见到朱秀才杀贼。 古三也配合说:“黑风寨的寨主杨俊,便是死在朱秀才剑下。” 如此多的弓手,众口一词称赞朱铭,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陈子翼拱手说道:“果真是好汉,俺差点看走眼了。等灭了那些山贼,朱兄弟可去俺家做客,每日骑马射箭、耍弄枪棒,岂不快哉?” “陈家哥哥相邀,定是要去的。”朱铭拱手回应。 “哈哈哈哈!” 陈子翼放声大笑,过来跟朱铭勾肩搭背,对那些浪荡子说:“俺又结识一条好汉。尔等可要记住,今后见了朱兄弟,便如见了俺一般,万万不可怠慢!” “不敢,都是自家兄弟。”浪荡子们连忙表态。 0059【西乡县真的黑】 祝宅。 那天前往黑风寨,说服杨俊劫掠的大胡子,此刻正在汇报消息:“各乡征募弓兵三百余人,刀枪弓箭不齐,也未经历过战阵。知县又请了个老朽文吏,负责操练那些弓兵,恐怕不易攻破贼寨。” “让文吏来操练弓兵?”祝宗道听得发笑。 大胡子又说:“县衙未见异动,咱们的人,也没有遭到刁难,向知县昨日只跟那老吏喝酒。” 祝宗道皱眉道:“俺任命的贴司,也没被白崇武刁难?” “没有。”大胡子说。 祝宗道摇头道:“不对劲,太反常了,他该趁机弄俺的人,啥都不干恐怕有鬼。” 大胡子猜测道:“会不会是,向知县要对大哥下手了?” 祝宗道冷笑:“俺是主簿,是做官的。便把杨俊、杨英抓了活口,供出俺派你去传话,咱也能推得一干二净,说那是贼寇在血口喷人。” “可李通判家的郎君,被山贼所伤,”大胡子提醒道,“如果通判与知县勾结,硬安大哥一个罪名,恐怕……” 祝宗道瞬间沉默。 他是反贼洗白上岸,尝足了做官的甜头,轻易不会弃官逃跑的,心里总是抱着几分侥幸。 哪像以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棍一条想干啥干啥。 一旦穿上了鞋,就得加倍爱惜,别说把鞋脱了扔掉,就连弄脏了都觉心疼。 大胡子说:“若真要对咱们下手,恐怕弓兵练成之后,不是去攻打黑风寨,而是先来围住大哥的宅子。” 祝宗道还是不肯相信,一个劲儿摇头:“想捉拿俺,哪用得着练兵?” 真就是利令智昏,祝宗道舍不得官帽子,智商已快下降到负数。 他明知大胡子说得有理,却死活不愿相信。 虽然不信,却也得防一手。 祝宗道吩咐说:“这段时间,弟兄们不要乱走,都带着兵器来俺家。” 这厮曾经的部下,招安时悉数被打散,孱弱的被安置在各個村落务农,强壮的则被送去洋州做厢军。 厢军辛苦,陆续逃了一些,回来投奔祝宗道。 祝宗道正好缺心腹人手,于是开始乱来,斯文点的塞去做文吏,莽撞点的塞去做皂吏,啥都不会的塞进县尉司做弓手。 也正因坏了规矩胡乱塞人,才跟老白员外矛盾激化,搞出现在这么一堆烂摊子。 …… 县衙,内院。 向知县问道:“他还不畏罪潜逃,是俺做得不够明显吗?” “不如,派几个力手监视祝宅,故意让他发现怎样?”白崇武建议道。 向知县点头说:“也可。” 两人的谋划,就是把祝宗道吓跑。 一旦逃跑,即可认定为畏罪潜逃,这比强行挪置罪名容易得多。毕竟主簿也是官,搞得太出格不好,直接抓捕属于最后的手段。 因此,勒令祝宗道待在家里不准乱走,在不动祝宗道亲信文吏的同时,又把祝宗道的心腹弓手给排斥,不让那些弓手参与剿匪行动。 三管齐下,就差没有明说了。 阴险狠辣的祝主簿,居然一副看不懂的样子,这大大出乎向知县和白崇武的预料。 “相公,卢官人求见。”老奴过来通报。 向知县问:“哪个卢官人?” 老奴回答:“城西做生意那个。” “一个买扑商贾,也敢跟俺称官人,”向知县冷笑道,“先让他等着!” 白崇武说:“县尊既然有客来访,职下就先行告退了。” 向知县道:“也可。” 白崇武躬身离开内院,半路遇到那位卢官人。两人互看一眼,白崇武略微点头,卢官人拱手致意。 卢官人,是西乡县首富! 黑风寨的赃货,经小白员外转手,就是通过卢官人卖出去的。 与此同时,老白员外家的茶叶,每年也有一部分,通过卢官人走私进入市场。 这么说吧,就如今的川茶榷禁制度,再加上茶马司官吏盘剥,种茶的不搞走私早他娘破产了。 卢官人从容淡定的走进内院,见到向知县瞬间变得惶恐:“请县尊饶恕则个!” 向知县满脸微笑,语气和蔼道:“卢官人何必如此,快快坐下说话。” 能成为一县首富,怎么可能没有官方背景? 更何况,卢官人还是买仆人(承包商),没有当官的罩着绝不可能中标。 这类富商,向知县不愿得罪。 卢官人躬身作揖:“县尊容秉,祝主簿与那山贼勾结,强逼着俺为山贼销赃。俺是守法商贾,万不敢做这等事,可受人逼迫实在不能抗拒。” “竟有此事?” 向知县一脸惊讶,心里却在琢磨,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 卢官人又说:“黑风寨的贼赃,是经下白村白宗敏之手,被祝主簿强行卖给俺的。” “好啊,白宗敏竟也跟贼人勾结!”向知县终于明白了,老白员外的胃口真大,想干翻祝主簿不说,还打算把小白员外给搞死。 这是一鱼三吃? 卢官人继续说道:“白宗敏还走私茶叶,也被祝主簿硬塞给俺。姓祝的抽成太凶,俺便私卖禁货,却也没有半分利润,还请县尊务必做主!” 向知县开始沉思,而且心里痒痒的,自己要被拉拢腐化了。 这感觉真好!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面对严酷的茶叶榷禁,川陕各路早已形成走私体系。 祝宗道兼任着县尉,不但负责捕盗,而且负责缉私。 按照惯例,本地商人走私茶叶,都是要暗中孝敬县尉的。 怎奈祝宗道把手伸得太长,不满足于那点孝敬钱,居然亲自下场抽成。 虽然抽得不多,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但卢官人已经极为不满。 这次被老白员外说服,他不介意顺水推舟,送那祝宗道一程。顺手再帮老白员外,把仇人小白员外给干掉。 他还能为李含章出口恶气,借机搭上李通判那条线,走私货物过洋州时,便能轻轻松松通关——这才是重点! 同时今后的走私,也给向知县孝敬一笔,让知县大人与士绅商贾融洽相处。 走私茶叶嘛,损失利润的是茶马司,关李通判和向知县屁事儿,他们巴不得能白捡孝敬钱。 向知县捋着胡子,佯作怒状:“此事俺已知晓,卢官人遭受逼迫,半文钱也没有赚到。黑风寨要剿,祝宗道和白宗敏也要抓!” 卢官人提醒说:“这两人勾结贼寇造反,顽固拒捕,合该丧命!合该……丧命!” “确实。” 向知县猛觉背心发凉,这西乡县实在太黑了。 一个二个,动辄要人性命,他怕自己哪天也被人给弄死! 其实大家还是很讲规矩的,是祝主簿首先坏了规矩,那就别怪他人彻底撕破脸皮。 不管是县中富商,还是乡下士绅,都想寻求安稳,最守规矩的恰恰是他们,同时也最讨厌祝主簿这种莽撞愣货。 和和气气赚钱不好吗? 向知县打发走这位首富,亲自前往弓手校场,他决定不再等祝宗道畏罪潜逃,直接带着弓手去把宅子围了捕杀。 “聚兵!” “当当当当!” 铜锣敲响好半天,弓手却聚不齐,朱铭和张广道这两位都头都不在。 向知县有些愤怒,厉声斥责道:“本县聚兵,三个都头,两个不在,还有没有半点军纪?” 陈子翼上前说道:“县尊,衙里下发的兵器不堪用,朱、张两位都头,亲自带人制作兵器去了。” 向知县瞬间无话可说,他昨天也看见了,全是一堆破烂玩意儿。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朱铭终于带人回来。 一百多个弓手,有人扛着竹子,有人拿着锅盖,倒更像是忙着煮饭的伙头兵。 “这便是尔等的兵器?”向知县质问道。 朱铭拱手说:“只能凑合着用,砍竹子,买锅盖,都是我们自己贴钱,县尊能否拨些钱款给补上?” 向知县见识过朱铭的学问,心里已把他当同道中人,点头应许道:“回头俺让人把钱送来。你们三个都头,且过来仔细商议大事。” 朱铭、张广道、陈子翼,立即聚到向知县身边,其余弓手被打发得远远的。 向知县低声说:“俺已查明,本县主簿祝宗道,暗中勾结匪寇,私藏兵甲意图造反。尔等这便随俺去抓人,若遇拒捕,务必格杀!” “遵命,务必格杀!”朱铭抢先说道,“杀”字还特地加了重音。 向知县微笑颔首:“孺子可教也。” 果然是读书人啊,跟咱是一路的,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明说。 0060【孬兵智将】 “过来领兵器!”朱铭喊道。 弓兵们纷纷聚拢,手里没有像样武器的,很快领到竹子和锅盖。 然后,众人看着手里的家伙什,集体陷入了奇妙的沉默。 “嫌这些东西没用?” 朱铭把两个锅盖手,拉到前方排列站好,又让两个持竹子的站在其后,再对陈子翼说:“陈都头能否出手,试试他们新领的兵器?” 陈子翼根本没当回事儿,乐呵呵道:“那俺便试试。” 朱铭又对那四个弓手说:“拿锅盖的,护住身后友军。拿竹子的,径直往前戳即可。” 双方站定,陈子翼手持长枪,大大咧咧说:“来吧!” 两名锅盖手显得畏畏缩缩,那两個持竹子的却有底气,因为他们手里的竹子足够长。 “杀!” 两根三米多长的毛竹,前端还有分叉的尖锐枝丫,朝着陈子翼一阵乱捅。 陈子翼本欲挺枪上前厮杀,但那些竹枝太烦人,稍不注意就要糊他脸上。而且尖溜溜的,一糊就是几条血沟子。便是竹子的最前端,也被削得尖尖的,戳到咽喉极可能造成致命伤害。 他下意识往后退,然后侧绕,想要贴近了攻击。 两个锅盖手,跟随陈子翼的移动而转身,此时心中也生出勇气,始终保护着身后的队友。 陈子翼只能加速绕行,竹子太长,且未经训练,很快就被他绕后成功。 枪身扫击命中,陈子翼获得胜利。 朱铭问道:“陈都头,若是上了战场,可有地方让你这般绕?你一个人能绕行,若带着士卒,还能保持队型绕走吗?” 陈子翼摇头说:“恐怕不易。” “便是有精锐士卒,快速整齐侧绕,”朱铭走到弓兵身边,“我在这里,安排四个长枪手。再于此处,让两人手持粪叉,推开敌人和兵器。锅盖手也改为刀盾手,你绕过来还有用吗?” 陈子翼想象着那种场面,突然就感觉很可怕。 朱铭介绍说:“此阵名叫鸳鸯阵,适用于山地、沟壑、水田等狭窄战场。若是战场更狭窄,还可一分为二,一阵变为两阵,唤作两仪阵。若是战场极为狭窄,比如到了田埂上,还可一分为三,唤作三才阵。当然,在稍微开阔的地形,根据形势变化,也可拆分为两仪、三才阵,纵队变作横队进攻。” 虽然还不明白具体怎样变化,但陈子翼心中已经服气。 眼前这姓朱的少年,虽然比自己小好几岁,可既能亲手斩杀山贼,又能排布阵法操练军队,绝非寻常好汉可比的。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朱铭对那些弓手说:“拿锅盖的在前,拿竹子的在后,有朴刀、梭镖、钎担的居中杀敌。你们且练几下。” 马上就要行动了,留给他们训练的时间不多。 熟悉基本打法就好! 鸳鸯阵最重要的是纪律,或者说,所有军阵都以纪律为依托。 有了纪律,才能真正进行配合。 否则平时操练得再好,打起仗来直接跑路,那就什么都白瞎了。 但一群临时招募的乡民,你跟他们谈什么纪律? 装备暂时也没弄齐,还得搞几块门板来,充作长牌抵挡弓箭。 再搞一些粪叉,充作镗钯使用。 大概训练了三十分钟,朱铭走到向知县跟前:“县尊,请问何时出发?” 向知县看着许多弓手,又有了新式阵法,顿时信心倍增:“此刻便动身!” 朱铭提议道:“不如等天黑之后,城门关闭了再去。” “天黑看不清,恐被他跑了,听俺的便是。”向知县执意如此。 朱铭献计道:“不如把姓祝的诱入县衙,埋伏刀斧手将他捉拿。” 向知县摇头道:“之前俺做了些事情,故意逼其遁逃,恐他已有防备。贸然邀请,他只不来还罢,就怕打草惊蛇跑了。” 朱铭听着有些无语,设计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动用弓手部队,只能问道:“姓祝的宅邸在何处?” 向知县说:“就在县衙附近,距离校场不远。” 朱铭说道:“不如大张旗鼓,佯称出城操练,以免把姓祝的吓跑了。可径直前往北城门,中途忽地杀去祝家。同时县尊亲往北门,勒令门卒关闭城门,防止姓祝的逃走,县尊坐在城楼运筹帷幄便可。” “此计大善!” 向知县越看朱铭越顺眼,按照这个计划,不但能麻痹祝宗道,还可保证知县的人身安全。 而且传出去也有面子,向知县不是怕死,是在运筹帷幄指挥全局。 朱铭又问:“祝家的宅院,一共有几道门?” 向知县说:“不甚明了,俺去过几次,只从正门进入。” 知县的随从说:“有三道门,一道正门,一道偏门,一道后门。若先往北,再去祝家,距离后门最近,距离正门最远。” 朱铭吩咐张广道、陈子翼二人:“我们三个,一人堵一道门。走最前面的,务必全速奔至正门。走最后面的,去堵截后门。走中间的,去堵截偏门。” “俺省得了!” 张广道和陈子翼同时拱手领命,不知不觉间,朱铭似乎成了他们的首领。 至于向知县的几个随从,分别跟在三位都头身边做向导。 “当当当当!!!” 铜锣敲得震天响,白胜被派去开道,扯开嗓门大喊:“闲人回避,向知县亲领弓手出城操练!闲人回避,向知县亲领弓手……” 祝宗道的手下,一直在暗中监视校场。 此刻见弓手们果然全部向北,并没有前往祝家宅邸,于是也不回去报信,只是一路悄悄跟着。 “成功贤侄,你带人在前方引路!” 向知县是真个怕死,而且颇为信任朱铭,命令朱铭率兵在前,自己乘坐竹舆跟上。 坐轿这个习惯,是他在西乡县养成的,滑竿更方便上山下坡。 北宋士大夫不流行坐轿,王安石、程颐等人主推,说坐轿子是“以人代畜”。皇帝也支持这种观点,勒令元老重臣、体衰病弱者才可乘轿,其余官员都应该骑马出行。 上行下效,就连商人也跟着学。有马的自己骑马,没马的可以打出租(马车、驴车、骡车)。 到了南宋,坐轿之风渐盛,一直延续到明清。 朱铭挎着宝剑,当即耀武扬威,呵斥路人道:“快快滚开,莫要挡了道路,县尊要去城外练兵!” 弓手们狐假虎威,也跟着大声吆喝,他们至今不晓得真相。 沿途所过,鸡飞狗跳。 这种情况,更加麻痹了暗中监视者。 拐过一条街巷,朱铭把白胜叫回,叮嘱道:“伱护送知县去北城门,保护好他的安全。” “朱大哥放心,包在俺身上!”白胜兴奋回答。 队伍继续前进,知县的随从低声提醒:“再往前走一阵,往左拐时就分开,那里杀向祝家最近。” 众人走得很慢,一路咋咋呼呼。 直到好几分钟后,朱铭猛然大喝:“随我杀贼!” 他率先奔跑出去,部下弓手愣了愣,一头雾水也跟着狂奔。 向知县则跳下滑竿,由白胜护着往城门跑。 向弼隔得老远就大喊:“有贼人,快快关闭城门!” 门卒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贼寇在城外,驱打门洞里的百姓,慌慌张张去关门落闩。 向知县从马道奔上城楼,已累得气喘吁吁,却还不忘装逼:“呼呼呼……搬……搬一把交椅来,俺就坐在城楼,且……且看儿郎们破贼。” 却说祝宗道派来监视的人,一直尾随他们向北走。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此人大惊失色。他不敢跟着弓手跑,只能折身回去,抄一条小巷走近路。 也近不了多少,等他回去报信时,朱铭已能看到祝家院墙。 “大哥,知县带人朝这边来了!” 祝宗道闻言猛地站起,面色狰狞道:“好个向弼,竟真要对俺下手。这鸟官,爷爷早不想做了,哪比得上做强盗快活!弟兄们,随俺杀出城去,寻个地方占山为王!” “哥哥去哪,俺就去哪!”众人纷纷呼喊。 曾经的反贼,招安后都已被安置,逃回来投靠祝宗道的,全是一些不安分的家伙。 算上祝宗道,共有二十六人。 县尉司也有少数精良兵器,全被他们提前挑走了,主要是手刀和环首直刀,也有两个手里拎着长矛。 祝宗道本人,可谓是全副武装。 他身穿一副皮甲,腰悬鱼头刀,背挂大弓和箭筒,手里还拄着把长枪。 在家仆惊恐的眼神当中,二十多人飞快行动,大摇大摆从宅邸正门出去。家中钱财不要了,甚至妻儿都不要了,因为更多的钱财、真正的妻儿,早被祝宗道暗中送去了乡下。 狡兔三窟,这个道理他懂。 “大哥,马来了!”一个手下牵马追来。 同样是去年那批纲马,杨俊留了一匹在山寨,朱铭在废茶山捡到一匹,祝宗道也暗中截留一匹。 祝家正门大开,祝宗道牵马而出。 这伙人刚刚走过门前石阶,便见朱铭带兵杀来。 此时祝宗道如果想逃,可以孤身骑马遁走,只关闭了最近的北城门,其他城门依旧敞开着生路。 但他一个人跑有啥用? 手下老贼也必须带走,否则今后就是光杆司令! 祝宗道看向那些拿锅盖和竹子的弓手,冷笑道:“半天也没操练过的农人,还敢上来找死,随俺去杀光官兵!” “止步,列阵!” 朱铭大声呼喊,军令全靠嗓门。 疾奔当中的弓兵,停下时已乱做一团。 “去通知张都头、陈都头,让他们别堵门了,全都带兵过来支援!” 朱铭一边派遣部下去求援,一边手把手的整理队伍。那些拿锅盖的,被他强行拖到最前方,其余弓手乱七八糟,已经来不及慢慢纠正。 祝宗道骑马奔出几步,突然勒马停止,瞄准朱铭一箭射出。 “举锅盖!” 朱铭嘶声大喊的同时,下意识闪身躲避。 也不知是他躲得好,还是祝宗道射得歪,箭矢从朱铭身边飞过,射中旁边一个梭镖手。 那梭镖手被射爆门牙,牙床都被撕裂一块,嘴巴里汩汩冒出鲜血。 巨大的冲撞力,让这人向后仰倒,就像是被箭矢射进喉咙。 周围的弓手惊慌莫名,本就乱糟糟的阵型,瞬间变得更乱了。 “冲啊!” 不待祝宗道射出第二箭,朱铭就身先士卒冲上去,麾下弓手见状也跟着冲。 奔跑之间,阵型彻底乱套,谁也顾不上谁,一窝蜂的往前跑而已。 0061【向青天】 祝宗道胡乱射出第二箭,便收弓举枪,打马朝前冲去。 在他想来,这种乱糟糟的新募弓手,连他以前造反时的杂兵都不如。自己纵马上前,身后又跟着骁勇老贼,必定可将对方一冲而溃。 “啊!” 惨叫声响起,这胡乱射出的一箭,随机命中了一个倒霉蛋。 但朱铭那边实在太混乱,只知道闷头往前冲,连谁被射中了都不清楚。此箭所造成的威慑力,反而还不如之前那一箭。 祝宗道悍然打马冲来,前排锅盖手吓得转身就逃,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那些手持毛竹的弓手,胆小者也扔下竹子逃跑,胆壮者则抬起竹子乱戳。 祝宗道的目标是朱铭,谁让朱铭为了鼓舞士气,选择孤身冲在最前方? 眼见一枪刺来,还隔得老远,朱铭就往侧方扑闪,他才不会傻到正面对抗。当祝宗道的长枪刺出时,朱铭已经逃到两米开外,连滚带爬回去捡弓手扔掉的竹子。 虽然弓手逃跑了许多,却还剩十多根毛竹,带着分叉的尖利枝丫,奋力朝着祝宗道乱捅。 根本不用祝宗道做出反应,他胯下战马就自动减速,不敢去撞那些尖利物。 祝宗道仗着手里有长枪,轻夹马腹向前。接下来的状况,有点超乎他的想象,那些竹子太长了,他根本挨不过去。 连续出枪拨开几根竹子,祝宗道被搞得手忙脚乱,胯下战马的脑袋还被竹枝刮伤。 无奈之下,祝宗道只能勒马后退,去跟身后二十多个手下汇合。 “贼人败了!” 朱铭终于捡起一根竹子,嘶声力竭的大吼道:“打死反贼头子,知县赏钱三贯!” “杀!” 听到有赏钱,而且还有三贯之多,弓手们瞬间士气大振,抄起家伙不要命的往前冲。 就连那些还没逃远的溃兵,也都折身回来,捡起武器朝前厮杀。 此刻敢于作战的弓手,大概还剩四五十个。手中兵器乱七八糟,拿啥的都有,锅盖手已经全把锅盖扔了,就近捡拾逃兵扔下的家伙。 祝宗道那边只有二十多人,虽然個个武器精良,却大部分属于短兵器。 双方交战起来,三米多长的竹子堪称神器,持竹作战的弓手犹如天神下凡。刚开始还只是乱捅,打疯了开始左右横扫,分叉出去的尖锐枝丫,一旦扫中敌人脸部,就能糊出好几道血口子。 那些积年老贼阴沟里翻船,瞬间被这无赖打法给整懵逼。 他们挥刀劈砍,却毫无作用,一分钟不到,个个脸上带伤。 有老贼被搞得怒火中烧,抬起左臂遮挡面部,不要命的冲过毛竹阵。后面手持梭镖、朴刀、钎担的弓手,立即抬起武器往外戳。 太惨了,最先冲进来的那个老贼,瞬间被两根钎担、两把朴刀、一杆梭镖命中。 当场就死得透透的! 祝宗道看得头皮发麻,知道今日无法获胜,连忙下达撤退指令:“风紧扯呼,快随俺出城!” 这货打马就跑,麾下老贼也跟着逃。 “贼寇败了!冲啊!” 朱铭再次大喊,扔掉竹子,拔出宝剑,迈步狂追。 数十弓手热血上涌,一窝蜂的追上去,各式武器轮番伺候,好几个老贼连咋死的都不知道。 幸好是刚刚入伍,他们还没学会割头请功,干死一个就去追下一个。 朱铭的追击速度最快,挥剑劈出,在贼人后背砍出血口子。接着不管不顾继续追,刚才那贼人受伤扑倒,被跟上来的弓手群殴致死。 祝宗道一边骑马加速,一边回头查看情况,感觉手下难以幸免,只能强忍悲愤独自逃跑。 “哒哒哒哒!” 却是陈子翼在偏门接到求援,扔下部众单骑追来。 他见祝宗道已经逃远,也顾不得跟朱铭汇合,连忙往南纵马冲进一条小巷。 这厮是个浪荡子,经常在县城玩耍,对街巷状况烂熟于心。 根据祝宗道逃跑的方向,陈子翼猜他定要从西门逃出。于是一路抄近道,连续穿过好几条小巷子,竟然抢在敌人前面到达西城门。 陈子翼朝着门卒大喊:“知县有令,关闭城门!” 门卒并未行动,而是狐疑的看向陈子翼,他们明显认识这个浪荡子。 陈子翼有些无语,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平时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候说话没有可信度。 眼瞅着祝宗道骑马奔来,陈子翼懒得再费口舌,弯弓搭箭开始瞄准。 这厮也是自带弓箭的! 可惜他骑术虽然高明,箭术却还差了些,被祝宗道轻松躲过。 “直娘贼,快快纳命来!” 陈子翼收回弓箭,持枪打马冲杀。 祝宗道见前方有人挡路,也端起长枪催马加速。 非常标准的武将单挑,可惜一个是贼寇,另一个是浪荡子。 两骑交错之间,祝宗道挺枪戳出,他练习骑术才几个月,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只见陈子翼身体侧翻,瞬间消失于马背上,正是那天表演的“镫里藏身”。同时借着冲刺速度,把手中长枪轻轻递出,枪尖准确戳中祝宗道的腰部。 祝宗道失去平衡,当即坠马落地。 他被摔得头晕目眩,刚刚挣扎着爬起,陈子翼已经打马回来,挺起一枪刺穿他的脖子。 搞出一堆烂事儿的祝主簿,竟死得如此干脆利落。 陈子翼跳下马来,走到尸体旁边蹲好,拔出短刀开始割首级。这项手艺他不熟练,割到骨头时还卡住了,只能像锯木头一样来回拉,拉出的创口血肉模糊。 “呕!” 陈子翼把自己给恶心到,趴在那里呕吐起来,缓了一阵又继续割,耽误好半天总算搞定。 接着解散祝宗道的发髻,用头发当作绳子,将首级绑在自己长枪上。 随即翻身上马,故意慢悠悠前进。 就像钓鱼佬捕得大货,扛着几十斤重的鱼,骑着电瓶车满街炫耀一般。 陈子翼的身体随着马背起伏,枪头的首级也摇晃不停。所过之处,路人惊慌跑开,跑远了又回头看稀奇。 “主簿祝宗道勾结贼寇作乱,蓄养私兵意图谋反,俺奉知县命令将其斩杀……”陈子翼昂首挺胸,大肆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 “杀得好!” “陈大郎好身手!” “陈大郎为民除害,端的是条好汉!” “……” 城中百姓不再恐惧,一个个交口称赞。 文吏不好替换,县尉司的弓手却可随意,祝宗道已将大半弓手换成自己人。 这些家伙是反贼出身,当上警察兼城管,早把百姓给害苦了。 他们作下的所有恶事,都被百姓算在祝主簿头上。此刻祝主簿被捕杀,哪还不人人称快? 听到老百姓夸赞自己,陈子翼跟吃了蜜一样,当场把嘴都笑歪了,扛着长枪浑身发飘,朝道路两旁的街坊左右拱手。 蓦地,这厮大声发问:“俺可是好汉?” “是好汉!是好汉!”老百姓疯狂呼喊道。 陈子翼又问:“俺可是浪荡子?”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这标签恐怕难以摘掉。 此时朱铭已带兵追来,见到陈子翼那人模狗样,当即哭笑不得的坐下休息。 陈子翼连忙打马上前,添油加醋道:“朱兄弟,俺早就料到,这贼厮要往西门逃。当即过街串巷走近道,险之又险,才将他拦在西城门内。俺又取出弓箭,一箭射得他心惊胆战。这便骑马冲杀,与那贼厮大战五十回合。却说这鸟人是反贼出身,端的枪法了得,一招蛟龙出海,杀得俺措不及手。俺也不是吃素的,反手一记鱼跃龙门……” 朱铭听得直翻白眼,那些弓手却心生仰慕,都觉陈大郎是一条好汉。 陈子翼说起来就没个完,开始一招一式还原现场,听他吹牛逼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张广道负责包围祝家后门,距离交战地点最远,等他带兵赶来时,陈子翼已经讲到第三十二回合。 “好死!” 盯着枪头那颗首级,张广道咬牙切齿。 讲到第四十回合时,朱铭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喊道:“陈都头,县尊还在等候消息,快快拿了首级去复命吧。” 陈子翼有些不舍,对街坊百姓说:“诸位乡邻,今日且先去复命,待俺改天再来讲完!” “同去,同去!”众人欢呼道。 无数百姓跟随欢送,就连那些普通弓手,也觉得脸上有光,挺直了腰杆大步行走。 向知县正在焦急等待,弓兵还没回来复命,他的几个随从已先跑去汇报。 听说祝宗道已死,向知县负手微笑,一副世外高人模样:“俺定下计奇谋妙策,贼寇果然手到擒来,尔等且随俺去迎接壮士。” 双方在县衙附近相遇。 铲除祝主簿这个祸患,老百姓都觉得知县是好官,纷纷欢呼赞叹,高喊着一声声向青天。 向青天乐得找不着北,身子都轻了几斤,整个人飘飘欲仙。 为民除害啊,救济苍生啊,再贪的昏官,也喜欢这种感觉,并且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等向青天乐得差不多了,朱铭才上前行礼说:“县尊,贼人已经悉数斩杀,没有放跑任何一个。我军受伤两人,皆被贼首弓箭所伤。” 向知县开怀大笑:“此乃大捷也,俱有重赏!” 朱铭又说:“贼首骑马逃走,幸得陈都头追击堵截。陈都头武艺超群,独自将那贼首斩杀!” 向知县上前握住陈子翼的手,赞叹道:“小小西乡县,竟也有如此猛士。” 陈子翼本来嘴碎多话,此刻却不知该咋应对,只一个劲儿的咧嘴傻笑。 一个知县,一个浪子,都成了英雄,可谓相得益彰。 朱铭来到向知县身边,低声耳语:“祝家已被围住,职下擅自做主,让弓手去搜寻违禁之物。财货并无多少,可能贼寇另有巢穴。有两个贼人,受伤被活捉,县尊可以亲自审问。” 向知县听得双眼发亮,拍打朱铭的手臂说:“若有所得,少不了你的好处。” 0062【王霸道】 “啊!!!!!!” 祝家内院,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刑讯逼供,自然要让专业人士来,朱铭和向知县宅心仁厚,他们是万万下不去手的。 向知县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朝里面看上两眼,生怕那两个老贼真不知情。 朱铭却从容安坐,一直在闭目养神。 估计已经走乏了,向知县也坐下来,扭头朝朱铭看去,竟然生出几分钦佩之心。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文可贯通三经,武可统兵杀贼,此时此刻还能保持淡定。如此沉稳气度,向知县还真没见过几个,此子今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其实,他想岔了…… 朱铭就连钓鱼都静不下心,哪来的什么沉稳气度? 昨晚跟几十個男人睡大通铺,被臭脚丫子熏得失眠,今天又率队厮杀累得够呛,朱铭只是在趁机补觉而已。 并非假寐,真睡着了。 朱铭别的本事没有,就那神经足够大条,完全可以称得上没心没肺。 一直折腾到凌晨,两个老贼已经废了,只求能够赶紧死掉。 仵作带着狱吏出来,低声对向知县说:“望江里,安水坝村,虎头岭下,祝宗道的母亲、兄弟和妻儿都在那里。县城这边的浑家,是他招安之后娶的,原配一直没死,长子都已经六岁了。村中大户姓钟,祝宗道造反的时候,就把钟大户全家杀了。如今更是霸占其屋,全家改名姓钟,自称是钟大户的族亲。” “好个祝二,果然还有巢穴!” 向知县心头狂喜,对仵作和狱吏说:“你们明日到县衙领赏,今晚且回家安歇。” “谢过县尊!” 三人躬身告退。 向知县还在那儿高兴,喜滋滋来回踱步,总算想起还有正事要办:“朱贤侄,朱贤侄……” “哈!” 朱铭打着哈欠睁眼,问道:“贼人招了?” 向知县说:“招了,贤侄快去召集人手。不需太多,二三十人即可。” 可怜这位县太爷,朝廷不准私养幕僚,身边连个帮忙谋划的师爷都没有。他就带了两个忠仆赴任,剩下的奴仆,全是在西乡县雇佣的。 县衙又被祝主簿和白二郎盘踞,诸多衙吏不值得信任,如今办事还要请朱铭帮忙。 毕竟朱铭是外乡人,听口音就知道,缺乏根基可以合作。 朱铭径直返回弓手校场,把自己的三十多个室友叫醒,除了张广道和白胜之外,都是来自上白村的村民。 众人前往南城门,向知县已经准备好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忠仆。 “打开城门,本县要连夜抓捕祝宗道的余党!”向知县喝令道。 门卒打着哈欠,磨磨蹭蹭将城门开启。 码头停靠的几艘商船也遭殃,被向知县强行征用,连船夫都被一并带走。 今晚可没有大月亮,夜里漆黑一片。 好在这已经不是汉江,而是汉江的支流,河水流速相对平缓,借助灯笼的光亮也能勉强行船。 朱铭盘腿坐在甲板上,望着黑乎乎的河面发呆。 穿越前,他只是个自媒体博主,赚点小钱也全都花出去了。 他没啥大志向,得过且过,稀里糊涂。 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对他而言惊心动魄,夜间杀贼也还罢了,今天可是白昼当街厮杀。 先前很累,没心思多想。 小憩一阵,河风一吹,脑子瞬间清醒无比,难免生出来各种情绪。 自己好像变得奸猾冷酷了,跟这傻逼知县同流合污,而且还时时刻刻投其所好。接下来,更是要杀人越货,虽然杀的是反贼家人,抢的都是一些不义之财,但还是让他感到颇为唏嘘。 穿越一场,我到底在追求个啥? 争霸天下做皇帝吗? 还是力挽狂澜,保住汉家江山? 又或者,为了让老百姓过得好些? 我的底线在哪儿? 忽地,朱铭想起王安石的《王霸论》,那是王安石变法的政治总纲。 孔子只讲仁义,不分王道与霸道,但其言语更倾向于王道,内圣而外王。 从孟子开始,尊崇王道,鄙视霸道。王道与霸道的区别,在于是否出于仁义之心,而不在于是否行仁义之举。 荀子沿袭孔孟思想,又更进一步,王者争取人心,霸者争取友邦,强者争取土地。当遵礼行王道为主,重法而行霸道为辅。 王安石糅合孔子、孟子、荀子思想,主推中庸,杂王霸道而行之。 为了彰显诚信,提升自己威望,齐桓公归还土地,晋文公退兵罢战,这些在王安石看来,不是王道,而是霸道。因为他们在假仁假义,退兵还土都是为了自己。 真正的王道,真正的仁义,是齐桓公、晋文公把地盘吞了,让那里的百姓过得更好!即便对自己的声誉有损,却能够惠及于民。 中庸就是王道,王道就是中庸。以造福天下百姓为出发点,王道和霸道互相调和使用,这就是王安石的治国理念。 只要对天下百姓有益,便做坏事背上骂名也可以。 想做到中庸,真的好难啊,朱铭忍不住叹息。 王阳明的心学,其实也是中庸之道。王安石的新学,同样追求中庸之道。可这玩意儿,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判断力,否则强者会变得刚愎自用,弱者会逐渐屈服于现实。 借着火盆的亮光,朱铭拔出宝剑,在甲板刻画“中庸”二字。 不知何时,向知县来到朱铭身后,盯着甲板上的字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贼寇当前,贤侄还在研究天地大道?” “怎么做到天人合一?”朱铭回头问。 中庸之道的理论基础,就是天人合一,而非世人所误解的和稀泥。 向知县摇头苦笑:“难,人都还没弄明白,俺不知天道哪里去求。” 朱铭指着自己的胸膛说:“天心即我心,天道该在心里求。” 向知县品味一番,居然听懂了,安慰道:“都是些不义之财,杀的也是恶贯满盈之人,贤侄又何必纠结于此?” 竖子不足与谋,朱铭懒得再讨论这个问题,拱手说:“多谢县尊赐教。” 朱铭的矫情与纠结,是怕迷失自我,被权力和金钱所侵蚀。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今夜之思,也有收获,朱铭确定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即践行王安石的王霸论。 治国如此,做人也如此。 王安石虽已故去,却平白多出个虚空弟子。 移船靠岸,朱铭握剑站起,接下来该行霸道事了。 朱铭带着三十多个弓手,明火执仗闯入村中。遇到茅草屋,立即冲进去,抓起村民就说:“官府剿贼,你来带路,去村中最大的宅子。事情办好了,重重有赏!” 村民吓得浑身瘫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这处村落极为穷困,规模远远小于上白村,难怪祝宗道鸠占鹊巢也没人发现。 村中最大的宅子,面积只有老白员外家的三分之一。 接下来的战斗没啥好说,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三十多个弓手,翻墙爬入,都冲进内院了,里面的人才开始惊恐呼喊。 一番逼问,找出地窖。 向知县带来的两个忠仆,连忙提着灯笼,去地窖里清点财货。 祝宗道从造反那会儿开始,搜刮的财货都在这里。当然,这期间也花掉了不少,比如购买粮草维持造反部队,招安的时候还暗中贿赂官员,又在县城置办大宅享受生活。 一直清点到第二天上午,老奴拿着小本本说:“相公,除了铁钱,还有金银钱,共计四千四百九十二贯有奇。另有县城店铺一间,乡下各类田产一千余亩。这些田产,多为隐田,只有购田白契,没有官给田契。” “好好好,这厮真有钱啊!”向知县大喜过望。 接着又有些发愁,该分多少给朱铭呢? 分多了,自己不开心。 分少了,朱铭不满意。 左思右想,向知县决定拿出两百贯给朱铭。再给今夜办事的弓手,每人一贯做封口费。 嗯,他觉得这样非常妥当。 向知县从地窖里出来,把朱铭单独拉到一边:“朱贤侄,贼寇留下的财货虽多,俺却还要拿出来填补赋税缺额。俺也是分不到几个的……” 没等向知县说完,朱铭就拱手道:“县尊容秉,此处财货,在下分文不取。” “嗯?” 向知县并不因此高兴,事出反常必为妖,他拿不准朱铭想要啥。 果然,朱铭的胃口,比他想象中更大:“黑风寨周边百姓,皆为匪民也。贼寨易取,贼心难消,在下愿为县尊分忧。” 向知县皱眉道:“不妨说得明白些。” “黑风寨,还有山下村落,包括茶山,我全都要了!”朱铭当即说得够明白。 向知县心头一惊,继而有些恼怒:“贤侄恐怕吞不下吧。” “吞得下,”朱铭说道,“那里都是无主之地,村中全是匪民,请问县尊如何安置?” 向知县说:“还没想好,等攻下贼寨再议。” 朱铭说道:“此地偏僻,地窖中若有田产,恐怕县尊也是卖掉。黑风寨同样如此,茶山、田亩都须卖掉,可又能卖给谁呢?若是卖给贪婪之辈,一两年内,匪民必反。在下虽不才,却可教化匪民,以为县尊分忧。” 向知县还在犹豫,他想攻下黑风寨再捞一笔。 朱铭突然按住剑柄,锵的拔剑出鞘,弹剑立誓:“某凭此剑,当可驯善匪民,保证县尊任期之内,绝不会有一个匪民生事!” 向知县吓得连退几步,惊恐看着宝剑:“便……便依贤侄所言。” 黑灯瞎火,偏僻村落,地窖里还有许多财货,他怕自己突然意外死亡。 “县尊莫慌,在下只是发誓为县尊分忧。”朱铭连忙还剑入鞘,做出一副惶恐模样。 向知县尴尬笑道:“俺知贤侄心意,那些匪民,个个凶狠,非贤侄不能驯服。” 朱铭瞬间伏低身体,点头哈腰说:“县尊请上船,地窖里的财货,我即刻让人抬出去。” “好,好,有劳贤侄了。” 向知县踱步出屋,来到院中,夜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背心已经湿透。 这见鬼的西乡县,他是半刻都不想多留,下次考核政绩必须送钱,早早离开此地才能安心。 西乡县里,就特么没一个好人! 朱铭站在屋内只是冷笑,他不怕向知县反悔,至少在攻下黑风寨前不可能翻脸。 朱铭有足够的时间,去掌握那三百多个弓手,这在西乡县是无比强大的力量。 即便,这些弓手只是暂编的,剿匪结束就会全部解散。 区区一介布衣,得了个临时差事,便敢以小博大威胁知县,这属于极度冒险之举,稍不注意就要粉身碎骨。 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朱铭必须去舍命弄险。 靠着老爸在家种地发财,那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按照荀子的王霸理论,朱铭今夜所行之事,完全称不得“霸道”,更与“王道”毫不沾边,属于残缺不全的低级“强道”。 所以,接下来还要行王道与霸道。 王道是争取人心,霸道是多结盟友。 0063【与子同食】 好在地窖里不全是铁钱,还有金银铜钱,否则搬起来够累人的。 或许是被朱铭吓到了,向知县变得大方许多。 出城帮忙弄钱的弓手,按照职务发放辛苦费,张广道得了两贯钱,古三得了一千五百钱,白胜得一千二百钱,剩下的弓手每人一贯钱。 三十多贯铁钱撒出去,向知县以为自己能收买人心。 但他完全想岔了! 今夜出城的那些弓手,全都来自上白村,而且是朱铭喊出营房的。向知县高高在上,距离他们太过遥远,无论弓手获得多少好处,都会认为是朱铭带着他们赚钱。 大家脱下外衣,将铁钱缠在腰间,再穿上衣服藏得严实。 坐船回城已是下午,一筐又一筐财货,从码头抬到县衙内院。虽然用东西遮住了,但脑子不傻的都知道,向知县肯定发了笔横财。 直至傍晚,全部搞定,所有人都累得够呛。 向知县还在酒楼点了外卖,让店家把饭菜送到家里,款待他们一番才高兴送走。 “尔等先出去。”向知县对奴仆说。 几个家仆躬身退下,屋里只剩向知县一人。 这货瞬间卸下所有伪装,扑过去抓起一把银钱,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再捡起为数不多的金钱,不光抚摸,还贴到鼻下闻气味,那味道让他无比陶醉。 一千多亩偏僻田地,就算全部贱卖,也能卖个七八百贯。 再加上现金,向知县这次弄到五千贯左右。 放在开封,五千贯屁都不算。 可这是西乡县啊,向知县每月只有正俸12贯、加俸4贯、禄米4石,另有2顷职田收租子。 如此偏僻小县,连公用钱(招待费)都没有,迎来送往还得自己掏腰包,灰色收入只能从夏粮、秋粮当中截取(税额达到九成叫做“破分”,多余赋税可由官员自行处置)。 到此上任大半年,向知县除开正常收入,仅捞到一百多贯孝敬钱。 两顷职田的租子,以及夏粮和苛捐,至今也还没收上来。向知县囊中羞涩,家里穷得都快跑耗子了。 如今却有五千贯摆在他面前! 金的,银的,铁的,甚至还有铜的,全都是迷人小可爱。 干掉祝主簿之后,接下来的茶叶走私,也会给他送来孝敬钱,向知县只是想想就激动不已。 什么卢官人,什么白员外,什么黑风寨,他们想干啥就干啥吧,自己老老实实不掺和。朱铭的威胁让他不痛快,但也无所谓了,能活着把钱带回老家才是正事。 而且,平定了主簿造反案,还将攻破反贼的寨子,这特么都是政绩啊! 当天晚上,向知县不让侍妾伺候,自个儿抱着金银钱睡了一宿。 …… 返回校场的路上,白胜忍不住问:“俺都得了一千二百钱,朱大哥得了多少?怎没见你身上带着?” 朱铭说道:“向知县为人吝啬,给多了他心疼,给少了又怕我嫌弃。所以,一文钱他也不给,只许我黑风寨那边的茶山和田地。” 张广道鄙夷说:“黑风寨都还没去攻打,这厮就胡乱许诺,恐怕到时还想反悔,朱兄弟可要留几個心眼。” “唉,又有甚办法?人家是知县,咱只是小小弓手。”朱铭叹息道。 还没走到校场大门,朱铭未领到赏钱的消息,就在这三十多个弓手间传开。 众人都愤愤不平,觉得朱铭吃亏了。 大概晚上九点,朱铭才带人回校场,其余弓手早已休息,营房一带非常安静。 他们忙活一天一夜,此时累得够呛,衣服不脱就钻进大通铺睡觉。 翌日清晨醒来,依旧没人点卯,想睡到啥时候都可以。 直至半上午,才有手力带着差役过来放饭。 手力是在县衙打杂的差役,他处处小心伺候,看到朱铭这些临时军官就点头哈腰。 朱铭、张广道和陈子翼三位都头,不但白米饭配肉,而且还各有一壶米酒。 古三几个副都头,以及下面的十将,虽没有米酒喝,却也能见到肉,米饭里也没掺沙子。 至于底层弓手,伙食居然更糟,只能喝上两碗稀粥。 陈子翼觉得这种安排很正常,他把米酒倒上,笑问道:“你们两个,昨日给知县捞赃去了?” 张广道顿时为朱铭鸣不平:“向知县昨日捞到几千贯,却只给俺两贯,其余弓手只一贯。朱兄弟半文钱也没拿到,只许了他黑风寨的田产,还不晓得能不能兑现。即便兑现,恐怕也要打折扣。” “这鸟人,真是小肚鸡肠,枉费咱们为他卖命,”陈子翼对向知县观感更差,安慰道,“朱兄弟莫忧,俺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帮你拿到那些田产!” “陈家哥哥有心了,”朱铭指着正在领饭的弓手,“士卒操练,颇耗体力,怎能一天吃两顿稀的?咱们打仗可要拼命,让士卒吃这些,他们还会搏命厮杀吗?” 陈子翼摇头说:“应付差事而已,他们只求保命。” “那便是了,”朱铭说道,“都是一起应征的弓手,陈家哥哥是兄弟,那些弓手也是兄弟。既然兄弟被克扣伙食,陈家哥哥能坐视不管?” 陈子翼认真思索,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点头说:“得让知县多拨些钱粮。” 朱铭却说:“知县拨下的钱粮再多,也被那些胥吏克扣完了,暂且跟他闹上一闹。” “怎么闹?”陈子翼问。 “且看我的!”朱铭猛然站起。 他走到正在放饭的手力面前,手力笑脸相迎,忙问:“朱都头可是饭菜不够?俺明日再多备一些。” 朱铭指着桶里的稀粥,质问道:“咱们前两日卖命厮杀,把反贼祝主簿都斩了。校场弓手,哪个没有功劳苦劳?这还要每日操练,再去跟黑风寨的贼人拼命,你便让兄弟们吃这等猪食?” 排队领粥的底层弓手,齐刷刷看向手力。 他们心中早有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此刻有朱铭带头,不满情绪立即被引发出来。 手力一个劲儿赔笑:“都头,俺就是应差的杂役,上头不给足钱粮,俺也变不出大鱼大肉来。” 朱铭撸起袖子呵斥道:“你既做不得主,便让能做主的来,只给你两刻钟时间。还不快滚!” 手力吓得飞跑出校场,到了大街上,他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磨磨蹭蹭一番,手力来到粮库,对斗子说:“弓手嫌饭菜难吃,让多给些钱粮伙食。” 斗子就是粮库的库管,也属于轮差役吏,冷笑道:“俺只是看粮的,又不是管粮的,上头不发话,俺怎敢多给粮食?” 手力无奈,转身离去,既不敢去县衙请求拨给钱粮,也不敢回校场面对那群弓兵。 却说在校场当中,朱铭把三百多弓兵,都叫过来发话:“早晚一顿饭食,还都是稀的,伱们可吃得饱?” “吃不饱!莫说校场操练,便是乡下农忙,壮劳力也要吃干的。” “何止是稀的,稀饭里还掺了沙子!” “菜也不好,全是咸菜。” “俺那天可杀了一个贼人,白给知县卖命了!” “……” 弓手们嘈杂起来,纷纷发泄不满,刚开始还只是埋怨,渐渐的就开始怒吼。 朱铭把自己吃的白米饭,倒进装稀粥的木桶里,又把肉食倒进装咸菜的木盆里。 他对弓手们说:“我虽做了都头,却跟大夥一般,都是乡下应募的弓手。古书有句话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意思就是,不要说自己没衣服,我的衣服,就是你的衣服。我有衣服穿,就不会让你冻死。这便是同袍,这便是袍泽兄弟!诸位可愿做我的兄弟?” “俺愿意!”白胜大呼,第一个捧场。 “俺也愿意!” “俺要跟朱都头做兄弟!” “算俺一个!” “……” 弓手们越来越激动,朱铭又说:“已经领到饭菜的,都倒回桶里,咱们重新来分。古有与子同袍,今有与子同食!” 白胜作为十将,吃的也是大米饭,他飞快把自己的干饭,倒进桶里的稀饭当中。 见此情形,底层弓手也陆续上前,把领到的饭菜全部倒回去。 “够义气!” 张广道一声赞叹,端着饭菜过来。他手下的副都头和十将,自然也有样学样。 那些浪荡子,全都看向陈子翼。 “好手段,俺便陪你做一场。”陈子翼也拿出自己的饭菜,那些浪荡子立即跟随。 陈子翼不但读过书,还知道吴起吮疽的典故。 朱铭这套邀买人心的做法,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他也可以这样做,只是犯不着。因为弓手是暂编的,剿匪完毕就要解散,何必为了几个农民,跟县衙吏员闹得不痛快? 不过嘛,既然朱铭挑头闹事,陈子翼也乐意奉陪,心头爽快比什么都重要。 朱铭亲自拿起大勺,将干饭和稀饭拌匀,又将肉菜和咸菜混合,朗声呼喊道:“都过来领饭了!” 校场气氛,瞬间欢快起来。 虽然还是稀的,但感受不一样了。 待所有人都领完饭菜,朱铭又说:“有饭同吃,有酒也当同饮!” 他端起酒壶抿了一口,便递给旁边的弓手。 那弓手也抿一口,立即传下去。 大家都很自觉,只是尝尝味道,因为酒太少了。 即使只能尝味道,也跟喝了蜜一般,感觉无比的美味。 军心涣散的暂编弓手,终于有了点军队的味道,在吃饭这件事上已经一条心。 此刻他们只认朱铭,眼里没有知县和官府,因为朱铭能带着他们吃肉喝酒。 “嗙……” 等所有人把饭菜吃完,朱铭猛地将饭碗砸碎,怒吼道:“那手力还不回来,定是要不到钱粮。尔等且随我去县衙,不能让兄弟们吃干的,这个都头我就不当了!跟我一起喊,闯县衙,吃干饭!” “闯县衙,吃干饭!” “闯县衙,吃干饭!” “……” 三百多个弓手,齐声呼喊起来。 放在前几天,他们绝不敢这样做,县衙对他们而言就是天。 但经过了一场厮杀,这些人都见过血。如今又被朱铭鼓动情绪,一个个胆子陡然变大,更何况天塌下来有朱铭顶着。 朱铭又说:“莫要带兵器,那样就是造反了,咱们只是去闹粮的。都空着手跟我走!” 陈子翼低声问张广道:“这位朱兄弟,究竟是啥来头?” “自是英雄好汉。”张广道回答。 “哈哈,确是英雄好汉,”陈子翼大笑,“俺今日便陪他闹一场。” 三百多弓手,浩浩荡荡离开校场,直往县衙大门而去。 0064【大闹县衙】 两个灰衣公人,执仗守在县衙门口。 见数百弓手怒气冲冲走来,起初并未在意,还以为他们只是路过。 直到朱铭走向大门,二人连忙上前:“朱都头,可有事求见县尊?你们走偏门便是,今日县尊不办公,正门这里走不通的。” “有奸吏克扣弓手口粮,我们是来闹粮的,”朱铭一把将其推开,呵斥道,“闪一边去,莫要逼我们动手!” 谁不晓得向知县昨日发了横财? 谁又不知那笔横财,是朱都头帮忙带回来的? 在衙役们眼中,朱铭绝对是向知县的心腹红人。更何况,还有三百多弓手同来,这两个看门的根本不敢阻拦。 “快进去报信,要出乱子了!” 朱铭带人快步往里走,突然想起自己不认识路,随手抓了个打杂的:“户案在哪边办公?快快带路!” 弓手们的钱粮,自然该到县尉司去领。 但县尉一直由祝主簿兼任,如今已凉透了。县尉司那些管事儿的,也是祝主簿的亲信,一并被弓手们干死。 今天闹粮,只能找户案贴司。 何贴司是白二郎的亲信,他接到消息有些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刚踏出门槛就跟朱铭撞上。 朱铭一把揪住其衣领,问道:“哪個是户案何贴司?” 何贴司连忙套近乎:“俺就是何贴司,俺是白押司的人。” “我管你是谁的人,”朱铭怒喝道,“弓手拼命杀贼,你却克扣钱粮。每天吃两顿稀的,如何还有力气操练?” 何贴司辩解道:“俺也是按惯例发粮……啊!” 没等这货说完,朱铭一拳头就砸过去,喝问道:“你真是按例发粮?” 这拳打在何贴司脸上,他头昏眼花道:“真是按……哎哟!” 朱铭又是一拳头,何贴司的鼻血都流出来。 “打得好!” “打死这贼厮,叫他让俺吃沙子!” 见到何贴司被打出血,弓手们欢呼喝彩,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来一下。 “县尊仁爱百姓、体恤士卒,谁不知道他是个好官?”朱铭开始扣帽子了,“你这鸟人,欺上瞒下,定将县尊拨发的钱粮克扣了!我且问你,明日弓手伙食,吃干的还是稀的?” 何贴司是真怕了,忙不迭说:“干的,明日吃干的……啊!莫打了,莫打了,好汉饶命!” 朱铭连扇几个耳光,又问:“饭里还掺不掺沙子?” “不掺,不掺,”何贴司害怕继续被打,飞快叫喊道,“俺让粮库发好米,都是大白米,好汉饶俺一命!” “废物!” 朱铭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大步踏进户案办公室,指着里面的文吏说:“今日只略施惩戒,谁敢再克扣钱粮,我先把他打得半死,再拖去县尊面前评理!尔等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 几个文吏连忙答应,生怕自己说得太慢,也被这姓朱的胖揍一顿。 朱铭这才作罢,转身喊道:“我们走,回校场操练去!” “操练去!” “俺听朱都头的!” “今天真个痛快,朱都头是条汉子。” “换作是俺,便把这奸贼打死!” “……” 弓手们心情畅快无比,七嘴八舌吼叫起来,在县衙六案班房前喊得震天响。 便是旁边的礼案、吏案,文吏们都吓得面如土色。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趴在门后偷看,害怕弓手冲进来见人就打。 陈子翼跟朱铭一样没心没肺,不怕把事情闹大,拍手笑赞道:“朱兄弟好手段,真个威风凛凛,得空了一起吃酒去!” “等灭了贼寇再吃酒。” 朱铭往外走几步,忽然想起个事儿,回头质问何贴司:“县尉司兵器不堪用,我们买了些竹子锅盖,县尊已答应拨钱来,为何现在都没见到?” 何贴司捂着脸连连后退,指向县衙大堂另一侧,惊恐道:“已经拨钱了,在兵案那边。” 朱铭当即撸起袖子,朝兵案班房走去。 兵案的胡贴司慌忙大喊:“钱,快拿钱来!” 不等朱铭走近,胡贴司已捧钱迎上,屈身赔笑道:“钱在这里,俺本想下午送去,不料朱都头上午便来了。” “就这些?” 朱铭扫视一眼,虽然没细数,但顶多有两三百钱。 胡贴司忙说:“户案只给了这多。” “嗯?”朱铭转身看向何贴司。 何贴司早已鼻青脸肿,尖叫道:“还有的,还有的,快快取钱来!” 好不容易凑足一贯,朱铭不甚满意:“当我是来讨饭的乞丐?” 何贴司吓得两股颤颤,语气中甚至带着哭声:“好汉容秉,县尊只拨了这么多。” “我却不信,恐怕还有。”朱铭举起拳头。 何贴司慌忙忙喊:“有,好汉要多少有多少!” 朱铭把拳头散开,变成巴掌说:“五贯才够。” “便是五贯,快快给钱!”何贴司朝着户案文吏们吼。 朱铭吩咐白胜:“带人去拿钱。” 白崇武早就闻讯赶来,一直站在暗处冷眼旁观。 等朱铭要带着弓手离开,白崇武才笑盈盈走出来。他的绰号是“笑面虎”,见谁都笑脸相迎。 “朱都头慢走,”白崇武笑着拱手说,“钱粮之事,都是误会,或许下面哪个小吏克扣了。” 朱铭一改之前的嚣张暴躁,瞬间变得温文尔雅,他甚至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如同士子一般作揖:“白二哥既然这般说,那就定是场误会。” 白崇武拉着朱铭的手:“俺送贤弟出去。” “请。”朱铭谦让道。 一直把朱铭礼送出县衙,白崇武这才折身返回,六案贴司齐刷刷迎上来,请求白崇武严惩朱铭和一众弓手。 被打得最惨的何贴司,鼻孔里还塞着草纸止血,哭哭啼啼告状道:“二哥,这姓朱的欺人太甚,万万不能轻易放过。” 白崇武收起笑容,问道:“伱们可知,那些弓手日夜操练,是要去剿灭黑风寨的贼寇?” “俺知道。”贴司们回答。 白崇武咬牙切齿,瞪着六案贴司,厉声说道:“你们可知,黑风寨贼人劫掠俺家,俺九十岁的老祖母殁了!” “知……知道。”贴司们全部低头,不敢与白二郎对视。 白崇武双眼通红,嘶声怒吼道:“弓手要给俺老祖母报仇,尔等竟敢克扣钱粮。此事传出去,那些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俺在授意。俺成什么了?俺便是那不孝子孙!滚!全都滚!” 几个贴司连忙退下,他们是真不占理。 其中还有两人,是老白员外亲手提拔的。弓手要给他们恩主的亲妈报仇,他们却还伸手弄钱,传出去全是不忠不孝之辈,比贪污军粮的性质更为恶劣! 话虽如此,但他们依旧怨恨朱铭。 尤其是被当众暴打的何贴司,那么多人看着,他必然成为笑料,跟社死没啥区别。 白崇武怒气冲冲回自己办公室,坐着沉思良久,突然自言自语:“这个朱大郎,还真没看出来,年纪轻轻便是那般豪强人物。” 朱铭的做法,在白崇武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临时任命的白身都头,敢带着随时可能解散的弓手,直接冲进县衙暴打贴司,强行索要被克扣的钱粮。 他就不怕事后被人报复? 联想到昨天向知县发了笔横财,全程由朱铭带人帮忙,白崇武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朱铭……投靠了向知县! 祝主簿已经死了,向知县若想掌控县衙,就要跟衙吏们正面撞上。 向知县手底下没人,必须借助外力。而朱铭和那群弓手就是外力,虽然随时可能解散队伍,但向知县一声令下就能重新召集。 说不定,今天朱铭大闹县衙,也是向知县在暗中授意! 白崇武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他已经猜到了真相。 由于宋代严禁地方官私聘幕僚,知县身边连个师爷都没有,发展到南宋就彻底失控,掌权的衙吏被呼作“立地知县”(明清师爷,不是电视剧里那样拿把折扇只出主意。挂号师爷掌管文书,刑名师爷断案判狱,钱谷师爷征税管钱,这样才能控制县衙。谁敢在宋朝这么做,可以告他意图谋反。嗯,金兵南下时除外,岳飞手下就有一堆幕僚)。 北宋的地方状况,虽然不如南宋糟糕,但从哲宗朝开始就一路下滑。 知县不揽权还好,衙吏们非常配合,并在配合当中欺上瞒下、大捞好处。一旦知县想要揽权,或者想干什么正事儿,就要跟衙吏们爆发激烈冲突。 白崇武认为,朱铭是向知县的一把刀,是悬在衙吏们头顶的一把刀。 唉,虽死了一个祝主簿,恐怕县衙依旧难以安稳。 大家和和气气,一起捞钱多好,何必要打打杀杀呢? 0065【小鸟保卫战】 出得县衙,朱铭让弓手们都回校场,自己只带几个人去采购武器。 来到铁匠铺,店家认得他们,知道是铲除了祝主簿的弓手。 “几位官人要买啥?”店家热情相迎。 朱铭说:“六十把梭镖,寻常大小。再来四十把梭镖,比寻常更细些。” 店家为难道:“官人容秉,俺这里不能打造兵器。” 就算是非管制武器,也不能随意打造,必须有官府颁发的牌照。 朱铭不耐烦道:“莫要恁多废话,我们是去杀贼的,县尉司发的兵器不堪用。你就直说吧,一百把梭镖要打多少时候?不需太精细,结实能用便可。” 店家想了想说:“若不求精细,半个月就能造好。” “只给你十天时间,这是定钱。”朱铭扔下一贯铁钱就走。 “官人慢走。”店家礼送他们出门。 接着又去购买粪叉,店铺里的成品不够,朱铭干脆让人出城,去城郊的农民家里买。 又扯来一匹麻布,拿回校场做旗帜。 当朱铭再次来到校场时,弓手们正在吹牛逼,精神面貌远强于昨日。 “朱都头回来了!” “都头这边坐,俺给都头搬交椅!” “……” 弓手们纷纷过来迎接,将朱铭给团团簇拥。 就连那些浪荡子,以前只听陈子翼的,现在也对朱铭热情无比。 今日之事,实在太爽了! 朱铭却对张广道和陈子翼说:“今天没吃饱,就不拼命操练了。无规矩不成方圆,既要练兵,就得先定规矩,两位哥哥把兵聚起来。” “该当如此!”陈子翼想看看朱铭怎样练兵。 不片刻,三百多弓手在校场站好,那队形歪歪扭扭的,还比不上中学生军训。 朱铭站在台上训话:“战阵厮杀,不是儿戏,是要搏命的。前两日围捕反贼祝宗道,许多士卒临阵脱逃。由于事先没定规矩,我就不追究了,今后可没这般容易!” “我的规矩很严,违令者要砍头。” “不怕死的,选做正兵。受不住的,选做杂兵。” “不怕死的好汉,全都站出来!” 因为大闹县衙的事情,众人都对朱铭服气,此刻脑子一热,瞬间就站出一大半。 还有不少人,本来在犹豫,见状也跟着出列。 之前已被选为军官的,都不愿放弃身份当杂兵,一个不少全昂首挺胸站前面。 “很好!” 朱铭继续说道:“我的鸳鸯阵,十人一队,算上头领,就是十一人。暂编为十九队,算上别的,大概要二百一十几個正兵。兵额有多,现在放弃者,可以自行退后。尔等放心,便是做了杂兵,也能每日吃干饭。” 等待片刻,有十多人退回去。 正兵人数还是过多,朱铭决定在原计划上扩编。 朱铭开始宣布军法,怕复杂了不好懂,只缩减为几条: “第一,军中不准赌博,违令者五军棍,带头赌博者二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二,军中不准喝酒,违令者五军棍,带头喝酒者二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三,每日辰时二刻(早上七点半)点卯,无故迟到者十军棍,该队首领二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四,操练时不听军令者,罚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五,行军之时,逃兵砍头。” “第六,作战之时,击鼓前进,敲锣撤退。怯战退缩者,格杀勿论!” “只这六条,没听明白的,自去问身边袍泽。莫再喧哗……他娘的,全都闭嘴。谁再乱讲话,就是犯了第四条!” 六条军规还没说完,校场里就嘈杂起来,嘤嘤嗡嗡如同菜市场。 朱铭完全没有治军经验,他忘了先编一个军法队,此刻都不知该让谁去执法。 “古三出列!”朱铭大喊。 “在!” 古三快步上前。 朱铭问道:“你就没个大名?” 古三回答说:“俺大哥叫古一刀,俺二哥叫古二枪,俺叫古三剑。这名字不顺口,旁人便喊俺古三,有时也反着叫古剑三。” 朱铭忍不住吐槽:“刀枪剑戟,你若再有个弟弟,怕是该叫古四戟。”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古三也笑着挠头。 朱铭说道:“行三者为叔。剑者,古之圣品。你就叫古叔圣如何?” “多谢都头赐名!”古三高兴道,新名字可威风得多。 朱铭笑容一敛:“古叔圣听令!” “在!”古三昂首挺胸。 朱铭下令道:“去挑十个正兵,编做军法队。若有违反军令者,不论是谁,给我往死里打!” “是!”古三立即去选兵。 朱铭看向那些还在笑闹的:“你们尽管闹腾,等军法队编好,我看今天要打死几个!” 距离朱铭最近的几排弓手,闻言立即闭嘴,渐渐的后面也安静下来。 “很好!” 朱铭终于满意了,又对张广道和陈子翼说:“伱们两个,每人选出一个副手、六个队长,再让那三个队长去选兵。” “遵命!” 二人知道朱铭动真格了,不敢再说废话,连忙跑去选人。 等他们两个选完,朱铭再去挑剩下的。 重新编练的弓手,情况如下: 朱铭,领一个亲卫队、一个军法队、六个战队。包括军官、传令官在内,共计94人。 张广道,领六个战队。包括军官、传令官在内,共计69人。 陈子翼,领六个战队。同上。 又选出击鼓手、鸣金手、旗令手十余人。 再从杂兵当中挑选,每队配发两个伙兵,专门负责割首级……嗯,改为割耳朵,且只割右耳。 朱铭说道:“军纪再补一条,杀贼之时,按队记功。所有战兵,只许杀敌,不得哄抢财货和首级。财货与首级,只许各队的伙兵来收割。财货皆要上交,由我统一分配。违令者,斩!听到没有?” “是。”弓兵们稀稀拉拉回应。 朱铭怒吼:“大声点!” “是!” 众皆大喊。 上午大闹县衙,索取钱粮,收买军心,全在为此刻练兵铺路。 如果不去县衙闹一场,朱铭根本难以服众,练兵也没法练下去。 接着又具体安排兵种,最为勇壮者做刀盾手,左手持锅盖,右手持短兵。祝宗道和他手下那些老贼,贡献了二十多把刀,全部配发给刀盾手。 其余兵种也选好,暂时用木棍之类代替。 这天只是熟悉阵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然后就开始练习号令。 练兵时间不够,只能进行简化。 即,听到鼓声往前冲,听到锣声往后退,所有士兵都要跟着旗帜和锣鼓进退。 “咚咚咚咚!” “当当当当!” 校场内反复响起锣声和鼓声,弓手们的表现,让朱铭不忍卒睹。 给他们安排好的阵型,站着不动时还好。一旦前进或后退,都全他娘乱套了,特别是撤退,跟溃逃没啥区别。 朱铭只能亲自下场,操练自己的亲卫队,然后让其他弓手都看着。 “执法队!” “在!” 古三……古叔圣带人过来。 朱铭说道:“你们拿着棍子,哪个乱走,就冲上去打!击鼓!”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亲卫队列阵向前。 走着走着,一个长枪手就乱了,已快走出狼铣手和镗钯手的保护范围。 朱铭立即喊道:“左侧第二个长枪手,出列领罚!今日初练,阵法不熟,只给三军棍。” 古叔圣带人就冲上去,把那长枪手拖到场边,扒了裤子打屁股。 都是自家兄弟,打得并不狠。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却极强,脱裤子时鸟都露出来了。 眼看着此人受罚,其余弓手轰然大笑,反正没轮到自己,可劲儿看热闹便是了。 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 等亲卫队练得稍微像样,朱铭便让所有弓手一起练,而亲卫队和军法队负责盯着。 哪个走错了,直接拖出去打屁股。 校场练兵,已变成遛鸟大赛,各式各样的鸟儿争雄斗奇。 傍晚放饭,伙食终于正常。 虽然依旧是按军职安排,小兵怎也吃不上肉,但总算有白米饭吃,而且蔬菜当中也有了油水。 面对可口饭菜,被打屁股的怨气,瞬间冲散了一大半。 有两个被打屁股的浪荡子,他们本就出身小康家庭,自不在乎什么饭菜。用餐完毕,悄悄跑去跟陈子翼说:“陈大哥,那姓朱的虽然讲义气,却不该这样罚俺。俺就走错了几步,一顿板子便打来了。” “就是,”另一个浪荡子说,“虽打得不痛,却着实丢人。俺的鸟那般大,竟有人嘲笑俺鸟小。” 陈子翼忍俊不禁:“确实不怎大。” 那浪荡子说:“已经不小了,许二比俺的还小,只不过今日没被脱裤子。” 陈子翼拍拍此人肩膀,语重心长说:“就算为了不露鸟,你今后也当好生操练。你那浑家,也该多回去看看,莫要被宵小占了便宜。” 那浪荡子胀红了脸:“俺的鸟真不小!” “的确不小。”陈子翼安慰道。 第二日,继续操练。 伙食已经得到改善,练起来更有力气了。 而且都特别积极,阵型比昨日整齐得多,他们在打一场小鸟保卫战。 说一下这几章的问题 你们不满意,我同样不满意,我感觉节奏完全乱了。 大概两个原因: 第一,隔壁同时有两家人在装修,戴耳机都扛不住那噪音。现在已经日夜颠倒,晚上码字,白天睡觉。白天也睡不安稳,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第二,为了3月10日上架加更,所以在存稿。 本人的极限就是一天两章,想存稿至少得写三章。 开头几万字,反复修改了很多次,所以读起来很流畅。十万字以后的章节,都是发布的前一天写的,不计查资料的时间,码字加修改每章平均耗时四个小时以上。其中有一章,反复修改,用了六個小时。 一天写三章,甚至一天四五章,我都能做到,但写出来的东西我自己都不认识。 目前存稿有三章,大概一万一千字,说实话质量不咋地。而且我现在脑子昏昏沉沉,改都不知道怎么改。 所以我决定缓一缓,3月10号上架,更新肯定在五章以下,甚至可能只有四章。11号开始,恢复两更。 写了十多年书,知道双穿是找死,但总想玩点花活。可能已经玩脱了,这本书的各种数据,一直就那个样子。 除了订阅,啥都不求了,只求慢慢把这本书写好。 上架那天的感言,也懒得写了,这个就当是上架感言吧。 《北宋穿越指南》说一下这几章的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66【思想工作】 钟迈今年二十二岁,家住城南码头,祖传食肆一间。 日子过得虽不富裕,相比穷人却也绰绰有余。 他与嫂嫂的关系不好,只因不喜在家中帮忙,整日跟着一群浪荡子厮混。 陈大哥说要来做弓手,他便跟着来了。 没别的想法,就是图个新鲜,尝一下当兵剿匪的滋味。 前几天围杀祝宗道,钟迈打得很爽,补刀干死了一个贼人。事后吓得腿脚发软,随即又兴奋不已,逢人便吹嘘自己力战三贼。 昨日开始的训练,让钟迈叫苦不迭。 连续两天,他总共挨了九军棍。即便军法队打得不恨,屁股却也肿起来,而且还得了个绰号“细鸟汉”。 钟迈满肚子怨气,很想偷偷溜走。 但平时耍得好的兄弟都没走,他若当了逃兵,今后定会被笑话。 一腔愤懑,全算在朱铭头上。 什么玩意儿啊? 都是应征而来的弓手,自己还家住城南,姓朱的只是個乡下人。凭啥老子要归他管?凭啥他说罚军棍就罚军棍? 钟迈心里承认,那姓朱的少年,确实是一条好汉。 可好汉归好汉,你也别做得太过分! 钟迈已经决定,明天如果再挨打,他说什么都要闹一场。 “放饭了,放饭了!” 唉,心里再苦,也得吃饭。 操练一整天,钟迈着实饿得不行,一瘸一拐过去领饭吃。 却见那姓朱的直娘贼,人模狗样又在训话:“我跟陈、张两位都头商量过了,既然都是兄弟,那饭菜也该一样。我们三个都头的伙食,让手力折算一番,换成更多的士卒伙食,好歹让兄弟们吃得更饱。” 陈子翼也说:“诸位副都头和十将,你们可以自己选,吃以前的饭菜也行,跟兄弟们一起吃也可。” 这特么就是道德绑架,三位都头已经做出表率,中层军官哪还能开小灶? 一个二个,全部把自己的饭菜,倒回去跟大家混合。 钟迈蹲在一旁狼吞虎咽,他屁股痛,不敢坐着。填饱肚子就回营房,趴在大通铺长吁短叹。 忽地,房门被推开。 姓朱的混账走进来,笑着问他:“钟兄弟可还好?” 钟迈没好气道:“死不了。” 朱铭走到他身旁说:“我自己掏钱,在城里买了些跌打酒,快把裤子脱了擦一擦。” 钟迈依旧趴着:“放那里便是,俺自己会擦。” “伤了臀部,自己怎好擦?把裤子脱了,我来帮你。”朱铭说。 钟迈岿然不动,只趴那儿装死,心里还在鄙视:打俺的是你,做好人的也是你,俺才不理会你的虚情假意。 朱铭用和蔼的语气问道:“心里有怨气?” 钟迈回答:“没有。” 此时已有几个弓手回房,见了朱铭纷纷问候,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朱铭对众人说:“这剿匪也是打仗,打仗就难免死人。我以前没打过仗,猛然做了都头,着实惶恐得很。我害怕些什么?怕我自己没本事,只能把伱们带去剿贼,却不能把你们带回来。诸位兄弟,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不说战死在外面,就是缺了一条胳膊,我又怎跟你们的家人交代?” 一个弓手说:“都头莫讲这些,俺就服你。都头自己能吃肉喝酒,却带俺们去县衙闹,还不是为了让俺们能吃上干饭?” “对,就凭这个,俺便听都头的。”另一个弓手附和道。 朱铭问第一个弓手:“家里有几口人?” 弓手回答:“算上还在吃奶的娃娃,俺家有九口人。” 朱铭又问:“家里有几亩地?” 弓手回答:“三十多亩,一大半是山地,也种不出几个粮食。夏粮秋粮交了,还要交许多杂税,家里那点地根本不够吃,还得再佃耕几亩富户家的好田。” “那可辛苦得很。”朱铭感慨道。 又有一个弓手说:“俺家更苦呢,家中六口人,却只十几亩薄地。不论农闲农忙,都要去打长短工,一天不干活就得饿死。这次招募弓手,本来选了李员外家的郎君,他家不愿出人,便叫俺去顶上。李员外还算仁义,俺做一天弓手,便按短工给一天工钱。” 朱铭说:“兄弟们不容易,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中妻儿老小还怎么过日子?我规矩定得严,动辄打军棍,只为让你们练好本事。去了黑风寨剿匪,有本事的人,总比没本事的更容易活命。是不是这般道理?” “就是这般道理!” “都头尽管打就是,俺扛得住!” “……” 钟迈趴在一旁听着,感觉这些农家子都是傻瓜,被姓朱的几句话就说得晕头转向。 但不可否认,他也听进去了,姓朱的定下规矩,并不是一味在呈威风。 朱铭又问钟迈:“钟兄弟家里有几口人?” “八口。”钟迈已经愿意交流。 朱铭再问:“可曾娶妻生子。” 钟迈说道:“都有。” 朱铭顺着他说:“嫂子操持家务,定然贤惠得很。” 想起自己的老婆,钟迈不由露出笑容:“她确实贤惠,就是平日里话多,俺做什么都要念几句。” “这是嫂子在关心钟兄弟啊,娶到如此贤妻,着实让人羡慕。”朱铭感叹。 钟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却还在嘴硬:“俺是大丈夫,自会做事,用不着妇人来管。” 朱铭继续说:“话虽如此,可钟兄弟若被贼人杀伤,嫂子怕得心疼到要死,恨不得自己为钟兄弟挨一刀。” 钟迈开心笑道:“她怎有那般好?” 朱铭反问道:“嫂子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钟兄弟这般好男儿,整个西乡县又能找到几人?嫂子嫁过来,必对钟兄弟死心塌地。” “俺……俺也没那般好,都说俺是浪荡子。”钟迈心里总算舒坦了,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 朱铭拿出药酒:“把裤子脱了吧,我给朱兄弟擦擦。” 钟迈利索脱掉裤子,又说:“俺自己来就行,不劳都头费心。” 说话间,朱铭已把药酒倒在手心,按住钟迈的屁股开始揉搓。 钟迈趴在通铺上直乐呵,哪还有半点怨言? 光着屁股被一阵揉搓,钟迈感觉自己应该找点话说:“俺以前只服陈大哥,现在对都头也服气得很。昨日大闹县衙,把那何贴司打得皮青脸肿,俺虽没亲自动手,却也看得心头爽快。” “既爽快了,今后可要认真操练。”朱铭叮嘱道。 钟迈当即表态:“俺要是练得不好,都头尽管打板子,喊一声痛便称不得好汉!” 朱铭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咱们虽是兄弟,执行军法却不留情面。” 钟迈说道:“坏了规矩,就该认罚,俺也讲道理的。” 陈子翼站在门口,已经观察好一阵。 他知道朱铭在收买人心,却对此并不反感,反而还有些佩服。 换作是他,绝对没这般耐心。 “啪!” 朱铭在光屁股蛋上拍了一下:“擦好了,今晚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操练,我去别的营房转转。” “俺送都头。”钟迈提起裤子说。 被钟迈送到门口,朱铭朝陈子翼点头微笑。 待朱铭走远了,陈子翼问道:“屁股还疼不疼?” 钟迈笑嘻嘻说:“不疼,都头那药酒管用得很,俺下次也买些回家备着。” “真不疼?” 陈子翼一脚踹过去。 “哎哟!” “痛痛痛痛痛……” 钟迈捂着屁股,发出痛苦的叫唤声。 “哈哈哈哈!” 屋里的弓手幸灾乐祸,虽然白天练得很累,可这军中气氛却愈发融洽。 当天晚上,所有受罚的士卒,朱铭都亲自去擦药酒,顺便借机跟弓手们拉家常。 如此举动,在弓手们看来,朱铭即便做了都头,却从来没有高高在上,还是那个带他们闹粮的好兄弟。立规矩是为他们好,打军棍也是为他们好,坏了规矩挨打,纯属他们自己活该。 翌日继续操练,钟迈鼓足了精神,生怕自己练得不够好,对不起朱都头的一番苦心。 陈子翼看着如此奇景,走到张广道身边,不禁感慨:“以前只在书上,晓得名将如何带兵。可书上看到的,总不如亲眼所见。俺现在虽明白了,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会。” 张广道说:“俺不管什么名将,俺只知道,人心是肉长的。你把人当兄弟,别人自也把你当兄弟。” 陈子翼嘿嘿笑道:“当初你们造反,可也把祝二当兄弟。” 此言一出,张广道顿时脸色阴沉,不愿再跟这货讲半句话。 不说他们两个,就连被派来校场打杂的手力,都能明显感受到这里的变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无比震惊。 当天下午,便有个手力跑去县衙,向胥吏们汇报校场情况。 听完报告,白崇武和六案贴司默然无语。 …… 夜里,朱铭多了个习惯,喜欢坐在校场看星星。 一是不习惯大通铺的味道,二是抽空独自静一静。 他太累了,精神疲惫。 三百多号人,选出两百多战兵,自己虽然搞出些威望,但资历实在过于薄弱。他必须顾及每个受罚者,每天傍晚都得去安抚情绪。 这他娘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像钟迈那种刺儿头,换成以前,他也是一脚踹过去。爱练不练! 夜风吹来,朱铭四仰八叉,躺在校场正中央。 不再去想任何事情,脑子放空顺其自然,迷迷糊糊想要睡觉。 突然很想抽根烟,老爸那里还有华子,剩下两包一直没舍得抽。 管三百人都这么累,今后争霸天下,或许要统兵数十万,自己真能扛得住吗? “早点睡吧,你今天眼睛里全是血丝。”张广道的声音传来。 朱铭问道:“张三哥有没有撑不住的时候?” 张广道盘腿坐下,玩着小石子说:“祝二投了官府,设计埋伏咱们。俺跟姚大哥仓皇逃命,刚开始身边有六七十人。没逃几天,就只剩二三十了。姚大哥也像你这般,一停下来,就跟每个人说话。今天你这样子,让俺想起了姚大哥。” “可惜,你那位姚大哥没了,否则我真想跟他聊聊,”朱铭爬起来说,“走吧,回去睡觉。” (老王码字习惯不好,离了家就写不出来,只能硬扛装修噪音。整整一面墙的资料书,随时可能查资料,总不能把书也带出去。还有就是抽烟,不抽烟写不出来。每天两更,顺利的时候抽一包,不顺的时候抽两包,图书馆和咖啡厅与我绝缘。) (将就着看吧,第69章开始找回节奏,前面的我不知道怎么改。) 0067【大宋周亚夫】 朱铭练兵的第十二天。 一艘快船在河边停下,差役飞奔上岸,径直入城去往县衙。 “洋州公文!”差役亮出腰牌。 门子连忙放他进去,白崇武亲自负责接待,差役却不把公文拿出来。 不多时,向知县闻讯赶来,亲手拆开公文,读罢大喜:“钱粮可已备好?明日便能发兵了。” 宋朝对军队管理极其严格,如果是正规军,调兵十人以上就得有兵符,否则最低都要坐牢一年。若无兵符,私自调兵千人以上,当即就给判处绞刑。 只在遭遇贼寇攻城,或者军队叛乱时,官员才可紧急发兵。 也即是说,如果朱铭哪天造反,跑去洋州城附近劫掠。只要他不直接攻城,知州就不得调动厢军,须得向朝廷请示……等朝廷批准下来,估计都过去小半年了。 当然,乡兵和弓手没那么讲究,地方官还是有主动权的。 说怂也好,谨慎也罢,向知县募集了弓手,竟然写信请示知州和通判,顺便把祝宗道作乱的事情上报。 “自己看吧。”向知县把公文递过去。 白崇武双手接过公文,内容很简单,让西乡县即刻出兵,早日剿灭反贼巢穴,不要耽误征粮事宜。 至于那位祝主簿,上面连提都没提。 一个反贼出身的主簿,降而复叛很正常,死了就死了呗,将其首级和家眷送去洋州即可。 洋州那边,甚至懒得派人过来调查。 向知县这些日子很快活,又纳了一房小妾,他春风得意道:“白押司,召集六案吏员,且随俺去检阅弓手。” “遵命!” 白崇武立即去安排,心头难免生出许多想法。 知县忽然要去视察军队,还把县衙吏员也带上,这是在向吏员们示威吗? 还未离开县衙,向知县又说:“派人去请房孔目,他在洋州兵案做过公,精通兵法,熟悉战阵。出兵之前,再让他指点一二。” 房孔目早就退休了,正在家里含饴弄孙呢。 接到知县邀请,他连忙坐着竹舆出发,跑来县衙跟众人汇合。 朱铭大闹县衙的事情,向知县已经听说了。并对此感到很欣慰,胥吏们控制了县衙,他是根本管不住的,朱铭跟那些人闹僵了最好。 只要别搞出大乱子,不管哪边吃亏,向知县都能坐山观虎斗。 甚至,还能借朱铭之手,吓唬吓唬那些衙吏。 白崇武猜对了,向知县今天就是要示威! 此君神奇得很,胆子忽大忽小,让人捉摸不透。 就如在白老太君寿宴上,逼迫诸多乡绅摊派赋税,当时可谓胆大包天。接下来的表现,又怂得像是得了软骨病。 现在却生出胆子,打算压一压胥吏们的气焰。 总有某个时刻,向知县感觉自己又行了。等到祸事临头,才发现自己确实不行。 衙役鸣锣开道,一行人排队出发,沿途街道鸡飞狗跳。 “止步!” 看守校场的弓手,竟然把知县和衙吏给拦下。 白崇武怒斥道:“大胆,没看到县尊来了吗?” “朱都头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校场,”弓手毕竟是乡民出身,说着说着就变得心虚,“俺……俺这就去通报,烦请几位老爷等着。” 向知县被无端拦在校场外,顿觉颜面大失,随即脑子飞转,从容微笑谓其左右:“俺让朱都头严肃军纪,不料他竟有名将之资。尔等可知汉时周亚夫故事?” “在下才疏学浅,请县尊赐教。”白崇武心中恼怒,认定这是向知县安排的。 向知县又问房孔目:“房先生可知?” 房孔目拱手道:“昔日汉文帝慰劳细柳军,天子驾到,竟不得入营。文帝谴使持符,诏告诸将来意,周亚夫这才放行。” “窥一斑而知全豹,”向知县负手而立,十足装逼道,“俺早已看出,朱成功虽然年幼,却身具练兵之才,特意将他提拔为都头。” 房孔目连忙拍马屁说:“县尊识人之明,老朽不及万一也。” 向知县听得高兴,当下也不再急躁,微笑着站在那里等待。 片刻之后,朱铭带人亲自来迎:“诸位长官,快快请进。士卒不晓得轻重,刚才多有得罪了。” 向知县昂首挺胸往里走:“不碍事,治军须严,朱都头做得极好。” 朱铭把众人请到校场高台上,表情变得肃穆,喝令道:“击鼓聚兵!” “咚咚咚咚!” 鼓声猛地响起,散在校场各处休息的弓手,拿起武器飞快朝台下集合。 集合速度嘛,跟大学生军训差不多。 至于队列的整齐程度,却远远不如军训大学生。 但这已经够了,房孔目见过洋州厢军操练,多多少少是有些眼界的。他此刻露出惊容,诧异道:“短短十余日,竟能让弓手脱胎换骨,已把洋州厢军给比下去了。” 洋州三县之地,厢军已是最强战力,居然不如训练十多天的弓手…… 向知县忽觉自己又有了面子,洋洋得意道:“俺果然没看错人,朱都头确有练兵之才。” 白崇武看着弓手们的武器,表情迷惑道:“那是农人用的粪耙子?” 朱铭介绍说:“确实是粪耙子,我命人将耙钩敲直,新创一种兵器叫镗钯。” 用粪耙子做兵器? 几个贴司低头憋笑,就连何贴司都在笑,暂时忘了朱铭暴打过他。 房孔目忍不住问:“那么长的竹子,连枝丫也不削去,厮杀之时恐不方便吧?” 朱铭说道:“我让铁匠打了些更细的梭镖,安在竹子的最前端,那些枝丫也有用处。此类兵器,唤作狼铣。” “锅盖必是盾牌无疑。”房孔目能够举一反三。 朱铭说道:“此鸳鸯阵,盾牌手分为长牌和短牌。长牌挡箭,短牌抵挡刀枪。黑风寨山道狭窄,长牌颇不方便,因此只做了短牌。如此行事,实属无奈,找不到趁手的兵器。” 不管有没有仇怨,在场之人,都觉得朱铭挺不容易的。 换成是他们,早就躺平了。兵器都没有,还想让俺拼命? 弓手搬来几把交椅,向知县居中坐下:“且演练演练那……是叫鸳鸯阵吧?” “就叫鸳鸯阵。” 朱铭让一些长枪手,单独组成传统队形,去进攻列出鸳鸯阵的士兵。 在鼓声的伴奏下,张广道率领的三队鸳鸯阵士卒,迎击陈子翼率领的四队长枪手。 只见一支支狼铣开道,数量更多的长枪手,被干扰得只能胡乱挥枪抵挡。 陈子翼开始分兵,选出一些长枪手,绕向侧后方攻击。 狼铣手并没有跟着动,还在继续向前。 陈子翼的士兵成功侧绕,粪叉改装的镗钯立即发挥作用。他们遇到敌人就往外戳,遇到兵器就往外推,粪耙子的三個叉,偶尔甚至能绞住对方兵器。 鸳鸯阵的长枪手,在镗钯的掩护下,也跟着奋力往外戳。 “第三队,变三才横阵!”朱铭突然下令。 代表第三队的旗帜,猛地前后挥舞三下,继而又左右猛挥一下。 在前方观察旗令的士兵,立即喊道:“第三队,三才横阵!” 第三小队的鸳鸯阵,快速变阵向前。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四个长枪手,分别选一个队友配合,一队变成三队往前杀去,甚至还能分出人手保护侧翼。 变阵之后,战场宽度猛增。 已经支撑不住的敌人,瞬间溃散而逃。 紧接着,变阵之后的第三队,开始掉转方向侧击,与第二队两面夹击未溃之敌。 陈子翼率领的长枪手,就此全线溃败。 “好阵法!” 向知县拍手赞叹,虽然他没怎么看懂,但也觉察出鸳鸯阵很厉害。 六案贴司们却脸色剧变,哪里还敢嘲笑弓手的武器? 尤其是何贴司,心里记着被暴打之仇,还想着弓兵解散之后报复。 如今看来,这姓朱的是个豪杰,万万不能再招惹。 不过嘛,朱铭手下的弓手,终究是要解散回乡的。等他们回去以后,按照名单挨个来,以催粮轮差为借口,今年夏天就能弄死几个! 老子不敢找姓朱的报仇,还拿你们普通弓手没办法? 房孔目拄着拐杖走下高台,靠近了去观察各种武器,又回来问朱铭阵法关键。 朱铭也不藏私,房孔目无论问什么,他都详细进行讲解。 说出去也无所谓,不把粮饷发足,哪个能练成鸳鸯阵? 最后,朱铭总结道:“此阵适合山地沟谷作战,城中巷战也可用。但到了北方平原就不行,经不起大队骑兵冲击。” “可惜。” 房孔目摇头感叹,大宋的敌人都在北方,这鸳鸯阵却派不上用场。 朱铭还研究过白杆兵的阵法,那玩意儿全地形可用,却比鸳鸯阵更加难以练成。 白杆兵是锥形阵,金字塔式结构。 一个猛人在前,第二排三个人,第三排五个人,以此类推,组成25人的三角形小队。 同样的组合方式,25个小队组成三角形旗队,25个旗队再组成三角形大阵。 前排战死,后排补上。 前队战死,后队补上。 永远是三角形,永远保持进攻姿态。 各队之间,犬牙交错,陷入其中的敌人,分分钟被撕成粉碎。 同时,白杆兵并非全用长枪,后排也有远程武器,属于多兵种混合阵型。 这种锥形阵法,核心精髓就是冲锋,是撕破敌阵的利器,它甚至能跟骑兵对冲。但是,对军纪和士气的要求,高到了一个离谱的程度。 让眼前的弓手来练?还是回家洗洗睡觉吧。 向知县意气风发,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戟指向前:“有此锐卒,何愁不能踏破贼营?听俺号令,明日全军出发,不破贼人誓不还乡!” 功绩正在朝他招手,破贼之后,还能拖拖时间,暂时不解散弓手。 拖得越久,证明贼寇越厉害,申请减免赋税就更容易成功。 税额定得越少,向知县就捞得越多! 忽地,朱铭如幽灵般飘来,低声说:“县尊,围杀祝宗道的赏钱,拖到现在一直没发,士卒已经有怨言了。还有打造梭镖的钱也不够,一直欠着铁匠铺没给。”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意气风华的向知县,瞬间被搞得心头滴血,忍痛呼喊道:“发赏钱!” “万胜!” “万胜!” 赏钱一给,士气大振。 只有向知县愁眉苦脸,多掏一文钱出来,都似在朝他胸口捅刀子。 0068【诱杀】 县城码头的商船,又遭殃了,直接被向知县征用。 那是西乡首富卢官人的船,商人财力再雄厚也得抓瞎,遇到官府出兵只能认栽。 此次行军,除了弓手,还有县郊的农民,强征五十个做民夫。 幸好一路可以行船,否则民夫的数量更多。 陈子翼坐在甲板上,望着江水发呆,有些想念自己的马儿。 他早就打算去投军,怎奈母亲哭哭啼啼,父亲也连打带骂,死活不让他离开家乡。 这回应征跑来做弓手,纯粹是为了圆梦。 却不成想,遇到一个神奇少年,练兵练得有模有样。陈子翼被勾得心痒痒,想见识真正的军队,等攻破了黑风寨,他说什么都要去秦凤路投军。 那里有新获疆土,不缺仗打,定能建功立业。 像他这种良家子主动投军,自带战马,还会骑射,去了军中就能做小头目。而且不会纹面,只在手腕刺青,跟那些贼配军不一样的。 “陈都头,都头请你去议事。”一个弓手过来说。 陈子翼前往船舱,中途遇到张广道,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进得舱内,朱铭笑脸相迎:“两位哥哥,快进来坐!” 张广道虽是贼寇出身,却坐得笔直。 陈子翼这個良家子,反而歪着身子,吊儿郎当毫无正形。 朱铭亲自给他们倒茶:“散茶,味道不好,将就着喝。” “无妨。”陈子翼端起就饮。 朱铭说道:“咱们在县城闹出恁大动静,黑风寨的贼人肯定已知道了。贼寇要么趁早弃寨逃跑,要么做好准备死守山寨。” 张广道说:“黑风寨经营了几十年,多少茶山和田产,他们决计舍不得跑。” “那就得强攻,或者把贼人诱出来。”陈子翼说。 “强攻黑风寨之前,先去那下白村坐坐,”朱铭说道,“陈家哥哥可能还不晓得,下白村有个豪强,唤作小白员外……” 陈子翼吱声道:“俺听说过此人。” 朱铭继续说:“小白员外与黑风寨,一向有勾结,甚至帮着贼人销赃。他还跟祝宗道有勾结,早已成了匪类,向知县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小白员外也剿了。” “这个好办,乡下豪强而已。”陈子翼说。 朱铭笑道:“能够智取,就不必强杀,两位哥哥看我眼色行事。” 一路顺流而下,又无险滩,速度极快。 当天下午,船队便在下白村靠岸。 这是距离黑风寨最近的村落,弓手们逗留一晚也很正常,等明天早上再往贼寨继续进兵。 朱铭腰悬宝剑,手里握着把梭镖,还未下船便喊道:“传令下去,谁敢踏坏百姓庄稼,第一次罚十军棍,第二次再犯就二十军棍!正兵、杂兵与民夫,前往村中打谷场,吃了饭晚上就在那休息。” “都头有令……” 以前称呼朱铭的军职,还要加上一个姓氏,如今却直呼为都头。 而张广道依旧是“张都头”,陈子翼依旧是“陈都头”。他们虽然跟朱铭平级,却被默认只是属下,只有朱铭才能做带头大哥。 一队队弓手排队下船,村中百姓吓得撒腿就跑。 弓手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百姓见朱铭带着弓手进村,全都躲在家里偷看,胆小者甚至赶牛抱鸡逃去山里。 很快他们发现,这些弓兵似乎不一样。 别说劫掠了,就连庄稼都不踩。 事实上,想做到如此军纪,只要严加约束,平时给足士兵粮饷即可。 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古代大部分军队都办不到。 跟随弓手们下船的,还有向知县的家仆。 这家伙的身份类似监军,向知县明摆着不相信那些吏员,也不怎么相信朱铭。 衙吏也来了几个,隶属于户案和兵案,掌管钱粮账簿什么的,民夫也归他们调派。 来到打谷场扎营,生火造饭,只等着小白员外自投罗网。 …… 在弓手们登岸之初,小白员外就已经知道,还专门派人去打听具体情况。 此刻,他正在跟自己的“谋士”黄春和商议。 “祝二真被杀了?”小白员外问。 黄春和点头道:“千真万确。俺问过城中街坊,都说祝二带着属下,当街与弓手厮杀。他那些手下,个个手持利刃。反而是官府招募的弓手,武器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小白员外愤恨道:“看来祝二这厮,是真的贼心不死,聚众谋反被知县察觉了,就怕会牵扯到咱身上。” 黄春和说:“应该不会,咱只是与他合伙做买卖,全县种茶的有几个不跟他合伙?也就那老白员外,仗着自己在县衙的威望,完全不理会祝二的威胁,直接与卢官人一起卖私茶。” 小白员外忧虑道:“这次的官兵,该不会真能破了黑风寨吧?” “难说,”黄春和摇头道,“杨俊死了,杨英不得人心,压不住那些山贼。但黑风寨毕竟占着地利,上山就那一条道,官兵再多也施展不开。谁输谁赢,只有打过了才晓得。” 说话之间,一个家仆跑进来汇报消息。 “谁人是弓手头领?”小白员外问。 家仆说:“上白村的小朱秀才,就是那个外乡来的少年,他一直在发号施令。还有个中年,俺与相公进城时见过,是向知县身边的仆人。” 黄春和猜测道:“俺打听到的消息,是朱秀才投了向知县,还大闹县衙,跟县衙那帮胥吏作对。这个仆人,怕是向知县派来的监军。” 小白员外笑道:“朱秀才投了向知县,就是跟白宗望(老白员外)闹翻了。大闹县衙,必是出自向知县授意。这两个人,今后可以合作。等息兵之后,俺就带着财货,去走走向知县的门路。” “正当如此。”黄春和说。 小白员外又问:“船上可守得森严?” 家仆答道:“那些弓手都去了打谷场扎营,恐怕船上也没剩下几个。” 小白员外冷笑道:“却是个不会打仗的,贼寇若来夜袭,定把他的粮草烧个精光。俺这就去劳军,带些美酒,且送他一程。” 作为本地大户,官兵来了,小白员外必须去犒劳。 带着猪羊美酒去打谷场,小白员外一副良民模样,热情说道:“军爷们来得好啊,俺这村子,挨着那黑风寨,日夜都提心吊胆。若把贼人剿了,俺今后也能安稳觉。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只求能够慰劳将士。” “好说,我正渴得很,就缺美酒润润嗓子。”朱铭笑道。 小白员外连忙说:“军爷若喜美酒,等剿了贼寇,俺再送些过来。” 朱铭伸出三根手指:“三百斤好酒。” 小白员外心头骂娘,脸上却赔笑:“村中美酒不够,俺让人去县城里买。” “哈哈,你是个醒目的,”朱铭开心大笑,随即招手道,“走近前些,今晚一起喝酒。” 小白员外不疑有他,躬身上前。 锵! 一声龙吟,宝剑出鞘。 小白员外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刺入胸膛的宝剑,指着朱铭说:“你……你……” 片刻之前,他还在想着把朱铭灌醉。 张广道和陈子翼同时发难,刀枪齐出,斩了小白员外的两个亲随。 其余家仆,吓得腿脚发软,连跑都不敢跑,抱着酒坛子当场跪下,嘶声哭嚎道:“军爷饶命啊!” 向知县的家仆监军,此刻也两股颤颤,躲到一群民夫当中藏起来。 小白员外还没死透,朱铭又补了一剑,随即喝令道:“县尊有令,白宗敏勾结反贼,随我去白家宅子抓捕余孽!” 杂兵和民夫留下,正兵也留了三队,剩下的全部出动。 村民们见状哭喊声震天,以为弓手要来劫掠,吓得扶老携幼往山里逃。 白家人也在逃,白胜带兵狂追。 他虽然亲眼目睹仇人被杀,却总感觉像是做梦,自己隐忍那么多年,如此轻易就报仇了? 以前想杀小白员外,仿佛比登天还难,原来只需轻轻刺出一剑。 真个爽快! 白胜忽然悟到了什么,个人武勇算个屁,还是得兄弟们合起来使力。光有兄弟也不行,必须有官方身份,方可正大光明的杀人越货。 折腾大半个钟头,白家被彻底控制,逃出去的也基本抓回来。 小白员外蓄养的私人武装,听说主人死了,完全不敢抵抗,老老实实放下武器。 一群老弱妇孺哭得最凶,疯狂磕头求饶。 朱铭拖了把交椅坐下,对白胜说:“有仇报仇,你自己动手吧。” 白胜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黄春和说:“这厮名叫黄春和,是个读书人,心肠歹毒得很,常给白宗敏出坏主意。俺爹拿他当朋友,他却引诱俺爹赌博,诈赌骗光了俺家的田产!” 朱铭说道:“砍了,脑袋割下来,向知县拿来有用。” “军爷饶命,”黄春和大喊,“俺有重要军情禀报!” 朱铭冷笑:“说吧,有何军情。” 黄春和道:“请军爷答应放俺一条生路。” 朱铭把玩着一个茶盏:“让我猜猜,是不是山贼可能来夜袭?” “军……军爷怎知道?”黄春和一脸惊讶。 “我又不傻,把兵都带上岸,粮草就放在船上等人来烧,”朱铭笑道,“就怕贼寇胆小,夜里不敢过来。如果重要军情只这些,那留你也没什么用处。” 黄春和这才明白,官兵早就定下诱敌之计,连忙说:“俺愿做说客,说服贼人投降,军爷兵不血刃就可拿下贼寨。” “都头莫听他的,这厮惯会骗人!”白胜害怕朱铭答应。 朱铭放下茶盏:“杀了吧。” 不等黄春和再开口,白胜就拔刀捅去。 鲜血飞溅,家仆监军连忙闭眼,不敢再看血腥场面。 朱铭问剩下的人:“除了屋里和地窖里的,白宗敏还有没有在别处藏钱?谁能说出来,我便饶他不死。” “我知道!” “我也知道!” “在县城!” 瞬间就有三人大喊。 朱铭对家仆监军说:“这些财货既在县城,我就不去经手了,等问出详情,县尊可自行去取。” 家仆监军高兴道:“都头果然是做大事的。” 小白员外的家财是真多,向知县又能趁机捞上一大笔。 至于向知县吃独食,会不会引起胥吏愤怒,这关他朱铭屁事? 来自兵案和户案的吏员,至今还留在船上,已经被这位监军提前灌醉了。 朱铭又问白胜:“他们当中,有没有伱想杀的人?” “有!”白胜点头。 “多少给我留一个。”朱铭说道。 白胜喜道:“俺只杀一个,还能留下两个。” 白胜走到一个年轻人面前,抽刀就捅。此人却是白宗敏之子,抢了白胜喜欢的姑娘做妾。 报得大仇,白胜说道:“都头,俺不要赏钱,俺想讨别的赏赐。” 朱铭点头说:“我听过你的事情,田产不能帮你拿回来,今后随我去黑风寨,我在那边送你些土地。至于被抢走的那个女娘,既是你心上人,放了也好,娶了也罢,你自己处置。” 白胜猛地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响头:“俺这条命,今后是朱大哥的!” 0069【朱院长的科学种田】 上白村,水稻试验田。 村民们正在围观种田仙法,这已经形成习惯,朱国祥每次来田里,大家都会跑来看热闹。 朱国祥很喜欢传授农业知识,他指着稻田说:“这插秧之后,秧苗会变得干枯,大家想必是知道的。” 村民们齐刷刷点头,他们当然知道。 朱国祥继续说:“秧苗移插变枯,是拔苗的时候,弄断了秧苗的根。我培育的秧苗,为何插秧之后,返青更快、长得更壮?是因为控水旱育,苗根属实不多,而且也不深,拔苗时伤害不大。一旦插下去,苗根就很快恢复,而且还要疯长。而你们育的秧苗,根多且深,拔苗时伤害很大,返青时就长得不好。” 村民们恍然大悟,原来是苗根的问题。 回青期过去之后,情况更加明显,试验田里的秧苗,比旁边的田要健壮许多。 也正因如此,村民才迫切想要学习。 朱国祥说道:“如今是分蘖期,水稻能不能丰收,关键就看分蘖分得好不好。水不能太深,要浅水勤灌……” “俺晓得,”一个老农说,“水灌太深,穗就发得慢。” 另一个村民不满道:“刘二爷莫要打岔,听朱相公讲。” 朱国祥并不在意,他乐于跟农民交流:“分蘖之初,需要追肥,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最急需的肥料,我且叫它氮肥。氮肥哪里有呢?豆子里面有。豆粕、豆渣,都可以提供氮肥。一两斤豆粕撒下去,比泼几桶大粪更管用。” 村民们面露喜悦之色,他们今天又学到真东西了。 用豆粕追氮肥的法子,是在明代普及的,宋代还真没意识到。这個时候的豆粕,主要用来喂猪、喂牛和喂马。 朱国祥说道:“这时追肥,最好伴着中耕和除草。能让田泥更透气,顺便把豆粕埋进耕开的土里,更有利于发根和分蘖。” 村民们默默记下,陆安更是抱着小本本,飞快用毛笔写字,他要整理成文字交给老白员外。 朱国祥又说:“到了分蘖后期,就得压着,不能分得太多。分蘖过多,也会影响收成。该怎么压制呢?” 先前那个老农又喊:“灌水!” 朱国祥欣慰点头:“对,就是灌水,深灌能压住分蘖。但如果这块田太肥了,深灌就压不住了,需要排水晒田!” 白大郎不知何时也跑来听课,惊讶道:“排水晒田,不怕秧苗枯死吗?” “不怕,但要随时盯着,”朱国祥说,“要数秧苗的茎数,每天都来看,根据茎数的多少,选择是否还要排水晒田。” 白大郎嘀咕道:“难怪俺家那几块肥田,有时候稻子长得很好,打谷时却没丰收。原来是田太肥了,深灌水压不住分蘖。这就好比小民之家,人丁太少不兴旺,人丁过多又养不起。俺家那些肥田不能丰收,就是生出太多子孙,个个都要吃饭,家里的口粮却不够。” 朱国祥再说:“我现在来教大家,怎么判断分蘖的几个时期,主要看叶子的颜色……” “朱相公,朱相公!” 一个渔民忽然奔来,气喘吁吁道:“刚才过去一支船队,俺看见朱秀才了,就站在船头,端的好威风!” 朱国祥转身朝江面看去,隐隐见到船队的尾巴。 儿子即将去剿匪,他难免有些担心。可担心也没用,干脆继续传授农业知识,教导村民怎样辨别叶色,还教村民怎样判断合适的茎数。 但凡种田经验丰富的农民,今天都受益匪浅。 朱国祥讲的内容,他们很多都知道,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且,只能知道个大概,再按传统方法进行管理,更细化的东西他们全然不懂。 特别是排水晒田压旺,需要非常精细的操作,稍不注意就会把秧苗晒死晒残。 一边讲解知识,一边指挥操作,等佃户把田搞好,朱国祥微笑拱手:“今日便讲到这里,都回去各自干活吧。” 村民们高高兴兴回家,有心之人,还给朱国祥送来礼物。 礼物也不贵重,或者是一个鸡蛋,又或者是一根大葱,聊表他们的心意。 白大郎却站在实验田边不走,一直盯着秧苗看,接着又去看旁边的稻田。 他越看越喜欢,试验田的秧苗长得太好了! 普通水田的秧苗,就算打理得再好,也只是些庸脂俗粉。 而试验田里的秧苗,一个个仿佛大家闺秀,不但知书达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白大郎不像二弟那样,在县衙案牍劳形,整日里勾心斗角。也不像三弟那样,在外面交游广阔,精通各种诗词经书。 他的人生很简单,专心打理家业而已。 店铺生意红火,茶叶卖得高价,田里粮食丰收,这些都能让他感到最大的快乐。 白大郎幻想着明年此时,自家水田都按这种法子管理,秧苗全长得像二弟那样白白胖胖。 真好! 白崇文高高兴兴回家,就连脸上的痦子,似乎都散发着光芒。 “爹,爹……” 白崇文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书房找到父亲,语气兴奋道:“以前却是错怪朱相公了,他不但育秧育得好,管理稻田也是个中好手。俺今天亲自听了一番,学到恁多东西,都是能用得上的。明年俺家的水田,全用他的法子,定然能够大丰收!” 老白员外幽幽说道:“菩萨太大,俺这里庙太小,不晓得如何供奉了。” 白崇文听出弦外之音:“父亲,出了何事?” 老白员外敲敲桌案:“你二弟让人送来的信,自己看吧。” 书信内容,主要讲述这半个月,在县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同时,还有许多白二郎的猜测,比如朱铭投靠了向知县…… 白崇文没看出哪里不对,疑惑道:“朱大郎练兵练得好啊,他去大闹县衙,也是为了给祖母报仇。二弟也真是的,连属下都管不住,竟然克扣弓手的口粮。他投靠向知县,也对俺家没坏处,反正弓手是要解散的。” “糊涂!” 老白员外喝骂一声,对长子的智商彻底不抱希望,叹息道:“唉,你去打理产业吧,别掺和进这事。” 白崇文挠挠头,稀里糊涂离开。 老白员外想不明白,这朱大郎究竟想干啥?投靠那个糊涂知县,对朱大郎又有什么好处? 看不懂,真看不懂。 只有一点,老白员外看懂了:朱大郎是一条蛟龙,龙困浅滩,啥都不干不成。一旦遇到风雨,那就要腾空而起。 为何这样说? 因为弓手太普通了,是个人都能去应聘,再折腾也就一个勒索百姓的恶霸。而他朱大郎呢?这才半个月时间,就搞出那么多事情,而且把三百多弓手弄得服服帖帖。 真遇到什么事情,即便弓手解散了,朱大郎振臂一呼,恐怕也能纠集几十个。 几十个青壮,要是豁出去,足够纵横四里八乡了。 这样的人物,留在自己村里,始终是个定时炸弹。更何况,还有一位朱相公,仅凭种地便能让村民服气。 老白员外还不知道,朱铭已经决定吃下黑风寨,父子俩迟早是要搬家的。 “来人!” 一声招呼,家仆跑进来。 老白员外说:“给朱相公送几团好茶,感谢他今日传授耕种妙法。” 家仆带着茶叶,飞快跑到沈有容家。 沈有容正在织绢,自家缫的生丝,这两天就要织完了。 老白员外承诺,今年她家不用交夏粮,这些绢布都可以拿去卖。 朱国祥还在编写教材,村学定于下个月初一开课。 “朱相公,这是老爷送的茶叶,多谢相公教授耕种。”家仆恭恭敬敬递上。 朱国祥还在写毛笔字,点头道:“放下便是。” 家仆躬身后退。 沈有容喜滋滋过来,把几团茶叶收好。朱国祥越受人尊敬,她心里就越是欢喜。 时间一点点过去,严大婆割草回来,到厨房煮饭去了。 及至傍晚,一个村民飞奔而来,拍打着院门说:“朱相公,朱相公,出大事了!” 朱国祥快步走出去,忙问道:“什么大事?可是剿贼不利?” 那村民说:“小朱秀才做了弓手头领,带人杀了小白员外。下白村有人逃到白市头,后来白市头也来了弓手,把小白员外家的店铺全部查封。俺……俺也是刚听说的,便过来给朱相公报信。” 沈有容听得愣神,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严大婆也从厨房冲出来,确认道:“大郎杀了小白员外?” 那村民点头道:“听说是小白员外勾结山贼,上次村里的山贼,就是小白员外引来的。大夥都说,朱秀才杀得好,为咱上白村报了大仇!” “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大郎莫遇危险。”严大婆合十祈祷,也不知在求阿弥陀佛,还是在求玉皇大帝。 这兔崽子,一时半会儿没看住,果然要搞出些事情来。 朱国祥问:“弓手还在下白村?” 那村民说:“多半还在。” 朱国祥对婆媳俩说:“你们先吃饭,我去找老白员外借船,到下白村看看什么情况。” (3月10号中午12点准时上架,不要在凌晨等待。) 0070【分赃】 朱国祥乘着白家的客船,还不到十分钟,便来到下白村的野码头。 “弓兵剿贼,民船不得靠近!”一个留在船上的弓手呵斥。 朱国祥自报家门:“我叫朱国祥,是朱铭的父亲,尔等即刻前去通报!” 都头的亲爹? 弓手们瞬间就信了,因为朱铭和朱国祥都口音怪异。 父子俩已经穿越三个多月,尽量学习本地人说话。他们自认为学得很像,可在旁人听来,却是妥妥的外乡人。 弓手们把朱国祥请上岸,然后飞快跑去报信。 一刻钟之后,朱铭亲自到岸边,也不称呼爸或朱院长,而是说道:“爹,你怎来了?” 朱国祥把儿子拉到无人处,低声问:“什么情况?不是说去剿匪吗?怎么把小白员外给杀了?” “向知县下的命令,县衙祝主簿也死了……” 朱铭挑拣重点内容,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一个临时弓手,就敢搞出那么大动静?等哪天有了一官半职,你还不得上天啊!”朱国祥有些不敢置信。 同时,他又对儿子的能折腾,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其实早就有苗头了,他们穿越之初,遇到田家兄弟的当晚,感觉到江边村子很不对劲。朱国祥的第一想法是躲起来,事情不对立即逃走。而朱铭的做法,却是时刻准备放火烧村,制造出混乱再趁机跑掉。 父子俩的思维模式,完全搭不上调。 或者说,朱铭那个奇葩脑回路,跟正常人多少有点差别。 朱铭理直气壮道:“谁叫官府让我做都头?既然做了都头,我肯定要抓住机会。过了这個村,可就没这个店,必须豁出去搏一搏。” 朱国祥听完极度无语,这兔崽子就属哈士奇的,一撒手鬼知道能干出啥事儿来。 他要是在身边,绝对不允许儿子冒险。 但做都做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整出恁大一个摊子,想好怎么收尾了没?”朱国祥问道。 “放心吧,朱院长,我不是那种顾头不顾腚的人。”朱铭嬉皮笑脸道。 朱铭越是这般没心没肺,朱国祥就越感到担忧,他总觉得自己儿子不靠谱。 其实呢,朱铭已经很收敛了,如今只在老爸面前,才会显得毫无正形。 朱国祥问:“你怎么吞黑风寨?向知县如果反悔,不把黑风寨给你,又该怎么应对?” “当然是生米煮成熟饭,不给他赖账的机会,”朱铭说出自己的想法,“打下黑风寨之后,反贼头领或杀或抓,全都给官府送去。张广道在黑风寨还有些威望,让他挑选一些小头目,我再亲自提拔一批小头目,分给他们足够的田产。用田产拿捏小头目,再利用小头目控制周边农民。到时候,即便解散弓手队伍,黑风寨也已经是我的。向知县想要反悔,他得自己带兵来取!” 朱国祥又问:“那些小头目不听话怎办?” 朱铭说道:“山贼要是能齐心,我都不敢去打。既然无法齐心,那就有操作空间。更何况,真正有胆子不听话的,早就押送去官府了。剩下那些,也没啥影响力,他们还得靠我才能不被押送去官府。我给他们分配田产,他们就得听我的。至于山寨周边的农民,我也会分给少数田产,尽量争取更多人的效忠。” 朱国祥问道:“黑风寨有那么多土地来分吗?” 朱铭笑道:“我问过张广道,山寨周边的大部分土地,都被那些山贼头领瓜分了。干掉山贼头领,土地也就有了。我又不和向知县一样傻,什么好处都想独吞。我的目标是整个天下,在山窝里盯着那些土地干嘛?只要能控制茶山就行。” “也对。”朱国祥点头说。 长期跟村民打交道,朱国祥哪里还不明白?古代农民对土地的渴望,远比现代农民更加狂热。 一旦朱铭主持分配土地,立即就能获得人心。 相当于朱铭进入一家公司,干掉原有的大股东,然后主持股权重组。他自己先拿大头,再给小股东增加持股,给普通员工也发几股。从上到下,都拿到好处,这新董事长就稳了。 朱铭说道:“到时候,还要请朱院长帮忙,教会他们科学种田,把玉米和红薯也弄来。大家都得了好处,自然愿意跟着我们干。下游还有那么多土地,可以组织农民去开荒。废弃的茶山,只要搞明白炒茶法,就能减少采茶工的数量,废茶山也可以恢复过来。” 此时此刻,朱国祥不但被儿子说服,而且还有些兴奋:“如果能够完全掌控那里,五年之内,我可以让耕地面积翻倍!” 朱铭笑着竖起大拇指:“朱院长牛逼!” 朱国祥提醒说:“你把知县和衙吏都得罪完了,剿匪之后,不能回县城,避免被人打黑枪。” 朱铭点头道:“我明白。到那个时候,就说自己剿贼受伤,伤势过重无法走动,藏在黑风寨当缩头乌龟就是。等彻底掌握了黑风寨,就算我大摇大摆去县衙,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毕竟我不是山贼,却又有山贼的实力。” 朱国祥认真思索道:“没那么麻烦,你只需在黑风寨躲一阵。我来出面,跟老白员外搞好关系。既然白二郎掌控着胥吏,咱们跟白家修好就可以,剩下一个向知县不用管他。” 朱铭问道:“这些日子,上白村有没有什么情况?” 朱国祥说:“还是老样子。白三郎去洋州了,还让我转告你一声,说没有当面告别颇为遗憾。” “既然没事了,要不要去打谷场看看?我把那些弓手都收拾得服服帖帖。”朱铭想在老爸面前炫耀炫耀。 朱国祥却完全不给面子:“不必,天快黑了,我还要赶回去吃饭。” 朱铭一声叹息:“唉,还是应了那句话,有后妈就有后爸。朱院长,你这个亲爸,都快变成后爸了,一点也不关心儿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懒得瞎扯淡,只提醒道,“这些船上装着粮食吧?我都没看到几个兵,当心山贼夜袭把你粮草烧了。” 朱铭解释说:“我故意的,山寨不易强攻,得想尽办法引他们下山。” “你心头有数就好,”朱国祥叮嘱道,“等你攻下山寨,立即派人给我报信,我好去跟老白员外聊聊。” 】 “现在就可以去找他,”朱铭拿出一封信,胸有成竹道,“等他看完信件,什么恩怨都能解开”。 朱国祥揣着书信回船上,一路心情复杂。儿子那蛇吞象的计划,让他始终担忧,却又颇为期待。 谁不想做大事啊? 在上白村登岸,朱国祥径直去白家大宅,很快就见到老白员外。 “朱相公请坐!”老白员外热情相迎。 朱国祥拱手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刚去了下白村,白宗敏已死,财产皆被官兵查封。” “俺也有所耳闻,这厮勾结贼寇,迟早惹来杀身之祸。”老白员外当然知道啥情况,就是他暗中联络卢官人,一起请求向知县杀人的。 只有一点很意外,老白员外万万没料到,朱铭竟然能够掌控那些弓手。 朱国祥把书信递过去:“这是犬子所写,请老员外过目。” 老白员外展信细读,内容写得非常直接。 就是分赃,向知县要钱,朱铭要黑风寨,老白员外要下白村。人人得利,皆大欢喜。 顺便还解释一下,他不是向知县的人,让老白员外看完信当场烧掉。 将书信凑近油灯,一点点烧作灰烬,老白员外不禁感慨:“令郎真是能做大事的。” 朱国祥说:“犬子顽劣,不知天高地厚。” “哈哈,这就是谦虚之言了。”老白员外笑道。 他对朱铭的利益分配方案很满意,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染指黑风寨,只想趁机吞了小白员外的产业。 这厮让家仆扶着,亲自把朱国祥送出正门。 随即又把白大郎叫来,吩咐道:“拿出家里的钱财,立即装船运去下白村,今晚便把田产和店铺买到手!” 白大郎全程不知情,仔细询问之后,激动得说话都在发抖。 从今往后,没有什么上白村、下白村,也没有什么老白员外、小白员外。只有一个白村,只有一个白员外,这里全都是他白家的! 老白员外……嗯,今后就叫他白宗望。 白宗望左思右想,害怕儿子处理不好,干脆亲自出马,让人把他背上船。 见到向知县的仆人监军,白宗望说:“未免夜长梦多,今晚便交割吧。俺将钱财都带来了,只买田产、茶山和店铺。” “俺也这般想的。”仆人监军笑道。 双方讨价还价,足足两个时辰,总算完成交易。 向知县拿这么多固定资产没用,因为距离县城太远了,只能全部贱卖给白宗望。就连一堆高利贷凭据,都打包作价二十贯,一股儿的卖出去。 白宗望带着一堆契书回家,中途对儿子说:“明日召集下白村的村民,拿出他们的借贷凭据,当场一把火烧掉。他们欠白宗敏的钱,今后可以不用还了。” 白崇文有些舍不得:“爹,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白宗望斥责道:“村子都是俺家的了,还盯着那些借据作甚?当务之急,是尽快安定人心,让那些村民知道,咱跟白宗敏不一样。” “是。” 白崇文只得应承,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他对钱财看得很重。 更何况,为了买下那些产业,白家都快把现金给掏空了,如今家里只剩下一千多贯。 看着儿子离开,白宗望一个人坐在房里,脸上终于露出畅快的笑容。 上下白村连为一体,家中田产直接翻倍,他终于达到自己的人生巅峰! 0071【进兵】 清晨。 朱铭揉着惺忪睡眼醒来,来到甲板透气吹风。 江面还有薄雾未散,但朝阳已从东方升起。 昨晚全体弓手和衣而睡,武器就放在身边,只等着山贼过来偷袭。 然而,啥都没发生…… 伙头兵还在生火造饭,那位家仆监军就找上来:“朱都头,给俺一队弓手,俺这就回县城复命。” “阁下不随军了?”朱铭问道。 家仆监军说:“钱粮有衙吏掌管,打仗有都头指挥,俺去不去都一样。” 朱铭笑道:“那行,我调一队弓手给你。” 这厮作为向知县的代表,只想早点带着财货回去。而且已经问出来了,小白员外在县城有宅子,那里也藏了钱财等着接收。 接下来的事情,家仆监军懒得再管。 因为,向知县已经捞够了,前后发了两笔横财,所得收入加起来近万贯。 落袋为安! 一队杂兵扔给家仆监军,这厮坐船就跑,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回去是逆流而行,速度慢得多,好歹赶在城门关闭前,把财货全都给搬进去。铁钱又重又多,为了抢时间,干脆直接雇佣码头苦力,让那队杂兵全程维持治安。 苦力们的工资,按平时干活的双倍发放,一个个兴高采烈、干劲十足。 县衙吏员已经下班,在家中听到消息,闻风而来看得眼红不已。 向知县有点害怕,等这些财货搬完,也不立即去搬小白员外藏在县城的钱财。 他问家仆:“这些弓手,可是朱成功的心腹?” 家仆回答:“三百多弓手,选出两百多正兵,那些才是朱成功的心腹,都带去黑风寨打仗了。这十一个人,只是弓手里的杂兵。” 向知县顿时有了计较,他把十一个弓手全部喊到县衙后院。 指着两筐铁钱,向知县说:“这些都是赏给你们的,谁是首领,自己拿去分配。” “多谢县尊!”弓手队长大喜。 向知县又说:“朱都头兵力充足,你们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县尉司做常备弓手吧。今后只要听俺的话,钱财有的是,你们家中的赋税,也可以免征一些。” 十一个弓手听得心花怒放,他们受不得规矩,没有主动去做战兵,本来就是心思活络之辈,很容易有点好处就被收买。 西乡县这种偏僻小县,常备弓手没有定额,但基本在十人到二十人之间。以前都是祝主簿的心腹,现在全部空缺下来,正好方便向知县培植势力。 向知县说道:“今后便有了县尉,尔等也要听我的。可听得明白?” 弓手队长立即跪下:“吃县尊的饭,给县尊做事!” “很好,”向知县又问,“尔等不是战兵,可有习得鸳鸯阵?” 弓手队长说:“都操练过。” 向知县更加满意,等朱铭那边的弓手解散,自己手下的便是全县最强战力。 他觉得还不保险,吩咐道:“等别的弓兵回来,你再招揽一队过来。不要战兵,只要跟你们一样的杂兵,与那朱都头关系不亲近最好!” “是!”弓手队长听明白了。 向知县满脸笑容,这样他就有两队弓手,一共22人可以使唤。 …… 上午,朱铭带着弓手继续进发。 很快就来到下游的江边村落,也不能称之为村落,只有十多户人家而已,是黑风寨设立的前哨站。 当初父子俩穿越过来,就是在这里讨得饭吃。 故地重游,颇为感慨。 张广道已站在江边迎接,他昨晚带兵绕去更下游,摸黑乘坐小船过江埋伏。其目的嘛,当然是堵截山贼溃兵,把山贼的退路给断掉。 可惜山贼没来,一切准备都白费了。 张广道忍不住吐槽:“杨英已被吓破胆,不敢来夜袭烧船。就连江边的十几户人家,也都全部逃进山里,而且逃得很匆忙,有些粮食都没带走。” 陈子翼猜测道:“看来贼寇士气低落,完全不敢离开山寨。” “如今只能强攻,出发吧。”朱铭下令。 进山的河流太小,大船容易搁浅,只能用小船运粮食,全体人员登岸步行。 行走两三里,便能看到民房。 都是一些茅草屋,搜山队回来报告说:“都头,那些房子里没人,粮食、牲畜、饭锅全带走了。” “再探。” “是!” 张广道指着前方说:“还要往前走,绕过那边的山坳,才能到黑风寨的山脚下。每次官兵来剿贼,山下农民都会撤离,全部撤到山上的黑风寨死守。” 队伍绕过山坳,地形开阔了许多,出现更多的茅草屋和农田。 继续往前却陡然变窄,前方出现连绵高山。 靠近河流的一方是峭壁,其余几面山坡也比较陡峭。 “这也不难攀爬啊。”陈子翼看着那些山坡。 张广道说:“山脚下不难爬,到了半山腰,能走的地方就很窄了。再继续往上,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少数可以不走山道的地方,也都设置了陷阱,官兵需要一边排除陷阱,一边顶着落石往上攀爬。” 脚下有陷阱,头顶有落石,这还真的为难官兵了。 毕竟,以往来剿匪的官兵,也都是临时招募的弓手,而且还没有认真训练过。踩中几個陷阱,再被石头砸几下,估计就得当场溃逃。 】 “先在岸边扎营。”朱铭下令。 民夫和杂兵立即行动,把船上的粮食搬到岸边。 说是扎营,其实就随便打下几排木篱笆,真正的宿将看到了会被逗得发笑。 朱铭至今不知道如何扎营,他的相关知识,都来自《纪效新书》。 按照《纪效新书》记载,大军吃过午饭,就该考虑扎营的事情。 戚继光说,主将和前营的营将,带着其余营将,还有中军的军官,吃完午饭要亲自去前哨。在下午一点到三点,主将和随行军官,就该提前登高观察地形。等大部队追上来,扎营地点基本选定,接下来便立起中军旗帜,安排具体的扎营事项。 扎营的同时,还要派出哨骑,四散出去查看情况。 有辅兵要出去砍树、收集柴禾、割青草喂马,这些都是需要离开营寨的,返回时务必清点人数。回来少了,可能是发生意外,当派小股精兵去寻找。回来多了,肯定有奸细,须得仔细盘查。 如此种种,写得明白,但朱铭不清楚细节啊,具体怎么搞全凭瞎琢磨。 譬如拉屎,戚继光在扎营篇里没讲,朱铭只能选定一处地点,规定士兵必须去那里解决。他现在统兵较少,完全可以这样,若是统兵数万,该怎么让士兵拉屎呢? 几万人如果跟敌军对峙一个月,拉出的屎尿就该有多少?不好生处理,容易引发传染病。 民夫杂兵扎营之时,朱铭又派出几队弓手,去相对开阔的山坡警戒。 随即他亲自带兵上山,张广道在旁边跟着,实地去观察战场周边情况。 足足爬山半个小时,山势猛地陡峭起来。 张广道指着前方说:“那边道路两旁的山坡,都可以往上爬,但到处是荆棘杂草,还安了许多捕兽夹。个别方便挖坑的地方,挖了一些陷坑,陷坑里有削尖的竹片。” “如果只是这些,也不难攻下来。”朱铭说道。 张广道说:“山坡之上,有贼寇守着,一旦官兵爬上去,就会往下推石块。就算有小队官兵,避过石块和陷阱爬上去,也会被守在上方的贼寇攻击。” 朱铭问道:“还有更险要的地方吧。” 张广道说:“攻下这里之后,如果继续上山,还有一段处关键所在。山路只能容两人并排前进,山路的两旁都是峭壁,一侧峭壁在上,一侧峭壁往下。峭壁上方,可以投落石下来,道路上的官军没法躲,要么往后撤,要么跳下崖去。” 朱铭拿出纸笔,开始画简易图,标注几处关键所在。 至于更上面的地方,肉眼暂时无法观测,只能让张广道凭记忆补上。 “如果偷袭,最容易攀登的地方在哪里?”朱铭又问。 张广道说:“坐船继续往深山走,河边峭壁会越变越矮。登岸爬山绕过去,绕到黑风寨的后面再攀登,大概需要两三天时间。山里有老虎,蛇虫鼠蚁也多,就连山贼都不敢去。” 朱铭问道:“那你敢不敢?” “怎么不敢?”张广道当即表态,“俺以前贩私盐,整个西乡县的大山都走遍了,自然晓得怎样避开那些大虫。” 朱铭安排道:“那你带三个小队过去。我在这边,先攻取不那么险要的地方,然后等你三天时间再配合。” “三天之内,俺一定能到。”张广道做出保证。 二人返回营寨,陈子翼已经扎营完毕了。 张广道叫来自己的三个小队,领取火把、干粮、药粉等物。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特别是驱虫药粉,价钱还挺贵,一并找向知县报销。 朱铭派出所有战兵,去搜寻附近的山坡,防止有山贼暗中观察。 确定不会暴露行踪,张广道才带兵出发,趁着还没天黑,坐船从上游绕后。 吃过晚饭,天色渐黑。 朱铭亲自带人巡营,几百人的营寨,一眼就能看完,也没啥好巡视的。 主要是为了安抚人心,遇到哨兵,朱铭总会聊几句,叮嘱他们不要开小差。 一路踱步回帐篷,陈子翼走过来,主动请缨道:“明日俺来做先锋。” “可以,”朱铭拿出简易地图,“明天进攻之前,我陪你熟悉地形。地图上画叉的地方,那里最为险要,绝对不可以强攻。攻到此处,便须停止,一边派人上山劝降,一边等着张三哥带兵偷袭。” “门板要带上吗?”陈子翼问。 朱铭笑道:“当然要带上,那东西有大用处。” 鸳鸯阵的藤牌手,分为长牌手和短牌手。长牌挡远程兵器,短牌挡近战兵器。 听说黑风寨里有土弓,还有滚石攻击,朱铭就弄来一些门板,临时当做长牌使用。 今天现场勘查战场,朱铭发现,门板居然还另有妙用! 0072【站在布隆后面】 黑风寨,议事厅。 气氛凝重。 当初的九大头领,经历内讧火并,还有夜袭败逃,如今死得只剩三个。 几十号精锐老贼,也只剩下寥寥十四人。 杨英惊慌逃回黑风寨,为了稳定人心,立即赏赐钱财。又从头目当中,紧急提拔头领,好歹凑齐了九把交椅。 就连死里逃生的白福德,因身体健壮,又好勇斗狠,也成了山贼小头目。他负责管理十户农民,并从这些农民当中,抽调壮丁编练队伍,时刻防备着官府征讨。 “官兵今日不来,明天也肯定到,”杨英问道,“青壮可都上山了?” 新提拔的二当家,竟是杨英的儿子,今年不过十六岁而已。他慌忙起身说:“父亲,青壮都进寨了。只是……只是……” “说!” 杨英呵斥道。 二当家硬着头皮说:“只是没甚士气,操练得也不好。孩儿觉得,应该再发点赏钱。” 杨英却说:“现在就发赏钱,谁还有心思作战?告诉他们,只要守住寨子,事后人人有赏。若能杀一个官兵,就赏赐一贯钱。杀得官兵头子,赏钱十贯、赏粮十石!若守不住寨子,被官府抓到了,全都要拿去砍头!” 见其他首领也不说话,杨英鼓舞士气道:“这黑风寨,经营了几十年,是从俺爹手里传下来的。官兵又不是没来过,哪次杀来,不是灰头土脸被杀回去?只需守住险要处,官兵便有十万大军,还能长翅膀飞上山不成?” 头领们纷纷称是,语气却颇敷衍。要不是可以据险而守,他们早就撒丫子跑路了。 在座所有人,心里皆有怨言。 原本就是头领的,自不必多说,他们一直不服杨英。 就连那些以前只是头目,被杨英提拔为头领的老贼,也都多少表现出抵触心理。 因为杨英做得太过分了,他把自己的儿子,提拔为第二把交椅。而寨主杨俊的长子,却只坐第三把交椅。就连茶山负责人都换了,杨英迫不及待的,想要吞掉亲哥哥的茶山——杨寨主尸骨未寒啊! 中层头目,杨英也多提拔亲信,甚至直接从农户中提拔。一些老贼反而被排斥,只因他们是杨俊的心腹。 如此做法,人心涣散。 “报!” “官兵已在山下四里外,刚过了水牛坡!” 杨俊举起梭镖,大喝道:“随俺去杀官兵!” 这厮阔步而出,头领们只能跟上。 心中再是不爽,也必须齐心协力,否则被官兵攻破寨子,大家谁都别想讨得了好。 此时的九把交椅,除了杨英,还剩两个老人。 他们暗中对视一眼,默默跟在杨俊的长子身后。这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一定要保住前寨主之子,不让杨英找到任何机会害掉。 等打退了官兵,就在庆功宴时动手。 杀掉杨英,拥立前寨主杨俊之子做首领! “当当当当!” 黑风寨里,铜锣敲响,青壮们开始聚集。 曾经收留过朱铭的田家兄弟,此刻也在队伍当中。他们以前负责在江边盯梢,虽然没怎么参加作战,却也勉强算是老贼,理应被提拔为头目。但他们跟张广道有交情,此刻依旧是小兵,而且肯定不会被派去守险要处。 田家兄弟旁边不远,白福德耀武扬威道:“官兵弱得很,都是弓手,俺在县城见过。只要守住山道,一块石头滚下去,官兵全得吓到逃跑!” 他这新晋小头目,手底下有十個兵,全是临时编练的青壮,以前只负责种地,根本就没见过血。那精神状态,跟刚征募的弓手差不多,甚至……还远远不如。 一队队青壮,被头目们带出去。 山脚全部弃守,收缩兵力防备几处要道。 另有一些青壮,被带去蹲守山顶各处,防备官兵攀爬偷袭。 “大哥,能守住吗?”白寿德低声问。 白福德说:“守得住,官兵又没长翅膀。” 他们五兄弟,因为夜袭上白村,如今死得只剩下两个。 白福德心里也没底儿,但不能露怯,战战兢兢跑去驻防。 他们防守的是第一道卡,能够并排站立三人。道路两侧,皆为陡峭山坡,布置有许多陷阱。 此处山贼共有两队,第一队由老贼率领,负责守备正面山道。山道上垒起一米多高的腰墙,不但可以居高临下攻击官兵,官兵想要杀来还得爬过矮土墙。 老贼对白福德说:“你带人守在后面,只管两边的山坡,看到官兵攻来就滚石头。” “俺晓得了。”白福德赔笑讨好道。 他们抬来十几个箩筐,筐中装满了石头,小的如足球一般大小,大的比篮球要稍大些。 当天啥都没发生,白福德在关卡处睡了一夜。 蚊子挺多,睡不踏实。 第二日,半上午。 “来了,来了,官兵上来了!” 白福德刚吃完送来的饭菜,闻言浑身一激灵,连忙踮起脚尖往下看。 只见官兵排成一字长蛇阵,顺着狭窄的山道慢慢行军。而且,并未分兵去攻两面山坡,就傻乎乎的顺着山道走。 老贼大喜,鼓舞士气道:“官兵不会打仗,不晓得三面围攻。这样杀过来,根本排不开,咱只要对付前排的两三个,便有再多官兵也使不上力。听俺命令,抬几块石头过来!” 听说官兵不会打仗,山贼们恐惧稍减,士气总算提升一些。 “咦,那是……门板?”一个山贼指着下方问。 老贼仔细观察,发现官兵分为许多小队。 每个小队的前方,都树立着一块大门板。而且行进速度缓慢,每走两三步,就把门板竖直放下,整好队形再继续前进。 双方距离还有十多米的样子,老贼呼喊道:“推石头下去!” 几块石头从山道往下推,大部分都从两侧山坡滚落,只有两块滚向山道下方的官兵。 陈子翼率队做前锋,他见到前方有滚石,立即大喊:“落门!” 大门板由两位刀盾手一起举着,还在闩槽处系了绳索,绳子绑在手腕上好使力。 听到陈子翼的军令,他们立即把门板放下,牢牢竖在山道中央。同时跨出弓步,用小臂、膝盖和脚尖抵住门板。 “嘭!” 就像是布隆开了e技能,身后士卒都被保护起来。石头滚落撞到门板,毫无效果可言,只在门板上撞出印子。 官兵小队继续前进,那两块石头,也被士卒踹落下两旁的山坡。 老贼有些惊恐,不断下令投石。 然而,只能迟滞官兵前进的速度,滚下来的石块全被门板挡住。 如果同时滚落十多块石头,或许刀盾手还受不住力。但山道太窄,而且是弯的,石头滚着滚着就往两旁落下,真正能撞到门板的不到两成。 毫无压力。 “咋……咋办?”白福德慌忙问道。 老贼咬牙发狠道:“等官兵近了,便戳死他们。咱站得更高,还有土墙挡着,官兵不好杀过来!” 陈子翼手持长枪,站在长枪手的位置,不断侧身探出脑袋,从门板侧方观察前面的情况。 “噗噗噗噗!” 山贼们手持梭镖和朴刀,不断的往门板上捅。捅着捅着,干脆抵住门板往前推,想把官兵的门板给推倒。 两个刀盾手按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往前。 陈子翼大喊:“压门!” 这时,不仅两个刀盾手用力前压,身后几个长枪手也在帮忙。长枪手用梭镖顶住门板上方,喊着号子一起使力。 同时,两个狼铣手竖直举着兵器,肩膀顶着刀盾手的后背,也在帮忙用力往前挤。 门板轰的往前压下,刀盾手失去平衡,随着门板一起扑倒。 前压倒下的门板,倒在前方的矮土墙上,还把山贼的两杆梭镖压住。同时,门板正好搭出进攻通道,官兵顺着门板就能冲上土墙。 老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根带着枝丫的竹子,朝自己面前戳来,竹子前端还安了梭镖。 山贼们的兵器,完全无法发挥作用,被狼铣一阵猛戳,吓得只能连连后退。 趴在门板上的两个刀盾手,慌忙向两侧滚开,靠缠在手腕上的绳子牵引,才没有滚下山坡去。他们让开道路之后,狼铣手立即踩着门板,一阵乱戳冲上矮土墙。 陈子翼带着长枪手随后,瞬间把腰墙给占领,官兵反而居高临下了。 “快逃啊!” 山贼们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农民,此刻争先恐后逃跑。 由于山道狭窄,他们互相推搡,当即就有四个山贼,被同伙推得滚下两边的山坡。只滚下去并不致命,但沿途还有许多陷阱,很快就有人中招惨叫。 “大哥!” 白寿德也被挤落山坡,朝着哥哥呼喊求救。 白福德被手下推着往前跑,他根本停不下来。一旦停下,估计自己也会被推开,分分钟滚下山去陪弟弟。 同样的,官兵也被溃兵挡住,无法进行快速追击。 守在此处的二十二个山贼,顺利逃走七个,滚下山去五个,被捅死捅伤四个,剩下六个全被活捉。 陈子翼也不再追了,把抓住的山贼都捆起来,又朝滚下山坡的贼人喊道:“自己爬上来,暂且饶你们不死!” 五个山贼,哭喊着往上爬,一个二个全部带伤。 能不能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伤势过重的,就砍了脑袋送给向知县。 伤势较轻的,可以留下来,毕竟朱铭还需要人口种地。 白福德惊慌逃回去报信,详细讲述官兵的战法,吓得第二道关卡的山贼瑟瑟发抖。 杨英和几个头领听到汇报,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短暂思索后,杨英下令道:“前面的不要守了,全都撤到杀虎口!” 杀虎口是最险要的地方,只能容两人并行。两侧皆为峭壁,山贼还能在左侧峭壁上,直接往下面砸石头,门板也挡不住来自头顶的攻击。 便是老虎来了,也得死在这里! 陈子翼一路率兵杀来,看到如此险要地势,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强攻。 朱铭接到消息,亲自带人过来。 仔细观察战场,朱铭喊道:“刚抓的那些山贼,全部带过来听用!” 一群山贼,被押到朱铭面前。 朱铭一眼便认出白寿德,当即下令:“把这人杀了!” “朱秀才饶命啊!”白寿德跪地哭喊。 弓手们可不管这些,几杆梭镖一起捅过去,白寿德当场便吐血咽气。 其余山贼,吓得魂飞魄散,有人甚至尿裤子了。 朱铭对剩下的山贼俘虏说:“你们过去传话,就说投降可以活命。帮着官兵打仗的,能够保住田产。杀了杨英的重重有赏!可都记住了?” “记下了。”山贼们忙不迭点头。 朱铭又说:“都重复三遍,莫要忘记。” 等山贼们重复几遍,朱铭便下令行动。 每次只派两个过去,喊完就能回来。 两个山贼战战兢兢往前,等走得近了,居然不劝降,而是焦急大呼:“快放俺过去!” 防守此地的山贼,害怕他们被官府收买,完全不予理会。 两个山贼尬在那里,只得硬着头皮,朝对面大喊道:“军爷说,投降可以活命。帮着官兵打仗的,能够保住田产。杀了杨英的重重有赏!” 杨英就埋伏在他们头顶,闻言大怒:“投落石下去!” 将近十米高的距离,几块石头落下来,两个山贼慌忙躲避。其中一个顺利逃回,另一个被当场砸死。 朱铭对逃回的山贼说:“你可以活命了。” 那山贼已然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三魂七魄还没完全归位。 朱铭又挑出两个山贼:“你们过去喊话,别离得太远,对面怕是听不见。” 有了前车之鉴,这两人也不想着回山寨了,老老实实去喊话劝降。并且随时注意头顶,喊完之后立马开溜,这次居然一个都没死。 十个被俘山贼,分成五拨喊话,总共被砸死四人。 朱铭不再进兵,只堵住这里,不让贼寇下山,等着张广道绕后配合。 官兵停止进攻,山贼们可就热闹了。 临时招募的青壮,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 而老贼们也心思各异,特别是拥有大量田产的头领,既想要倒戈立功,又害怕官府出尔反尔。 杨英眼看气氛不对,让人抬来许多财货,便是底层青壮都能领到几百钱。 发完赏钱,他鼓舞士气道:“杀得官兵头领,赏钱五十贯,赏粮五十石,赏田五十亩。杀得官兵十将,赏钱十贯、赏粮十石,赏田十亩。杀得普通官兵,赏钱五贯,赏粮五石。俺绝不赖账,当天杀了,当天便给赏!” 有人想要赏赐,竟真的愿意厮杀。 但更多山贼,只求保住性命! 对头领和头目而言,如果杀了杨英,他们能得到的似乎更多。 0073【陆提学】 全部守在杀虎口没用,眼见官兵不直接进攻,杨英便命令山贼轮流防守,傍晚把几大头领都叫去议事。 九把交椅,杨英坐在正中,两侧分列四把。 前寨主杨俊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坐在第三把交椅。他沉默寡言,一直不说话,心中满是恐惧。既怕官兵,也怕亲叔叔。 “杀虎口为甚叫这名字?” 杨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是老虎来了,到那里也得没命。这次的官兵,是比以前更会打仗。可再会打仗,有老虎厉害吗?能长翅膀飞过来?” “爹说得对,守住杀虎口,官兵就没办法!”只有他那二当家儿子捧场。 杨英继续说:“粮食都已搬上山了,咱们耗得起。官兵可耗不起,当官的舍不得粮草,拖上他个把月,知县必定催促进兵。官兵被知县催了,哪能不冒死进攻?只要他们攻来,保准死得很惨。到时候俺们趁势反杀,定叫官兵一个也逃不掉!” “爹爹好计策!”儿子继续捧场。 “大哥好计策!” 众头领跟着附和,好歹没有完全冷场。 杨英又是一通乱侃,无非山贼必胜,官兵必败云云。 头领们各自散去,一半去防守杀虎口,一半回家休息备战。 四当家转悠一圈,半夜悄悄去寻五当家,他们两个都是老人,已经制定了废立计划。 黑暗中,四当家低声说:“你信不信官府?” “傻子才信,”五当家不屑道,“咱做了许多杀头买卖,被抓到肯定砍头。什么保住田产,什么杀了杨英有重赏,都是那些官兵耍诈用的诡计!” 四当家问道:“万一是真的呢?” 五当家沉默不语。 四当家又说:“这回来的官兵,跟以往不一样,怕是能打得很。守肯定还要守,能守下来最好。俺是说万一,万一守不下来,也不能陪那杨英去送死。” “真守不下来,俺带兵去杀杨英,指不定能立功保命。”五当家表态道。 四当家说道:“俺倒是有個法子。” 五当家忙问:“甚么法子?” 四当家说道:“先跟杨英商量好,俺派人去假投降,做出山寨火并的样子。官兵肯定趁机攻寨,到时候便掩杀出去。咱两个先不与官兵厮杀,只让杨英的人动手。官兵要是败了,咱就一起打官兵,另找机会收拾杨英。杨英若是败了,咱就去杀杨英,投靠官府搏个出身。” 五当家听得此计,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惊叹道:“你怎这般聪明,俺真是服气了。” “要装得像一些,把官府和杨英都骗了,”四当家又说,“得选夜里假装火并,他们才看不清楚。说不定,还能又杀败官兵,又能趁乱杀了杨英。” “俺听哥哥的!”五当家由衷钦佩道。 翌日,朱铭按兵不动,只等着张广道绕后偷袭。 四当家却去找杨英,说明了诈降计划。 杨英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可行。又害怕四当家真投降,于是安排自己的心腹设伏,把四当家的人放在后面。同时,让四当家单独跟在自己身边,不能直接指挥其部下。 紧接着商定,当晚派人缀着绳索,从峭壁下去找官兵诈降。 待几队官兵穿过杀虎口,立即投下落石,将官兵前后阻断,随即全军杀他个措手不及。 …… 洋州城。 前几日来了一位大官,就连忙着催税的李通判,也跟知州一起去殷勤作陪。 此官姓陆名荣,是利州路提举学事司的主官,简称陆提学。 如果放在明代,提学使一职,一般由按察副使来担任。而宋代的提学司,却属于独立机构,直接听命于礼部。 不但提学使权力更大,就连各州的州学老师,也比明清两朝含金量更重。宋代的州学老师,必须是进士出身。而明代的州学老师,全部由举人、贡生担任。 特别是到了徽宗朝,蔡京主持教育改革,对州学老师的要求更高。 如果想当州学教授(校长),那就更为严格。必须是进士一甲出身,或者全国会考前十名,或者州府考试前五名并中进士,又或者是太学优秀毕业生——这种出身,放在明朝可进翰林院。 这么说吧,洋州的州学老师,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在学历上吊打向知县。他们如果转任地方官,至少也是知县起步,或者在京城附近担任主簿,而且晋升速度超级快。 而这位陆提学,却又专门监管州学老师! 每年四月到八月,都是提学使巡视各州的时间。陆提学先去了兴元府,又坐船顺流而下来到洋州。 前三天,一直在游山玩水,知州、通判、教授全程作陪。 招待费由官府报销,洋州每年的公用钱(招待费)定额4000贯,而且还可以拿出去放高利贷。王安石、蔡京的通商法,也被地方官利用来放贷,逼着商贾必须向官府借钱。 第四日,知州安排了戏曲。 陆提学一边看戏,一边吃酒,询问洋州的士子情况。 龚教授(校长)趁机说道:“陆学官既然问起,在下要举荐一个八行士子。此人姓朱,字成功,年方十五,却已贯通三经。” “竟有这等事?”陆提学颇为惊讶。 宋代的神童非常多,无非《论语》、《孟子》学得好,又或者小小年纪便有诗才。而贯通三经可不能乱讲,那已经不是神童,都能称得上名儒了。 李通判笑着说:“犬子前些日子,去同窗家里做客,在乡下发现了那位神童。” 陆提学好奇道:“怎知他贯通三经?” 龚教授说:“非但贯通三经,而且还对经文有新解。便拿‘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此句来说,那朱成功解为‘公私’二字。” 陆提学品味一番,赞道:“解得极妙。” 李通判又说:“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陆学官可知朱成功怎样解的?” “这还能有新解不成?”陆提学问道。 李通判笑道:“此子解为: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其有不顺者寡矣。” 陆提学能够做到一路提学使,学问可不是向知县能比的。他被这个解法点醒,瞬间就把三部经书联系起来,猛地拍掌赞道:“真奇才也!便是当世名儒,恐怕也没几个能这般三经通解一句。” 李通判继续说:“此子不但儒学造诣精深,更难得文武双全。有贼寇劫掠乡村,他单枪匹马斩杀贼寇数十人,犬子幸得活命。” “还有这事?”杨知州吃了一惊,他只知道西乡县正在闹贼,而且知县把祝主簿给擒杀了。 李通判叹息道:“犬子也是力战贼人,全身多处负伤,差点就死在那里。” 陆提学问道:“贼可剿灭了?” 李通判说:“却是西乡县的主簿,原本为招安反贼,如今又降而复叛,已被西乡知县捉拿。” “拿住便好,这等反贼该杀!”陆提学痛恨道。 李通判说:“此子文武双全,当可为八行士子,还请陆提学举荐一二。” 李通判也是被儿子缠得不耐烦,李含章回洋州之后,天天说朱铭的好话,简直吹得天上全无地上仅有。 今日陪提学使吃饭,干脆就顺便说了。 陆提学已知其意,这是请他推荐朱铭去读太学。如果只是推荐读州学,李通判自己就能做主,读太学却必须提学使考教考教。 “既有这等奇才,吾定当亲自一试。”陆提学当即答应。 反正他只是推荐,给李通判一个面子又何妨?批不批准,得太学那边说了算。 而且,陆提学的政绩考核,也跟这个大有关系。 他辖区内考上的进士越多,去读太学的士子越多,考核成绩就越漂亮,更加有利于今后升迁。 当天下午,陆提学带着酒意,考察了洋州州学。 次日,他竟亲自坐船去西乡县。 名义上是去巡视县学,顺便考察八行士子,其实又是去游山玩水的。 利州路的几个州府城市,陆提学已经玩腻了,还没去过西乡县这种乡下地方。乡下地方,山清水秀,想来别有一番趣味。 此时此刻,朱铭还在剿匪。 (明天中午12点准时上架。求首订,这对老王非常重要,拜托各位家人了!) 0074【真假夜袭】(求首订) “都头,抓到一个贼寇细作!” “带过来。” 夜里,朱铭被传令兵叫醒,陈子翼听到动静也跑过来。 不多时,山贼带到。 “军爷,俺是奉命来投降的。”山贼是个小年轻,眼珠子滴溜溜转,似乎很聪明伶俐的样子。 朱铭问道:“前面被堵死了,你怎过来的?” 山贼回答说:“今晚负责守崖壁的是钱四哥和孟六哥,俺是钱四哥的人,吊着绳子悄悄被放下来。” 朱铭又问:“那个钱四哥打算怎样投降?” 山贼说道:“今晚下半夜,钱四哥带人去杀寨主,在山上放火为号,军爷可带人趁乱杀来。” 朱铭没有说话,而是静静思索。 张广道带人绕后夜袭,要么在今晚,要么在明晚,容易跟山贼那边撞车,这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想了好一阵,朱铭终于说:“你回去告诉钱四哥,他如果动手了,就在前面崖顶敲锣。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四四三四,就这样敲,我才晓得是他发信号。” “四四三四,俺记下了。”山贼点头道。 朱铭挥手说:“你去吧。” 山贼立即被带走,陈子翼问:“朱兄弟真信他的鬼话?” 朱铭笑道:“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咱们都不趁机进攻。若是真的,让山贼们内斗。若是假的,正好避过危险。张三哥已经带兵奔袭了,咱们只须相信张三哥,犯不着因为山贼一句话而冒险。” “便该这般,俺还怕朱兄弟信了。”陈子翼放心下来。 朱铭叫来传令官:“告诉将士们,今晚加紧防备,没我命令不许乱动!” 寅时两刻。 山上忽然传来喊杀声,多处亮起火光,前方崖顶也在敲锣。 朱铭只当啥都没发生,躺在山道上,靠着篝火睡大觉。 山贼们折腾好半天,自己搞得精神紧张,却发现官兵没有丝毫动静。 杨英咬牙切齿道:“这些狗贼,居然不上当!” 四当家也颇为无语,他觉得此计绝妙,谁知屁用也没有。 又这样僵持一天。 交战第三天,后半夜。 张广道带着三十多人,已渐渐摸到山寨后方。 中途减员四人,全都是摔伤的,集中安置在某处山坳。 其余弓手,已经疲惫至极。 但没有一個人退缩,咬着牙跟随张广道爬山。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朱铭给足了粮饷,又待他们极好,半途而废太不仗义了。更何况还有军法,临阵脱逃要砍头,万一真被砍头咋办? 有恩又有威,足够支撑这三天的跋涉。 “引火筒拿出来!”张广道说。 弓手们纷纷掏出竹筒,这是廉价版的火折子。 藤蔓、蒿草、芦花等物捣烂晒干,一层一层卷起来,最外层再卷上草纸。点燃之后,放回竹筒,盖上盖子,筒盖有小孔可透气。 阴火能燃一两个小时,只要拔开盖子,随便一吹就可变成明火。 张广道拿出火刀和火绒,点燃一些枯枝败叶。其余弓手,陆续拿着引火筒过来点燃,然后盖上盖子挂在腰间。 众人继续往上攀爬,张广道独自爬在最前头。 他手里有一根绳子,遇到陡峭处,就自己先爬上去。寻找树木系好了,再把绳子抛下,弓手们抓着绳子分批跟上。 大约黎明时分,张广道率先爬到山顶。 一个又一个弓手,顺着绳子爬起,然后躺在地上直喘气。 张广道没有立即下令进攻,而是坐在那里等待,等喘息声渐渐变小,才低声说道:“点燃火把,五人一队,见到东西就烧!” 引火筒的盖子被扯开,张嘴一吹,火焰燃起,三十多支火把很快引燃。 这里也是有山贼放哨的,但已经两天不爆发战斗。别说山顶的哨兵,就连杀虎口都有些懈怠。 张广道带人举着火把,足足冲出二十多米,那些哨兵才终于被惊醒。 第一反应,不是作战,也不是示警,而是撒腿就跑,接着才一路叫喊:“官兵杀来了,官兵杀来了……” “喊起来!杀啊!”张广道大吼。 “杀啊!” 弓手们纷纷呐喊,漫无目的乱冲,见到易燃物就去放火。 什么五人一队,此刻全都乱了,毕竟训练时间太短,夜间根本顾不上彼此。 好在,山贼比他们更乱。 先是听到喊杀声,接着又多处起火,完全不知道官兵杀上来多少。 那些老贼还稍微镇定,临时招募的青壮已经吓傻,扔掉兵器一路奔逃哭嚎。 许多青壮都在往一个方向逃,那里是安置老弱的地方,他们要跑去寻找家人,保护自己家人的安全。 …… 听到山上的动静,朱铭在半山腰猛然惊醒,确定这次是张广道在夜袭。 他拔剑大呼:“张都头袭营成功,快点燃火把待命!” 一支支火把凑到篝火旁,朱铭仔细聆听前方动静,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下令:“先击鼓,大喊杀贼!” “咚咚咚咚!” “杀啊!” “杀贼啊!” 一通击鼓呐喊,等山上四处起火,官兵终于开始行动。 陈子翼还是开路先锋,门板弃之不顾,刀盾手的武器换成锅盖和手刀。 驻守关卡的老贼,还有上方埋伏的老贼,此刻正在慌乱大喊:“莫要逃,莫要逃,守住杀虎口要紧!” 谁特么听话啊? 在官兵来剿之前,精锐老贼就死了大半,他们手下全是农民青壮。此刻寨子里火光四起,明摆着官兵真已杀到,而下面的官兵也在呐喊,前后受敌之下,一个个只想着逃命。 喊着喊着,几个老贼也跑了! “聚兵,聚兵!” 杨英提着裤子冲到屋外,发现山寨已经彻底混乱。他拿着梭镖奔走好一阵,只收拢到十多个山贼,并且还不清楚敌人杀到了哪里。 “爹,你的马!”儿子牵着马来。 那是前寨主杨俊的马,杨英弄到手才半个月,而且还是找侄子“借来”的。 就他那个骑术,连朱铭都不如,哪里敢在夜间骑着冲杀? 杨英怒吼道:“俺要这畜生作甚?快去收拢手下!” 父子俩结伴前进,没走多远,迎面撞上四当家。 四当家身边,也只有几个山贼。这厮居然还记得官军承诺,抱着死里求活的心态,提着朴刀就喊:“俺已投了官府,随俺杀了杨英,官府重赏一百贯!” “直娘贼!”杨英气得暴跳如雷。 这厮带着手下去火并,跑着跑着,身边就只剩几人。 杨英的武艺本就不咋地,跟着他的山贼也士气低落。反观四当家那边,为了领取一百贯赏钱,个个拼了老命冲过来。 双方交战的瞬间,杨英这边迅速崩溃。 四当家带着几个山贼,开始围杀杨英父子俩。 杨英吃了一刀,痛呼道:“俺便死了,你也讨不得好,当官的没一个能信!” “杀了你再说,”四当家怒斥,“伱这狗贼,忒不仗义,俺早想把你剁了喂狗!” “爹,救命……啊!” 杨英胡乱抵挡着,猛听儿子一声惨叫。 他怒火中烧,正待发狂搏命,后背又挨了一朴刀。 四当家趁机扑上,一刀劈在杨英额头。 杨英双眼圆瞪,死不瞑目,仰身倒下去。 四当家立即蹲下割人头,提着首级说:“俺已杀了杨英,都随俺去领赏!” 此人往山下跑去,中途遇到好几股溃兵。 白福德就差点跟四当家遇上,他还不知道朱铭是官兵头领,以为只要逃回去跟家人团聚,说不定就能被当成小透明逃生。 五当家也准备反水,可惜他比较倒霉,带着手下到处乱转,一直没找到杨英在哪里。 朱铭和陈子翼已带兵杀进寨门,听到前方有人在大呼:“俺杀了杨英,俺过来投降官府!” 朱铭冷笑:“早降还能活命,这时也叫投降?整队,一并杀了!” 杀杨英的人,绝对不能活着。 万一是个山贼头领,名下有大量田产,朱铭还怎么抢田分配? “山贼!” 黑暗中没法再组鸳鸯阵,而且列不列阵都一样。 四当家见官兵冲杀过来,立即明白朱铭不讲信用,扔掉杨英的脑袋转身就跑。他打算跳下后山逃命,妻儿和财产也顾不上了。 这厮逃了一阵,居然撞见张广道。 张广道大喝:“狗贼,还我姚大哥命来!” 四当家吓得魂飞魄散:“姚二哥不是俺杀的,张兄弟放俺一条生路,今后定然重重报答。” “去死!”张广道狂怒。 四当家根本不敢接战,将手中朴刀掷出,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张广道险险避开朴刀,奋力狂追,一梭镖捅进四当家的后背。 朱铭和陈子翼各带几队弓手,沿途命令士卒大喊:“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他们所过之处,山贼纷纷放下武器,趴在地上祈求活命。 一直瞎转悠的五当家,还有其他几个头领,全部选择投降,心里抱着一丝丝侥幸。 居然还有山贼杀了前寨主杨俊的儿子,提着脑袋过来邀功。 张广道虽然恨透了杨俊,此刻也忍不住了,一脚踹过去怒斥道:“你这鸟人,居然卖主求荣,还要不要点脸皮!” 等张广道出了气,朱铭才出言制止:“莫要打了,张三哥你去收缴财货,陈兄弟你去看管俘虏,先把这里的安定下来再说。” 白福德趴在俘虏当中,一句话都不敢讲,他已经认出了朱铭。 天色渐亮,混乱平息。 朱铭真正的工作才刚开始,他必须在一两天内,彻底掌控此地,成为黑风寨的新主人。 没别的法子,就是要……大撒币! 0075【大明村】 山下。 户案和兵案派来的文吏,他们的本职叫做手分。 北宋中期,手分的地位高于贴司,如今已沦为贴司的副手,有点类似县衙各科的副科长。 这两位副科长一路随军,就是来掌管军中钱粮账簿的,缴获的贼赃也必须有他们经手。 下白村那一次,属于违规操作,向知县的仆人在破坏规矩。 此时听说官兵攻破贼寨,两位副科长哪忍得住?立即嚷嚷着要上山接管贼赃。 刚出帐篷,就被拦住。 吕手分怒斥道:“尔等要造反不成?” 白胜带人抱着酒坛过来,点头哈腰道:“两位手分息怒,山贼余孽还没抓完,朱都头害怕两位有危险,请你们在船上多住两天。” 曹手分说道:“为朝廷杀贼尽忠,俺不怕危险。” “真有危险!” 白胜手里握刀,身后弓手捧酒,把路给死死堵住。 是要吃刀子,还是吃美酒,两位副科长必须做出选择。 吕手分率先怂了,咳嗽一声说:“俺渴得很,正好喝酒解渴。” 白胜问道:“吕手分渴了,曹手分如何?” “俺……俺也渴了。”曹手分看着白胜手里的刀子,吓得一步步退回去。 白胜把刀扔给弓手,取来一坛美酒,亲自抱进去说:“俺也渴了,陪两位手分多喝几杯。” 白胜的武艺不行,不适合上阵厮杀,但脑子比较灵活,处理这种事情正好。 一碗又一碗,不停劝酒,不停硬灌。 两位副科长都喝吐了,他们早饭也没吃,空着肚子一直喝,吐着吐着终于倒下。 白胜也是晕乎乎的,起身走到帐外,吩咐弓手道:“守死这里。这两个鸟人要是醒了,让他们继续喝酒。小白员外送了二十坛美酒,够他们喝几天的。” 这厮摇摇晃晃回去,一头倒下便睡,脸上带着得意微笑。 他终于在做大事了,县衙胥吏都能拿捏,不再是当初的乡下泼皮。 …… 山上。 大量山贼及其家属,被押到一起跪下。 议事厅的交椅被搬出来,朱铭持剑坐正说:“占田两百亩以上的,全都揪出来。尔等可以检举,谁揪出家有两百亩田的,我保证他全家都能活命。” 此言一出,山贼们顿时沸腾起来。 “俺这里藏了一个!” “俺这里也有一个!” “……” 田产两百亩以上者,必定是山贼头领,至少也是個山贼头目。这种人影响力太大,不利于朱铭掌控,必须全部铲除掉,弄来的田还能分出去施恩。 一个又一个被揪出,其中大半是年轻人。 他们的父亲属于头领,劫掠上白村时死了,只不过田产还没被抢走。 朱铭对张广道说:“哪些跟你交情好的,都挑出来,可以饶其死罪。” 这些人福至心灵,纷纷爬向张广道,疯狂磕头请求他帮忙。 张广道只是冷笑,一个都没有选。 朱铭于是下令:“全部砍头,他们的家人押解去县衙。” 张广道突然说:“姚大哥的浑家,平时待俺不错,能否饶她一命?她……跟杨俊是亲戚。” “你可自行处置。”朱铭给足他面子。 张广道感激道:“多谢都头!” 朱铭又说:“你再挑两个出来,我让他们做头目,还赏给他们一百亩田。” 张广道立即去俘虏中寻找,都是他跟姚方带来黑风寨的,由于地位不高并没有被清算。 朱铭又不做山贼,选头目出来当然不是为了打劫。 这类似于保甲制度,所谓头目就是保甲长。赐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更有实力,帮助自己管理村子,同时负责招募青壮训练。 张广道选出两个保甲长,数量还不够。 朱铭喊道:“田家兄弟可在?还有当初在江边,为我抹去马儿官印的两位兄弟。” 田二、田三、卢旺欣喜奔出,丁大方却在昨晚混乱中死了,他的儿子代父亲出来拜见。 朱铭亲手将他们扶起,和颜悦色道:“尔等与我有旧,各赏赐一百亩田,今后就跟着我可好?” “俺听朱大哥的!” 四人差点被幸福砸晕,忙不迭的磕头认主。 暂时选出六个保甲长,朱铭对他们说:“你们要好生做事,如果事情做得好,以后还有赏赐。今天这一百亩地,只是个见面礼。” 六人趴伏在地,连连谢恩。 为了快速稳定局面,朱铭必须出手大方。 不仅对这六人慷慨,还要施恩于诸多贼众,更要大肆赏赐自己带来的弓手。 朱铭持剑转身,对剩下的俘虏说:“我这人不喜滥杀,你们都是被迫从贼的。今后跟着我,保证日子越过越好。十五岁以上男丁,一人赏赐一亩地!十五岁以上女子,一人赏赐半亩地!想领赏田的,稍后过来登记姓名。” 这是准备编户齐民。 趁着发赏的机会,快速摸清自己地盘里的人口和田亩。 一筐筐山贼财货,被弓手们搬运出来。 朱铭当场发放赏钱,张广道及其率领奔袭的弓手,每人赏赐十五贯。受伤的几人,多发三贯赏钱。那四个摔伤的倒霉蛋,已经派人去接了。 其余参与战斗的弓手,全部赏赐十二贯,受伤者多发两贯。 都头、副都头、十将、立功者、战死者,另有赏赐和抚恤。比如陈子翼、张广道,他们身为都头,就额外补发三百贯赏钱。 就连山下那些杂兵和民夫,也能每人领到几百钱。 一通赏赐下去,刚刚缴获的现金,直接就没了五分之一。 这些都是当众进行的,看着财货一点点减少,弓兵们全都激动莫名。 战兵能领十多贯啊,够他们回家买好几亩水田了。如果换成山地,能买来十多亩! 即便朱铭独吞大部分钱财,即便朱铭占了茶山和田产,他们依旧觉得朱铭非常仗义。 那些浪荡子更是高兴,他们大多担任小头头,能够领到三四十贯赏钱。有人担任副都头,甚至领到两百多贯。 这不仅是赏钱,更是他们杀贼的荣耀。 等回家之后,有得向街坊邻居吹嘘! 趁热打铁,朱铭对弓手们说:“那天咱们大闹县衙,把衙吏给得罪死了。这些鸟人,不敢拿我怎样,恐怕会找伱们撒气。今后回乡,哪个兄弟过得不好,可以带着家人来黑风寨。我保你们全家平安,还送给你们田产安家落户!” “俺听都头的!” 弓手们齐刷刷拜倒,已对朱铭死心塌地。今后若被官府逼迫太甚,肯定拖家带口,麻溜跑来投靠黑风寨。 一部分弓手,被安排搬运赏钱下山。 十贯铁钱就有六十多斤,很多人领到的赏赐超过百斤,他们还得费尽力气运回家中。 朱铭非常体贴,按籍贯给他们编组。等去县城复命之后,三三两两结伴回乡,免得半路被人给抢了。 “过来登记造册!” 朱铭亲自执笔,陈子翼在旁边帮忙,只有他们两个是识字的。 嗯,还有两个浪荡子也识字,但朱铭实在不放心。 陈子翼有些迷糊:“朱兄弟就把这里给占了?” “向知县已经允诺。”朱铭说道。 陈子翼猛拍脑袋:“俺记起来了,确实许诺过。” 多余的话,陈子翼没说。 他这次拿到三百多贯赏钱,而且已经决定去秦凤路投军,黑风寨啥情况关他屁事。 朱铭提笔想了半天,恶趣味慢慢,写下几个大字:大明村户籍田册。 一个又一个俘虏,过来报上家庭信息,包括有几亩田也得说清楚。 忙活好半天,一名男子低头过来 朱铭问道:“姓名。” “李旺福。”白福德哑着嗓子说。 朱铭放下毛笔:“怎不敢看我?把头抬起来!” 白福德吓得转身就跑,当即被旁边的弓手叉回。 朱铭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拖下去砍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户籍终于编完,昨晚就没睡觉的朱铭,此刻只想躺在床上好生休息。 除去被官兵杀死的,以及要押送去县衙的,朱铭的地盘里仅剩694人。其中,成年男子251人、成年女子268人、15岁以下孩童175人。 人口,有点少啊! 昨晚黑灯瞎火,不说官兵出手,山贼自相踩踏就死了一些。 今后得多多吸引人口。 好在老年人不多,青年男女比例很高。 …… 山下。 两位副科长在装睡,他们中午醒来一次。 刚开口说几句话,就被弓手强行灌酒,甚至都不给他们饭吃。如果不装睡,他们怕自己要喝酒喝死! “那个姓朱的,狼子野心。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这是要自己霸占黑风寨!”曹手分愤懑道。 “你小声点,”吕手分说,“向知县又好得了多少?下白村的财货,向知县全拿走了。依俺看啦,这姓朱的,还有向知县,还有那老白员外,他们三个早就商量好了。一人拿一份,都有得赚,就咱们两个是苦哈哈。” 曹手分憋火道:“俺们来掌管军中钱粮,却是只出不进,半文钱也没捞着,酒水倒是灌了一肚子!” 两人越说越气。 忽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们吓得连忙闭嘴。 朱铭领着两个弓手进来,微笑拱手说:“两位先生,在下军务缠身,实在照顾不周。好在已经理顺了,这是此地户籍与田册。” 弓手举着火把上前,帮他们照亮。 两个副科长打开一看,好家伙,有零有整。 黑风寨及周边地盘,今后改名为大明村。 共有人口184人,茶山105亩3分,中田65亩2分,下田401亩4分。由于夜袭烧毁贼寨,大多财货皆已焚毁,只剩铁钱78贯401文。 这他妈谁信啊? 简直把官府当成傻子糊弄! 朱铭笑着说:“在下身负重伤,还得安养几月。弓手和民夫,就由陈、张两位都头带回去。” 曹手分忍不住吐槽:“朱都头既然重伤,竟能亲自下山,真乃世间奇人也。” 朱铭也不废话,让弓手抬进来一个箩筐:“这里有三十贯钱,是我下山时捡到的,不如借花献佛送给两位?” 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一人能分十五贯,已经算得上大方了。 吕手分连忙说:“俺亲眼看到朱都头受伤,还伤得很重,确实回不去县衙复命!” “对对对,朱都头的确受伤了。”曹手分跟着说。 再不表态,恐怕就不是继续喝酒了,而是在军中贪酒醉饮,不慎跌入河里给淹死。 0076【悲天悯人朱院长】 清晨。 张广道和陈子翼二人,率领队伍返回县城复命,朱铭亲自送他们到江边。 然后,身负重伤的朱都头,就返回黑风寨……返回大明村休养去了。 陈子翼站在船头:“朱兄弟恁大本事,窝在山里算得什么?就几百个农民,他还能变出花来?” “不受官府欺压,只图一个自在。”张广道说。 陈子翼说:“你与朱兄弟都是有本事的,不如随俺去秦凤路投军。大丈夫在世,功名但从马上取,搏他一个封妻荫子。” 张广道表情不屑:“军中就讨得了好?跟官府是一路的,全是些腌臜鸟人。陈兄弟去投军,少不得要受窝囊气。” 陈子翼说:“俺有本事,谁敢给俺气受?” “呵呵。”张广道笑而不语。 众人坐船回到县城,一颗颗首级被搬上岸,一個个贼寇被押解去校场,全城百姓都跑来围观看热闹。 几队弓手留在岸边,他们守着一艘船,船上全是赏赐之物。 谁敢来抢,必然拼命! 或许是因为要去投军,陈子翼进城没再炫耀,老老实实去校场报道。 向知县拿到朱铭送来的户籍田册,当场气得发笑,扔给户案贴司说:“你来造册吧。” 何贴司把户籍田册看完,也是一阵无语。 太扯淡了,都不知该怎么吐槽。 不管隐匿了多少人口和土地,至少朱铭摆明了态度,他是要做清白良民的,并非在黑风寨占山为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县衙这边只能配合。 难不成,还要出兵打过去? 更何况平定了贼寨,县衙多了户籍和田亩,这也算小小的政绩。 向知县又对兵案贴司说:“把那些弓手,今日便遣散回家,俺是一刻也不想见到他们。没发完的兵饷也别给了,这些丘八手里定然有钱!” 曹手分愤懑道:“何止有钱!他们得到的赏钱,得用船来装,如今就停在河边。” 众衙吏闻言,都嫉妒得两眼发红。 但没人敢做些什么,弓手还未解散,这时候去夺他们的赏钱,等于是逼着几百弓手造反。 白二郎更不会多话,他家已经得了好处,闷声发大财方为上策。 慢慢来呗,夏粮征收日期还未截止。 等弓手解散回乡了,按名册去催税。此时还不能多催,等到征收秋粮时,再去狠狠的收税,到那时弓手已经是一盘散沙。 兵案的胡贴司奉命来到校场,选了几队杂兵留下,负责押解贼寇去洋州。他对剩下的弓手说:“尔等即刻解散归家,莫要误了农时。” 就完了? 弓手们傻站在那里,他们还有兵饷没发呢。 而且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也要打发几个赏钱吧。 陈子翼若有所思,他总感觉朱铭想搞事,但也没往造反那方面想。当下也不管了,骑着自己的马儿,出城去船上拿赏钱,雇几个苦力抬钱回家。 弓手们在校场一通鼓噪,也没有真个闹事。 朱都头赏赐得多,他们已经赚饱了,官府不给就不给呗,早点带钱回家才更安全。 这些人三三两两结伴出城,沿途吹嘘剿匪过程,似乎个个都是吕布在世。 当然,在他们的口中,朱铭最为威猛,独自斩杀了寨主杨英。 都说杀虎口连老虎都过不去,现在朱都头有了个江湖诨号:插翅虎! 插翅虎朱铭,嗯……也算行吧。 河边,一艘官船靠岸。 陆提学带着十几个随从下船,发现码头上非常热闹。他仔细聆听一阵,问道:“这个剿贼的朱铭,可就是八行士子朱铭?” 八行士子是什么鬼? 像螃蟹一样八只脚横行的读书人吗? 弓手们连没听都没听过。 陆提学又问:“这个朱铭,可是字成功?” “俺不晓得?”几个弓手摇头,他们只知道朱都头和朱大郎。 陆提学愈发迷糊,带着手下进城去县学。 县学教授听说提学使来了,慌忙出来迎接,又派人去县衙报信。 “提学使?” 向知县瞬间把啥都忘了,猛地大喊:“快快从公使库取钱来,安排好宴席,其余胥吏跟俺去迎接学官!” 县衙里鸡飞狗跳,一群胥吏跟着知县,毫无形象的往县学冲。 来到县学门口,众人整理衣冠,优雅从容迈步而入。 “下官向弼,拜见陆提学!”向知县弯腰长揖。 陆提学正在跟县学教授聊天,扭头笑言:“你便是本县父母?我与钱教授在说八行士子,他竟不知本县有位贯通三经的神童。” “贯通三经?可是朱成功?”向知县有些无语。 那个姓朱的,哪是什么八行士子,他娘的就是个活土匪! 陆提学使捋胡子微笑:“便是朱成功。” 向知县试探道:“陆提学怎知此人?” 陆提学说:“我在洋州时,李通判多有提及,此行便来亲自考教其学问。” 既然是李通判推荐的,向知县哪敢说坏话? 他只能回答:“此人剿匪受伤,正在家中安养。” “八行士子去剿匪?”陆提学兴趣大增,“果然文武双全,那我更要推举他进太学了!既然重伤安养,那我便亲自登门。钱教授……” “在!” 县学校长连忙应道。 陆提学吩咐道:“你将县学季考前十名带上,再叫来本县一些士子,过两日一并去探望那朱成功。听说西乡盛产美酒美茶,正好泛舟汉江,煮茶论经,此非人生一大快事?” 这哪是考察八行士子,明摆着要去游山玩水。 向知县暗暗叫苦,因为西乡县太小,朝廷拨发的公用钱约等于无。 至于公使库钱,也用得差不多了。 想要招待好提学使,估计还得向知县自己掏腰包。 他又得破财了! 向知县悄悄招来白崇武,低声吩咐道:“你即刻派人去通知朱成功,让他涂脂抹粉,装出重伤未愈的样子,万万不得让提学使看出端倪。” 活见鬼了,他还得帮朱铭掩饰。 向知县越想越窝火,可又毫无办法。 难道他还能说,自己跟朱铭合伙搞钱,捞到的好处比朱铭还多? …… 上白村。 田三操着小船跟弓手们一起走,来到此地便靠岸了。 他问一个正在地里干活的村民:“朱相公家在哪边?” 村民问道:“你寻朱相公啥事?” 田三说道:“俺是来报信的,朱大……朱秀才破了贼寨。黑风寨今后改叫大明村,知县已把那里赏赐给朱秀才。” 村民愣了愣,随即一路狂奔:“朱秀才破了黑风寨,知县把那里赏给他了!” 不多时,消息就传出去,周边村民都来贺喜。 朱国祥正与婆媳俩伺候菜地,听到呼喊声微笑站起,云淡风轻说:“三四日破贼,也不算慢了。” 沈有容就吃这一套,在她的眼里,朱院长什么事情都懂,便连剿匪成功都早有预料,此刻一脸倾慕道:“相公教子有方,大郎才能这般英雄。” 跑得快的村民已围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沈娘子该享福了,知县赏赐了好多田产。” “哪只是田产,黑风寨还有茶山呢。” “严大婆也好福气,等着做老太君便是。” “朱相公哪天拜堂?俺还等着喝婚酒呢。” “……” 这下连严大婆也笑得合不拢嘴,扛起锄头说:“都去俺家吃茶,老员外送了几方团茶,往日里可吃不到这般好的。” “俺帮大婆拿锄头!”一个村民冲上前。 白祺也在地里帮忙,小屁孩儿半懂不懂,只知朱大哥做了大事,稀里糊涂被村民们簇拥着回家。 严大婆自去烧开水,沈有容带着孩子搬板凳出来。 田三终于也到了,拱手问候道:“相公可还记得俺?” 朱国祥点头说:“伱是田三。” 田三高兴道:“托相公的福,俺被朱大哥任命为大明村的甲长。” “什么村?”朱国祥瞬间抓住重点。 “黑风寨还有周边地方,往后都叫大明村,朱大哥改的名字。”田三解释道。 朱国祥哭笑不得,嘀咕道:“这小兔崽子!” 田三又说:“朱大哥仗义得很,俺们都服他。” 能不服吗? 田三不但能够活命,保住了原有的田产,还白得一百亩赏赐。今后谁敢反对朱铭,他能立即提刀去砍人。 “大郎让你来传什么话?”朱国祥问。 田三说道:“朱大哥让相公过去看看,顺便把聚宝盆也带去。” “今天就去?”朱国祥问。 田三说道:“过几日也成。” 听得此言,朱国祥彻底放心下来,知道儿子那边没有困难。 他今年是不可能搬去大明村的,须得留在此地,时刻盯着玉米和红薯。这两样东西,比什么都值钱,就算大明村不要了,也得把玉米和红薯给看好。 院子里的村民越聚越多,严大婆那边煮好开水,沈有容便抱着一摞碗出来。 上好的团茶,虽然是白家自制的,肯定不如市面上那么贵,但对村民而言依旧属于稀罕物。 婆媳俩把团茶给磨散,倒进碗里冲开,然后用筷子搅拌。 这种吃法,堪称牛嚼牡丹。 碗不够,村民们轮换着喝,烫得吐舌头还交口称赞:“真个好茶,俺以前就没喝过,这回托了朱相公的福!” 就在此时,一阵笑声传来:“俺也来凑凑热闹。” 朱国祥回头一看,却是白宗望坐着竹舆来了。 “老员外安好!”朱国祥抱拳问候,态度跟以前一样,并没有立即抖擞起来。 白宗望把这当成善意,竹舆落在院中,村民们纷纷问候。 白宗望问道:“朱相公可是要搬走?” 朱国祥实话实说:“等玉米红薯收获了再走,还要劳烦老员外多多照拂。” “应该的。” 白宗望彻底安心,朱国祥愿意继续留在村中,证明朱家父子打算长期和平相处。他也投桃报李:“县里的卢官人,与俺交情甚好。俺可以帮忙引荐,黑风寨的茶叶,今后一部分拿去榷场,剩下一部分可卖给卢官人。” 朱国祥说道:“多谢老员外相助。” 川茶榷禁之后,规定好茶必须官卖,散茶却允许少量私卖。但私卖也有严格限制,只能卖三等以下的茶叶,而且不能卖到本县以外。 父子俩肯定是要卖私茶的,因为茶马司盘剥过重,守法的茶场主很容易赔本。 白宗望说道:“既然朱相公暂时不走,村学也请先教着,留些时间让俺另请学究。” “这是自然。”朱国祥的教材已经编好。 一个村民忍不住问:“朱相公过去那边,明年还能跟你学种田吗?” 朱国祥想了想说:“我将种田之法,写成文章交给老员外,你们跟着老员外学习便可。” 白宗望顿时肃然起敬,让家仆搀扶自己站起,认认真真作揖道:“朱相公仁义,俺这里谢过了!” 古代很多独门技艺,都是秘不外传的。 朱国祥平时教导农民种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白纸黑字写下来,并且慷慨大方的交给白家。 这属于恩义,白家承了朱国祥的情分。 朱国祥又说道:“等玉米和红薯收获之后,也留些种子在上白村。耕种之法,我同样仔细写下来。” 白宗望忍不住问:“那玉米和红薯,比之粟米芋头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朱国祥答道。 白宗望心中叹息,如果朱国祥所言属实,他白家又承了一份情啊。 朱国祥继续说:“写在纸上的,终究不甚明了。这边种田出了任何差错,老员外可派人去大明村……就是黑风寨寻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求普天之下,农民可以多收粮食,人人都能吃饱肚皮。不管是种田之法,还是那玉米红薯,老员外都可以外传。越多人知道越好,大家都能有好日子过。” 听了这话,白宗望彻底服气,甚至可以说钦佩。 大公无私者,总是能令人景仰。 朱国祥的所言所行,足以称得上大公无私。 “唉!” 白宗望叹息说:“人人都能吃饱,这可难得很。种出的粮食越多,官府征税就越狠,总能弄出些苛捐杂税。” 这是大实话。 就拿川陕各路来说,夔州路的茶叶没有榷禁,那是朝廷给川茶留的一条活路。 结果呢? 现在夔州路已经没人种茶了。 地方官府在夔州路重重设卡,茶商走不了多远,就会遇到栏头收税。这导致夔州茶的商税,是茶叶本身的好几倍,茶商们无利可图,茶农也就跟着倒霉。 甚至连私茶都已绝迹,因为收税站太多,打通所有关节很难,就算打通了也赚不到钱。 朱国祥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百姓能多收几斗粮,终归是好的,尽人事听天命啊吧。” 此刻朱铭若是在场,肯定会说:“装,继续装,朱院长你演技不错,已经有我一半的功力了。” 0077【聚宝盆讨老婆】 儿子留在曾经的土匪窝,朱国祥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隔日大清早,他就去找白家借船,带着聚宝盆过去看看——这匹蠢马,脾气越来越大,朱院长不想再伺候了。 白宗望听说朱国祥要去大明村,把抚养姚方之子的奶妈叫来:“你抱着孩子一并上路,亲手交还给张广道,就说俺与他两不相欠。” 这位奶妈还是很好心的,那天晚上山贼夜袭,她抱着孩子在麦地躲了一宿。 “噗!” 聚宝盆站在甲板上,田三怕出问题,便想把马儿牵进去,当场被吐了一脸口水。 “这畜生不知好歹!”田三骂骂咧咧。 朱国祥好笑道:“别说是你,我都快伺候不住这匹马了。” 田三俯身去看马儿的丁丁,建议道:“该找人骟掉,那样就听话得多。” 身为军马,聚宝盆没有被骟,极有可能是留作马种的。 这类种马优中选优,价钱要贵得多,走私到南方就更贵。可聚宝盆实在太聪明,居然趁着山贼抢劫,独自冲出包围圈逃跑了。 张广道就参与了那次抢劫,山贼们划着主力战舰,团团包围体型更大的官船。 一些山贼冲进船舱抢马,刚拉到甲板上,聚宝盆就跳江而逃,还把拦路的山贼给撞落水。 “还是不骟为好。”朱国祥也喜欢这匹马,虽然有时候又厌恶得很。 转身一瞧,朱国祥有点后悔,觉得该骟还得骟。 只见这畜生四仰八叉躺下,在甲板上滚来滚去,一蹄子就将水桶给踹翻。 滚了两圈又站起来,在甲板上撒欢跑圈,似乎是嫌这里面积太小,还冲朱国祥极为不满的打响鼻。 白家客船驶到当初见张广道的地方,田三指着岸边说:“俺已搬去寨子住,这里还有几亩田,都交给佃户耕种。朱大哥说,要把下游的荒地也垦出来,那自然是好事,就怕村民太少种不过来。” “人少也有人少的种法。”朱国祥道。 随便开垦一下,用玉米套种大豆,也不需要精耕细作,广种薄收即可。就算是薄收,恐怕也能接近粟米的产量。 客船折道拐进小河,一路往山寨行去。 沿途遇到许多民房,还有一些村民在地里干活。那晚的战斗,死了不少人,但日子还得过下去,草草埋葬亲人继续辛苦劳作。 对于这里的底层农民而言,谁做寨主都无所谓,能少收点税就更好。 靠船登岸,田三带着朱国祥爬山。 这里的山岭,比上白村陡峭得多,朱国祥开始嫌弃住在山寨不方便。 走着走着,朱国祥偏离山道,爬去旁边的荒坡。 “朱相公当心,那里可能有陷阱!”田三连忙提醒。 朱国祥没再往前爬,扒开荆棘杂草,抠出一把土壤仔细查看,问道:“这里怎么不种茶?” 田三说道:“黑风……大明村已有几百亩茶山,人手太少,采茶季忙不过来。以前的山贼头领们,害怕挡不住官兵,还下令把山道两边的大树砍了。现在都是些小树和杂草,没人敢来这里种地。” 朱国祥说:“人手不够,就种桐子树(桐油),种下三年就能结籽,还能保持这里的水土。” 西乡县多山,种茶和种桐油树都很适合。 不过在宋代,此地种桐油树的还不多,得等到清朝才大面积种植——人口大爆炸,能开发的土地都开发了,实在开发不了的就种经济树木。 山道两旁被砍得光秃秃,朱院长实在看不顺眼。 他一边爬山观察,一边规划种植区,把田三听得一愣一愣。 朱大哥的父亲,似乎……很奇怪的样子。 聚宝盆跟在他们身后,也不需要牵着,自己就乖乖爬山。这也让田三感觉很神奇,朱家父子似乎都不一般,便连他们养的马也是如此。 随着山势越来越陡峭,聚宝盆也有点吃力了,关键时候还得朱国祥推一把。 田三也主动帮忙抱孩子,让奶妈一个人爬坡。 今天的太阳挺大,累出一身臭汗,总算到了山寨。 父子俩见面,朱国祥开口就说:“你这里人口太少,需要弄更多人进来。” “这是肯定的,”朱铭笑道:“我已经让弓手回乡传话,他们村子里的人,要是过不下去了,来我这里就能分几亩地,反正我手里的田产有一大把。不缺地,只缺人。他奶奶的……” “不准说脏话!”朱国祥立即制止。 “行行行,”朱铭吐槽道,“不晓得是官府盘剥太狠,还是宋代生产力不足,明清时期的汉中人口很多啊。你再看看我这里,算上那些荒山,怕是有几千上万亩地,居然只有区区几百号人。我已经问过了,就算没有经历战争,以前这里也就九百多人。” 朱国祥猜测道:“恐怕,你说的两个原因都有。” 朱铭突然喊道:“白胜,白胜!” 白胜飞跑过来,他没有去县城复命,留在山寨帮朱铭处理琐事。 朱铭说:“去把马儿牵来。” 白胜麻溜跑开,很快就牵来一匹马。 朱铭笑着说:“我给聚宝盆找了个老婆,跟聚宝盆还是老相识。” 这畜生也不知道客气,见到母马就往前冲,绕着异性不停的转圈。 母马也有发情的迹象,站在那里比较躁动。 朱铭不予制止,只嘿嘿笑道:“你就快活吧,等真的要上战场,肯定把伱给骟了。” 朱国祥在山寨里散步,入眼到处是烧得黑黢黢的房子。 朱铭跟上来说:“那晚放火有点狠,寨子里的房屋烧了四分之一。还烧掉许多布匹,这可是硬通货,把我给心疼死了。这些房屋,以前都是山贼头领、头目和家眷在住。朱院长要是搬过来,我给你修一间大房子。” “你就嘚瑟吧。”朱国祥鄙视道。 “我肯定嘚瑟啊,”朱铭心情愉悦道,“放在穿越以前,我做视频那点收入,只能在大城市买個厕所。现在这里全是我的,地盘可能没有十平方公里,但七八平方公里肯定有的。是平方公里,可不是平方米。” 说得牛逼,其实寒酸。 这七八平方公里的地盘,大部分都是山岭。能种稻子的水田,也就在沿河沿江一带,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亩。 朱国祥坐在一处烧毁的房屋前,望着远处开始骑母马的聚宝盆,提醒道:“就你这地方,就这点人口,恐怕造反还得慢慢积攒实力。” 朱铭走过来,挨着老爸坐下:“我等着靖康耻发生,在汉中地区造反,最大的障碍是西军。那是北宋最精锐的部队,而且还挨着汉中这边。只有西军损失惨重,我才敢揭竿而起,否则多半是要失败的。” “十几年时间,慢慢等吧,”朱国祥问道,“你会造火枪不?” 朱铭说:“网上看过火枪发展史的视频,也看过几张火枪结构图。我还知道怎么做颗粒火药,那玩意儿简单得很,不识字的农民都能做出来。朱院长,你听说过三大穿越宝典吗?” “没有。”朱国祥摇头。 朱铭哈哈笑道:“三大穿越宝典,分别是《赤脚医生手册》、《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我见过后面那两本,写得特别精彩。”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听得很无语。 朱铭说道:“还真是乱七八糟,《军地两用人才之友》的内容五花八门。军事、农业、机械、建筑、家电、烹饪、手工、篆刻,甚至还他妈有摄影、会计和工商管理。看完这本书,武能上阵炸坦克,文能刻章修电视。” 朱国祥忍俊不禁,他只真被逗笑了,问道:“你看完了?” 朱铭摇头:“没看完,八九百页呢。我只看到未来武器展望,红外导弹、防空悬浮弹之类。这本书的内容太多太杂,吃饱了撑的才会看完。我随便翻了一下,后面还教人怎么养鹌鹑、刮腻子、修电冰箱、开拖拉机,你说我学那些玩意儿干啥?通过这本书,我知道了用步枪打飞机的姿势,还知道怎么徒手炸坦克。都是屠龙术啊,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说正经的,”朱国祥不跟儿子瞎扯,“我虽然不懂打仗,但我知道武器的重要性。你如果真想造反,建议你先搞一批火枪出来。” 朱铭正色道:“火枪得慢慢研发试验,我手里连个铁匠都没有。还是先种地经商吧,当务之急,是明年搞出炒茶。茶叶属于暴利,也是我们手里唯一能获取暴利的手段。” “那你今年得整理废茶山,把附近的废茶山也利用起来,”朱国祥建议道,“如果明年采茶忙不过来,就去县城招募采茶工。这样多多生产炒茶,才能迅速积累原始资金。” 喝了几次团茶,朱铭已经能够确信,炒茶是绝对有市场的。 那边的空地上,聚宝盆已经从母马身上下来,这畜生居然才坚持几分钟,让津津有味看马片的朱铭一阵鄙视。 “朱大哥,张三哥回来了!”白胜老远就喊道。 父子俩起身去迎接,发现张广道正抱着孩子,奶妈已经把姚方之子交给他。 张广道逗弄着小孩说:“朱兄弟,县里来了个甚提学使,要考察什么八行士子。向知县让你涂脂抹粉,装作重伤模样,免得在提学使面前露了马脚。” “让我去县城?”朱铭问。 张广道摇头说:“不大清楚。俺离开县城的时候,这提学使爬山去了,带着许多读书人登高望远。就连向知县都不知道,提学使究竟哪天来看你,只说让你在家随时准备好。” 朱铭听懂了,这个提学使不怎么靠谱。 朱铭问道:“听说张三哥以前贩私盐,认识深山里许多逃户?” 张广道说:“认识。” 朱铭说道:“处理完寨子里的事情,烦请张三哥走动走动。去告诉那些逃户,我这里有的是土地,只要他们愿意来,日子保证过得更好。” “若不受官府盘剥,他们肯定愿意来,深山里住着实在不易。这事包在俺身上。”张广道拍胸脯说。 (角色添加了聚宝盆。。。) 0078【提学驾到】(重新求首订) 朱国祥在山寨住了一晚,便回上白村去了。 张广道带着一个妇人前来拜见:“朱兄弟,这是姚大哥的浑家。” 妇人很年轻,还不满二十岁,生得还算俊俏。 她怀里抱着孩子,当即跪倒说:“多谢寨主……” “叫我村长,”朱铭直接打断,又对张广道说,“你们也可叫我村长。” 妇人拜道:“多谢村长活命之恩,还把俺的孩儿送回来。” 朱铭微笑颔首,叮嘱道:“今后好生过日子便是,给你十亩旱田,可让张三哥帮忙招佃。” “多谢村长!”妇人欣喜道。 朱铭又问张广道:“山寨以前修房建屋,都是怎么搞的?” 张广道回答说:“便与官府征发徭役一般,不给工钱,只给口粮。” 朱铭心里有了计较,他可以雇佣村民干活,用发工资来进一步提升威望。 农历六月还算轻松,也就种稻子的比较忙——早稻田需要灌水,中稻田需要追肥。 但这里大部分是旱田,农民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叫一些来干活。 事情吩咐下去,保甲长负责征召。 一共选了三十个青壮,隔日便上山清理烧焦的废墟。 他们工作时愁眉不展,虽说朱铭宣布要给钱,但没一个人肯相信的。 朱铭骑着聚宝盆在瞎转悠,三十个青壮一边工作,一边偷看这位“监工”老爷,眼神里透露出的更多是畏惧。 当天傍晚,趁着吃饭的时候,朱铭宣布道:“工钱每日一结,吃完饭都过来领钱。” 看着半筐铁钱被抬出,青壮们终于舒展眉头,一个个露出欣喜之色。 也顾不上吃饭了,全都抱着饭碗过来候着。 朱铭笑了笑,对白胜说:“发工钱吧。” 第一个领到工钱的青壮,疾奔到朱铭面前:“谢寨主发赏!” 朱铭纠正道:“第一,不要叫寨主,叫村长便是。第二,这不是赏钱,这是你们的工钱。我跟山贼不一样,给我干活,做多少活,就领多少钱。伱们下山之后,可以告诉左邻右舍。” 青壮们大喜过望,只这一瞬间,他们就忘了以前的头领。 山贼算个屁? 还是朱村长大方! 这边赏钱还没发完,田二就跑过来汇报:“村长,上白村有人找你。” “带他过来。”朱铭说。 来的却是管家之子陆安,他是白宗望派来传话的:“朱秀才,提学使明日要到俺们村,老爷请你明日下山一趟。” “可有别的安排?”朱铭问。 陆安回答说:“咱家杀猪宰羊,备了许多吃的,朱秀才正午以前过去便是。那个陆提学,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来,只说是明天肯定要到。” “明白,”朱铭说,“正好这里放饭,你吃了再回去复命吧。” 朱铭对那位陆提学,没有半点期待值。 实在是有些不靠谱,连续三天游山玩水,突然就要跑来考察八行士子。 牵着马儿前往库房,那里堆着粮食和钱财。 粮食不多,六七平方公里的土地,还不到2%是水田。剩下的旱田,也大部分属于山地,农民自己过日子都难,以前还要给寨主交税纳赋。 钱财却多! 主要靠抢劫和走私。 私茶收入也还罢了,抢劫才是一本万利。去年劫的那批纲马,全都个顶个的是好马。 大宋在西北边疆买马,越到后期越贵。至北宋末年,边疆进价就在10贯以上,这还是最普通的战马。如果运到开封,普通战马40贯以上,上乘好马超过100贯。 山贼们抢了40多匹官马,通过小白员外贱卖销赃,马价每匹20贯到40贯不等,仅这一笔买卖就入账千贯钱。 这些钱,几个首领拿大头,还没怎么花出去,全便宜了朱铭和麾下弓手。 “相公,饭菜好了。”一个女子过来说。 这女子叫卢大娘,是甲长卢旺的女儿,年方十六,姿色平平,还未嫁人,专职照顾朱铭的起居。 另外还有四个佣人,负责洒扫、劈柴、烧火、做饭之类,全是杨家兄弟留下来的。这里人口本就不多,山贼头领们倒是享受,过起了地主老爷的生活。 有一件事情很神奇,朱铭把头领们的佣人遣散,让他们回家干活,自己只留下四个使唤。这些佣人反而不开心,因为留在寨子里,好歹能够勉强吃饱,下山回自家却极有可能饿肚子。 朱铭把聚宝盆交给奴仆喂食,自己回屋吃饭去。 这里是寨主杨俊的房子,面积很小,算上茅房在内,拢共只有十二间房屋。而且茅房、杂物间等等,还全都是茅草屋顶,跟老白员外家比起来特别寒酸。 大米饭,一盘青菜,一小锅炖鸡肉。 这已极为丰盛,毕竟山里的食物不够。 卢大娘站在旁边候着,朱铭也不叫她过来同桌进餐。初来乍到,必须保持距离感,这样才能提升权威性。 当然,毕竟是身边人,还是要略施手段笼络的。 “大娘,”朱铭总觉得这称呼很别扭,“你就没个正经名字吗?” 卢大娘说:“俺就叫大娘,妹子叫二娘。” 朱铭想了想说:“漃漻薵蓼,蔓草芳苓,今后你便叫卢芳苓吧。” 卢大娘不懂得啥意思,只觉这名字好听,高兴道:“多谢相公给俺起名字。” 朱铭对这姿色平平的农家女,没有半点兴趣可言,说道:“你若有相好的男子,可以带来看看。若是性情忠厚老实,我做媒给你们完婚,让他也住进来帮忙做事。” “俺……俺还没有相好的。”卢大娘羞涩道。 “那以后再说。” 朱铭现在还缺个管家,白胜虽然聪明伶俐,但其身份类似于私人助理,主要负责对外的一些事物。 张广道则是副村长,他接下来的任务,是去深山招揽逃户。 饱餐一顿,朱铭回卧房休息,吃剩下的炖鸡赏给几个仆人。这些仆人大喜过望,围在一起狼吞虎咽。 都挺可怜的,古代就这样子。 等朱院长来了,就能开展大生产运动。 一觉睡到天亮,朱铭安排好事务,便带着白胜下山。 山贼的主力战舰仍在,船身好几米长呢,速度还挺快的,赶在中午之前便到上白村。 行不多远,见一村民,忙来热情问候:“小朱相公!” 得,称呼都改了,朱院长是朱相公,朱铭成了小朱相公。 朱铭还是如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邓二叔伺候稻田呢?” 见朱铭并不摆架子,村民高兴道:“明个要追肥,今天把草拔了。” “那你先忙。”朱铭说道。 径直往沈有容家里走,却只严大婆在家。 严大婆也更加热情,还要去烧水煮茶,被朱铭给拒绝了,自家人没必要那般客气。 朱铭说:“我那里有房子住,大婆明年可一起搬去。” 严大婆有些担忧,问道:“那里都是匪民,性子可还凶得很?” “都服帖了,跟这里的村民一样。”朱铭说。 严大婆还是有点顾虑,她怕孙子去了贼窝,会慢慢的学坏。 朱铭也不强求,开始拉家常。 不多时,朱国祥从地里回来,去屋里换了身干净衣裳。 “提学使还没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只说今天会来,也没讲明白什么时辰,白家那边都不晓得咋招待。” 朱铭吐槽道:“也是个不懂安排计划的糊涂官。” 朱国祥说:“你如果真要去读太学,湖笔可以送出去一支。看在湖笔的份上,提学使肯定更积极。” “送吧,”朱铭说道,“我问过李含章,太学满额3900人,有不少学生几年都无法毕业。老生赖着不走,新生只能等空缺,就算今年批准我入学,慢慢等缺也得两三年。毕竟洋州太偏远,真正有缺额了,也是京畿和江南士子先轮上。” 朱国祥回屋取来湖笔,闲聊道:“你那套铠甲什么时候取来?都三个多月,恐怕已经生锈发霉。” “生锈不至于,皮革可能发霉了,等过几天就去拿回山寨。”朱铭说道。 父子俩这边聊着,白大郎突然过来拜访。 这厮愁眉苦脸,也不把朱家父子当外人,一见面就埋怨道:“提学使恁大的官,做事也没个章程。俺派了小船去上游等着,见到官船就回来报信。这都过了正午,一点消息也没有。俺家是猪也杀了,羊也宰了,犹犹豫豫不晓得啥时候下锅。” “哈哈哈哈!”朱铭大笑。 三人一直等到半下午,白家奴仆终于疾奔高喊:“提学使来了,提学使来了!” 却是上午就该到的,官船行至半路,陆提学忽觉两岸景色秀美,带着一群官吏和士子去爬山。 父子俩跟随白大郎,快步前往江边迎接。 白宗望腿脚不便,也坐着竹舆过来,望着上游来的船队由远及近。 便连普通村民,都被强行叫来夹道欢迎。 做大官就是这般威风,一个提学使而已,搞得像皇帝出巡。 船队靠岸,首先下来的是皂吏,举着牌子敲锣开道。 陆提学被诸多读书人簇拥着,阔步来到岸上,开口就问:“八行士子朱铭何在?” 朱铭连忙上前,他还记得自己重伤,装出虚弱的样子:“后进末学朱铭,拜见陆提学!” “好,一表人才。” 陆提学颇为满意,他听说朱铭带兵剿匪,担心其生得五大三粗,那未免就太不风雅了。 白宗望和朱国祥也上前见礼,只等着把陆提学迎入村中。 陆提学却是个神经病,猛地来一句:“听说前日里攻下贼寨,且随我去看看。” “这……这时就去?”向知县心头叫苦。 白宗望也是一万头羊驼狂奔,他家的猪羊都已经下锅了,提学使却莫名其妙要去山寨。 陆提学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个便去。” 众皆无语。 (感谢企鹅大老的黄金萌,感谢树犹如此12、光芒之影、薇拉0205、可爱到抱吖、鲨起、龙翔升腾的盟主打赏。) (不多说了,脑子是晕的,我自己都被自己蠢哭了。) (本章完) 0078【提学驾到】(重新求首订) 朱国祥在山寨住了一晚,便回上白村去了。 张广道带着一个妇人前来拜见:“朱兄弟,这是姚大哥的浑家。” 妇人很年轻,还不满二十岁,生得还算俊俏。 她怀里抱着孩子,当即跪倒说:“多谢寨主……” “叫我村长,”朱铭直接打断,又对张广道说,“你们也可叫我村长。” 妇人拜道:“多谢村长活命之恩,还把俺的孩儿送回来。” 朱铭微笑颔首,叮嘱道:“今后好生过日子便是,给你十亩旱田,可让张三哥帮忙招佃。” “多谢村长!”妇人欣喜道。 朱铭又问张广道:“山寨以前修房建屋,都是怎么搞的?” 张广道回答说:“便与官府征发徭役一般,不给工钱,只给口粮。” 朱铭心里有了计较,他可以雇佣村民干活,用发工资来进一步提升威望。 农历六月还算轻松,也就种稻子的比较忙——早稻田需要灌水,中稻田需要追肥。 但这里大部分是旱田,农民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叫一些来干活。 事情吩咐下去,保甲长负责征召。 一共选了三十个青壮,隔日便上山清理烧焦的废墟。 他们工作时愁眉不展,虽说朱铭宣布要给钱,但没一个人肯相信的。 朱铭骑着聚宝盆在瞎转悠,三十个青壮一边工作,一边偷看这位“监工”老爷,眼神里透露出的更多是畏惧。 当天傍晚,趁着吃饭的时候,朱铭宣布道:“工钱每日一结,吃完饭都过来领钱。” 看着半筐铁钱被抬出,青壮们终于舒展眉头,一个个露出欣喜之色。 也顾不上吃饭了,全都抱着饭碗过来候着。 朱铭笑了笑,对白胜说:“发工钱吧。” 第一个领到工钱的青壮,疾奔到朱铭面前:“谢寨主发赏!” 朱铭纠正道:“第一,不要叫寨主,叫村长便是。第二,这不是赏钱,这是你们的工钱。我跟山贼不一样,给我干活,做多少活,就领多少钱。伱们下山之后,可以告诉左邻右舍。” 青壮们大喜过望,只这一瞬间,他们就忘了以前的头领。 山贼算个屁? 还是朱村长大方! 这边赏钱还没发完,田二就跑过来汇报:“村长,上白村有人找你。” “带他过来。”朱铭说。 来的却是管家之子陆安,他是白宗望派来传话的:“朱秀才,提学使明日要到俺们村,老爷请你明日下山一趟。” “可有别的安排?”朱铭问。 陆安回答说:“咱家杀猪宰羊,备了许多吃的,朱秀才正午以前过去便是。那个陆提学,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来,只说是明天肯定要到。” “明白,”朱铭说,“正好这里放饭,你吃了再回去复命吧。” 朱铭对那位陆提学,没有半点期待值。 实在是有些不靠谱,连续三天游山玩水,突然就要跑来考察八行士子。 牵着马儿前往库房,那里堆着粮食和钱财。 粮食不多,六七平方公里的土地,还不到2%是水田。剩下的旱田,也大部分属于山地,农民自己过日子都难,以前还要给寨主交税纳赋。 钱财却多! 主要靠抢劫和走私。 私茶收入也还罢了,抢劫才是一本万利。去年劫的那批纲马,全都个顶个的是好马。 大宋在西北边疆买马,越到后期越贵。至北宋末年,边疆进价就在10贯以上,这还是最普通的战马。如果运到开封,普通战马40贯以上,上乘好马超过100贯。 山贼们抢了40多匹官马,通过小白员外贱卖销赃,马价每匹20贯到40贯不等,仅这一笔买卖就入账千贯钱。 这些钱,几个首领拿大头,还没怎么花出去,全便宜了朱铭和麾下弓手。 “相公,饭菜好了。”一个女子过来说。 这女子叫卢大娘,是甲长卢旺的女儿,年方十六,姿色平平,还未嫁人,专职照顾朱铭的起居。 另外还有四个佣人,负责洒扫、劈柴、烧火、做饭之类,全是杨家兄弟留下来的。这里人口本就不多,山贼头领们倒是享受,过起了地主老爷的生活。 有一件事情很神奇,朱铭把头领们的佣人遣散,让他们回家干活,自己只留下四个使唤。这些佣人反而不开心,因为留在寨子里,好歹能够勉强吃饱,下山回自家却极有可能饿肚子。 朱铭把聚宝盆交给奴仆喂食,自己回屋吃饭去。 这里是寨主杨俊的房子,面积很小,算上茅房在内,拢共只有十二间房屋。而且茅房、杂物间等等,还全都是茅草屋顶,跟老白员外家比起来特别寒酸。 大米饭,一盘青菜,一小锅炖鸡肉。 这已极为丰盛,毕竟山里的食物不够。 卢大娘站在旁边候着,朱铭也不叫她过来同桌进餐。初来乍到,必须保持距离感,这样才能提升权威性。 当然,毕竟是身边人,还是要略施手段笼络的。 “大娘,”朱铭总觉得这称呼很别扭,“你就没个正经名字吗?” 卢大娘说:“俺就叫大娘,妹子叫二娘。” 朱铭想了想说:“漃漻薵蓼,蔓草芳苓,今后你便叫卢芳苓吧。” 卢大娘不懂得啥意思,只觉这名字好听,高兴道:“多谢相公给俺起名字。” 朱铭对这姿色平平的农家女,没有半点兴趣可言,说道:“你若有相好的男子,可以带来看看。若是性情忠厚老实,我做媒给你们完婚,让他也住进来帮忙做事。” “俺……俺还没有相好的。”卢大娘羞涩道。 “那以后再说。” 朱铭现在还缺个管家,白胜虽然聪明伶俐,但其身份类似于私人助理,主要负责对外的一些事物。 张广道则是副村长,他接下来的任务,是去深山招揽逃户。 饱餐一顿,朱铭回卧房休息,吃剩下的炖鸡赏给几个仆人。这些仆人大喜过望,围在一起狼吞虎咽。 都挺可怜的,古代就这样子。 等朱院长来了,就能开展大生产运动。 一觉睡到天亮,朱铭安排好事务,便带着白胜下山。 山贼的主力战舰仍在,船身好几米长呢,速度还挺快的,赶在中午之前便到上白村。 行不多远,见一村民,忙来热情问候:“小朱相公!” 得,称呼都改了,朱院长是朱相公,朱铭成了小朱相公。 朱铭还是如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邓二叔伺候稻田呢?” 见朱铭并不摆架子,村民高兴道:“明个要追肥,今天把草拔了。” “那你先忙。”朱铭说道。 径直往沈有容家里走,却只严大婆在家。 严大婆也更加热情,还要去烧水煮茶,被朱铭给拒绝了,自家人没必要那般客气。 朱铭说:“我那里有房子住,大婆明年可一起搬去。” 严大婆有些担忧,问道:“那里都是匪民,性子可还凶得很?” “都服帖了,跟这里的村民一样。”朱铭说。 严大婆还是有点顾虑,她怕孙子去了贼窝,会慢慢的学坏。 朱铭也不强求,开始拉家常。 不多时,朱国祥从地里回来,去屋里换了身干净衣裳。 “提学使还没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只说今天会来,也没讲明白什么时辰,白家那边都不晓得咋招待。” 朱铭吐槽道:“也是个不懂安排计划的糊涂官。” 朱国祥说:“你如果真要去读太学,湖笔可以送出去一支。看在湖笔的份上,提学使肯定更积极。” “送吧,”朱铭说道,“我问过李含章,太学满额3900人,有不少学生几年都无法毕业。老生赖着不走,新生只能等空缺,就算今年批准我入学,慢慢等缺也得两三年。毕竟洋州太偏远,真正有缺额了,也是京畿和江南士子先轮上。” 朱国祥回屋取来湖笔,闲聊道:“你那套铠甲什么时候取来?都三个多月,恐怕已经生锈发霉。” “生锈不至于,皮革可能发霉了,等过几天就去拿回山寨。”朱铭说道。 父子俩这边聊着,白大郎突然过来拜访。 这厮愁眉苦脸,也不把朱家父子当外人,一见面就埋怨道:“提学使恁大的官,做事也没个章程。俺派了小船去上游等着,见到官船就回来报信。这都过了正午,一点消息也没有。俺家是猪也杀了,羊也宰了,犹犹豫豫不晓得啥时候下锅。” “哈哈哈哈!”朱铭大笑。 三人一直等到半下午,白家奴仆终于疾奔高喊:“提学使来了,提学使来了!” 却是上午就该到的,官船行至半路,陆提学忽觉两岸景色秀美,带着一群官吏和士子去爬山。 父子俩跟随白大郎,快步前往江边迎接。 白宗望腿脚不便,也坐着竹舆过来,望着上游来的船队由远及近。 便连普通村民,都被强行叫来夹道欢迎。 做大官就是这般威风,一个提学使而已,搞得像皇帝出巡。 船队靠岸,首先下来的是皂吏,举着牌子敲锣开道。 陆提学被诸多读书人簇拥着,阔步来到岸上,开口就问:“八行士子朱铭何在?” 朱铭连忙上前,他还记得自己重伤,装出虚弱的样子:“后进末学朱铭,拜见陆提学!” “好,一表人才。” 陆提学颇为满意,他听说朱铭带兵剿匪,担心其生得五大三粗,那未免就太不风雅了。 白宗望和朱国祥也上前见礼,只等着把陆提学迎入村中。 陆提学却是个神经病,猛地来一句:“听说前日里攻下贼寨,且随我去看看。” “这……这时就去?”向知县心头叫苦。 白宗望也是一万头羊驼狂奔,他家的猪羊都已经下锅了,提学使却莫名其妙要去山寨。 陆提学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个便去。” 众皆无语。 (感谢企鹅大老的黄金萌,感谢树犹如此12、光芒之影、薇拉0205、可爱到抱吖、鲨起、龙翔升腾的盟主打赏。) (不多说了,脑子是晕的,我自己都被自己蠢哭了。) (本章完) 0080【桑下论道】 “人之初,性本善……” 陆提学认认真真读完,不时的点头表示赞同,最后说道:“此蒙文确属上乘,利于孩童学习,但不可称其为经,且改名为《三字文》吧。” 朱铭对此无所谓,拱手说:“多谢提学赐名。” 陆提学微笑颔首:“李通判言你贯通三经,我这就考你一考。” 此言一出,随行的二十个西乡县士子,齐刷刷把目光投到朱铭身上。有疑惑,有不屑,有嫉妒……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贯通三经,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一个少年贯通三经,基本能够断定在吹牛。 陆提学又对钱教授和士子们说:“吾提之问,尔等也可回答。” “请提学不吝赐教!” 众人纷纷鞠躬作揖。 陆提学负手而立,望着前方山川:“何谓道?何谓器?” 一个姓余的士子抢答:“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没等这人说完,其余士子已懊悔不已。 悔的是自己反应太慢,竟错过了表现机会。这是《易传》里的原话,而且非常出名,就算不治《周易》也能答出。 陆提学看向朱铭:“成功以为如何?” 朱铭听懂了对方是啥意思,以前白崇文、李含章、向知县考教学问,皆以科举内容为出发点,只是让朱铭解释经文而已。 眼前的陆提学,已经跳过科举高度,直接要跟朱铭谈理论道。 朱铭回答说:“道即理,器即事。” 如此答案,跟余姓士子差不多,但又更具体一些。 陆提学又问:“道器何干也?” “道体器用!” “道器不二。” “道亦器,器亦道。” “……” 随行士子们纷纷抢答,这次他们得抓住机会,说的都是大而空的主流观点。 朱铭仔细思索,并没有说话,他在猜测陆提学的心思。 擅长做阅读理解的考生都知道,只有想明白出题者的用意,才能无限接近于标准答案。 陆提学问朱铭:“为何不言?” 联系之前陆提学的言行,对方似乎很推崇杂学,朱铭给出答案:“治器显道。” 陆提学闻言一怔,认真思考之后,竟然开心大笑:“好一个治器显道,真乃吾辈中人也!” 这不但是标准答案,而且超乎出题者的预期。 “治器显道”是南宋事功学派的思想,当时朝廷经历了一系列惨败,诸多士子开始进行反思。于是提出要学以致用,做学问的追求是国富民强,抛弃那些假大空的道理,实事求是的去做人做事。他们推崇农商并重、义利并举、王霸并用。 南宋事功派诞生的环境,以及他们提倡的内容,跟明末的实学派如出一辙。都是国家衰弱,抛弃虚谈,追求实用。 陆提学当然不是什么事功派,但他推崇杂学,互相之间搭得上。 眼见搔到陆提学的痒处,朱铭乘胜追击说:“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 陆提学仔细品味此句,居然生出知己之感,同时还有点嫉妒: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没总结出来? 这句话,出自南宋陈亮之言。 朱熹和陈亮是好基友,都属于狂热主战派,但他们的学术思想水火不容。都试图说服对方,又都拿对方没办法,就差靠打一顿论输赢了。 “成功上前来!” 陆提学见猎心喜,完全不理会旁人,让朱铭跟他一起前行。 行走一阵,田埂稍宽,有棵桑树。 陆提学也不嫌弃地面很脏,一屁股坐在桑树下,招手道:“来坐。” 于是,朱铭也洒脱起来,挨着陆提学坐下。 如此情形,让随行士子嫉妒得发狂,恨不得踹飞朱铭换成自己。 谁让他们不会审题呢?脑子一热就开始抢答。 应付这种考教,答案是否正确无所谓,主要看出题者喜不喜欢。 “拿酒来!”陆提学喊道。 两个皂吏连忙上前,摆好酒盏给二人倒满,还以绢布铺地撒上果脯。 陆提学嚼着果脯喝了一口,又问:“二程所言‘存天理灭人欲’,成功如何看待?” “道理自是好的,并无指摘之处,”朱铭说道,“吃饱穿暖,娶妻生子,天理是也。暴饮暴食,姬妾成群,人欲是也。该当存天理,灭人欲。” 陆提学不高兴了:“人欲怎灭得掉?” 朱铭笑着说:“所以道理是对的,也该这样劝导世人。但实际做起来,却只能自己恪守,无法强求于他人。甚至有那虚伪之辈,严以待人,宽于待己,只让别人去灭人欲,自己的人欲却来者不拒。” “说得好,就是有那般虚伪之辈,”陆提学举起酒盏说,“来,喝酒!” 朱铭又说:“这就要论性情了。性是未发之情,情是已发之性。恶念恶性人人都有,能够节制便是君子。喜怒哀乐爱憎,得其正者为道,失其正者为欲。” 陆提学就感觉奇了怪了,咋朱铭所言,都跟他想的一样,而且还能够精确阐述。 很简单啊,朱铭刚才说的,糅合了朱熹、陈亮这对冤家的菁华。两位南宋大儒的思想,怎不把陆提学给碾压? 陆提学似乎非常讨厌道学,又喝下一碗酒,继续批判道:“格物致知,二程也解错了,扯什么心性命理。既是格物,便要做事,事物事物,不做事怎么格物?” 朱铭刻意顺着对方的心意说:“然也。格物致知,便该因事作则、缘物求道。” “好个因事作则、缘物求道,”陆提学听得喜欢,举起酒盏说,“再来喝一碗!” 朱铭笑着碰杯,他已经摸清提学使的路数。 眼下的官方主流思想,是王安石的新学,由蔡京一手推动,后来又被秦桧给继承。新学最终被人摒弃,跟蔡京、秦桧脱不了干系,两个奸相推崇的能是啥好学问? 与此同时,道学虽然被打压,但民间影响力非常大。 而陆提学却略带“事功派”思想,跟新学、道学都不沾边。他能够做提学使,无非更接近新学,且跟道学属于死敌,由此才获得蔡京的提拔。 事功派根本没有成型,只零散有这种士子在。陆提学心里苦闷啊,平时找不到人交流,想认真做事又被掣肘,干脆整日游山玩水算球。 今天,朱铭的脑电波居然跟他对上了! 知己,绝对的知己! 可哪有什么知己?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已。 随便换哪个学派的人过来,只要身份是提学使,朱铭都能对上脑电波。 桑树下,两人越聊越投机。 一边喝酒,一边论道。 官吏、士子、乡绅、农民……全都在旁傻站着,就那样看他们瞎扯淡。 就连向知县这个乙科进士,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向知县的学问还不够,他虽然也能听懂,但话题接不下来,胡乱发言是要闹笑话的。 主要是朱铭和陆提学的谈话内容,跟主流思想差异极大,向知县还以为是哪个学派的独有见解。 钱教授低声问道:“纬天兄,这朱成功是什么来头?他与陆提学所言,似乎不合正道。” 向知县也搞不明白,但又装出很懂的样子:“大宋开国以来,学说派系无数,哪来的什么正道外道?陆提学既奉安定先生为祖师,必为正道支脉。” 作为县学校长,钱教授也是进士出身——县学要求不高,只有校长才须是进士,普通老师可以聘请举人。 钱教授仔细琢磨,点头说:“却是俺孤陋寡闻了,不料这朱成功竟能对答如流。” 又过许久,白宗望觉得自家的猪应该已经杀好,忍不住出声说:“陆提学,时辰已经不早,请移步去俺家再谈如何?” “聒噪!” 陆提学被打断交流很不爽,但也起身说:“明日再聊,我先去煮猪肉,尔等都来尝尝手艺。” 论道归论道,东坡肉不能忘。 这位提学使被簇拥着去白家,居然直奔厨房,撸起袖子开始切肉。 而且动作极为麻利,刀工就似新东方毕业,好像主修的是烹饪课程。 本县士子只能站着傻看,心中百感交集。负责利州路教育工作的提学使,怎能是这幅模样? 一路提学使,不该举止优雅、神情严肃吗? 这怕是个假提学使! 朱国祥终于有机会跟儿子交流:“这人什么情况?” 朱铭低声说:“现在主流学派是新学、洛学和蜀学,他哪个学派都不是,但做事接近于新学、做人接近于蜀学。估计平时找不到人交流,我投其所好,聊天把他给聊爽了。估计明天还要接着聊,今天只聊了大方向,细节什么的还没说。” “思想合拍,比送礼更高级。这领导一高兴,事情肯定能办成。”朱国祥道。 朱铭憋笑道:“恐怕多聊几天,他还会把我引为知己。朱院长,你也可以加入进来,这个人的思想非常……嗯,现代。” “现代?”朱国祥没听明白。 朱铭说道:“他不看重礼法,只追求实用。这一派的儒士,如果继续衍化下去,甚至会生出‘非孔’的想法。伱可以简单理解为,他们属于王夫之、黄宗羲的前辈,只不过限于时代背景和个人资质,还没把学问做得那么深入。你只需要跟他聊农学,他是肯定喜欢的。” 朱国祥看着正在切肉的陆提学,点头说:“那我们就等着吃肉吧。” (第二章可能要下午晚一点。) (本章完) 0079【有本事的陆提学】(求订阅) 胥吏全都面有难色,特别是那些灰衣吏,他们可不是空手而来,一个个手里拿着东西呢。 上午已经爬了一次山,美酒、食物、笔墨……诸多物品,跟随提学使搬上搬下。好不容易能到上白村歇歇,这他妈刚下船又要走,还是去更加陡峭的黑风寨。 真的,再这么折腾几日,灰衣吏有可能合起伙来,把提学使给活生生掐死! 向知县朝着白宗望眨眼,希望对方能够劝劝。这本该他来劝,但向知县又怂了,生怕惹得提学使不愉快。 白宗望还没摸清陆提学的路数,他可不愿冒险,只当啥都没看见。 就在此时,朱铭说道:“提学容禀,那黑风寨路途颇远,此去恐要入夜方能到达。且官兵剿匪之时,攀援峭壁夜袭,将那贼巢烧得精光,如今只有一片废墟而已。实在有碍观瞻,入不得陆提学法眼。” “天黑才能到?”陆提学问道。 “正是,”向知县连忙说,“那贼寨远得很,且山路难行,所以能盘踞数十年。” 陆提学仔细想了想,终于松口:“罢了,今日便不去。” 众人如蒙大赦,负责开道的灰衣吏,飞快敲锣往前走,生怕走得慢了又要变卦。 陆提学虽是个文人,体力却极好,上午一番折腾,此时还精力旺盛。他也不坐白家准备的滑竿,拄着一根手杖阔步而行,估计是长期旅游锻炼出来的。 行进在田埂间,陆提学又关心起农事来,指着田里的稻子说:“此稻种得极好,向知县你劝农有方。” 向知县猛然间得到夸奖,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受宠若惊道:“农为百业之本,下官没甚本领,也只能尽心劝农,为官家尽一份微薄之力。” 白大郎突然冒出来一句:“朱相公种的稻子才叫好呢!” 陆提学不屑笑道:“偏僻乡野,哪来的相公?” 白宗望连忙说:“犬子目光短浅,遇到有德之人便称相公。只是尊其德行而已,并未有僭越之意。” “哦,这朱相公有何德行?”陆提学随口问道。 白宗望说:“提学请那边走。” 众人来到试验田边,此处秧苗明显更加健壮。 陆提学赞道:“好田,好稻。只是为何田中无水?如今该是灌水追肥之时。” 这位提学使,竟然真懂怎么种田! 朱国祥拱手说:“此田分蘖过旺,须得排水晒田,不让秧苗继续分蘖。” “你又是何人?”陆提学问。 向知县介绍说:“这位正是朱相公,八行士子朱铭之父。” 陆提学这才正眼相看,问道:“排水晒田,不怕水稻枯死吗?” “当谨慎而行,几时排水,几时复灌,须看叶色与茎数。”朱国祥解释说。 陆提学来了兴趣:“且细细讲来。” 朱国祥当即脱鞋下田,挽起袖子拨开稻叶,弯腰指着秧苗底部说:“提学请看……” 陆提学真就走近了,弯腰去瞧稻茎。 朱国祥开始讲述科学种稻,陆提学认认真真仔细聆听。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高兴,完全把旁人忘在那里。 足足讲了十多分钟,疲惫不堪的胥吏们,站在田埂上无聊到打哈欠。 随行共有二十位本县士子,只有寥寥几人在听,余者皆四处张望,只求早点找个地方休息。 而那两位,却越说越起劲。 讲完水稻种植,朱国祥继续科普农业知识:“吾知江南一带,地狭人多,耕种当尽地力,多有套种之举。然套种不得其法,伤土而不能多收。吾研究多年,得出套种十三法。” “何谓套种十三法?”陆提学兴致盎然。 朱国祥说:“第一法,高矮套种。一样高的庄稼,很难套种,光照不足便长不好。高矮不同的庄稼套种,才能通风透光……” “第二法,深浅套种。有的庄稼根子深,有的庄稼根子浅,扎根土里,各取所需,还能互相促进……” “第三法,圆尖套种。有的庄稼是圆叶子,有的庄稼是尖叶子……” 一共说出十三项套种法则,听得陆提学拍手赞叹:“真农家奇才也,该当相公之称!” “提学谬赞了。”朱国祥拱手微笑。 陆提学转身问县学校长:“钱教授,你可知吾传自哪方文脉?” 钱教授连忙说:“还请提学赐教。” 陆提学扫视那二十个随行士子:“吾幼年拜学于清溪先生门下,清溪先生又学自石泉先生,石泉先生又学自大方先生……一竹先生又学自安定先生!” 这位老兄,一口气说了十二个先生,朱铭都听得快迷糊了。 直至说出“安定先生”四字,朱铭总算是搞明白,陆提学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安定先生就是胡瑗,理学祖师之一。他在世之时,徒子徒孙就有1700多人,宋初十个新科进士里面,有四五个都是他的弟子。 陆提学不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田埂上吹牛逼:“我这一脉,恪守祖师教诲,除明白经义之外,还须学治事手段。尔等可知,为何要学治事?” “不知。” “请提学赐教。” “……” 官吏、教授、士子纷纷行礼,请求陆提学教诲。 陆提学对此很满意,负手站立,侃侃而谈:“学了经义,才有器具,方可做大事。而做大事,又当知事,方有所为。安定先生教诲,士子当专摄一事,又当兼摄一事。我少年时求学,在读经之余,专摄农事,兼摄地理。” 好家伙,这么不着调的家伙,居然还真有本事。他把儒家经典作为必修课,把农学当成专业课,而且还选修地理——难怪喜欢旅游。 众人本来有些鄙夷陆提学,此刻听他一讲,不禁又佩服起来。 不得不说,胡媛这位理学祖师,教学方式放在几百年后也很先进。 胡瑗把儒家经义列为基本课程,同时又不让弟子死读书。他主张各就其性,也就是伱对啥感兴趣,那便尽管去学习研究。但又不能贪多,应该选一个主专业,再选一个副专业。诗词歌赋也好,建筑水利也罢,好生去研究透彻,而且还要注重实践。 陆提学好为人师,继续讲道:“尔等治学,不可闭门造车,该多出去走动走动。除了经义,还当治事,不做那般吃书虫。种田是治事,经商也是治事。吾有一友,擅使木匠活。尔等心中可是鄙夷,觉得那木匠活玩物丧志?非也!吾友所造大水车,可不用人力而纺麻,堪称鬼斧神工!” 朱铭心中一喜,问道:“请问提学这位故友尊姓大名?晚生钦慕之至,欲当面请教学问。” 陆提学笑着说:“吾友名唤庞真,字本物,现为涟水知军,离西乡县可远得很。” 庞真? 朱铭听都没听过,估计是埋没于历史大潮了。 陆提学继续吹牛逼,这次更加扯淡,只讲自己少年时的求学经历。说自己幼年丧父,家里多么辛苦,他又是怎样饿着肚子读书,以此来勉励诸位士子要努力学习。 一讲起来就没完,众人听得直打瞌睡。 而且,大哥你换个地方行不?这特么是在田埂上,站都不好站,去白家坐着讲不是更方便? 陆提学可不管这些,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 讲完求学,又讲自己赶考,还说起京城摆摊的趣事。 朱铭低声对老爸说:“朱院长,你以前在学校发言,是不是就这个状态?” 朱国祥也听得不耐烦了,吐槽道:“我在公开场合致辞,基本控制在半个小时以内。这位老兄,有我们校长的风范,两三个小时讲下来能不喝水。陆提学的官职,相当于教育……厅长?” 朱铭说道:“权力应该更大一些,他直接听命于教育部,不用给任何地方官好脸色。” “哈!” 又听一阵,朱铭捂住嘴巴,悄悄打哈欠,他已经快睡着了。 那陆提学还在继续吹牛逼:“吾未科举登第之时,曾有幸见过东坡先生……” 听到苏轼,朱铭猛地打起精神。 陆提学眉飞色舞道:“东坡先生精于诗词,兼摄美食之道。猪肉此物,常人不解烹饪,东坡先生别开生面,另有烹煮猪肉之奇法。吾得食之,香而不腻,真乃人间仙物也。此地可有猪肉?吾且一试,亲手为诸子烹调。” 什么鬼? 刚刚还聊赶考的事情,这又要亲自煮猪肉了? 向知县心中骂娘,嫌弃这位老兄难伺候。 朱国祥低声对儿子说:“这位提学使,看来跟你一样,都有点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的。” 朱铭翻白眼道:“承您老谬赞了。” 白宗望叫来儿子:“快快回去,留一些猪肉别下锅!” 白大郎担忧道:“怕是已经下锅了。” “那就再杀一头猪!”白宗望低喝道。 已经来不及了,陆提学居然阔步前行,立马就要去给大家烧东坡肉。 白宗望连忙说:“提学容禀,八行士子朱成功,写了一篇蒙文唤作《三字经》,还请陆提学雅正!” 陆提学停下脚步:“蒙文怎可称经?快快拿来一观,若是写得不好,我可要训斥一二。” 朱铭早有准备,当即掏出几张纸来。 (感谢疯子炸弹、边城浪子bo的盟主打赏。) (求订阅,求订阅。至于月票,就不求了,老王以为活动统计整个月的月票,所以定了8000票,现在才知道只计算上架前七天的票数。这肯定完不成任务,又把自己蠢哭了。。。) (本章完) 0080【桑下论道】 “人之初,性本善……” 陆提学认认真真读完,不时的点头表示赞同,最后说道:“此蒙文确属上乘,利于孩童学习,但不可称其为经,且改名为《三字文》吧。” 朱铭对此无所谓,拱手说:“多谢提学赐名。” 陆提学微笑颔首:“李通判言你贯通三经,我这就考你一考。” 此言一出,随行的二十个西乡县士子,齐刷刷把目光投到朱铭身上。有疑惑,有不屑,有嫉妒……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贯通三经,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一个少年贯通三经,基本能够断定在吹牛。 陆提学又对钱教授和士子们说:“吾提之问,尔等也可回答。” “请提学不吝赐教!” 众人纷纷鞠躬作揖。 陆提学负手而立,望着前方山川:“何谓道?何谓器?” 一个姓余的士子抢答:“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没等这人说完,其余士子已懊悔不已。 悔的是自己反应太慢,竟错过了表现机会。这是《易传》里的原话,而且非常出名,就算不治《周易》也能答出。 陆提学看向朱铭:“成功以为如何?” 朱铭听懂了对方是啥意思,以前白崇文、李含章、向知县考教学问,皆以科举内容为出发点,只是让朱铭解释经文而已。 眼前的陆提学,已经跳过科举高度,直接要跟朱铭谈理论道。 朱铭回答说:“道即理,器即事。” 如此答案,跟余姓士子差不多,但又更具体一些。 陆提学又问:“道器何干也?” “道体器用!” “道器不二。” “道亦器,器亦道。” “……” 随行士子们纷纷抢答,这次他们得抓住机会,说的都是大而空的主流观点。 朱铭仔细思索,并没有说话,他在猜测陆提学的心思。 擅长做阅读理解的考生都知道,只有想明白出题者的用意,才能无限接近于标准答案。 陆提学问朱铭:“为何不言?” 联系之前陆提学的言行,对方似乎很推崇杂学,朱铭给出答案:“治器显道。” 陆提学闻言一怔,认真思考之后,竟然开心大笑:“好一个治器显道,真乃吾辈中人也!” 这不但是标准答案,而且超乎出题者的预期。 “治器显道”是南宋事功学派的思想,当时朝廷经历了一系列惨败,诸多士子开始进行反思。于是提出要学以致用,做学问的追求是国富民强,抛弃那些假大空的道理,实事求是的去做人做事。他们推崇农商并重、义利并举、王霸并用。 南宋事功派诞生的环境,以及他们提倡的内容,跟明末的实学派如出一辙。都是国家衰弱,抛弃虚谈,追求实用。 陆提学当然不是什么事功派,但他推崇杂学,互相之间搭得上。 眼见搔到陆提学的痒处,朱铭乘胜追击说:“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 陆提学仔细品味此句,居然生出知己之感,同时还有点嫉妒: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没总结出来? 这句话,出自南宋陈亮之言。 朱熹和陈亮是好基友,都属于狂热主战派,但他们的学术思想水火不容。都试图说服对方,又都拿对方没办法,就差靠打一顿论输赢了。 “成功上前来!” 陆提学见猎心喜,完全不理会旁人,让朱铭跟他一起前行。 行走一阵,田埂稍宽,有棵桑树。 陆提学也不嫌弃地面很脏,一屁股坐在桑树下,招手道:“来坐。” 于是,朱铭也洒脱起来,挨着陆提学坐下。 如此情形,让随行士子嫉妒得发狂,恨不得踹飞朱铭换成自己。 谁让他们不会审题呢?脑子一热就开始抢答。 应付这种考教,答案是否正确无所谓,主要看出题者喜不喜欢。 “拿酒来!”陆提学喊道。 两个皂吏连忙上前,摆好酒盏给二人倒满,还以绢布铺地撒上果脯。 陆提学嚼着果脯喝了一口,又问:“二程所言‘存天理灭人欲’,成功如何看待?” “道理自是好的,并无指摘之处,”朱铭说道,“吃饱穿暖,娶妻生子,天理是也。暴饮暴食,姬妾成群,人欲是也。该当存天理,灭人欲。” 陆提学不高兴了:“人欲怎灭得掉?” 朱铭笑着说:“所以道理是对的,也该这样劝导世人。但实际做起来,却只能自己恪守,无法强求于他人。甚至有那虚伪之辈,严以待人,宽于待己,只让别人去灭人欲,自己的人欲却来者不拒。” “说得好,就是有那般虚伪之辈,”陆提学举起酒盏说,“来,喝酒!” 朱铭又说:“这就要论性情了。性是未发之情,情是已发之性。恶念恶性人人都有,能够节制便是君子。喜怒哀乐爱憎,得其正者为道,失其正者为欲。” 陆提学就感觉奇了怪了,咋朱铭所言,都跟他想的一样,而且还能够精确阐述。 很简单啊,朱铭刚才说的,糅合了朱熹、陈亮这对冤家的菁华。两位南宋大儒的思想,怎不把陆提学给碾压? 陆提学似乎非常讨厌道学,又喝下一碗酒,继续批判道:“格物致知,二程也解错了,扯什么心性命理。既是格物,便要做事,事物事物,不做事怎么格物?” 朱铭刻意顺着对方的心意说:“然也。格物致知,便该因事作则、缘物求道。” “好个因事作则、缘物求道,”陆提学听得喜欢,举起酒盏说,“再来喝一碗!” 朱铭笑着碰杯,他已经摸清提学使的路数。 眼下的官方主流思想,是王安石的新学,由蔡京一手推动,后来又被秦桧给继承。新学最终被人摒弃,跟蔡京、秦桧脱不了干系,两个奸相推崇的能是啥好学问? 与此同时,道学虽然被打压,但民间影响力非常大。 而陆提学却略带“事功派”思想,跟新学、道学都不沾边。他能够做提学使,无非更接近新学,且跟道学属于死敌,由此才获得蔡京的提拔。 事功派根本没有成型,只零散有这种士子在。陆提学心里苦闷啊,平时找不到人交流,想认真做事又被掣肘,干脆整日游山玩水算球。 今天,朱铭的脑电波居然跟他对上了! 知己,绝对的知己! 可哪有什么知己?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已。 随便换哪个学派的人过来,只要身份是提学使,朱铭都能对上脑电波。 桑树下,两人越聊越投机。 一边喝酒,一边论道。 官吏、士子、乡绅、农民……全都在旁傻站着,就那样看他们瞎扯淡。 就连向知县这个乙科进士,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向知县的学问还不够,他虽然也能听懂,但话题接不下来,胡乱发言是要闹笑话的。 主要是朱铭和陆提学的谈话内容,跟主流思想差异极大,向知县还以为是哪个学派的独有见解。 钱教授低声问道:“纬天兄,这朱成功是什么来头?他与陆提学所言,似乎不合正道。” 向知县也搞不明白,但又装出很懂的样子:“大宋开国以来,学说派系无数,哪来的什么正道外道?陆提学既奉安定先生为祖师,必为正道支脉。” 作为县学校长,钱教授也是进士出身——县学要求不高,只有校长才须是进士,普通老师可以聘请举人。 钱教授仔细琢磨,点头说:“却是俺孤陋寡闻了,不料这朱成功竟能对答如流。” 又过许久,白宗望觉得自家的猪应该已经杀好,忍不住出声说:“陆提学,时辰已经不早,请移步去俺家再谈如何?” “聒噪!” 陆提学被打断交流很不爽,但也起身说:“明日再聊,我先去煮猪肉,尔等都来尝尝手艺。” 论道归论道,东坡肉不能忘。 这位提学使被簇拥着去白家,居然直奔厨房,撸起袖子开始切肉。 而且动作极为麻利,刀工就似新东方毕业,好像主修的是烹饪课程。 本县士子只能站着傻看,心中百感交集。负责利州路教育工作的提学使,怎能是这幅模样? 一路提学使,不该举止优雅、神情严肃吗? 这怕是个假提学使! 朱国祥终于有机会跟儿子交流:“这人什么情况?” 朱铭低声说:“现在主流学派是新学、洛学和蜀学,他哪个学派都不是,但做事接近于新学、做人接近于蜀学。估计平时找不到人交流,我投其所好,聊天把他给聊爽了。估计明天还要接着聊,今天只聊了大方向,细节什么的还没说。” “思想合拍,比送礼更高级。这领导一高兴,事情肯定能办成。”朱国祥道。 朱铭憋笑道:“恐怕多聊几天,他还会把我引为知己。朱院长,你也可以加入进来,这个人的思想非常……嗯,现代。” “现代?”朱国祥没听明白。 朱铭说道:“他不看重礼法,只追求实用。这一派的儒士,如果继续衍化下去,甚至会生出‘非孔’的想法。伱可以简单理解为,他们属于王夫之、黄宗羲的前辈,只不过限于时代背景和个人资质,还没把学问做得那么深入。你只需要跟他聊农学,他是肯定喜欢的。” 朱国祥看着正在切肉的陆提学,点头说:“那我们就等着吃肉吧。” (第二章可能要下午晚一点。) (本章完) 0081【都闪开,我要装逼了】 宋代的东坡肉做法,似乎还比较原始。 陆提学没有炒糖色,甚至没有过油炒制,只稍微煸了煸肉,就倒入黄酒和酱油温火慢煮。当然,也放了少许盐,以及生姜、小葱等佐料。 在做菜的时候,陆提学变得异常认真,嘴里半句废话都没有,就看着东坡肉慢慢煮。 朱国祥问儿子:“宋代有冰糖吗?” “有,叫糖霜,产量稀少,极为昂贵。”朱铭说道。 北宋末年,甘蔗种植已经极为普遍,但冰糖产地仅有五个:福建福唐、浙江四明、广东番禺、四川遂宁和广汉。 其中遂宁冰糖最为优质,并且产量也最高。 人怕出名猪怕壮,再过十年,遂宁糖户就要倒大霉了。 地方官进献冰糖给宋徽宗,遂宁冰糖立即被列为贡品,能产优质冰糖的三百多户,被要求每年进贡数千斤。再加上官员和采买商人的盘剥,遂宁的冰糖产业迅速凋敝,半数以上的糖霜户破产逃亡。 朱国祥走到白宗望身边:“贵府可有什么糖?” 白宗望回答:“只有红糖。” “蜂蜜呢?”朱国祥又问。 白宗望说:“更上游的村子有养蜂人,俺家并无常备,要吃时才派人去买。” 朱国祥道:“给我几块红糖。” 白宗望唤来家仆,快速去把红糖取来。 朱国祥拿着红糖,来到陆提学身后:“提学容禀,在下的家乡也有此煮法,乡民唤作东坡肉、红烧肉。加糖之后,更为甘美。” “哦?”陆提学颇为意外。 朱国祥又说:“大富之家用糖霜,小富之家用蜂蜜,寻常百姓用红糖。此处只有红糖,提学可尝试一二。” 陆提学说道:“君可一试之。” 今天吃肉的人多,陆提学做了两锅,其中一锅拿给朱国祥放糖。 估摸着分量,朱国祥把红糖掰碎,均匀撒在红烧肉里——红糖熬不出焦糖水,只能这样撒进去调味。 有了烹饪同好,陆提学终于不再沉默:“阁下也擅于烹煮?” “会几道菜,懂得不多。”朱国祥老实回答。 年轻时有那么几年,他不但把儿子扔去农村放养,就连夫妻俩都因工作分居两地。朱国祥偶尔也亲自做饭,红烧肉是跟一个四川同事学的。 可惜,穿越到宋代,好多川菜都没法做。 不是缺辣椒,而是缺豆瓣酱。川菜可以没辣椒,却万万不能没有豆瓣酱。 陆提学站在灶前说:“我到了利州路做官,最大的感触是胡辣汤。中原制汤皆用胡椒,而川陕各路却以花椒代替,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做菜如做事,当因地制宜。”朱国祥已知怎么跟陆提学聊天。 陆提学果然高兴:“此言甚妙。各地物产不同,不能强求原味正宗。” 朱国祥只会几道拿手菜,并非什么烹饪高手。他见好就收,立即转到农业上:“耕种也是这般,南北气候水土悬殊,《齐民要术》在北方可用,到了南方就要大打折扣。” “确实如此,”陆提学点头说,“大宋开国以来,就新编了许多农书,南方的农书尤其多。阁下的套种十三法,也可写成文章,与种稻之法一起编为农书。待此书编成,我来找人付梓印刷。” 朱国祥欣喜道:“多谢提学!” 陆提学笑道:“农为百业之本,自当如此。” 朱国祥继续兜售自己的农学,而且还套用古代世界观:“万物分阴阳,植物也是这般。无论庄稼还是果树,开花皆有雌雄。有的雌雄同株,有的雌雄异株,靠昆虫和风吹来阴阳交媾。那蝴蝶蜜蜂,身上沾了雄花粉末,再去雌花采蜜,便可怀孕生子。粮食和果子,便是这般来的。” “竟是这样?”陆提学听得两眼发光。 朱国祥说道:“若是花期恰逢多雨天气,蜜蜂蝴蝶不至,粮食水果便要减产。” 陆提学结合自己的经验,点头道:“确实如此。” 朱国祥又说:“这时便可人为授粉,做一种毛刷子,将花粉传到花柱上,这样也能使得雌雄交媾。” 这番话语,给陆提学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恨不得立即去研究植物的授粉问题。 那些随行士子,大多数都感觉好无聊。只剩两三人还站在厨房,其余都去外面各自聊天。 西乡首富卢官人的第五子也在,名叫卢衡。他在家族排行十二,又唤作卢十二郎。 最先抢答问题的士子叫余大渊,此刻不忿道:“十二郎,我等皆为本县名士,却让一个外乡少年出了风头。你就不想法子制制他?” 卢衡笑道:“俺制他做甚?便连举人,俺考了两次都落榜,攀附上提学使也没用。你是中过举的,要制也该你来制。” 另一个叫黄晟的士子说:“此子号称贯通三经,恐怕经学造诣非同一般。万万不可与他讨论经学,须得用诗赋来刁难他!” “对,就用诗赋!”余大渊点头道。 黄晟又说:“今日用餐,必定饮酒。可提议行酒令,又或者当场作诗佐酒助兴,定教这无知少年下不来台!也好让提学使知道,俺西乡县也是有才子的。” 余大渊拍着胸口说:“作诗即可,俺带来许多旧作,正好能派上用场。” “俺也带了。”黄晟笑道。 这些家伙想在提学使面前表现,一个个都带了诗文。旧作必定反复修改过,朱铭就算精于诗词,临场创作恐怕也难比得上。 余大渊当即把士子们都叫来,去偏僻处悄悄商议。 卢衡只蹲在旁边发笑,他学问不大好,考举人都够呛。而且,已经有兄长中了进士,自己又身为首富之子,何必去搅和这种事情? 他已经看出来了,陆提学对朱家父子颇为赏识。 让朱家父子下不来台,就等于是让陆提学下不来台! 这么浅显的道理,士子们应该知道才对。可那些士子都有志于科举,绞尽脑汁想在提学面前出彩,利令智昏已没了基本判断力。 士子们商量着怎么搞事,那些胥吏也早就吃饭去了。他们累得够呛,得赶紧填饱肚子,随时等着提学使差遣。这位提学间歇性发疯,鬼知道一会儿还要干啥。 下午五点多,终于开饭。 在白家院子里摆了三桌,陆提学、向知县、钱教授、白宗望、朱家父子,以及卢衡和余大渊做主桌。白大郎、白二郎与其余士子坐另外两桌。 两锅东坡肉,全拿去分了,每人只分得四块。 朱国祥的回锅肉加了红糖,颜色要深一些。可惜没有熬焦糖水,色泽并不红亮,看起来没那么赏心悦目。 陆提学尝了一口,顿时喜上眉梢:“有了甘甜之味,食用确实更佳!” 朱国祥说:“若有糖霜,可熬制焦糖水,烹饪时淋于其中。不但香气浓郁,且猪肉表面色泽明亮,犹如红色珍珠一般。” 陆提学惋惜道:“糖霜不易得,价比金银。” 此时的冰糖制作技术还很原始,最初是制作沙糖(流质红糖)的副产品。掌握技术的糖户,对此秘而不宣,就拿制糖业最发达的遂宁来说,也只有三百多户能够制作冰糖。而且制作流程耗日持久,需要一年多时间。 新的冰糖上市,瞬间就被抢购一空,运到中原和江南去售卖。 陆提学窝在汉中,有钱都买不到。 余大渊虽然看不惯朱家父子,此刻吃到加了红糖的东坡肉,也是挥舞筷子大快朵颐。真香! 朱铭在下午时分表现够了,这时也不再折腾,大口嚼着蒸羊肉喝酒。 没吃几口,便听邻桌有人说:“今日提学驾临,西乡士子毕至,可谓一时盛会也。不妨以诗佐酒,聊助兴致。” “诗酒助兴,真乃雅事!”士子们纷纷附和。 陆提学只是微笑,这种场面他见多了。 每到一地去视察,士子们都会急于表现。若有哪个读书人,在当地人缘不好,又恰巧被他陆提学赏识,必然遭到其他士子的刁难。 “俺有一作,请提学雅正。”黄晟迫不及待要掏出诗文。 陆提学终于开口:“旧作就不必拿出来了,我出一题,诸生临场赋诗,如此方能显得本事。” 这句话说出来,其中一半的士子,都已经面露难色。 科举取消诗赋之后,钻研此道的读书人变少,大宋士子群体的诗赋才华严重下降。 “请提学出题。”卢衡率先出声。反正他已经躺平了,学问就那副鬼样子,乐于见得诸多士子吃瘪。 陆提学性格促狭,故意捉弄众人,苦思一阵:“既然都是读书人,便以做学问为题。” 这下子,随行士子们全部傻眼。 出题伱随便出,山川、田野、农家、酒水、餐饭、风月、时令……这些内容都可以,大家都能憋出一首诗来。 可拿做学问为题,未免也太抽象了! 一个个都没心情吃饭,全在那里抓耳挠腮。 陆提学忍着笑意,问朱家父子:“二位可有了?” 朱国祥直接说:“我对诗词并不精通,写出来也是贻笑大方。至于犬子……尚可。” 余大渊自己憋不出,也不让朱铭好受,当即说道:“成功贤弟既然贯通三经,想必诗词之道也造诣匪浅,吾等正欲请教一二。” 朱铭扭头瞅向隔壁两桌,这些家伙都在看着自己,表情全是……幸灾乐祸! 放下筷子,朱铭装模作样沉思,忽地吟诵出来:“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听到是这首诗,朱国祥差点拍案叫绝。 太应景了,不仅完美契合题目,而且迎合了陆提学的治学思想。还带着几分自谦,又暗中去拍陆提学的马屁! 院子里,无人说话,似乎有点冷场。 余大渊手握筷子,傻傻看着朱铭。 (感谢恒沣老兄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家人的订阅和月票。) (这本书怎么说呢?成绩居然很好,24小时首订三万二。不过因为乌龙,好多跑来看热闹的,估计首订水分有点大,按第二章来算应该是二万五。) (嗯,节目效果拉满,我发现自己是营销鬼才。哈哈。同时,还要感谢编辑,给了一堆好推荐,就是老王那乌龙有些对不起编辑的苦心。) (本章完) 0082【行酒令】 余大渊学过《滕王阁序》,也知道这篇文章的创作背景。 今日,他感觉场景重现了。朱铭就是王勃,而他和在场士子,则是被王勃打脸的宾客。 很丢人! 余大渊悄悄看向黄晟,却见黄晟低头不语。 他们两个都考中过举人,基本脸面还是要的,不可能再继续死缠难打。 朱铭的学问摆在那里,要经学有经学,要诗才有诗才。该怎么缠?又怎么打?自讨没趣吗? 钱教授捋着胡子,举起酒盏说:“好诗,佐酒足矣,当浮三大白。” “请!” 向知县笑着与钱教授碰杯。 卢衡仔细品味诗句,却是暗自叹息:这朱成功真乃马屁高手,俺是万万学不会的。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这两句的潜意思是,朱铭年纪轻轻,只有些少年工夫,论学问还得看陆提学这样的前辈。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两句都不用潜意思了,直接明说做学问就是做事,陆提学的治学方法绝对正确。 马屁拍到如此程度,偏偏不会让人厌恶。 因为这首诗本身就写得好! 陆提学当然高兴,脸上笑容如菊花般绽放,继而又是一声叹息:“可惜啊,如此急智,你若早生二十年,就能在东坡先生面前一展学问。你这机变之才,去修蜀学再适合不过。” 朱铭问道:“提学推崇蜀学?” 陆提学摇头道:“蜀学见解,吾只认其经世、治史、情本之论。至于纵横权变、三教合一,未免太过偏颇。” 朱铭终于彻底搞懂了,为啥陆提学主张做实事,却又间歇性发神经,原来是受到苏轼的影响。 心、性、情、命,这是宋人热衷讨论的话题。 蜀学突出一个情字,即所谓“情本论”,接近于庄子的自然主义性命观,以及……禅。 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再加上纵横术,就显得过于轻浮了。 一个儒学流派,吸收糅合佛道与纵横术,听起来就感觉古怪得很。朱熹的点评最为形象,说三苏父子“早拾苏张之余绪,晚醉佛老之糟粕”。 然而在北宋后期,民间影响力最大的,既不是王安石的新学,也不是二程的洛学,恰恰是以三苏为首的蜀学! 因为蜀学士子文章写得好,传播范围极广,且情本论易于被年轻人接受。 就连陆提学这个主张做事的,都被情本论给带歪了。 “罢了,喝酒!” 陆提学突然有些意兴萧索。 大家都没搞明白,刚才还挺高兴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可能,又在发神经吧。 陆提学却是想到了朝堂时局,他与族弟皆为新党,可蔡京的许多做法,就连新党也看不惯。 他的族叔陆佃,是王安石的亲传弟子! 而朱铭刚才抄的那首诗,原作者正是他的族侄陆游……可能,今后还会继续抄,谁让陆游还没出生呢? 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闷,陆提学又说:“尔等可行酒令。” 向知县拱手道:“请提学出令。” 陆提学说:“饮酒作乐,不应繁琐。便用调笑令,喝酒为首,三句便可。吾先来,喝酒,喝酒,莫负韶华老朽?” 向知县立即接:“喝酒,喝酒,争先不甘人后。” 钱教授又接:“喝酒,喝酒,贪欢莫思年寿。” 什么玩意儿? 轮到朱国祥时已经懵掉,他最近恶补了平仄与押韵知识。可前面三人的酒令,平仄不完全一样啊,这让他怎么往下接? “喝酒,喝酒……”朱国祥仰脖子猛喝一碗,“我干了!” “哈哈哈哈!” 全场大笑,气氛热闹起来。 朱铭坐在陆提学旁边,正好是主桌的最后一个。 这种时候,背再多诗词都没用,必须知道酒令平仄。 通过前面七位的酒令,朱铭已经听出其中规律,倒数第三字必须是平,最后一字必须是仄,其余位置可以随意。 朱铭接道:“喝酒,喝酒,酒肉穿肠无垢。” 旁桌一个士子迫不及待道:“喝酒,喝酒,醉意沉沉消瘦。” “哈哈!” 陆提学拍手大呼:“罚酒,罚酒!” 那士子疑惑道:“出韵了吗?” 陆提学促狭道:“如此简单的酒令,难道还允许你通押?” 在场众人,皆哭笑不得,提学大人真是太狗了。 故意出浅显酒令,却在押韵那里挖坑等人跳。 “受”押“有韵”,为上声。 “瘦”押“宥韵”,为去声。 创作诗词时,“受”与“瘦”能够通押,这种情况下是押韵的。但如果行酒令,陆提学作为主裁判,可以判定“瘦”字出韵了。 以前科举考诗赋,押韵也这般严格,很多大佬都会翻车。 朱铭悄悄抹汗,他运气好,差点就掉坑里。 酒令行到第二圈,一共有四人出韵罚酒。到第三圈时,朱铭也出韵了,老老实实罚酒一碗。 这不丢人。 真的防不胜防,若不允许通押,古代士子也得出错。第五圈时,向知县和钱教授双双罚酒。 陆提学一脸坏笑,他就喜欢这样捉弄人。 甚至可以说欺负人,因为方言口音问题,在场多数都宥韵、有韵不分。 如此瞎搞,倒是让气氛迅速活跃,几碗酒水咕咕下肚,就连余大渊和朱铭都互相开玩笑。 酒足饭饱,白家搬来许多板凳,众人就在院中纳凉休息。 天色渐渐暗淡,灯笼也提了些来。 余大渊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主动跟朱铭交流:“成功师出何门?” 朱铭回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并未拜师。” “颇为难得,”余大渊已经服气了,拿出自己的旧作说,“请成功贤弟雅正。” 朱铭凑近灯笼阅读,说道:“写得极好。” 卢衡调侃道:“莫给他面子,平庸便是平庸。这厮经学远胜于俺,写诗却连俺都不如。” “伱怎考不中举人?”余大渊很是不爽,故意去戳他痛脚。 卢衡却不生气,嘿嘿笑道:“科举又不考诗赋,俺也没法。” 宋代考取举人的难度,比明清两朝要低得多。眼前这二十个士子,有四分之一都曾中过举,他们算是全县的读书人代表。 黄晟拖着板凳过来,问道:“俺听人说,成功贤弟还有个诨号叫插翅虎?” “有吗?我怎不知。”朱铭更喜欢做呼保义。 黄晟又问:“那些贼寇是否要吃人肉?” 朱铭有些无语:“阁下听谁说的?” 卢衡插嘴道:“县里都这么传,说那杨氏兄弟,专剖婴儿心肺下酒。”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解释了几句,便说起整个战斗过程。少不了添油加醋,对剿贼细节进行艺术化处理,反正朱铭亲自提刀与贼首大战了几回合。 士子们听得眉飞色舞,恨不能亲自上阵杀贼。 聊完剿贼之事,余大渊说道:“成功诗才卓越,不若加入俺们的七香社。每年春秋两季,七香社都要举行诗会,诸多士子一起谈诗论道。” “余兄盛情相邀,在下自当从命。”朱铭当然不会拒绝,他打算在西乡县造反,多认识几个本地读书人也好。 有个现象很奇特,北宋诗社遍地,恰恰是科举取消诗赋之后才蔚然成风的。 以前是考试工具,把人搞得苦不堪言。 取消诗赋之后,反而用来耍乐子,诗社一堆一堆冒出来。 院子的另一边,陆提学处于微醺状态,正在请教农业知识:“这花朵的雌雄如何区分?” 朱国祥叫仆人取来木炭,在地上画了很大两朵花,尽量用通俗词汇解释:“这里是雄蕊群,分为花丝和花药。花丝便如男根,花药便是卵蛋,能够产生大量花粉。” “我知道了,花粉便是那物。”陆提学捋胡子笑道。 朱国祥继续说:“这里是雌蕊群,分为柱头、花柱和子房。花粉从这里进入子房,便可阴阳交媾,结出果实子粒来。” 陆提学蹲着看了半天,啧啧称奇说:“有趣,有趣,着实有趣。吾有一族弟(陆游他爹),平日喜养牡丹,却不料那牡丹花,竟是……哈哈哈哈!” 朱国祥说道:“牡丹雌雄同株,一般雄蕊更多,雌蕊更少。” 陆提学笑得更开心:“待下次相见,我先让他用鼻子凑近了闻,再指着牡丹说:这是公的!” 朱国祥哭笑不得。 好半天收起笑容,陆提学又问:“还有甚新鲜说法没?” 朱国祥正色道:“我有两种作物,从海外得来,叫做玉米和红薯。即便种于山地,玉米也可亩产一石。若是种于好地,两石亦可收获。至于红薯,类似于芋头一般食用根茎,亩产更高。” 亩产一石,那是没有化肥,且玉米种子退化后的产量。如果全都是良种,再把化肥用上,最高亩产能有十多石…… 陆提学惊道:“山地种粮食亩产一石?” 朱国祥点头说:“红薯玉米皆已种下,再过两个月,玉米便可收获。” “种在哪里?”陆提学问。 朱国祥说:“就在本村。” 陆提学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明日带我去看看!若是属实,吾当在整个利州路推广。” (更改一下更新时间,每日两更,上午九点,下午四点。) (友情推荐几本好书:《神话制卡师》万订大作,《我在霍格沃茨搞发明》很有意思,《兼职艺术家》大神我最白的新书,《美利坚名利双收》大神白色十三号的新书,《从部落到神国》某位神秘大神的马甲幼苗。) (本章完) 0083【王炸】 清晨。 父子、婆媳带着小孩,早早守在院中等候,因为提学使要过来。 然后,肚子都等饿了,人影也没见着。 “先吃饭吧,”朱铭忍不住吐槽,“这位老兄修的情本论,喜欢干啥就干啥,不能对他的守时报太大期望。” 朱国祥问道:“情本论就是任性?” 朱铭摇头道:“苏轼认为,人的本性源于自然属性。情是性之动,与性、命在同一层面。这种观念,导致苏轼在做事的时候,自然而然以情为本,并且跟主流政治形态相对抗。你可以简单理解为……自由主义,虽然这样阐述非常片面。” “宋代的自由主义?很有意思。”朱国祥笑道。 朱铭又说:“相比起来,苏轼他爹,才真的叫逆反。苏洵推崇权变机谋,说圣人之道的完整形态,是有经书、有权变、有机谋。而且用权变来解六经,给儒家经典套上一层阴谋论。后来朱熹读《六经论》都气炸了,说在苏洵眼里,圣人皆以术欺天下。” 朱国祥听得津津有味,在穿越之前,他还以为儒家都是理学那套,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学说。 婆媳俩端来饭菜,米饭、蔬菜和鸡蛋,相比以前丰盛得多。 一直等到正午过后,陆提学终于来了,老远就笑呵呵说:“吾颇嗜睡,今日睡过头了。” 朱铭很想来一句:您老怕不是睡过头,而是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吧。 朱国祥道:“不妨事的,早晚都一样。” 婆媳俩赶忙带着白祺下拜,这是她们见过的最大官儿,而且还是一个清贵学官。 严大婆非常突兀的说:“祺哥儿,快背《三字经》!” 白祺见到这么多人有些犯怵,但还是老老实实背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严大婆的想法,跟那些士子差不多,想在提学面前表现表现。 一连背诵四百多字,白祺终于卡壳了,忘记接下来是什么。 见他乖巧伶俐,陆提学和颜悦色,伸手抚摸白祺的头顶:“好孩子,背得极好,今后要多多用功。” “嗯,”白祺点头应承,“俺很用功的,每天都背书学字。” 陆提学下令道:“走吧。” 官吏士子们,立即簇拥着他上山,要陪提学使耍个痛快。 目送众人离开,严大婆欣喜道:“提学夸赞了祺哥儿呢!” “是啊,祺哥儿今后定有出息。”沈有容也高兴得不得了。 严大婆琢磨说:“朱相公若得了赏识,提学能不能给个一官半职?” “这个,俺也不懂。”沈有容说。 却说父子俩带着陆提学,来到一块玉米地。 朱国祥介绍道:“这便是玉米,间作豆子,套种了红薯。地面是红薯的藤叶,藤叶可喂牲畜,嫩叶亦可做蔬菜。” “一块地里种三样?”陆提学问道。 朱国祥说:“提学可还记得套种十三法?” “记得,你昨日说过。”陆提学点头道。 朱国祥说道:“这三种作物,由高到矮,正是高低套种。叶子有圆有尖,也合圆尖套种。它们的播种、生长和收获期是错开的,不会抢肥,豆子还能提供肥力。等玉米收获之后,会改种一些大蒜,既可不让土地闲置,又能利用大蒜来驱虫。” 陆提学问道:“如此间作之法,等于只种了半亩玉米,也能亩产一石?” “或许不到一石。”朱国祥说。 他是按建国初期数据来推断的,新中国刚建立那些年,没有良种,没有化肥,玉米平均亩产62公斤多一些,差不多就是宋代的一石。 至于几十年后嘛,亩产800多公斤的玉米都有。 穿越带来的种子再退化,估计也就退化到建国初的水平。 宋代北方的好田,亩产也有一两石,个别还能达到两石半。可如果换成贫瘠山地,粟米、高粱就亩产不足一石了,强行种小麦甚至只产三四十斤。 更何况,眼前这块玉米地,还套种了其他作物,加起来的产量非常吓人。 陆提学说道:“待玉米、红薯收获之后,你送一些种子到兴元府,提学司明年会搬到兴元府办公。” 利州路的辖区范围,大概就是川北一带,以及陕西的秦岭以南地区,还沾着一点点甘肃地界。 其政治中心,此时已经迁到汉中,但军事中心依旧在四川广元。教育部门(提举学事司),明年也会迁到汉中。反正乱得很,几套班子互不统属,平时也不怎么交流。 陆提学又问向知县:“伱的职田还剩多少?” “不到两百亩,”向知县抱怨道,“茶汤钱也一直没补足。” 向知县的职田满额为两顷,不属于他,属于知县这个职位。但职田早就被侵占了,甚至搞不清楚是被谁侵占的。 这种情况极为普遍,朝廷的解决办法是:一点职田都不剩的,每月补发11贯茶汤钱。有职田但收入不足10贯的,补足10贯茶汤钱。(以上条例,只适用于选人,京朝官补得更多。且实际很难操作,经常发不足茶汤钱。) 陆提学才不管向知县的茶汤钱,只说道:“汝身为本县父母,当以身作则。明年拿钱出来,找朱先生买些种子,按他的法子种植玉米红薯,就种在你的职田当中。或许种子不够,就先种两三亩吧。” “是!”向知县对此无所谓。 陆提学又说:“我的职田,先种五亩。” “五亩可行。”朱国祥立即答应,他还要留下种子,在大明村和上白村推广。 陆提学又阐述自己的政治理念:“这治民不可强迫,否则百姓必生疑虑。推种作物,当在官员职田先种。若能丰收,士绅必定趋之若鹜。士绅丰收,小民则纷纷效仿矣。如果不能丰收,损失者也无非几亩职田,对士绅小民并无害处。” 向知县赞叹道:“提学高见!” 听到这番言论,朱铭对陆提学的评价又高了许多。此人除了偶尔不着调,施政倒是沉稳有章法,至少不会脑子一热就瞎搞。 玉米还没抽穗,没啥好看的,再打听几句,陆提学就参观茶山去了。 还在白三郎的碧云亭,用灵泉之水煮茶喝——好吧,这位老兄又在游山玩水。 陆提学对朱国祥说:“把玉米红薯的套种之法,还有如何播种、施肥等等关窍,皆写成文章交给我。种子我会给钱,文章我也要给润笔。” “一天时间,当可写完。”朱国祥说道。 陆提学又对朱铭说:“你也给我几篇文章,诗词歌赋也好,经义古文也罢。直接举荐你做太学生,恐怕难有音讯,若是有些好文章就易办了。” 朱铭说:“晚生有些旧作,今天便能写出来。” 陆提学招呼一声:“既如此,便在此处写吧,笔墨纸砚拿来!” 皂吏连忙捧上文房四宝,还打来清水为朱铭研墨。 陆提学看也不看,只在亭中煮茶。而且,他的点茶手艺极为精湛,能够碾压李含章和白崇文。 朱铭提笔把昨天抄的那首诗写下,想了想,顺便又抄一首朱熹的。 余大渊好奇走过来,站在朱铭身后偷瞧,只见其落笔写出—— “观书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余大渊没有出声,而是朝黄晟使用唇语:“好诗!” 于是黄晟也站过来,另外两位士子也围在朱铭身后。 仅仅两分钟后,黄晟按捺不住,当场叫出声来:“好诗,好文采,好意象!” 一连串的赞叹,让陆提学心痒痒,点茶动作都慢了些,很想看看朱铭又有啥好诗。 卢衡见向知县望过来,又碍于身份没有离座,于是主动帮忙朗诵:“《题洞庭湖》: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钱教授仔细品味,终于忍不住了,也走到朱铭身后来,问道:“成功去过洞庭湖?” 朱铭一边写诗一边回答:“去年北上,中途路过。” 朱国祥悄悄踢儿子一脚,朱铭下意识抬头,却见老爸也在说唇语:“别搞太大。” 朱铭的想法却是,不搞就不搞,搞了就要搞大! 只听卢衡又开始念:“《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在点茶的陆提学,猛然手一抖。 他茶也不煮了,起身便走来,士子们连忙让开位置。 《论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临江仙·读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村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劝酒》: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 朱铭停笔数了数,一共八首诗词,差不多也够了,总得留些今后再用。 “请提学雅正!”朱铭捧纸递上。 陆提学小心翼翼接过,似乎害怕把纸揉碎了,反复沉吟这八首诗词,良久才感慨:“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辞章,我大宋又出一苏子也!” 他只是想让朱铭写几篇文章,作为推荐八行士子的附件,如此就更容易进太学读书。 结果呢? 让你出对a压一压,你直接来个王炸! 陆提学能够想象,这八首诗词传到开封,将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朱铭此刻的想法却很简单,他得抓紧时间恶补《韵书》和词令,否则早晚有一天要露馅。 (友情推荐,均订一万的科幻好书《走进不科学》。) (本章完) 0084【儿咂,你今天太急了】 夜里。 父子俩展开讨论。 朱国祥说:“今天,你又急了。” “我没有急。”朱铭坚决否认。 朱国祥说:“你太急于显露自己的才华,八首诗词直接搞批发,而且质量都非常高。这跟你现在的年龄不符,有些东西十五岁写不出来。” 朱铭却说:“该抄哪首诗,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除了辛弃疾、朱熹和杨慎那三首,比较需要阅历之外,其余都非常适合少年来写。即便是他们那三首,少年老成也能够被接受。而且这八首诗词,质量有高有低,思想有深有钱,非常符合文学创作实际。” “我还是觉得太急,三首基本就够了,五首已经是极限,毕竟这些全都是名句。”朱国祥坚持自己的意见。 朱铭说道:“三首搞不出什么场面,五首应该可以,但为什么不能八首呢?我们需要名气和影响力,不仅是在底层百姓当中,也要在读书人群体当中。读书人再烂,也得让他们来治理地方,否则地方就要陷入无政府的权力真空状态,士绅豪强趁机夺取地方控制权。这种状态,万历时期出现过,成为明朝灭亡的关键因素之一。” 朱国祥没说话,他对历史缺乏研究。 朱铭继续说道:“朱院长,伱认为我抄那么多诗词,就只为了装逼出风头?不!我在为造反做准备。只有打出名气,搞出影响力,今后起兵造反,愿意投靠过来的士子才更多。” “我认为你有点过于乐观,传统读书人的思想是忠君。不会因为你写了几首好诗,就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投靠你。”朱国祥持反对意见。 朱铭笑道:“辽国和西夏,可是有不少宋朝读书人去投。宋代的举人没什么特权,甚至有的举人家境贫寒,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群体。我在士林当中名气越大,就越能吸引更多读书人。否则,我去读太学干嘛?仅仅是去开封旅游的?” 朱国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造反成功之后,建立一套什么制度?” 朱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钟相杨幺起义?” 朱国祥点头:“有点印象,被岳飞平定的。” 朱铭说道:“这场起义,发生在南宋开国之初,对我们而言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第一阶段,首领是钟相,他带着三百弓手勤王,走到半路又被打发回去。由于钱粮断绝,又一直被歧视,干脆带着那些弓手造反算球。” “钟相虽然打着明教的口号造反,但初期走的是互助社路子。农民交钱入社,互助共济,以抵御天灾、地主欺压和官府盘剥。造反口号是‘均贫富,等贵贱’,杀官吏、杀士子、杀僧道、杀仇人,打土豪分田地。因此发展速度极快,但摧毁了基层秩序,严重破坏经济生产,底层百姓反而过得更惨!” “第二阶段,首领是杨幺。杨幺吸取教训,只杀恶名昭著的地主,没收这些地主的田产。对开明地主,继续令其耕种纳税。又焚毁佛道儒三教寺庙,抢来庙田分给贫苦百姓。再统一调派生产资料,比如耕牛、水渠等等。对外发展贸易,对内粮食管控。官兵平等,集体劳动,公平分配,杨幺自己都跟士兵一起吃鱼虾螺蚌。甚至设立学校,让起义军的子女去读书。” 朱国祥越听越耳熟:“这杨幺真是人才!” 朱铭说道:“钟相领导起义时,粮食全靠抢,还经常饿肚子。杨幺领导起义时,仅发展两三年,粮食就能自足。” 朱国祥说:“难怪官兵一直无法平息起义,最后还得把岳飞派过去。” “岳飞镇压反贼成功,除了自身强悍之外,多少还带着几分运气,”朱铭说道,“杨幺的起义军,遇到特大旱灾,存粮渐渐消耗殆尽。而岳飞又率军控制要道,截断了起义军的征粮通道。另外,之前的几任剿匪将领,烧毁大量起义区的富裕村庄,这也让杨幺的粮食不够吃。而这些,还不是杨幺失败的关键!” “什么是关键?”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粮食不够的时候,杨幺与士兵同吃同睡。可解决了粮食问题,又多次打退官兵围剿,杨幺变得骄奢淫逸,并且生杀予夺全凭喜好。他背叛了起义的初衷,已经不得人心。别的官兵去剿匪,比杨幺还凶恶,自然无法成功。岳家军却秋毫无犯,获得起义区百姓的认可,大量杨幺部众选择投靠岳飞。这是一个屠龙少年,最终变成恶龙的故事,杨幺死时甚至才二十七岁。” 朱国祥叹息:“跟太平天国那些首领一样。” “从这场起义,我们能够总结什么教训?”朱铭问道。 朱国祥仔细思考道:“第一,戒骄戒躁,保持初心,不能忘乎所以。杨幺自作自受,他死得不冤。第二,保证起义区的生产秩序,特别是粮食生产,不能像钟相那样乱来……” “怎么保持生产秩序?”朱铭打断道。 朱国祥说:“地主不能乱杀,但又不能一个都不杀。乡绅阶层,是基层秩序的维护者与执行者。乱杀会搞得一团糟,不杀又没法做事,这得找到一个平衡点。而且,平衡点很难把控,地盘小时还好说,地盘大了必定失控。参与造反的底层农民,会将仇恨倾泻在所有富人身上。而将领也会渐渐腐化,带着农民去劫富济贫,最终就是乱杀乱抢一气!” 朱铭笑着说:“所以,要树立一个仇恨目标,那就是朝廷和官府。士子、地主、商人、农民,都有足够理由痛恨朝廷和官府!朝廷官府盘剥是主要矛盾,其余都是次要矛盾。农民与地主的矛盾,完全可以建立新朝之后再解决。” “你解决得了吗?”朱国祥表示质疑。 朱铭说:“无非是朱元璋那套,制定严格法律,狠狠整治官吏。登闻鼓不是摆设,粮长也可以见皇帝,还允许百姓杀贪官。朱元璋统治初期,全国一堆造反的。他在镇压造反的过程中,就趁机打击了地主。” 朱国祥哭笑不得:“这算是哪门子解决方法?” “不然呢?你还打土豪分田地,把地主全推到大宋朝廷那边?”朱铭说道,“这在明末或许还具有操作性,放在宋代绝对不可能。明末有一堆吃不上饭的秀才,他们才不管什么地主,可以依靠他们来执行政策。而宋代的读书人数量,远远不如明末,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去。我们对地主开刀,读书人就全跑了,让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去征税?” “走一步算一步吧,造不造反还不一定呢,”朱国祥说着说着,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今天在讨论乱抄诗词的事,你跟我扯这些造反内容干什么?” 朱铭笑道:“我说了啊,抄诗是为了造反,提高自己在读书人里的名气。我还打算去汤阴县转转,说不定能找到岳飞,给他灌输民贵君轻思想,让他忠于百姓,不要愚忠于宋朝皇室。说不定天下大乱,还能把岳飞拐来造反。” “岳飞今年多大了?”朱国祥问。 朱铭说:“十岁左右吧。” …… 此时此刻,陆提学、向知县、钱教授三人,也正围绕着那八首诗词在讨论。 “这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钱教授仔细品味道,“不似是少年所作,更像出自阅尽世事之中年或老年。” 陆提学说道:“为何少年就作不出来?王勃写《滕王阁序》,也才二十六岁。” 钱教授说:“可这朱成功,才十五岁啊。” “神童也!”陆提学非常相信朱铭,而且相信世间有奇人奇事。 向知县突然冒出来一句:“会不会……是其父朱元璋所作?” 钱教授说:“这个朱元璋,连三字令都接错了几次。” 向知县说:“藏拙而已。正因三字令简单,稍微学过词令的人,都能够轻松接下,无非出不出韵而已。朱元璋却一字不答,直接就喝酒,藏拙也做得太明显了。” “极有可能!”钱教授附和道。 这下子,连陆提学都拿不准了,难道真是朱国祥的诗词? 陆提学突然说:“不对,朱成功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以‘做学问’出题,考教诸生诗才,朱成功立即写出上乘的应景之作。如此才华,非同一般。能写出一首,就能写出八首!” 向、钱二人不说话了。 借用白家的书房,陆提学当晚就写信,把朱铭的诗词推荐给钱忱。 钱忱是驸马之子,曾随侍宋哲宗左右,被宋徽宗扔去泸州当节度使,这两年又召回开封做官。此人还有个身份,他是陆游、唐婉的姨父。 钱家、陆家、唐家,三家联姻,此时都处境尴尬,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哪党的。 就拿陆佃(陆游祖父)来说,虽是王安石的亲传弟子,却认为新法虽好却难施行,被王安石扔去地方做学官。旧党上台,把陆佃当成自己人召回。陆佃竭力维护王安石的名誉,遂被打为新党。新党上台,又把陆佃打为旧党。 陆宰(陆游父亲)此时在京城做官,暂时被蔡京视为新党,因为站队比较模糊,随时可能被打成旧党。 钱忱的情况还算好,毕竟有个当公主的亲妈。 陆提学在信中极尽吹捧,希望钱忱能帮忙造势,把朱铭的八首诗词传播出去。 他对时局几乎绝望,已呈半躺平状态。现在能做的,无非培养几个后辈,推广一下新作物而已。 (本章完) 0085【绢衣】 清晨,洗漱。 父子俩现在用的“牙膏”,比东京宫里头都更高级。宋徽宗刷牙只用青盐、花椒,而他们还加了炮附子,具有补骨固牙的功效。 牙刷在宋代已经很流行,除了材质差异外,外形跟几百年后一模一样。 不过农民没那么讲究,不刷牙的占大多数。稍微爱干净些的,也是用柳条之类的植物纤维刷牙。 “大哥,俺牙齿松了,刷牙碰着疼。” 白祺也被教导着一起刷牙,此刻站在朱铭身旁,龇牙咧嘴仰起头来。 朱铭瞧了瞧,笑道:“你这是在换牙,刷牙时别太用力。” “换牙是什么?”白祺问道。 朱铭解释说:“就是牙齿掉了,重新长出来,咬东西更有力气。” “哦。”白祺有些恐慌。 婆媳俩站在屋檐下看着,待父子刷牙完毕,立即回屋取来两件衣裳。 沈有容自是给朱国祥拿去,严大婆朝朱铭喊道:“大郎,进来试试新衣。” 这是两身绢布衣服,婆媳俩赶制出来的。 看着朱铭换衣,严大婆笑着说:“读书人该有两身体面的,正好咱家今年不交夏粮,能够省下来好多绢布。这几天陪着提学使,莫要再穿麻衣,着实让人笑话了。” 沈有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朱国祥换衣,双眼水汪汪的含情脉脉。 严大婆在高兴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感伤:“俺那没福气的儿,去县里求学时十四岁,跟大郎差不多年纪,俺也是让他穿着绢衣出门。” 朱铭安慰道:“大婆莫要悲伤,今后我爹就是你的儿。” 严大婆闻言转身,看看换上绢衣的朱国祥,蓦地乐呵道:“一表人才。” 除了新衣裳,还有绢布幅巾。 父子俩穿越三个多月,头发虽然长起来,但离束发梳髻还早得很,平时都用葛布巾裹头。 幅巾样式最适合他们,把头顶裹得严严实实。 以前裹的是葛布巾,也叫葛巾,多为布衣庶人戴用。今天裹的是绢布巾,也叫缣巾,多为贵人雅士戴用。 白祺看得眼热,这些衣服真漂亮,他也想要来一身。 沈有容抚摸儿子头顶,叮嘱说:“祺哥儿要用功读书,今后学问深了,也能穿这般衣裳。” “娘,俺一定用功。”白祺更有动力了。 上午就待在家里,下午去找陆提学,朱国祥要献上农学文章。 父子俩的身份再次提升,来到白家门口,都不用再通报,直接就被家仆带进去。 陆提学正忙着呢,而且是本职工作——点评士子经义。 本县的二十个随行士子,不但带了诗词,还带了经义文。此刻正在院中排队,一个挨一个,送上经义文请提学评判。 “成功来啦,过来帮我评文。”陆提学已把朱铭当成自家晚辈。 朱铭拱手说:“才疏学浅,不敢评价经义文章。” “让你评,伱就评,莫要推辞,”陆提学指着那群士子,“排最后面的三个,把你们的经义文交给成功。” 三位士子有些不情愿,他们虽然承认朱铭有学问,但肯定比不上堂堂提学使啊。 但提学使有令,不情愿也得照做。 朱铭拱手道:“冒昧了。” “无妨,互相切磋。”三位士子回礼。 第一篇经义文,题目是: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朱铭先扫了一遍文章,发现不是八股格式。再看其破题,似乎有些平庸,后面的论述还算精彩,但有些地方显得臃肿混乱。 评价别人的文章,跟自己写文章是不同的。 朱铭或许不擅长写,却极擅长评! 就像美食家,自己做菜普普通通,评价别人时头头是道。 又如某位逐梦导演,影评写得花团锦簇,自己拍电影拍出一坨屎。 朱铭先在臃肿部分画圈,意思是让作者重写。接着,直接更改破题部分,写上一句:天下殊途而同归,知其元,则众善举矣。 写这篇经义文的士子,看到破题愣了愣,惊讶道:“这是何平叔(何宴)对卫灵公篇的注释,拿来破此句恰到好处,俺怎就没有想到呢?” 朱铭笑道:“何平叔也是在引用《易经·系辞传》,《论语》与《易经》在这几处是通的。” 这士子佩服之至,作揖行礼道:“受教了!难怪都说成功贯通三经。” 就连在排队等陆提学评文的士子,闻言都不禁转身看来,非常想知道朱铭刚才写了啥。 陆提学招手道:“拿过来。” 不待朱铭动身,这士子就拿着文章过去。 陆提学看完之后,赞许道:“成功若去科举,必得高中进士!” 朱铭只是笑笑,自家事自己知。让他破题肯定牛逼,但要把整篇经义文写得漂亮,至少还得苦苦训练一年半载。 接下来两篇经义文,朱铭也迅速给出修改意见。 见此情形,陆提学又分给他三篇。 两人合力把文章全部评完,陆提学告诫诸生:“《易》为百经之祖,尔等就算兼经不治《易》,平时也该多去读读,对你们写经义文大有好处。成功所判这六篇文章,有四篇破题他都用《易》,言简而意赅,手法实属上乘。” “吾等受教了!” 士子们先是朝着陆提学作揖,又齐刷刷转身向朱铭行礼。 这关乎他们的科举前程,学到了就是学到了,必须报以应有的敬意。 又讲了一阵做学问,陆提学拿起朱国祥的农学文章。 第一篇:水稻油菜轮种之法。 从控水旱育秧,讲到油菜育苗移栽,中间各个环节的注意事项,都全部写得清清楚楚。 特别是那些精细管理,对水利发达地区极有帮助。用水不便的底层小民,反而不能胡乱照做,一不小心就要玩脱,朱国祥在文章里反复告诫。 第二篇:套种十三法。 通过如何套种作物,阐述植物对土壤、阳光、水分、空气、肥力的需求。而且还把肥料分门别类,氮肥被他称作豆肥,钾肥被他称作灰肥,磷肥被他称作骨肥。还详细论述这些肥料,在什么情况下不能混合使用。 第三篇:红薯种植及食用。 第四篇:玉米种植及食用。 第五篇:花朵雌雄及人工授粉。 暂时只写了这些内容,陆提学看完大有收获,对朱国祥说:“今后再补一些,吾将其编为《元璋农书》。” “一定补上,等玉米收获,一并送去兴元府。”朱国祥道。 陆提学忽然问:“元璋真不懂经义与辞章?” 朱国祥说:“七窍通了六窍。” “哈哈哈哈!”陆提学被逗得大笑。 陆提学带着众人,踱步到江边去吹风,望着山水美景,不禁感叹:“这西乡县,不愧为秦岭小江南。” “可惜山太多。”向知县来一句。 西乡县的气候,非常适合居住和农耕,甚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 唯一的缺点,就是山多,能种稻麦的地方太少。而且主要耕种区,聚集在县城周边,上白村和大明村都属于穷乡僻壤。 接下来好几天,陆提学都在游山玩水。 这位老兄都五十岁了,爬坡上坎健步如飞,把一众士子搞得苦不堪言。 听说即将回县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临行之前,陆提学问白宗望:“这几日承蒙招待,令郎在洋州求学?” 白宗望连忙回答:“犬子名叫白崇彦,字隽才,曾经中过举人。” 陆提学点头表示记住了,白宗望大喜,这几天的伺候终于没有白费。 父子俩终究还是决定送礼,朱国祥捧着湖笔说:“家贫无所有,聊赠一支笔。” 陆提学也没当回事,只让随从收下。 他对朱铭说:“成功少年博学,才华横溢。切记努力向学,莫要伤仲永。” “承蒙提学训诫。”朱铭作揖道。 众人移步登船,士子们纷纷抱拳告别,他们已经彻底服气。经文也罢,诗词也好,这做不得假,更何况朱铭还帮忙点评文章,让好几个士子受益匪浅。 这些都是本县读书人的代表,他们各自回家之后,朱铭的才学必定传遍全县。 望着船队远去,白大郎一声感慨:“总算走了,这提学使真难伺候。” 白宗望说:“你过来。” 白大郎连忙凑近,随即“啊”的一声痛呼:“爹,你打俺作甚?” 白宗望怒道:“提学使再难伺候,俺也巴不得多留他几日。这可是学官,利州路就数他最大。他在咱家住得越久,对你三弟就越有好处!” “俺……俺知道了。”白大郎捂着额头,表情有些委屈。 白宗望又对父子俩说:“这些天,多谢两位相公帮衬,否则还真难把学官伺候好。” “应该的。”父子俩说。 白宗望问道:“元璋兄与沈娘子的婚事,不如让俺来帮忙操办?” 朱国祥说:“不必,摆几桌就是了。” 却说陆提学回到县城,又住了一日,这才折道返回洋州去。 他过了湍急险要的黄金峡后,在船上拿出毛笔写文章,终于想起父子俩送的湖笔。也没当回事儿,润开了便写,一下笔就感觉不对劲。 这是支羊毛笔,对书法造诣要求颇高。 反复书写研究之后,陆提学不禁笑出声来:“这大朱小朱,竟还藏着好货送礼,我不帮忙都说不过去。” (本章完) 0086【私盐贩子】 因为剿匪,朱国祥的婚期延后,找棺材店的八字先生算了下,另择的吉日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 朱铭决定回山寨看看,没跟老爸去见老爸的老丈人。 一直陪同提学使,朱铭好几天没回去,着实有些担忧,坐着小船可谓是归心似箭。 然而,除了民心稍安,大明村没啥变化。 也就把烧毁的废墟清理出来而已。 张广道还在外面办事,白胜暂领副村长职务,他喜滋滋过来汇报工作:“村长,张三哥前两天回了一趟,带过来二十多个逃户。山下有些空房子,俺就让这些逃户暂时住进去。” “到底二十几个,具体讲清楚点。”朱铭说道。 白胜说:“把吃奶的娃娃也算上,一共新来了二十六个。” “好!” 朱铭非常高兴,村中人口不满七百,瞬间新增二十六口,人口增涨率已超过3%。 白胜忍不住说:“村长,你是没见这些逃户有多惨。俺以前也算惨的,跟逃户比起来,过的那是皇帝日子!” “惨到哪种地步?”朱铭问道。 白胜说:“哥哥知道棕毛吧?就是拿来做蓑衣、棕垫那种。那些逃户,连麻衣都没几件,还在用棕毛做衣服穿。全家三四口人,就一件麻衣能穿出门,要穿着下山去买油盐。到了冬天,全家挤在一床麻被里,关上门窗靠烤火挨过去。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人!” “他们不自己种麻纺布?”朱铭好奇道。 白胜说:“山里能取水的地方不多,能用水灌溉的地也不多,哪里还舍得去种麻?种出来的粮食,还得背下山换油盐,能不饿死就算运气好的。” 朱铭沉默。 他跟父亲穿越之后,一路从下游过来,那里到处都荒无人烟。随便在江边开荒种地,也比躲在深山里强上百倍。 只能说,这些逃户太过害怕,连荒芜江边都不敢住,担心被官府发现了要征税。 朱铭吩咐道:“每个新来的逃户,送他们六尺麻布,好歹得有身衣裳穿。” “哥哥仁义!”白胜早就看不下去了。 朱铭问道:“张三哥有没有说,他能接来多少逃户?” 白胜说道:“估计两三百个吧。也有逃户日子过得不错,他们在山里占了水源,聚起在一起变成逃户村。这种逃户村里的人,平时有吃有穿,是肯定不愿来的。” 如果能吸收两三百逃户,那大明村的人口就有望破千! 不怕人多,汉江下游有的是荒地。 朱铭吩咐道:“这二十六人,分配给六位甲长,让他们安排房屋和土地。还是老规矩,成年男丁给一亩地,成年女丁给半亩地,然后再让他们佃耕和开荒。我给他们提供种子,再每人每月发给三斗口粮,口粮只发半年。开垦出的荒地,三年免税。” 不能立即赏赐太多,得慢慢来,否则本地村民会有想法。 但这么一点薄地,肯定无法生存,即便再去佃耕也极为辛苦,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开荒。 那是一种半荒芜状态的山地,之前已经有人耕种,死后被朱铭没收。只能随便种些高粱,一年也收不到几粒粮食,开垦两下就算是变“熟”了,属于一种变相的赐田行为。 等玉米红薯引种过来,村民的日子会好很多,人均两亩山地是朱铭的预期。 这能保证村民交税之后,既可勉强吃饱穿暖,又必须努力佃耕干活。只有农民需要佃耕为生,村长、副村长和保甲长家里的好田,才能拥有足够劳动力搞生产。 若给村民分太多地,他们自己的都种不过来,谁还会佃耕富户的土地? 另外,朱铭还发现个棘手问题,村里没有医生! “以前大家生病,都自己采草药吃?”朱铭问道。 白胜说:“俺问过了,山贼头领们生病,一般去白市头请郎中。至于农民,要么自己采草药,要么就硬抗下来。” 朱铭嘀咕道:“难怪山贼占据此地几十年,还不时有外来人口加入,这人丁却一直兴旺不起来。得请个医生定居才行!” 白胜是个有主意的,说道:“白市头的赵郎中,除了儿子学医之外,好有个学徒帮忙。这里地界太小,看病的不多。他那徒弟,已经学了十多年,坐诊都坐了好几年,就是不能出师。” “明白了,地方太小,徒弟出师,会砸师父的饭碗,”朱铭高兴道,“给你个差事,把赵郎中的徒弟请来。只要他愿来,立即给二十亩地。如果他全家都来了,一人另给一亩地,就算娃娃也有地。全家都过来了,我再赏他两亩水田!” “那他不来是傻子。”白胜笑道,这个任务太轻松了。 给再多山地都是虚的,两亩水田却极有含金量! 上白村和下白村那边,有些家庭拥有几十亩地,却连一亩水田都没有,全被富户给控制了。 当天下午,白胜就去请医生。 医生还没来,张广道先回来了。 而且,又带回十四个逃户,还有一群私盐贩子。 张广道介绍说:“村长,这位是刘鹏刘兄弟。他听说小白员外没了,打算过来卖私盐。”又说,“刘兄弟,这便是杀祝宗道、白宗敏,带兵踏平黑风寨的朱铭朱都头。” “久仰久仰,”刘鹏拱手奉承道,“朱都头的大名,西乡县哪个好汉不晓得?俺村里就有两个弓手回家,还带了好多赏钱,说是朱都头赏赐的。大夥都说,朱都头仁义,跟着朱都头做事不吃亏!” 朱铭开怀大笑:“哪里哪里,都是弟兄们一起奋力杀贼。既是自家兄弟,肯定不能让他们吃亏。” 弓手都头这个职务,虽只是临时任命的,大家却喜欢这么叫。 就像武松打虎做了都头,卸职之后,还是有人称呼其为“武都头”。 一种身份的象征,老百姓就吃这套,便是江湖好汉也不例外。 刘鹏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小白员外跟祝二勾结,霸占这边的私盐路子。他卖盐每斤二十文,还得自己去白市头买。现在俺把盐运到江边,每斤只要十五文!这是看在朱都头面子上,不然每斤最少十六文。” “不能再便宜点?”朱铭还想讲价。 刘鹏说道:“朱都头若是不信,可以问张三哥。全县的私盐,哪个比俺卖得便宜?明年估计还得涨价,不管是新来一个主簿,还是新来一个县尉,卖私盐的都得给他上贡。” 好嘛,这还属于缉私窗口期。 张广道暗暗点头,示意这个价格确实很低。 朱铭说道:“我在江南去过,那里的私盐只卖几文钱。” “江南能比吗?”刘鹏无语道,“这里卖的都是川盐,从巴州运过来,一路得翻山越岭。还有好多巡检关口要查,不花钱打点没法通关。” “原来如此,”朱铭笑道,“那就每斤十五文!” 朱铭不是为了压价,纯粹是想打听私盐的来路。 现在打听清楚了,私盐是从巴中运来的,走的是米仓道,需要翻越米仓山。 川盐不似淮盐那么好管控,保不住就在穷乡僻壤打出一口盐井。这种盐井叫做卓筒井,官府根本无法收税,因此四川的私盐极为泛滥,直接把晋盐给挤出汉中的私盐市场。 朱铭心头有了计较,今后起兵造反,必须尽快拿下四川。 一来避免被食盐卡脖子,二来能够征收大量盐税。 谈定了私盐价格,朱铭盛情邀请道:“刘兄弟请到寨子里吃酒!” “好说,”刘鹏也因拓展业务心情大爽,招呼身后一群私盐贩子,“朱都头请吃酒,今天喝个痛快!” 这是要长期合作的,朱铭不但招待酒水,还让人杀了一头猪,并把几位甲长叫来作陪。 几碗酒下肚,田二就吹牛逼道:“刘兄弟也看到了,杀虎口可险要得很,张三哥夜里带人爬山上来,吓得那杨英屁滚尿流!村长更是了得,提着一把宝剑,没得哪个贼人是对手。一剑就砍死一个。以前那寨主杨俊,也是在上白村,被村长一剑给捅死的!” “朱都头端的威风,”刘鹏肃然起敬,“俺敬朱都头一碗!” 朱铭爽快大笑:“好说,干了!” 这群私盐贩子,勉强可以算是小盐枭,从大盐贩子那里进货再转卖。 朱铭严重怀疑,本县最大的私盐贩子,就是西乡首富卢官人!他都不用亲自出面,只需把私盐运到西乡县,自然有刘鹏这样的负责分销。 当晚喝得酩酊大醉,刘鹏拍着胸脯说:“朱都头是好汉,今后有甚用得着的,一声招呼俺便过来帮忙!” “好说,都是好汉,理应互相帮衬,”朱铭笑道,“刘兄弟若有难处,尽管来大明村。” 这种到处跑的盐贩子,今后造反用得着。 昨天,朱铭还在陪提学使批改士子的经义文,今天就跟一群私盐贩子称兄道弟。 画风着实有些变换过快! 翌日交割,达成第一笔交易,从刘鹏手里买了三百斤盐。 今后村民要吃盐,可以到寨子来里买,朱铭也不靠这个赚钱,收点成本费再略有盈余就可以了。 把私盐贩子送走,朱铭对张广道说:“张三哥,别急着出去招揽逃户。你带上二三十个人,跟我一道进山取东西。那里有老虎,伱是对付老虎的行家。” 天王甲,是该拿回来了。 (聊个趣事,老王爸爸的外曾祖父,以前就是私盐贩子。人民军队过来解放时,还捐了几百块大洋,后来土改也成了开明地主。至于老王爸爸的曾祖父,哈哈,抽鸦片抽到破产,土改时已经是贫农。) (本章完) 0087【朱天王】 从穿越地点走到田二家里,沿途披荆斩棘,父子俩一共用了十天时间。 现在是坐山贼主力战舰去的,当天下午就寻到那条支流。在岸边休息一夜,翌日上午九点左右,朱铭忽然命令船只靠岸。 根据两岸的山峰形状,他已经有点印象了。 张广道带人跟着下船,完全不知道要来干啥。 三个多月的时间,杂草已重新长出来。朱铭拔剑劈砍一阵,大概用了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三堆石块。 那是父子俩留的标记,石块正上方的悬崖上,便是朱院长新买的宝马。 朱铭抬头仰望,根本看不见车子,可能是新长出的树叶和藤蔓,把车身给完全挡住了。 “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朱铭收剑回鞘,神叨叨说:“有一天王,托梦与我,说他在人间遗留宝甲。梦醒之后,我将信将疑,遂带尔等来寻找一二。” 此言说出,众人面面相觑。 “白胜!”朱铭喊道。 “俺在。”白胜连忙上前。 朱铭吩咐道:“你领三人,守在这里,我会用绳子将宝甲坠下。除了宝甲,还有别的东西。你如果发现有物什落下来,收到之后就解开绳索。” “好……好!”白胜觉得朱大哥睡迷糊了。 “其余人,跟我一起坐船过去。”朱铭说道。 下午四点左右,船行至一处河湾。朱铭很快认出来,这是他抛出树枝,用来确定河水流向之处。 拿出干粮,靠岸休息,明天再走。 篝火燃起,夕阳西下。 张广道凑到朱铭身边,低声问道:“朱兄弟,山上真有东西?” 朱铭点头说:“可能有。” 张广道才不信什么天王托梦,他心中猜测,多半是父子俩藏在山里的宝物。 蚊虫挺多,众人寻来一些艾蒿,扔在火堆上捂烟驱蚊。 轮流守夜,睡了一晚。 早晨醒来继续赶路,朱铭持剑在前方开道,田二、田三、卢旺手持柴刀,跟他一起劈砍荆棘。张广道背着大捆绳索跟上,身后十多人皆持梭镖。 有两人还拿着铜锣,遇到老虎就敲响,老虎多半要被吓跑。 将近二十人合力,上山速度要快得多。 下午时分,山势已极为陡峭,朱铭估摸着方向往东走。 “咦,这是什么物件?”田二劈砍树枝时,看到一个白色东西,上面还印着些图案和文字。 朱铭面露喜色。 那是用来装零食的塑料袋,父子俩离开悬崖路段时,绑在一颗树上做记号。 “你们就守在这里,张三哥跟我过去……算了,天色已晚,明日再去。” 天色不晚,才下午三点多而已。 但此时过去取铠甲,估计遇到车子时都天黑了。 又休息一晚,半夜还有老虎出没,被一通锣声吓得惊慌逃窜。 早晨。 张广道跟着朱铭,攀爬悬崖横着走。他心里愈发迷糊,朱家父子这藏宝地,未免也太过谨慎了吧。 而且,是怎么把宝物运过去的? 朱铭轻车熟路,攀行一阵,麻利跳到凸起的石台。他曾在这里撒了泡尿,还遇到一条王锦蛇,石台的青苔上,甚至还能看到瓜子壳。 “歇歇吧。”朱铭坐下休息。 张广道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再次发问:“真有宝甲?” “有!”朱铭点头说。 张广道又问:“朱兄弟打算造反?” 朱铭笑道:“这可不能乱说。” 张广道却很积极:“朱兄弟若是造反,俺肯定追随,第一个冲进县衙杀了鸟官!” “伱为啥一定要造反?”朱铭问道。 张广道的想法极为朴素:“官府里都是鸟官,东京城里也是鸟皇帝。以前俺想造反,是让姚大哥来做皇帝。姚大哥死了,朱兄弟也仁义。朱兄弟若做了皇帝,老百姓的日子肯定好过。” 朱铭问道:“如果给你几千亩地,让你做富户大地主,你还想造反吗?” 张广道冷笑:“俺家祖上也是地主,遇到贪官又有甚办法?” 朱铭沉默苦思。 北宋的具体情况,似乎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这里最大的矛盾,并非人地矛盾,而是官民矛盾。官府盘剥太重,导致江边大片荒地无人耕种。而底层农民,也得依附或依靠大地主,才能勉强抵抗官府的盘剥。 许多时候,大地主虽然也盘剥小民,却又扮演着另一种角色:农民的保护者! 客户和小民,以村落为单位,拱卫着一个或几个大地主。而大地主利用这股力量,跟官府斗智斗勇,尽量逃脱赋税和苛捐,控制农民的同时又保护农民。另外,在抵御天灾的时候,也是这样抱团取暖。 一种……很奇特的乡村政治生态。 当然,也不乏小白员外这种劣绅,那是真把农民往死里压榨。 具体情况,比朱铭想象中更复杂。 比如夔州路,甚至广泛存在封建奴隶庄园制。一个庄园主,蓄养几十上百号私兵,控制大量农奴耕种。互相之间还有协议,我的农奴逃到你那里,你应该把农奴遣送回来。 面对官府,大地主也是受剥削阶层。 举个简单例子,赵构在南方站稳脚跟之后,第一件事并非厉兵秣马收复失地,而是……占田! 南逃的皇帝、后妃、宗亲、权贵,以近乎跑马圈地的形式,强行霸占南方大地主的土地。皇家占的土地叫御庄,一直从杭州附近,延伸到太湖圩田地区,甚至延伸到安徽那边。 就连王安石家族的土地,都被皇室霸占了。 王安石的子孙,在宣城、芜湖一带拥有大量田产,全部被皇帝派太监“买”走。那个太监的名字,被史书记录下来,名叫储毅。 对江南地主而言,赵构不是什么皇帝,而是天字第一号土匪! 每次打仗,都疯狂征收和买钱、和籴钱,硬生生把地主们给逼破产。然后,皇室和权贵趁机买田,疯狂扩大自家的田产面积。 什么北伐? 什么收复失地? 江南地主一听这两个词,那是吓得睡都睡不着。金兵还没被朝廷灭掉,他们就要先被朝廷弄死了! 而远离江南地区,遭遇金兵和匪患的地主,日子同样不好过。比如陆游的岳父唐仲俊,举家抗金的人物,爷爷还做过副宰相,却活生生饿死在湖北老家。 “走吧,造反之事,以后再说。”朱铭起身道。 张广道跟着朱铭继续攀行,以他的体力也累得够呛。 忽见朱铭一剑劈开藤蔓,露出奇怪的东西——宝马车大灯。 连续挥剑,把藤蔓、树叶劈开,张广道的嘴巴越张越大:那个怪物,居然能自己动! 嗯,感应到车钥匙,后视镜自动打开了。 看来,电池还有电。 朱铭拉开车门钻入,回头喊道:“绳子拿过来!” 张广道依旧处于震惊状态,下意识把绳索往前递。 朱铭选了根稍粗的树杈,将绳索的一端抛出,尝试了两次才成功。又探出身子,用剑鞘把绳子拨回来,将那根树杈当成了定滑轮。 天王甲装在纸箱子里,朱铭用绳索捆绑好,对张广道说:“拉稳绳子,好几十斤重!” 张广道终于回过神来,死死抓住绳索,一脚踩崖壁,一脚蹬着前方树干。 朱铭把纸箱子推出车厢,猛地往下坠去,瞬间拉力太大,差点把张广道给拉出崖壁。 朱铭迅速过去帮忙,二人合力拽着绳索,将宝甲一点一点往下放。 “白二哥,有东西下来了!” 峭壁之下,白胜抬头仰望,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坠来。 然后,卡在树杈不动了。 距离地面还有十多米高,白胜没有傻乎乎爬上去。他抄起斧子,只爬了两三米,就抡斧子开始砍树。 随着大树倒下,装着宝甲的纸箱,也继续往下落。 落到还剩四五米之处,绳子又不够用了。太短。 白胜让人砍下树枝,绑在梭镖上做钩子。然后攀爬上去,把箱子勾过来,拉开活结,宝甲轰的落到地面。 上面的朱铭和张广道,感觉没了拉力,于是收回绳索。 过不多时,又降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白胜没有去拆纸箱,而是捡起个长方体纸盒,纸盒上还有不知材质的透明纸。他也识得几个字,仔细辨认道:“中华……吸烟有害健康……” 又捡起一个长盒子:“贵州茅台……” 什么鬼? 守在这里,白胜苦等一天一夜,朱铭终于带人回来了。 拆车是没法拆了,把天王甲弄下来都够费劲的。 见众人一脸好奇,朱铭也不藏着掖着。 纸箱上的透明胶带,在穿越前就已经撕了。朱铭麻利打开,先是取出天王甲的头盔。 “真……真有宝甲!”白胜说话时都在哆嗦。 张广道又惊又喜,他认为朱铭早有准备,私藏宝甲肯定是为了造反。 一个个部件被拿出,或许是有纸箱保护,纸板吸走了空气中的水分,整套天王甲光亮如新。 朱铭却陷入了思考,自己和老爸的体质变强,宝剑也锋利坚韧得不像话。那么,眼前这套天王甲,还有玉米和红薯种子,会不会也跟着变异了? “朱大哥!” “村长!” 朱铭听到喊声,瞬间回过神来。 他脱掉鞋子,先穿战靴和胫甲,又穿上身甲胄,直至系上腰带、戴上头盔。 站在众人面前的,不似领军杀敌的战将,而是活脱脱一尊天王! 真正的实用铠甲,可不会有如此拉风的肩甲和腰带——肩甲是两颗兽头,腰带中间有一张鬼面。即便放到现代,都极具视觉冲击力,更何况还是在古代。 县城东郊山上有庙,田三去过那里,见过天王像长啥样子。他膝盖一软,跪下高呼:“天王在上,俺给天王磕头!” “朱大哥是天王下凡!”白胜也跟着跪下。 天王这个称呼,最初是道家的。比如盘古,号元始天王,最后演变成了元始天尊。 后来佛教传入,翻译时也套用天王。 至北宋时,四大天王已经佛道不分,既是佛教护法,也是道教天王。 齐刷刷跪了一地,张广道咧嘴笑起来,他也跟着下跪:“朱天王若是杀去东京,俺来做先锋大将!” (本章完) 0088【白二献计】 太阳的余晖,映照在天王甲上,泛起一道道金红色光芒。 朱铭按住头盔前端,猛地拉下面甲。 面甲也是金灿灿的,只在双眼和嘴巴处开孔,表层镀铜犹如黄金打造。 这玩意儿一戴,更显……恐怖! 真的是恐怖,之前威风凛凛,现在却让人感到恐惧。 金刚怒目的味道,瞬间就有了,强大的威慑力扑面而来。 白胜、田二等人,只抬头觑了一眼,便猛然低头不敢直视。仿佛盔甲之下,真有一位天王,正要举剑斩杀有罪之人。 张广道的表现稍微好些,但也不由汗毛直立。同时又迷惑起来,这般铠甲造价不菲,朱铭是从哪里搞来的?又是如何藏在悬崖上的? 弄下来都困难得很,弄上去该耗费了多少人力? 难道,真是天王托梦赐宝甲? 只这一番思索,张广道从完全不信,又变得将信将疑。 盔甲太沉,不可能穿着回去。 朱铭说道:“白胜,过来帮我卸甲!” “啊?好好好!” 白胜总算回过神来,一边帮忙,一边说道:“朱大哥,刚才吓坏俺了。不蒙脸还好,蒙起脸来就跟要吃人一般。” 其实,这有点类似“恐怖谷效应”,是拟人视觉带来的精神冲击。 若无感觉,可以自己去庙里,站在天王像下面多看几秒钟。 卢旺帮着把宝甲装回纸箱,装进去之后,还忍不住又摸两下。田三也过来抚摸,也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想多沾沾天王的仙气。 一样样东西,被搬到船上。 电子产品也取来了,但似乎没啥屁用,还不如在车里捡到的塑料打火机。 几瓶茅台,只能拿来喝,因为全是瓷瓶。 唉,茅台如果用玻璃瓶装多好! 宋代虽然能够造玻璃,但杂质很多,都是带颜色的。透明的玻璃酒瓶,绝对能卖个大价钱。 众人划着小船回去,朱铭没有刻意宣传,也没有让大家保密。 顺其自然,渐渐就会传开,天王托梦赐宝甲的故事,一个月内必然传遍全村。 朱铭让人把宝甲搬到自己卧室,放进一个大箱子里锁上。仔细琢磨,又往箱子里放木炭吸水,今后隔三差五拿出来擦擦。 搞定一切,躺下睡觉,这几天累坏了。 张广道实在想不明白,而且越想越纠结。第二天大清早,就忍不住来找朱铭:“朱兄弟,这副天王宝甲,真不是以前放上去的?” “肯定是放上去的啊。”朱铭笑道。 这个答案,反而让张广道更不敢确信,他总觉得朱铭在故意掩饰什么。 朱铭拿来一副弓箭,拉着张广道出去:“下山取宝甲之前,我让人做了箭靶,正好要向张三哥请教射箭。” 张广道只能收起心中疑惑,说道:“这是一把黄桑(柘木)弓,杨俊自己做的,射得不太远,准头也不好。真正的好弓,县城、州城都没得卖,听说兴元府那边有弓箭铺子。” 如果无视历代皇帝的补充条例,宋代是允许民间持有弓箭的,但制贩弓箭需要特殊经营执照。 朱铭手上这把木弓,没有使用复合材料,箭杆制作也极为简陋,射出去之后还有些发飘。 有效射程,顶多十米。 朱铭心头寻思,得找个什么时候,去兴元府(汉中)一趟,花钱买把好弓回来练习。 演武场也修复了,那是山贼头领们,带着老贼练武的地方。 也没啥训练器械,就几个石锁而已。 白胜这货力气不大,五斤的小石锁,举了几下便喘粗气。 还不如田二呢,一手一个,来回提拉,能耍好一阵子。 “张三哥露一手!”白胜自己不行,看热闹却很积极。 张广道活动活动手脚,一手一个大石锁,每个石锁二十斤重。 不止是简单的举起来,还要耍各种动作,以达到锻炼全身肌肉筋骨的作用。 “好!” 张广道的表演,引来阵阵喝彩。 朱铭看得眼热:“张三哥教我耍一下。” 张广道把石锁递来,笑着说:“没甚好教的,怎样耍都可以。” 朱铭最近的伙食越来越好,特别是陪陆提学那几天,顿顿都能吃上肉。穿越后得到改善的体质,此时已经达到巅峰状态,二十斤大石锁提在手里,居然并不感觉特别沉重。 他模仿着张广道,用石锁耍出各种动作,随即把石锁一扔:“田二,你找人凿一对更重的。” “还要更重?”田二惊讶道。 “三十斤。”朱铭说出要求。 众皆无语,再联想到天王宝甲,立即生出更多的想法。 耍完石锁,又开始练剑,接着再练习骑马。 朱铭把那匹母马也牵来,对张广道说:“张三哥招揽逃户辛苦了,今年之内,若能再招来三百人,这匹马就送给张三哥。” “真的?”张广道的眼神变得火热。 朱铭笑道:“我何时作假过?” 张广道也不练武了,扔下兵器就说:“俺这就下山!” 田二、田三等人,只能表示羡慕。他们跟逃户不熟,就算许下再多好处,也没有逃户会相信,估计一个人都招不回来。 白胜却眼珠子乱转,献策道:“朱大……村长,俺有法子招人。” 朱铭来精神了:“快说!” 白胜说道:“俺在白市头有几个兄弟,他们愿意带着家人过来。” 朱铭摇头:“这几人皆为泼皮无赖,我要他们何用?别把大明村的风气带坏了!” 白胜有些无语,心想:这里以前全是土匪,可比泼皮风气坏得多。 白胜解释说:“俺那几个兄弟,平时也要做事的。白市头那么小,还多是两个白员外的店铺,只靠敲诈勒索早饿死了。他们家里都没有田产,向田主佃耕一些,还要另外打短工谋生。” “那还行,”朱铭说,“告诉他们,来了大明村,不得再胡乱生事,否则必然驱打出去!” 白胜说道:“是该这样。” 朱铭又问:“你那几个兄弟,家里有多少人?” 白胜心里盘算了一下:“算上娃娃,总共十八口。以前还欠着债,不能随便走,老白员外把借据烧了,他们现在啥都不怕。” 朱铭听了忍不住发笑,白宗望烧毁借据,是为了迅速收拢人心。 却不成想,白送给朱铭十八口人。 白胜又说:“赵郎中的徒弟,还有俺那些兄弟,都要等秋收之后才能过来。” “这是应该的。”朱铭表示理解。 那些人都佃耕着土地,甚至那位医学徒,自己家就有几亩薄地。粮食已经种下去了,肯定要等秋天收获,不可能放下一切来投奔。 朱铭问道:“你招人的法子就这个?” 白胜嘿嘿笑道:“村长可还记得,俺们进城做弓兵,城外有好多破旧茅草屋。” 朱铭当时只想着怎么攻城,此刻被白胜一提醒,立即反应过来:“伱脑瓜子好使,这次立大功了!” 西乡县的县城极小,城外有大片棚户区。 那里的百姓,多为失地农民,进城打工谋生,有些已经繁衍好几代。 朱铭吩咐道:“你去县城外,告诉那里的穷人,就说前日里官兵剿贼,黑风寨死了太多人口。朱都头打算恢复生产,却没足够的农民种地。只要他们愿意来,立马给地给种子,不是借贷,白送给他们。” “肯定有人愿来。”白胜说道。 朱铭许诺道:“你招来一个,便给你五十文赏钱。每招三十个,就额外送你一亩地。记住,不能抢人,得他们自愿。” 听说还能奖励土地,白胜心头大爽,高兴道:“俺哪敢去县城抢人?” 张广道和白胜,都下山做任务去了。 朱铭留在山上着实无聊,挨了两天,决定回上白村见老爸,还顺手带走一条中华。 行走在村中,发现村民正在忙碌。 距离河岸较远的山地,几乎清一色种着粟米,偶尔也夹杂着几块高粱地。 北宋末年气温低,没法一年种两季粟米。此时粟米即将抽穗,需要补水灌溉,村民们几乎全家出动,就连小孩子都在提水。 一桶一桶的,大老远挑去半山坡,生产效率过于低下。 由于地形原因,水渠都没法修。 朱铭对此完全不懂,决定去问问老爸,该怎么搞一下水利设施。 回到上白村,一路所遇村民,依旧那般热情问候。 走到沈有容家院子外,发现里头挺热闹的。 小胖子郑泓的亲随也在,估计是来支付买湖笔的尾款。 另有一个青年,读书人打扮,长得跟沈有容几分相似,可能是后妈的兄弟之类。 有外人在场,朱铭老老实实喊爹,顺便把手里的中华烟举起来。 朱国祥作为老烟民,看到中华的瞬间,两只眼睛直冒绿光,跟饿了三天的野狼一般。 怀里的打火机,已经蠢蠢欲动! 朱国祥猛地吞咽口水,压住那汹涌的烟瘾,笑着介绍道:“成功快过来,这是你舅父。” 好嘛,穿越前就一堆舅舅,现在又整出来一个。 朱国祥见儿子有点不情愿,继续说道:“你舅父的村中,有读书人把地卖光了,也找不到别的生计。刚才我们正在商量,托你舅父把人请到大明村。” 能弄来读书人? 朱铭疾步上前,厚颜无耻道:“舅父在上,请受外甥一拜!” (本章完) 0089【朱院长的沮丧】(求订阅) 这位是沈有容的二哥,名叫沈光秀,字茂实。 长相颇为柔美,胡子刮得也挺干净,属于古偶剧里的帅哥类型。 从朱铭接触的宋代文人来看,刮胡子还蛮普遍的,这是一种社会审美的转变。 比较宋明清三朝的皇帝画像,就能看出一个规律,从开国到亡国,皇帝的胡子是越来越少。而且胡子猛然变少的时代,必然是这个王朝的繁荣期。再看当时的民间画作,同样也有这个规律,极有可能是从民间影响至宫廷。 “成功不必多礼,”沈光秀拉着朱铭的手,态度十分热情,“成功之才,吾已如雷贯耳!” 朱铭谦虚道:“不敢当,舅父谬赞了。” 沈光秀说道:“当得起。成功那八首诗词,乡里县城都在传抄,西乡士子谁人不晓?已有人给成功取了个雅号,便唤作朱八首。” 见鬼的朱八首,还不如之前那插翅虎呢。 多半是陪同陆提学的士子,回家之后主动散播开来的。 武能带兵剿匪,文能写诗讲经,估计用不了几个月,朱大郎就能在西乡县家喻户晓。 沈光秀握着朱铭的手,一直都不松开,愈发热情道:“此次前来,俺是专程来寻成功的。” 朱铭膈应得想抽手,又见沈光秀刮尽胡子,心想这货该不是个玻璃吧? 沈有容端来一碗茶,朱国祥顺手接过,递给儿子说:“你舅父刚从县城回来,被那里的小学教授聘为老师。” 沈光秀笑道:“还是托了成功的福。” 原来只是来致谢的,并非对自己心怀不轨,朱铭总算舒了一口气。 县小学校长的动作挺快,知道朱家父子获得提学赏识,也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消息,居然把沈光秀给招进去了。 县级官立小学,对老师要求不高,校长可以自行聘用,跟向知县没有太大关系。 沈光秀一直想做老师,多番应聘都聘不上,这次稀里糊涂就梦想成真。 朱铭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里,转而问道:“舅父村中那位读书人,如今是何状况?” 沈光秀详细说道:“此人姓孟,名昭,字大光,是俺的幼时同窗。他一直没能考取举人,父亲又染病去世,哥哥不愿供其求学,索性就析产分家了。他只分得二三十亩地,还去洋州书院拜师,家中资财哪里撑得住?几年下来,田产就卖光了,如今生活颇为潦倒。” “大明村就是以前的黑风寨,他愿来此穷乡僻壤?”朱铭问道。 沈光秀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俺平日里经常帮衬,可俺也不怎富裕。他还欠着俺两石米、八百多钱,家中又添了对双胞胎,再不找出路是真要饿死了。更何况,他科举之心不死,而成功又是公认的贯通三经。” 好嘛,还想免费拜朱铭为师,这算盘倒是打得极好。 朱铭现在就缺个能写会算的,只要那个孟昭过来,即可管理村中的账簿——再过两个月便秋收了。 又聊几句,朱铭拉着老爸去上厕所。 麻利的将包装盒拆开,朱国祥拿出一根华子点上,吞云吐雾陶醉无比:“车里的东西,都取出来了?” “就剩一辆车子,”朱铭也点上一根,“朱院长,你说那红薯玉米,有没有可能变异?” 朱国祥笑道:“变成仙丹,吃了长生不老?” 朱铭说道:“比如产量更高,长得更壮什么的。粮食种子,不是都要拿去空间站辐射?这穿越时空隧道,对种子也该有影响吧。反正对咱俩影响挺大,身体都实现逆生长了。” 朱国祥变得严肃起来:“也有这个可能,还要继续观察。” “去见老丈人了?”朱铭没再讨论这个。 “见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塾先生,”朱国祥说,“眼花耳聋的,已经快七十岁了,村塾现在是有容她大哥在带课。这位二哥还算聪明,估计学问不怎么好,举人也没考上过。因为你的关系,他做了官立小学老师,这次专程过来说声谢谢。” 朱铭问道:“郑小胖子的家仆,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上午,还带来几十贯钱、一坛酒和一封信。”朱国祥道。 朱铭弹了弹烟灰:“我那村子,半山腰上不好灌溉,修引水渠也不好修。有没有什么法子?” “挖堰塘。”朱国祥说。 朱铭问道:“堰塘跟池塘有什么区别?” “没有太大区别,”朱国祥解释道,“新中国建立初期,为了解决山区的灌溉问题,就发动老百姓挖了很多堰塘。主要靠接雨水来储存,平时还可以养鱼,农耕时取用堰塘里的储水。西乡县降水挺丰富,堰塘是有大用处的。” 朱铭又问:“在山上挖吗?” 朱国祥点头道:“最适合挖堰塘的地方,是那种山中洼地。半山腰也可以,但比较费劲,需要先挖山平土,工程量大大增加。” “这没问题,等秋收过后,就组织村民先挖两口,”朱铭琢磨道,“正好要新来一些村民,特别是那些逃户,一个个没钱没粮的,正好借着挖堰塘以工代赈。对了,这里到处是山,就不能搞梯田?” 朱国祥仔细思考道:“以西乡县的土壤和气候,是可以开垦梯田的。比如伱那个山寨,靠山脚的地方可以搞。更上面就不行了,坡度超过25度不合适。” 朱铭好奇道:“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开垦梯田?” 朱国祥说:“第一,开垦梯田费时费力,比开垦荒地难度大得多,须得调用大量劳动力;第二,必须有一个人,能够绝对控制村落。水田需要经常引水放水,如果是梯田,一动则百动,每家每户都得默契配合。南方那些梯田,很多都在少数民族地区。他们古代有寨主或族长,安排专职水官负责灌排,谁不听话可以直接处死,因为耽误了灌溉全得挨饿。” “明白了,等你过来,可以组织村民开垦梯田。”朱铭说道。 朱国祥摇头:“见效太慢。以你村里那点劳动力,几年下来,顶多能搞出十多亩梯田。还不如多挖几口堰塘,然后在山坡上种植玉米和红薯。” 朱铭笑道:“你是专家,你说了算。对了,你的香菇搞出来没?” “失败了。”朱国祥叹息。 “失败了?”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解释说:“我打算直接制取菌丝,然后快速大规模种植。培养基我已找到土豆的代替品,但我没有高压灭菌设备,也没有空调来控制温度。我以为能克服,可惜被现实打脸了。” “那古代人怎么种香菇的?”朱铭问道。 “非常原始的办法,”朱国祥说,“砍来椴木,通过覆土和浇水,形成天然的培养基。然后把蘑菇砍碎,塞到椴木的创口里,让它自然形成菌丝。耗时极长,至少得半年以上,甚至是一两年,才能收获第一拨香菇。而且,出菌率远不如现代栽培。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工业化大农场种植,与古代小农种植的巨大差别。” 朱铭说:“原始就原始吧,我们采用古法就是,终归能为农民创收。磨盘大的灵芝,还能种出来吗?” 朱国祥道:“有一定几率种出,具体还得看运气。因为那么大的灵芝,需要多株灵芝共同生成。我无法培育灵芝的菌丝,只能用土办法,什么时候出菌,能出多少菌,这都是无法控制的。只能尽量满足条件,然后等着碰运气!” 朱国祥有些沮丧,他有这方面的知识,却缺乏付诸实践的条件。 就好比一个顶尖飞机设计师,回到古代之后,即便耗尽所有心血,也顶多造出来一架用脚蹬的原始木头飞机。 朱国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是小胖子郑泓写来的。 朱铭接过来,一边抽烟,一边看信。 主要是感谢朱铭卖笔,郑泓已经把笔送出去了,知州老爷非常高兴。除了补齐尾款,还送来一坛美酒,邀请朱铭随时去洋州玩耍。 朱国祥说:“回一封吧,郑泓的亲随还等着呢。” 朱铭把烟屁股摁灭,弹进茅房里就走,去屋里给郑泓写回信。 已经两个月没说书讲故事的朱铭,在信中对郑胖子讲,自己一直在创作《西游记》,很快就要把写完了,下次就派人送去洋州。同时,请郑胖子帮忙定制武器,一副弓箭、一杆铁枪、一把铁锏。 两宋时期,披甲率很高,须得用破甲武器才行。 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宰相李纲誓死守城,就专门给自己打了一把铁锏,这把锏后来被收藏在福建博物馆。 北宋还有个猛将外号“王三铁”,擅使铁鞭、铁槊、铁楇,从长到短都有,全是破甲重兵器。 写好回信,交到郑胖子的亲随手中,朱铭还塞了一串赏钱过去:“请转交郑小官人。” “俺一定带到!”亲随立即离开,都不肯留下来吃饭。 弓箭、铁枪和铁锏都很值钱,朱铭想买齐一整套,非得大出血不可。他打算空手套白狼,先忽悠郑胖子打造了再说,今后身家富裕了再慢慢给钱。 朱铭跟便宜舅舅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出门去找老白员外。 白宗望热情接待,让人煮了好茶,高兴道:“几日不见,成功贤侄更显精神了。” “托老员外的福,”朱铭开门见山道,“黑风寨贼人留下的钱财不少,但山中土地贫瘠,粮食却不怎么够吃,我这次是来找老员外买粮的。” “好说,都是乡邻,应该互相帮衬。”白宗望跟朱铭的情况恰好相反。 为了吃下小白员外的土地,白宗望花了老鼻子钱,家里的现金只剩几百贯。他急需卖粮换钱,但要等到秋收之后,到时候手里的粮食绰绰有余。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很快达成交易。 不管今年粮价如何,都以去年的粮价为标准。两支湖笔卖了一百多贯,如今都在沈有容家,这笔钱立即搬来做预付款,等秋收之后再交付粮食。 白宗望又言:“朱相公明年会搬走,沈娘子和严大婆多半也要走。他们手里的田产……价钱好说。” 朱铭笑道:“这个我做不得主,老员外自己去跟严大婆谈吧。” “也好。”白宗望点头。 谈妥买卖,朱铭总算安心。 否则以大明村的存粮,如果真的人口破千,开春青黄不接时就有点难熬了。 这是最关键的一年,等到明年,红薯玉米种遍全村,就不用再为粮食而发愁。 甚至,还能用多余的玉米酿酒。 上层人士或许不喜白酒,但可以尝试攻占低端市场。白酒的价钱更低,还更利于保存和运输,这些都是它不可代替的优点。 一个茶,一个酒,便是未来大明村的特产。 或许,一年半载之后,还能家家户户种蘑菇。 (求订阅,再弱弱的,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 0090【昏礼】 朱铭在上白村耍了两日,预付一百二十贯钱,向白家订购许多粮食。 接下来,便是老爸的婚礼。 说是只摆几桌,村民纷纷来问,最后干脆搞了三十六桌。 虽没有白老太君大寿时丰盛,但也要弄来些酒肉,不得不请白宗望帮忙。 沈有容的父母,两位哥哥及嫂嫂,全都过来吃酒,就连向知县都派人送礼。而且挺大方的,向知县的礼金足有二十贯,还跟钱教授一人写了一首诗。 迎亲环节省了,蚕房被收拾为婚房。 只需把新娘子从卧室接出,礼成之后,再送入婚房便是。 周边村民全都来看热闹,一堆人簇拥在院中,说笑聊天等待吉时。 白大郎被请来做司仪,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差事,专门换了一身丝衣,穿得比新郎官还气派。 朱铭站在老爸身边,笑问道:“朱院长,紧张不?” “我紧张什么?”朱国祥满面红光,身上穿的也是红衣服,专门进城扯红布缝制的。 “吉时已到!” 白司仪扯开嗓子喊。 院子里吹吹打打起来,乐手也是附近村民,红白喜事都找他们伴奏。 听到乐声,严大婆搀扶儿媳出来。 沈有容却穿着绿色婚服,跟朱院长的红衣服相搭。红男绿女,传统颜色。 朱国祥上前拉着新娘,慢慢走向堂屋。 黄昏时刻,新人交拜。 这是北宋中期才兴起的礼仪,而且不叫拜堂。拜堂是婚礼次日五更,新娘去拜见男方家中长辈。 “新妇礼拜!” 在众人观礼之下,白大郎一声大吼,沈有容朝着朱国祥拜下。 “新郎回礼!” 朱国祥微笑挺身,随即拱手作揖拜倒。 整个过程,女方先拜,男方回礼,女方回礼。然后女方再拜,男方回礼,女方又回礼。 朱铭认真数了一下,新娘要拜四次,新郎只拜两次。很明显不公平,放在后世要被打拳的。 至于什么拜天地、拜高堂,暂时还没那个说法。 “礼成,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喝合卺酒去了。 村民们也渐渐散去,因为小院里,坐不下三十六桌,酒席在全村摆了好几处。 此时已是傍晚六点,夏日昼长,离天黑还早呢。 朱铭找借口去茅房抽烟,吞云吐雾一阵,听着院子里的划拳声,忽然感觉这个世界不太真实。 莫名其妙穿越,老爸还娶后妈了。 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是心灵上的孤独,他似乎还没完全融入新生活。忙起来当然不会多想,可总有些时候,不由自主产生疏离情绪。 或许,等自己有了老婆孩子,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大郎,快过来喝酒!”白崇文站在院角,朝着厕所方向大喊。 “来了!” 朱铭回到院子里,主桌除了严大婆,还有沈有容的娘家人,以及白宗望父子俩。 沈有容的父亲叫沈怀,老先生虽然眼花耳聋,酒量却还不错:“大郎,你是八行士子,老朽应当敬你一杯!” “不敢当。”米酒而已,朱铭来者不拒。 对于女儿改嫁,沈怀极为高兴,也喜欢这女婿和便宜外孙:“俺读了大郎写的诗词,顿时惊为天人,仿佛那苏子再生……今日不说别的,大郎饮酒!” 白宗望附和道:“大郎的文章,陆提学也是称赞有加,已荐举大郎去东京读太学。” 沈怀开怀大笑:“假以时日,必为重臣矣!” “哪里,哪里。”朱铭谦虚道。 白宗望奉承说:“朱相公也非寻常人,得此佳婿,伯衷贤弟就等着享福吧。” 沈老先生听得更开心,一个劲儿喝酒,不时拉着朱铭的手说话,俨然把朱铭当成他的亲外孙。 这边几杯酒下肚,隔壁桌的老古,也带着儿子古叔圣过来敬酒:“朱都头,多谢你照顾犬子,俺这里敬伱一杯!” “好说。”朱铭一饮而尽。 古叔圣道:“俺古三也敬都头一杯!” 敬酒的一个接一个,朱铭喝得有些晕了,迷迷糊糊抬头望天。 天色还是白的,月亮已经升起,旁边还伴着一颗星星。 又喝一阵,朱国祥突然出来招待宾客。 众人愣了愣,随即更加热闹,立即更改目标,都逮着朱国祥灌酒。 朱铭终于能够缓一缓。 自家院子敬酒一通,朱国祥又去别处院子。来来回回,天都快黑了,朱铭还得帮忙打灯笼照路。 “朱院长,你这样喝酒,晚上怕是没力气了。”朱铭调侃道,他已经酒醒不少。 朱国祥带着几分醉意,笑着说:“今天高兴。” 朱铭满嘴跑火车:“改天给你纳个妾,保证你更高兴。” 朱国祥说:“一个老婆就够了,纳什么妾?” “可惜啊。”朱铭叹息道。 “可惜什么?”朱国祥问。 朱铭揶揄道:“可惜手机没电,不能把你的话录下来,等你纳妾时再拿出来打脸。” “滚蛋!” 朱国祥一脚踹去,哪有新婚之日说这个的。 “好嘞。”朱铭立马就滚。 朱国祥却又大喊:“回来帮忙照路,我酒喝多了怕摔!” 朱铭摇摇晃晃,嬉皮笑脸站在前方:“你过来,我等着。” 朱国祥又进入老父亲角色,跟儿子勾肩搭背,语重心长道:“你也该成家立业了。白宗望本来想给你做媒,后来又作罢,他觉得你有大志,肯定看不上村里的姑娘。要不,让向知县帮你牵线,娶一个县城里的富家千金?” 朱铭牛逼轰轰,拍胸脯道:“穿越一场,咱要娶就娶公主!” “你就吹牛吧。”朱国祥乐呵道。 晚上八点多,宴席终于散去,宾客们帮忙收拾桌凳和碗筷。 朱国祥醉得不省人事,被儿子扔去洞房躺尸。 至于沈有容的娘家人,这里实在没处睡,只能借住老白员外家的客房。 “辛苦大郎了。” 看着呼呼大睡的丈夫,沈有容着实有些无语。 朱铭笑道:“不辛苦,你们先休息吧。” 沈有容礼送他出屋,朱铭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看星星醒酒。 白祺忽然跑出来,蹲下一起看星星,神情有些落寞:“朱大哥,俺听祖母说,你爹跟俺娘成亲,你爹便是俺爹了,他们还会再生个弟弟。” 朱铭哈哈一笑:“生个弟弟不好吗?我跟你说啊,两三岁大的孩子最好玩,你可以把他逗笑了再弄哭。” “俺为啥要把弟弟弄哭?”白祺不解道。 “逗着玩啊。”朱铭说。 白祺挠挠头:“可祖母说,俺应该护着弟弟。” 唉,没有共同语言。 “呕……” 婚房里传来一阵呕吐声,接着沈有容跑去厨房打水,看样子今晚是别想听墙角了。 朱铭问道:“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白祺不假思索回答:“好好读书,考科举做官。” “没志气,以后我封你做王爷。”朱铭信口开河。 白祺歪着脑袋问:“啥是王爷?” 朱铭懒得解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 一阵东拉西扯,白祺又说:“俺以前跟娘睡,今晚娘不在,俺跟朱大哥睡。” “你尿床不?”朱铭心生警惕。 白祺说道:“去年就不尿了。” “那好,大哥带你去睡觉!”朱铭笑着单手把小屁孩儿抱起。 脱衣上床,白祺第一次不跟亲妈睡,整个人显得比较兴奋。 躺下之后,他也不老实闭眼,趴在朱铭身边说:“大哥,再讲讲孙悟空呗,俺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 “行,今天讲三打白骨精。” 听着故事,白祺特别高兴,抱住朱铭的胳膊睡觉。 祖母和亲妈都管教严厉,朱国祥偶尔也会斥责,只有这位大哥从不骂人,而且还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 没过一会儿,白祺就听睡了。 朱铭却有些睡不着,每当感到孤独,他就会思考今后怎么造反。 西乡县城,是肯定要先拿下的。 什么时候,得亲自去黄金峡看看,听说那里的汉江水道最为凶险。今后要从西乡县出兵,要经过黄金峡,坐船北上,拿下洋州。 他向张广道打听过情况,从洋州出发往西,就是兴元府(汉中)。 如果从洋州往东北走,则是大名鼎鼎的子午谷,可以直通长安! 控制了兴元府,利州(广元)必须拿下。 拿下利州,就能控厄川中,出川要道被他堵死一大半。 西乡县的东边,肯定也要打下来。石泉、汉阴、金州(安康),拿下金州,便可控厄汉江水道。 到时候,该先打长安,还是先打成都呢? 想着想着,昏沉入睡。 “大哥,快起床了!” 朱铭迷迷糊糊睁眼,发现白祺已穿好衣服,他打哈欠说:“别闹,自己去玩吧。” 磨蹭半天,等朱铭出去洗漱,沈家人已从老白员外家过来。 沈有容正在忙里忙外,脸上的笑容就没散过,完全进入新婚妻子的状态。 早餐是昨晚的剩菜,囫囵吃了一些,朱铭便告辞要回山寨。 他得把《西游记》写出来,然后给郑胖子送去,毕竟还想白嫖三件兵器。拿不出钱财,就拿抵账。 另外,快要秋收了,还得在大明村盯着。 朱国祥把儿子送到江边:“你那边当心些,征收粮食的时候,不要再起什么乱子。” “放心啊,我税收得不高,”朱铭说道,“等秋收过后,你去寨子里守几天,我打算四处走走,熟悉下周边的地理情况。现在只知道个大概,细节处两眼一抹黑,得花费一两年时间,把汉中盆地的地理地形吃透。” 朱国祥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处心积虑为造反做准备啊。” 朱铭说道:“我不喜欢宋室,也不喜欢金国,把他们全灭了才畅快。” 朱国祥拍拍儿子肩膀,没再说话。 (本章完) 0091【丰收】 汉中盆地的多雨季,要比长江流域迟两个月。 正是农历七月初,玉米已经开始授粉,水稻再过二十天也该陆续收割了。 朱国祥穿好衣服起床,墙壁上贴着喜字。 沈有容还在睡觉,困乏得不行,破天荒没有早起。 朱院长丧妻十年,一直没有作风问题,穿越后又体质改善,昨夜开荤折腾了大半宿。 刷牙之时,正好撞见严大婆。 严大婆满脸笑容,称赞道:“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呃……好。” 很普通的一句话,让朱国祥颇为尴尬。 沈有容还是很矜持的,架不住朱院长太猛,后半程叫得特别大声,这破茅屋的隔音效果就别指望了。 直至快要吃饭,沈有容才穿好衣服出来。一直红着脸,低头不敢见人,只是默默扒饭。 早餐过后,朱国祥带着白祺出门,来到新建成的村学当中。 说是村学,几间茅屋而已。 学生刚好有十个,年龄最大者11岁,年龄最小者才6岁。即便朱国祥免收束脩,村民也不愿把孩子送来,因为几岁大的孩童已能帮忙割草了。 这些学生当中,仅仅只有两人,不是白家及其宗族子弟。 等待片刻,发现学生少一个,朱国祥问道:“白禛呢?” 有个小屁孩举手:“白禛病了。” 朱国祥也懒得多问,说道:“今天上午不学字,跟我到山上学农去。” 听得此言,九个孩童欢呼起来。 屁股后面跟着一串小猴子,朱国祥踱步上山,来到玉米地时,那里已有许多佃户在等候。 朱国祥对佃户们高声说道:“人分男女,畜生分公母,这庄稼也分雌雄。看到玉米杆顶部没有?开花的便是男人,花粉是男人的种子。下面抽丝的是女人,花粉落到花丝上,就算男人跟女人行房了,就能结出粮食来。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 佃户们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几个中年妇人笑得特别大声,而那些小妇人则羞红着脸不说话。 朱国祥继续说道:“这玉米授粉,一般靠风吹。但我们没种多少,全靠风来做媒婆,就有男的讨不到婆娘,就有女的嫁不到汉子。所以啊,咱们种庄稼的,这个时候就该来做媒婆。” 如此通俗的描述,佃户们全都听明白了,而且觉得格外有意思。 朱国祥叫来这些佃户的头头:“曾大,我明年可能要搬走。你脑子好使,今天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明年有谁不懂,你要教会他们。” “俺记得!” 曾大颇为激动,认为自己成了朱相公的首徒。 朱国祥说:“就算玉米种得多,风也足够,但如果天气特别热,这玉米授粉还是得靠人。嗯……就好似伱热得受不了,晚上抱着女人也没心思做那事。”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再度大笑,曾大也扭头看向老婆。 真的,都不用刻意去背诵,在场之人全都记得牢靠了。就是天气太热,人不想啪啪啪,玉米也不想啪啪啪。 朱国祥又说:“这人啦,两口子喜欢晚上办事,玉米却喜欢上午办事。辰时两三刻钟,到巳时两三刻钟,是玉米最愿洞房的时候。想要多打粮食,就该这个时候来给玉米做媒。婚期不长,只有七八天时间,错过了黄道吉日,玉米可就生不出娃来。” 九个小学生,茫然望着朱老师,他们听得半懂不懂。 朱国祥自制了二十个取粉器,用竹竿、木板和麻布口袋做成。他先示范如何取粉,再把取粉器分给众人,手把手的督促教导起来。 待佃户们取完这块地的花粉,朱国祥又开始授课:“这些是花粉,这些是粉囊,这些是颖壳。我们给玉米做媒,只要花粉,不要别的东西。筛子拿来,把花粉筛出,去除多余杂物。” 佃户们学得极为认真,这关乎他们今后的温饱。 筛完花粉,朱国祥又拿出自制授粉器。 这玩意儿用竹筒做的,开了几个小孔,通过抖动将花粉撒出去。授粉之时,花丝也要剪去一部分,朱国祥一边授粉一边说:“阴雨天不好做媒的,你们平时去做客,也不会在下雨天出门嘛。玉米授粉,该选个好天气明媒正娶。” 等佃户们都学会了,再去另一小块地,重复刚才的所有流程。 直到确认佃户完全掌握,朱国祥才留下取粉器、授粉器,叮嘱道:“记住,婚期只有七八天,每天上午过来给玉米做媒,最好是在辰时两刻到巳时两刻!” “俺记住了!”佃户们纷纷喊道。 朱国祥笑着说:“你们忙吧,不用送我下山。” 曾大作为佃户代表,还是把朱国祥送下山去,他已经自命为朱相公的大弟子。 回到村塾,学生们被放回家,下午还得来继续上课。 白祧跟几个堂兄弟,蹦蹦跳跳离开学校,回去向祖父汇报上午的课程。 白宗望问道:“今天学了什么?” 白祧回答说:“先生带俺们上山,去给玉米做媒。” “做媒?”白宗望有些迷糊。 白祧解释道:“就是玉米要结婚了,俺们要给玉米做媒婆。” 老白员外似乎……听懂了。 他把孙子打发走,叫来管家之子陆安,吩咐道:“这几日,你不用做别的事情,到山上去看佃户怎么伺候玉米。” “是!” 陆安一直在跟着朱国祥学种地,已经快成为种稻专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水稻收割时节。 全村都忙碌起来,喜悦中又带着忐忑。因为秋收来临,意味着秋粮也该交了。 夏秋两季的正赋,其实并不算多,大概10%而已(按田等计算),农民完全负担得起。 真正怕的是苛捐杂税,总伴着粮赋一起征,杂税往往是正税的好几倍! 如今的大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河湟地区拓土千里,西夏一直被压着打,辽国也渐渐日薄西山。朝堂大臣,高唱赞歌,都说大宋进入了太平盛世。 既然大宋如此辉煌,官家也该享受享受。 今年,宫里新建成保和殿,房屋共有七十五间,修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各种经史子集,都被搬去保和殿收藏,宋徽宗又在全国搜罗文玩字画,总得把那么多新房子给塞满不是? 保和殿不算什么,今年还落成了新的延福宫。 面积也不大,比原有皇宫更小。 大概就是北宋的皇宫面积,差一点直接翻倍而已。盛世气象啊! 既然是盛世,唐朝旧礼也不能用了,配不上大宋的独特气质。宋徽宗亲自撰写文案,交给议礼局完善,就此废除开元礼,朝廷改用大宋政和五礼。 皇宫扩建了,礼法修订了,还得有相应身份配套。 宋徽宗在梦中被太上老君召见,老君坐在殿上,对宋徽宗说:“尔奉承天命,该当振兴吾教。” 于是宋徽宗下诏,在全国范围内寻找道经。他要建立道教学校,编修《道史》。也不晓得工作人员当中,有没有一个叫黄裳的,上班摸鱼写出一本《九阴真经》。 另外,宋徽宗还下令,要给天下道士评职称。 道士职称正在拟定当中,将设道阶二十六级、道官二十六等。 一个叫王老志的野道士,连度牒都没有。原本只是个山东文吏,自称获得钟离真人授法,遂被宋徽宗招进京城。先是赐号“安泊处士”,复又封为“洞微先生”,赐下豪宅跟蔡京做邻居,当朝重臣前来拜访者络绎不绝。 另外,升定州升级为中山府,苏州升级为平江府,润州升级为镇江府。拉开了徽宗朝州升府的序幕,府级行政区越多,就说明天下越富庶! 最多的时候,北宋在全国设有37府,其中22府是宋徽宗升上去的。他一个人的建府数量,比北宋其余皇帝的总和还多。除了听起来更风光,以及增加行政开支外,似乎……没啥卵用。 天下百姓,沐浴圣恩,幸福安乐。 上白村的百姓也很幸福,官府居然不催征往年欠税了。也就今年的杂征,莫名其妙又多了几样。 比如牛筋,五等户七家凑一条,四等户一家就得交一条。若没有牛筋,折算成钱财也行,说是要送到西北去制作弓箭。 稻谷晾晒归仓,陆安喜滋滋前来汇报:“老爷,朱相公种的那块田(约0.4亩),今年打了154斤谷子(不是大米)!” “去年是多少?”白宗望问。 陆安回答说:“不到120斤。” 古代计算稻田亩产,有时是“出米若干石”,有时又是“出谷若干石”。 按照没有脱壳的稻谷来算,宋代的水田亩产大致如下:黄河流域100斤,长江中游200斤,淮南地区300斤,浙东福建300—360斤,太湖地区540—630斤。 汉中这边的水稻亩产,跟淮南、浙东相当。 “果真是仙法!” 白宗望闻言大喜,朱国祥指挥耕种的那块稻田,面积连半亩都不到,就能多收三十几斤谷子,等于每亩可以增收七十斤! 老白员外实在坐不住了,问道:“山上的玉米,何时能收获?” 陆安回答:“已经结籽了,朱相公说,可以煮嫩玉米吃。但距离收割,恐怕还要再等二十天。” “那俺就等着。”白宗望的心情有些激动。 还不到二十天,陆安就回来汇报,说有几块地的玉米已经开始收了。 白宗望带着白大郎,坐滑竿上山去。 只见许多佃户,正在地里掰玉米,一筐一筐往家里挑。 这是抗虫抗旱的高产良种,玉米结得又大又饱满。 朱国祥正在旁边监督,见白家父子来了,抱拳作揖道:“老员外安好,大郎安好!” 父子俩回礼之后,迫不及待想知道产量。 朱国祥说:“还未晒干,也没脱粒,尚须再等几日。” 佃户们把收来的玉米,或是挂在屋檐下,或是放在平地里晒。几天之后,开始喜滋滋剥玉米粒,他们已经感受到这玩意儿的高产。 朱国祥抓起一把玉米粒,心头想起儿子所言。 如果真能变异,种子可以不退化…… 又过数日,玉米粒晒干。 白家父子再次上山,而且还带了大秤。一箩一箩挨个称重,总计584斤! 唉,没化肥就是这般低产。 朱国祥对此感到惋惜,他带来的玉米良种,即便种在贫瘠山地,如果有化肥的话,轻轻松松就能收获近千斤。 白宗望却是双眼圆瞪,问道:“朱相公,你种了几亩玉米?” 朱国祥说:“总计一亩多。” 白宗望又问:“玉米这般高产,能不能只种玉米,不套种那红薯和豆子?” 朱国祥解释说:“豆子是给玉米补肥的,红薯也能高产。如果全部种玉米,一来肥力不够,二来栽种太密,产量反而要降低。” “可惜了。”白宗望叹息。 白大郎说:“爹,不可惜。这才种一亩多玉米,都快赶上两亩上田的稻子了。” 朱国祥担忧种子退化,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玉米乃海外之物,明年再种,可能水土不服,亩产降到两三百斤。” “两三百斤也好,比种粟米划算!”白大郎兴奋道,他对这事儿非常认真。 “快扶俺起来。”白宗望说。 白大郎和陆安,连忙搀扶老白员外站起。 白宗望鞠躬长揖:“俺代百姓谢过朱相公,这玉米……能否卖给俺一百斤留种?” 朱国祥笑着说:“陆提学那里,要送三十斤过去。向知县那里,要送十斤过去。本村村民,各家卖一些,总计二十斤。老员外想买,今年只能买五十斤。剩下的,我要运回大明村。” “五十斤也行,能种多少亩?”白宗望问道。 朱国祥说:“选种时,要挑那些颗粒饱满的。五十斤玉米选种,按照这种间作套种之法,应该能播三十几亩地。” 种三十亩玉米就够了,白宗望说道:“俺用三百斤稻子,换这五十斤玉米!” “可以。”朱国祥并不狮子大开口,他也想玉米能够早日推广。 玉米丰收的消息,短短几天之内,就传遍整个上白村。 前来换种的村民络绎不绝,朱国祥干脆提高额度,总共换给村民四十斤玉米。并反复叮嘱,选种时要优中选优,莫要选了劣种影响下一代。 老白员外看着挑回家里的五十斤玉米,他感觉,白家的辉煌时代要来了。 这里水田不多,山地却多得很,如果全都种上玉米…… 朱国祥的威望空前高涨,他如今走在村中,村民见了立即让路,恭恭敬敬等他过去。而且,皆发自内心,并无半点强迫。 当初朱铭瞎编的故事,也重新被村民们记起来。 村民们坚信不疑,玉米乃海外仙人授种,朱相公肯定遇到过神仙! (本章完) 0092【欺负老实人】 “这就是玉米?”向知县伸手抓起一把。 白大郎说:“正是,亩产极高。得知俺要进城,朱大郎托俺给县尊带种子来。” 向知县觉得玉米粒挺漂亮,问道:“滋味如何?” 白大郎如实说道:“俺挑了些不适合做种的小粒,磨成粉煮粥喝,有些……粗糙,口感不如粟米粥和白米粥。” “那便是庶民之粮了,”向知县有些失望,说道,“放下吧,俺明年让佃户种于职田中。” 如果味道可口,向知县打算敬献给皇帝。 既然不好吃,那便作罢。 “那……俺告退了。”白大郎想不明白,得知玉米高产,不该感到兴奋吗?咋向知县表现得兴致缺缺。 拜别知县,白大郎去往弟弟的办公室。 他说出心中疑惑,白二郎却笑道:“祝二等反贼的首级,还有那些反贼家属,早已押解到利州。前几日,利州和兴元府都发文表彰。” “所以呢?”白大郎没听明白。 白二郎有点无语,只能耐心解释:“上头这般嘉奖,等三年期满,就算不能高升,也会调往富裕县。大哥现在把玉米送来,向知县明年在职田里种下,士绅们后年效仿,还没等真正推广开来,向知县已经被调走了。” 白大郎总算明白:“向知县如果大力推种玉米,等于是给下一任做政绩,他自己啥都捞不到。” 白二郎点头说:“便是这般。玉米他肯定会种,但真正的用意,是把种子带去下一个任职地。” 白大郎鄙夷道:“有好粮食不多种,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又聊一阵,白大郎离开县衙。 一路都有衙吏问候,他依旧那般势利,只给高级吏员好脸色,都懒得看低级吏员一眼。 就像当初首次遇到,朱铭主动问候他,白大郎都懒得应一声。 性格缺陷,改不掉的。 何贴司与他遇上,亲自把白大郎送到门口。 回来之后,何贴司对手下说:“把各案贴司都叫来议事。” 不多时,六案贴司聚在一起。 何贴司拿出弓手名册:“秋粮还没征足,是不是该再找衙前去催催。” 胡贴司笑道:“前番征召的弓手就适合催税,他们灭了贼寇有威望。” 何贴司说道:“不能一下子搞太多,那样就太明显了,咱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五个?”胡贴司问。 “五个也太多,三个刚刚好。”何贴司说道。 王贴司面带阴鸷笑容:“这三个人,还得分散在各乡,不能让他们私底下串联闹事。” 胡贴司也不装了:“这些弓手,当初领了不少赏钱,而且职务越高领得越多,得把他们手里的钱财敲出来。” 王贴司说:“也不能选职务太高的,那几个都头、副都头就不能动。” 何贴司道:“浪荡子也别动,说不准要被逼得拼命。” 胡贴司说:“得派皂吏随时盯着,防备他们带着钱财逃跑!” 袁贴司说:“哪有恁地麻烦?直接把钱收走。” 王贴司道:“县尊不是留了两队弓手吗?他们都是朱铭选剩下的杂兵,提前押送下白村的财货回城,没能领到攻打黑风寨的赏钱。” 胡贴司说:“对对对,这些弓手没领够钱,心中颇有怨气,肯定愿意跟咱合作。” “……” 六案贴司都属于积年老吏,耍弄百姓是一把好手,知道怎么干这种缺德事。 一番讨论,便确定方案。 当天傍晚,何贴司就邀请两位弓手队长吃饭。 虽然县里只剩22个常备弓手,但职务还是在的,一个都头,一个副都头。 “李都头,张都头,二位里面请。”何贴司满脸笑容。 “贴司先请。” 这两位受宠若惊,甚至在那儿点头哈腰。 虽然县尉职务空缺,他们听命于知县。但知县是外来者,贴司才更长久,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菜品很丰盛,一只烧鸡,两盘炒肉,一盘青菜。 “来,俺先敬两位都头一杯。”何贴司笑着举杯说。 “不敢。”二人连忙起身。 十多杯米酒下肚,何贴司说道:“两位跟着朱都头,当初捞到不少赏钱吧?” 李都头叫做李田,觉得这名字不好听,前阵子请人改为李茂田。他摇头叹息道:“俺受不得规矩,没有报名当战兵。攻占那小白员外的宅子,就被派去护送财货回城。这黑风寨的赏钱,俺是一文都没有捞到。” 张都头叫张富,啃着烧鸡说:“俺也没那个命。这向知县是个吝啬鬼,也就初时发发赏钱,用完俺们便不给半个子儿。” 何贴司笑道:“现下有个赚钱买卖,不晓得两位愿不愿做。” “还请贴司指条明路。”李茂田连忙说。 何贴司拿出三百弓手名单:“两位请看。” 二人齐刷刷摇头,表示不认识字。 何贴司说:“朱都头当初手下的弓手,有没有几个这般人物?赏钱拿得多,人又老实得很。” “有啊,”张富说道,“有个叫邓春的,生得人高马大,胆子还特别小。可架不住他运气好,房孔目角抵选将,竟选了他做副都头。后来朱都头练兵,邓春因为听话,也是极受赏识。俺听人说,官兵攻下黑风寨,邓春拿了一百贯赏钱!” 何贴司又问:“这邓春有甚来头?” 张富笑道:“没啥来头,就一个种地的。俺认得他,在俺隔壁村住。这厮家里是五等户,从小能吃得很,都把家里吃穷了。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只要让他吃饱,他能干耕牛的活。平时也不爱说话,只晓得傻兮兮干活,村里都喊他邓大个,后来干脆叫他邓大牛。” “真的胆子小?”何贴司问道。 张富说道:“这厮几岁大的时候,打伤了余员外的孙子,差点被爹妈捆起来揍死。后来就变胆小了,也不敢跟人说话。小孩子朝他扔石头,他也只是傻笑,万万不敢跟人动手。” “便是此人了!” 何贴司拍桌子笑道:“再选两个这样的。” 李茂田仔细回忆:“俺记得有个十将,也是不爱说话,长得不高,但很健壮。而且,脑子还很笨。操练鸳鸯阵时,这厮经常出错受罚。挨了板子也不叫唤,提起裤子又练,练着练着又吃军棍。打到最后,便连那朱都头,都不好意思再罚他。” “叫甚名字?”何贴司问。 李茂田挠头道:“大名记不清了,只晓得他小名叫石头。” 张富说:“俺也记得他叫石头,好像是姓石,石什么来着……” 何贴司翻阅弓手名册,找到两个姓石的,问道:“石彪,石应,哪个是他?” 李茂田说:“石应在俺手下当班,该是这个石彪。” “就是叫石彪,俺想起来了。”张富接话道。 再问还有没有这种老实人,李茂田和张富都记不清,何贴司便在弓手名册上随便勾了一个。 这三人,全都被县衙点为衙前差,负责催收各自村里的秋粮。 而且户等还不对,只有三等户以上,才能轮到衙前差。既然三人领了大笔赏钱,就该把户等升上去,应缴的赋税也要跟着升。 何贴司说:“二位都头,你们一人盯一个,莫让邓春和石彪逃了。税催不齐,便按律抓他们去流放,家产也该抄没充公。到时候,少不得二位的好处。” “嘿嘿,俺听何贴司吩咐。” 出卖当初的战友,李茂田毫无心理负担。他本来就心思活络,连战兵都不愿当,只佩服朱铭、张广道和陈子翼,跟其余弓手没啥情谊可言。 …… 城西,余家坳村。 想用诗词刁难朱铭的余大渊,正在家中用功读书。 忽听外面吵吵嚷嚷,他叫来家仆一问,竟是县衙的皂吏进村了。 余大渊放下毛笔出门,却见祖父、父亲和大哥,已经来到屋外看热闹。 “相公,县里点了邓春的衙前差!”一个家仆飞奔过来报信。 余老员外冷笑:“俺就知道,县衙那些胥吏,万万不会善罢甘休。弓手大闹县衙,可是落尽了他们的脸面。” 余大渊不屑道:“阴险小人,贪蠹之辈!” 数百步外,便是朱国祥便宜的老丈人家。 穷书生孟昭,正在跟自己的蒙师拜别。 “先生,俺要带着妻小,去大明村投朱秀才,今日特来辞行。”孟昭执弟子礼下拜。 沈怀捋着白胡子,微笑道:“俺那外孙,是个做大事的,你去了也算一场造化。今后跟着成功,当好生做事,科举可以先放一放。” 孟昭说:“俺晓得,六年之内,绝不再去科举。” 沈怀摇头叹息:“你还是没死心啊,进士哪有那般好考的。” 师徒俩一番交谈,孟昭拜别离去。 没走多远,就见一群胥吏风风火火杀来。 领头的李茂田喝问:“邓春家在哪边?” “哪个邓春?”孟昭反问。 李茂田说:“就是邓大个。” 孟昭下意识转身指路:“便在那边山脚下。” “当当当!” 邓春正在家里刻墓碑,这属于祖传手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能照着字样刻出碑文。 除了刻碑,别的石匠活他也会。 可惜乡下的订单不多,只能偶尔赚外快,主要还得靠种地为生。 邓春近几个月很风光,他身为弓手副都头,领到足足一百贯赏钱。这些钱都让父亲管着,不但还清余员外家的欠债,购买了一头小牛犊,还在征收夏粮期间,从村邻手里买了几亩薄地。 “大个,大个,不好了,官差要捉伱轮差!”一个关系好的发小,飞奔前来报信。 不多时,邓春的父母、妻子、弟弟、弟媳,也慌慌张张从地里赶回来。 李茂田已经冲到院子里,盯着邓春喝问:“哪个是邓春?” 邓春提着锤子站起:“俺……俺就是。” 李茂田吼道:“把你家户帖拿出来!” 邓春的父亲吓得身体发颤,慌忙回屋拿出户口本。 李茂田根本不识字,扫了一眼户帖说:“哪里才是五等户?邓家隐匿财产虚报户等,给俺进去搜!” 一群皂吏冲进屋里,吓得小孩哇哇大哭。 他们翻箱倒柜,真就找出买田白契,还搜出邓春剩下的赏钱。 李茂田指着装钱的柜子怒喝:“这里便有七八十贯,再加上房屋田产,三等户也能排上……” 邓春的父亲跪下哀求:“公人饶命,还了余员外的债,又买了牛犊和几亩地,俺家只剩五十几贯,哪里还有七八十贯?” “五十几贯,那也能算三等户,”李茂田大呼道,“把钱抬回县衙,等邓春催足税额,再把他家的钱送回来。” 一串串铁钱,被装进箩筐抬走,邓家老小扑上去阻拦,遭几个皂吏踹翻打倒。 邓春站在还没刻完的墓碑前,一句话没说,只是右手紧握铁锤。 “你还想抗法不成?” 李茂田走过去,忽然有些心虚,因为邓春太高大了,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 “锤子拿来!”李茂田呵道。 邓春此刻有一股冲动,他想抡起铁锤,把眼前这混账砸得脑袋开花。 李茂田又喊:“锤子拿来!” 邓春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攻打黑风寨,俺是在前面扛门板的。朱都头和陈都头,都很喜欢俺。” “锤子交出来!”李茂田继续怒吼。 自从幼时打伤余大渊,邓春就性格变怂。他不敢与人动手,不敢跟人吵架,甚至不敢跟人说话,表现得越来越木讷。 但他心里,啥都清楚。 他……不能杀人! 将手里的铁锤交出去,邓春一言不发转身,扶起被打倒在地的爹娘。 李茂田这才彻底放心,态度变得更嚣张:“既升了三等户,就该轮衙前差。余家坳这边的秋粮,今年由你来催,收齐了粮赋,便把钱还你。若是收不齐,就得发配充军!俺们走!” 皂吏离开之时,不但把钱抬走,还牵走小牛犊,带走邓家的锄头、镰刀、柴刀、铁锤和铁钻。 邓春站在院子里,盯着那块没刻完的墓碑发呆。 (ps:可能没说清楚,玉米红薯是交给佃户种的。收获之后,玉米红薯归朱家父子,然后补偿佃户相应粮食,并给佃户们留少量种子。) (本章完) 0093【杀人的二愣子】 夜晚。 邓春一家悄悄出门,没走几步,忽地有人跪在前方,却是他所属保甲的保长。 “邓大个,俺的邓大哥,你可不能走啊,”保长带着哭声说,“你若逃了,俺也要被连坐!” 邓春犹豫数秒,安慰道:“只挨几棍子,不打紧的。” 保长说道:“挨几棍子,还是挨一百棍子,都是那些公人说了算。恐怕你们走了,俺也要被轮上差役。” 邓春又想了想,问道:“要不,一起走?” “俺家四十几亩地,哪能说走就走?”保长急得快哭了。 宋代的保甲连坐制,可轻可重,弹性极大。 比如邻居失火或者被盗、被杀,不去帮忙即犯有“见危不救罪”,这也属于连坐的一种类型。按律该打一百仗,力弱不能救而速速报官者免罚,有能力救却只报官者罪减一等。 法律定得那么死,判罚难度却很大,无法界定有没有能力救援。 一般而言,都是随便打几板子。 南宋有个著名案子,某士绅之家,经常欺负乡邻。一日,被仇家杀人放火。有邻居打算救火,另一个邻居说:“他家的人没有死完,若是冲进去救火,会诬我们盗取财物。若不救火,无非罚仗而已。”于是,一群邻居坐视其宅邸烧光,反正深宅大院有围墙,不怕火势波及到别处。 邓春对保长说:“俺力气大,伱拦不住的,再来几个也拦不住。” 二弟邓夏提着棍子:“俺力气也大,莫要讨打。” 保长跪下磕头:“俺知道拦不住,也没带人来。求求两位,便留下吧。” 邓春说:“轮差催粮,催不齐就得流放充军。俺有妻儿家小,若俺出事了,家里人你来养?” 保长低声哭泣,左思右想,一屁股坐地上:“把俺捆起来,嘴巴也堵上。” “得罪了。” 邓春回屋拿来绳子,将保长捆得严严实实,然后嘴里塞块破布放在路边。 保长有巡夜捕盗之责,保内之民犯法,知而不告便连坐。 但如果他被捆起来,明日再去报官,就可以罪减一等。基本上也就做做样子,随便打几棍,处罚太严说不过去,否则今后哪个保长愿意做事? 保长也是普通百姓,并非什么权势之家。 处理了保长,邓夏问道:“大哥,那朱都头真会收留俺们?” 邓春说:“都头仗义得很,去了他那里,定能保咱不受官府欺负。” 这家子的基因不错,邓夏也生得高大,只是同样胆小得很,被父母告诫不得与人争斗。 兄弟俩的母亲一直在抹眼泪,低声抽泣说:“大郎领了恁多赏钱,日子总算有盼头,咋就弄成这般模样?” 邓春低头不语,心中颇为自责。 他属于内秀之人,由于经常刻碑,对文字产生兴趣,甚至还偶尔请教村里的孩童。问那些读过书的小孩,这个字怎么念,那个字是什么意思,断断续续已经认得近百字。 邓春忽地说道:“俺听那余大渊说,都头很有学问,有个姓陆的学官都赞赏都头。等去了黑风寨,说不定你那娃娃,还能跟着学几个文章。” 邓夏虽不满二十岁,但已有一双儿女,他沮丧道:“俺们做了逃户,让娃娃读书又有啥用?” “认得几个字,总比睁眼瞎更强。”邓春说。 邓夏比较悲观:“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当初大哥就不该去做弓手。” 邓春愈发自责:“是俺害了全家。” “算了,说这些没用,快快赶路吧。”邓夏一肚子郁闷。 一家人也不敢打火把,生怕惊动了村邻,黑暗中小心摸索,好在孩子都睡着了没有哭闹。 …… 县城东边,距离上白村只七八里,石彪也在带着家人逃亡。 只不过,并不怎么顺利。 副都头张富离开之时,勒令保长好生巡夜。还威胁说,石彪若是跑了,就让保长轮差。 保长经不住吓,竟带着几个保民壮丁,夜里轮流守在石家门口。 邓春是假装木讷,不愿与人争执,但其实非常聪明。 而石彪,则是真木讷。 不但蠢笨,脑子还一根筋,智商勉强及格那种。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必须逃走,否则全家就完蛋了。 家里的菜刀都被没收了,石彪捡了一根竹竿,悄悄在石头上打磨,从傍晚仔细磨到天黑。 他的父亲和哥哥,都已病死了,家中只剩老母和幼妹。 本来领了赏钱,想要讨个老婆。 这媒婆还没物色到合适的,官差就上门找麻烦来了。 拎着竹竿出门,把母亲和妹妹护在身后,石彪对门外的保长和保丁说:“放俺走。” 保长哭丧着脸:“张都头放了话,若让你走脱,俺便要去轮差。石兄弟,俺也没办法,真不能让你走啊。” “跟着俺。”石彪对母亲和幼妹说。 一老一小,恐惧万分,战战兢兢跟在石彪身后。 一家三口走出去,保长立即带人围上来。 石彪这个傻愣子,嘴拙得很,不知怎么说话。那就干脆不说,抄起竹竿便刺出,直奔保长的要害而去。 他脑子笨,操练鸳鸯阵时,一天要挨几顿板子。 本来他体格健壮,最适合做刀盾手(鸳鸯阵的核心兵种)。但他笨得令人发指,把朱铭都给整无语了,只能将其扔到后面做长枪手。 石彪也晓得自己笨,每次挨打都一声不吭,然后忍痛归队继续操练。 他也没啥枪术可言,就躲在刀盾手和狼铣兵之后,遇到目标便挺枪往外戳。 戳也戳不准,还总是错失良机。 带着赏钱回家,石彪依旧保持训练,每天手持竹竿,对着一棵树戳刺,戳个几十下再去干活。 他如此做法,其实心思很单纯……甚至可以说是傻。 竟然盼着官府还要剿匪,下次继续做弓手。这回他领了二十多贯赏钱,只要好生练习枪法,下回肯定能拿三十贯。 他也不想想,哪来恁多土匪让他剿? 就算剿匪,遇不到朱铭这种头领,谁又会给他发足赏钱? 此刻,一枪刺出,又快又狠! “你要作甚?快快放……”保长话没说完,便捂着脖子倒下,指缝间疯狂涌出鲜血,躺地上身体还在不停抽抽。 却是磨尖了的竹竿,直接刺进其喉咙。 “杀人啦!” 其余保丁吓得惊恐逃命。 杀人之后,石彪居然毫无恐惧,也没有半分愧疚情绪。 他在小白员外家杀过人,在黑风寨也杀过人,胆子早就练出来了,不像以前那般胆小怯懦。 此时杀的虽然是村邻,他却杀得理直气壮,既然保长不让他活命,他也就不让保长活命。这种想法,能在他脑中形成逻辑自洽。 他脑容量有限,只想着怎么活命,法律什么的装不下了。 “儿啦,你你你……你杀人了!”老母亲吓得双腿发软。 不善言辞的石彪,竟说出一大段话来,这是他思考几个小时的结论:“不怕,去投了都头,他会护着俺的。县里不给足口粮,都头带俺们去拿。黑风寨的贼人凶得很,都头也带俺们杀贼,还发了恁多赏钱。只要俺听话,都头就不亏待俺。都头说了,回乡被人欺负,去黑风寨寻他便是。都头说话算话,俺这就去投他。” “当当当当!” 保丁们奔逃一阵,终于想起可以敲锣。 石彪背起幼妹,左手拉着老母,右手持着竹竿,在锣声当中快步而走。 前方的村民听到锣声,纷纷穿衣出门查看情况。 保丁在后面叫喊:“石头杀人了,快快拦住他!石头杀人了……” 杀人了? 大部分看热闹的村民,听到此言立即躲回屋里。 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想上前阻拦。 石彪放下幼妹,一句话也不说,挺起竹竿就冲过去,把那些家伙吓得转身便逃。 …… 五日之后。 何贴司、李茂田、张富三人,再次坐到一起喝酒。 李茂田说:“邓春、石彪两个,都带着家人逃了,石彪还杀了保长。” 何贴司有些吃惊:“此人不是老实蠢笨吗?他怎敢杀人!” “俺也不知,”李茂田说,“在校场操练时,石彪就是个傻子,别人嘲笑他,他也不敢吱声。谁料得到,他竟真杀人了。” 何贴司又问:“还有个叫孙……孙大山的,他怎样了?” 孙大山,便是那个何贴司随意勾划的弓手。 张富说道:“孙大山上吊自杀,全家投了孙员外做客户。” “既投了大户,就不要再逼迫其家人,给那孙员外一个面子。”何贴司叮嘱说。 接下来,三人商量着分赃。 不止何贴司要拿钱,其他几位贴司也有份。再加上出去办事的皂吏和弓手,一人也分不得多少,但头头们拿几贯还是有的。 几贯钱,也足够了。 明年夏天继续,到时候可以搞五个,这才能消减胥吏们心头的恨意。 捞钱还在其次,主要是泄愤,同时又可立威。 若不立威,今后再有人冲击县衙咋办? 反正有什么差役,就从弓手名册上挑人。催粮也罢,押粮也罢,正规合法,务必要让那些弓手吃吃苦头。 向知县对此毫不知情,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招揽的弓手,已经跟衙吏混在一起。 白二郎身为押司,略知此事,又佯做不知。 (本章完) 0094【请开始你的表演】 邓春、邓夏兄弟俩,带着一大家子跑路,父母、老婆和孩子,加起来总共九口人。 不但需要坐船,而且还得路过县城! “嗙嗙嗙!” 黑暗当中,城南码头外,邓春猛拍一家饭馆的大门。 这饭馆并不大,就几间瓦房而已,老板全家都住在里头。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打着哈欠过来查看,透过门孔看到外面人影幢幢,吓得瞬间没了睡意:“你们找谁?” 仿佛经历了蜕变,不善言辞的邓春,说话越来越利索:“俺找钟迈兄弟,做弓手时,他是十将,俺是副都头,他算俺手下的兵。” “你们找错人了!” 黑灯瞎火的,老头根本不敢接纳。 邓春连忙解释:“俺不借钱,只跟钟兄弟说几句话。俺晓得他住这里,他剿贼的赏钱,还是俺帮他搬回家的。” 听得此言,老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去把儿子叫醒。 不多时,钟迈出来取下门板,欣喜问道:“邓兄弟怎来了?” “先进去说话。”邓春说道。 钟迈把他们请进饭馆,还让妻子把剩菜热了,又捧来一坛劣酒招待。 邓春按住酒坛:“俺在逃命,不能吃酒。” “逃命?”钟迈惊讶道,“哪个不长眼的,敢为难邓大哥?” 邓春简单说道:“官府轮了衙前差,把俺的赏钱,连带田契、耕牛都抢走,说是催足粮赋再还回来。” “砰!” 钟迈是个浪荡子,对胥吏那套很清楚,气得拍桌子说:“肯定是大闹县衙那蹚子事,官府不敢寻朱都头晦气,也不敢来找俺的麻烦,便把气撒在邓大哥头上。” 邓春说道:“钟兄弟在码头有门路,麻烦帮忙弄条船,不然俺去不了黑风寨。” “这个好说,”钟迈指着河边,“那里就有条船,是白胜兄弟留下的。他这些日子都在招人,已经招了四五十个,你们去船上寻他便是。” “俺这便去,不能在钟兄弟家里多留。”邓春立即起身。 钟迈说:“俺来带路。” 邓春带着家人,跟随钟迈去河边。 钟迈吹了几声口哨,船上便响起白胜的声音:“半夜三更,伱鬼叫唤啥?” “白二哥,快来接客。”钟迈笑道。 这些日子,白胜为了招人,一直住在船上。每天就在贫民窟瞎逛,逢人便去聊天,打听谁家比较困难,然后忽悠着带去大明村。 此刻双方相见,快速说明情况,白胜也是气得不行。 邓春说道:“俺把保正捆了,他天亮就会来报官。” “那就不能再等。”白胜害怕发生意外,当即便燃起火盆,夜里划船离开码头。 船不大,人又多,夜间行船比较危险。 操船来到下游,距离县城两三里,白胜便靠岸歇息。 等天色发白,才继续出发。 顺着牧马河前进,与洋水汇流之后,河面陡然变宽,流速也急了许多。 大概早晨八点钟,来到洋水与汉江的交汇处。 岸边。 石彪背着老母亲,左手牵着幼妹,盯着眼前的河水一阵发呆。 他有两个选择,向东游过汉江,向南游过洋水。 石彪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傻站了好半天,对妹妹说:“你在这等着,俺游回来接你过去。” 这厮竟脱得只剩条裤衩子,然后背负老母亲,硬生生游过洋水。 把老母亲放在岸边,石彪已经累得双腿抽筋。足足休息二十多分钟,又一头扎进水里,要游回去把妹妹也接来。 “大哥,河里有人!”邓夏喊道。 邓春站起来细瞧,却见石彪越游越近,一时间也没认出来是谁。 白胜笑道:“这大早上的,还有人在河里洗澡,莫不是遇到了洋河里的水鬼。” 石彪害怕被官府捉拿,一直死盯着这条船。 他听到白胜的声音,仔细看了看,连忙喊道:“白二哥,俺是石头!” 白胜顿时有了印象,确认道:“可是在校场操练,每天都挨板子的石头?” “就是俺。”石彪喊道。 白胜放下竹篙,把石彪给拉上船,问道:“大早上的,你怎在河里?” “轮了差事,俺要逃命。”石彪说道。 邓春立即明白,愤怒道:“被害的还不止俺一个,石兄弟也遭难了。” 石彪指着两岸:“俺老娘和妹子还在岸上。” 白胜立即操船去接人,十三个人倒是装得下,毕竟还有小孩子,但已经快要超载了。 一路顺流而下,半下午时分,就已经过了下白村。 穷书生孟昭,也借钱雇了条小船,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跟白胜的船相距数里,一前一后往大明村而去。 “孟秀才,俺只到这里,”船夫停在江边说,“拐进去是黑风寨,山贼窝子俺不敢去。” 孟昭说:“山贼已被剿灭了,没有危险。” 船夫只是笑:“俺不去。” 孟昭抱起几个月大的龙凤胎,妻子牵着六岁大的女儿,登岸一路步行进山。 此时的大明村,接纳了好几拨逃户,又招来四十多城外贫民,人口已飙升至926人(含未成年)。 朱国祥这两天也在,正在为堰塘选址。 “这里可以平整出来,”朱国祥指着一处缓坡说,“能挖一口面积半亩的堰塘,工程量不算大,入冬之前应该能完工。各处山地都要调整规划,每隔一段距离种树,防止过度开垦造成水土流失。暂时就种桑树吧,保持水土还能养蚕。” 朱铭说道:“冬天农活不忙,如果不下雪,还能继续挖堰塘,咱们再去选一处地址。” 父子二人踱步下坡,朝另一座小山走去。 山脚与河岸之间,有大片水田,高矮相间,已经带着点梯田的味道。 朱国祥说:“唐代就发明了高转筒车,但我在西乡县还没见到过。这里如果搞一架高转水车,在山脚处修一条水渠,就能快速提水灌溉一大片田。” “什么是高转筒车?”朱铭问道。 朱国祥解释道:“筒车是提水灌溉工具,高转筒车特别高,能够浇灌高处土地。按照王帧《农书》的记载,甚至能达到十丈高,也就是三十多米。” “有点离谱,三十多米,都十层楼高了,”朱铭问道,“你能做出来吗?” 朱国祥说:“按照这里的地形,十米高就够用了。我知道具体结构,并不太复杂,可以请木匠来试试。我在上白村砍的树,已经阴干几个月,正好运来做高转筒车。另外,这里的水流不够湍急,还得再借助畜力来推动。一头牛恐怕拉不动,估计要用两头牛。” 穿越带来的金手指,让朱铭记得许多古书内容。 同样的,朱国祥也记得各种农书,指导木匠制作高转筒车不在话下。 父子俩边走边聊,忽见白胜操船过来。 “都头!” 邓春和石彪齐声喊道。 朱铭对这二人印象颇深,一共三位副都头,邓春是其中一个。而石彪挨板子最多,朱铭每天都要给他擦药酒,想不记住这厮都难。 白胜跳上岸来,把情况简单说明。 “这些胥吏,鱼肉乡里,无法无天!”朱铭闻言大怒。 朱国祥站在旁边看表演,他对儿子太熟悉了,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朱铭还在继续尬演,拉着二人的手说:“你们放心,只要来我这里,便是皇帝都不怕!” 石彪说:“俺杀人了。” “杀了哪个?”朱铭问。 “保长拦着不让俺走,俺就把他杀了。”石彪说。 朱铭拍拍石彪的肩膀:“不怕。就算官府海捕通缉,你住在山里不出去便是。我名下还有些田产,可以分给你们一些,今后便在这里好生过日子。” “多谢都头!”邓春抱拳道。 石彪没吭声,只是咧嘴一直傻笑,都头果然不亏待自己。 朱铭勾搭着两人的肩膀,拉到旁边低语:“你们可想要报仇?” 石彪说:“俺听都头的。” 这时轮到邓春不说话,他也不知该不该报仇,而且不知道找谁报仇。李茂田只是听令做事,背后肯定有胥吏指使。 朱铭义愤填膺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兄弟。兄弟被欺负,肯定该报仇的。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边还没稳当,等今后寻到机会,再谈报仇的事情。” “好!”邓春重重点头。 石彪还是那句话:“俺听都头的。” 在石彪的心里,除了老母和妹妹,就只有朱都头最亲。他脑子笨,一直被人看不起,都头却每天给他擦药酒,从来没有嫌弃过他。除了爹妈,谁还能对他这般好? 一番安抚,朱铭亲自带他们去看地,又划出两块荒坡给他们建房。 再让白胜带两家人上山,暂时住进寨子里。 待朱铭离开,邓夏欣喜道:“大哥,朱都头真是好人,俺们来对地方了!” 邓春点头道:“是好人,俺知道的。” 白胜笑道:“朱大哥最仗义,这西乡县找不出第二个来。快快跟俺上山,今天暂时住下,明日就动手建房子。” 父子俩继续在河边走着。 朱国祥说:“山寨虽然易守难攻,但上上下下的,太不方便了。” 朱铭说道:“等村里粮食足够,我就要着手训练民兵,然后把宅子搬去江边。今后的发展方向,也是顺着汉江来,新增人口全在江边开荒。或许,还能搞一个江边小码头,为往来商船提供餐饮住宿。” “这个想法很好,”朱国祥说,“顺着江岸,能开垦出不少水田。” 朱铭笑道:“前提是要保证自身安全。山贼肯定也知道江边更好,但却一直住在山寨,就是怕官府来攻打。” 朱国祥指着一处山坡说:“那里也适合挖堰塘,明年可以挖第二口。” 父子二人,都把大明村当成私有地盘,有种战略游戏的经营快感,每确定一个计划都很兴奋。 “村长,有个读书人找你!”田二气喘吁吁跑来。 朱铭更加高兴,对老爸说:“村子越来越兴旺了。” 朱国祥道:“你去表演吧。” 朱铭大步向前,再次尬演去了。 孟昭抱着一对龙凤胎,正在观察村里的情况,却见一个少年疾步走来。 还隔着两三步,少年突然鞠躬作揖:“苦候孟先生多日,村里终于迎来大才,请受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孟昭把孩子交给妻子抱着,慌忙作揖回礼,“在下孟昭,拜见朱先生。” 朱铭拉着孟昭的手:“宅子已经准备好了,大光兄且随我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礼遇,让孟昭感慨莫名。 这些年连连碰壁,就连亲哥哥都闹翻了,强行分家不再管他。这里虽然偏僻穷困,但朱铭的做法,却令其如沐春风,似乎让他找到自身的价值。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本章完) 0095【朱院长正式收徒】 一个村子而已,还能拿文人来干啥? 踌躇满志的孟昭,第二天就接到任务:做会计! “唉,山穷水尽,记账便记账吧,只能每日案牍劳形了。”孟昭暗自叹息。 其妻余三娘却说:“相公何必长吁短叹,一到这大明村,便可掌管账簿,难道还有更好的差事?相公若能管好账册,假以时日,必为朱村长之腹心。朱村长文武双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荐举一二又有何妨?” “对啊!”孟昭猛地醒悟。 宋朝虽禁止地方官私聘幕僚,却又留了个很大的权力,那便是荐举。 比如向知县,可荐举某位高级吏员,担任西乡县的主簿或县尉(这种小地方,主簿不要求进士出身,知县荐举有很大的成功几率。但胥吏出身的官员,升到从八品就已是极限,基本不可能再往上爬)。 又比如李通判,可荐举有功名的朋友,担任洋州的佐幕官。 只要朱铭今后做了地方大员,就能举荐孟昭做州府小官! 被妻子一提醒,孟昭瞬间干劲十足。 孟昭做了会计,田三被安排为出纳,二人共同掌管钱粮出入。 张广道还在奔走于四方大山当中,继续努把力,再招些逃户,他就能获赐那匹母马。 白胜也操船回县城招人,还差七个人,便可再赏一亩地。 数日之后,外来户被组织起来,以工代赈挖堰塘。本村原住民,也可以来报名挖塘。 如今村里没有多少公产,水利设施由朱铭出钱。既然是个人投资,所有权也归个人,村民用水得交水费。 “我不是为了赚那几个水钱,”朱铭对老爸说,“这是控制村落的一种手段,可以巩固统治秩序。等收回水利成本之后,就把私产捐赠为公产,此后所收水费,一律计入村中公账。” “我知道你不图钱,”朱国祥翻着账本,忍不住吐槽,“全是流水账,看得我脑壳疼!” 朱铭问道:“你会复式记账法吗?” 朱国祥说:“以前经常看,但还没自己做过账。” “那就你来教吧。”朱铭开始分配任务。 三百多人一起挖堰塘,速度还是挺快的。 除了挖土凿石,还得把挖出的土方,全部挑运到山下堆放。 特别是石块,要搬去更远的河边,作为搭建高转筒车的基石。十米高的筒车,地基必须牢固。 “当当当!” 邓春暂时被任命为石匠头子,负责处理山壁的那些大石头。 朱国祥把工人分为五组,每组安排不同任务,完成每日工作量即可下班。也可主动加班,而且要给加班费。 这个命令传达出去,效率大大提升,全都开始卖力干活,估计工期能缩短三分之一。 “唉,小民蒙昧,只可驱之以利。”孟昭在感慨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学到了有用知识。 朱国祥安排好每组的今日任务,对孟昭说:“大光随我来。” 孟昭连忙跟上,随朱国祥去山寨。 朱国祥拿出纸笔说:“今日传伱一法,与那经义无关,你可愿意学习?” 与经义无关,又这般郑重其事,那就必为家传秘法,孟昭连忙作揖:“请朱相公赐教!” 朱国祥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并把中文数字写在旁边。 简单解释之后,孟昭看明白了,疑惑道:“已有文字,为何另造字符?” 朱国祥说:“为了方便。” 说完,朱国祥又写下中文数字的大写。 孟昭说道:“这个在下明白,是为了防止奸人涂改。” 朱国祥说:“我见大光的账册,大写数字写法不定,便统一定为如此写法。” 壹、贰、叁……这种大写计数方式,在唐代就开始采用了,但直到朱元璋时才规范统一。 在明代以前,就拿“千”来举例,可以写成“迁”、“阡”、“仟”等不同形式,只要是同音字易于理解便可。 朱国祥昨日翻阅账簿,不仅流水账让人头疼,那些五花八门的大写数字也扯淡。 今天的课程,就是让孟昭掌握阿拉伯数字和大写数字。 孟昭还以为要学什么秘法,发现只是两套字符,瞬间就变得兴趣缺缺,这玩意儿他多看几遍就能记住。 朱国祥观察其表情变化,已然知道其心思,顺手写出一串数字:“12345678,这是多少?” 孟昭对照旁边的汉字,念道:“一……” 停下数了一阵,孟昭说道:“一千二百三十四万五千六百七十八。” 朱国祥又写下一串数字:“88888888,加上刚才的数字是多少?” 孟昭彻底给整懵了:“数字太大,得用算筹。” 算盘的形制,在北宋已经发展成熟,但并未普及到穷乡僻壤。而且,算盘的高级使用方法,要到南宋才理论丰富起来。 孟昭连算盘都不会打,只懂得算筹使用之法。 朱国祥把两串阿拉伯数字,列为两排放在一起,十多秒钟便给出相加的答案。 孟昭有些不信,跑去折了些小棍,排列算筹折腾半天,每次的结果都跟朱国祥一致。 “这……这便是朱相公的算术秘法?”孟昭瞠目结舌。 朱国祥微笑道:“这只是最简单的。” 孟昭已然惊为天人,执弟子礼道:“承蒙恩惠,请先生授以算术秘法。” 朱国祥就此多了一个学生,不传授别的,只教他使用阿拉伯数字进行四则运算,然后以此为基础使用复式记账法算账。 孟昭还是挺聪明的,朱国祥教起来很省心,当天便把阿拉伯数字和规范大写数字记牢。 甚至加快教学进度,把运算符号、加法算式和竖式计算也教了。 孟昭如获至宝,反复练习之后,开开心心回家。 “相公今日有何喜事?”余三娘问。 孟昭喜滋滋说:“今日俺拜了朱相公为师,获赐算术秘法,可不用算筹而计千万数也!娘子随便出两个数,俺立即就能算出其相加之和。” 余三娘颇为好奇,便出了一道加法题,大概就是几千加上几百。 孟昭提笔列出竖式,三两下便搞定,笑着说:“此题着实容易。” 余三娘忙问其故,孟昭耐心解答,于是夫妻俩共同研究数学。 基本了解之后,余三娘又问:“加法是这般,两两相减呢?” 孟昭说:“今日只教了加法,另教了减法符号,便是这样写一横。” 余三娘竟能举一反三,自己写出减法竖式,真把一道减法题快速做出。 紧接着,夫妻俩又推敲乘法。 由于乘法符号还没有教,他们自己画个圈代表乘,利用九九表配合乘法竖式——北宋的九九乘法表,与后世乘法表刚好相反,最先背的是九九八十一。 一晚上时间,他们把除法都搞出来了。 第二天,朱国祥先去安排工地事务,孟昭依旧使用流水账工作。 下午时分,继续教学。 “加减乘除你都掌握了?”朱国祥有些惊讶。 孟昭颇为得意:“俺以前学过算术,先生之法极妙,完全可以套用过来。只是,这乘法与除法符号,还请先生传授,俺用的是圆圈与圆圈加横代替。” 乘与除这些术语,《九章算术》里便有了。 朱国祥点头赞许:“孺子可教也!乘号是一个x,除号则是这般。今日便学分数与小数。” 孟昭犹豫一番,问道:“先生所授之法,学生能传给拙荆吗?” 朱国祥笑道:“大可传播出去,传得越广越好。你的妻子想学,一并来听课便是。” “多谢先生!”孟昭更加高兴。 翌日,学生变成两个。 而且朱国祥发现,这妻子的学习速度,要远远快于当丈夫的…… 仔细询问,原来余三娘是举人余大渊的族妹,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写字和算术。若非她家败落了,也不会下嫁给孟昭。 授课结束,朱国祥踱步回去,见儿子正在奋笔疾书:“写什么呢?” “《西游记》。”朱铭头也不抬。 朱国祥无语道:“我上午安排堰塘工程,下午要教人数学,傍晚还要去检查工地,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你居然躲起来写?” 朱铭叫苦道:“朱院长,你以为我愿意啊?这《西游记》是写给郑胖子的,不仅要从他手里白嫖兵器,更是要与那郑家拉近关系。郑家可比西乡首富卢官人有钱,咱们今后的发展,不能局限于西乡县,还得提前在洋州铺好路子。” “算你有正当理由。”朱国祥一屁股坐下。 朱铭问道:“孟昭学得怎样?” “还算聪明,”朱国祥说,“他老婆更聪明,什么东西都一讲就会。” 朱铭好奇道:“他老婆也在学?” 朱国祥道:“已经正式拜师了,这余三娘闺名余善微,爷爷辈儿也算余家坳的大户。爷爷死后,几个兄弟闹分家,听说还打官司了。折腾来折腾去,每家分到的田产也没剩多少。” 宋代的中低层家庭,远没有明清时稳定。 如果家里无人做官,便有数千亩地,一两代之后就可能迅速衰落。 而且,分家也极为普遍,财产是越分越少。 “你过来这么久,上白村的村学咋办?”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老白员外找了个读书人,月俸八百钱。” 朱铭调侃道:“比你的工资更高啊。” “我再教下去,他如果要脸的话,也得主动给我涨工资,”朱国祥说,“我明天回去看看,你把工地盯好了。” 朱铭嘿嘿笑道:“想老婆了?” “滚蛋!” 朱院长老脸一红,被儿子戳中了心事,嘴巴却死硬:“我是回去把阴干的木材运来,顺便招募一些木匠做筒车!” “理解。”朱铭还在笑。 当下,父子俩做工作交接,换成朱铭去堰塘工地盯着。 看着那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朱铭的内心也变得火热。挖完这口堰塘,就去山下挖水渠,再建起高转筒车引水入渠。 等完成这两处水利,明年再种上玉米红薯,就能快速解决村民的温饱,为造反大业踏出坚实的一步。 (本章完) 0096【搬家】 朱国祥阴干的木材,数量有些不够用,又花钱从白家买了些存货。 他带人把木材给弄回来,将制作高转筒车和挖水渠的预算,顺手扔给儿子说:“一口堰塘,一条水渠,一架高转筒车,如果全都花钱雇用村民来做,咱们手里的钱就没剩下几个了。第二口堰塘,最好明年再挖,毕竟不能把钱全用光。” 挖堰塘和水渠,都属于重体力活,即便是以工代赈,工钱至少也得给25文。 两百多人同时干活,每天发工资就得好几贯钱。 高转筒车也费钱费力,毕竟那玩意儿高度十米,还得搭同样高度的木架子和引水槽,一直要把河水引到山坡下。算上工钱和原材料(包括桐油等物),没有200贯钱别想修好。而且朱国祥缺乏经验,得一边摸索一边来,如果多出几次错,估计250贯钱都能砸进去。 这么多钱,还不能不掏。 白胜从县里带回的贫民,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自身根本没有存粮,指望着每天打工糊口。 张广道带回的深山逃户,倒是有一些存粮,但只能勉强不饿死,还得采野菜补充食物。而且,衣服都没几件,冬天基本不出屋的,还得给他们提供布料。 这两类人,已接近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都得养着熬过明年春天。 以工代赈,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 “从山贼那里缴获的资金,撑过今年肯定没问题,”朱铭点燃一根华子,“明年如果继续兴修水利,看来必须得启用徭役制度。只提供口粮,不支付工钱,修出来的水利,直接划为村内公产。” “省着点抽,最后几包烟了,”朱国祥自己也点一根,“征发徭役,村民会不会有怨气?” 朱铭说道:“怨言肯定有,控制好了就行。你做过副院长,还当了那么多年教授,应该知道怎么支使免费劳动力。” “这叫什么话?搞得我跟周扒皮一样,”朱国祥说,“就算使用徭役,第二口堰塘的施工,也最好拖到明年秋收之后。” 朱铭忽然问:“今年的红薯能收多少?” 朱国祥说:“良种红薯再加上化肥,根据土壤和气候的差异,亩产在四千斤到一万斤之间,一般就是五六千斤的样子。这属于净作产量,如果套种其他作物,亩产大概只有两三千斤。” 抖了抖烟灰,朱国祥继续说:“咱们带来十多斤红薯,掐出了一千一百多根薯苗,勉勉强强能够间作出一亩。由于是套种间作,又没有化肥,还是山地栽种,我估计能产一千斤就不错了,撞大运也顶多有一千二百斤。明年还要留种,就算拿出五百斤来吃,又够村民吃几天?” “唉,熬到明年就好,今年主要是新增人口太多,而且招来的全是些穷苦人,”朱铭靠在交椅上吞云吐雾,“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得想办法发一笔横财。” 朱国祥开玩笑说:“下山打劫过往商船。” “如果最近两三年就造反,我不介意客串一下土匪,”朱铭居然认真考虑此事,“但如果五年内不造反,做土匪就得不偿失了。” 朱国祥仔细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再去山里,把宝马的反光镜掰下来,再用木头做成精致镜框,拿去卖给县里的卢官人。” “这种偏僻小县,顶多能卖个几十贯。山里有老虎,得多带人过去,我才懒得跑一趟。”朱铭表示拒绝。 穿越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古代的铜镜,只要经过精细打磨,效果跟玻璃镜一般无二,并非电视剧里那样人影模糊。 走街串巷磨剪子的,还兼职打磨铜镜。 一支烟抽完,父子俩都没再说话。 他们还是太急于求成了,不但在短时间内爆人口,还同时想要大兴水利,换成老白员外也撑不住啊。 “村长,张三哥回来了,又带来二十多个逃户!” 朱铭听到这话并无欣喜,以前忧虑人口太少,现在却怕粮食不够吃。 他疾步走出去,顺便把马儿牵上,见到张广道就说:“张三哥,暂时不要招人了,等明年收了玉米再去吸纳逃户。这匹马给你,事先说好的。” “好!” 张广道乐得合不拢嘴,翻身就骑上马背。 朱铭连忙制止:“别骑太快,母马怀孕了!” “你早说啊!” 张广道立即下马,生怕一不小心流产。 他二十好几岁了,一直都没有结婚,此刻已将母马当成老婆,好似马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崽。 朱铭又去把聚宝盆牵来:“这匹先借给伱过瘾。” 聚宝盆的脾气越来越大,只认朱铭父子俩,旁人根本别想骑乘。 朱铭捋着鬃毛一阵安抚,张广道也出言哄劝,总算是安安稳稳骑上去。 “张三哥,梭镖给你当枪使!”白胜早回村了。他招满六十个人,获赐两亩地和三贯钱,便不再去县城招揽贫民。 张广道以前骑过那匹母马,基本操作还是熟悉的。 此刻接过梭镖,当成马枪使用,又不敢完全放开缰绳,只能一手拉缰一手握枪。单手在奔马上使枪,张广道总感觉不得劲,尝试了各种姿势,居然悟出了夹枪冲锋。 这种打法,欧洲骑士很流行。 中国古代也有记录,但不算主流战术。 张广道知道自己骑术不够,干脆扔了梭镖,只是练习骑马,白胜站在场边欢呼喝彩。 父子俩不再理会,结伴下山去工地。 孟昭正在堰塘工地监督,这是朱国祥交给他的新任务。 一个多月的时间,山壁已经凿出来,接下来还要继续挖塘。等全部挖好了,还要浇水夯实,以免塘底、塘壁透水过度。 邓春、邓夏兄弟,正带着几个石匠,用铁锤铁钻修整条石,这玩意儿要运去筒车那边打地基。 邓春壮得像头牛,一个人顶两个人的饭量。 深秋时节,居然还穿着单衣,抡锤之时肌肉如虬,铁钻修着石头却如同绣花。他打出的条石,形状最为规整,与其粗大的身材形成强烈反差。 父子俩观察一阵,又前往筒车工地。 那边有十几个木匠,正在初步处理木材。又分出三十多个村民,在河边挖坑准备打地基。 朱国祥说:“筒车我得守着,红薯就快收获了,需要你去上白村处理。” “没问题。”朱铭道。 朱国祥说:“红薯肯定有挖坏的,还有个头较小的,都能运回大明村,晒成薯干拿去卖。这玩意儿稀有,可以炒作一下,说不定能卖出高价来。个头较大又完好无损的,运回来留作明年的薯种。一斤红薯种,可以掐五十到一百株苗,足够在全村都扦插上。” 数日之后,朱铭带人出发,顺便带上一些钱财。 玉米和红薯都是佃户种的,只需给朱家父子交租子。朱铭想要带走,必须拿出相应钱粮,顺便还得给佃户留些种子。 到了上白村,得知红薯即将收获,老白员外亲自带领家仆帮忙。 一颗颗红薯挖出来,白宗望问道:“这东西怎么吃?跟芋头一样吗?” 朱铭说道:“可以切几块,跟粥一直煮,最好能放些玉米粉。也可以烤着吃,还能晒成红薯干。” 白宗望笑道:“说到玉米,俺在面粉里放了玉米粉,和在一起蒸炊饼,别有一番滋味。” “还有别的吃法,嫩玉米煮着吃烤着吃都不错。”朱铭说道。 “那要等明年。” 白宗望弯腰捡起一颗红薯,扒干净泥土仔细查看,感觉就是外形不同的芋头。 不管怎样,这玩意儿能饱腹,而且产量似乎很高。 一筐筐红薯抬下山,堆放在沈有容家的屋檐下。给佃户们留了几十斤,白宗望也买走几十斤,剩下的全部要搬回大明村。 “沈娘准备什么时候过去?”朱铭问沈有容。 沈有容说:“就这两天吧。” 严大婆看着自家院落:“住了几十年,还真舍不得搬家。” 朱铭安慰道:“便搬过去了,也随时能回来看看。” “年纪大啰,出趟门不容易。”严大婆走到门口,伸手抚摸门框,似乎在回忆往事。 她家的田产,连同父子俩的田产,已全部卖给了老白员外。 搬肯定得搬,留在这里干啥? 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对今后的生活有些忧虑。 朱铭租了白家的客船,一筐筐红薯搬上去。左邻右舍也来帮忙,带上书籍、锅碗、被服、农具之类。 严大婆牵着孙儿,一步三回头,仿佛生离死别。 沈有容却有些期待,她一颗心都放在朱国祥身上,有丈夫的地方才是家。 “大哥,新家是什么样子?”白祺仰着脑袋问。 “新家在山上,那里也有孩童,你能交上新朋友,”朱铭又对沈娘子说,“那边也有年轻妇人,孟秀才家的娘子,跟沈娘的年龄差不多。” 沈有容笑道:“俺认得她,一个村里长大的,去了那边正好作伴。” 许多村民自发前来送行,朱国祥教他们种地,而朱铭又杀退贼人,父子俩在这里都有极高威望。 竹篙撑起,船儿离岸,渐行渐远。 白大郎不知何时跑来,在岸边招手呼喊:“俺三弟过年要回家,大郎也过来坐坐!” “一定,到时候来吃酒!”朱铭朗声笑道。 (本章完) 0097【山寨里的女人】 山下的村庄稍显破败,跟下白村一个鬼样子,远远不如日子更好过的上白村。 特别是那些新增人口,来得早的还能分到旧房(死去山贼的屋子)。来得晚的只能自己建,还要分出劳力去干活挣工钱,搭建出的茅草屋看起来很糟糕。 “这里穷得很。”严大婆嘀咕道。 她倒不是嫌弃,纯粹有感而发,害怕对孙儿的成长不利。 朱铭笑着说:“今年穷,明年富。只需一年时间,就能追平上白村。大筒车一旦建好,再把水渠挖通,全村一半的水田都能灌溉。半山腰还在挖堰塘,今年挖一口,明年挖两口,争取三年解决山地的灌溉。” 听到这里,严大婆也笑起来:“大郎心气儿高,是做大事的,上白村好些年没挖灌渠了,还是俺刚嫁过来时挖了一回。” 行船靠岸,距离筒车工地不远。 朱国祥正在那边跟木匠商量着什么,说了一阵才过来,然后一起搬运红薯上山。 回到寨子里,朱院长递来一摞纸。 朱铭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大明村三年发展规划(草拟)。 规划书写得很详细,甚至具体到每一个工程,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时间,大致数据全给弄得明明白白。 “可以啊,朱院长。”朱铭自己是不懂规划的,或者说他的性格比较随意,一直没有做这种东西的习惯。 朱国祥说:“之前我没做详细规划,是对古代生产力认识不足。比如挖堰塘,弄台挖掘机几天就搞定,却不清楚全靠人力该多久。具体施工之后,才发现自己过于乐观,实际工期比预想中更长。积累了经验,才敢做这份规划。” 朱铭坐下来仔细翻看,居然还有明年春天的炒茶项目。 春天有几个采茶期,在朱国祥的设想当中,明年还是以蒸制茶叶为主。在蒸茶的同时,用一些二等茶进行炒茶实验,调集四五个人专门做这事。 还有明年的玉米红薯,该在哪些土地推种,同样写得明明白白。 等新的农作物收获,全村基本实现自给自足,明年还可再挖两口堰塘。开工时不用搞徭役,只需用粮食来支付工钱。 第三年夏粮收获之后,可在江边修建简易码头。 江边的村民,让他们多种蔬菜、多养家禽,为过往商船提供食宿服务。这里距离县城,顺水小半天,逆水需要大半天,刚好可以作为靠岸补给的节点。 朱国祥说:“五年计划我还没写,但已经有想法了。五年之内,全村不但要实现温饱,还要形成一个江边小码头。让过往的七成商船,都在大明村歇息落脚。玉米红薯酿的酒,初时产量不足,可以不用外销,只提供给那些商队伙计。” “哈哈,”朱铭笑道,“到那个时候,恐怕除了县城附近,大明村会变成全县最富裕的村落。” 朱国祥说:“这里没有官府压迫,大明村比县郊村落更富,肯定是全县的首富村。到时候,你的民兵队伍必须成形。否则新来的县令,还有那帮胥吏,百分之百要眼红,指不定哪天就来清丈田亩、清查人口。” 朱铭说道:“我打算明年夏收之后练兵,但只练几十个精兵。等秋收之后,再大规模抽取壮丁,利用农闲时间进行训练。这个跟你挖第二口、第三口堰塘的计划,恐怕有些冲突。” “那就更改规划,第三口堰塘暂时不挖,”朱国祥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鬼年月,富了只能被人当猪宰,必须配套相应的武装力量。” 朱铭再次埋头细看规划书,看完以后基本有了底气。 前两年属于建设期,靠卖茶和收粮食获取资金,但大部分都要用于村落建设,基本不会剩下多少钱粮。 第三年才是发力期,可以腾出人力物力建码头。 而且属于黑码头,拒绝官府派人来设栏头(税务派出机构)。一旦官府插手,码头就毁了一半,到时候可能要动用武力。 朱铭闭眼思索,他的想法更多。 熬过了第三年,大明村必然钱粮充足。到那个时候,可以跟过往商船合作,让他们沿途招募贫民,持续少量的吸纳移民。 每年只需新增一百多人,让他们在江边开荒,不断的朝下游发展。几年时间下来,朱铭的实际控制地盘,估计就能达到15平方公里。在支流与汉江的交汇处,形成一个t字型的水边势力。 甚至可以往上游发展,把下白村的对岸给吞掉。那里可耕种面积不大,人口也极为稀少,但占据之后,就能与上下白村连为一体。 到那时,朱家属于绝对的形势户,新来的知县再眼红,也得小心翼翼对待他们。 一朝发难,县城分分钟攻破! 想到这里,朱铭嬉皮笑脸道:“朱院长,汝真乃吾之孔明也。这份规划书,算是乡村版《隆中对》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懒得跟儿子瞎扯,起身出门陪老婆去了。 婆媳俩正在整理房间,孟昭的妻子余善微也来帮忙。 还有姚方的遗孀江二娘,她已经渐渐适应“新环境”,跟张广道住在同一个宅子里。这寡妇对张广道有爱慕之心,还掺杂了对强者的依附心理。 可惜,张广道在感情方面很木讷,一直把江二娘当成嫂子对待。 白胜的老婆李幼娘也来了,她原本是白胜的心上人,被小白员外的儿子抢做妾室。白胜又给抢回来,而且啥也不管,第二个月就结婚,甚至收养了李幼娘的儿子(小白员外之孙)。 三岁大的小孩,屁都不知道,好好抚养跟亲儿子没两样。 “寨子的东边和西边,各有一口水井,”余善微边忙活边说,“这里挺方便的,就是下山一趟挺累。山上还栽了些桑树,开春可以养蚕。” 沈有容笑道:“三姐来得早,今后要多多照拂俺。” 余善微说:“俺也刚来一个月,多亏了江二娘照顾。” 江二娘讨好道:“人多了才热闹,不说谁照顾谁。” 李幼娘一直沉默,只埋头帮忙干活。她因生得颇为俊俏,才被抵租子抢去做妾,在小白员外家受大妇欺压,胆子变得越来越小。 虽然带着儿子改嫁给白胜,但性子依旧软弱,平时都不怎么说话。 一群小妇人忙里忙外,严大婆反而闲下来。她仔细打量这处房子,感觉非常满意:“这里有九间房,修得虽不气派,却也开阔得很,以前是哪个住的?” 江二娘连忙介绍说:“是贼头许大的房子,他家以前是杨寨主的佃户,两辈人都在这里做山贼。寨子里还有更大的,都被烧光了。” 严大婆出门闲逛,发现到处是烧毁的废墟,心里感觉怪可惜的。 废墟已经清理出来,还能用的木材,也被搬去山下建筒车。 乔迁之喜,当晚吃得很丰盛,张广道、白胜等人都来庆祝。朱铭对邓春、邓夏、石彪颇为看重,把他们全家也请来吃饭。 傍晚,江二娘抱着孩子,跟在张广道身后一起回去。 他们两个同住一宅,却是分房睡的,而且中间还隔了一屋来避嫌。 “三郎,能进来说说话吗?”江二娘站在卧室门口说。 张广道有些尴尬:“俺进去不方便,嫂嫂你早点歇息。” 江二娘只能拐弯抹角的试探:“三郎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女娘,俺来帮忙做媒。” 张广道说:“还没想过。” “这怎行?男大当婚,也该成家传香火。”江二娘说。 张广道一直琢磨着造反,害怕连累家室,摇头说:“不急的,过几年再说。” “唉!” 江二娘一声叹息。 张广道问:“嫂嫂怎么了?” 江二娘说道:“伱姚大哥没了,俺娘家都是贼,被押解去了官府。留下俺这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张广道说:“有俺照应着,嫂嫂莫要害怕。” 江二娘不害怕才怪了,她除了儿子已举目无亲,只剩张广道可以依靠。之前暗示很多次,张广道却是榆木脑袋,此刻干脆豁出去:“三郎,俺想男人了。” “啊?”张广道跟不上节奏。 江二娘说:“俺想男人了,想要改嫁。可别的男人靠不住,害怕他对姚大哥的儿子不好。俺想了很久,不如嫁给三郎。” “这这这……这怎能成?”张广道已经慌了,他还没碰过女人呢,感情经验一片空白。 江二娘说:“改嫁给三郎,三郎定对俺儿好。是不是?” “姚大哥的儿子,俺肯定当亲儿子,嫂嫂嫁不嫁都一样。”张广道连忙说。 江二娘彻底豁出去,直接扑到张广道怀里,张开双臂死死抱住。 张广道浑身僵直,失去思考能力。 等他恢复神智,嫂嫂柔软的身体,已经让他出现生理反应,惊得连忙把江二娘推开,慌忙逃跑说:“俺睡觉去,嫂嫂也早点歇息。” “呆子!”江二娘气得直跺脚。 张广道是个二十多年的老处男,躺床上只觉浑身燥热,翻来覆去大半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嫂嫂的模样。 已经快入冬了,张广道半夜提起水桶,打了桶井水直接往身上淋。 冷得直哆嗦,但总算彻底清醒。 此后两人相处,连眼神都不敢接触,江二娘有些后悔那晚太冲动。 效果还是有的,张广道偶尔偷瞧嫂嫂,越看越觉得喜欢,以前他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余善微玲珑剔透,而且想法极多,悄悄去对沈有容说:“张三郎颇受村长器重,一直也没个家室。俺见他与嫂子情投意合,二姐不如出面撮合,张三郎定然对村长死心塌地!” 北宋社会风气开放,更何况那两位不是真的叔嫂关系。 沈有容被说得动了心思,她是要做贤内助的,外面的事情管不了,属下的婚事却能帮帮忙,务必让男人们不用分心家庭。 她把张广道叫来,问道:“俺觉得江二娘孤儿寡母,生活也不方便,准备给她说媒改嫁,张三哥觉得如何?” 换做以前,张广道对此无所谓,只担心姚大哥的儿子。现在却有些不舍,心里空落落的,他硬着头皮说:“还是过两年吧。” 沈有容感觉有戏,笑道:“就这么定了,让江二姐改嫁给张三哥,你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这……这怎成?”张广道猛然一喜,却表现得更加扭捏,想起嫂嫂的样子便心头狂跳,又觉得这样对不起死去的姚大哥。 可再想想,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否则嫂嫂哪天改嫁,对姚大哥的儿子非常不利。 扭扭捏捏,犹豫不定,完全不像平日里豪气洒脱的张广道。 沈有容做主帮忙安排婚事,张广道半推半就,总算是把嫂嫂给娶了,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今后可以安安心心做事。 紧接着,沈有容又开始跟其他家眷接触,把村里大小头目的情况给理顺。 她发现父子俩颇为器重石彪,而石彪又没结婚,家中只有老母和幼妹。于是把田二、田三叫来,询问合适人选,一定要老实可靠的女子。 几天时间,便在村里物色到一个。 双方很快见了面,沈有容还拿出些钱财,帮石彪给了聘礼。 那女子长得一般,甚至有点丑,额头还有块青色胎记。但胜在勤劳踏实,去了石彪家里,一直帮忙干活。 石彪对此极为喜欢,他傻笨嘴拙,也不会说贴心话。但平时有啥好东西,都先想着老婆,恨不得把老婆当祖宗供着。 老娘也乐得合不拢嘴,她太喜欢这儿媳了,跟自己年轻时一样肯干活。 老娘对石彪说:“朱相公跟村长都是好人,收留了俺们不说,还给你讨了浑家。以后你要好好干,要听朱相公跟村长的话。” 石彪摸着后脑勺,一直傻笑:“俺肯定听话,让俺干啥就干啥,便杀头的事情俺都做。” 沈有容不但安排婚事,还到工地去慰问,帮忙给工人们送饭送水。 渐渐的,村中妇人有什么纠纷,也开始来找沈有容调解。 这些事情,都是孟秀才的妻子余善微,在背后帮着沈有容出主意。 “朱院长,你那个女徒弟不简单啊。”朱铭一直默默观察,并没有插手这些事情。 朱国祥说:“堰塘那边的工地,我让孟昭帮忙盯着,也是这个余善微在帮丈夫出主意。等江边码头建好,可以让余善微去管理客栈。” 由于老婆太过出色,孟昭反而成了顺带的添头。 在唐代,女人是不能单独立户的,宋代却出现了女户,全国拥有大量的女户主。 这些女户主,多少都有些资产,因为没钱的女人很难独立生存。 女户主打理家业,管理田产和店铺,甚至是管理大型商号,这在北宋已经不算稀罕事。 北宋,远比想象中更开放。 (关于红薯,可能没说清楚。红薯先切块,种在地里发藤。一斤红薯发出的藤,可以截成50到100根薯苗拿去扦插。) (本章完) 0098【涮羊肉】 入冬之前,半山腰的堰塘早已挖完,剩下的就是不断夯实塘底和塘壁。 大部分工人都被调去山下,一些给高转筒车打地基,另一些则在山脚开挖引水渠。 特别是引水渠,沿途需要穿过诸多村民的田产。如果放在别的地方,这属于水利工程的难点,很多水渠都因此半途而废——需要征地! 朱铭没有强行征用,而是调整土地所有权,在别处划块荒地给他们补上。 只要挖通这条渠,再配合高转筒车,全村一半的水田都能灌溉。 今年冬天极为寒冷,农历九月底就气温猛降。 为了抢在下雪前完工,朱铭雇佣更多青壮。工钱只能先欠着,明年从赋税或田租中抵扣。 村民们对此半信半疑,但还是扛着锄头来了。只要朱铭今后兑现承诺,真的补给他们工钱,从此必定获得村民的高度信任。 十月中旬,水渠依旧没挖完,天空突然下起雨夹雪。 不能再继续施工了,好在已经挖了过半,而且高转筒车也制作完成。 “试车!” 随着朱国祥一声令下,两头耕牛开始工作,以齿轮带动高大的筒车。同时,并不湍急的河水,也在给筒车施加少许冲力。 高转水车有两种模式,一种全靠水力带动,可以不用齿轮装置,只适用于水流湍急的地方。另一种就得用畜力了,元代《农书》里画的大筒车,就明显带有木制齿轮。 在诸多村民的围观下,十米高的大筒车,将河水取到引水槽中。 那些引水槽皆在空中,全部使用木头制作,下方还有许多支架撑住。 筒车和引水槽建那么高,纯粹是这破地形所致。高转筒车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灌溉高处田亩。至于低处田亩,需要用水的时候,可以扒开田埂缺口,水自然就流下来了。 今后每年都要维护,给筒车和引水槽刷桐油,腐朽严重的木料则直接更换。 此时此刻,河水从高空穿过水田,哗啦啦落进山脚的水渠。 庞然大物,巧夺天工! 即便没有水田的村民,也都跟着欢呼起来。 他们以前别说看见,就连做梦都没想过,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机械。 而那些拥有水田的村民,脸上全是兴奋之色。明年终于不用再辛苦挑水,有了大筒车帮忙,支付些水钱便可灌溉。 新来的朱村长,果然比山贼头子管用! 朱铭笑着对老爸说:“如果这是战略游戏,估计会来个信息提示:嘀,你的村庄建成大筒车,农业+3,自由劳动力+3,村长威望+10。” “你倒是轻松,这大筒车把我累得够呛。”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院长忙里偷闲,曾经也玩电子游戏。 刚开始是红警和魔兽,后来被老婆带着偷菜,儿子说的话他能够听懂。 天气愈发寒冷,水渠彻底停工,剩下的明年继续挖。 十余日后,几场小雪降下,接着大雪降临。 “这鬼天气,不愧是小冰河期!” 朱铭坐在堂屋,不时往火盆里扔木块,望着外面飘荡的雪花感慨。 朱国祥搓着手向火:“没有空调,没有暖气,难熬得很啊。山区村民还好,遍地都是树木,有足够的木材烤火过冬。城内居民才困难,连续下这么久的雪,肯定没有樵夫去卖柴,存储的柴禾烧光就只能硬扛。” 朱铭不停跺脚:“这特么得有零下十度,烤着火还冷。” “那是你没关门!”朱国祥过去把门给关上,瞬间就暖和许多。 朱铭拖来一张长凳躺下:“门窗紧闭,赏不成雪啰。朱院长,伱还有烟没?” “你的呢?”朱国祥问。 “抽完了。”朱铭说。 朱国祥从怀里掏出一包华子,仔细数了数,还有最后五根半。他将那半根烟递给儿子,自己点燃一根完整的:“烟草是美洲传过来的?” “是。”朱铭也不嫌弃,叼起半根华子就抽。 朱国祥将仅剩的四根烟塞回去,异想天开道:“如果我们造反成功,有没有可能派兵横渡太平洋,去美洲那边弄些烟草回来栽种?” 朱铭被逗乐了:“那今后的史书,恐怕要这么写:开国皇帝爷俩犯烟瘾,不可遏,遂兴军士、作巨舰、渡大洋,远征蛮夷获烟草而还。” 朱国祥也笑起来,弯腰拨弄火盆里的柴禾。 隔壁屋,几个妇人正在说笑,一边聊着趣事,一边给家人纳鞋底。 小孩子们则在孟昭家,孟秀才亲自授课,教导孩童学习生字,顺便还教他们阿拉伯数字。 名称也相应改了:“一”为正数,“壹”为繁数,“1”为简数。 已经娶妻生子的邓春,听说孟秀才在教导孩童,居然也混进来跟着学习。他认得八十多个常用字,还知道“考”是死爹,“妣”是死妈,而且熟悉楷书、隶书的尺寸比例。 “嗙嗙嗙!” 忽然房门拍响,外头传来白胜的声音:“朱相公,朱大哥,有好东西!” 朱铭起身去开门,猛地灌入一股寒风。 白胜扛着一只山羊,满脸笑容道:“俺下山买了只羊,今天请各位哥哥吃好的。” 这厮也是个爽利人,当泼皮时就喜欢交朋友,手里没几文钱还爱充大方。 近几日都在下雪,把白胜给憋坏了,干脆跑去买只山羊回来聚餐。 朱铭扭头看向老爸:“吃羊肉火锅?” “好主意!” 朱国祥也被大雪给憋坏了,安排道:“你来杀羊剥皮,我去弄蔬菜和蘸料。” 邻屋的妇人听说要烹饪,纷纷放下针线活,过来帮忙打下手。 朱国祥冒着小雪,去地里砍白菘。 白菘是菘菜的进化品种,属于大白菜的老祖宗。 菘菜进化出白菜形态,最早记载于北宋初年的《清异录》。一直到南宋宁宗年间,终于有更明确记载:大的叫白菜,小的叫菘菜。 此刻朱国祥砍回的白菘,只有中间两三片叶子包着,周围的叶子全在往外生长。而且,茎窄叶阔,颜色青白,样子介于小白菜和大白菜之间。 大冬天的,蔬菜只剩这玩意儿了。 朱院长去摘蔬菜,朱村长正磨刀霍霍向山羊。 提着屠刀,朱铭站半天不动手,杀人他已经学会了,杀羊却还没什么经验。 “让俺来!” 张广道将山羊按在雪地里,屈膝压住羊身,左手拽着羊角,右手抄刀猛地刺下。 白胜递过来一个木盆,羊血也不能浪费。 众人热火朝天忙碌起来,就连小孩子都出来打雪仗,一扫这半个月憋在屋里的郁闷。 今日是小雪,终于能够活动,前几日大雪才叫无奈。 地面积雪,已经漫过膝盖! 把泥炉搬到堂屋里,架起铁锅开始熬汤底。佐料不多,还没有辣椒,只能将就着吃。 孟昭笼着袖子在旁边看着:“先生这是要做涮锅?” “对。” 朱国祥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火锅的古代叫法。 宋代兔肉火锅的别名,那才叫一个文雅:拔霞供。 它来源于两句诗,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翻滚的白色浓汤啊,犹如晴天江雪涌浪。筷子夹着白色兔肉,往那汤锅里一涮,立即变成红色,仿佛是晚霞映照在风招子上。 羊皮扒下来,几个大男人砍骨切肉,分分钟将那山羊大卸八块。 大骨剔出,扔进锅里熬汤。 朱铭切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搁木盆里拿去雪地冷冻。过了一阵,稍微硬些,便弄回屋里片羊肉。 半下午,众人围坐三桌,都是村中首脑及家属。 “爹,你讲两句。”在外人面前,朱铭很给老爸面子。 朱国祥举起酒盏道:“今年辛苦各位了,还有两天冬至,咱们提前庆贺一番。待来年卖了新茶,再种上玉米红薯,把水渠也完全挖通,大明村必定更加火红。满饮此碗!” “干了!” 朱铭笑着大喊。 “干!” 不仅男人们在高呼,女人们也跟着喊,只不过没有直接干杯而已。 三个小炉放在桌上,炉上又架着陶锅。 这玩意儿不用谁教,都知道怎么涮。只有羊肉、内脏、血旺和白菜,姜蒜醋盐花椒调味,此刻吃来却异常鲜美。 没剃干净的大骨头,从汤里捞出来,扔给小孩们慢慢啃。 石彪吃着羊肉傻乐,这里太爽了,村长不但照顾他,还能认识许多朋友,更可偶尔的吃肉喝酒。 朱铭涮着羊肉说:“邓春、邓夏、石彪,等开春之后,你们要多多过来,跟大夥一起操练武艺。分给你们的田地,可佃些给村民,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 “俺听村长的!”三人连忙答应。 朱家父子说完,张广道又举杯:“俺最欢喜的,便是结交许多好汉,只要兄弟齐心,今后天下随便哪处都去得。这碗酒,俺喝了,敬各位兄弟!” “喝!”白胜举杯应和。 主桌这边,不断有人劝酒敬酒,只石彪和孟昭一直傻坐着。 余善微坐在隔壁桌,假装站起给小炉添柴火,趁机偷偷拍打丈夫的后背。 孟昭并不傻,当然知道敬酒。但在座之人,大部分是莽汉子,跟他没有共同话题,既然插不进去话,那就干脆埋头吃肉。 被妻子提醒之后,孟昭终于站起来:“承蒙先生和大郎收留,俺敬两位一碗,祝大明村蒸蒸日上!” “好,干了!”朱铭笑道。 朱国祥也举起酒碗。 余善微又听一阵动静,感觉有些无语。丈夫敬完村长父子,居然又闷声吃肉,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 村里的酒挺多,大部分是山贼头头们留下的。 也有一些,来自小白员外家,朱铭当时没拿钱财,却把藏酒给搬空。 你一碗,我一碗,酒酣耳热,气氛更加融洽。 白胜喝多了尿急,歪歪斜斜往外走。 朱铭也跟上去,勾肩搭背互相搀扶,到了茅房一起放水:“过年以后,你跟我下山一趟,先去上白村找白三郎,再跟他一起去洋州城和兴元府。我把石彪也带上,你脑子好使,一路看着他点。” 白胜甩甩脑袋,稍微清醒一些:“俺记得了。” 去洋州城,是找郑胖子和李含章。 去兴元府,却是给陆提学送玉米和红薯。 顺便,把订做的兵器白嫖回来! 提起裤子,扎紧腰带,朱铭朝外面一看,雪似乎又变大了。 他还不知道,就在这些天里,中原地区遇到严重白灾。 开封城内外,连降大雪十余日,平地积雪八尺多。城内民房和店铺的大门,全都被积雪给堵住,官府天天动员百姓扫雪。地面结冰,马不能行,宋徽宗命令百官坐轿入朝。 大量乞丐冻死,每天都有专人收尸! 这是整个徽宗朝,有史记录的最大一场雪。 陆提学的举荐信和私人信件,因为一些事情耽搁,直到大雪封路之前才送达开封。 (推荐大罗罗的《康熙,你的大清亡了》,听名字就知道写啥。这本书已经历史新书榜第一,喜欢的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0099【汴梁风月李师师】 今年宋徽宗开始疯狂折腾,就连公主都被改为帝姬,说是要恢复周代的王姬礼制。 于是,宋仁宗第十女、雍国大长公主,改封号为令德景行大长帝姬。 这位令德帝姬在历史上也是有成就的,她是中国古代最长寿的公主之一。靖康之难,金兵把开封所有宗女都掳走,连一岁多的婴儿都不放过,唯独漏掉这位令德帝姬,足足活了八十七岁! 暴雪已普降数日,康国公府内,就连侍女都去帮忙扫雪。 驸马都尉、康国公钱景臻,此刻手捧茶盏,有些难以启齿道:“陶山先生(陆游的爷爷陆佃)之婿江纬,前些日子丧妻,陆氏做媒,求娶俺家九娘。” 令德帝姬皱眉道:“这江玮既是陶山先生之婿,今年恐怕年纪不小吧?” 钱景臻说:“也不老,才三十多岁。” “嘭!” 令德帝姬猛拍桌案,愤怒道:“九娘是堂堂文安郡主,宗女贵胄,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官做续弦?亏他们真敢开口!” 钱景臻说:“蔡京势大,众不能制……” “我不管这些,”令德帝姬一口拒绝道,“你妾室多,庶女也多,想要联姻,随便嫁个庶女出去。” 钱景臻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再开口。 这个江纬是太学生出身,同进士学历,外放为缙云县令,前几年调回京城做朝官。 如此身份,敢求娶郡主,当然另有原因。 他是已故辅相陆佃的爱徒兼女婿,而且颇具才名。钱、唐、陆三家世代联姻,陆家给女婿做媒,求娶钱家的女儿,是打算继续巩固姻亲关系,同时扩大自己派系的影响力。 钱景臻的庶女确实挺多,但最符合年龄的,也才十三岁而已,看来还得再等几年——宋徽宗是位政治老手,历史上,钱景臻把庶女嫁给江纬续弦,江纬的仕途直接完蛋。江纬本来已升任太常少卿,被宋徽宗亲自改为宗正少卿,吓得江纬连忙请求外放处州知州。 令德帝姬说道:“你既已是驸马,又封康国公,难道还想着更大的富贵?这陆家与唐家,还是少来往为好,他们两家早就失势了。” “娘子说得是。”钱景臻不想辩解。 宋初的驸马,最高能做到节度使。仁宗之后,只能做观察留后(节度使)。同样是节度使,权力却天差地别。 而钱景臻,是少有的实权节度使驸马! 宋徽宗登基疯狂收权,钱景臻的节度使被撸了,改封为少师、康国公。看似尊贵无比,其实一点权力都没有,只能每天在开封城里喝茶遛鸟。 尝到过权力的美味,他哪里甘心放下? 当今的官家是没指望了,这些失去权力的大臣,还有不满蔡京的官员,正在悄悄拉帮结派,想把赌注压在太子身上。 太子今年十三岁,好好教导,还是能成事儿的。 而宋代皇帝大都短命,三十出头的宋徽宗,鬼知道还能再活几年。 夫妻俩正在怄气,忽地长子钱忱来请安:“孩儿拜见爹爹、娘娘!” “乖儿过来坐下说话。”令德帝姬立即转怒为喜。 钱忱趋步坐定,拿出一封信和几张纸。 他爹被撸了节度使职务,作为安慰,钱忱被任命为观察留后(节度使)。这玩意儿就是虚的,宋代已失去实权,最终变成赏赐给武官的虚职。 “爹爹、娘娘请看。”钱忱把那几张纸拿出,交给侍女递过去。 纸上誊抄有八首诗词! 钱景臻这位驸马爷,本身就是士子出身,年轻时也颇有才名。他只读完三首,就忍不住问:“这出自哪位才子之手?” 钱忱说:“叔父提学利州路,当地有一八行士子。” 令德帝姬同样喜欢诗词,与驸马交换着看,把那首《青玉案》读了又读,赞许道:“真秀才之才也!” 在宋代,秀才不仅是对读书人的尊称,也是对进士的尊称。 进士就是秀才,秀才就是进士,源于唐代的秀才科。 钱景臻问道:“此人年方几何,可有考取过举人?” 钱忱连忙把陆提学的信递过去。 钱景臻将那封私信读完,欣喜道:“竟只有十五岁,天纵之才也。吾当荐举其入太学,奏请宗司许以郡主!” 这位驸马见猎心喜,竟然想把朱铭招为女婿。 令德帝姬也非常爱才,但出言阻止道:“此人虽具才识,但地位卑下。等他入了太学,升至太学内舍,再提婚姻之事也不迟。” “那时就晚了,如此隽才,不知多少人抢着招婿!”钱景臻有些急不可耐,他正在拉帮结派,迫切希望有新鲜血液加入。 令德帝姬摇头说:“不急。若是还没做太学内舍生,便急着许配郡主,岂不显得俺家女儿嫁不出去?” 钱景臻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总觉得妻子见识太短,而且过于端着公主架子。 又过半个月。 八尺多厚的积雪,渐渐消融一些,天气放晴,总算能正常出门了。 继陆提学举荐之后,驸马钱景臻也写信举荐。 两封举荐信,犹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掀起啥波澜。 太学是蔡京的大本营,陆、钱两家越是急于举荐,礼部和太学就越是要压着。 钱景臻对此毫无办法,干脆先散播朱铭那八首诗词。 临近过年,太学已经放假。 刚入太学半年的陈东,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他是丹阳人,家境寒微,家里只有几百亩地,祖上两三代也没啥大官,按理说很难进太学。但他的家族牛逼啊,乃义门陈氏的分支丹阳陈氏! 小宗出了一个才子,丹阳陈氏肯定鼎力支持。 “少阳兄,今日有个聚会,不如明天再走。”室友张超说道。 陈东说:“若非大雪封路,一个月前就该回家了。” 张超说道:“今日宴会,孙仲益也会来。” “可是东坡先生的爱徒孙仲益?”陈东顿时有了兴致。 张超笑道:“正是他。” 孙仲益的本名叫孙觌,五岁就做了苏轼的关门弟子。他长期居住在开封,以诗才而闻名,明年还会考中词科(恩科的一种,专门考诗赋)。后来担任侍御史,因为太学生请愿,被贬为知州。 而那次学生请愿的发起人,正是这位陈东! 陈东、张超二人,结伴前去镇安坊赴会。 这里娱乐业发达,不仅有青楼妓馆,还有许多向大众开放的瓦子。 大雪放晴之后,更加显得热闹,憋了好久的开封市民,一窝蜂涌出来过夜生活。 在西乡县的农村,沈有容给白家采茶,一天挣二十多文钱,已经觉得自己拿了高工资。 而在开封,每天二十文钱,只能满足生存需求,刚刚好能吃饱而已。就连妇人做缝补浆洗的活,一天也能挣三四十文,不挣这么多就得饿死! 陈东打的是出租车,驴动力低碳环保。 他们来到一家大型青楼,很快被请去内院。 今日赴宴者皆为才子,已经来了不少,正在那里吃茶聊天。 陈东入席坐定,发现几个熟人,都是太学同窗,当即作揖打招呼。 一群年轻才子,聊得正热闹。 聊着聊着,便开始歌颂盛世,说官家乃当世圣君,又说蔡相公是千古贤相,扩大太学规模造福万千士子。 “砰!” 陈东猛拍桌子,大声怒吼:“蔡京老贼,欺世盗名之奸徒也!” 全场死寂,众人骇然。 张超连忙说:“少阳兄慎言。”又笑着打圆场,“哈哈,少阳喝醉了,诸生不要在意。” 不在意才怪了,士子们都吓得不敢再谈论此事,转而聊起了诗词歌赋。 不多时,钱忱与孙觌联袂而入,众人纷纷起身拜见。 “诸君且安坐,”钱忱身为驸马嫡长子,是今天宴会的发起人,他微笑道,“今日宴请诸君,有两样事情。一是此楼有位歌姬,名曰李师师,才貌绝佳,精通音律;二是吾近日得到几首诗词,不敢独享,当与诸君共品之。” “啪啪!” 钱忱击掌两声。 帘内有歌姬带着侍女走动,只能看到人影。 歌姬坐定,独自抚琴,乐队也开始伴奏。只听一阵悦耳的歌声传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陈东如闻仙乐,闭眼细细聆听。 待得一曲奏罢,众皆拍手称赞:“好词,好歌喉,好琴艺!” “献丑了。” 歌姬说了一句,帘子被侍者拉开。 陈东由于身份低下,只是太学外舍生,距离歌姬较远,看不太清楚相貌。 但观其身姿,举手投足之间,便已让人如沐春风。 李师师莲步轻移,微笑入座,陈东这才看得更清,果然是一位绝美的女子。 钱忱笑着说:“这首《青玉案·元夕》,出自利州路西乡县一位八行士子之手,姓朱名铭,字成功。诸君以为如何?” 一个士子赞道:“旷世好词,未能亲眼一见朱成功,真乃人生憾事也!” 钱忱又说道:“此人贯通三经,利州提学亦为之折服。又兼文武双全,受西乡知县征募,充任西乡弓手都头。数次领兵击破反贼,更斩杀那招安复叛的西乡主簿。” “还有此等人物,”陈东猛拍大腿,“恨不能当面请教学问!”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李师师陪他们喝了几杯,于是又去抚琴唱歌:“这第二首词,也是朱成功所作。” (本章完) 0100【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两年前,开封举办元宵灯会,五天五夜,热闹非凡。 次日清晨时分,汴梁上空祥云漂浮,一群仙鹤绕飞宣和殿,争鸣和应,久久不散。 宋徽宗见之大喜,亲笔画出鼎鼎有名的《瑞鹤图》。 有此祥瑞,去年和今年的元宵灯会,规模一次比一次盛大。 冬天那场大雪灾,几乎把城内乞丐全部冻死,却丝毫不影响“丰亨豫大”的盛世图景。 只看今夜这满城灯火,还有那摩肩接踵的样子,便知煌煌大宋有多么富庶! 御楼之上,宋徽宗正在观灯。 他指着高五十米、宽五百米的鳌山灯,笑着对左右近侍说:“汉唐之时,可有恁大的花灯?” “不曾有过,”太监杨戬奉承道,“本朝之富,亘古未有,此皆仰赖圣人临朝。” 杨戬刚被任命为彰化军节度使,即将建立皇帝出行的护卫军,又是一位手握军权的太监。 太监杨球不甘落后,连忙拍马屁说:“官家的文治武功,直追上古圣王,乃当世之尧舜也。” “哈哈,”宋徽宗听得直乐,笑言道,“这就太过了,朕与尧舜相比,还是要差许多的。” 杨球又说:“那便与唐太宗不相伯仲。唐太宗武功虽高,却不及官家文治。待得圣朝平西夏、收燕云,届时官家武功盖世,便唐太宗也不能比。” 这么明显的马屁,宋徽宗当然听得出来,便如跟家仆开玩笑一般:“你这老泼才,竟与俺说些讨喜话,俺可不给你赏赐。” 杨球躬身作揖:“为圣人分忧,不求赏赐。” 宋徽宗笑得更开心,带着皇室和宫人继续观灯。 他继位之初,虚怀纳谏,励精图治,调和党争,也曾是一副明君作派。 这种状态,只持续不到两年,然后他就没耐性了。 新旧两党打出狗脑子,而且经常不听话,把宋徽宗搞得左右为难。蔡京钻空子上位,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君臣二人开始清洗朝堂。 不管什么新党旧党,只要跟皇帝唱反调,全部都打为奸党! 而且还搞起了党锢,就连“奸党”们的子孙,都不准留在京城,就更别提什么科举做官。 由于朝野非议如潮,宋徽宗和蔡京只得表面让步,甚至蔡京还一度被贬出京城。 去年蔡京复相,总结失败经验,做出两个调整。 第一,以高官厚禄收买群臣。这搞得冗官现象更严重,五品以上的三省官上百人,有的甚至一个人领十多份俸禄。 第二,蔡京的建言献策,全部密奏给宋徽宗。宋徽宗则绕过中枢,直接给相关部门下达手诏。君臣二人,联手破坏施政程序,就此彻底掌控朝堂。 而太监杨球,意外变为大红人,几乎成了“秉笔太监”——他能模仿宋徽宗笔迹! 很多御笔手诏,都由杨球来代笔,宋徽宗对此毫不知情。 大量勋贵近臣,纷纷效仿蔡京,暗中给杨球送礼。杨球收了钱财,竟敢批发御笔手诏,帮助那些勋贵近臣办事。 这把蔡京都整懵了,自己打造的专属马桶,咋就变成了公共厕所? 御楼之上,一群帝姬嬉笑奔跑,对着城下的彩灯指指点点。 赵福金今年八岁,手里提着个灯笼,蹦蹦跳跳而来:“爹爹,爹爹,这是娘娘赐我的花灯!是不是很漂亮呀?” “漂亮得很,跟福金一样漂亮!” 宋徽宗一脸宠溺微笑,这是他最漂亮的女儿,也是他最喜欢的女儿。 听到父亲夸赞,赵福金更加欢喜,提着灯笼原地转圈,又绕着那些宫人跑跑跳跳。 宋徽宗心情愉悦,又见满城通明,不禁词兴大发,当场作了两首诗词。横看竖看,不甚满意,对近侍说:“如此盛景,当有好词相和,召万俟咏、晁端礼上御楼填词!” “官家,晁先生已病死了。”一个太监提醒。 宋徽宗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太监说道:“前阵子连日大雪,晁先生便得病死了。” “真是晦气,”宋徽宗被影响了心情,吩咐道,“把万俟咏叫来,填首喜庆一点的好词。” 蔡京掌控朝堂之后,苏学被官方禁止,整个徽宗朝只有一个词派:大晟词。 大晟词人的创作特点为:称颂帝德、歌咏太平、风花雪月、感叹人生,用词极为考究,音律特别和谐。 而万俟咏和晁端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前者是周邦彦举荐的,后者是蔡京举荐的,每个月都要陪宋徽宗作词耍乐。 …… 更远的街道中,蔡京也在赏花灯,身边跟着不少亲信,其中一人便是国子监祭酒刘嗣明。 几个月前,刘嗣明还只是小小的给事中。他帮助蔡京弹劾政敌,干翻了右宰相张商英,瞬间飞黄腾达掌管国子监和太学。 而张商英,却是新党领袖之一。 此时的大宋朝堂,已经没有新旧党争,只有纯粹的权力斗争。新党与新党之间,斗得最为激烈,因为旧党已不成气候。 “太师,”刘嗣明屈身跟上,贴近了说道,“在下近得一词,却正是写这元宵灯会的。” 蔡京笑道:“吟来听听。” 刘嗣明立即吟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蔡京拍手赞道:“好词,却是何人所作?” “利州路八行士子朱成功,”刘嗣明旁敲侧击道,“康国公与利州提学,皆举荐此人进太学读书,在下还不知该不该批。” 蔡京表现得颇为大度:“钱陆两家看上的人,便给他们几分面子。先录了吧。” 先录了,就是可给朱铭学籍,但还得慢慢轮缺,毕竟太学生名额有限。 由于刚被罢相一次,现在的蔡京软硬兼施,对立场分明的政敌坚决打击,剩下的则是能拉拢就拉拢。比如陆游他爹,严格来说属于“党锢”子弟,连在汴梁居住的权力都没有,蔡京却允许其做了京城小官。 “这个朱成功的诗词,俺也知晓,”王黼说道,“短短一个月,东京城内多有传唱。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端得是道尽我辈豪情。” 蔡京哈哈大笑:“闻此句,便知是一狂生耳。” 冯熙载连忙拍马屁:“太师目光如炬,此人必是一狂生。” 刘嗣明、王黼、冯熙载三人,都是蔡京提拔的新贵。 特别是王黼,考中进士几年而已,因为帮助蔡京复相,并且攻击右宰相张商英,已然成为蔡京的绝对心腹。区区一个校书郎,在不到两年时间内,就如坐火箭般升为御史中丞。 这群人正闲聊观灯,却见一匹骏马奔来,太监骑在马上大喊:“闪开,闪开,万俟咏何在?万俟咏何在……” 万俟咏此刻在陪家人赏灯,太监找到他时,嗓子都已经喊哑了。 “万俟先生,你让咱家好找。快快上马来,莫让官家等久了!”太监焦急道。 万俟咏无奈,只得别了家人,与太监同乘一马赶路。 御楼上摆了酒,帝后正在饮酒赏灯作乐。 万俟咏气喘吁吁跑上楼:“臣拜见官家,拜见娘娘!” 宋徽宗笑着说:“快坐,正等着伱的词呢。笔墨纸砚都摆好了,写一首庆贺元宵佳节的。” 万俟咏一路都在构思,此刻坐下平缓气息,提笔写道: “《醉蓬莱》:正波泛银汉,漏滴铜壶,上元佳致。绛烛银灯,若繁星连缀。明月逐人,暗尘随马,尽五陵豪贵。鬓惹乌云,裙拖湘水,谁家姝丽。” “金阙南边,彩山北面,接地罗绮,沸天歌吹。六曲屏开,拥三千珠翠。帝乐□深,凤炉烟喷,望舜颜瞻礼。太平无事,君臣宴乐,黎民欢醉。” 宋徽宗看罢,顿时拍手赞叹:“好个‘太平无事,君臣宴乐,黎民欢醉’,真应了今日盛世之景!” 万俟咏拱手说:“圣人临朝,天下自然太平安乐。陛下仁爱百姓,万民怎能不齐声歌颂?” “万俟贤卿知我也,”宋徽宗笑道,“朕自登基以来,锐意革新,推崇新法,为的便是让黎民富庶。爱卿且与我共饮!” 郑皇后亲自为万俟咏斟酒,万俟咏连忙告罪,小心翼翼喝了一杯。 扫视那首新词,郑皇后有些忧虑。 她是宫女出身,家中早已没落,属于向太后安插在宋徽宗身边的棋子。由于生得美貌,又兼乖巧懂事,还能帮皇帝处理奏章,王皇后病死,她便升级做了皇后。 这是一位颇有手段的贤后,由于国库空虚,就连她的皇后冠服,都是用贵妃旧冠服改做的,只为了能省一点钱。 她做贵妃时,新科进士郑居中,自称是她的族兄弟。虽然这门亲戚七弯八拐,但她还是认下了,内外合作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今,郑居中跟蔡京搞在一起,朝堂上下,天怒人怨。 郑皇后觉得这是取祸之道,已经想好了计策,即以外戚不得干政为由,把自己的亲爹和族兄弟轰出朝堂!(历史上,这保住了全族性命,她以郑家无人做官,说服金兵不抓自己的娘家人。) 什么叫太平无事,君臣宴乐,黎民欢醉? 从小在民间吃尽苦头的郑皇后,深知大宋底层是咋回事儿。而眼前这位皇帝,还有他的御用词人,却在这里欢赞盛世。 如果宋徽宗此刻便死去,郑皇后带着小皇帝垂帘听政,说不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宋徽宗反复品味那首词,越看越喜欢,又说:“一首不解饮,今日热闹,爱卿且再填一首词助兴。” 万俟咏苦思良久,暂时没有头绪,只得拱手道:“官家是填词妙手,臣不敢敷衍。囫囵作一庸词,只会污了圣人法眼。” 宋徽宗也不强迫,只是感叹:“卿与晁端礼,往日伴朕左右,一人一词,相得益彰。可惜啊,他却死了,没熬过这场大雪。不知何时能再有一人补上。” 忽有近侍太监说:“官家,近日汴梁传唱一词,也是写元宵佳节的。” “哦,吟来听听。”宋徽宗颇感兴趣。 宋徽宗喜欢艺术,身边侍者也多有才华,那太监立即吟出《青玉案·元夕》。 宋徽宗听罢,当即大赞:“真个好才,这人是谁?” 万俟咏说:“臣也有所耳闻,是利州路士子朱成功所作。” 宋徽宗立马对杨球说:“你来代写手诏,召利州路士子朱成功入大晟府!” 大晟府,是宋徽宗专门设来搜集、整理、创作词乐的机构。 一旦进了大晟府,而自身又无功名,这辈子都得给皇帝填词作乐。 朱铭脑子进水了才来,肯定要找个理由推脱。 (本章完) 0101【与民沟通】 朱铭对开封的破事儿毫不知情,他正忙着跟老爸一起研究炒茶。 “视频里的炒茶灶,好像要砌这么高。”朱铭朝自己胯间比了比。 朱国祥弯腰体验手感:“不用瞎猜,怎么顺手怎么来,以后慢慢调整高度就是。” 朱铭回忆在网上看到的炒茶视频,说道:“我记得炒茶用的锅,好像比炒菜锅更浅。” 朱国祥也没操作过,只知道少许理论,猜测道:“浅锅可能更易受热,而且锅内茶叶受热更平均。” 事实上,那种浅锅叫做“广锅”,是抗战期间才发明出来的。而且深锅浅锅各有优点,比如龙井茶,就不适合用浅锅炒制。 一个泥瓦匠,正在砌灶台。 三口炒茶锅要并在一起,锅还没做好,已经找铁匠定制。 观看一阵,朱铭溜达去旁边的蒸茶房,已有采茶工端着茶叶回来。 “这么嫩的茶叶也采?”朱铭忍不住伸手去摸。 茶工连忙制止:“村长,摸不得,摸了就卖不上价。这些都是腊茶芽,每年只能采一丁点。一斤腊茶的价钱,能抵十几斤一等茶。手摸不得,只能用指甲掐采,掐下来还要丢进水里泡着。” 朱铭没再动手,茶工是专业人士。 朱国祥也过来围观蒸茶,边看边说:“去年打算把废茶山整理一下,因为兴修水利耽搁了。但废茶山也可以采茶,随便采一些过来,专门用于炒茶试验。至于大明村的茶山,还是用老办法蒸制。等炒茶法有了效果,再慢慢扩大炒茶产量。不能一下子全变,要留时间给茶工锻炼手艺。” “这个是肯定的,否则万一搞砸了,咱们的资金肯定出问题。”朱铭虽然性子急,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 在村中逗留至元宵节,朱铭就带着白胜、石彪下山。 大年初三,他已下山一趟,跟回家过年的白三郎喝喝酒。两人约好了,正月十六便动身,结伴坐船前往洋州城。 坐船也没坐多久,在汉水与洋水交汇处,便直接登岸改为步行。 前方是湍急的黄金峡,共有24处险滩。白家的舵手,没有能力过去,稍不注意就要船毁人亡。 “此地险峻,”朱铭观察山川形势,对白崇彦说,“若遇战事,可在两河交汇处,垒一寨堡阻断水陆交通,便有十万兵马也过不来。” 白崇彦笑道:“大郎却是知兵的,难怪能够踏破贼寨。” 他们在江边悬崖下前进,两岸峭壁耸峙,不时能听到猿猴的啼叫声。 朱铭踢了踢脚下杂草:“这里居然有路。” 白崇彦解释说:“这些小路,是纤夫踩出来的,没有纤夫拉船,再好的舵手也不敢过黄金峡。” 行不多远,他们就遇到一群纤夫。 穿着破烂的衣服,有人还裹着麻布毯子。或躺或坐,在相对开阔处休息,等待有船只到此便能接活。 这里没啥耕地,种不出几粒粮食,必须仰赖拉纤生存。 朱铭居然停下不走了,从包袱里拿出些干粮,当即分给那些纤夫吃。 纤夫们颇为意外,喜滋滋站起来接过食物。 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头发已经花白,似乎是这群纤夫的头领,他屈身抱拳道:“俺叫龚大,多谢官人赏吃的。” 白胜虽然不知道朱铭的意图,却帮忙吹嘘道:“这是西乡县的朱都头,杀了反贼祝主簿,杀了恶霸小白员外,还破了盘踞几十年的黑风寨。” 龚大顿时肃然起敬,连忙再次行礼:“俺从过往的商船那里,听说过朱都头的名号。他们都说,西乡县出了个好汉,叫做插翅虎朱都头。手下还有一员猛将,是以前的巡山彪张三。朱都头可是要坐船过黄金峡?俺们祖祖辈辈拉纤,对这里的险滩熟得很。” 朱铭挨着纤夫们坐下,一起啃干粮说:“我家以前是跑海船的,有些港口,也要用到拉船工,见到你们便觉亲近得很。” 龚大问道:“海船是什么船?” 朱铭说:“海船便是海里跑的船?” “啥是海?”龚大问出一个很离谱的问题。 朱铭说道:“大海无边无际,放眼望去全是水。有的时候,要坐船几个月,才能靠岸做生意。” “坐船几个月?那得有多少水啊!”龚大难以想象,他一辈子都在山中,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海。 于是,朱铭开始讲古,再次瞎编海外故事。 那些纤夫全都围过来,啃着干粮听稀奇,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彻底熟络之后,朱铭才问:“你们日子过得怎样?” 龚大摇头叹息:“不行咯。俺祖爷爷那辈儿,拉纤的活接都接不完,汉江里每天都有商船过来。后来官府不准私卖茶叶,跑生意的商船就少了。很多纤工填不饱肚子,就不再干这个,要么去深山里开荒种地,要么就去碰运气淘金沙。” “你们现在一天能挣多少?”朱铭又问。 龚大还是摇头:“说不好,又不是天天能接活。要是一个月不来船,俺就得靠兄弟养着。俺婆娘和兄弟,都在山里种地,一年也收不到几个粮食。” 朱铭继续打听,大概了解一些情况。 如果每天都有工作,相比起农民,这些纤夫是很赚钱的。虽然辛苦且有危险,但一天能挣六七十文。 可惜汉中地区商业凋敝,商船数量锐减,他们经常十天半月没活干。 甚至连官府都懒得管,这些纤夫属于清一色的隐户。 这年头的隐户逃户真多,难怪洋州三县之地,户籍人口还不足二十五万。 聊了一阵,朱铭起身告别,纤夫们纷纷送行。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而朱铭一来就送干粮,还给他们讲稀奇故事。这样的小官人,纤夫们非常喜欢,觉得朱都头是个大好人。 一直送出两里地,纤夫们才停下来。 朱铭问道:“伱说这里可以淘金沙,都是随便淘,还是有头头管着?” 龚大说道:“有几个头头,还划了地盘呢,过界了要打架杀人!也有散客,跟耗子偷米一样,不敢让旁人晓得。” “官府不来收淘金税?”朱铭又问。 龚大说:“以前要收,金子多得很。现在不收了,淘不出几个。那些淘金客,也是苦哈哈,他们敢跟官差拼命!二十几年前,俺家大儿才生出来,就有不长眼的官差来收金税。一个都没能回去,全杀了沉到江里,吓得官差不敢再来。” 卧槽,真牛逼! 跟矿工一样,这些淘金客,是天生的造反种子啊。 朱铭再问:“全都在汉江里淘金?” 龚大说:“黄金峡里有险滩,也有不少浅滩,就在那些浅滩里淘金。两边的大山里,还有几条小河流出来,那些小河也能淘金。山里还有个金矿,以前是官府在管,后来又废弃了。废是废了,还能挖金子,被一个好汉给占了。” 估计是金矿开采殆尽,而官方管理机构又臃肿,导致淘出的金子还不够行政开销,于是被常平司给下令废弃掉。 但到了私人手里,废金矿也有得赚。 朱铭问道:“那个霸占金矿的好汉叫啥?” “叫什么劈大虎巩休,俺也没见过,只听说他力气很大,用刀劈死过一头老虎。”龚大说。 什么劈大虎? 明明是貔大虎,貔貅的俗名! 江湖上以讹传讹,以貔貅做绰号的好汉,稀里糊涂就成了劈死过老虎。 又问了些关于淘金客的信息,朱铭拱手告辞:“诸位以后有难处,可以去大明村寻我。大明村就是以前的黑风寨,去了那里,保证能不饿肚子。” 龚大高兴道:“朱都头真是仗义汉子!” 那些纤夫也热情挥手,请朱都头今后常来黄金峡耍。 双方作别,白崇彦颇为不解:“大郎与纤夫说恁多作甚?” 朱铭问道:“读书是为了什么?” 白崇彦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何治国?如何平天下?”朱铭又问。 白崇彦道:“当科举做官,推行仁政与教化。在外造福一方,在内辅弼天子,内外井然,则天下太平、海内富庶。” 朱铭问道:“你知道一亩地产多少粮食吗?上田几何?中田几何?下田几何?若这些都不知道,又怎么去征收赋税?赋税不足,府库空虚,又怎治国?若是赋税征收过多,百姓穷困,又怎海内富庶?” “征收赋税,有吏员便可,”白崇彦说,“为官之人,只需掌控佐官胥吏,哪用得着事事亲为?” 朱铭笑道:“你连田里收几斗粮食都不知道,怎晓得手下官吏不暗中欺瞒?甚至打着你的名号,去乡下横征暴敛!” 白崇彦默然,开始认真思考。 朱铭又问:“三郎家的田产,每年要收多少粮食?” 白崇彦说:“田产都是俺大哥在打理。” “那就是说,你连自家田里的粮食有多少都不知道,”朱铭感慨道,“你这样别说治国平天下,怕是连齐家都齐不了。” 白崇彦说:“如果事事都去过问,哪还有时间读书?哪还有时间做学问?” 朱铭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间大道,不一定要在书中寻找。我去剿匪是做学问,与纤夫交谈也是做学问。” 白崇彦争辩说:“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这是孔子的原话,上位者只需恪守礼义信,就能得到百姓的拥戴,不必去细究怎么种田。 朱铭笑道:“你读书只读一半吗?孔夫子说,种田他不如老农,意思是让专人做专事,而上位者只需驾驭这些专人。为政之人,可以不知道如何种田,却必须知道一亩田收多少粮食。否则如何御下?如何防止宵小欺瞒?除了粮食,还要知道工商,还要知道这些纤夫和淘金客。” 白崇彦陷入沉默。 朱铭又说:“孔孟说,要施仁政于天下。可各地实情不同,此地之良政,便是别处之恶政。你不去了解,不与百姓沟通,又怎知自己实行的是良政还是恶政?你想要仁爱百姓,可政令一出,却把百姓逼得逃进山里。这是君子所为吗?” 白崇彦呆立良久,忽地作揖下拜:“某受教了!” (本章完) 0102【洋州书院】 水涯之畔,山道险峻。 一些路段,甚至只有狭窄栈道。 那些栈道已年久失修,少数腐朽的木板,被纤夫们顺手换上新的。而且换得很随意,锯几截粗树枝钉上便可。 纤夫们只能做到这些,想要大修必须由官府主导。 但是,官府视而不见。 情况很尴尬,这里属于真符县地界,急着用栈道的却是西乡县。 或许等哪天栈道出事,西乡知县才会出面,请求洋州拨款下来。到时候不拨都不行,因为西乡县的赋税,得从这里拉纤运过去。 朱铭踩着栈道,颤颤巍巍,生怕这玩意儿突然塌了。 白崇彦反而表现从容,因为他已经走过很多次。 中途遇到两拨淘金客,皆聚集在江边浅滩。湍急的江流挟带金沙,从上游冲刷下来,遇到浅滩速度放缓,那些金沙也因此沉淀。 从唐代淘金到宋代,再多金沙也该淘空了。 朱铭站在岸边观察,前方有几个淘金客,衣衫褴褛站在水中。此时刚过完元宵,江水寒冷彻骨,很容易因此感冒发烧。 冰冷的江水不算什么,更艰难的是没有收获。 这些人淘了好一阵,似乎半粒金沙都没有。 他们显得有些麻木,所有动作都是机械性的。不断的取沙,不断的筛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果腹而已。 “歇一歇吧。”朱铭忍不住说。 淘金客们充耳不闻,继续重复着动作。 又过一阵,终于有人捧起破瓷碗,从碗里取出一粒金沙,脸上的笑容如同花朵绽放。 或许朱铭等人停留太久,一个汉子走上岸来,借着说话的机会休息:“两位秀才要买金子吗?俺们这几日淘到的金沙不多。” 白崇彦带着一个书童,朱铭也带着两个随从,大包小包背着书籍和干粮,被误以为是要去游学的书生。 铁钱太重,出远门不方便,换成金子就舒服多了。 朱铭再次拿出干粮,递给对方一块麦饼:“我叫朱铭,阁下怎么称呼?” 汉子接过麦饼,回答说:“俺叫梁金,金子的金。” “你是他们的头人?”朱铭指着其他淘金客。 梁金说:“这里没有头人,都是兄弟姊妹。” 朱铭仔细询问,很快了解基本情况。 这些淘金客,在附近山中居住,已开荒繁衍好几代。种的粮食不够吃,必须淘金补贴家用,他们推举出一个首领,对内解决纠纷,对外争抢淘金地盘。 都是穷苦人,首领没啥特权,不能服众就会被换掉。 嗯,选举制。 朱铭打听道:“听说附近有个好汉叫貔大虎巩休?” “你问巩大哥作甚?”梁金顿时警惕起来。 白胜立即说道:“俺朱大哥也是好汉,诨号插翅虎,做过西乡县都头。” 梁金整天只知道淘金,消息没有纤夫灵通,从来没听过朱都头的大名。但听说是西乡县来的,顿时警惕心大减,因为这里属于真符县地界。 朱铭说道:“我喜欢结交好汉,听说巩休也是好汉,便想找他喝酒吃肉。” 梁金朝东北边指去:“前面有条小河流进汉江,顺着小河走,两三天就能到。” 朱铭问道:“你们都是巩休的属下?” “不是,巩大哥会派人来收金沙。”梁金解释说。 又聊一阵,大概搞懂了。 巩休守着一处废金矿,拿着采来的金子,去真符县城换回钱粮。又带着钱粮,换取淘金客手里的金沙。 所有淘金客,都仰仗巩休吃饭,这位貔大虎威望很高。 巩休为人有些吝啬,并不慷慨,做事斤斤计较,但胜在买卖公平。 又走半天,终于看到那条支流。 白崇彦明显不愿去拜访巩休,劝道:“干粮本就不多,还分了些给纤夫。那个淘金客说,此去废金矿要走两三天,恐怕俺们带的干粮不够吃。” “那就算了吧。” 朱铭得顾及白崇彦的想法。 至于这位巩休,他是肯定要拜访的,可以等回来的时候再说。 顺着汉江,又行两日,终于抵达真符县城。 这座县城规模极小,甚至没有像样的城墙,连西乡县都远远不如。它坐落于汉江边,四面皆是大山,只县城周围相对平坦,属于全国最低级别的穷县。 白崇彦说:“可以先住下,等着坐船去洋州。” 于是他们直奔客栈,白胜被派去打听船只消息。 把行李放在江边客店,由白崇彦和书童看着,朱铭带上石彪进城。 城墙是夯土的,又矮又破,已经多处倒塌。 城内城外,大片茅草屋,真他娘的穷! 没走多远就来到县衙,同样破败不堪。这里连知县都没有,只有一个混吃等死的县令。 真符县以前叫黄金县,因盛产黄金而设立。 随着旧金矿开采殆尽,新金矿又没被发现,它的衰落是应有之事。再这样下去几十年,估计就得被取消行政区划,直接并入隔壁的兴道县。 县城没啥好逛的,朱铭重新回到江边,向客店掌柜打听山川信息。 掌柜的指着北边说:“那里有条河,叫黄金水,山谷叫黄金谷。最大的金矿就在黄金谷里,也采不出多少金子,估计再过几年就要废掉了。那里的矿监,都不靠金子赚钱,全靠收商税过日子。” “商税?商队去那边作甚?”朱铭问道。 掌柜的笑了笑,说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私茶走黄金谷运去盩厔(周至县)。” 几百年后,黄金水早已干涸。 而在此时,却能顺着黄金谷往北,再翻越一些山岭,即可进入骆谷,沿数百里骆谷直奔陕西周至县! 三国时期,曹爽伐蜀,便是走的这条傥骆道。蜀将王平率军阻挡,驻军于黄金谷的兴势山。 曾经的行军路线,如今成了贩卖私茶的商道——山高谷深,峻岭阻隔,土匪横行,正经商队更愿走褒斜道、陈仓道。 傥骆道的东边,则是更险峻的子午谷。 从客店掌柜那里打听到消息,朱铭雇了条小渔船,第二天便往黄金谷行去。 划船两个时辰,朱铭正在沿河观察地形,那渔夫却不愿再前进了。 “小官人,前面有栏头,过路要收钱。”渔夫说。 朱铭问道:“官栏还是私栏?” 渔夫说:“官府设的私栏。” 这答案很有趣,常平司下辖的金矿矿监,竟公然私设收费站,向茶叶走私商收税,明摆着在抢茶马司的饭碗。 “我来交钱,伱继续走。”朱铭说道。 渔夫却摇头:“划船快半天了,再往前走,俺回县城要天黑。万一遇到山贼,俺可亏得很。” 什么世道啊? 遍地山贼! 估计也是些山里的农民,偶尔兼职一下土匪。 白崇彦还在客栈等着呢,朱铭也不逼迫,等从兴元府回来再说。 又过一日,他们搭乘前往洋州的商船。 洋州才是真正的“小江南”,属于整个汉中盆地的菁华之一,仅次于兴元府(汉中)。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江边沃土,朱铭站在船上,两岸到处是油菜田和麦田。仅州城附近绵延的水田,就抵得上整个西乡县的水田面积。 而且,城墙好高大啊,甚至还贴了城砖。 朱铭就差在心里呐喊:这特么才是老子的龙兴之地! 白崇彦颇为得意地说:“若论利州路的赋税,兴元府自是第一。但俺们洋州,才是利州路的文萃之地。大宋开国以来,九成以上的利州路进士,都出自俺们洋州三县。洋州书院,更是利州路最好的书院。” 南北两宋,汉中盆地只出了22个进士,其中19个来自洋州三县…… 洋州书院不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的山麓。 登岸之后,白崇彦边走边介绍:“洋州书院最初由闵家出钱创办,如今还有别的士绅商贾捐资办学。但书院的山长,历来由闵家人担任。洋州闵氏,乃利州路最兴盛的世家望族。” 两宋汉中那22个进士,有4个姓闵。 “闵家如今有人在做官吗?”朱铭问道。 白崇彦摇头说:“闵讳文叔公,几年前病死了,最高做到正四品朝官。如今书院有个闵子顺,学问第一,游历关洛,假以时日必定高中。闵氏家学渊源,俺们是比不了的。” 白崇彦说的是进士官,闵家暂时死完了。但荫官与捐官,品级虽然不高,闵家却还有好几个。 这是真正的官宦世家,朱铭想在洋州造反,要么把闵家拉拢过来,要么直接把闵家给干掉! 顺着石阶爬山而上,道路两旁树木繁茂。 枝叶掩映之间,很快露出建筑物。 这是一个建筑群,修了高高的围墙,里面至少几十间屋子。 白崇彦进去的时候,甚至还得掏出木制腰牌,大概相当于他的学生证。 “洋州书院也效仿官学,行三舍法,俺已是上舍生,”白崇彦指着前方建筑物说,“那些都是学舍,平时在学舍上课,最高的一栋是藏书楼,经史子集无所不有,必须是上舍生才能借阅。那边是宿舍,那边是饭堂,只要做了上舍生,食宿皆可免费。” 上舍生食宿免费? 朱铭立即打消把闵家干掉的心思。 这几十年来,闵家靠着书院笼络了无数士子。一旦干掉闵家,朱铭在洋州的名声就毁了,必须拉拢的同时再敲打敲打。 白崇彦把朱铭带去自己的宿舍,里面有个学生正在看书。 “大郎,”白崇彦介绍说,“这位是俺的舍友令孤许,字子诺。” 令孤,很生僻的姓氏,大部分都改为令狐了,依旧保留着原姓的很少。令孤和令狐,多数情况下是相通的,这两个姓氏有着共同的祖先。 “见过子诺兄!”朱铭抱拳问候。 白崇彦说道:“子诺,这位便是贯通三经、诗才卓绝的朱成功。” 令孤许眼睛一亮,起身作揖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白崇彦笑道:“大郎,你在洋州书院,可早就已经大名鼎鼎。” (本章完) 0103【沙县名儒】 在开封城里,只是流传那八首诗词。 而在这洋州书院,人们还听说了朱铭对经书的理解,以及提学使陆荣对这位八行士子的超高评价。 令孤许表现得极为热情,从箱子里翻出肉脯:“成功兄快尝尝,这是俺从家里带来的。” 朱铭看着那些肉脯,想起曾经的大学生活。每次过完年回到学校,室友也是带来家乡小吃,你散我,我分你,那几天都不用再买零食。 “子诺兄何时到的?”白崇彦收拾着行李问。 “俺两日前便回书院了,”令孤许招呼白胜、石彪他们吃肉,笑着说,“山长请了一位南方名儒,说是要在此讲学三月再走。” “南方名儒?”白崇彦颇感兴趣,“叫什么名字?” 令孤许说:“名叫陈渊。” 白崇彦摇头:“没听过。” 令孤许说:“俺也没听过,说是什么龟山先生的女婿。” “龟山先生又是谁?”白崇彦问道。 令孤许说:“不晓得。” 朱铭嘴里嚼着肉脯:“龟山先生叫杨时,洛学弟子,二程亲传。” 这位龟山先生名气太大了,“程门立雪”的主角啊。 不过在如今的洋州,他似乎还名头不显。一是因为官方打压洛学,二是因为杨时主要活动于江南。 至于陈渊,沙县人,十八岁就解试第一名。二十六岁投书拜见杨时,不但做了杨时的弟子,还被杨时招为女婿。 其叔父陈瓘,旧党名臣,曾把蔡京、蔡卞、章惇、安惇等新党喷了个遍。下场自然很惨,被反复调任二十三次。每次履任,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调去另一个地方做官,半辈子都蹉跎在赴任路上,被迫走完了大半个中国。 其族兄陈正汇,正在串联干翻蔡京。 令孤许惊讶道:“成功果然见识广博,南方名儒竟也知晓。” “我就是从南方来的。”朱铭笑道。 白崇彦问:“这个陈渊,到书院来教授哪部经书?” 令孤许说:“只是讲学三月,不晓得要讲什么,反正外舍学生也能去听。山长对其颇为推崇,这几日都亲自作陪,还允许他随意翻阅藏书,便连闵家的藏书楼也能任意借阅。” “看样子必是名儒。”白崇彦道。 收拾好行礼,白崇彦带着朱铭出门,说要去帮他搞个临时宿舍。 朱铭好奇问道:“书院的宿舍,外人也能住吗?” “大郎才名远播,定然可以住的,”白崇彦指着自己的书童,“他们就不行了。洋州书院学风严谨,书童都不能住进来,这里的学生不准有仆人伺候。我这书童,过两日便要回乡。” 朱铭感慨道:“难怪在整个利州路,这里出的进士最多。” 二人来到学生管理处,白崇彦向管理员介绍道:“这位是八行士子朱成功,陆提学对其赞誉有加,想在书院住几天。” 管理员也是闵氏族人,认真打量一番,拿出一块木牌:“既是八行士子,自可在书院住下。” “多谢收留。”朱铭拱手道。 领了木牌出去,白崇彦欣喜道:“这块是上舍生的学牌,吃住免费,还能借阅书籍。” 朱铭仔细一瞧,牌子上有编号,还刻着“上舍”两个篆体字。 朱铭看着偌大的学校建筑群,好奇道:“洋州书院真的全靠捐资办学?” 白崇彦说:“洋州的士绅商贾,但凡想扩大声望的,都会捐钱给书院,同时把家中子弟送来读书。也不全靠捐赠,内舍生和外舍生都要交钱,学费每年十贯,住宿则要二十贯以上。若是入学考核不过,还得额外交钱。比如郑泓那胖子,他家也捐钱了,可他学问太烂,入学时须得再多交钱。” 好嘛,还有议价生。 其实各级官学,包括太学,也有议价生存在。 太学的议价生名额,最初只有几十人,如今已增加到100人,且不占用正规学生的名额。由于朝廷越来越重视太学,做议价生还得额外送礼,一般人交钱都读不上。 朱铭带着白胜、石彪,来到一个空置的宿舍,白崇彦的书童也能在这里暂住。 床上桌上全是灰尘,还得自己收拾。 白胜帮忙整理着床铺说:“这里真个舒坦,比乡下好多了。” “毕竟是洋州。”朱铭笑道。 学费和住宿费,加起来每年三十四贯,这可不是一般人读得起的。白崇彦的家庭出身,在这里只能算中低层。 贫寒士子,连大门都迈不进来! 朱铭问道:“郑胖子也在山上住?” 白崇彦说:“他经常回家住城里,书院三月一考,连续三次季考不合格,就要降舍降等。若降到最低等,还是考试不合格,就会被书院轰出去。郑泓从来没有合格过,每次季考之后,都得重新交钱入学。” 朱铭不由感叹:“这也算是个人才啊!” 被褥是从学校借来的,收拾整理好床铺,白崇彦带着朱铭去寻访好友。 李含章还没到校,宿舍里另有两个士子。 白崇彦帮他们做了介绍,又带着朱铭去寻郑泓。 郑泓住的是外舍生宿舍,所谓外舍生,要么刚入学,要么就是降级留级生。一进宿舍,观感就不同,里面乱七八糟像猪窝,几个留级生正在那里吃酒。 郑胖子居然在,刚刚返校不久,躺床上跟室友聊得热闹。 见到朱铭进来,郑泓有了精神,起床介绍道:“这是俺的好友朱成功,八行士子,文武双全,提学使都赞誉有加。俺讲的那个《西游记》,便是成功兄弟写的故事。” 一个学生立即上前,问道:“成功兄弟,《西游记》是否已写完?郑泓那厮讲来讲去,都只讲到唐僧出京,孙悟空到底什么时候从五指山脱困?” “是啊,你来了便好,快快说后面的故事。”另一个学生迫不及待。 这些家伙,身上都穿着丝衣,一看就出身富贵人家。 能跟郑胖子住一个宿舍,估计全是拖班级后腿的差生。见了八行士子,问的不是学问,而是嚷嚷着要听故事。 郑泓介绍说:“这位是闵子然,字适之,洋州闵氏子。这位是朱安,字康泰,跟大郎还是本家。这位是杨芳,字美英,跟俺家一样,杨家也是做生意的。” 朱铭也不嫌弃这些纨绔子弟,逐一拱手问候,特别留意那个闵氏子。 寒暄完毕,朱铭说道:“《西游记》已经写完,书稿也带来了,是我送给郑兄的礼物,诸位可以找他借阅。” “哈哈哈,”郑泓瞬间有了面子,开心大笑,“大郎果然爽利,伱要的那些东西,俺已经让人打造好了。都是好玩意,造价不菲,花了俺三百多贯。” 三件兵器,三百多贯,绝对属于精品。 朱铭也高兴起来:“多谢郑兄!我出门太急,钱财带得不多,下回再把钱送来。”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郑泓没把钱当回事,而是急切道,“《西游记》的书稿,可先给俺看看。” 朱铭吩咐道:“白胜,你去取来。” 白胜立即小跑出去,很快取来《西游记》。 郑泓拿到书稿快速翻找,然后从唐僧出京讲起,其余三人纷纷凑拢,听得那是如痴如醉。这些家伙不爱学习,又从来不缺钱花,整天想的就是怎样找乐子。 白崇彦不喜欢这种气氛,把朱铭拉到宿舍外,低声说道:“此皆顽劣之辈,不好诗书,只喜作乐,大郎莫要与他们深交。” “逢场作戏而已。”朱铭说。 自从来到书院,石彪一直没说话。 他这个乡下二愣子,已经完全看傻眼了,做梦都没想到,人间还有这等所在。 他羡慕书院的学生能穿好衣裳,可以自由自在的耍乐。他也想这般,又不知该怎样得到,心中愈发自卑起来。 蹲在宿舍门口半天,石彪忽然说:“俺要生了儿子,也把他送来这里读书。” 白胜笑道:“那可得跟着朱大哥好好干,等手里有了钱财,哪里不能去得?俺知道朱大哥是要做大事的,怕是能当上提学。俺们做了提学的亲随,还怕今后没有钱吗?” 在白胜的精神世界里,以前知县是大官,更大的官他无法想象。 后来又知道有提学使,就连知县都得好生伺候,于是认为提学使才是真正的大官。他觉得,以朱铭的能力,今后肯定可以做提学使。 听白胜这么一讲,石彪问道:“提学使的亲随,是不是也能当官?” “不晓得,但肯定不受人欺负。”白胜说道。 两人蹲在宿舍门口闲聊,憧憬着未来的富贵。他们跟张广道不一样,没想过要杀官造反,更没想过要去东京夺了鸟位。 郑胖子捧着稿讲故事,一直讲到唐僧遇到孙悟空,突然就笑道:“哈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候不早了,咱去食堂吃饭去。” “别啊,孙悟空还没出五指山。” “就是就是,快把这段讲完!” “这厮心肠坏得很,故意留着不讲!” “……” 室友们急得抓耳挠腮,郑泓却把书稿锁起来。他知道这是啥滋味,自己已苦等半年,怎么也要让室友们尝尝。 郑泓出门叫上朱铭:“大郎,吃饭去!” 三位室友义愤填膺,很想把锁书稿的箱子撬开。 这些家伙满腹怨气,拿郑泓全无办法,结伴朝学校食堂走去。 走到半路,全都消停,齐刷刷朝着前方作揖:“学生拜见山长!” 洋州书院的山长,正陪同名儒陈渊,一路笑谈着朝食堂踱步。 (本章完) 0104【莫名其妙的冲突】 洋州书院的山长叫闵文蔚,今年已六十多岁。 他的兄长闵文叔,最高做到正四品朝官。其学术偏向于洛学,又夹杂着一些蜀学,虽没被打为元祐党人,但还是罢官归乡郁郁而终。 “庙堂之上,奸臣当道;江湖之远,邪论纵起,”闵文蔚摇头叹息,“这天下社稷与圣人大道,都已是危机四伏,我辈又能为之奈何?” 陈渊说道:“蔡京已失人心,假以时日,必定众叛亲离。” 闵文蔚问道:“以先生之才,为何二十年不科举?” 陈渊答道:“官家昏庸,科举做官又能怎样?还不如潜心修学,传播圣人之道,多培养些后进贤能。待到时机来临,必可一扫妖氛!” “唉,”闵文蔚叹息说,“洛学与蜀学,皆被朝廷禁止。天下各道学官,多有邪论歪理,如何能够教化地方?去年夏天,吾与利州陆提学辩论,此人便是满口胡言,竟还坚称自己才是正道。” 陈渊笑着说:“那位陆提学,在下也见过,还算是个正经人物,他与蔡京不是一路的。” 闵文蔚道:“此人妖言惑众,绝非正经儒士!” 陈渊没接这句词儿,他与闵文蔚交流数日,发现这位山长是个死脑筋,钻研学问已经钻到牛角尖里了。 二人一路闲聊,前往食堂吃饭,不时有学生过来问候。 “学生见过山长!” 食堂门口,白崇彦上前见礼。 闵文蔚微笑颔首,再扫了一眼郑泓等人,脸上又浮现出厌恶之色。 他对白崇彦比较看好,不愿白崇彦跟郑泓厮混,害怕优等生被差生给带坏了。 闵文蔚完全不给学生留面子,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平时不好生向学,可对得起尔等父母?今年季考,若是再不合格,通通给俺滚下山去!” “是。” 郑泓连忙低头受教,对此已经习惯了。 另外三个差生,也乖乖站好听训。 如此情形,让朱铭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教导主任。 闵文蔚又告诫白崇彦:“汝这半年来,学问进步颇大,更当努力精进,不可与那顽劣之辈为伍!” “学生谨遵山长教诲。”白崇彦恭敬回答。 郑泓的脑袋都埋到胸口,嘴里无声嘀咕着,多半是在问候校长的亲友。 闵文蔚转身对陈渊说:“书院学子良莠不齐,比不得江南人文荟萃,让默堂先生见笑了。” 陈渊恭维道:“久闻洋州书院学风严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能出恁多进士。” 闵文蔚对此颇为自得,说道:“玉不琢,不成器,学生非得好好管教不可。” “该当如此。”陈渊拱手。 朱铭如今借住在书院,于情于礼都该拜见一下校长。他等校长训完学生,便上前问候道:“晚辈朱铭见过山长。” 书院里的学生,拢共不到三百人,闵文蔚基本都有些印象。 他见朱铭面生,忍不住问:“你是新入学的?” 白崇彦连忙介绍:“山长,这位便是八行士子朱成功。” “嗯?” 去年夏天,提学使陆荣返回洋州时,闵文蔚邀其至书院讲学。 讲着讲着,闵文蔚便拂袖而走,私下里又辩论一场,气得差点跟陆提学打起来。他对洛学推崇备至,陆提学却动辄贬低洛学,交流学问时不起冲突才怪。 因为陆荣对朱铭赞不绝口,闵文蔚对朱铭印象很差。 这都是报应啊,朱铭当初刻意迎合陆提学,今日就肯定要被闵文蔚嫌弃。 不可能两头讨好的! 能讨好提学使,肯定比讨好一个校长更有用。 闵文蔚问道:“尔便是陆学官口中的朱成功?” “晚辈正是朱铭。”朱铭拱手道。 闵文蔚又问:“听说你与陆提学桑下论道,所思所想皆契合无二?难道伱赞同他的治学修身之道吗?” 啥情况? 听起来语气不善啊,明显带着质问的口吻。 朱铭模棱两可回答:“小子年幼,尚且不知如何治学修身。” 这个答案,让闵文蔚消除了一些厌恶,当即告诫道:“你写的八首诗词,还有你对经义的理解,俺也是有所耳闻的。你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通晓经义,切莫因此自鸣得意,还是要多多领悟正道,莫要被那邪道言论所迷惑。” 第一次见面就被教训,还扯上什么邪道。 朱铭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态度诚恳道:“晚辈谨记。” 闵文蔚估计是长期担任山长,窝在这封闭的小地方洋州,无论士绅还是学子都对他尊敬有加。因此,这货有点忘乎所以,见谁都想教育一番:“陆提学的性命之说,已经沦为邪道。君子修身,当去恶向善,心中便有一分邪念,也应时时自省自责。心中有恶,便做善事也不纯粹,迟早被那恶念所侵。于此一事,尔当知之,不可被人蛊惑!” 这是一点都不给陆提学留面子,而且有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嫌疑。 当然,闵文蔚此言出于好意,他觉得朱铭是可造之材,害怕朱铭被陆提学带歪了。 朱铭再次作揖:“晚辈谨记。” 然而,闵文蔚还在好为人师,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你来书院求学,应当谦虚谨慎。不论诗词写得多好,不论经义解得多妙,也切不可狂妄自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是少年应有的风发意气。但‘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却是过于自负了,须戒骄戒躁啊,否则必蹈伤仲永之覆辙。你可记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郑泓和他那三个室友,此刻全都低头憋笑。 他们隔三差五就要被骂一顿,见到别人也遭训斥,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闵文蔚其实也没啥坏心思,他误以为朱铭是来求学的,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诫。还故意曲解那首诗,在鸡蛋里挑骨头,一来可以打压朱铭的锐气,二来也是在展现自己的威严。 他的教育理念,是老师要有无上权威,而学生不可骄傲自满。 见朱铭不再说话,闵文蔚厉声喝道:“可是心里不服,觉得俺说话太重?又或者,你还认可陆提学的言论?若是不服管教,立刻便滚下山去,洋州书院不收心思奸邪之徒!” 陈渊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教育方式,学生应该耐心引导才对,哪有一上来就苛责斥骂的? 而且,不听你的话,就是奸邪之辈?好大的威风! 陈渊因为父亲和叔父的遭遇,对官场已经彻底失望。他立志传播洛学,从南剑州一路北行,在北方转了一圈,又要借道汉中前往四川。沿途都在讲学,既能赚到路费,又能传播自己的思想。 受洋州书院邀请,他本打算讲学三月。 但与闵文蔚多日交流,发现此人是个榆木脑袋,根本无法进行深入交流。 而且,有些自以为是,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朱铭的感受差不多,决定明日便下山。 如果朱铭对闵文蔚有所求,他肯定想方设法化解,把这糟老头子哄得开开心心。但他无所求啊,何必还要留下来受鸟气? 听到朱铭一直挨训,田彪虽不懂主辱臣死的道理,却也已经怒火中烧,可他嘴巴笨拙,不知道该怎么帮忙骂回去,只恶狠狠瞪着对方。 白胜却是个牙尖嘴利的,指着闵文蔚破口大骂:“你这老学究好不晓事,俺朱大哥是哪样人物?来你这鸟书院,那是看得起你!陆提学都说俺大哥是才子,你有陆提学官大吗?俺大哥还能带兵剿贼,你这样子的,一只手就能打死十个!都不用朱大哥动手,却来与俺比划比划,今天谁打输了谁是孙子!”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还有点……想笑。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堂堂山长不可能跟泼皮对喷。 闵文蔚被骂得有些懵逼,他哪里受过这种侮辱。而且他不觉自己有错,管教学生就该这样。当下怒急大喝道:“滚!” 朱铭依旧云淡风轻,而且还彬彬有礼,弯腰作揖道:“晚辈虽略通辞章,但对经义还认识浅薄。这些日子读《论语》,有两句不知其义,今天遇到山长,正欲当面请教。” 闵文蔚压住怒火:“有何疑惑,尽管说来。” 朱铭说道:“请问山长,‘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还有‘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此两句何解?” “此两句出自《论语·学而》,便是……”闵文蔚本来打算解释经义,猛然间反应过来,冷笑道,“你是在借孔夫子之言教训俺?说俺对你不了解,却一见面就训责于你?说俺没有识人之明,同时还没有自知之明?你还自比君子,暗讽俺是小人!” “不敢,晚辈只是想请教学问。”朱铭拱手长揖,表现得非常礼貌。 陈渊站在旁边微笑不语,他觉得朱铭很有意思,小小年纪就能引经据典,绵里藏针把闵文蔚给反教训了。 仅从刚才的言行举止来看,六十多岁的书院山长,已被这十多岁的少年比下去。 学问深浅且不说,主要气度涵养问题,闵文蔚高高在上、喜怒于色,朱铭却举止谦恭、有礼有节。 朱铭继续穷追猛打:“再请问山长,‘不迁怒,不贰过’,此句又该何解?晚辈六岁学《论语》,而今十六岁亦不通,资质实在驽钝,还请山长解惑。吾不知山长与陆提学有何嫌隙,但陆提学是陆提学,晚辈是晚辈。迁怒贰过,似非君子所为。” “好,很好!” 闵文蔚已经气得发笑,他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被人用《论语》反复教训。 朱铭在骂他是小人,而且还不带半个脏字! 朱铭又对白崇彦拱手说:“隽才兄,我听说洋州书院是文萃之地,所以想要来这里领略一番。而今已领教到了,洋州书院,不过尔尔。书院山长,更是心胸狭窄之辈也。告辞!” “站住!” 闵文蔚怒道:“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当这里是什么?” 朱铭转身问:“山长还有何赐教?” 闵文蔚被这句话问到了,是啊,自己还能有啥赐教? 难道自己一把年纪,还要亲自下场跟少年人辩论不成?辨输了,颜面扫地;辨赢了,也没啥好处。 朱铭重复道:“请问山长还有何赐教?” 陈渊站出来转移话题:“吾两日之后,要在书院讲学,小友可愿听上一听?” “在下是乡野俗人,怕在此停留太久,污了书院的尊贵。”朱铭阴阳怪气道。 闵文蔚没再说话,他现在自恃身份,不愿与一个晚辈计较。 陈渊笑道:“哈哈,有学问便是尊贵,小友尽可留下来听上几句。” (本章完) 0105【朱铭生气的原因】 刚才这场争论,发生在食堂门口,当朱铭予以反击时,已经有二十多人在围观。 闵文蔚哪还有脸去吃饭? 他命人把饭菜送到自己宿舍,又邀请陈渊去宿舍里喝酒畅谈。 这位山长,对学生严格,对自己也严格。 他不让学生的仆人住在书院,也不让自己的家人住在书院。整整二十年,他都居住在学校宿舍,妻子在世时还经常下山,等到妻子去世之后,直接把书院宿舍当成自己的家。 他还经常自比大儒胡瑗,胡瑗求学泰山十年不归,收到家书若见“平安”二字,不看完就直接投入深涧之中,免得被家事影响了向学之心。 闵文蔚觉得自己也该如此——这是个脑子有坑的端正之人! 离得食堂远了,路上没啥学生。 闵文蔚终于忍不住说:“此子年少而通经,天资可谓上乘。若是坠了邪道,今后高居庙堂,恐怕又是蔡京之流。” 陈渊本来不想掺和,没必要因为一个学生,就得罪洋州书院的山长。但此刻不吐不快,问道:“阁下可知,那朱成功先前态度恭敬,连说了两三个‘晚辈谨记’,为何最后又突然出言顶撞?” 闵文蔚道:“这样的学生,俺见得多了。初时态度恭敬,其实都是装的,心里根本没听进去。他越是如此,就越该严厉斥责,定要让他把话牢记于心。此时不纠正,难道等他枝繁叶茂了再去纠正?” 陈渊闻言颇为无语,叹息道:“此子出言顶撞,是因‘心思奸邪’四字,阁下说得未免太过了。” “规劝学生莫入歧途,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闵文蔚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陈渊只得耐心解释:“阁下身为洋州学院山长,乃洋州三县之文宗,一言一行,当须谨慎。朱成功这等聪慧之人,难免心气高又爱面子。他被当众斥责,还能保持恭敬,已是极为难得。可阁下说出‘心思奸邪’之言,却让他如何自处?他若是转身离去,就被坐实了‘奸邪之徒’,今后还怎在洋州儒林立足?这是要背一辈子污名的!” 闵文蔚说:“他留在山上,好好修学,便一切无事,还能得到知错就改的美名。” 陈渊是彻底服了,他虽修习洛学,却宁愿与非议洛学的陆提学交往,也不愿与闵文蔚这个洛学门徒为伍。 太过霸道,不能容人! 偏偏闵文蔚对此还不自知,觉得一切都是为了学生好。 陈渊的老师杨时,虽然认为王安石有些观点堕入邪道,但依旧毫不吝啬的称赞《三经新义》,说《尚新义》是古往今来对《尚书》的最佳注解。 做学问就该这样,对事不对人,就算对人也该合理褒贬,哪能将人一杆子打死? 陈渊此刻非常确信,六十多岁的闵文蔚,修了几十年洛学,那些学问都修到狗肚子里了。 洛学的真义,闵文蔚半点都没学到! 闵文蔚问道:“先生怎不言语?” 当然是跟你没活说,陈渊哭笑不得:“如今蔡京专权,有识之士皆义愤填膺。陆提学虽然非议洛学,有些想法坠入邪道,但他也是个品行端正的。吾等应该摒除分歧,一起对抗奸臣,而不是互相敌视。做学问应当包容,便有什么异议,辨一场就好了。一场辩论不行,那就多辨几场。天下士子无数,哪能人人都想法一致?” 闵文蔚对此嗤之以鼻,并不认同陈渊所言。 这是环境带来的思想差异。 陈渊出生于南剑州,那里文风不盛,所学驳杂不纯。后来拜师杨时,又在江南游历,接触的思想乱七八糟一大堆。他要是容不得异见,早就被活生生气死了。 而洋州地形封闭,洛学渐渐占了主导,闵文蔚又半辈子住在书院。这里没人跟他唱反调,也不敢跟他唱反调,所以养成了霸道脾气,认为自己修的乃是正道,跟他学术不同的便是邪道。 …… 食堂门口,白崇彦也在苦劝。 “大郎何必如此,非要顶撞山长,”白崇彦叹息道,“山长乃洋州文宗,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大郎的儒林名声就毁了。” 朱铭趁着人群还未散去,朗声说道:“我不顶撞他,儒林名声才是真的毁了。他说别的我还能忍,竟说我是心思奸邪之徒。第一次见面,全是他在讲,我话都还没说两句,便被斥为奸邪之徒,他难道能够看穿人心吗?” 白崇彦无言以对,他也觉得山长太过分了。 朱铭对周围二三十个书院学生说:“诸生都来评评理,在下见了山长,态度一直恭敬。只因得到陆提学器重,而陆提学又与山长学问分歧,我便被山长横加斥责,还说我不听教训就是奸邪之徒。这是洋州文宗该说的话吗?他在用言语道德绑架我,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他的话,乖乖做他的弟子;要么就转身下山,坐实奸邪之名!我难道就非得做他的弟子吗?不做他的弟子,不修他的学问,难道就是奸邪之徒?” 书院学子,深以为然。 以闵文蔚在洋州学界的地位,确实不该说那样的话。 令孤许也来食堂吃饭,刚才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他劝说道:“成功兄息怒,山长也是一番好意。他对待学子向来如此,虽然稍显苛刻,为人却是极好的。以前上舍生也得交学费,是山长免了上舍生的学费。若有天资聪慧的贫寒士子,便读外舍也不用交钱。这般优待学子,洋州找不出第二个。” 朱铭冷笑:“当今的蔡相公,推行三舍法,也善待士子。不与他同路的,也斥为奸党。” 众人愕然,竟无法反驳,因为闵文蔚的做法,实在是跟蔡京太像了。 闵文蔚对陈渊说,朱铭如果不入正道,未来有可能变成蔡京。 朱铭居然也对学生们说,闵文蔚做法类似蔡京。 蔡京:关我屁事???? 白崇彦害怕朱铭越说越狠,连忙拉他进食堂:“先去吃饭吧。” 食堂并不需要排队打饭,见到空位子直接坐下。等一桌坐满了,就有校工端来饭菜,每桌饭菜都是标准定量的。 白胜、石彪以及白崇彦的书童,可以在书院暂住几天,期间食宿全部免费。这个规定,也是在方便学子,因为难免家中有事,仆人要来送信什么的,总得让那些家仆吃饭睡觉。 除了校长太过蛮横,这洋州书院非常好,规章制度定得合情合理。 毕竟都是年轻人,学生们虽然畏惧校长,不敢当面顶撞,私底下却该干嘛干嘛。他们久闻朱铭的大名,特别喜欢他那八首诗词,此时饭还没有吃完,就陆陆续续围过来交流。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一个学生吟诵道,“此诗意象瑰丽,词句浑然天成,颇有太白遗风。去年拜读,直令在下五体投地,成功可在书院多留几日,吾等正好请教辞章之学。” 朱铭放下筷子,拱手微笑:“请教不敢当,互相切磋而已。” 另一个学生说:“俺有一首旧作,还请朱兄雅正。” 朱铭依旧微笑:“正欲拜读佳作。” 当下一边吃饭,一边跟学生们畅谈。说完诗词,又聊经义,渐渐已围了三四十人。 学生们发现,朱铭说话谦虚,并非恃才傲物之辈。 再联想到山长向来强势,稍有过错就严厉训责,基本已经确定是啥情况。无非朱成功心气儿高,受不得山长责骂,于是便在食堂门口吵起来。 只有少数学生,觉得朱铭不尊重师长。 而大多数学生,都对朱铭的遭遇报以同情,因为他们也被山长骂过,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第二天,李含章也返校了。 听说朱铭跟山长吵架,李含章哈哈大笑:“大郎,你骂得好,这厮早该被骂了。” 朱铭问道:“你怎不帮着师长说话?” “他只是山长,又非我授业恩师,”李含章挤眉弄眼道,“这厮不得人心,许多授课教授,都对他的严苛极为不满。他事事学圣贤,却学不到圣贤精髓,还要让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做。而且,他这道学是假的,骂人也是看碟下菜。俺入学一年多,就从来没被骂过。” “因为伱是州判之子?”朱铭笑道。 “然也,”李含章说,“他与陆提学吵架,陆提学也管不了他,因为洋州书院乃是私学。可这里的知州、州判,却能管到闵氏一族,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随便派人查查账,都够让闵家的生意做不下去。” 朱铭好笑道:“他若是连知州、州判也敢骂,我倒要对他另眼相看。” 李含章又说:“你莫与这人一般见识,陆提学已经举荐你,俺爹也举荐你进太学。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你是肯定可以进太学的。进了太学,天子门生,还看得上一个洋州书院?假以时日,你名满天下,这位山长必为世人笑柄。” “确实。”朱铭其实早就不生气了。 被疯狗咬一口,随便打两棍子便是,难不成还要咬回去? 那个沙县名儒陈渊,倒是颇合朱铭胃口,可以听听他讲学问,看究竟是不是个虚伪之徒。 朱熹一脉传承自杨时,而陈渊又是杨时的开山大弟子。 什么程门立雪,纯粹就是陈渊在造神。 不造神不行,因为杨时晚节不保,都快八十岁了,还接受蔡京的举荐去做官。并且,杨时还利用自己的学术地位,劝告洛学弟子不要弹劾蔡京。 杨时死后,胡安国等人为其作行状,全都提到了蔡京举荐的事情。 陈渊却在刻墓志铭时,把“蔡京”字样通通删掉,并且大肆宣传程门立雪这种故事。 朱铭穿越前读《朱子语类》,书中详细记述了这些事情,朱熹就事论事,并没有给自己的祖师爷遮掩。 说实话,朱铭有些敬佩杨时。 杨时属于真正的君子,他在蔡京名声最臭的时候,不顾自身名誉接受蔡京举荐。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真的就是为了去做官吗? 做官之后,满朝弹劾蔡京,杨时却出面周旋,真的是为了讨好权贵吗?讨好不了的,反而自己惹一身骚,因为蔡京当时已自身难保。 相忍为国而已。 杨时只是在调和派系矛盾,想为国家真正做点事情。 但还是失败了,蔡京离开朝堂,时局彻底失控,政治斗争更加激化! 朱铭来到书院的第三天,陈渊开讲,全校师生都去聆听教诲。 (本章完) 0106【百姓日用即为道】 全校师生两百多人,甚至还有一些校工,都跑到广场来听陈渊讲学。 这里的规矩很严,学生们到了广场,自发将板凳给摆齐。而且按照上舍、内上、内下、外上、外下,分为五个年级泾渭分明地坐好。 外舍生最多,约有一百余人。 上舍生最少,仅有二三十个。 朱铭作为校外旁听人员,只能跟外舍下等生坐一起。 闵家的纨绔子弟闵子然,丝毫不管校长与朱铭的矛盾。大大咧咧坐旁边,只跟朱铭隔着一张板凳,不时还偏过头来有说有笑。 又过一阵,上舍生那边,开始陆陆续续增加人数。 “这些学生,平时不在学校读书,”郑胖子介绍说,“他们好几年前就升到上舍,该学的都学完了,只在书院挂个名字而已,就连季考都不用参加。估计是听说有名儒讲学,一个个又回到书院。” “那人是谁?”朱铭看到一个学生,似乎非常有威望,上舍生纷纷站起问候。 闵子然笑着说:“那是俺族兄闵子顺,十七岁应考便解式第一。连续考中四次举人,次次都是解元,可惜一直不能中进士。” 四次洋州解式第一名,居然考不上进士。 朱铭好奇道:“洋州多少年没出进士了?” 闵子然说:“二十多年。不止是洋州,整个利州路,都已二十多年没出进士。” 文脉不振啊,历任利州路提学使,恐怕对此非常郁闷吧。 郑泓笑道:“所以俺才懒得读书,解式第一都四次落榜,难道俺们这些还能考上?” 朱铭微笑不语。 闵文蔚执掌书院二十多年,也就是说,在这位山长手里,一个进士都没培养出来。 等待许久,闵文蔚和陈渊联袂而至,在场师生立即闭上嘴巴。 闵文蔚率先发言:“今日有幸,请到南剑名儒陈先生,在俺们洋州书院讲解圣人之学。陈先生是龟山先生首徒,而龟山先生又师从二程,可谓是洛学嫡传正宗。洋州虽为文萃之地,怎奈近年来文脉不兴,陈先生至此讲学,必可带来新风气……诸生请站起来,执弟子礼拜之!” 全校学子纷纷起立,集体向陈渊执弟子礼。 如此正式且隆重,陈渊在各地讲学,还是第一次遇见。初时难免有些愉悦,随即又暗自叹息,洋州书院规矩太严,学生们都被训练成木头人了。 陈渊长身而立,面对两百多师生,开始讲述自己的学问:“请问,诸生为何而读书?” 全场静默,无人回答。 洋州书院的规矩,老师讲课的时候,不能随便插嘴发言。 陈渊只能随便抽一个学生:“你来说。” 那学生立即给出标准答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很好,”陈渊微笑道,“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可称圣矣。读书就是为了做圣人,学以致圣。想要做圣人很难,便如学习射箭,要在场中立一箭靶,此所谓有的放矢。做圣人,就是吾等读书之靶。” “初时射不中,不必灰心,勤加练习便可。总有一日,能射中箭靶的边缘,这已称得上君子。次次射中靶心,那才叫圣人。吾辈士子,能偶中一次靶心,此生便足以称道。” 尖子生闵子顺忍不住问:“先生,二程可称圣人乎?” 陈渊摇头:“不能,两位程先生,只偶中一两次靶心而已。但他们可以次次不脱靶,正是君子中的君子。次次命中靶心者,已天人合一,得中庸大道,千余年来未曾有之。” 学校师生,大多属于洛学子弟。 此时听说就连二程,也只能偶尔命中靶心,瞬间就哗然嘈杂起来。 陈渊继续说:“如何练习射箭?一个字,诚。再一个字,仁。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人,都要以诚求仁。仁之道,即人之道也。世间有那君子,一个字不识,一本书不读,但他心中有仁,亦可称得大学问家。世间有那小人,学富五车,通读经史,若其心中无仁,也半点学问都没有。” 说着,陈渊扫视诸生:“尔等心中可有仁?” 众皆无言。 陈渊的一席话,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求学不就是多多读书,领悟圣人之道吗? 怎么以仁来区分是否有学问? 陈渊又说:“如何求仁?什么是仁?这就需要明善。明善之法,在于格物致知。极尽物理,这是向外求;反身以诚,这是向内求。君子慎独,格物致知,日行一善,便是做学问的方法。因此,治学要分三步走,即明善、求仁、致圣。读书识字,理解经义,这只是明善求仁的一个手段,而非治学的真正目的。” 诸生还在迷惑之时,那位尖子生闵子顺,像是突然悟到了什么。 他起身出列,朝着陈渊长揖:“晚辈已过而立之年,自负读遍圣人文章,今日方晓治学正道。晚辈愿追随先生左右,明善求仁,十年之内,不再科举。” 这句话,让闵文蔚面子挂不住。 闵子顺是他的族侄,跟他学了二十几年,竟被陈渊一席话拐走了。还说什么“今日方晓治学正道”,难道自己以前教的不是正道吗? 陈渊微笑颔首,让闵子顺先回去坐好,接着开始讲如何格物致知。 朱铭听了一阵,发现此人的学问,介于理学和心学之间。 既向内探索本心,有心即理的味道。也向外研究万物,跟朱熹的格物致知类似,但又只是类似而已,因为朱熹的格物与致知是分裂的。 陈渊还在那里宣讲:“明善求仁,不仅要懂得道理,还要去践行仁义。想谁都会想,说谁都会说,若不付诸实践,到头也是一场空。四个字,经世致用!无法经世致用,学问就白做了。” “想要经世致用,就不能死读书,得学习一些真本事。” “古有君子六艺,吾师龟山先生,又在六艺之外加了三样。一是水利,二是造船,三是军略。” “农为百业之本,是立国之基。吾师龟山先生,每到一地做官,必定兴修水利。在浏阳,吾师建造堤坝,使得百姓免受洪涝之苦。在萧山,吾师蓄水为湖,洪时排涝,旱时灌溉,还可在湖中捕捞鱼虾与莼菜。至今已成湖三万七千亩,可灌溉农田十四万六千余亩。” “为何又要提造船呢?粮赋运输,以水路为优。疏浚运河之后,当多多发展船运,不但可运输钱粮,还能运输食盐。如此,粮食、食盐可通过船只,迅速运达各地,平抑当地物价,使得灾民有喘息之机。而今的官府制船厂,管理疏漏,克扣工料,十艘官船,至少有一半不合格!” “还有军略。我大宋立国以来,边患四起,士子不可不知兵。文官可以不懂上阵搏杀,却要通晓军略,懂得钱粮调运,懂得练兵选将。若不然,如何统军破敌?” 闵文蔚越听越不对劲,他这位书院山长,平时都让学生专心读书,不要被世间俗务所干扰。 可他请来的名儒,却让学生学习君子六艺,还要学什么水利、造船、军略。 学这些有什么用? 耽误了读书,考不上进士,再多本事也无法施展。 闵文蔚脸色阴沉,他不想让陈渊再讲下去,否则必然把学生引向歪路。 可又不好直接赶人走,毕竟是二程的再传弟子,论地位陈渊属于嫡传正宗,而他闵文蔚连支脉都算不上。 朱铭却越听越喜欢,他对程朱理学的了解,主要来自于朱熹一脉。 但更早的杨时、陈渊,朱铭却知之甚少,此时一听,还是杨时、陈渊更符合心意啊。 讲着讲着,闵文蔚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道:“陈先生,还是讲如何做学问吧。” 陈渊疑惑道:“吾正在讲治学之道啊。” 闵文蔚说:“先生通晓经义,可细讲这些。” “经书就摆在那里,经义也摆在那里,书院教谕们难道不懂吗?”陈渊说道,“经义可让教谕们讲,吾只讲如何领悟经义,如何运用经义。吾是来讲学的,不是来讲经的。讲经自然也可以,但在讲经之前,必须先行讲学!” 闵文蔚说:“讲经便是讲学,讲学便是讲经。” 在这一瞬间,陈渊整个人都傻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深吸一口气,仔细整理措辞,陈渊耐心说道:“再拿射箭击靶来比喻,经书只是弓箭,经文是制作弓箭的牛角、牛筋、木料、羽毛。真正的学问,是如何把箭射出去,如何让箭射得更准。不钻研经义不行,连弓箭都没有。但若只钻研经义,就成了制作弓箭的工匠。此真舍本逐末也!” 闵文蔚说:“只有考上进士,才能把箭射出去,当务之急是要做一副好弓箭出来。” 陈渊听得快抓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相信一位山长,竟然愚蠢到这种程度。不仅无知,而且自大,有真学问不求,反而去求只言片语的经义。 “难道无法科举当官,儒生就不做学问了吗?愚蠢至极!”陈渊终于怒了。 闵文蔚道:“学问当然要做,大道就在书中。” “这学我不讲了,收的钱也会退你!”陈渊拂袖而走,已气得浑身发抖。 师生们傻乎乎看着,场面似乎很熟悉,去年已经发生过一次。 当时陆提学从西乡县归来,被闵文蔚请到书院讲学。也是如眼前这般,讲到一半便不欢而散,陆提学还跟闵文蔚大吵一架。 朱铭快步追上去,微笑作揖:“先生何必动怒,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讲便是了。” 陈渊说道:“吾之怒,非为己也,怒其误人子弟!” 朱铭建议道:“既如此,不如去山下讲学。在那闹市中也可,在那汉江边也罢。士子可以来听,百姓也可来听,便是官吏也能来听。这不比在山上讲学更好?” 陈渊略一思忖,点头道:“此法可行。但那些愚夫愚妇,大字都不识几个,真的能够听懂吗?” “先生刚才不是说,只要心怀诚与仁,便无知小民也是大学问家,”朱铭说道,“先生只要把道理讲得浅白些,多用日常事物比喻,愚夫愚妇自然就开窍了。” 宋代虽然讲学之风盛行,而且学术著作越来越口语化,但还真没有跑去大街上讲的。 直至明代中期,讲学才直面底层民众,就连乞丐都可聆听大道。 陈渊有些拿不准:“可以试试。” 朱铭又说:“先生所言,只要诚与仁,人人皆可为圣。既然如此,升斗百姓的道在哪里呢?” 这把陈渊给问住了,他说人人可以成圣,只是一个理论而已,主要还是面向士子阶层。但平民百姓也是人啊,人道即仁道,老百姓的道又在哪里?老百姓的仁该如何体现? “成功有此一问,已颇为难得,吾当深思之。”陈渊发现了一个治学的新思路,他要搞清楚老百姓的道在何处。 朱铭说道:“家父曾言,百姓日用即为道。晚辈才疏学浅,不知家父说得是否正确。” 此话如同洪钟大吕,陈渊听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良久。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复嘀咕道:“百姓日用即为道,百姓日用即为道……” 朱铭站立不语,等着陈渊慢慢消化。 陈渊开始来回踱步,短短七个字,为他打开一道学术的新大门。 朱铭并非胡乱抛出此观点,而是结合了陈渊的讲学内容。他发现陈渊的学术思想,介于理学和心学的中间状态,而且还有一点事功思想在内,完全可以吸收心学泰州学派的“百姓日用即为道”。 陈渊越想越兴奋,这七个字,是符合圣人经义的,是对圣学大道的一次拓展。 此时的陈渊,学术思想都来自杨时,自己的新东西并不多。 如果他从“百姓日用即为道”来展开,完全可以创建一个新的学派。 陈渊猛地抓住朱铭的双手,激动道:“令尊现在何处?吾应该当面请教。” 朱铭说:“家父在乡下种地,家父的学问,已尽传与晚辈。” “走走走,咱找个地方细说。”陈渊拉着朱铭就跑,便如好色之徒遇到绝世美女,此时已经急不可耐了。 朱铭一脸得意微笑,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借助陈渊来扬名,让注重经世致用的士子认同自己。 (本章完) 0107【物理大道】 “站住!” 闵子顺本欲追赶陈渊,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叔父喝止。 闵文蔚问道:“你要去哪里?” 闵子顺转身作揖:“叔父,侄儿想去请教一些学问。” “他那学问是二程嫡传,自然极好的,可太偏于旁门小道,”闵文蔚告诫说,“等你科举中第,再去学他也不迟。” 闵文蔚执掌书院二十余年,连一个进士也没出,这个情况没有人埋怨他。 因为整个汉中地区,两宋三百余年,仅仅只有22个进士,平摊下来十五年出一个。这只是平均数,就算三十年没有进士,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哪像江东江西,一考就是一堆! 宋代没有南北榜制度,进士分布极不平衡,主要来自江浙、江西、广东、四川、福建、开封、关中、湖南。即便这些区域也比较集中,比如四川,进士大多出自成都府路,又如广东,进士大多出自广州及周边。 而汉中地区,平均十五年一个进士,已经非常不错了,洋州书院绝对算高端院校。 闵子顺再次拱手行礼:“叔父,诚与仁,侄儿以前也知道,却无今日这般清晰可见。陈先生是真儒,侄儿想要随他治学,还请叔父务必成全。” 闵文蔚说:“你是俺家的千里驹,是这二十年来,最有希望中进士的一个。” 闵子顺说:“官可以不做,真学问却不能不求。” 闵文蔚道:“这位陈先生,十八岁解式第一,此后二三十年,他连科举也不去考,只晓得埋头做学问。难道,伱也想如他一般?” “心向往之。”闵子顺低头,虽不敢与叔父对视,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 闵文蔚对侄子非常了解,知道其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沉默一阵,他无奈说道:“六年,只随他治学六年,六年之后必须回来科举!” “侄儿遵命!” 闵子顺心头大喜,当即拜别叔父,朝着陈渊离开的方向狂奔。 令孤许坐在白崇彦旁边,低声说道:“要不俺们也去,俺觉得吧,陈先生讲得极有道理。” 白崇彦心虚道:“先假装把凳子搬回去,再半道去寻陈先生,不可让山长发现,否则咱俩肯定要挨骂。” 李含章笑道:“陈先生所言,我以前听人讲过,只是没他讲得这般明白,更似传自明道先生(程颢)。” 二程是理学的关键人物,但他们的侧重也不同。 程颐偏理,程颢偏心。 此时的洛学弟子,基本上都是心理双修,但也有各自的偏好。比如杨时、陈渊师徒,就更偏向于程颢,更接近于心学。杨时后来的四五代传人朱熹,却又向着程颐的理学靠拢。 反正是到了南宋,心学与理学才分家。 杨时、陈渊的明善求仁,跟王阳明的致良知差不多。他们的注重实践,跟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差不多。人人可以为圣,又是心学王艮的口号。陆王心学,跟宋代这些洛学思想,有着非常清晰的传承关系。 而在王阳明晚年,尝试将心学与理学合一,如果他成功了,合出来的就是进阶版洛学…… 见侄子跑了,闵文蔚呵斥师生:“尔等还愣着作甚,快快回学舍读书!” 二百多师生,磨磨蹭蹭,搬着板凳散去。 闵文蔚也气呼呼回自己的办公室,却不知道,等他走后,一些学生忽然折道去追陈渊。甚至还有一个书院老师,躲着山长也跟去了。 闵子顺一阵奔跑,却不见陈渊的影子,茫然迈步追寻,猛见老槐树下站着两人。 他兴奋疾奔过去,便听到一番对话。 陈渊说道:“未有天地之前,太极是个混沌之物。太极分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形而上者为理,形而下者为气,理一分殊,不辨先后。人生天地间,具二五之气。得清者智,得浊者愚,中和者为圣贤。向学求道,便是求一个中和。明善求仁,愚者亦能为圣贤矣。” 朱铭没有去颠覆古代世界观,因为这属于宋代的大众认知,不管哪个学派都认可此言。 难道还要扯宇宙大爆炸? 就算扯出来,也能说大爆炸之前,混沌宇宙便是太极。阴阳分化,就有了宇宙大爆炸,而五行之气就是各种宇宙元素,理则是宇宙运行的各种规律。 朱铭说道:“晚辈主修《周易》,系辞传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 “然也!”陈渊拍手赞道。 开创学派,不能随便瞎说,得符合圣贤文章,否则就难以服众。 《易经·系辞传》里说得很明白,天地大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姓每天都在用,却不知道其中道理,所以君子的大道无法彰显。道理显露出来就是仁,道理藏起来就是百姓日用。如果万物能各正其性,盛德大业就能成功。 这便是朱铭和陈渊的开宗依据。 即让老百姓知道,他们的日常生活存在大道,并让他们明白这些道理。则天下百姓都是君子,圣人大道就彰显了,盛德大业也就成功了。 朱铭继续说:“显诸仁,藏诸用。可缘用求仁,亦可以仁化用!” 陈渊赞叹道:“善哉,令尊真乃大儒也!” 朱铭又在夹带私货,他想搞出“实学”一派来。 道理藏起来是日用,百姓明白了就能做仁人君子。那么多君子拿来干啥呢?当然是化仁为用,即君子用自己掌握的道理,转化成老百姓的日用。 化仁为用,可以是道德层面的,教导老百姓懂礼守法、尊老爱幼。也可以是发明创造、兴修水利,有了《周易》做背书,今后的杂学也是大道,并非什么旁门小道。 “百姓日用即为道”,这是认识论。 “缘用求仁”,这是方法论。 “化仁为用”,这是实践论。 朱铭继续说道:“家父推崇农学,农学不是最大的百姓日用吗?家父常说,耕种亦含天地大道。譬如花朵,分雌花与雄花,此非阴阳之道耳?雌花雄花交媾,结出粮食果实,此亦阴阳合和之道。从耕种而得知此理,这便是‘缘用求仁’。如何‘化仁为用’呢?那便是人工授粉,在天气不好、蜂蝶不多的时候,以人媒促成雌雄花朵交媾。如此,粮食就能增收,仁便化为了用。” 陈渊惊讶道:“花朵也分雌雄?” 朱铭学着老爸的样子,弯腰捡起小石子,在地上画图进行讲解。 陈渊赞叹道:“《周易》诚不我欺也,果真是‘显诸仁,藏诸用’。这耕种之道暗含阴阳,藏起来便是百姓日用而不自知。我辈当缘用求仁,从这些日用之中理解道理。晓得了农学阴阳之道,再‘化仁为用’,让百姓种出更多粮食!” 朱铭又说:“先生推崇造船,这造船亦有大道。” “有何大道?”陈渊问道。 朱铭反问:“先生可知,船为何能浮于水面?” 陈渊说道:“重者在下,轻者在上。木轻于水,便可浮于水面。” “非也,”朱铭摇头说,“取一巨石,凿之为舟。只要这石舟足够大,也能浮于水面。” 陈渊笑道:“此戏言尔,石舟沉重,怎能浮水?” “石舟不好凿,以铜舟代之可乎?”朱铭问道。 陈渊说:“可以,铜比石更重。” 朱铭再问:“先生家里可有铜盆?” “有……”陈渊突然醒悟过来,“铜盘便是铜舟,可浮于水面!这是怎生道理?” 朱铭笑道:“这便是百姓日用而不自知。物俘于水,其中蕴含大道,以此大道造出船舶,便可通行江海以利天下。而天下之人,只知其用,却忽视其道。” 陈渊低头苦思,他已经可以确信,物浮于水确实暗含大道,可又如何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朱铭说道:“这就要格物致知!” 陈渊忙问:“如何格之?” 朱铭问道:“铜锭沉于水底,铜盆浮于水面,二者有何不同?” 陈渊回答:“铜之形不同。” “然也,”朱铭说道,“是否可以得出,同样重量的同一事物,外形展得越开越能浮起来?” 陈渊拍手赞道:“当是这般道理。” 朱铭又问:“那究竟该展开多少,能刚好浮于水面呢?” 陈渊一愣,是啊,物体展开多大能浮起来? 朱铭说道:“这要用到算术。” “算术?”陈渊问道,“能准确算出来吗?” 朱铭问道:“先生可听说过曹冲称象?” “自然听过。”陈渊说。 朱铭说道:“曹冲称象,以石代之,刻水为记。船沉到同样的深度,石头与大象的重量便相同。这是否可以得出,物能浮水,不仅跟展开大小有关,还跟其自身重量有关?” “然也。”陈渊点头。 朱铭说道:“便可将几升清水,倒入大桶之中,投入铜锭,计算水涨了多少,以此算出铜锭大小。还可用同样大小的铜锭与水,算出他们各自的重量……事物的大小、轻重亦是物之理也。计算、总结其中关系,便可得出物浮于水的大道,此亦格物致知。” 朱铭为陈渊讲解浮力问题时,旁边已经站了十多人。 一个老师,十二个学生,此刻听得有些迷糊。 不是要探讨世间大道吗,怎么又扯出来这些东西? (本章完) 0108【真大道与真性情】 早春时节,万物生发。 但又将发未发,寒意仍在。 这棵老槐树,冬天掉光了叶子,几许枯叶散在地上,树皮斑驳而开出裂口。 还要再等一两个月,它才会长出今春的新芽。 十多个师生,围绕着二人,静静站立于树下。 闵子顺首先加入讨论,问道:“如此钻研死物,是否耽于小术而忘大道?” 朱铭立即引用《易经·说卦》来解释:“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陈渊则引用张载的话来说:“穷理亦当有渐,见物多,穷理多,从此就约,尽人之性,尽物之性。万物皆有理,若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 前者属于圣人之言,后者属于大儒教诲。 可以服众! 白崇彦忍不住问:“二程先生言,世间只是一理。若万物皆有理,众物之理还不同,岂非不止一理而有万理。” 朱铭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陈渊说道:“然也。大道是一,便为一理。分阴阳化五行而蕴万物,一以贯之,具象不同。一是理,三是理,万也是理。” 北宋初年,三教合一之势已显。 大量道家思想,被吸纳进儒家,补全了儒家的宇宙观。 只要不与儒家基本理念相冲突,老子说过的话,还是非常具备权威性的。 朱铭还补充道:“我辈应当做的,是穷万物之理而至于一。若直接去领悟大道的一,除了天生圣人,谁又能够领悟得了?你我皆凡夫俗子,须从万处着手。穷一物之理,便近大道一分。穷万物之理,方可窥测大道。此即格物致知也!” 令孤许早就拿出纸笔,墨在陈渊讲学时已磨好,此刻趴在地上飞快记录。 令孤许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直觉今日有大事发生。 他要做记录者! 闵子顺再问:“穷理求仁,化仁为用,是否太过功利,是否已近新学?” 朱铭没有回答,他对王安石的新学不太了解。 陈渊说道:“新学太重功利,诚然不妥,但只要分清利义,并非什么大问题。新学坠入邪道,是因其分割天人。” 洛学与新学虽互相敌视,但对于经义的理解,99%以上都是相通的。并且,所有的洛学(理学)大儒,都称赞王安石注解的经书。 真正的分歧在于,洛学主张大道惟一、天人相合。 而王安石却认为,天道和人道是分开的,人道应该顺应天道、学习天道,天道是无情的,并不包含任何人伦价值色彩。这违反了儒家的基本观念,属于过度引用道家思想。 王安石不仅引入道家,还引入佛家和法家,甚至还引入诸子百家。 他被政敌批评效法商鞅,王安石直接写了一首诗,大概意思是:老子为啥不能学商鞅?商鞅之法可以推行政令。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洛学对新学的批判,被旧党给利用了,导致党争更加激烈。 二程事后反省,说天下被搞成这个样子,他们至少要承担20%的责任。 事实上呢,二程也主张变法,并对新法持客观批判态度。他们曾经写信给司马光,劝其不要废除免役法等好政策,可惜杀红了眼的司马光完全不听。 那个追来的书院老师问:“子曰,君子不器。《系辞》又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以日用来求道,是否违了孔夫子‘君子不器’之意?” 朱铭说道:“道器不二,理一分殊。” 陈渊则说:“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孔夫子此言,是劝诫君子不要做死物。然则,道器不二,理一分殊,器之不存,道将焉在?君子不器,是不可为一器,而非不可穷万器。” 令孤许趴在地上,把这段对话也记下来。 在场的十多位师生,你一言,我一语,不停的提出疑惑,朱铭和陈渊全部予以解答。 教学相长,提问越多,解答越多,新学派的思想理论也变得更完善。 朱铭打开了陈渊的思路,一发而不可收。 师生们在折服的同时,也暗暗心惊。因为朱铭小小年纪,竟对儒家经典理解深刻,有时甚至能补充陈渊的疏漏。 一直讲到天黑,闵子顺躬身作揖:“今日受教,如那醍醐灌顶,方知大道真义,请受在下一拜!” 李含章问道:“默堂先生,成功兄弟,二位可是要开宗立派?” 朱铭微笑不语。 陈渊说道:“开宗立派不敢妄言,只是另辟蹊径,尝试窥测大道而已。” 这是谦虚之言,摆明了想要开宗立派! 众人骇然,又极为兴奋,他们都是见证者,甚至可以成为参与者。 那个书院老师叫晁洪涛,考中过六次举人,一直不能中进士,只能窝在书院教书。但他也是有追求的,长揖拜倒:“在下愿附先生骥尾,辞了教谕之职,以求得大道真义!” “某愿聆听先生教诲!”李含章第二个表态,反正他是州判之子,在这洋州书院来去随意。 白崇彦有些犹豫,他只是乡下地主家的儿子,还打算好好读书考科举呢。 令孤许从地上爬起来,将刚才的记录收入怀中,拱手作揖道:“愿随先生治学。” 白崇彦咬了咬牙:“愿随先生治学!” 学生连同老师十多人,陆陆续续有六人拜倒。 陈渊微微一笑,对闵子顺说:“我打算在书院借住一阵,写些文章出来,你去告诉闵山长,就说会给食宿钱的。” 闵子顺飞奔回去,将原话转达,又劝道:“叔父,请尽快与陈先生和解,否则洋州书院与咱闵氏,今后必为天下人之笑柄!” “俺与他意见不同,就该俺被天下人笑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闵文蔚冷笑道。 闵子顺焦急道:“叔父,陈先生今有大悟,要在此地开宗立派!” 闵文蔚笑容一滞:“他有甚资格开宗立派?” 陈渊确实没有资格,他身为杨时的大弟子,虽然学识渊博,但缺少自己的思想,一直在拾杨时的学术牙慧。 这一派的学问,还要等到李侗出世。 杨时传学罗从彦,罗从彦传学李侗,李侗融汇众长再传给朱熹。 闵子顺说:“那个朱成功之父,也是一位隐世大儒。其学问两相印证,陈先生顿有所悟,因此有开宗立派之心。” 朱成功的父亲也是大儒? 闵文蔚居然信了几分,因为他听人说,陆提学与朱家父子相谈甚欢。 他虽然不赞同陆提学的思想,却知道陆提学是个有学问的。朱铭的父亲能跟其聊到一起,必然也有学问,说不准还真是什么隐世大儒。 闵文蔚来回踱步,反复思量之下,说道:“安排陈先生与那朱成功,让他们住最好的宿舍。他们要什么便给什么,不必谈钱。再以百贯为润笔,请二人给书院题写对联。不论是否可以开宗立派,一点小钱俺还给得起。成了,便能留下美名。不成,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陈家的大祠堂,后来有这么一副楹联:一门双理学,九子十科名。 这是在诉说荣耀,陈氏一族,出了两个理学大儒。其中,八世祖生了九个儿子,父子十人全部中进士。 只在北宋,陈家出的进士就接近20个。 而整个汉中地区,南北两宋加起来,一共才考上22个进士。 陈渊如果只是名儒,有点冲突无所谓。 可一旦陈渊开宗立派,借助家族影响力,肯定能够迅速成为一代儒宗。到那个时候,今天这场矛盾也会传开,闵家和洋州书院必然为天下笑。 闵文蔚又想了想,决定亲自去跟陈渊聊聊。 …… 却说陈渊回到临时宿舍,立即命令随从研墨铺纸。 他闭目沉思,打算写一篇理论文章,为新创立的学派搭建框架。 这个新学派,依旧属于洛学分支,基本思想承袭自洛学。同时还要大量引入关学(张载)思想,这并不矛盾,洛学本就大量借鉴关学,后来朱熹的老师更是把关学研究透了。 端坐良久,陈渊提笔写下三个字:道用论。 等这篇文章写完,新学派就有名字了——洛学分支·道用派。 标题写完,陈渊正待写正文,突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陈渊被打断思路很不爽。 闵文蔚推门而入,一脸微笑道:“今日老朽失言,先生不要记在心上。先生大才,请为书院题写一副楹联。” 陈渊哪有心思写楹联,只求早点把这人打发走,好安安心心写自己的创派文章。 可闵文蔚不懂察言观色,竟一直缠着他说话,搞得陈渊不胜其烦。 朱铭那边,众人簇拥他回宿舍,路上不停的在提问。 总算回到宿舍里,白胜、石彪及白崇彦的书童都在,他们可以在书院暂住好几天。 “朱大哥,啥时候下山?”白胜问道。 朱铭说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闵山长只要不傻,肯定要挽留咱们,可在这里继续白吃白住。” 白胜说:“那个鸟人,一把年纪了,说话却难听得很,俺可不想在这里受气。” “其实,他可以说话很好听的。”朱铭笑道。 果不其然,说好话的很快就来了。 闵文蔚亲自去跟陈渊扯淡,闵子顺则来找朱铭闲聊。 而且还带来了两个校工,一人捧着饭菜,一人端着钱财。而且,还全是银钱,方便携带,并非寻常铁钱。 闵子顺微笑抱拳:“今日论道至天黑,成功兄还未进餐,想必已经饿了。” 朱铭可不知道啥叫客气:“我的两个随从也没吃饭。” “随后便送来,”闵子顺说道,“这里有银钱价值百贯,请成功兄为书院写一副楹联。” “好说。” 有钱不赚是傻子,整整一百贯啊,这闵家还真是富有。 而且,朱铭存着鸠占鹊巢的心思。他今后是要打下洋州做根据地的,洋州书院可以为自己培养人才,干脆就写一副极好的对联,为洋州书院打出更响亮的名气。 还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朱铭,已经把洋州书院当成自己的私有物……真有主人翁精神。 “吾为成功兄研墨。”闵子顺积极表现。 朱铭是真饿了,坐下扒了几口饭菜,等闵子顺把墨水磨好,立即提笔写下一副对联来。 闵子顺花钱求写楹联,只不过是为了缓和关系而已,本来没有把对联内容放在心上。 可等朱铭写完,闵子顺顿觉眼前一亮,激动念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联,好文采,好志向!” 闵子顺是彻底服了,不再对朱铭的才学有丝毫怀疑。 仅这幅楹联,一百贯钱物超所值! 朱铭心里想的却是,一副对联一百贯,老子可以批发几十副,大明村的发展资金不就有了吗? 终究,朱铭还是没忍住,问道:“阁下还要对联不?” “啊?”闵子顺没听明白。 朱铭嘿嘿笑道:“我最近缺钱花,一百贯一副,要多少有多少。阁下不要,也可以介绍其他人,实在不行还能打折。” “啊?”闵子顺听明白了,但整个人也懵了。 这似乎,不像是能辅佐大儒开宗立派的士子。 可朱铭的学问又摆在那里,闵子顺心想:此非贪财,乃真性情也! (本章完) 0109【把西游记献给宋徽宗?】 第二日,朱铭便从外舍生的宿舍,带着随从搬去贵宾宿舍。 就住在陈渊隔壁,两人合用一个院子。 陈渊也有随从,而且足足四人。 这四个亲随当中,仅一人读过书,剩下三人全是保镖。 没办法,他先从福建到江东,再从江东至两淮,接着又去中原和关中,如今又跑到汉中来。身边若无保镖,早就被土匪给抢了。 更何况,还需要人背行李和盘缠。 三个保镖正在练习枪棒,白胜和石彪看得眼热,忍不住想请教一下武艺。 于是,这五个粗汉混在一起,整日里舞刀弄棍好不自在。 白胜学东西很快,各种招式技巧一点就透。但沉不下性子,练着练着,感觉略通了,便要停下来休息,跟那三个保镖聊天扯淡。 石彪刚好相反,学招式都困难,领悟招式的诀窍就更难。白胜十分钟学会的东西,他要在那儿琢磨两三天,把陈渊的三个保镖都给整无语了。 第四天,陈渊的文章还没写完,便一头扎进书院的藏书楼。 倒是《西游记》先传开了,书稿被分成十多份,一群外舍生轮流阅读。更有热衷之人,晚上点灯誊抄,想把整部《西游记》给抄下来。 这个事情,很快被校长发现。 闵文蔚的一大爱好,便是巡视书院。遇到努力用功的学生,他会夸奖鼓励;遇到嬉闹玩耍的学生,他能连续训斥半个小时,批评之语都不带重样的。 夜里,从上舍巡视到内舍,再从内舍巡视到外舍。 都已到亥时,他发现有三个宿舍,依旧还亮着灯火。 闵文蔚踱步走到房门外,透过门缝偷偷往里瞧。只见屋里的四个外舍生,有三个都在读书,还有一个正在写文章。 差生也知道用功了? 闵文蔚顿感老怀大慰,若人人都能苦读到深夜,哪还愁学问无法精进?洋州书院必能再出进士! 又走到另一间宿舍偷瞧,发现里面有三人在读书。 差生向学不易,闵文蔚不准备打扰。他正待默默离开,忽听屋内有人说:“你怎还没看完?俺都等一个小时了!” 宋代有两种计时制度,十二时辰为大时,二十四时辰为小时。 “再等等,俺重看了一次,就快要看完了。” “重看一次?你个鸟人!” “哎哎哎,你别抢啊,当心书稿撕坏了。” “快交出来!” “……” 闵文蔚感觉不对劲,再有好学之心,也不至于争抢书本吧? “砰砰砰!” 闵文蔚沉声道:“把门打开!” 房里瞬间安静,油灯也被吹灭,四个学生以最快速度躺到床上。 “开门!”闵文蔚再次呵斥。 房里忽地响起打鼾声,而且一个接一个,鼾声如雷,起此彼伏。 闵文蔚怒道:“再不开门,全部驱逐出书院!” 鼾声立止,房门开启。 闵文蔚说:“拿出来!” 四个学生连忙取来书本,都是《孟子》、《论语》之类的圣贤书。 闵文蔚只是冷笑,径直往里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叠稿,回头问道:“还要俺自己去搜?” 学生们只得把剩下的书稿交出,惶恐不安的等待挨骂。 闵文蔚却说:“早点睡觉!” 四个学生如蒙大赦,箭步飞身上床。 闵文蔚又去另外两间宿舍,把稿全部收缴,满腔怒火回到自己房里。 “掌灯!” 一声令下,仆人点亮油灯。 稿被学生用米饭粘起来,一章粘为一份,每份还写了编号。 闵文蔚按着编号放好,然后挑灯夜读,他倒要好生看看,什么东西能让学生废寝忘食。 开篇是被朱铭改过的,先写盘古开天,又写共工头触不周山,再写女娲炼五色石补天。一块五色石遗落人间,在那东海傲来国,孕育出了先天石猴。 初读之时,闵文蔚满是不屑,觉得这等文字不堪入目。 带着批判的眼光,闵文蔚继续往下读。读着读着,油灯渐渐黯淡,他顺手把灯挑亮。读到最后,干脆换了一根灯芯。 “喔呜喔!” 一声鸡鸣,闵文蔚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看到了半夜三四点。 他连忙吹灯睡觉,脑子里全是孙悟空。 翌日清晨,这位山长依旧在酣睡,他头一次没有按时去巡视校园。 直至早上八点多,闵文蔚终于醒来。穿衣洗漱,先去学校转一圈,接着再去吃早饭,然后急匆匆回屋……读。 宋代的传奇,皆为短篇故事,从文学性来评价,连唐传奇都不如。 也存在一些话本,除了戏曲爱好者,没人去读那玩意儿,因为可以直接看戏啊。 长篇《西游记》拿到宋代,就仿佛21世纪的科幻大片,扔到黑白默片时代的观众面前。那种冲击力,便是大儒都扛不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校长。 日夜不停,连续读了好几天。 闵文蔚终于把《西游记》看完,又觉余韵悠长,因此翻开重读。而且还提起毛笔,边读边作批注,把自己的读书感言写下来。 从宋代到明代,儒家主流思想是辟佛的。 特别是理学家和心学家,他们在地方做官时,捣毁佛寺者不止一个两个。把未经朝廷批准的寺院,木头石料拆去建学校,没收寺田全部改为学田。 但不知佛,又如何辟佛? 辟佛越狠的大儒,对佛教就了解越深,他们的佛学造诣,甚至能够不输给高僧。 洋州书院所在的山上,附近就有一座寺庙。闵文蔚的叔父,被罢免归乡之后,还给寺庙题词刻碑,甚至捐钱新建一殿。 陈渊虽然批评王安石崇佛,自己却经常拜访佛寺,研读的佛经不比王安石少。 二程也是这般,批评苏轼崇佛,他们自身也在研究佛经。 区别在于,二程、杨时、陈渊只读佛经,不会把佛学引入儒学。苏轼和王安石,却大量引用佛家理论,拿来作为儒家的养料。 闵文蔚在第二遍阅读《西游记》时,他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是什么讲佛的,而是在讲——三教合一! 道家色彩太浓厚了,虽然许多内容他还读不懂。 原版《西游记》的故事,在元代就已经成型,但接下来肯定大幅增删过。最终传诸后世的版本,蕴含大量全真教思想,甚至书中有十多首诗,直接抄录自全真教道经,还有更多诗词是按道经方式来写的。 因此有学者推断,《西游记》从故事成型到定稿,跨度长达两百年时间。期间有多位作者予以增删,其最终定稿人,很可能是全真教阎祖派的开派祖师阎希言。 《西游记》作者署名“华阳洞天主人”,而华阳洞天,正是阎希言立道的茅山。 朱铭虽然改动了一些情节,但里的诗词,他原封不动抄了下来。闵文蔚也读过道经,既视感太强了,重复阅读之下,他怀疑作者是个道士。 而且,还是宣扬三教合一的道士——全真教此时还未创立。 把那些偷的学生叫来,闵文蔚拍着书稿问:“此书从何而来?” 一个学生硬着头皮说:“是那朱成功所写。” 闵文蔚明显愣了一愣,随即展开联想,冷笑道:“一个少年,能贯通三经已是难以想象,他哪有时间去读道经?定是其父所作,托子之口宣扬道法。” 另一个学生忍不住问:“山长,《西游记》不是写佛的吗?” “佛皮道骨儒魂,”闵文蔚翻开做了笔记的书稿,“里面写得明明白白。这里的菩提祖师,‘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还有这里,‘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不是在讲三教合一又是甚?这样的描述,书里多得很。尔等学问浅薄,只晓得看故事,哪知内里讲得什么?” 学生们没法接话,只觉得这本似乎很高深的样子。 闵文蔚又说:“此等,伱们看不得,也定然看不懂。等到哪天学有所成,科举做了官,治学时可以翻来看。且去吧,今后认真读书。” 学生们惶恐退下,然后到处打听,谁还私下抄录有书稿。 你抄一点,我抄一点,学生们东拼西凑,只拼凑出半部《西游记》。 闵文蔚独自叹息道:“这朱氏父子,非是一般人啊!” 朱铭写的楹联他已看了,心里佩服无比,正在让工匠雕刻,今后就挂在书院正门口。 而朱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父亲,不仅是隐世大儒,而且还兼修佛道,恐怕属于伊川翁(邵雍)那般高人。 闵文蔚对待学术其实很包容,前提是,不要在他学生面前瞎讲。只要不影响学生读书,道家佛家关他屁事,他叔父给佛寺题词刻碑时,他还在现场帮忙研墨呢。 又把侄子叫来,闵文蔚问道:“陈先生与朱成功,这几日在做甚?” 闵子顺回答:“上午出入藏书楼,下午谈论学问,陈先生那篇文章还没写成。写了好几次,都撕了作废,说是不甚满意。” “他们写成文章,立即来告诉老夫!”闵文蔚吩咐道。 然后,这货开始修改书稿,把玉皇大帝被吓得逃跑的情节,一股脑儿删改得更为正面。就说孙悟空打到了南天门,根本就无力杀入凌霄宝殿。 朱铭修改的情节,又被闵文蔚改过来了……只为不犯天家忌讳。 改完书稿,闵文蔚带着随从下山,直奔知州的府邸。 去年宋徽宗下令,在全国搜寻珍贵道经。 闵文蔚没有珍贵道经,但他觉得《西游记》可以代替。此书佛皮道骨儒魂,官家看了肯定喜欢,说不定还能给他赐个小官当当。 闵家必须多点当官的,如今只几个荫官和贡官,连一个正经的进士官都没有。 他也梦想着做官,只要当了官,瞬间就能潇洒起来,不再拘泥于什么正道邪道。他窝在书院二十几年,早他娘的受够了! (本章完) 0110【我为天下之本】 闵文蔚把《西游记》交给杨知州,杨知州不敢胡乱进献,拿到之后又读了两遍。 然后,开始增加批注! 杨知州的学问,明显比闵文蔚更加高深。 他在菩提祖师的出场诗旁边批注:大觉金仙,道也。西方妙相,佛也。三三,即三同、三让、三虞,儒也。菩提祖师者,通摄三教之隐世大能也。 得益于穿越金手指,《西游记》里的诗词,朱铭全都能写出来。 被普通读者忽略掉的诗词,反而是阅读此书的关键。 描写菩提祖师的一首出场诗,直接将其身份给点明。这位老祖三教皆通,全气全神,与天同寿,属于孙悟空真正的靠山! 因此,玉皇大帝不想管这事儿,把烫手山芋扔给如来佛祖。 书中反复出现几十次的“心猿”,杨知州批注道:心猿者,孙悟空。意马者,白龙马。此出《周易参同契》,修道之根本也。 还有许多东西,杨知州也看不懂,比如金公、木母、刀圭。 这些都是道教修行术语—— 金公是外丹派的铅,是内丹派的元神,是孙悟空; 木母是外丹派的汞,是内丹派的元气,是猪八戒; 刀圭是外丹派调和铅汞的药具,是内丹派的津液真气,是沙和尚。 唐僧取经,说白了就是一场修行,取回的真经即道家金丹。 这些并非凭空臆测,作者在书中写得明明白白,懂得内外丹法的道士一看便知(全真道虽然还未创立,但内丹法早在唐朝就有了)。 孙悟空是修道者的元神和心猿,因此属于最关键的人物。还专门用了大量篇幅,写孙悟空这只心猿引出六贼,即佛家所说的六根不净,只有念了紧箍咒才能将六贼压住。 宋徽宗召集全国道士编撰道经,这本《西游记》只要送过去,那些道士必然能够读懂。 杨知州虽然读得半懂不懂,但作了一番批注之后,还是派人把送往开封。顺便,还让手下胥吏誊抄一份副本,避免稿中途意外丢失。 “什么,你把书稿献给了朝廷?”朱铭以为自己听错了。 闵文蔚的脸皮及厚,理所当然道:“此书精妙,当献与官家,必得天子赏识。” 潜台词是说,杨知州和他闵文蔚献书有功,而朱铭父子著书有功,肯定都能得到皇帝赏赐。 如此自以为是,朱铭心里有些愤怒,同时又哭笑不得。 献就献吧,真被招去东京,他随时可以跑路,也可以拒绝征辟。而闵文蔚这家伙,最好能久居汴梁,直接死在靖康之难才好。 又或者自己提前造反,闵文蔚因献反贼之书,被宋徽宗给一刀砍了! 不再理这货,朱铭拿着一本《礼记》,去找正在写文章的陈渊。 陈渊那篇开派文章卡住了,已经反复写了半个月。 其难点在于,“道用论”无法厘清社会关系。儒家作为治国思想,想要开宗立派,必须搞清楚个人与国家的关系。 “小先生快请进,”陈渊的亲随把朱铭迎进去,担忧道,“相公茶饭不思,一直在写文章,写好了又撕掉。再这样下去,恐生出癔症,小先生还是去劝劝为好。” 朱铭微笑踏进屋内,只见满地碎稿。 陈渊坐在书案之后,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 听到朱铭的脚步声,陈渊说:“你我之学,只能勉强推出贵民。如何才能以圣贤言论,合上那家国天下?若不能合,终为小道,难登大雅之堂。” 朱铭翻阅《礼记》,摊开《大学》一篇,摆在陈渊的面前:“道在其中。” 陈渊现在脑子都是晕的,口干舌燥道:“成功若有所思,尽管说出来吧。” 朱铭提起毛笔,在纸上写道:“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惟一物而有本末之谓。是故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知身是本,是以明明德而亲民也。吾身为矩,天下国家为方。天下国家不方,此吾身之不方。万民之身方矣,则天下国家方矣。” 寥寥百字,仿佛黑夜中一道闪电劈下。 陈渊缓缓站起,死盯着那张纸,声音颤抖道:“这也是令尊之言?” “然也。”朱铭笑道。 那段话的大意为:我与家国天下是一个整体,我是家国天下之本,君子应当有主人翁的精神。不但要自己修身求道,还要让老百姓也明白这道理。我是直尺,画出家国天下这个正方形。如果家国天下出现问题,说明我画歪了,还要继续努力予以修改。万千百姓,都是勾画国家的直尺,大家一起来建设好国家! 新思想最关键的一环,化用《大学》给补齐了。 陈渊看了半天,复又坐下,苦笑道:“恐怕官家看了,会雷霆震怒!” “官家震怒的事情还少吗?”朱铭说道。 这个理论,很难被皇帝接受。 因为“我”才是本,而国家和皇帝是末。 如果国家这个正方形不方,千千万万个“我”都没问题,那么肯定就是皇帝出问题了,因为皇帝也是“我”中的一员。这个时候,千千万万个“我”,为了修正家国天下,就该去解决掉皇帝那个“我”的问题。 按照儒家传统思想,是该劝谏归正皇帝。 可朱铭这套理论,千千万万个“我”才是国本,皇帝已经不能算国本了,直接干翻也未尝不可。这符合圣人之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同时,这也为造反提供了理论依据! 见陈渊还在犹豫,朱铭问道:“这有违圣贤教诲吗?” “没有。”陈渊摇头。 朱铭又问:“这有违君子之道吗?” “没有。”陈渊还是摇头。 朱铭再问:“跟洛学冲突吗?” “也没有。”陈渊继续摇头。 朱铭问道:“那还犹豫什么?” 理学发展到明清,成了皇帝集权统治的工具。 但有些黑色幽默,理学的前身洛学,却是不太赞成君主专制的…… 程颐创作《程氏易传》,在注解《履卦》时说,帝王居天下之尊,有专制的充足条件。但即便是英明的君主,都有可能危及大道,更何况有些帝王不那么英明。 又在《损卦》里说,臣子如果刚贞,可以成为君主的助益。但世上有愚笨之人,即便没什么坏心,也只知道逢迎君主,还称自己是忠臣。这样是很危险的。 程颐甚至直接说:“一人不可以独治。” 又说:“民可明也,不可愚也;民可敬也,不可威也;民可顺也,不可强也;民可使也,不可欺也。” 这些道理,传到明清两朝都不见了,天下士子很难读到。 朱铭直接更进一步,明确说出万民才是国本! 如此理论,有点吓人,陈渊不敢轻易接受。 但似乎又不吓人,因为孟子已经说过类似的话,朱铭只是在阐述孟子的言论。 陈渊一时难以做出决定,说道:“吾当深思之。” 朱铭拱手告退。 陈渊独自坐在房中,一会儿看向《礼记》,一会儿看向朱铭写下的文字。 权衡良久,提笔写文章。 出于公心,他认为该这样。 出于私心,他更是无法拒绝开宗立派的诱惑。 他是南剑陈氏的第十三代子孙,在八世祖的时候,父子十人全中进士。他因为叔父陈瓘(也有说叔祖)的官场遭遇,将近三十年不去考科举,陈家已经很久没出进士了。 他身为杨时的大弟子兼女婿,虽然学识渊博,却没有自己的新思想,且在一堆同门当中不那么冒尖。 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须抓住开宗立派的机会。 更何况,这些理论都属于正道,是符合圣贤教诲的,是符合洛学理念的。 白纸之上,写下“我本论”三字。 开篇便是《礼记》,接着又是《孟子》,详细阐述“我本”思想。 一篇文章写完,又写第二篇“道用论”。 以“我本”为出发点,引用《周易》、《论语》、《中庸》等经典,探讨大道的体与用,得出“百姓日用即为道”的结论。 《我本论》、《道用论》,两篇文章联合搭建起学术框架。 蓦地,陈渊思绪狂涌,又写下一篇《方矩论》。探讨天下万民作为直尺,如何一起来勾画国家这个正方形。 即百姓各安其位,农夫明白农学大道,种出更多的粮食;工匠明白工学大道,生产出更好的工具;商人明白商学大道,为国家提供更多财富、为百姓提供更多便利……父子有父子大道,夫妻有夫妻大道,君臣有君臣大道,反正都要遵守这些道理。 所有人都做了直尺,规规矩矩勾画,家国天下就能画出完美的正方形。 有些东西,陈渊不敢写得太细,比如皇帝不遵守君臣大道该怎么办? 刚愎自用,专制独裁,为祸天下,这样的皇帝该换一个吗?虽然不能乱说,但大家可以自己去想。 三篇文章写完,陈渊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想了想,他又重新坐直,添加朱国祥、朱铭两个作者署名。 “相公,朱先生来书院了!”亲随忽然来敲门。 陈渊问道:“哪个朱先生?” 亲随回答说:“就是小朱先生的父亲,朱国祥朱元璋先生!” 陈渊连忙起身,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催促道:“快来为我梳髻,须发邋遢怎能见当世大儒?” (本章完) 0111【朱院长的心灵鸡汤】 “朱相公,书院就在前面。” 带领朱国祥上山的,是郑胖子的书童,张广道则跟在身边做保镖。 朱国祥来到书院大门口,立即看到那副新换上的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 朱国祥嘀咕道:“咋这么眼熟?这才出门一个多月,那兔崽子就把人家的对联给改了。” 果然是属哈士奇的,一放手就能搞出事来。 开学之时,书童帮郑泓把行李搬到书院,当天就下山了,因此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不清楚朱铭就在山上,此时带路,直接将朱国祥带去郑泓的宿舍。 《西游记》早已看完,郑胖子百无聊奈,就连课都懒得去上,正躺在宿舍里睡大觉。 他打算遛回城里,书院实在不好玩。 “小官人,小官人在吗?”书童在宿舍门口喊道。 郑泓猛地蹿起:“你来得正好,快来帮俺收拾东西,这书院实在是住得烦了。” 书童说:“小官人,朱相公来了。” 郑泓换上一副笑脸,出门迎接道:“朱相公安好。” 朱国祥抱拳道:“小官人好,犬子可有在此?” “在呢,俺带朱相公过去。”郑泓颇有精神头,只要不让他读书,做啥事他都开心。 一路来到书院的贵宾宿舍,进了院子,便见五个粗汉正在练武。 白胜放下枪棒,拱手道:“朱相公,张三哥,你们怎来了?” “过来看看。”朱国祥说。 “朱大哥在藏书楼,俺这就去通报消息。”白胜撒腿便跑。 不多时,朱铭拿着一本书回来。 朱国祥已经在屋里坐下,调侃道:“你这里条件不错,居然还有院落,比学生宿舍好得多。” 朱铭朝张广道拱手致意,挨着老爸坐下:“爹,伱不是要守着春耕吗?” “已经安排好了,让人盯着呢,我搭顺风船过来看看。”朱国祥简单解释几句。 却是朱铭带着玉米红薯下山,打算运去交给陆提学。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好几十斤重,本以为可以搭乘白家的船。 到了白家,才知道船只无法过黄金峡,于是把玉米红薯留在上白村,请老白员外帮忙留意过往船只。 没成想,陆提学那边先等不及了,专门派出官船带着钱财,去大明村购买玉米红薯种子。 朱铭问道:“所以,你是搭官船过来的,种子已经运去给陆提学?” “对,顺便把炒茶带来。” 朱国祥招招手,张广道立即打开包袱,取出来二十多只竹筒。 朱铭欣喜道:“炒茶搞出来了?” 朱国祥说道:“都是去废茶山采茶做实验,炒茶非常顺利,就是火候还掌握不足,品控可谓是一塌糊涂。同样的茶,同样的锅,炒出来好几种风味。我带来的,都是味道相对较好的,当做样品拿来给洋州富商尝尝。” “茶叶的事情,先不忙说,”朱铭扭头对张广道说道,“院子里有三个练家子,张三哥可去寻他们切磋武艺。” 张广道也不多话,转身离开房间。 朱铭又微笑着看向郑泓,郑胖子挠挠额头,也带着书童出去了,还让书童把房门关上。 屋里只剩父子二人。 朱国祥问:“什么事情这么慎重?” 朱铭说道:“朱院长,你成大儒了。” “啥情况?”朱国祥听得一头雾水。 朱铭解释道:“洋州书院来了一位名儒,我给他讲了一些理论,还说是您老的思想主张。所以,你现在是大儒,可千万不要露馅了。” 朱国祥问道:“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 朱铭用大白话来阐述:“民为国本,家国天下是由人民组成的,人民应该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老百姓日常使用的伦理和物品,都蕴含着大道。钻研百姓日用可以求道,求道之后又该为百姓造福。我给那位名儒,讲了雄花雌花的阴阳之道。又给他简单阐述了浮力,接下来会忽悠他学习数学和力学。” “这个很好,”朱国祥微笑点头,忽然又笑不出来,“你给人说,这些都是我提出的理论?” “对,我年纪轻轻,恐怕不能服众。你年纪大,你的道理更有说服力。”朱铭说道。 朱国祥一脸郁闷:“我又不会古文,儒家那些道理,全来自义务教育阶段。别人还是名儒,我怎么去交流,怎么能把谎给圆下来?” 朱铭笑道:“朱院长,不要妄自菲薄嘛。理学延续到21世纪,早已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你随便说出一句话,都有可能把大儒给唬住。你只需记住一点,你是世外高人,而且已经返璞归真。别人要聊儒学,你就避而不谈,只把话题往农业、物理上引。你越是这样,就越显得高深莫测。” 朱国祥琢磨道:“啥都不懂,又要表现得啥都懂,还不能让人看出破绽。这个……我可以试试。” “走,咱一起演戏去。”朱铭起身往外走。 院子里有小泥炉,是专门留给贵宾煮茶的。 朱铭让白胜点火烧柴,自己打起一桶井水,父子二人围着火炉等待观众登场。 陈渊早就收到消息,仔细打理仪容之后,带着亲随来到院中,拱手作揖道:“在下陈渊,见过朱先生。” 朱国祥站起抱拳,微笑道:“请坐。” 也不知是朱院长演得好,还是陈渊先入为主,只觉朱国祥坐在那里,便有如岳临渊的气度。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沉稳内敛,还有些飘然物外,这修身的功夫,看来已达到返璞归真之境。 果然是隐世大儒! 小炉里的井水已开始冒泡,朱铭站起来摆茶盏。 朱国祥轻轻拉扯袖子,很普通的窄袖布衣,便有了宽袍大袖的感觉。他拔出竹筒盖,将茶叶倒进盏中,提起炉子就往里面冲水。 随即,朱国祥云淡风轻道:“茶水稍凉即可饮用。” 陈渊现在满脑子问号,但又不便多言,难道要埋怨对方用散茶待客?只能自己在心里瞎想:用散茶而不用团茶,此君子甘于清贫也。 朱铭说道:“陈先生,此散茶非彼散茶。家父自创炒茶之法,去其苦涩,留其清香。” 陈渊不知道茶叶还能炒制,心中好奇之下,开口问道:“不用洗茶吗?” 朱国祥说:“心中干净,茶就不用洗。” 茶真不用洗,那玩意儿不科学,纯粹属于商业炒作卖点。 就在此时,闵文蔚闻讯赶来,众人又是互相作揖。 朱国祥提起炉子,给闵校长也泡了一杯。 闵文蔚把朱国祥当做儒道双修的高人,当即赞道:“以朱先生之能,竟也喝散茶,此亦修行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品这散茶的苦涩,便是安贫乐道,正可锻炼君子心志。” 朱国祥说道:“贫穷不是吃苦,锻炼不来心志。” 陈渊明白,问道的时机来了,拱手说:“请先生明示。” 朱国祥说:“贫穷易得,吃苦难得。食不果腹,衣不暖身,这是贫穷,天下百姓皆如此。然则,懂得吃苦,乐于吃苦,却人间少见。” 朱铭连忙捧哏:“吃苦有什么不同?” 朱国祥说:“有贫农二人,都是一般穷困,一般的辛苦种田。” “其中一人,晚上归家,有点清闲时间,便躺在床上休息,或去村口聊些家长里短。便有些余钱,也买些好吃的,做两身新衣服。浑浑噩噩,日复一日。他也受穷,但不懂吃苦。” “另有一人,稍有闲暇,便站在村学窗外听书,又请孩童教其写字。他在种地之时,不拘泥于祖辈传下的方法,而是日日留心、时时观察,力图想些法子让粮食收得更多。他有余钱,买来秃笔和草纸,练习写字,练习算账。但他做的这些,似都无用,反而徒耗钱财与精力。村邻皆笑其不自量力,给他取个绰号‘农相公’,就连家人也不理解他。他又要干活,又要读书,还被众人孤立嘲弄。身累,心也累,依旧甘之如饴。这才叫吃苦!” “身之苦易吃,心之苦难熬。能受心之苦而志不摧者,方是君子固穷之真义!” 不就是装逼吗? 朱国祥非常在行,而且一套一套的,心灵鸡汤一煮就是一大锅。 闵文蔚拍手大赞:“此真君子也!” 陈渊也佩服之至,说道:“君子固穷,这般解释极妙。世上有许多士子,穷困潦倒却不思进取,还以君子固穷而自欺欺人。他们若听了朱先生此言,必然羞惭捂面。” 朱国祥指着渐渐降温的茶水说:“此乃炒茶,与蒸茶不同。涩是杂念,苦是本味,猛火煎之,如君子在天地洪炉中修行。留苦去涩,存其本心,坚其志向,是故君子之茶。诸君子,请吃苦!” 朱铭都特么听傻了,他已经够能扯了,没想到老爸比自己更能扯。 不愧是领导啊,恐怕以前没少给学生熬汤喝。 被朱国祥这么一解释,炒茶成了君子之茶,苦味变成了君子本心,吃苦也成了修身养性。 就连炒茶的过程,都得到升华。茶是君子,炒锅是天地烘炉,炒制茶叶就是君子在世间修行。 那逼格,瞬间就上去了。 闵文蔚特别喜欢这种心灵鸡汤,而且打定主意,今后要讲给学生们听。他看陈渊不惯,也看朱铭不惯,可朱院长在他眼里,却是越看越顺眼——不愧是大儒啊! 闵文蔚自负是真君子,迫不及待端起茶盏,笑着说:“诸君子,请吃苦!” (本章完) 1112【炒茶是奢侈品】 除了名儒这层身份,陈渊首先是位公子哥,而且一辈子以诗才闻名。 既为公子哥,就多半喜欢斗茶、品茶。 端起还在冒热气的茶盏,陈渊先观其色,品鉴道:“茶汤青绿,底色淡黄,这……不知如何评价。” 品茶的第一个环节,就把陈渊给难住了。 因为宋代斗茶,茶汤纯白为最优,说明茶芽肥嫩,制作恰到好处。 茶汤如果是青白色,说明蒸茶时火候不足。 茶汤若是灰白色,则蒸茶时火候过了。 茶汤黄白色,属于最劣等的茶。 眼前朱国祥泡的茶,茶汤为青绿色,略微带点琥珀黄。这已经脱离了斗茶评判范围,更似浅绿色的散茶(蒸青)茶汤,按规矩都没资格被雅士品鉴。 朱国祥还在继续熬鸡汤:“君子清芬,阁下已观其色,请再闻其香。” “已经闻到了,”陈渊品鉴说,“团茶香气闷厚,便如那富贵中人。此茶香气清扬,便如那淡泊雅士。” 宋代品茶,也在追求淡雅自然。 但为了祛除涩味,只能通过水浸、榨汁等手段,导致茶叶流失太多的有效成分,如此香气和味道就大打折扣。那就得熬制茶膏,提升茶叶的香气和味道,结果又把蒸茶的青闷之气给带回来。 因此,团茶香味很闷很厚,能做到清香的很少,一般人根本喝不起。 朱国祥冲泡的这几碗茶,汤色虽然不入流,香气却属于极品。 闵文蔚忍不住先喝一口,仔细品味道:“微苦,不涩,缺少回甘……不对,也有回甘,但回得没有团茶快。滑腻之感,也不如团茶,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朱国祥搞出的是绿茶,怎么可能不涩? 但跟团茶比起来,那涩味可以忽略不计。 团茶想要不苦涩,还得熬茶膏时另加香料。但加入香料,涩味虽然压住了,茶叶的本味也被压了。 团茶的真正优点是滑腻生津,在这方面要远超炒茶。 综合起来评价,只能说各有千秋。 陈渊也品了两口,忽然感慨:“幼时读到那句‘斯须炒成满室香’,一直不解其意,原来茶叶真能炒制。” 此句出自刘禹锡的《西山兰若试茶歌》,描写山僧招待其喝茶,说明唐朝就有炒茶技术。 但诗中山僧作茶,不但要炒,接着还要煎。很可能是先炒茶杀青,再拿去像药一样煎,扔进一堆葱姜蒜,最后喝煎出的茶汤。如此喝法,跟宋代不同,跟明代也不同。 闵文蔚捧着茶盏总结道:“观其色,青绿喜人;闻其味,芬芳高扬。果然是君子清芬,此君子之茶!” 陈渊补充道:“团茶之汤,击拂之下,汤面瑰丽繁复,犹如豪宅华宇。而此茶之汤面,平平无奇,犹如陋巷茅屋。茶团滋味甘醇,苦涩蕴含其中,回甘极快,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此茶苦而不涩,回甘慢而悠长,虽淡泊却不失其本味。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此贤者之茶,此颜回之茶也!” 朱铭端着茶盏只是喝,埋头憋笑。 眼前这两位老兄,明显被朱国祥一番话影响,有了先入为主的观感偏差,横竖都要把炒茶跟君子联系在一起。 “俺也想喝一盏!” 郑胖子悄无声息凑过来,他在旁边听得好奇,打算尝尝炒茶的味道。 他家是茶商,如果此茶真有那般好,可以买来疯狂炒作啊。 郑泓非常敏锐的觉察到商机! 朱铭倒出茶叶,给郑泓也泡了一碗。 待茶水稍凉,郑泓猛喝一口,心头大呼上当。他更喜欢喝团茶,虽然涩味更重,但有香料压着,甘甜醇厚滑腻爽口,比这破炒茶要有滋味得多! 郑胖子心想,俺果然不是君子,喝不惯君子之茶。 “如何?”朱铭笑问。 郑泓立即赞叹:“真是好茶!” 朱铭又问:“怎个好法?” 郑泓憋了半天,说道:“便如山长和陈先生说得那般好。”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顿时大笑。 陈渊简单概括说:“团茶的滋味过于驳杂,犹如世间五色迷目,反而失了茶之真味。这炒茶有一点最好,杂味皆去,本味常留。” 郑泓不禁问道:“大明村还有多少这种茶?” 不等老爸开口,朱铭就抢先说道:“此茶制作不易,产量极少,价钱也贵。” 郑泓忙说:“价钱好谈,先来两百斤!” 朱国祥道:“不一定能出那么多,既然郑家愿意购买,我回去让茶工赶制一些。价钱嘛,也不占郑家的便宜,分等级与团茶相当便可。” 这特么是真黑! 团茶制作工序极为复杂,耗费的时间也久,选用茶芽也更为严苛。一斤团茶的生产成本,至少能搞出五六斤炒茶,朱国祥居然把价钱定得一样。 特别是那些晚春“老叶子”,连制作三等团茶都没资格,只能做成底层百姓喝的散茶。但制成炒茶却无所谓,口感差一些而已,可以比价低等团茶出售。 这玩意儿要是炒作得好,简直属于暴利生意。 郑泓又说:“俺家若是买了这君子茶,能否把各位先生刚才说的话写下来?” “自然可以。”闵文蔚微笑道。 闵文蔚如此积极,明摆着想要扬名。一旦炒茶畅销,他的名气也能随之传播,让无数人知道他是懂得品茶的真君子。 朱铭把白胜叫来,让他回屋取笔墨纸砚。 闵文蔚率先提笔,写下自己对炒茶的评语。 接着又传给陈渊,陈渊提笔笑言:“如此好茶,我辈不能专美,须得让更多人吃到。” 最后,纸笔传到朱铭手中。 朱铭只写了两个字:散茶。 郑泓看得眼前一亮,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 团茶必须走茶马司,售价的两成要被抽走,这个抽成叫做“茶息”,也即茶叶出厂就被抽税20%。 拿去外地销售,一路还有关卡,过一道关卡收一次税。若在本地销售,除了要交店铺税之外,还得再交一笔买扑钱。 而散茶,是允许不经茶马司而自销的。虽然只能在本地销售,且有额度限制,但操作空间非常大,相关的买扑钱也极低。 炒茶的外形,跟蒸制出的散茶差不多,完全可以打着散茶的幌子来合理避税! 郑泓问道:“能否先给两筒?” “拿去。”朱国祥推过去两只竹筒。 郑泓收起茶叶和评语,作揖道:“晚生先行告退!” 这货一路飞奔下山,回家冲到父亲院中,发现父亲不在家,又朝祖父的院子跑。 其祖父名叫郑岚,见孙儿回来,第一反应就是呵斥:“怎又逃学了?你便无心向学,也该留在书院,多多结交朋友。书院学生,多为洋州富贵子弟,能与他们交好,对咱家的生意有好处!” “翁翁,”郑泓撒娇道,“俺这次回家,却是有正经事。” “你除了吃喝玩乐,还有甚正经事?”郑岚没好气道。 “这是茶叶,”郑泓先把竹筒拿出来,又递上那张纸,“这是山长与陈先生品鉴茶叶之语。” 郑岚仔细把评语看完,半信半疑道:“此茶真有那般好?” 郑泓说:“俺却没品出来,但先生们说好,肯定是极好的。就算不好,也必须说好,否则就不是君子。” 郑岚被这话逗乐了:“哈哈,确实如此。君子就该喝君子茶,若喝不来君子茶,便不是什么真君子。世间真君子虽少,伪君子却多。而伪君子越多,君子茶就卖得越好。” 郑泓又指着散茶二字:“翁翁请看。” 郑岚立即打开竹筒,倒出些茶叶在手心,仔细观察闻味道:“确实不是蒸出来的,而且香味不闷。若是能当散茶卖,就不用瞒着茶马司,可以省下许多税息。当官的都迟钝得很,咱家还有公人在司里,得磨磨蹭蹭好几年,等君子茶行销洋州了,他们才知道来加税。” 郑岚又让家仆烧水,问道:“如散茶一般冲泡?” “冲泡便可。”郑泓说。 稍冷一阵,郑岚开始品茶。 他卖了一辈子茶叶,评价精准无比:“此茶胜在一个纯字,去其苦涩,留其本味,肯定有人爱喝。” 在家里不用假装,郑泓说出真实想法:“俺觉得团茶更好喝,这种茶没甚滋味。” “牛嚼牡丹,你晓得个屁,”郑岚斥骂两句,说道,“这两筒茶留下,俺放着待客用。对了,君子茶是谁家炒制的?” 郑泓说道:“便是那八行士子朱成功,其父竟也是隐世大儒,跟陆提学和陈先生都有交情。” 郑岚思忖道:“陈先生俺知道,是山长请来的南剑名儒。陆提学也学问极好,他们两个都赞赏,看来朱成功之父真是大儒。这就更好卖君子茶了,伱可已向他们订购?” 郑泓回答:“订了两百斤,说是此茶制作不易,不一定能产那么多。价钱也大致谈了,就按团茶的价钱,分出等级出售。” “物以稀为贵,咱们买来以后,售价还得涨一涨,”郑岚一脸奸商笑容,“君子喝的茶,不卖贵点怎成?卖得越贵,买的人就越有面子。” 郑泓建议道:“可让工匠制作茶筒,雕刻梅兰竹菊,再刻些君子之诗,连茶带筒一起卖!” 郑岚老怀大慰,夸赞道:“这般会做生意,真是俺家千里驹!” 这一老一少,竟打算把炒茶当高档礼品卖。 有闵文蔚、陈渊做背书,出自八行士子的父亲之手,制茶者又跟陆提学私交极好,还扯上什么君子品德,而且今年的产量也少,已经具备了奢侈品的所有要素。 便是一坨屎,也能卖出黄金价格! (本章完) 0113【榴莲成熟时】 陈渊受到老师杨时的影响,专门学过水利、造船、兵略知识。 这三样想要精通,都必须有良好的数学基础。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把简数(阿拉伯数字)给拿出来,又扔出一堆四则运算符号。陈渊最初没太在意,但仅仅过了几分钟,就意识到这些玩意儿有多么实用。 他本来就懂加减乘除,本来就懂分数原理,甚至懂得简单开方术(增乘开方法和天元术,要到南宋才发明出来)。 在记熟新的数字和符号之后,陈渊只用了半天时间,便从小学数学一路修炼到初中数学。不是他有多么天才,而是那些东西,他本来就已掌握,换一套新方法来表达而已。 到第二天,已经开始教几何原理。 这也是陈渊早就学过的,但朱家父子的方法,比传统表达更为直观简洁。 平面几何的变化和公式,终于让陈渊的学习速度慢下来。 中午吃饭,陈渊忍不住说:“算术虽为杂学,却几近于道,于家国天下有大益。” 朱铭这些天都在钻藏书楼,想要为推广数学寻找圣贤背书。首先翻阅的,便是历代史书的志,因为杂学都在其中。 他此刻说道:“算术不是几近于道,而是本就为道之一体。《汉书》与《后汉书》的律历志,一言:天地初形,人物既著,则筭数之事生矣。又言:数者,一十百千万也,所以算数事物,顺性命之理也。《逸书》(古文尚书)也言:先算其命。” 陈渊说道:“《汉书》为后世史家之言,算不得圣贤教诲。《逸书》此言足矣,可以服众。” 虽然宋代有人怀疑《古文尚书》是伪作,但还没成为主流观点。 因此,“先算其命”四个字,可以作为推广数学的论据。 这四个字,可不是说要给谁算命。“先”是指上古圣王,尧舜禹治理国家,都要先立算数以命百事,创立算数来统绪天下人事。班固还在注解《尚书》时,说“命百事”是统一律度量衡的意思。 所以推行数学,并非耽于杂学小道,而是复古,是追溯圣王大道! 朱铭继续扔出论据:“孔子作《易传》也说,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结绳记事便是结的数,圣人造字之后,就变成了数字。上古圣王,都要用算数治理百官万民。我等凡夫俗子,难道比圣贤还厉害,难道能抛弃算数来追求大道、治理国家?” “然也!” 陈渊被轻易说服,因为他本就精通数学,更何况还有《尚书》、《易传》作为依据。 古今中外,想要传播新思想,都必须打着“复古”的幌子。 唐朝有古文运动,宋代有六经注我,明代也有复古运动,欧洲那边有文艺复兴。都是一群思想先驱,借复古来打破禁锢,借复古来表达新思想。这能迅速被大众认可,从而形成思想潮流,在社会上被广泛接受。 朱铭于是得出结论:“大道就在圣贤书中,如何治理国家,孔夫子说得很明白,《尚书》也说得很明白,必须‘先立筭数’。时也易也,上古之时,国小民寡,结绳就能记事。三王之时,国土变大,人民变多,需要用到数字。而今我大宋,疆域辽阔,民众亿兆,以前的筭数已经无法承载,须用到更为复杂的筭数。今之群贤大儒,广注六经,却无人改进算法,我辈当奋力补之!” 这个观点,确立了改进数学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而且也是拿孔子和《尚书》来做背书。 陈渊对此非常赞同,却又叹息:“可惜科举取士,已经废除明算科。” 宋代科举改革的时候,诸科都并入了进士科,专门考数学的明算科被取消。如今只有明法科得以恢复,主要考律法,顺带一丢丢的数学题。 科举不考,数学不兴。 除非有人造反成功,强行把数学添加到科举考试当中。 吃过餐饭,校工来收拾碗筷,陈渊继续做几何练习题。 郑泓跑来拜见:“朱相公,大郎,家祖设宴邀请二位,商量君子茶的买卖事宜。” “可以,”朱国祥问,“哪天赴宴?” 郑泓说道:“接下来几天都行,只看两位哪日有空闲。” 朱国祥说:“就明日正午吧。” “恭候两位大驾。”郑泓高兴道。 郑胖子都走了,陈渊依旧在埋头做题,时不时的请教解答方法。 父子二人,金手指在身,对学过的东西记忆清晰。但难免忘了传授某个公式,陈渊提出问题,他们再把公式给补上。 就陈渊的学习速度,最多一两个月,便能基本掌握平面几何,毕竟他本来就有相关知识基础。 翌日上午,父子俩结伴下山。 刚走到书院门口,就看到两架竹舆停在那里。 朱铭随口说道:“君子不以人代畜,步行下山便可。” 听闻此言的书院学生,皆赞其为真君子,无声无息间又装了一逼。 若是朱铭做了皇帝,可定不会再说这话,顶多约束官员不要坐轿。因为抬轿子属于服务业,可以解决就业问题,治国哪管君子不君子。 一路来到郑家,正门大开。 父子俩从正门走入,郑岚带着儿孙,在前院里迎接他们。 郑家这种大商人,已经采用三餐制,此时还没有到饭点,于是把他们请到花园里休息。 早开的花朵已经绽放,花园景色优美,零食也端上来,郑岚拿出最好的团茶招待。 郑岚亲自添炭煮茶,说道:“俺这孙儿顽劣,前番跟着大郎,学了不少正经本事,老朽在这里谢过了。” 朱铭笑道:“小官人聪慧,并非愚钝之辈。” “小聪明有,却无大智慧,”郑岚拍马屁道,“二位以君子之道,制出君子之茶,这才叫做大智慧,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国祥说:“偶有所获,还只是初创。等到了明年,炒茶技艺能更加成熟,君子茶的味道肯定更好。” 郑岚喜道:“老朽拭目以待。”又问,“今年可产多少斤,明年又能产多少?” 朱国祥说:“今年产几百斤肯定没问题,明年有几千斤也未可知。” “极好,这老朽就放心了。”郑岚捋胡子微笑。 现代茶山,一亩的年产量,就能达到两三百斤,但那得益于科技加成。 把亩与斤都换算成现代单位,唐宋时期的茶山,普遍亩产在150斤以下,极个别的能够达到180斤。大明村有三百多亩茶山,由于管理得不好,平均亩产仅120斤,全部拿来制作炒茶,每年的产量是三万多斤。 别看大城市的好茶卖得很贵,那是层层征税之后的市场价。 茶园主的出厂价要低无数倍,一等茶每斤只卖80多文。就算大明村的茶叶,全都是一等茶,而且一文钱茶税不交,每年也只能收入2000多贯。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等茶只是少数,多为二三等茶,每年收入1000多贯就顶天了。 茶税也不能不交,毕竟朱铭不是土匪,他必须跟老白员外一样,拿出部分茶叶走茶马司的程序。西乡县的官府好欺负,西乡县的茶马司却不能无视,惹毛了那些人很麻烦的。 扣除茶税,扣除运费,扣除生产成本,每年纯利润估计在一千贯以下。 这还是因为炒茶成本更低,要是像老白员外那样蒸茶,一年有两三百贯纯利润就顶天了——老白员外靠卖私茶才有得赚,如果全走茶马司出售,百分之百要赔本。因为除了茶息,还有茶园税,茶园税也是按产茶比例收取。 “翁翁!” 一个少女忽然跑进来,拽着郑岚的手臂,不停的摇晃撒娇:“闵家小娘派人来,约俺三月三去踏青。阿娘不让俺去,俺就要去嘛,就要去嘛……” “好好好,你去你去。”郑岚满脸笑意。 少女开心道:“俺还要带很多好吃的,把李家姐姐也叫上。” 郑岚点头说:“都叫上,让你兄长陪着,别出了什么意外。” 爷孙俩在那儿说话,父子俩也在私聊。 朱国祥低声说:“这个小姑娘,伱有没有觉得像哪位明星?” 朱铭问:“像谁?迪丽热巴,古力娜扎,还是马尔扎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说,“我是说她长得像李丽珍。” 朱铭一脸疑惑:“李丽珍是谁,我只听说过李时珍。” 朱国祥很是无语,毕竟是两代人,在这方面没有共同话题,只得科普道:“李丽珍是一个香港明星,拍了很多好电影。” “哦,”朱铭仿佛被打开记忆,“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拍了一部《榴莲成熟时》?” 朱国祥的脸色变黑,他已经听出来了,儿子就是在拿自己开涮。 “不是《榴莲成熟时》吗?”朱铭还在装,“那一定是《樱桃成熟时》,又或者是《香蕉成熟时》。” 朱国祥不再言语。 朱铭一脸坏笑:“朱院长,你肯定看过这部电影,到底是什么水果熟了?” “你可以闭嘴!”朱国祥猛瞪儿子一眼。 (本章完) 0114【再无这般好男儿】(求订阅) 郑岚与那少女说了一阵,这才介绍道:“此乃俺家幼娘。幼娘,这两位是西乡来的朱相公、朱大郎父子。” 幼娘当然不是大名,大名和闺名,一般不对外人说。 富贵家庭的女子,出生百日就有大名。 还有特别讲究的,及笄或订婚之时要取字,从此以“姓+字”来示人,自己的大名则秘而不宣。 此女名叫郑元仪,正是打算许给李含章做续弦那位。 但李含章看不起商人家庭,长辈已经在给他联系士女了。 朱国祥扯什么李丽珍,只能说带着点影子。 这位少女还未长开,脸蛋有些婴儿肥,身材并不高挑,胜在五官秀丽,而且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双手相扣摆在腹部,拇指交叠微翘,低头屈膝道:“相公万福,郎君万福。” 这是宋代的万福礼,跟唐代、明代的姿势不同。 客观来讲,明代的万福礼最好看,也最显得落落大方。唐代的万福礼最简单随意。而宋代的万福礼,繁杂的同时还透出小家子气。 “女郎有礼了。”父子俩起身还礼。 行礼之后,郑元仪偎着祖父,眼神落在朱铭身上:“俺从闵家姐姐那里,见过郎君的诗词。又在哥哥那里,听了郎君讲的《西游记》。郎君来洋州,是在准备今秋的解试吗?” “或可一考。”朱铭模棱两可道。 如果秋天他正好在洋州,说不定真要去考试,体验一番古代考场的气氛。 以朱铭的学问,就算没怎么练过经义文,也是有很大几率中举的。 因为宋代的举人含金量很低,只在州府考试,而明代的举人属于全省考试(一个市考,一个省考)。 单从考试地点来看,宋代举人,更像是明代秀才,但又有赴京赶考的资格。 郑元仪面对陌生男子,也显得颇为大胆,又问:“郎君有诗词新作吗?” “没有。”朱铭回答。 “冒昧了。”郑元仪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祖父身边。 她似乎对朱铭极为好奇,眼珠子转向祖父,却又总是转过来,不时的偷瞧朱铭说话。 郑岚继续谈生意:“不拘市价多少,一等茶88文(每斤),二等茶60文,三等茶43文。先付定金,写下文契,朱相公以为如何?” 这是要提前订购,而且订货合同,还能作为“期货”转卖。 郑岚提出的价格,明显高于历年茶叶收购价,可以说已经给足了诚意。 朱铭却提出附加条件:“我们手里的船,只能运到县城,缺老舵手过黄金峡。这个价钱很合适,但需要郑家派商船来运走。” 茶园主售卖茶叶,运费属于主要成本之一。 朱铭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负责运输,运费得让郑家来承担。而且还暗含威胁,说他可以不跟郑家合作,若把茶叶卖给西乡县的商人,还能省下不少船运费用。 郑岚做了一辈子生意,哪里听不懂? 他当即说道:“炒茶是新物,名气不显,知者不多。西乡县地方太小,恐怕很难卖出去。洋州则不同,州城富庶,愿尝新者也多。郑家还有些名头,可以帮忙推介。真要俺派船运茶也可以,各等茶叶的购价,每斤须再降八文。若是一次购茶不足两千斤,每斤价钱还要再降五文。” 这是在说,炒茶属于新品,郑家也要担风险,还得负责市场推广。而西乡县市场容量太小,新品很难卖出去,朱家父子只能卖到洋州。 朱铭摇头道:“新物难卖,那就卖团茶老物。炒茶少制些,留着自己喝,也可以拿来送礼。” 我不管你什么市场推广,也不管你什么运费。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像往年一样蒸制团茶,就近卖给西乡县的商人不香吗? 郑岚沉默思考。 他的主要问题,是不知道炒茶的成本如何,这就难以把握谈判底线了。 黄金峡二十四险滩摆在那里,运输成本还是很高的,甚至有船毁人亡的风险。非要郑家来负责运输,而且还不愿意降价,这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 朱国祥开口道:“若是郑家负责运货,而且价格还不降,我就让今年两成的茶叶,都转为生产炒茶,可以达到好几千斤。明年增加到四成,肯定有上万斤,此后逐年增产,而且只卖给郑家!” 郑岚问道:“为何只拿两成做炒茶?” 朱国祥解释说:“炒茶与蒸茶,工艺完全不同。我还得新修炒灶,定制炒锅,另有诸多改造。制茶工人,也得教他们新手艺。今年炒四五千斤茶,已经是往多了说,可能最后炒出来只有两三千斤。” “原来如此。”郑岚更加摸不准底细。 蒸制茶团的工艺极为复杂,如果炒茶也是这般,那需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朱国祥又说:“我要在洋州打造十八口铁锅,速度越快越好,这需要郑家帮忙。郑家还须联系商船,让我尽快带着铁锅搭船回去,否则来不及炒制下一拨新茶。” “可以!”郑岚也不愿耽误时间,毕竟采茶期转眼就没了。 “这价钱,每斤只能降三文。”朱铭补充道。 现在属于卖方市场,因为只有朱家父子掌握炒茶技术。若非需要郑家帮忙打开市场,朱铭连这三文钱都不愿降。 郑岚再次确认:“真的只卖给俺家?” 朱国祥说:“可以写下契书,价格也写清楚,如此就能郑家专营。契书五年一签,满了五年,郑家可优先进货。” 郑岚仔细思量,五年是很合理的,他只需一两年就能打开市场。 再留两三年时间给茶马司,到时候肯定对炒茶加税,收购价也得因税务而重新谈判。 当即拿出纸笔,双方签订五年独家收购合同。 正事办完,郑泓笑道:“大郎,你订的兵器还在俺家,要不这就去试试?” 朱铭立即站起:“正有此意。” 二人拱手告辞,前去取用兵器。 郑元仪像个小跟班似的,也跟着他们跑,丝毫不顾什么男女有别。 郑岚瞟了一眼,若有所思。 他请朱国祥移步到会客厅喝茶,又把儿子郑煜唤来身边,低声问道:“是否打听清楚了?” 郑煜说道:“俺已让人问过,陆提学对这父子二人,确实都赞誉有加。闵文蔚这两天也下山了,讨了些炒茶待客,逢人便说是君子之茶,并且对朱国祥推崇备至。还有州判家的李三郎,也与朱铭私交极好。最多三五年,朱铭就能进太学读书。若是科举,指不定明年就考上进士了。” “李通判世代官宦,看不起俺们商贾,续弦之事不要再妄想了,”郑岚说道,“这个朱成功就不错,年龄也跟幼娘适合。此人不但文武双全,前程远大得很,而且刚才一番交谈,他也不像是读死书的。如此少年英才,须得早早下手,可先试探其是否有婚约。” “二郎(郑胖子)说,这朱成功还没有婚约。”郑煜说道。 郑岚点头道:“等吃饭之时,俺再探探口风。” 郑家祖上也出过小官,可惜没有进士功名,属于地方官举荐上去的,最高做到从八品就无法升迁。 连续好几代子孙,读书都不咋地,举人考中过很多次,却一个进士也没有。 他们能维持富贵,全靠联姻和行贿。 近百年来,郑家的女婿,已有两个进士、十多个举人。其中一个进士女婿,是郑家自己培养的。另一个进士女婿,却是兴道知县死了老婆,郑家想尽办法嫁女去做续弦。 在洋州州衙和兴道县衙,很多胥吏都跟郑家有关系,或者干脆就是郑氏的族人。 闵、王、郑、李,四大家族,联手掌控着洋州。 闵、王两家,属于科举世家,都出过不止一个进士,占有兴道县大片田产,做生意反而只是副业。 郑、李两家,属于商贾世家。 郑家主要经营茶叶、酒醋,这些都需要买扑,在地方市场实现半垄断经营。 李家却是做钱庄、珠宝生意的,还暗中非法收购黄金,其祖宅在真符县的郊外,对废金矿和淘金客有着巨大影响力。 却说郑胖子带着朱铭,径直前往一处内院。 刚踏进院子,一个小妇人就迎出来,笑道:“官人来啦!” 郑泓介绍说:“大郎,这是俺浑家李秀秀,真符李氏女。她家虽在真符县,却在洋州城开有金铺,俺岳父便是管那金铺的。秀秀,这位便是俺说的朱大郎。” 朱铭作揖道:“见过嫂嫂。” “郎君万福。”李秀秀屈身回礼。 郑胖子又带着朱铭穿堂入室,从墙上取下弓箭,又从床底拖出铁锏和铁枪:“伱这物什可沉得很,那铁匠说,便是猛将的铁锏也在十斤以下,他还从没打过十二斤的铁锏。” 朱铭笑道:“我力气大,几斤的铁锏用起来不趁手。” 铁锏十二斤,铁枪十八斤,再加上六十多斤的天王甲。朱铭倒是扛得住,就怕马儿体力不行,这很考验聚宝盆的耐力和负重能力。 拿着武器走到院子里,郑泓说道:“大郎且试试手。” 朱铭握着铁锏,问道:“打哪里?” 郑胖子大气道:“随便打,打坏了换新的。” 主人都发话了,客人自然不用客气。 朱铭举起铁锏,猛地砸下,廊下栏杆被打得粉碎。接着又击打花坛边的条石,一锏下去,火花四溅,石头出现贯穿性裂痕。 郑胖子咋舌道:“这要砸在脑门上,怕不得脑袋开花!” 一直在做跟屁虫的郑元仪,此刻瞪大眼睛,嘴巴也合不拢,手按胸脯,心脏噗嗤噗嗤狂跳。 朱家郎君,诗词写得极好,力气竟也恁大。 李秀秀伸手挡在小姑子眼前,巴掌挥了挥,取笑道:“眼睛都看直了,要不要托人说媒?” “才没有!” 郑元仪红着脸,眼睛还在往朱铭身上瞟,心中拿他跟以前见过的男子比较。 似乎,没一个比得上。 学问好,力气大,长得还英俊,洋州城里再无这般好男儿。 (追订在掉啊,今天加一更,求订阅,求月票。) (本章完) 0115【太监要来了】 院子里有秋千,郑元仪单脚立在上头,另一只脚轻轻蹬地,摇荡着远观朱铭在那舞锏。 李秀秀过来推她,姑嫂俩说起悄悄话。 破空声不断传来,朱铭越舞越起劲。 拿着这玩意儿上战场,见到敌人就抡过去,管你着几层甲,通通砸得内伤喷血。 郑泓站在旁边都看傻了,他玩过这把铁锏,双手挥击都吃力,朱铭居然能单手耍弄那么久。 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朱铭放下那把铁锏,又拿起两米多长的铁枪,问道:“这不是纯铁的吧?” “中间有一段木头,”郑胖子解释道,“工匠说,加了木头,再包竹片,这样才有韧性,而且使起来没那么重。” 史书上有许多铁枪记载,比如五代时期的王敬荛,擅使三十斤重的铁枪。换算下来就是19.8千克,比健身房里的杠铃杆沉一些,非常符合那个长度的铁器重量。 实物出土也有,湖南资兴就出土两杆东汉铁矛,通体皆为熟铁打造。 传统的马战枪杆,里层木芯,外贴竹片,裹以丝线和皮革,最后涂上一层大漆。 如此既坚且韧,马槊杆也是这样打造的。 但复合枪杆,造价比较昂贵,普通士兵根本用不起。 朱铭手里的铁枪杆,也刷了一层大漆。 中间有一米多长的杆身,隐约可见一圈圈铁丝,是用铁丝代替丝革,加固缠绕硬木芯和竹片。 (注:金属丝拉拔技术,汉代就有了,主要用来拉金丝。宋代出现了铁丝拉拔技术,但还只能一根一根拉,发展到明代可以同时拉四根、八根。) 工匠怕全铁太重,三四十斤拿不起,于是自作主张搞成半木半铁。 朱铭横托铁枪中段,枪头方向慢慢下沉。 这把铁枪的重心不是很靠前,只要力气足够大,使用起来反而比木柄枪更顺手。 可惜,朱铭的枪术暂时不精,在山寨里仅练习过简单戳刺。 他抄起舞了几下,又接连刺出,反复把玩,爱不释手。 “大郎,你要这些兵器作甚?”郑泓忍不住问。 朱铭笑着说:“出将入相,今后或许要上阵杀敌,练好本事定能派上用场。” 说完,又拿起那把弓。 普普通通的制式柘木弓,是从兴元府买来的成品。 郑泓解释说:“订制一把好弓,须等一两年时间,只能在弓箭铺子买现成的。” “能用便可。”朱铭并不挑剔。 他把弓箭背好,又将铁锏悬在腰间,继而握起铁枪伫立,油然而生一股男人的浪漫。 如果再穿戴盔甲,跨上战马,就全套齐活了。 郑元仪姑嫂俩,站在秋千那边,直看得眼睛发光,这样的男儿太威风了! 临近中午,家仆来请吃饭。 朱铭放下兵器,跟随郑胖子一起过去。 女眷与孩童没来,因为郑家人丁太兴旺。郑泓有一个兄长,两个弟弟,还有几个姐妹,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子,全家到齐就人数过多。 就连郑泓的两个弟弟都没来,只他与大哥出席作陪。 “这是俺的长孙郑沅,平时在商号里帮忙做事。”郑岚介绍说。 郑沅拱手道:“见过朱相公,见过朱大郎。” 父子俩先后回礼。 桌上菜肴很丰盛,而且是羊肉为主。 有烹煮的羊排骨,有煎羊白肠,还有羊肉、羊杂、杏仁熬的汤。此外,就是鸡鸭鹅,另有两个蔬菜。 虽然有苏东坡形象代言,但猪肉还是上不得台面,郑家这种大商贾是不吃的。 郑沅这位公子哥,主动给父子俩斟酒,语气轻佻道:“两位来洋州,可曾去过如意楼?那里的女娘,个个秀美温婉,俺有一位相识……” “咳咳!” 郑岚连声咳嗽,打断大孙子的发言:“老朽先敬二位一杯。” “不敢当。”朱国祥举杯相迎,自动忽略郑沅刚才的屁话。 郑胖子已经够纨绔了,看这样子,他的大哥更不着调,朱铭对郑家的评价又低了一些。 但也更加放心,等今后起兵造反,这样的家族很好拿捏。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郑岚不经意间说道:“听闻大郎今年十六岁了,还未曾有婚约。如此英才,怎能少了良配,不如俺帮忙物色一位。这洋州三县,闵、王、郑、李四家最有教养,女娘个个温柔贤惠,总能为大郎挑一个最好的。” 朱铭婉言拒绝:“晚辈立志向学,暂时没有婚姻打算,辜负老先生好意了。” “科举要考,婚姻也不能耽误嘛。”郑岚笑道。 朱铭说道:“再过几年也不迟。” 郑岚只能闭嘴。 宋代晚婚还是很普遍的,许多名臣大儒,都是二十岁以后才结婚。 即便是宋代女子,有学者根据400多份墓志铭统计,平均结婚年龄也在十九岁左右。 这当然是不准确的,只能体现中上层情况,因为底层百姓无法留下资料。 郑岚绕着弯子说:“老朽有一侄女婿,也在洋州书院读书。今秋要考解试,他已经考中三次举人,学识极为优秀,大郎肯定聊得来。” 郑胖子补充道:“俺这姑父叫孙涛,只在书院挂名上舍生,平时都在私塾授课。那天陈先生讲学,俺姑父也去了。” “嗯,有点印象。”朱铭随口胡扯。 郑岚捋着胡子说:“老朽虽然没甚学问,对才学之士却极看重。那孙涛出身贫寒,家中只有几十亩薄地。第一次赴京赶考,连路费都凑不齐,老朽得知此事,不仅送给他盘缠,还将侄女也许配给他。” 奇货可居,拉拢优秀士子而已,整得自己多高尚一样。 北宋时期,四川、福建、两广等地举人赶考,官府会发给驿券和口券,可免费搭乘驿站的车船,免费在沿途驿站吃饭。但自己也得准备钱财,否则必然饿死在京城。 朱铭假装没听明白,赞叹道:“老先生爱才重才,真是洋州贫寒士子之福。晚辈敬老先生一杯!” “请。” 郑岚举杯相碰,搞不清楚朱铭是啥心思。 似乎拒绝了,又似乎没拒绝。 朱铭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着急。他不介意做郑家女婿,郑家的财力有助于他造反。 但是,不能轻易答应,否则容易被拿捏,他得自己掌握主动权。 慢慢拖着吧,一两年之后再说,反正富家女流行晚婚,不像明清两朝那样早嫁。 吃饱喝足,休息一阵,父子俩结伴上山。 郑胖子没再跟来,他在书院呆腻了,留在家里陪老婆不香吗? 吹着江风,朱铭酒醒了些。 他全副武装,三件兵器都在身上,边走边说:“我们能炒出极品茶叶吗?就像极品团茶那样。” “难说,完全不知道怎样入手,还得慢慢摸索才行。”朱国祥摇头道。 极品茶叶,不列入一二三等。 像老白员外家的极品团茶,一斤至少能卖四五百文,最顶级的得用贯来计算。这种茶叶数量稀少,肯定不走茶马司,都是背着官府暗中交易。 可怎么制作出极品炒茶呢? 朱国祥回忆自己喝过的茶,说道:“必须从品相入手。比如某些茶叶,冲泡之后,悬浮在水面煞是好看。又有些茶叶,表面有根根银丝。还有些茶叶,卷起来就像钉螺。我们现在炒制的,只是普通绿茶,距离研发极品茶叶还远得很。” “红茶怎么弄?”朱铭又问。 “我怎么知道?”朱国祥说,“好像是要经过发酵,具体怎么发酵却不清楚。瞎琢磨也没用,还是那句话,慢慢摸索试验。” 一路溜达上山,回到书院的贵宾宿舍。 张广道见了那三样兵器,顿时眼热赞叹:“好东西!” 朱铭把铁枪扔过去:“张三哥试试手。” 张广道手持铁枪挥舞,耍了一阵摇头说:“有点过重,平时操练可以。若是上了战场,肯定把自己累着,不适合长久作战。” 朱铭又拿出弓箭,正式请教箭术。 张广道是自己摸索的箭法,就连弓箭都是自制土弓。他先教朱铭如何正确上弦,又教平时怎样保养,接着才教导如何拉弓发力。 接下来半个月,朱铭彻底忙活起来。 上午跟老爸一起,辅导陈渊学习数学,同时还在藏书楼借书看。下午先练弓箭,接着再练铁枪和铁锏。 等十八口铁锅打造完毕,朱国祥就带着张广道,拿上这些铁锅坐船走了。 只剩朱铭自己,偶尔跟学生们聊聊,再教陈渊数学知识,剩下的时间全在练武。 陈渊不急着下山传播新思想,他已经对数学着迷了。 此君二十多年不科举,除了游山玩水,剩下的时间全在治学。他耐得住性子,不把数学研究透,是不会再干其他事的。 朱铭对此很纠结,担心陈渊一整年不下山…… 就在此时,一艘官船从褒斜道南下,直奔兴元府(汉中)而来。 领头的是个太监,他身负皇命,要去征辟八行士子朱成功,请朱大才子入京……为皇帝填词。 官船靠岸,鸡飞狗跳。 转运使、按察使、常平使、提学使等一众官员,得到消息连忙前去迎接。 陆提学对此颇为疑惑,他是举荐朱铭读太学,又不是举荐朱铭做官,怎么太监都跑来传话了? 陆提学好奇打听:“敢问中贵人,真是要征辟朱成功?” 太监点头笑道:“朱成功写的词极好,官家喜欢,便要辟他进大晟府。” 陆提学瞬间愣住,随即怒火中烧,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质问:“朱成功小小年纪便贯通三经,假以时日必为栋梁,怎能让他进大晟府填词?” “官家看重,便是他的造化,哪有恁多说道?”太监有些不耐烦,“快快抬轿子来,褒水湍急,一路把咱家累坏了。” 陆提学低头让开,嘴里嘀咕道:“昏君!” 大晟府设立好几年了,进去就别想出来,而且名声特别糟糕。 只有一个人顺利外放,即大晟府首任提举周邦彦,而且还是被蔡京诋毁排挤出京的。 (本章完) 0116【拒绝征辟】 洋州书院,藏书楼。 朱铭经常来这里借书看,他发现自己记性很好,不知道是因为金手指,还是因为身体变年轻了。 从生理学角度讲,人在二十岁出头时,脑容量就达到峰值,此后便逐年下降,尤其是记忆相关部分。与此同时,“语义记忆”却继续增强,简单来说就是理解能力变强。 朱铭现在是将近三十岁的理解能力,又拥有十多岁的记忆能力。 搜寻好一阵,朱铭去问图书管理员:“这里怎没有百家杂学?” 管理员说:“科举不考杂学,看多了会耽误学生。杂学也有,律法在最里面的书架上,书院学子若无把握考进士,也可去考明法科。” 朱铭问道:“怎连《荀子》也没有?《荀子》亦为儒家经典。” “俺不晓得。”管理员摇头。 朱铭只能随便抽一本,借了书在小院里溜达。 “大郎无恙。”一个学生问候道。 朱铭拱手回礼:“君安。” 随着朱铭搬进贵宾宿舍,再加上他的诗词和传播,书院学生对他还是极为尊敬的。 这里没人称他为秀才,那是小民对读书人的称呼。 读书人之间若称秀才,被称呼者肯定已经考中进士。 但朱铭年龄太小,书院学生拉不下脸皮喊“小朱先生”,于是选了个比较亲切的“大郎”称呼他。 从藏书楼出来,一路遇到十几个人,全都主动过来打招呼。 回到贵宾宿舍,白崇彦、李含章等士子,已经在院子里等待多时。 他们对朱铭的学问愈发信任,平时写了经义文,先让老师批改一遍,再拿来请朱铭重新批一遍。 秋天就要考举人了,大家都在为高考做最后冲刺。 十多篇经义文,朱铭翻开细品。他在这方面“眼高手低”,一般只改破题,论述部分只提出大致建议,但总能角度新颖令学生有所收获。 批改的经义文多了,朱铭的写作能力也在提高,虽然至今他也没亲手写过。 隔壁房间,陈渊还在研究数学,目前主攻平面几何的初二内容。 闵文蔚不知何时溜达过来,想进去跟陈渊聊聊,却被其亲随拦着,碰了一鼻子灰。 “让学生不做书虫,自己却是个书虫!” 闵文蔚暗自嘀咕,他知道陈渊在学算术,而且越来越走火入魔了。 在闵文蔚看来,陈渊治学有问题,已经把脑子搞坏掉。 他负手溜达到朱铭这边,看到朱铭正在给学生批改经义文,顿时心怀大尉,捋着胡子微笑颔首。 这才是做学问的样子嘛! 朱铭批改的文章,闵文蔚也看过。 他不得不承认,朱铭在破题方面,很多时候都有神来之笔。可惜只批改《孟子》、《论语》和《周易》,其他几经似不擅长,否则闵文蔚会让所有学生都来请教。 拖了张板凳,闵文蔚在旁边坐着,不去打扰学生们忙正事。 他又瞅瞅院外,白胜、石彪和陈渊的三个保镖,正在那边练习武艺。发力时的哼喝声,还有枪棒的破空声,难免让闵文蔚感觉太吵闹。 忽地,一人疾奔而来。 闵文蔚对这人有点印象,好像是陆提学的亲随。 那亲随冲进来:“小朱先生可在?有急信来报!” 朱铭放下毛笔走出,朝对方拱手示意。 那亲随气喘吁吁说:“小朱先生可让俺好找,先去了通判府邸,才知先生在书院里。官家……官家派了中人来征辟,要辟先生去大晟府!” 闵文蔚闻言羡慕不已,就连称呼都变了,笑着说:“恭喜先生。” 其他学生,也纷纷道贺,就连白崇彦也在贺喜。 只有李含章说:“大晟府去不得,去了就只能填词耍乐。大晟词人,在京城名声极劣,被视为幸臣弄臣,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白崇彦愣了愣,忙说:“那便去不得,以大郎之才,科举也能考上,万万不能因小失大。” 那亲随又说:“只能称病辞辟。” “咿呀!” 隔壁房门猛地推开,陈渊走出来说:“不能称病,恐因此获罪。” 朱铭奇怪道:“称病婉拒征辟,这不是很正常吗?” 陈渊解释说:“三年多前,有个叫道楷的高僧,也是被官家征辟。赐号‘定照禅师’,又赐紫衣度牒,令其到东京做僧官。他以少年时发过重誓,又以对父母的孝心为由婉拒。说他一旦接受征辟,既背了佛法,又叛了亲人。” “这两个理由,都很正当啊,难道没推辞掉?”朱铭问。 陈渊说道:“官家觉得被伤了面子,派人强逼那高僧穿上紫衣。高僧不穿,被黥面入狱,发配到临淄充军。这件事情,在中原闹得人尽皆知,我游历至关中的时候,才听说那高僧获释,足足流放了一年多。” 洋州偏僻,消息不通。 大家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都感觉非常离谱。 自古拒绝皇帝征辟的例子很多,再不讲道理的皇帝,也就把人强行绑去京城。哪有把人黥面刺字,而且还流放充军的? 更何况,那还是一位大德高僧,还是以佛法和孝心为理由拒绝。 当今官家,实在……太小肚鸡肠! 就连闵文蔚,都听得连连摇头,认为皇帝有失人君风度。 众人皆为朱铭担忧,朱铭却一点都不慌。 第一次拒绝征辟,肯定是没问题的。 如果第二次拒绝时,宋徽宗要把他黥面问罪,他肯定是麻溜跑去开封做官。 大晟府虽然名声很臭,但只要自己“无欲无求”,大晟府反而是刷名望的地方。到时候,直接写诗狂喷蔡京,名气肯定蹭蹭上涨。而得罪蔡京之后,还能外放地方官,瞬间就逃出牢笼了。 得罪皇帝要坐牢,得罪蔡京却不会! 因为进了大晟府就是官,而且还属于文官,唯一缺陷是没有进士出身。 蔡京能拿自己怎样? 顶多疯狂调任,让自己累死在赴任途中。 陈渊让亲随去收拾行李,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请令尊称病,大郎你回家侍奉左右。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可向令尊请教学问。” 朱铭问道:“家父称病,我就能拒绝征辟吗?那位高僧,不也以孝心为由婉拒?” 陈渊也拿不准:“总得试试。” “令家父无恙而称病,此为人子者之大不孝,”朱铭一本正经的彰显孝心,摇头说,“吾不屑为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敬佩,认为朱铭是个大孝子。 朱铭大马金刀坐下:“我以科举为由拒绝便是,科举正途,圣贤门生,难道官家也要强迫吗?” 陈渊大赞:“真君子也!” 孝心什么的,旁人只是看个热闹。 科举却是大事,跟天下士子息息相关。 朱铭说自己秋天要科举,所以拒绝征辟,如果这都被皇帝治罪,皇帝就是在侵犯所有读书人的合法权益。 如此拒绝理由,堂堂正正,值得称道! 又过数日,那太监终于来了,还有知州、州判等官员作陪。 太监名叫付得祥,一路坐着滑竿,优哉游哉上山。他在兴元府捞了一笔,在洋州又能捞一笔,虽然都是些小钱,但几百贯还是有的。 在付得祥看来,自己征辟朱铭,朱铭肯定还得送钱答谢。 闵文蔚得到消息,率领师生在书院大门迎接。 付得祥到了书院也不落轿,只问道:“朱成功在何处?” 闵文蔚说:“正在院里苦读。” 付得祥有些不高兴:“咱奉皇命来征辟,他都不晓得来迎接?真个不懂规矩!” 李通判帮忙说情:“此子一心向学,不识俗务,还请中贵人海涵。” “进去吧。” 付得祥暂时不敢闹脾气,万一朱铭进京,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他到时候还得去结交。 一行人到得贵宾宿舍,朱铭正在装模作样读书。 听说太监来了,朱铭放下书本,恭恭敬敬到院中相迎:“西乡布衣朱铭,见过天使!” 付得祥终于不再坐滑竿,来到地面,满脸微笑:“朱大才子之名,咱在汴梁也如雷贯耳。官家喜欢得很,让你去大晟府做官。伱好生斋戒沐浴,三日之后,在此焚香摆案接旨。听说洋州盛产黄金与美酒,咱也在书院住下,尝尝这洋州特产。” 陈渊忍不住问:“敢问天使现为何职?” 付得祥却不肯透露信息,模棱两可道:“咱是宫教博士,奉命提举云韶部。” 陈渊闻言大怒:“朱成功乃是八行士子,便要征辟,也不该派云韶部的中人宣旨!” 付得祥也怒了:“你是何人?却看不起咱?咱家是奉命掌管云韶部,却不是云韶部里的中人。” 云韶部是一个太监机构,上元观灯、上巳踏青、端午观水,他们负责安排演奏黄门乐。清明、春分等各种节气,王爷公主进宫宴饮,也是这些人负责奏乐。 另外,云韶部还管着教坊司,是官妓们头上的天。 又常与大晟府的词人配合,一起研究新词新乐。 宋徽宗并非想要侮辱朱铭,而是这个付得祥懂诗词乐曲,并且词乐造诣极高,否则也不会加官宫教博士。 皇帝觉得,付得祥懂词乐,朱铭也精于诗词,两人应该很聊得来。而且,付得祥经常跟大晟府打交道,派他来征辟大晟词人很合适。 可在陈渊眼中,这却是活生生的侮辱。 不但是对朱铭的侮辱,更是对全天下读书人的侮辱! 朱铭拱手道:“在下寒窗苦读多年,立志向学,以圣人教诲辅佐圣君治天下。而今解试在即,在下忙着备考,恐怕不能应辟,天使还请回吧。” 付得祥冷笑:“又一个辞辟的,上回那和尚辞辟,如今还没养好身子呢。” 朱铭说道:“官家是圣人,孔子也是圣人。吾之志向,是以孔圣人之学,报当今圣人之恩。请官家暂且等待,明年考得进士,在下必然进京侍奉。” 付得祥说:“考进士能做官,应征辟也能做官,费那些工夫作甚?随咱即刻进京便是。” “在下只做辅弼贤臣,不做那词乐幸臣!”朱铭斩钉截铁道。 此话说出,不管是洋州官员,还是书院师生,在场之人无不赞许,认为朱铭是有德君子。 付得祥又气又无奈,他还真没权利下令抓人,只得看向陈渊:“你是何人,竟敢出言顶撞天使?” 陈渊昂首挺胸:“南剑陈氏子陈渊,家叔便是陈了斋!” 付得祥瞬间无语,他当然知道陈了斋是谁。 大名鼎鼎的喷子陈瓘嘛,把这二十年来的权臣喷了个遍,永远行走在迁调赴任的路上。就连官家、章惇、蔡京,都拿这人没办法,自己一个小太监又能如何? 见此情形,付得祥难以发作,只能对朱铭说:“你且写封请辞信,咱总得回去跟官家交差。” (本章完) 0117【敲诈勒索与济养院】 翌日,上午。 陈渊做完一道数学题,搁笔问道:“那阉人下山了?” 朱铭踱步进屋,坐下倒水喝:“刚走不远,却不打算回京,似是还没有耍够。” 陈渊讥讽道:“好不容易出京一趟,没捞足油水怎愿离开?怕要找个由头勒索一笔。” “只要别来敲咱们就好。”朱铭笑道。 大宋官员,就没几个不贪的,高薪养廉只存在于梦中,被太监勒索纯属狗咬狗。 却说付得祥被簇拥着下山,洋州、兴道县两级衙门的差役相随,负责开道的队伍就排了二十米。 一路敲锣呐喊,那阵仗好不热闹。 官吏们本要请太监去州衙,走着走着,付得祥突然问:“去年冬天,汴梁雪厚八尺,洋州这边可曾下雪?” 杨知州回答:“洋州积雪三尺。” 付得祥又说:“官家有令,今后每年冬天,若遇暴雪天气,各地济养院须得收留无家可归者。而且不拘限额,有多少收多少。” “官家真是仁德之君,”杨知州连忙吹捧皇帝,又说,“此令还没发来,洋州官员并不知晓。” 付得祥训诫道:“这济养院、安济坊、漏泽园、举子仓、慈幼局,乃官家之德政,乃蔡相公之恩义。汝等应该谨遵政令,莫要遗漏一个穷民。幼有所长,老有所终,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才是煌煌大宋之盛世图景。” “中贵人所言极是。”杨知州附和道。 付得祥猛地来一句:“去济养院看看吧。” “这就去?”杨知州愣了愣。 “此时便去。”付得祥微笑道。 杨知州也没当回事,抬手招来一个胥吏,低声吩咐了几句,把那胥吏吓得面如土色。 胥吏快步跑到队伍前面,让差役改变前进方向。 然后,这厮中途悄悄溜走,以最快速度回州衙通知同僚。 不多时,留守在州衙值班的吏员,把剩下的差役全叫上。他们沿街搜寻乞丐,或者抓捕头发花白的路人,催促这些人赶紧前往济养院演戏。 接着又冲进街边食肆,抓住厨子便走,勒令杂工赶紧挑着粮食肉菜跟上。 上百个乞丐和老人,莫名其妙被带到济养院,吵吵嚷嚷就跟菜市场一样。 一个皂吏持棍殴打,总算打得众人安静下来。 又有文吏大喝道:“尔等若再吵闹,便抓去大牢用刑。都给俺听好了,你们都是无家可归的穷民,是官府给你吃喝住宿。随便你们怎么编,必须把话编圆了。若是答错,全家流放充军!” 听闻此言,乞丐和老人吓得瑟瑟发抖。 “脱衣服,给乞丐换上!”那文吏又喊道。 吏员、差役们纷纷脱衣,没穿公服的,把外衣脱掉。穿了公服的,把内衬脱掉,全部扔给乞丐换上。 “来了,来了!” 一个差役惊慌奔来,吏员和其他差役连忙开溜,转眼就从后门跑得没影儿。 付得祥疾步跨进济养院,走到一个老人面前,和颜悦色问道:“老丈今年高龄?” 老人心头恐惧,已经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要全家流放。 旁边的文吏提醒道:“老人家,中贵人问伱多大年纪。” 老人声音颤抖道:“五……五十七。” 付得祥又问:“家里有几口人?” “七……”老人猛地反应过来,“没家,没人,就俺一个。” 付得祥再问:“每月可领多少口粮?平时可有肉吃?” 老人不知如何回答,扭头朝那些官吏望去,也没个人提醒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能吃饱,能吃饱。” 付得祥冷笑:“你可知,咱是官家派来的,咱是替天子问话。你如果说谎,便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的。知道甚是满门抄斩不?就是先抄家财,家人全部砍头!” 老人吓得浑身瘫软,噗通一声跪下:“饶命啊!饶命啊!不是俺要说谎,是官府的公人让俺说谎。” 付得祥扫视一眼,顿时心头大喜。 在场的一百多个“穷人”,全部面露恐惧之色,估计都是些临时演员。 杨知州和李通判脸色剧变,他们虽然晓得济养院有猫腻,但万万料不到一个穷人都没收养。 去年冬天,他们还冒雪视察济养院。 不管是不是装的,反正一副亲民爱民的样子。 当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济养院搞得井井有条,这里的穷困之人也很感激官府。 很明显,他们被蒙骗了。 今天付得祥搞突击检查,下面的官吏来不及准备,所以才弄得漏洞百出。 付得祥又走到一个乞丐面前,笑问:“你怎把内衬穿在外面?还蓬头垢面像个乞丐?” 乞丐不敢回答。 “衣服脱掉!”付得祥厉声呵斥。 乞丐吓得跪地脱衣,露出里面的破烂衣裳。 付得祥懒得多看,径直前往厨房,他低声对两个随从说:“随便选两个厨子,分开审问。就问他们彼此来济养院几年了,每个月俸酬是多少。” 这两个随从,都是京城来的差人,得到命令立即行动。 只用了十多分钟,他们就回来复命:“这两人的供词对不上,全都在撒谎。” 付得祥转身问知州和通判:“两位有甚可说的?” 杨知州说:“请中贵人赴宴,边吃边谈。” 付得祥却站在原地,比出三根手指。 “今晚奉上。”杨知州明白是啥意思。 付得祥顿时笑起来,语重心长说:“这济养院,是官家和蔡相公推行的德政,可万万不能让宵小之徒坏了。两位今后要多费点心思。” “一定!” 杨知州和李通判连忙作揖答谢。 朱铭父子俩绞尽脑汁谋发展,他们那三百多亩茶山,就算全部改为炒茶,靠着成本低廉的优势,一年也顶多赚几百贯。 而这位太监,轻轻松松就敲诈到三千贯! 离开济养院的时候,付得祥还提出要求:“这里的铁钱太重,全部换成金钱。若金钱不足,银钱也可以。” 杨知州和李通判哪敢拒绝? 济养院是宋徽宗的面子,也是蔡京的政绩工程,只要这太监回去说坏话,他们必然同时得罪皇帝和权臣。 当天晚上,价值三千贯的金银钱,就悄悄送到太监面前。 李通判气得大发雷霆,将户案吏首一通臭骂,又把济养院的负责人抓进大牢。 他夜里找到杨知州喝闷酒:“阉人欺俺太甚!” 杨知州宽慰道:“好在这厮胃口不大,三千贯就能打发掉。” 李通判说:“三千贯还胃口不大?州里一年的公用钱全没了,你不管钱粮,你当然不心疼!” “不给钱还能怎地?”杨知州也是郁闷。 宋徽宗想要彰显盛世,蔡京投其所好,整出一系列福利政策。 从婴儿出生,一直到老死安葬,全都有配套的福利。 就拿济养院来说,开封府的每个县都要设立。扩大到全国范围,贫穷地区只在州府设立,而富庶地区也要求每个县都有。 江南的繁华州府,济养院收留贫民数额为千余人,给每人每月提供价值4贯的生活物资。 而偏远穷州,最低额度是收留40人,平均额度是收留100人,按当地物价每月给几百文到一两贯不等。 福利资金,明面上皆由中央拨款,其实是各路常平司在调拨。 便说洋州的济养院,额度为120人,每人每月供给一贯钱,仅济养院的年度开支就达到1400贯。另外,还有漏泽园、举子仓、慈幼局等等,这些福利机构都要花钱。 地方财政哪里供得起? 常平司官吏要贪一笔,州府官吏还要贪一笔,剩下的钱也发不到穷人手里,大多数都被关系户给冒领了。 这可不是凭空抹黑,《宋会要辑稿》写得清清楚楚。 比如北宋时期,户部曾经建议,要求彻查各路州县济养院,悬赏鼓励百姓举报冒领者和克扣者。 又比如南宋临安府,每年要花十多万钱,用于收养无家可归者。官吏却“失于措画”(瞎搞乱搞),“宜收而弃”(该收不收)、“以壮为弱”(把有钱人当成穷人收养)。 这其实不算什么,实际操作更骚。 由于南宋财政窘迫,中央无力拨款,济养院的主要资金来源是田产收入。官员拿着严重贬值的会子(南宋纸币),强行购买民田,把许多百姓逼得破产,再把田划给济养院救济穷人。 那太监又玩乐好几天,就连身边亲随都捞饱了,这才开开心心离开洋州。 李含章来到书院贵宾宿舍,叹息道:“大郎,俺爹请你今年务必考上举人。只要你去考试,什么都不用操心,考票和保人他来安排好。明年去了东京,考得上进士最好,考不上进士也别回来,一年给你两百贯的旅京食宿钱。” 朱铭笑问:“令尊这是受了什么气?” “那阉人勒索了三千贯,”李含章摇头感慨,“再加上打点其随从,还有招待食宿和送礼,四千贯钱就烟消云散了。” 朱铭憋住笑意,一脸严肃道:“我个人之事,倒是连累了令尊。” 李含章又说:“你今年辞辟一回,理由充足得很,明年省试(全国会考)之前,肯定不会再来征辟。但你若考不上进士,又回了洋州,官家必然再派人过来。到时候,指不定来个胃口更大的,三四千贯也难以打发。” “我尽量考上。”朱铭避而不谈是否回乡。 朱铭只能庆幸,炒茶的事情没有曝光。 若是闵文蔚脑子发昏,把炒茶献给太监,万一宋徽宗喝高兴了,直接把炒茶列为贡品才叫糟糕。 到时候,朱铭要么逃跑,要么提前造反。 (本章完) 0118【朱征君】 付得祥离开洋州,过兴元府时,又小捞了一笔。 这次他没敢乱来,转运使是蔡京的人,随便收点礼物就走了。 提学使陆荣已收到消息,高高兴兴提酒访友,见面就笑道:“我让朱成功装病,他却办得更妥帖,以科举为由辞辟,做事堂堂正正令人叫绝。” 他拜访的朋友叫高景山,官职是利州路运判。 转运司的一二把手,都不怎么管具体事务,真正累死累活做事的,却是三把手转运判官。 金国也有个统兵大将叫高景山,但那出自渤海高氏。 眼前这高景山却是山东高氏,还有个弟弟叫高景云,如今正在朝廷做郎官。 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今后朱铭造反之时,肯定跟这高景山“打交道”。此君将升迁为成都府路转运副使、转运使,一直到靖康年间都在成都做官。 “你倒是有个好门生。”高景山颇为羡慕。 陆荣笑道:“只能算半个门生,我与朱成功更像忘年交。” 高景山让仆人弄来些下酒菜,几杯酒下肚,便忧虑道:“明年恐怕要对西夏用兵了。” “你怎知道?”陆荣笑容一滞。 高景山说:“刚刚接到朝廷公文,今年利州路的捐派又要涨。去年刚涨过,今年还要涨,实在太过反常,定是朝廷在筹措军粮。” “也不一定吧。”陆荣说道。 高景山低声说道:“今年的夏秋二粮,不全是运去京城,而是拿出一半运到西北。” 陆荣会意,沉声道:“那定是要打大仗了。” 开疆拓土是大功,,蔡京、童贯二人,谋划攻略西夏已六年,,一直在打造兵甲,一直在储存钱粮。 未来三四年内,朱铭在汉中造反都属于找死。大宋最精锐的部队,全部云集于西北,兵精粮足将广,随时可以杀到汉中平乱。 这个时候揭竿而起,等于是在给西夏挡枪,逼迫朝廷把征讨西夏的大军拉回来。 高景山忧虑道:“如今钱粮充足,猛将如云,克复西夏还是有希望的。就怕主帅胡乱指挥,平白葬送了大好局面。” 陆荣叹息道:“统兵主帅,肯定是那童贯!” “唉,阉人误国,只求他能少误一些。”高景山连连摇头。 陆荣和高景山都没料到,这次征讨西夏会打成拉锯消耗战。 大宋这边年年储存粮饷,前线士兵居然在挨饿,西夏得到消息主动进攻,宋朝没做好全盘准备就提前发动。稀里糊涂打了几年烂仗,最后打得两国一起缺粮,幸好是西夏先撑不住,议和称臣给足宋徽宗面子。 两人聊了一番军事,陆荣带着酒意回家。 第二天,他骑马去提学司上班,翻出近几年的全国进士范文,又找出利州路解试优秀范文。 陆荣让提学司的文吏,把这些范文都誊抄一份,然后叫来亲随说:“给朱成功送去,入读太学不知要等到何时,他既然想参加科举,一定要做好准备。明年考不上进士,也能积累经验,再过三年或可金榜题名。” 不但送去科举范文,还送了一套《三经新义》。 虽然朱铭的兼经是《周易》,不考《诗经》、《尚书》和《周礼》,但《三经新义》也可作为参考。蔡京以新法继承者自居,极力推广《三经新义》,引用里面的注解,可以大大提高进士中奖率。 至于王安石的《字说》,类似北宋版官方字典。 这玩意儿已经被读书人厌弃,蔡京强行推广都推不动。书中大量引用佛教、道教思想不说,注解文字时也多穿凿附会,反正编撰得非常不严谨。 几日之后,朱铭收到陆提学送来的礼物。 他先是翻看利州路解试范文,发现文章水平普遍偏低。于是对着同样的题目,统一批改这些范文,找出他们的缺陷并尝试改正,接着按照题目自己来写一篇。 嗯……写出来还不如那些举人文章。 标准的眼高手低,就像一个美食评论家,点评大厨的菜肴头头是道,自己一上手就各种抓瞎出错。 连写两篇垃圾文章,朱铭觉得是辞章底子太薄,想法够了却表达不出来。 于是他从藏书楼借来韵书,一边翻查韵书,一边练习写诗赋。 脑子都搞炸了,这等于是重新学习“普通话”。 入声最是难学难记,幸好他穿越过来,已经学了一年的土话,西乡县的土话也有入声。 “朱大哥,又有人来了。”白胜喊道。 朱铭有些烦躁:“请他进来。” 朱铭拒绝皇帝征辟之后,这些日子名声大噪,总有富贵人家来请他吃饭。 唤作以前,朱铭肯定乐意赴约,可现在必须符合人设。他得先端一端,不能谁请都去,否则每天除了喝酒,都没时间干自己的事。 一个官学老师,进门就作揖:“洋州州学教谕孙晖,奉教授之命,前来拜见征君。” 朱铭作揖还礼:“莫要叫征君,唤我朱成功便是。” 征君,又叫徵君,是对拒绝征辟之人的尊称。 在世人眼里,被皇帝征辟属于极大荣耀。如果拒绝皇帝征辟,那就更牛逼了,必然是才德兼备的真君子。 孙教谕说:“征君当面,不便直呼名字。” “孙先生快请坐。”朱铭不敢怠慢。 因为洋州州学的老师,要么是进士出身,要么是太学生出身。 别人做几年老师,就极有可能升调为知县。 朱铭问道:“还没请教,孙先生是哪榜进士?” 孙教谕说:“大观二年太学上舍生,官家钦赐同进士出身。” 好吧,这人是浪子宰相李邦彦的同学,而且还属于同一届毕业生。但混得属实有点惨,李邦彦已经做了知州,孙教谕却还在州学当老师。 聊了几句,孙教谕说道:“州学欲新建藏书楼,听闻征君为洋州书院作一名联,魏教授也想请征君为州学藏书楼作联。州学不如书院财大气粗,润笔费只拿得出三十贯。” “为州学作联,此吾之幸也!”朱铭非常高兴,卖对联赚钱太轻松了。 他提笔思索,想起以前参观岳麓书院的一副对联,这玩意儿肯定还没有写出来。 朱铭的书法普普通通,以自己的最高水准写出来:胸怀子美千间厦,气压元龙百尺楼。 孙教谕凑近了一看,顿时赞道:“好联!此联挂在藏书楼,可勉励学子胸怀天下万民。” 一副对联就赚了三十贯,朱铭恨不得再写几幅。 把孙教谕亲自送出去,朱铭回房继续学习韵书、练习诗赋。 这还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拜访。 却是真符李氏的老太公死了,出价一百贯,请朱铭写一篇墓志铭。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当场婉拒,说自己不擅长写这玩意儿。 这回他是真扬名了! 对于洋州的大家族来说,八行士子没啥意思,八首惊艳诗词也无所谓,带兵剿灭了“反贼”更是小事一桩。 这些事迹,都不如拒绝皇帝征辟! 大宋开国以来,洋州还未出过征君,朱铭属于蝎子粑粑独一份。 第二天,又有人来请他下山吃饭。 朱铭不堪其扰,跑去找到陈渊说:“陈先生,我打算回西乡县躲一阵,等到秋天解试再来洋州。” 陈渊也知道他的处境,点头说:“一道去吧,正有疑惑想请教令尊。” 两人结伴去向闵文蔚告辞,师生们听到此事,竟有三人愿意追随。若非秋天就要科举,大家都忙着备考,追随他们的恐怕更多。 “大郎,俺……俺这次就不去了,等秋闱过后再来请教学问。”白崇彦觉得很愧疚。 朱铭笑道:“三郎何必如此,求学不在一时,当以科举为重。” 他非常理解白崇彦的选择,白家只是乡下土财主,全家都指望他科举有成,比不得那些潇洒的大族子弟。 李含章和令孤许倒是跟来了,令孤一族,虽不如洋州四大家族,却也是从唐代就定居于此,家族底蕴非常深厚。 众人来到汉江边,还未登船,闵子顺就匆匆追来。 “先生下山,俺今日方知,愿随先生治学。”闵子顺恭敬作揖,他极为仰慕陈渊,甚至打算跟着陈渊一路前往福建。 朱铭来洋州时,只有区区几人。 回去时却变成十多人,闵子顺、令孤许他们都带了随从。 众人坐船,顺流而下。 至黄金峡时,又请来纤夫拉船。 因为有几处险滩,必须慢慢行驶,纤夫的作用是拉住船只、减缓速度。 那些礁石,几百年后都被炸药给炸了,此时的人们却对此毫无办法。 行船经过上白村,这里的油菜花已经凋谢,皆用朱国祥传下的油菜育苗移栽法,可以省下许多人力和时间。 继续行驶到大明村,村里的情况大变样。 穷还是很穷,主要是精神面貌不同,一个个都带着生活希望,也不知道朱院长给他们灌了什么鸡汤。 众人在河口下船,大船进不去小河。 一路步行观察,陈渊点头赞许:“听说此地去年还是贼巢,而今农事兴旺,朱先生不愧为大儒。” 朱铭笑道:“家父曾言,一年时间,解决村民温饱,两年便让村民富裕起来。” “极好!”陈渊笑着说。 再走一阵,高转筒车出现在前方。 来自洋州的几个士子,看着那庞然大物,全都瞠目结舌。 (本章完) 0119【未来可期】 关于高转筒车,人教版《历史》说出现于宋代,而人民版《历史》说出现于隋唐。 两种说法,都没有错。 唐代留下了文字介绍,但没有名字和图案。元代的王桢《农书》,才有了具体名字和图谱。 极有可能,在北宋时期都不多见,陈渊从福建一路走来也没见过。 “这是筒车?”陈渊问道。 朱铭介绍道:“高转筒车,唐代就有,家父亲自改进过。” 倒不是改进,而是根据具体地形做出调整,跟王桢《农书》的记载有些不同。 陈渊走近了观察具体结构,虽然此时并未使用,但十米高的转轮还是让他感叹:“果真是百姓日用即为道。” 穿过已经结籽的油菜田,陈渊来到山脚下的引水渠。 朱铭说道:“山贼不知兴修水利,这条灌渠,也是家父组织村民挖的。高转水车把河水提过来,灌入水渠之中,全村有一半的水田可以取水。我外出之时,水渠还没挖完,现在却挖完了,只等收了油菜就能灌田。” 陈渊赞道:“元璋兄若是做官,必能造福一方百姓,窝在这小山沟里屈才了。” 复行一阵,有村民在地里劳作。 那块地里的麦苗郁郁葱葱,村民正在扦插红薯苗。 陈渊好奇问:“这又是何物?” “海外带回的高产作物,名叫红薯,”朱铭解释说,“家父曾言,育人当因材施教,耕种当因地制宜。山下的旱地稍微肥沃,可将麦子与玉米轮作,一年两熟,红薯、豆子套种其中。不但产量高,轮作还能减轻病虫害。贫瘠山地就不行,一般不套小麦,而是选别的东西与玉米轮作。” “耕种亦有道。”陈渊点头。 朱铭一边走一边说:“东边和西边的半山腰上,各挖有一口堰塘,也可蓄雨水而灌溉。今年打算再挖一口,到时用水就更方便。” 陈渊不时遇到正在劳作的村民,他听说过朱铭剿贼的故事,知道这里的村人全是匪贼。 此刻亲眼所见,却没有半分匪气,更像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认为这得益于教化之功,此山有大儒坐镇,短短半年多时间,就非常成功的化匪为民。 众人一路观察闲聊,走向山寨所在的高山。 山脚的荒坡已经开垦出来,随便种了些蚕豆,也不求能收获多少,主要是为了养固新开荒地的肥力。 这些荒地,都分给了新来的逃户和贫民。三年内免收赋税,春种蚕豆,夏种大豆,冬种豌豆,全是豆类,都可以为土壤提供氮肥。再撒些草木灰,又能为土壤提供钾肥,家禽粪便提供磷肥。 如此耕种两三年,荒地就能变成熟地。 在科学指导下,开荒可以更加快速! 朱国祥正在半山腰上,指挥村民种下树苗。 他听说陈渊来了,快步上前迎接。 寒暄之后,朱国祥指着新栽的树苗说:“都是桐油树苗,西乡县不好找,还是托县里卢官人帮忙买的。半山腰太过陡峭,种地浇水不方便,而且容易造成水土流失。这里的树木,全被山贼给砍了,正好可以栽种桐油。三年即可结果榨油,到时又是一项收入。” 朱国祥此时一副农民打扮,穿着短打麻布衣,裤脚挽到了小腿处,两只光脚丫上全是泥土。 见大家都打量自己,朱国祥笑着解释:“刚从水田里回来,教导村民控水旱育秧,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衣服。” 陈渊作揖道:“元璋这是在吃苦,身体力行,着实让鄙人佩服。” 朱国祥大笑:“不算吃苦,我喜欢农事。有人喝酒是享受,有人看戏是享受,我却以种地为享受。” 朱院长是真的很享受,晚上有老婆,白天有庄稼,全村那么多土地,任由他怎么规划安排。 已经有点乐不思蜀了! 陈渊更加佩服:“化苦为乐,几入道矣。” 朱国祥冲那些栽树的村民喊道:“栽完这些就收工,忙你们自己的地去。” 几个村民纷纷弯腰送别,他们看向朱国祥的眼神,全是发自内心的敬仰爱戴。 这与面对朱铭时大为不同,村民对朱铭更多是敬畏,毕竟朱铭剿匪时杀了不少人。 父子俩领着众人继续上山,越往上面越陡峭,几个公子哥腿都走软了。 李含章是喜欢军事的,路过杀虎口时,惊叹道:“此为天险,大郎剿贼不易啊。” “我带兵佯攻正面,又派人从山后绕了三天,夜间爬上山寨去放火才赢的。”朱铭简单解释道。 李含章点头说:“以正合,以奇胜。” 《孙子兵法》在宋初属于禁书,北宋中期才解禁,到现在已经传播开来。 陈渊也是读过的,赞许道:“上兵伐谋,但奔袭也不容易,成功颇有带兵之才。” 山顶依旧是那副鬼样子,到处是烧成焦黑的废墟。 但烧剩下的房子,安排十多个客人住下没问题。 沈有容正带着山上女眷给菜地除草,那里种了许多蔬菜,其中有好几平方丈的黄花——朱院长已经在为提炼秋水仙碱做准备了。 听说有客人来访,沈有容扔下锄头过来。 “陈先生,这是拙荆。”朱国祥介绍道。 沈有容屈身行礼:“先生万福。” 陈渊作揖道:“娘子安好。” 一番问候,沈有容带着众人的随从,去挑选打扫空置的房屋。 朱国祥则引着他们继续前行,在一处废墟的后面,土地疏松之后还浇了水,又堆了许多肥沃的有机物。 几十截椴木半埋在土里,已经长出一些小香菇。 朱国祥乐此不疲的介绍成果:“去年秋天栽培的,再过几天就能采摘了,一直能采到夏天。等技艺研究透彻,便让村民都来学,妇人可在农闲时种植菌菇卖钱。” “此山珍也,竟然也能栽培,”陈渊啧啧赞叹,“元璋兄农技通神。” 朱国祥说:“菌丝培育时间太短,今年出菇不多,两三年后应该能大量出菇。” 陈渊听不懂啥叫菌丝,只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朱国祥继续说道:“此法有两个诀窍,一是砍花,二是惊蕈……” “惊蕈术”就是用鞋子或软木拍,敲打培育香菇的椴木。古人觉得香菇在雷雨后生发,于是拍打椴木模仿惊雷,可以把香菇的种子给惊醒。 其实是通过振动,刺激菌丝细胞活跃起来。 众人蹲在旁边围观,就像城里人来到农家乐,看啥都觉得很稀奇。 闵子顺甚至借来妇人的锄头,跑去菜地里除草,纯粹想过过干农活的瘾。这对他来说很新鲜,在州城就没下过地,完全不知蔬菜是咋长出来的。 陈渊指着那些还未长大的香菇:“在开封城里,一盘鲜蕈炒肉,至少要两百文钱。便是干蕈炒肉,一盘也要七八十文。关中的价钱会低些,但也颇为昂贵,此物大有用处。” “那便晒干了卖去关中。”朱国祥笑道。 开封的物价是真高,一份内脏杂碎早餐,至少在20文以上。 富贵人家也舍得为食物花钱,胶东半岛的大牡蛎,运到江南一只能卖一贯钱!当然,主要还是运费贵,得用海船赶紧运过去,没有冷链很容易发臭变质。 各种蘑菇也贵得很,而且特别畅销。 香菇若能量产,每斤利润比茶叶还高,直至技术普及才会降价。 朱国祥领着大家到处闲逛,直至半下午,房间打扫出来,他们才各自回房休息。 单独把儿子叫到房里,朱国祥问:“你不是要在洋州扬名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扬名扬过头了,”朱铭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我没想到宋徽宗居然下旨征辟,也低估了古代人对皇权的崇拜。现在洋州人都喊我征君,天天都有人来宴请。李家的老太公死了,居然花重金请我写墓志铭,这事儿让我打定主意暂避风头。” 朱国祥说:“李家势大,正好可以结交,怎么不帮忙写墓志铭?” “李家的名声也臭,”朱铭说,“开金铺的,到处放高利贷,你应该明白啥意思。” 朱国祥点头道:“回来也好,名声这东西,有时候过犹不及。” 朱铭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咱们无钱无势,自身实力还太薄弱,名气大了也是无根之萍。如果只是求财求官,这当然无所谓,但咱们想的是要造反。我继续留在洋州,无非多结交点社会名流、地方豪强。但他们看重的是我吗?不是,他们看重的是皇权,征君能给他们长面子。” 朱国祥欣慰道:“难得,伱还有自知之明。” “大明村才是咱们的根基所在,这里必须尽快发展起来,”朱铭继续说道,“现在接受豪强的太多恩惠,跟那些人搅得太深,今后只能让咱们束手束脚。我打算在村里,一直住到秋天考试,顺便提升自己的真实水平。至少得熟悉《韵书》,得把经义文写好,否则被人一戳就破。对了,茶叶研究得怎么样?” 朱国祥道:“我知道怎么做红茶了,不借助现代科技手段,古法发酵就那么几种方法,稍微尝试就能研究出来。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 “什么情况?”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说:“我跟茶工聊天时,他们说秋天也能采茶。春茶是最好的,可以做团茶。秋茶也能卖,但只能做成散茶。我们炒茶就无所谓,虽然秋天的茶叶质量没那么好,但拿来炒制完全没问题。” 唐代和明代,都有很多秋茶的记录。 唯独宋代,秋茶很少,其原因是宋茶的喝法,对茶芽品质要求过高。就连茶马司,都懒得对秋茶征税,任由茶园主秋天制散茶自售。 朱国祥兴奋道:“把秋茶利用起来,我们这三百多亩茶山,年利润估计能破千贯!” 老白员外那边也有几百亩茶山,靠着偷税漏税卖私茶,再加上少量的极品团茶,一年纯利润撑死了两百贯左右。 千贯的年利润,能把老白员外看得眼睛发红,多半要派人过来打听炒茶技术。 朱国祥说:“洋州城外的穷人也多,等郑家派船来收茶,可以托他们帮忙招人。新来的村民,在下游的废茶山居住,今年必须把废茶山清理出来!茶叶卖出去就有钱了,玉米红薯收获就有粮了,今年再招三百人都没问题。” 朱铭笑道:“再招三百人,人口就接近1400,这是全县第一大势力了。未来可期!” (友情推荐一本重生文《重启创业时代》,重生回2002年的互联网时代。) (本章完) 0120【物理、黄裳、林灵素与薛道光】 来到山寨的第二天,陈渊把追随他的士子召集起来。 除了李含章、令孤许和闵子顺,还有两个分别叫王昶和王巍。 洋州王氏的巅峰时刻是嘉佑初年,一对叔侄同时考中进士。此后就不行了,王家已经六十年没出进士。 王昶、王巍兄弟自知科举无望,干脆跑来跟着陈渊混,想通过新的学派提升名气。他们的想法并不单纯,掺杂着一些投机成分,想为王家的下一代打学术基础。 众人齐聚在空地上,搬来板凳等候陈渊训话。 不多时,陈渊、朱铭、朱国祥联袂而来。 陈渊站定说道:“解试在即,诸君既追随至此,吾也不能耽误尔等科举大事。不论哪部经书,若有什么疑惑,都可以来问我。” 闻得此言,众人皆喜。 朱铭也是暗暗咋舌,他靠着金手指,也只能掌握《论语》、《孟子》和《周易》。 眼前这位陈先生,却是真的通晓六经,可以给任何学生做指导。 如此学术水平,已吊打绝大多数进士,甚至能够碾压那位陆提学。 这是陈渊将近三十年不科举,潜心治学换来的成果! 陈渊又说:“从今日起,每天上午,解答尔等经文疑惑。下午出两道经义题,一道通经(《论语》、《孟子》),几道兼经让你们各选一题。文章写完,傍晚吃饭之前批改。每隔三日,拿出一天时间,与我一道学习数学。” “谨遵先生教诲!”学生们起身作揖。 去年就来村里的穷酸秀才孟昭,此时也在旁边听着,大着胆子发问:“先生,俺可以学吗?” “可以。”陈渊点头。 孟昭大喜过望,他被迫到穷山沟里打工,没想到还能拜名儒为师,当即执弟子礼鞠躬作揖。 课程安排就定下来。 陈渊:上午讲经答疑,下午布置经义题、研究数学,傍晚为学生批改文章。 诸生:上午学习,下午练题。 朱铭:清晨练武,上午学习,下午练题。 大家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虽然辛苦却很充实。 数日之后,白崇彦居然跑来了。 他一来就说:“好友皆在此,俺独留于书院,整日里思绪不宁,着实读不进去书。” “哈哈哈,”李含章大笑,“来了便好,努力共进!” 随着白崇彦的加入,山寨里更加热闹。 洋州书院管理严格,好学生都非常努力,但难免会产生倦怠。 这里却根本没人管,你爱学不学。可学习的自主性和积极性都大为提高,甚至天黑之后,还会坐在一起辩论,请陈渊来主持辨经活动。 无论他们的观点有多么离谱,都没人来批评,反而围绕着离谱观点深入讨论。 思维一下子发散打开,不像以前那般死板守旧。 与此同时,陈渊也在请教朱国祥。 “元璋兄所言,百姓日用皆有道,山下那大筒车的道又在何处?”陈渊说出疑惑。 在朱铭的忽悠下,道与用分得很清,水车拿来浇灌是“用”,水车的原理才是“道”。 朱国祥拿起石子,随手扔出:“为何石子飞出去了?” 陈渊说:“用力抛掷。” 朱国祥又问:“我向前抛,石子为何会落地?” 陈渊想当然道:“轻者升,浊者降,万物皆然。” 朱国祥摇头说:“力也。” 于是,朱院长开始讲力学。 陈渊听了半个小时,受到的思想冲击极大,他决定去上个厕所缓缓。 可他脑子里全是力,看着尿水落入茅厕,居然也在分析其力道。又联想生活中的各种现象,发现都可以用力来解释,甚至船浮于水面也有力,陈渊认为那是水的托举力。 数学还在苦修当中,陈渊又一脑袋扎进物理。 …… 山寨生活充实无比,全国各地却鸡飞狗跳。 一是朝廷为了打仗而存粮,今年的夏粮又要增加苛捐,老百姓被搞得苦不堪言。 二是宋徽宗下令,各地州府必须举荐道士。每州的名额为十人,官府出钱送十个道士入京,全国两千多个道士云集京师,如同科举一般考试考出道官。 地方官们都无语了,只能派遣差役,在自己的辖区内遍访名道。 温州那边,一个叫林灵素的道士,遭受诸多道友的嘲笑。因为他真的没啥真材实料,道经读得狗屁不通,还经常在讲经时加入荤笑话。 再次遭到嘲讽后,林灵素大怒,指着其他道士说:“我少年学佛,青年游历蜀地,拜蜀山道人赵升先生为师。自此学得《五雷玉书》,能行五雷正法,尔等又有谁掌握雷法的?” 一个道士说:“你既会雷法,且来劈我看看。” 林灵素道:“我学的是五雷正法,又不是五雷邪法,自当斩妖除魔。伱是道门中人,我伤了你便为残害同道,除非你自认是那妖邪之徒!” 道士们一通吵闹,温州知州最后拍板道:“林先生既然会雷法,那便一道解入京城吧。” 及至夏季,东京城里,已经聚集上千个道士。 真正的修道之人也有,但更多的属于“妖魔鬼怪”。随便看了几本道书,就说自己学得秘法,甚至有神汉也伪装成道士,只求在皇帝面前搏一场富贵。 《西游记》已经送到京城,跟无数道经混在一起。 此时的道官还很少,需要等到秋天,才进行大规模的道官考试。 因此只有寥寥几人,负责整理那堆积成山的道经。 汪齐之是开封天庆观的一个道士,他属于没啥追求的日子人,却被师兄举荐来整理道经。 他的顶头上司是个文官,名叫黄裳,如今正坐那儿唉声叹气。 黄裳今年刚好六十岁,看着满屋子道经,很想提刀冲进宫里,把宋徽宗那个昏君乱刀砍死。 因为他不但是进士,还是元丰五年的状元! 堂堂状元公,竟被派来整理道经,这事儿也就宋徽宗干得出来。 何止是侮辱? 简直把人踹翻在地,又一脚踩在人脸上! 哀叹愤懑之余,黄裳还得干活,平心静气乖乖读道经。 读着读着,黄裳就开始打瞌睡。 他以前喜欢修道不假,但那属于业余爱好,现在却变成了繁重工作。 搜集的道经太多了,不但要全部读完,还得整理编撰。他这位状元公,仕途已经毁了,后半辈子都得跟道经打交道。 如果黄裳真的悟出《九阴真经》,他第一个报仇目标就是宋徽宗。 黄裳在打瞌睡,其余道士也差不多。 汪齐之已经睡醒一觉,翻开《道经》继续看。边看边批注,然后贴上纸条,注明这本道经的类型和内容。 旁边还有一大摞呢,他打着哈欠伸手去拿,不小心把经书撞倒大半。 经书堆里,出现书稿,用麻索随便装订。 手抄本? 汪齐之瞬间来了精神,但凡是手抄本,多半就属于珍贵道经,地方道观保留了正本。 取来一看,汪齐之一脸迷糊。 《西游记》是什么鬼? 宋代还没有长篇,汪齐之瞬间就看入迷了。他完全不知道是讲佛家取经的书,因为开篇的道家味道很重,接下来又是一个关于猴子的爽文故事。 一连几天,啥事儿不干,汪齐之都在上班划水读。 直到唐僧出场,汪齐之才觉察出情况不对,咋又变成和尚到西天取经了? 越读到后面越迷糊,这本,到底是佛书还是道书? 明明有大量道家术语,偏偏主角是个和尚,而猪八戒、沙和尚似乎又是道教神仙下凡。孙悟空的身份就更模糊,道家佛家都占齐了,还有儒家圣王大禹的治水神针。 等把全部读完,汪齐之若有所悟。 于是重新翻阅,把里面的诗词全部誊抄下来,对照情节领悟那些道诗。 有些道诗,一解便透。 有些道诗,却又似佛家偈语,他怎么理解都搞不明白。 越想越觉得头疼,趁着休假一天,汪齐之带着誊抄的道诗出门溜达。 看着满街的繁华景象,汪齐之脑子清醒许多,于是又想起那些道诗,忍不住掏出来边走边读。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妄物。若知无佛复无心,始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含万象……” 汪齐之嘀咕道:“这明明是一首佛偈啊,半点不似道诗。” 汪齐之一路走累了,坐在家桶盆店门口,再次认认真真反复读诗。 这家桶盆店,前店后坊,只雇了一个箍桶匠。 甚至除了老板,连个伙计都没有,箍桶匠还得自己把桶搬出来。 把新箍的木桶摆放好,箍桶匠听汪齐之反复念诗,忍不住说:“这讲的是道家内丹术,你这外丹道士自然不懂。” 汪齐之好奇扭头:“你一个桶匠怎知道?” 箍桶匠懒得解释,继续到后院箍桶去了。 汪齐之连忙追赶,抓住箍桶匠的袖子:“你怎知道是内丹术?” 箍桶匠依旧不理。 汪齐之继续追进内院,一直纠缠到傍晚。 箍桶匠的耐心极好,认认真真干活,完全不把这种打扰放在心上。 此后数日,汪齐之每天下班都来。 渐渐的,箍桶匠开始跟他聊天,甚至给他讲解那些道诗。 终于有一天,汪齐之问:“阁下怎对这些道诗理解如此透彻?” 箍桶匠忍不住说:“那些诗,出自俺师祖紫阳真人之手,不知怎就被人编到故事里!我听你讲那《西游记》,就是一本内丹修行书。” 汪齐之恭敬作揖,问道:“敢问阁下道名?” 箍桶匠说:“我叫薛道光,隐居东京闹市,只为和光同尘修炼道心。你不准透露出去,否则我就只能离开这里。” 整部《西游记》,引用了张伯端六首道诗。 而这位薛道光,正是紫阳真人张伯端的徒孙,也是道家南宗的开派祖师之一。 汪齐之不敢怠慢,回去禀报黄裳。 第二天,黄裳亲自来拜访,却不见薛道光的影子,这位道士已经连夜跑了。 薛道光虽然没有找到,负责整理道经的道士们,却是开始争相传阅《西游记》。 嗯,一群官方道士,看唐僧取经看得津津有味。 (本章完) 0121【道茶】 林灵素来到京城之后,与另外几百个道士,共同寓居在太乙宫等着考试。 黄裳那边人手奇缺,在京城各道观招临时工。 没有工钱,只提供伙食,但每天可拿出一个时辰,任由临时工翻阅那些道经。 报名者寥寥,他们本就能免费吃住。 林灵素却飞快报名,他是为了去看书! 此君幼时家贫,从小就被扔到庙里,做了好些年的小沙弥。因不堪老和尚虐待,逃出寺庙做了道士。但只是没有度牒的野道,平时跑江湖,学得一些幻术戏法。 他说自己拜蜀山道人赵升为师,但凡脑子正常的,都晓得他在胡说八道。 因为赵升是《神仙传》里的人物,是张道陵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弟子,跟着张道陵一起升天做了神仙! 林灵素非常厌恶和尚,他幻术有成之后,往来于两淮地区。只要是钱花光了,就跑去寺庙里白吃白喝,还用幻术镇住和尚不敢动手。 十多年的跑江湖经验,外加幼时做过和尚,让林灵素对佛道科仪都非常熟悉。 他的宗教实操已修至满分,只缺坚实牢固的理论基础。 主要是道书难寻,不像互联网时代,动动鼠标键盘就能随便阅读。 林灵素连个师父都没有,所能接触的,也只是市面上的普通道经。他完全就是自己瞎琢磨,然后跑去找正经道士辨经,一点一点的积累道经知识。 因此,跟林灵素接触过的道士,都觉得此人在歪解经文。 “这一屋子经书,你们分门别类整理好,”黄裳对几个临时工道士说,“每天申时,你们可以自行翻阅,但不得把道经带出去。” 林灵素看着满屋子道书,两只眼睛都在发光,他缺的就是这玩意儿啊! 等黄裳离开之后,几个临时工道士,立即冲进去整理经书。 他们跟林灵素一个想法,想弄几本珍贵道经看看。 因此一边整理书籍,一边寻找自己想要的,放在旁边等着阅读。 终于有差役来提醒:“申时到了。” 道士们立即拿起道经翻看,林灵素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疯狂恶补自己的理论知识。 此君着实聪明,记性也好得很。 每天还要做读书笔记,根据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修补调整道教的某些不足之处。 比如道教科仪,林灵素就觉得还不够完善。儒家祭祀可以借鉴一些,佛教科仪可以借鉴一些,通通塞进道教里面,让道教科仪变得更庄重、肃穆、神秘、威严。 “隔壁又在吵架了!”一个临时工道士说。 “快去看热闹。” 林灵素也跟着过去,隔壁房已经吵作一团。 那些都是正经道官,数量又增加许多,足足有二十人供黄裳调遣。 他们争吵的内容是《西游记》,内丹派非常喜欢,打算进献给皇帝。外丹派喜欢故事,但厌恶佛教,认为此书不宜外传,普通百姓看不懂内涵,只知道唐僧取经,会导致佛教影响力变大。 还有一些道士认为,此书可以进献给皇帝,但必须进行大篇幅修改。 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西游记》就躺在那里吃灰。 林灵素面露不屑,一本取佛经的书,有什么可吵的?等自己发达了,便让佛陀也改改尊号。 其他临时工还在听人吵架,林灵素已经回到屋里,继续搞道教理论研究。 有诸多道藏做养分,林灵素的知识一日千里。几天时间学到的东西,比在民间一两年都多,但因为完全靠自学,他所理解的道经,许多地方跟旁人不一样。 能从京城几千个道士当中卷出来,林灵素是肯定有本事的。 他懂得气象,懂得幻术,还懂医术。 最重要的,常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他能够洞悉人心! 一旦得到面见皇帝的机会,宋徽宗撅撅屁股,林灵素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 却说林灵素在东京恶补道教理论,薛道光则背着行囊一路西行。 道书都是不传之秘,一般人很难见到,而今师祖的道诗,竟然大量出现在里。 薛道光要去看看,究竟是哪位师兄写出《西游记》。 他身上有正规道牒,皇帝又崇信道教。途中遇到驿站,薛道光只要拿出道牒,不但能够白吃白住,还能免费使用交通工具。 一个多月时间,他竟从开封到了汉中。 而且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之色。 来到兴元府城外,只见郊区田野当中,种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庄稼。 还有几个弓手,在附近来回巡逻,见到有人靠近就呵斥:“此乃海外仙粮,也是你们能看的?快快滚开莫扰了仙气!” 仙粮? 薛道光闻言走过去,问道:“哪来的仙粮?” 他梳着道髻,又穿着道衣,弓手不敢怠慢,拱手说:“这是八行士子朱成功他爹,从海外仙人手里得来的种子,提学请了些种在职田里。” 薛道光从汪齐之口中得知,《西游记》作者便是朱国祥、朱铭父子,而那朱铭正是八行士子朱成功。 难不成,朱国祥真是自己的师弟,而且还去海外访过仙? 薛道光又问:“这仙粮叫甚名字?” 弓手说:“唤作玉米,亩产数石。提学说了,仙粮有仙气,凡人受不得。今年收获之后,只奖励些种子,给有福有德的士绅。小民胆敢偷种子,全部抓到大牢去!” “亩产数石……”薛道光有些明白了,点头赞许,“却是个好官。” 越不让人种,种的人就越多! 那几块玉米地,每天都有人来偷瞧,关注度已经拉满了。 弓手又指着行间的红薯:“这是仙薯,也有仙气。” 薛道光微笑着离开,对自己那位师弟更感兴趣。 他拿着道牒,去驿站弄了条船,顺水而下,隔日便来到洋州城外。 官船靠岸,薛道光抱拳道:“多谢相送,告辞!” 船夫没给啥好脸色,以前驿站只招待官员,现在竟然还要接待道士,他们忙活半天也没额外工资。 薛道光笑了笑,抛出一枚银钱。 船夫连忙接住,发现不是铁的,也不像是铜的,顿时笑语相送:“道爷慢走。” 薛道光有钱,虽然不多,却也大方。 他不把钱财放在眼里,花光了再挣就是。 他没再去驿站受白眼,走进码头外一家食肆:“两碗米饭,一盘炒肉,二两米酒。” “好嘞!”店伙计热情迎接。 道教金丹南宗,虽然后来被划归全真道,但他们此时并不忌荤酒。 特别是那五位开派祖师,一个个“身通三教,学贯九流”。他们可以出入王侯将相的府邸,也可以跟社会底层百姓厮混,能与和尚论禅,也能跟儒生谈诗。 还能,喝酒提刀砍人! “郎君,买来了,买来了!”一个家仆冲进店里。 有年轻人正在店里吃酒,待那家仆奔来,忙问:“可是那君子之茶?” 家仆拎了拎手里的东西:“全是一等君子茶。” 年轻人笑道:“这便妥帖了。” 家仆买来的茶叶,有些是木筒包装好的,为了防潮还刷了一层漆。筒面雕刻有梅花,刻着“君子茶”、“征君”、“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等字样。 也有不少散装的,用油纸给包好。 郑家卖得极贵,一等绿茶进价不到90文,在洋州的售价却达到300文。 似乎不算太奢侈,但这是洋州啊,这里是产茶地! 当然,郑家卖茶也有成本,店铺税、散茶税且不提,运输和市场推广才是大头。 给知州送礼、给州判送礼、给知县送礼,甚至连兴元府那边,都去给官员送过礼。不求别的,只求当官的能用绿茶待客,那些绿茶也是免费赠送。 有的官员不收,有的官员收了也不看,有的官员连面都见不着。 过程有些曲折,但效果已显露出来了。 转运使觉得绿茶还不错,而且喝起来方便,于是用绿茶招待了几次客人。 消息很快传遍转运司,接着又传到兴元府衙,再传到南郑县衙。没把绿茶当回事的官员,连忙去翻找郑家送来的礼品,也跟风用绿茶来招待客人。 一来二去,兴元府的富商们,纷纷打听茶叶来源。他们除了自己喝,更是想买来送礼! 传播如此迅速,纯靠炒作是不行的,主要还得绿茶自身过硬。 年轻人打开油纸包闻了闻:“香味不闷,清幽高扬,确实是好东西。这郑家麻烦得很,有好茶叶不在兴元府卖,还得让俺们来洋州一趟。” 家仆说:“郎君,兴元府的茶酒醋,都被吴家、黄家、陈家买扑了,郑家不能去那里开店。” “也对,得等那三家进货。”年轻人点头说。 年轻人手捻着茶叶,嘀咕道:“君子茶,君子茶,俺却还没喝过,不晓得滋味如何。去让店家烧壶水过来!” 开水是现成的,店伙计很快拎着水壶过来。 年轻人刚冲泡茶叶,忽有人提着麻袋进得店内。 掌柜的看了很高兴,亲自把写着“君子茶”的水牌挂上,扯开嗓子喊道:“本店供应君子茶,五文钱一碗,可多次加水冲泡。这君子茶可不简单,是八行士子朱征君炒制的,官府的相公都爱喝,州里的读书人也爱喝……” 食肆里就有? 才五文钱一碗? 年轻人瞬间觉得碗里的君子茶不香了。 “伱这店里是几等茶?”年轻人问。 掌柜回答说:“三等。” 年轻人嘀咕道:“不是一等就好。” “给俺泡一碗,”一个食客说,“早听说过君子茶,却还没喝过,今日倒要尝尝味道。” 店伙计连忙过来,从麻袋里抓起一小撮,扔进碗里倒入开水。 “就这点?” “君子茶贵得很,五文钱只这一点。” 食客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已经把饭吃完了,等开水稍凉些,便迫不及待品尝。 发现邻桌都看着他,食客当即赞道:“好茶,不涩,解腻得很。” 掌柜的笑道:“官府的相公都喜欢喝,自然是好茶。” 如果只是从上到下传播,绝对不可能传得如此快速,郑家还编故事雇人到处讲。不讲别的,只讲贵人们爱喝绿茶,让小老百姓产生各种猜测。 又有不缺钱的食客说:“俺也来一碗!” 薛道光干完两碗米饭,耳中听着店里的讨论,心里对那位“师弟”更加好奇。 咋从兴元府到洋州,到处都有他们父子的影子? 甚至都传到开封了,这名气也太大了吧! “给我也来一碗,”薛道光喊道,“茶叶别放太少,适量便可,不少你钱。” 店伙计于是多扔了些:“七文。” 薛道光看着渐渐泡开的茶叶,青绿色让人喜欢,比团茶自然多了。 等待一阵,薛道光细细品尝,点头说:“此茶适合修道之人。哪是什么君子茶?分明就是道茶,必定出自我那师弟之手。” (本章完) 0122【地仙】 别看绿茶卖得很顺,郑家今年是铁定亏本的。 虽然朱国祥那边转产很快,远远超过两人约定的供货量,但给官员送礼做推广太费钱了。 郑岚今年的目标,是净亏五百贯以下! “你去大明村住着,莫让兴元府的茶商钻了空子。”郑岚对孙子说。 郑泓说道:“翁翁,朱先生跟朱大郎信守承诺,他们已与俺家签了契约,肯定不会把炒茶卖给别家。更何况,今年的炒茶产量不足,卖给咱家的都没多少,哪还有茶卖去兴元府?” 郑岚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去了大明村,也不用刻意盯着,尽量与朱家父子交好便是。俺不怕他们违背契约,就怕有人去偷学炒茶技艺。” “是。”郑胖子听明白了。 郑岚又说:“俺家也有茶山,你如果记得住,也可以记下他们怎样炒茶的。” 郑胖子:“……” 不让别家偷学,然后自己去偷学? 郑泓等待两日,家里终于安排好船只。 船上还有一些粮食,顺道给大明村运去。洋州位于汉中盆地边缘,土地极为肥沃,这里的粮价要低得多。 “二哥!”郑元仪追出来。 郑泓转身问:“怎么了?” 郑元仪说:“端午快到了,这是给伱缝的香囊。” 郑泓笑道:“今年怪得很,竟想着给俺做。” 郑元仪红着脸,却掏出两个香囊:“听说二哥要出门,给朱家郎君也带一个。” 郑胖子有些无语,原来他只是顺带的添头。 告别小妹,郑泓带着随从出门,来到码头的时候,正有贫民排队上船。 这些都是快活不下去的洋州市民,家住城外棚户区。随着洋州商业凋敝,这几十年来,每年都有市民沦为乞丐,或者逃去淘金之类。 朱国祥托郑家招人,郑岚非常配合,因为是招去开发废茶山,明年能够扩大绿茶产量。 当然,帮忙招人也给了报酬,跟买粮食的钱一起给。 第一批洋州“移民”,只有四十二人,秋茶上市还要运去一批。 “小官人,这有位道长想要搭船。” 郑泓闻言转身,却见一个中年道士,正在朝自己作揖行礼。 郑泓连忙回礼,问道:“道长要去西乡?” 薛道光说:“正是要去西乡县,洋州的驿船有些破损,死活不愿过黄金峡,贫道已在此等船多日。” 二人正聊着,忽又有几人过来。 一个头戴东坡巾的年轻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我是西乡县新任主簿张肃,此船可是要过黄金峡?” 郑泓不敢怠慢,连忙作揖回答:“正是,张主簿请上船。” 众人登船之后,张肃指着那些贫民说:“这几十个百姓扶老携幼,还带着许多家当,他们要前往何处?” 郑泓回答说:“西乡县前任主簿,是招安的反贼,勾结匪类,降而复叛。弓手都头朱铭破了贼寨,但杀戮过多,那里缺人得很,运一些破家之人过去种地。” 张肃又问:“贼寨所属,可有编户齐民?” “编了。”郑泓答道。 张肃没有再问,而是说:“这几十个人,先去西乡县衙报道,给他们编了户再送往贼寨。” 郑泓不敢拒绝。 张肃跟薛道光住一个舱,两人互报姓名,居然很快聊起来。 先是聊道家修行,接着又谈禅论佛,最后竟转到诗词上面,二人都对儒释道有所涉猎。 过了黄金峡,郑泓被迫折道前往西乡县城。 张肃带着几十个“移民”直奔县衙,白二郎率领胥吏迎接,不多时,向知县也闻讯赶来。 一番寒暄之后,向知县打听道:“张主簿是哪年进士?” “上一榜。”张肃说道。 向知县疑惑道:“既是进士,为何到西乡做主簿?未免也太屈才了。” 张肃说道:“家祖父张讳唐英公,家叔祖张讳商英公。” 草! 向知县暗自骂娘,一堆胥吏已让他头疼,居然又来一尊大神。 张肃的祖父张唐英,曾经推荐提携过王安石。 张肃的叔祖张商英,是刚被蔡京搞下去的右宰相。 张肃就是个倒霉蛋,估计是受到叔祖牵连,才以进士之身被扔来西乡县。 “这些贫民,都要去那大明村,”张肃指着身后众人说,“速速给他们编户,全部编为客户,寄在那朱家父子名下。” 虽然是没有登记田产的客户,不用交二粮正赋,但差役钱却要交的,杂税也可能要交。 张肃赴任的第一天,就给朱家父子极大关怀。 来到办公室,行李都还没放下,住所都还没安排,张肃就说:“把历年的户册、账册全部拿来!” 白二郎赔着笑脸:“前任祝主簿,贪赃枉法,把户册和账目搞得很乱。” 张肃听明白了,查账是没法查的,所有黑锅都扣在祝主簿头上,如今的县衙账册都被修改过。 张肃又问:“还有多少钱粮?” 白二郎回答:“去年剿匪靡费众多,钱粮已经用尽。” 张肃压住心中怒火,冷笑道:“极好!” 一两年内,他是没法做正事儿了,得想办法怎么收拾这些胥吏。 不再理会县衙之事,反正理不清楚,张肃自去住所休息,第二天开始微服走访县城。 没走多远,就看到几个弓手勒索店铺。 故意把一篮子烂菜叶,倒在食肆门口,硬说店家没有清理门前,敲诈几十文钱再去下一家。 张肃来到店里,问掌柜的:“这些弓手,怎如此蛮横?” 掌柜的憋了一肚子火,也不顾忌什么,怨恨道:“听口音,客官是外乡人吧?去年朱都头剿贼,训练了三百弓手,大多都是些好汉。这几个弓手,却是朱都头挑剩下的腌臜泼皮。官府不要好汉,都遣散回乡,只留下这些泼皮听用。” 张肃奇怪道:“为何官府不要好汉,只要泼皮?” 掌柜的讥讽道:“好汉们都听朱都头的,官府管不住,泼皮才更好使唤。这些弓手,足有二十二个,缺钱了就来勒索百姓。那些有靠山的店铺,他们不敢招惹,只寻俺们这些苦哈哈下手。” 张肃不但是主簿,他还兼职县尉,正好属于弓手的顶头上司。 当下便有了计较,可以从弓手开始,张肃问道:“被遣散的弓手,你认识几个?” “只认得城里的,乡下的却不认识。”掌柜的回答。 张肃已打定主意替换弓手,把朱铭认真训练过的人,召回来做自己的第一批心腹。他没再询问此事,而是转开话题:“那位朱都头,可是八行士子朱成功?” “是有八行士子这么个说法。”掌柜的点头。 张肃又问:“他名声极好吗?” 掌柜的笑道:“自是好的。以前本县有个祝二,原是反贼,后来成了主簿,把弓手全部换成反贼。俺们这些县城里的住户,被搞得苦不堪言,是朱都头带人灭了祝二。他在县城的时候,弓手们都规规矩矩,从来不勒索商家,也没见过欺负百姓的。街坊都说,朱都头要是一直留在城里便好了。” “可惜。”张肃说道。 “怎不可惜?”掌柜的附和。 两人的可惜不一样,张肃可惜朱铭是八行士子,否则他肯定招来县衙听用。 …… 却说那几十个“移民”,全都被编户之后,郑家的船只才重新出发。 见薛道光还留在船上,郑泓忍不住问:“道长不在县城下船吗?” 薛道光说:“你我一路,都是去大明村。” “阁下去大明村作甚?”郑泓问道。 “寻访故友,”薛道光模棱两可回答,反而问郑泓,“你可知,大明村有仙粮?” 郑泓皱眉:“仙粮?” 薛道光说:“便是玉米与红薯。” 郑泓顿时笑起来:“对对对,就是仙粮,朱相公从海外仙岛带回来的。听说极为高产,等秋收之后,俺家也要买些种子。” 薛道光问:“真是海外得来?” “俺也不清楚,”郑泓说道,“但朱相公确实出过海,驾巨舟纵横大洋,出海一次要好几个月。朱大郎还给俺讲了许多海上故事,一桩桩都稀奇得很。还有不少海上奇物,人那么高的大鸟,生出的蛋好几斤重。人那么高的巨鼠,肚子上还有口袋,把幼子放到口袋里喝奶……” 当初住在上白村,郑泓听了好多故事,现在又一股脑儿讲给薛道光听。 薛道光越听越笃定,那位朱相公,多半在海外遇到了神仙。 薛道光是真信神仙,而且他心目中的神仙,是由人类或者鬼魂、精灵修炼出来的。 他在注解《悟真篇》时,开创性的给神仙分了等级: 阴神至灵而无形者,为鬼仙; 无病无灾而永寿者,为人仙; 飞空走雾,不饥不渴,寒暑不侵,遨游海岛,长生不死者,为地仙; 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变化无穷,鬼神难测者,为天仙。 后世的网络仙侠,很多设定都来自金丹南宗,包括什么真元啊,炼神还虚啊,其中有一大堆出自薛道光之手。 听完郑泓讲述的海外故事,薛道光猜测,朱国祥应该是在海岛上遇到了地仙…… 嗯,肯定是这样。 说不定自家祖师紫阳真人,也已经修炼成地仙,如今正在遨游海岛。 否则的话,朱家父子怎知晓祖师爷的道诗,还把这些道诗编进了《西游记》? 《西游记》里的菩提祖师,多半就是自家师祖紫阳真人! (祝铁血旗队长生日快乐,队长天天定闹钟抢章说第一,今后还是睡醒了再写章说吧,身体要紧。) (月底求月票。) (本章完) 0123【黑话切口】(为企鹅大佬加更) 大明村,玉米地。 朱国祥站在旁边看了良久,然后转身离去。 朱铭好奇道:“这半个多月,你天天来玉米地闲逛,到底是什么情况?” “玉米种子,跟咱们一样,好像都变异了,”朱国祥解释说,“正常情况下,去年收获良种玉米,自选种子进行种植,今年会有一定植株退化。但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发现异常,我所掌握的科学知识无法解释。非要强行解释的话,就是穿越的时候,受到了某种空间辐射。” 朱铭问道:“这些玉米苗才齐腰深,就已经能看出来了?” “基本能看出来,良种退化之后,植株会显得高矮不一,”朱国祥指着玉米地说,“这些玉米虽也高矮不同,但属于田间管理的问题,绝大多数都在正常范围内。” 朱铭又问:“如果种在更肥沃的地里,亩产能达到多少?” 朱国祥说:“要分具体情况,跟光照、雨水这些也有关系。一般来讲,如果密植在肥田当中,风调雨顺没啥病虫害,,就算没有化肥支撑,亩产也能达到七百斤。” “我草!” 朱铭忍不住爆粗口。 “那只是理想状态,”朱国祥笑道,“种地怎么可能年年风调雨顺?而且玉米种植面积扩大之后,多种几年,相关的病虫害也会跟着来。这些都会造成玉米减产。而且真正的肥地,肯定拿来种水稻和小麦,种玉米实在太糟蹋土地了。玉米真正的价值,还是对于贫瘠土地的利用。” 朱铭说:“去年我们种在贫瘠山地,而且还是间作,亩产不也将近六百斤?” “我天天去地里转,农家肥不要钱的给。每次给水给肥,都掐着关键时候,还全部用人工授粉。那产量能一样吗?”朱国祥说,“换成普通农民,去年种在那种地里,能亩产四百斤就不错了。” 朱铭点头道:“明白了,去年种的玉米地,相当于科学试验田。” 朱国祥继续往山下走:“山寨又高又陡,下山非常不方便,现在炒茶的地方,也离汉江边挺远的。土匪是为了安全,我们却要考虑成本,明年我打算把住处和炒茶作坊都搬去江边。学校也建在江边,让愿意上学的小孩都来读书。” “炒茶作坊建在江边,会不会泄露技术?”朱铭担忧道。 朱国祥笑着说:“能保密一两年就够了,早晚会泄露的,咱们不断改进工艺就行。” “也对,”朱铭点头道,“看来军事训练要尽快搞起来,江边总是不如山里安全。” 村里的保安队,朱铭一直都想组建,但从去年到今年,农闲时候始终在搞基础建设,根本就腾不出人手和时间。 等今年收了麦子,能清闲大半个月。 到时候,先组建几十人的保安队,将他们训练为村兵骨干。剩下的青壮劳力,还要去挖堰塘,基建也不能停下来。 “先生,村长,黄麻藤砍回来了!” 张广道带着白胜、石彪等人,挑着好几个箩筐过来,筐中装满了野生藤条。 朱铭疾步走过去,弯腰仔细查看,发现也没啥特殊的:“这种藤条真的能用?” 张广道说:“山里到处都是,平时也用来编藤筐。比竹筐麻烦一些,藤条要先泡过,不泡软了没法编。” 朱铭这是要做藤牌,原材料可以有多种,红藤、黄麻藤这些都行。 再三确认黄麻藤有用,朱铭说道:“我记得是用水泡半个月,取出来晾晒三天。然后再用桐油来泡,泡完再晒,晒完又泡,反复泡晒一年左右。这样做出的藤牌,刀砍不入,水火不侵,而且轻便得很。” “那得用多少桐油!”白胜咋舌道。 “是挺费钱的,但迟早要做,”朱铭说道,“等藤条都浸泡好,明年选几个会编藤筐的。让他们别种地了,每天专门编造藤牌,按天给他们发工钱。” 如果是在汉中和四川作战,完全可以训练藤甲兵。 到时候,披甲率百分之百,山地奔袭和作战都非常方便。 桐油燃点400多度,比普通木柴高多了,遇到足够点燃藤甲的火攻,其实穿不穿藤甲都一个样——全得被烧死。 朱国祥望着那些荒坡:“不适合耕种的坡地,可以多种桐油树。三四年之后,我们就可自产桐油,藤牌藤甲都能大量制作。” 张广道听了极为兴奋,给朱铭打了个眼色,两人走远了开始交流。 “朱兄弟可是在准备造反?”张广道低声问。 朱铭并不承认,但也不否认,只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兵甲打造出来,也可以防备山中土匪。” 张广道笑得很开心:“俺懂的。” “你就那么想造反?”朱铭忍不住问。 张广道说:“俺认不得几个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俺走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这世道不给好人留活路。别看大明村红火得很,多换几个知县、主簿,迟早要对大明村动手。也不派兵来,就是来清人清田,让咱们多多交税。到那个时候,要么老实听话,要么扯旗造反,要么就得缩回山里当土匪。” “你倒是看得远,”朱铭搭着张广道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若想造反,就跟着我爹读书。多认得几个字,学会算复杂的账,否则伱做不成统帅。” “俺记得。”张广道重重点头。 一条条小船,逆河流而上。 “大郎!” 郑泓远远就招手大喊。 郑家的船停在江边,并没有进入小河,几十个“移民”也在那里听候安排。 大明村生产的最后一批春茶,正在往船上搬运。 还有许多土特产,诸如竹器、木器、草药、家禽之类,也以极低价钱卖给郑家。那艘船依旧是装不满的,还要去上白村和下白村买点货,比如白家春天没卖完的团茶。 “道长,这便是朱大郎,那位是朱先生。”郑泓介绍道。 或许是关乎师祖的消息,薛道光显得有些急切,跟朱铭打招呼之后,就径直往朱国祥走去。 紫阳真人张伯端,晚年在浙江台州羽化。而他的那些弟子,则大多活动于陕西,徒子徒孙们根本不知道祖师的下落。 “贫道薛道光,见过朱先生当面。”薛道光作了个道士揖。 朱国祥哪里看得懂,只普通作揖回应:“见过薛道长。” 薛道光有些失望,继续试探道:“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稀。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 什么黑话? 朱国祥听得一脑门问号,迷糊道:“薛道长,我诗词造诣不高。” 薛道光又说:“黄芽白雪不难寻,达者须凭道行深。四象五行全借土,三元八卦岂离壬。” “我也不懂阴阳八卦。”朱国祥道。 薛道光沉默。 朱国祥也不知该说啥,他觉得这道士脑子有病。 薛道光再问:“《西游记》可是阁下所写?” 朱国祥指着儿子:“此书乃犬子所作。” “打扰了!” 薛道光又走到朱铭面前:“先把乾坤为鼎器,次搏乌兔药来烹。既驱二物归黄道,争得金丹不解生。” 朱铭想了想,回道:“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语罢,沉默,大眼瞪小眼。 鸡同鸭讲。 薛道光感觉自己的道心快要破碎了,只得开始说人话:“《西游记》可是阁下所作?” 朱铭的脑子转得飞快,模棱两可道:“听一老道所讲,在下润色成。” 薛道光的呼吸都变急了,忙问:“那老道是何模样?” 朱铭说道:“那老道出现在海外荒岛,搭了几间茅草屋,又自己种了些粮食。穿着普通的麻布衣,头上梳一道髻。看起来像有七八十岁,却又面色红润,肌肤细腻如婴儿。怎么形容呢,对了……鹤发童颜!” “老道可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或尊号?”薛道光变得焦急起来。 朱铭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父子俩讲故事。” 薛道光又问:“那荒岛在何处?” 朱铭依旧摇头:“不知。” “你怎会不知?”薛道光猛然踏前,伸手抓住朱铭的手腕。 我草,力气好大! 朱铭使力挣脱,退后两步说:“道长,请平心静气。” 薛道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站在原地深呼吸,平复情绪之后问:“为何不知荒岛在何处?” 朱铭说道:“我父子二人,驾船出海遇到大风浪。头顶是遮天蔽日的乌云,眼前是瓢泼大雨和如山海浪,漂泊半个多月才至一荒岛。哪里还辨得清方向?” “那你们如何回来的?”薛道光又问。 朱铭说:“不知怎的,归途顺风顺水,自然而然就到了岸边。” 薛道光仔细观察朱铭的表情:“你在说谎。” “可能吧。”朱铭懒得解释。 这无欲无求的状态,反而让薛道光拿不准了。 朱铭好奇问道:“道长所来何事?” “无事,”薛道光突然来一句,“汝目蕴神光,资质绝佳,可愿随我修道?” “道长,村里很穷,我真没几个钱,”朱铭指着郑泓说,“这位郑兄家境富裕,他可以供奉道长。” 老子又不是来骗钱的! 薛道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求月票。) (本章完) 0124【金丹要修,物理也要学】 薛道光千里迢迢而来,却啥消息都没打听到。 来都来了,住几天呗。 反正也不知该去哪儿,正好静下来编撰道经,把这些年的体悟都写成文字。 见朱家父子坐船走了,薛道光也不理会,溜达到大筒车下面看稀奇。 朱铭是去江边接收移民的,郑胖子递过来一个香囊:“拿着。” “你送我?”朱铭感觉很别扭。 郑泓有些无语:“俺妹子送你的。” 朱铭犹豫一番,还是收下了,否则郑胖子会很尴尬。 那四十多个洋州贫民正在江边,或坐或立,忐忑不安。 见他们都带着些家当,有盆有桶的,朱国祥立即说:“排队发粮,一人一斗!” 郑家的船只,运了不少粮食来,都记在账上抵扣茶钱。 如今也不用搬进山了,每人先发一斗,剩下的堆放在江边农户家中。 这些贫民远道而来,粮食只发出几斗,他们就全部放心,知道自己不是被骗,开始服从朱国祥的安排。 朱国祥领着他们朝下游走,来到遇见聚宝盆的废茶山。朝茶山深处走了一阵,便是那些废弃的民房,当初父子俩还捡了个陶罐。 朱国祥吩咐道:“先把这十多处小院清理出来,你们就在院子里过夜。明天会给伱们送来工具,土墙全部推倒了重建,房梁能用的收起来,朽坏的当柴劈了烧。两个月内,你们自己把房子建好,然后就去清理废茶山。” 一个贫民男子说:“官人,俺在洋州是裱糊匠,不懂种地,也不懂伺候茶园。” “不懂可以学,我会派人来教你们,”朱国祥说,“粮食不用担心,肯定不让你们饿着。等清理好茶山,还要学会怎么修剪打理茶树。若有空闲,可以在江边开荒。开出的荒地都归你们,三年免除赋税。如果不懂种地,我也会派人来教。” 这几十号人,虽然懂得耕种者寥寥,但听说开荒就能有自己的田产,一个个都变得兴奋憧憬起来。 他们以家庭为单位,各自选择一处废弃的房屋。 先用五花八门的工具,清理农家小院的杂草,就连孩童也在帮忙捡拾杂物。再用泥巴和石块,在院里搭建临时小灶,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 这是他们的新家,劳动起来非常积极,仅有的两把斧头,被借来借去劈柴烧。 郑泓在旁边看着,猛然想起个事儿:“这些人在县衙造册了,全部归为朱相公名下的客户。县衙那边,让你们找时间去一趟,把户帖的客户人数改改。” 朱铭觉得不对劲:“你带他们去县衙了?” 郑泓说:“在洋州登船时,遇到西乡县新任主簿,叫什么张肃,年龄不大,可能还不满三十岁。看那样子,是个能主事的,你们今后要当心点。” “不满三十岁的主簿,多半属于进士出身,是得小心伺候着。”朱铭点头道。 郑泓又说:“我带这些人去造册时,在旁边也听了一阵。那个张主簿的祖父叫张唐英,他的叔祖叫张商英,似乎颇有些来头。” “何止是有来头,来头太大了。”朱铭嘀咕道。 张商英是蜀党领袖,是右宰相,是蔡京专权的最后一个阻碍。 干翻了张商英,蔡京才能真正掌控朝堂。 既然张商英的侄孙被扔来西乡县,那就意味着蔡京已经成功了,君臣二人今后可以尽情作死。 朱国祥把田三叫来:“你负责管理这些新人,明天给他们送来锄头、扁担、斧头、箩筐等工具。别让他们一盘散沙的建房子,要先商量好,先建谁的,再建谁的,这样速度才能快。石匠和木匠,需要的时候你也带过来。” “俺晓得。”田三领命道。 此处距离大明村挺远的,算是一个新据点。 接下来的后续移民,会安置在废茶山与大明村之间,慢慢的建屋开荒连成一片。 安排好工作,朱国祥原路返回。 朱铭把新任主簿的事情说了一下:“得找时间去试探试探。” 朱国祥道:“一起去。不管他什么态度,都要尽量迎合,不能让他耽误了大明村的发展。” 朱铭笑道:“新来的主簿,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想要尽责做事,一种是躺平了摆烂。躺平的咱们不怕,想做事的就要防着点。不过嘛,他的敌人不是咱们,而是县衙那群胥吏。就算收拾了胥吏,还有向知县压着呢。” 郑泓也跟上来:“俺打算在大明村住几日。” “住多久都行。”朱铭说道。 朱国祥问:“想不想去参观炒茶作坊?” 郑泓尴尬一笑:“有点想。” 朱国祥说:“你不用挖空心思,采摘秋茶的时候,郑家可以随便派人来观摩。” “朱相公真是仁义!”郑泓感叹道。 既然早晚要泄露技术,还不如赚郑家一个人情,反正已经签了五年的期货合同。 收购价是定好了的,朱家横竖不亏,郑家自己看着办。 五年之后,大明村已经不缺钱了! 回山寨的路上,朱铭又碰见薛道光,这道士正在村里四处转悠。 薛道光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上来就问:“小友,山上可有屋子?我想借一处住下。” 朱铭随便往远处指去:“到处都是山,阁下随便寻个山头,便可结庐修道。粮食、食盐、蔬菜,都可以下山购买,只要道长出得起钱。” 薛道光说:“独自结庐太费时间,借间茅草屋就行。” “修道不是应该在深山吗?”朱铭问。 薛道光说:“我这一脉不同,前几年我都在东京闹市修行。不在俗世滚几滚,哪能修出真道心?” “随便你吧。”朱铭说道。 金丹南宗五祖,名气大得很,朱铭自然是知道的。 特别是薛道光的徒孙白玉蟾,跟朱熹属于同时代的人。 白玉蟾和朱熹,估计没有见过面,但他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彼此都想向对方请教道法和儒学。 白玉蟾听到朱熹病逝的消息,还专门写了些诗文,来表达惋惜和崇敬之情。 薛道光的徒弟、白玉蟾的师傅,便是那位陈箍桶。 至于这个薛道光,修道之前一直是和尚。 薛道光跟着父子俩攀爬上山,刚刚踏进山寨,就见一群读书人在大呼小叫。 “快测量秤砣的体积!” “尺子呢?尺子拿过来!” “快快研墨……” 薛道光指着那些读书人:“这是在作甚?” “求道。”朱铭笑着说。 重力、摩擦力什么的,陈渊等人已经学了。 他们还自己制作出标准器…… 薛道光凑过去看热闹,还没看明白呢,陈渊猛地蹦跶起来:“算出来了,算出这两个秤砣的密度了!都是铁秤砣,体积和密度却略有差异,应该是里面含了些杂质。” “请问阁下,何为体积,何为密度?”薛道光抱拳说。 陈渊在地上画了个长方形:“道人若读过《九章算术》,便知矩形几何为广从(长宽)相乘。这几何,便是面积,因为它是一个面。”陈渊又握紧拳头,“吾之拳,就不是一个面,它占的地方便是体积。” 薛道光瞬间就懂了,因为他读过《九章算术》。 几何是“多少”的意思,在《九章算术》里,求面积、求重量都是问几何。 “积”则为聚集之意,“积步”、“积里”都是面积单位。 加减乘除、分子、分母、等数、积、幂、股、弦……这些数学术语,在《九章算术》里都有。 陈渊又说:“密度便是单位体积的事物重量,同样的事物密度相同。如果不同,要么测量不准,要么含有杂质。” 单位完全乱套了,宋代1寸等于3.7厘米,1分等于0.37厘米。 陈渊等人测量长度,都是用尺、寸、分,朱国祥不可能生造出米、分米、厘米来。 其实用惯了都差不多,历史上的国际单位,本来就是法国生造出来的。 重量和质量的含义,朱国祥也懒得去区别,反正暂时无法去月球搞研究。 薛道光问道:“测密度来作甚?” “还没有想到用处,此为格物也,”陈渊说道,“已知密度与浮力有关,木浮于水,便是因木之密度小于水。阁下可知力乎?” “知道,动则生力,静则蓄力。”薛道光说。 陈渊摇头:“不然。静为力之衡,动为力之偏。阁下站立不动,便是重力与支撑力平衡。阁下踱步前行,便是阁下施加之前进力,大于地面之摩擦阻力。” 陈渊的力学还有很多漏洞,但已经足以忽悠薛道光了。 薛道光有些迷惑,陈渊开始画力学示意图。 这位道长,少年时儒佛双修,青年时开始修道,现在被忽悠着掉进物理大坑。 而且,一扎进去就出不来。 两个怪物,一来二去,熟悉起来,互相忽悠。 早晨,陈渊跟着薛道光练习内丹法。 上午,薛道光跟着陈渊学习儒家经义。 下午,两人一起学习数学和物理。 晚上,两人一起探讨佛学。 父子俩看着那一儒一道,早晨结伴打坐修炼内丹,下午趴地上搞物理实验,总感觉这世界似乎有些荒谬。 朱铭忍不住吐槽:“他们能练成什么?物理金仙吗?” “生平仅见,开眼界了。”朱国祥感叹。 (求月票。) (本章完) 0125【有喜啦】 大清早,山寨便热闹起来。 当初张广道绕后奔袭的地方,陈渊和薛道光正在打坐炼丹。 他们附近,还坐着几个士子,正手捧书卷认真晨读。 隐约传来枪棒击打声,张广道、白胜、邓春、邓夏、石彪等人,都在山寨的另一边操练武艺。 “哚!” 一箭射出,命中箭靶,但距离靶心有点远。 朱铭前段时间练的是15米靶,最近换成了30米靶。距离只是翻倍而已,难度却翻了好几倍,近处微乎其微的影响因素,远处就变得不可忽视起来。 而且,张广道这位箭术老师,其实并不怎么靠谱。 因为他只使用过自制土弓,朱铭手里的却是制式弓箭,许多细节问题还需要慢慢摸索。 凝神屏息,朱铭再次拉弓瞄准。 弓如满月,嗖的一声,箭矢飞出,狠狠钉入箭靶,距离靶心又近一些。 反复拉弓,反复射箭,直至肩膀有点酸了,朱铭才取下弓弦离开。 张广道牵着两匹马过来,母马的肚子很大,再过一两个月便要生产。他那位嫂嫂同样怀孕了,一人伺候两个待产者,着实是有些辛苦。 聚宝盆撒欢奔跑,绕着朱铭打转,还伸脑袋蹭来蹭去。 朱铭翻身上马,开始练习骑术。 全套马具都换成正规货色,马儿的身份证也有了,州衙和县衙先后开具文书,证明这匹马是从反贼手里缴获的。 只有马蹄铁,依旧没打造,以聚宝盆的运动量,暂时还用不着那玩意儿。 不过朱铭已经学会修马蹄,基本一个月小修一回,只刮掉那些磨损不规则的地方。 朱铭骑着聚宝盆满场跑,那匹怀孕母马只能慢慢溜达。 “朱大哥!” 朱铭放慢马速之时,白胜捧上铁锏。 场边插着几根竹竿,朱铭提着铁锏策马奔驰,猛地探身挥出,一杆竹竿被拦腰砸断。 练着练着,薛道光也来了。 这道士打坐一阵,便来活动筋骨,类似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玩意儿。 具体叫什么名字,薛道光也不清楚,只说是师祖紫阳真人传下的。 有些时候,薛道光还会露一手。他站在原地不动,五脏六腑咕噜噜直叫唤,叫得响亮时如同打雷。 他这套内丹修炼法,理论基础都还没完善。得等到徒孙白玉蟾,参考《周易》和儒家理论,才构建完成精气神修炼体系,也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那一套。 他们属于性命双修,讲究肉身飞升,不搞什么尸解登仙。 “吃饭了!” 严大婆带着孙子过来喊,她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整天热热闹闹的颇有生气。 士子们的随从,抬着几张桌子出来,摆在山寨的大树下。等吃过早饭,把桌子擦干净,还要围桌坐下听经写文章。 早餐是小米粥、麦饼、鸡蛋和蔬菜。 读书人坐一桌,练武者坐一桌,女眷孩童坐一桌,随从们再坐一桌,各自边吃边聊感兴趣的话题。 “大郎,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动身去兴元府了。”李含章剥着鸡蛋说。 朱铭道:“一起吧,都快考试了。” 众人都在洋州考试,唯独李含章要去兴元府。大家考的是州试,李含章考的是漕试,官宦子弟待遇不同。 郑胖子说:“大郎和三郎,考试期间可住俺家,书院上山下山不方便。” “如此,就叨扰了。”白崇彦拱手道。 王昶说:“住咱们王家也行。” “对,王家宅邸更阔,客房院落也大,住起来更舒心。”王巍说道。 郑泓说:“俺家离科场更近!” 王昶笑道:“近两三百步算得什么?” 郑王两家,抢着邀请朱铭去寄住,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饭还没吃完,田三跑上山来:“先生,兴元府有茶商来访,说要订购咱村里的炒茶。” 郑泓立即闭嘴,竖起耳朵聆听。 朱国祥加快速度把饭塞进肚里,沈有容起身要送他,被朱国祥按住说:“你这两天犯呕,我正好下山去,把小赵郎中请上来把把脉。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累着了。” 朱铭听得清楚,扭头看了看。 这位后妈不会怀孕了吧? 怀孕也好,说明朱院长穿越之后,并没有失去生育能力。 朱铭挺高兴的,他也是穿越者,老爸相当于给自己做试验了。 半上午,朱国祥回到山上,兴元府茶商已被打发掉,赵郎中也被请来给沈有容把脉。 “如何?”朱铭问。 朱国祥说:“我担心郑家吃独食,兴元府的茶商肯定不满,多半要撺掇茶马司对炒茶加税。毕竟咱们的炒茶,一直按散茶交税,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只是加税还无所谓,就怕必须走茶马司过榷。” “这倒是个大问题。”朱铭点头道。 如果炒茶必须走茶马司,征20%茶税还是小事儿,跟郑家的合同作废才是大事! 茶马司不准茶园和茶商直接交易,必须遵守官方中介的安排。 到时候,大明村的炒茶运去榷场,强行被安排卖给某个茶商。官府、中介、茶商还能联手压价,强买强卖,一等茶给你定为三等茶,分分钟就能让大明村的炒茶赔本。 朱铭把郑胖子叫来,说明情况之后,问道:“你家应该早有准备吧?” 郑泓点头道:“先拖时间,俺家在茶马司也有些人脉,至少能把明年给拖过去。明年之后,再跟兴元府的茶商交涉,总得让利给他们一些。如果俺家明年也能制炒茶,那就更好办了,把俺家的炒茶卖给他们便是。” “那就好。”朱铭放心下来。 这种情况,吃亏的不仅是大明村,还有前期投入巨大的郑家,他相信郑家有法子去摆平。 父子俩讨论一番,小赵郎中笑脸走来:“恭喜朱相公,,夫人有喜了!” 朱国祥大喜过望,起身便走,不再跟儿子扯淡。 “唉,有了小崽崽,就不要大儿子啰。”朱铭感慨一声,也跑去凑热闹道贺。 沈有容坐在堂屋,下意识用手护着小腹,脸上全是慈母般的笑容。 各家女眷都来看完,还拿来一些礼物,严大婆正忙活着烧水泡茶待客。 朱铭毫无正形,蹲下跟白祺勾肩搭背:“唉,祺哥儿,咱以后就是难兄难弟了。爹不疼,娘不爱,小白菜呀,叶儿黄啊,两三岁呀……” “伱闭嘴!” 朱国祥连忙呵斥,不准儿子唱出下一句。 “哈哈哈哈,”朱铭一阵欢笑,抱起白祺说,“走,大哥教你读书去。” 薛道光听到消息也跑来,对朱国祥说:“贫道这里有套呼吸法,可以安养身体,对孕妇也有好处。” “不用打坐吧?”朱国祥报以怀疑态度。 薛道光说:“坐卧站立皆可,只是调整呼吸,朱先生也可以练。” 朱国祥道:“那请道长先传授于我,我先体验一番再传给拙荆。” 薛道光哭笑不得:“只是呼吸法,用来养生的,真没有害处,朱先生不信也可以不练。” “先练着试试。”朱国祥道。 转眼半个月过去,朱铭与众士子下山,提前去州府等着考试。 朱国祥也下山了,他要去县衙修改户帖,增加名下的客户数量,顺便跟新来的张主簿打交道。 陈渊和薛道光留在山上,继续物理道法双修。 几个孩童也由他们教导,陈渊教他们语文数学,薛道光教他们练习体操。 严大婆看着名儒给孙儿“讲经”,笑得合不拢嘴,这种好事她做梦都想不到。 每日稍有空闲,严大婆就坐在旁边看,虽然陈渊只是传授蒙学,但她就是感觉这位先生讲得好。 众人在江河汇流处分别,朱铭过黄金峡前往洋州,朱国祥向西直奔县衙而去。 “县尊,俺们冤枉啊!” 弓手们跪在县衙大堂,对着向知县嚎啕大哭。 张肃冷笑:“冤枉?证据确凿还敢喊冤!尔等在县城欺男霸女、骚扰百姓,在乡下又胡乱点派衙前,逼得不少良民破家逃亡。一桩桩案子,我都已暗中查清楚!” “乡下的事情,是……是胡贴司指使的!”李茂田忍不住供出主谋。 “嗯?” 向知县以为这些弓手,都是自己的亲信,忽听他们跟胥吏搅在一起,顿时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向知县怒道:“来人,先将这厮打二十棍!” 本来向知县是想保下的,现在保都不用保了,都头李茂田、副都头张富全部抄家发配,其余弓手罚款罚棍当场辞退。 处理完弓手,张肃说道:“向知县,我也招了22个弓手,都是那朱成功练过的战兵。他们懂得战阵之法,而且忠厚老实。” 向知县不敢得罪这位爷,直接躺平道:“阁下兼着县尉,弓手隶属县尉司,你自行处理便是。” “是!” 张肃微笑拱手,他终于拉出自己的势力。 “主簿,朱相公来访。” “哪个朱相公?” “就是八行士子之父。” “快快有请。” 朱国祥见面自报姓名,然后直奔主题:“主簿当面,在下是来进献良种和农书的。” “可是那玉米红薯?我已有所耳闻。”张肃问道。 “正是,这两样粮食,都可亩产数石,”朱国祥又拿出农书,“请主簿斧正。” 今天拿出的农书稿件,比交给陆提学的更丰富,还涉及小麦、高粱等物的种植管理,又添加了许多农用工具图谱。 张肃得之大喜,也不问大明村的情况,只与朱国祥讨论农事和水利。 忽悠,可劲儿忽悠! 当天下午,张肃亲自把朱国祥送出县衙,鞠躬作揖道:“先生真乃不出世之大贤,恨不得每日早晚请教。这县郊水利年久失修,我打算明年疏通水渠,再把灌渠给延长一些,到时还请先生来帮忙筹划。还有,明年推种玉米红薯,也请先生不吝赐教。” “荣幸之至。”朱国祥拱手告辞。 张肃目送朱院长远去,自言自语道:“其父如此贤良,朱成功必定也德才兼备。” 向知县却在县衙后院喝酒,他啥都不想管了。 主簿他惹不起,胥吏他斗不过,每天喝酒耍乐便是,只等着明年或后年调任别处。 (本章完) 0126【宋杂剧】 宋代的解试(州试)时间不固定,大体来讲,距离京城越远,考试时间就越早,方便偏远士子第二年春天进京赶考。 洋州虽然距离开封不算远,但考试时间跟成都一样,足足提前了两个多月。 到得洋州城外,李含章向众人告辞,他要独自去兴元府参加漕试。 已经走出几步,李含章又转身,把朱铭拉到一边:“大郎,解试你肯定能中,就算不中也能发解。所以,不须担心,放松了考便是。” “不中也能发解?”朱铭有点没搞懂。 李含章解释说:“我爹和杨知州,可以荐举士子直接发解。只要荐举数量不多,中书省那边一般不会驳回。” 还有这种操作? 朱铭是真不知道啊! 也就是说,朱铭即便不参加地方考试,也能被保送去京城赶考。 这属于地方官“荐举权”的一种,原则上需要中央批准,实际上中央懒得管。反正宋代举人又没啥特权,地方举荐考生再多,中央也无非多阅几张卷子。 没有真才实学,举荐也没用,该落榜还得落榜。 李含章又说:“荐举虽然便利,但总不如考上的好听。大郎可以写篇文章,让我爹熟悉一下笔迹。我爹……是洋州解试的主考官。” “不必了。”朱铭婉言谢绝。 后门都开成这样了,还要让主考官帮忙,实在是太过跌份儿。 在王安石改革科举之前,州判主考进士科,录事参军主考诸科。改革之后,还是由州判主考进士科,录事参军主考不常设的明法科。 跟明代相比,显得非常不严谨正规,明代的主考官是提学使(道试)和监察御史(乡试)。 但还是那句话,宋代举人没有特权,再作弊你又能咋地? 李含章离开之后,朱铭与其他士子一道,前往文化用品店买纸。 试题纸,需要自己掏钱买。 “几位小相公里面请!”书铺老板热情招待。 郑胖子说:“每人一套试纸,俺来给钱。” 王昶不高兴了:“这是俺家的书铺,谁要你给钱?一人一套,记俺账上。再多来两张,写家状和保状。” 朱铭都不好意思再买墨条了,一旦开口,肯定免费。 众人就在书店里,把各种状子写完。 家状的内容,有姓名、年龄、家庭状况、祖宗三代、是否中过举、中举过几次等等。 保状就是考生互相担保,保证家状上的信息为真。若查出是假的,另外两个担保人一并坐罪。 搞定这些,大家又结伴前往州衙。 就连郑胖子都去了,考不考得上无所谓,重在参与。 礼案吏员办事挺利索,也不存在吃拿卡要,毕竟大部分考生他们得罪不起。 家状和保状,官府验明后盖章。 按理说要出示户口本,朱铭没带在身上,但那文吏也不管。毕竟是八行士子,刷脸即可,咔咔两个大印就杵上去。 试题纸也盖了章,并写下名字,然后发还给考生。这玩意儿得好好保存,若是造成污损,今年就别想考试了。 朱铭把试纸放在书箱底部,用几本书压着,也没咋当回事儿。他参加科举纯粹体验生活,顺便找理由拒绝皇帝征辟。 横竖今后是要造反的! 白崇彦却特别小心,专门准备了一个竹筒,将试纸卷起来放进去。盖上盖子之后,又在外面包裹油纸,生怕下雨天给淋坏了。 他又对朱铭说:“大郎,这有多的竹筒,伱那样放着容易折损。” “也行。”朱铭从善如流。 “成败在此一举!”白崇彦给自己打气儿,按照流行说法,他这种乡下土财主的儿子,已经称得上“贫寒士子”。 朱铭拱手说:“祝君高中。” 郑泓完全没想考试的事儿,他在山里无聊得发霉,回到洋州就想着玩耍:“今日没有相扑戏,可去俺家酒楼观看杂剧。” 朱铭说道:“行李还没放好呢。” “俺自使人拿回去!”郑泓当即叫来驴车,带着朱铭、白崇彦去酒楼看戏。 到得酒楼,又让亲随和车夫,把他们的行李送去郑家。 白崇彦害怕试卷纸遗失,抱在怀里不肯交出。 这间酒楼挺大,有上下两层。 郑泓边走边介绍:“以往只吃饭时,酒楼的客人才多。自从有了君子茶,喝茶的客人也变多了,一边品茶,一边看戏,实为人生乐事。” 宋代也有茶肆,但大部分都很低档,为普通老百姓提供散茶。 高档茶楼也有,数量稀少,主要存在于大城市。 郑家这个酒楼,在洋州算高档消费场所,客人一般喝不惯散茶,而团茶又比较费事儿,并且还不能反复冲泡。 绿茶的出现,填补了市场空缺。 现在酒楼里一直演戏,偶尔还有相扑。即便不在饭点,也有客人前来,有钱人喝一二等绿茶,囊中羞涩的喝三等绿茶。 即便是三等绿茶,这里也卖得贵,二十文一碗,茶叶分量要多些。 看戏可以免费,泡一碗茶能看半天,票价全都在茶水里。绿茶的反复冲泡功能,提供了持续喝茶看戏的可能。 此时正是半下午,酒楼里都快坐满了。 洋州再怎么商业凋敝,也是整个利州路排第二的城市,从来不会缺少有钱人。 郑泓选了一张靠前的桌子,泡上三杯一等绿茶,又叫了些蜜饯果脯。 “这演杨贵妃的,是洋州名伶王寿奴,唐明皇是她丈夫。”郑泓嚼着蜜饯做演员介绍。 朱铭好奇问:“他们夫妻是自由身吗?” 郑泓说道:“朝廷不再养官奴,也奉劝民间不养私奴。其实奴不奴都无所谓,养奴不划算,还得供他们吃喝。签文契更省事,有五年的,有十年的,到了期限,各不相欠。” 这是经济繁荣带来的社会转变,以契约形式雇佣演员,比养一帮演员做奴婢更划算。 宋代也不分什么坤班,女人照样能登台,有名有姓的女明星就一大堆,她们的收入甚至远远高过小商人。 越是大城市,老百姓就越“重女轻男”。 北宋开封是“中下之户不重生男,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南宋杭州是“风俗尚侈,细民有女则喜,生男则不举(丢弃男婴)”。 原因很简单,城市居民又不种地,养那么多男丁也没啥用,反而是女儿更容易找工作,结婚的花销也没那么大。 “哈哈哈哈!” 观众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却是舞台上在插科打诨。 这出杂剧,是根据北宋短篇《杨太真外传》改编的。大部分台词为念白形式,演着演着突然又唱起来,中间还夹杂着诸多笑料。 朱铭还是第一次看宋代杂剧,觉得颇有意思。 台上演完一幕,中间还有串场表演。 两个演员在那儿翻跟头,又有个媒婆样子的,由男演员涂脂抹粉反串,嬉笑怒骂有点像单口相声。 这些串场表演结束,媒婆也翻着跟头离开,中途故意把塞在胸口的布团弄掉。媒婆翻跟头都快下场了,匆匆忙忙又跑回来,捡起布团塞回胸前,还双手托了托,朝台下观众抛个媚眼。 “哈哈哈哈!” 郑泓被逗得拍桌子大笑,他是俗人,就喜欢看这种。 白崇彦也看得津津有味,乡下只有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才会请来戏班子演出。他平时在书院,也没啥娱乐活动,这种表演他并不讨厌。 媒婆走后,杨贵妃再次回到台上,换了身行头边走边唱。 看着看着,朱铭感觉味道不对,舞台上的某些对话,怎么好像在暗讽蔡京是奸相? 朱铭问道:“这出杂剧,演多少年了?” 郑泓回答:“已经有几十年,今年有位兴元府的杂剧名家,将这《杨太真外传》又改动了些,比以前演的老戏更滑稽逗趣。” 朱铭没有再问,他已经可以确认,有人在故意讽刺蔡京。 这种还属于小儿科,开封杂剧才狠呢。 那出杂剧的内容为—— 蔡京的弟弟蔡卞,想把老丈人王安石捧上去,在祭祀孔子时重新排座位。 孔子请王安石坐下,王安石请孟子上座。 孟子推辞,对王安石说:“座次该按爵位排,我是公爵,你是真王,你该坐我前面。” 王安石又请颜回上座。 颜回说:“我只是陋巷匹夫,没有建功立业,你才是世间真儒。” 于是,王安石落座,仅排在孔子之下。 孔子也坐不住了,连忙避位退让,请王安石坐自己的主位。 王安石惶恐推辞。 子路在外面,看得愤怒不已,跑去礼室找到公冶长(孔子女婿),把公冶长拖出孔庙就一通臭骂。 公冶长懵逼道:“我犯了什么错,你骂我干啥?” 子路指着殿内:“你也不知道护着老丈人,你看看别人家的女婿(蔡卞)。” 那出杂剧,把蔡京、蔡卞、王安石黑到天际,而且就是在今年开演的。 蔡京、蔡卞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去年撺掇宋徽宗追封王安石为舒王。 而在此之前,王安石已经配祀孔庙。 爵位一改动,座次也该改动,孔子和王安石都是王爵,孟子、颜回等人全是公爵。 民间传来传去,就变成了王安石要排到孔庙第二。读书人对此义愤填膺,遂编杂剧讽刺此事,丝毫不给蔡相公面子。 孔庙事件,是王安石被儒生唾弃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谣言越传越真,就连当世大儒都纷纷发表反对意见。 眼前这出《杨太真外传》,明里暗里讽刺蔡京,估计也是受去年的孔庙事件影响。 王安石若地下有知,估计要掀开棺材板,跑出来胖揍蔡京一顿。 时间渐渐过去,郑胖子喊了些酒菜,三人便在酒楼里吃喝。 直至傍晚,结伴前往郑家。 客房已经安排好,行李便在客房中,朱铭住东厢,白崇彦住西厢,都在一个院子里。 刚搬出交椅,在院子里坐下聊天,忽然就有人进来。 郑元仪盛装打扮,不但头上插满发饰,身上还挂着一些玉饰,搞得就像要去礼佛一般。 “二哥不在吗?”郑元仪似乎是来找郑泓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朱铭,还惊喜道,“哎呀,朱家哥哥也在!” (本章完) 0127【与科举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白崇彦正在跟朱铭聊天,见突然来了个女眷,连忙起身作揖问候,却又不知道对方是啥身份。 还得朱铭帮忙介绍:“三郎,这是郑二郎的幼妹郑幼娘。” 白崇彦立即鞠躬行礼,郑元仪也屈身回礼。 人家妹子都这么落落大方,朱铭自然不可能扭捏,笑着招呼道:“郑家妹妹好久不见,快过来坐。” 少女坐矮交椅不雅,朱铭进屋抱了个绣墩出来。 如此细心妥帖,郑元仪更加喜欢:“多谢哥哥照拂。” 男女之间,没啥可聊的,白崇彦就找不到话题,只在旁边干坐着,还取下灯笼罩挑灯花玩。 朱铭也是没话找话:“妹妹可有读书?” “一直有读书,”郑元仪说,“王家请了女先生,专门教习女子读书。闵家后来也请了女先生,不要束脩,还提供饭食。” “有趣。”朱铭不禁笑道。 这闵家和王家,都是书香世家,估计平时没少攀比,就连女子私塾都要抢生源。 郑元仪问道:“上回多做了个香囊,哥哥可有收到?” 朱铭回答说:“收到了,还戴了几天,香料淡了便没换新的,妥善保管在家中。” “那便好,”郑元仪有些小失落,因为朱铭没有随身携带,挤出笑容又补了一句,“香囊里还有一张符,是俺在庙里烧香求来的,可以保佑读书人金榜题名。” “那我真该戴上。”朱铭说道。 白崇彦坐在旁边,总算是听明白了。 这郑家妹子对朱大郎有意思,不但赠送香囊,还专门求了一张符。 别人郎情妾意,自己当啥电灯泡? 白崇彦起身说:“俺还有书没看,就先回房温习去了。告辞!” 郑元仪连忙恭送:“白家哥哥慢走。” 朱铭挠挠额头,提醒道:“交椅带上。” 白崇彦弯腰捡起交椅,朝朱铭偷偷眨眼,意思是让他把握机会。 等白二郎离开,郑元仪变得更开朗,说话声音都大了几分:“俺们那位女先生,可对哥哥推崇备至,将哥哥的八首诗词反复讲解了好多遍。先生还说,哥哥胸襟开阔、才志高远,非寻常士子可比。” 朱铭对那位女先生有点兴趣:“令师是何出身?” 郑元仪说:“先生名叫黄舒,乃兴元府黄家女,今年四十多岁了。着实命不好,嫁了三回,丈夫都早逝,先生索性出家做了姑子。后来姑子也不做了,还俗教导女子读书,王家每月八贯俸酬请她来的。” “确实命途多舛。”朱铭表示同情。 郑元仪道:“先生还说,可惜科举不考诗赋,否则以哥哥的才学,必定少年金榜题名。俺们私塾里,好多女子都仰慕哥哥才华呢。若知俺能与哥哥说话,怕要羡慕死她们。” 朱铭转开话题问道:“女私塾都学些什么?” “《女戒》这些要学,还有《论语》、《孟子》、《韵书》、诗词、女工、书法、绘画、音律……”郑元仪说出一大堆课程,忽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俺前两日还写了首诗,正好带在身上,请哥哥雅正。” “不敢当。” 朱铭接过一看,平仄韵脚都很工整,写得也有些趣味。但碍于才学和眼界,只是普通的闺中女子诗作。 考虑到她初中生的年龄,已经颇为难得,放在后世绝对称得上才女。 朱铭点头赞许:“写得极好,继续努力。” “先生也夸俺了。”郑元仪非常高兴。 又聊一阵,不知该说啥,郑元仪问道:“哥哥可会打双陆?” 朱铭说:“不曾玩过。” “很简单的,哥哥稍等。”郑元仪立即让侍女把双陆棋拿来。 这玩意儿在宋代很流行,特别是茶肆当中,一边喝茶一边下棋还能赌钱,可以称得上北宋的棋牌室。 双陆棋取来,郑元仪摆上棋子,开始给朱铭讲解规则。 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交叉分布在棋盘上。棋盘还有格子,用两只骰子的点数,来确定每次可以走多少步,中途还可进攻对方的棋子。将棋子全部移出棋盘的一方获胜。 有点两军对垒的意思,也讲究策略,又要看运气,玩起来并不复杂。 第一局,朱铭不怎么熟悉玩法,非常干脆利落的败北。 郑元仪赢了极为开心,还指出朱铭的失误,可惜接下来连败三局。 第四局时,朱铭打算放水,给小姑娘一个面子。 谁知不用他放水,郑元仪运气逆天,好几次关键掷骰,全都摇中想要的点数,把朱铭杀得片甲不留。 挺有趣的,摇骰子这个设定,能带来类似大富翁游戏的惊喜。 一直玩了二十多盘,侍女提醒道:“小娘子,时辰不早了,朱家郎君还要休息。” 郑元仪连忙站起:“哥哥早点歇息,莫要耽误了备考,等解试考完了再玩。” 朱铭把她送出院子,郑元仪脚步轻快,走起路来似乎能够离地飞翔。跑远了又转身挥手:“哥哥莫送了,快回去歇息吧。” 回到廊下,猛地撞见白崇彦。 白三郎跟个鬼一样站那儿,微笑道:“这位女郎很好,天真烂漫,实为良配。” 朱铭打着哈欠,洗澡睡觉去了。 或许是害怕耽误朱铭考试,接下来几天,郑元仪都不带双陆棋,只每日送些亲手制作的糕点。 足足在郑家寄住八天,终于到了考试时间。 大半夜的,朱铭、郑泓、白崇彦就起床,打着灯笼前往洋州贡院。 郑元仪同样没睡,早早画好了妆容,带着侍女去给他们送行,一直看她们进了贡院才离开。 搜检程序非常不严格,换成明代,进考场还得脱光衣服检查。此时只随便摸了摸,想带小抄非常容易,估计作弊者不在少数。 就连锁院都锁得不严,主考官如果家中有事,中途可以离开贡院,轻轻松松就能泄题(中央考试也能泄题,全靠官员自觉,中途离开必遭人非议)。 誊抄制度也有,但主考官能进誊房,想看考生笔迹也容易(地方考试比较松,中央考试更严格)。 洋州三县,考生不多,总共也才几百个。 但录取率极低,洋州的举人名额不足十人。 在职官员也能考试,但必须前往兴元府,跟李含章这种官宦子弟一起考。王安石改革之后,新科进士不准再考,往届进士懒得再考,应试官员多为地方杂官。 考棚跟明清差不多,非常简陋,还得自己钉油布防备下雨。 第一天考大经,也就是《论语》、《孟子》。 总共十道题,每题字数200到300之间。 相比明清,考题数量太多,就算带小抄作弊,也顶多押中一两道。无伤大雅。 朱铭早早就写完了,反复修改之后,干干净净抄在答题卷上,然后就趴在考场睡觉。 及至有监考差役提醒收卷,朱铭才打着哈欠起来。 说交卷就必须交,不给蜡烛继续写。 朱铭中午只吃了两块饼,肚子有点饿了,在贡院外遇到不少熟人。 白崇彦兴奋道:“今日十题,有三题俺练习过!” “运气不错。”朱铭笑着鼓励。 郑泓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十道题他都答完了,只不过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啥。 郑家给他们做了大餐,郑元仪亲手烹制糕点,就连白崇彦都有份。 第二日考兼经,也是十道题。 第三日,考试论一题、经史时务策三题。 试论题的内容,是让考生评价李林甫…… 看到题目,朱铭就忍不住笑,明摆着在恶心蔡京啊。 估计是去年王安石被追封舒王,引起孔庙排位混乱,就连李通判都忍不住怒火,专门出一道题让考生唾骂奸相。 论与策,是两种不同题材。 试论的内容,即让考生评价某个人物,或某个历史事件,比如苏洵的《六国论》便属于此类文体。 以前都写骈文,对仗工整,王安石改革之后就变了。不要求写得花团锦簇,也不要求写骈文,文章越平实质朴越好,主要看写的是什么观点。 这种应试题,迎合考官很重要。 朱铭知道考官想影射蔡京,但他对科举成绩无所谓,只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写文章。 因此,朱铭不骂奸相,而是……骂皇帝! 文章题目叫《君臣论》。 大致意思是,有什么样的君主,便有什么样的臣子。自古贤臣大同小异,奸臣却各有特色。皇帝喜欢什么,奸臣就迎逢什么。皇帝好大喜功,奸臣就撺掇打仗;皇帝贪图享乐,奸臣就肆意搜刮…… 就差没有指着宋徽宗的鼻子臭骂昏君! 剩下的三道策题,一篇经史策,两篇时务策。 经史策的内容有些超纲,除了要懂《周易》,还要懂《尚书》,还要略通历代史书。没看过这两本书也行,但难免写得不好。但如果不知道历史,那就只能瞎糊弄。 难度好高,吊打明清科举! 朱铭就算有金手指,也只能囫囵写文章。好在义务教育的历史课,给他提供了超常的历史视野,可以避开《尚书》而展开宏论。 两道时务策也很难,一题探讨洋州水利,一题探讨洋州商业。 瞎写可以,写好不容易。 等交卷离开考场,朱铭顿时就乐了,放眼望去全是愁眉苦脸的考生。 “如何?”朱铭问道。 白崇彦摇头叹息:“今天的经史策,都可以拿去考进士了,李通判出题未免太过……随意。” “就当是提前进京赶考,”朱铭说,“你觉得难,别人也难啊。” 白崇彦点头道:“只能这样想。” 朱铭觉得,宋代科举还蛮有意思,不像明清那般束缚思想。 而且非常适合键盘侠,论与策都能任由考生针砭时弊、指点江山。等到了京城,还要增加两道时务策,考生能够可劲儿的写文章胡侃。 科举改革之后的策论,不怎么看重文笔,更在乎思想观点。朱铭对此极为擅长,夸夸其谈他太懂了,跟以前出视频写文案差不多。 (本章完) 0128【解元】 录事参军,又叫大录、都曹,统管一州的司法和纪检。 另外,还协助州判掌领户籍税簿。还与其他部门一起,分掌粮料院(俸禄军饷)和军资库(军用物资)。 实权佐幕官,管的东西挺多,连科举都能插一脚。 涂洪遇就是洋州录事参军,从江西卷出来的进士,经史学问自是不用说。 一连批改几十份卷子,涂洪遇都觉得没啥意思,洋州士子的整体学术水平太低了。就这样的,放在江西会被吊打,那几百号人里顶多一两个中举。 端起茶杯,涂洪遇喝了口绿茶。 这玩意儿已在衙门流行起来,最初只是上行下效附庸风雅,渐渐发现绿茶真的非常方便。 它在官府,就是个办公饮料,别扯什么君子。 特别是事务官和胥吏,他们有很多文字工作要搞,团茶喝起来太过麻烦,蒸制的散茶又涩味太重。绿茶刚刚好,泡一杯在那里,让杂役随时来加水便可。 喝了一两个月,涂洪遇已经彻底迷上绿茶,开始嫌弃团茶不够清新自然。 “涂都曹,且看这份卷子。”司理参军拿着答卷过来。 涂洪遇说:“放下吧。” 司理参军也管刑狱,在司法方面与录事参军平级。如果犯人不服而“上述”,这两位司法官要交叉复审,互相起到监督作用。 另外,已经完结的案子,司理参军也有权复查。 大概可以这样理解,州判监督制衡知州,录事参军分走州判部分财权,司理参军分走录事参军部分司法权,知州又有权指派司理参军做事。 层层监督,互相制衡。 这种分权,随处可见,级别越高越明显。 涂洪遇拿过来一看:“余闻昏君或有贤臣,未闻英主拔擢奸相。贤臣也一,奸佞各异,此下逐上之癖也。先贤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化忠为佞;君乐闻其直,则化佞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地方考试的小作文,字数限制在两三百字,朱铭不可能自由发挥,必须直奔主题写得明白。 他甚至引用了一段《资治通鉴》,反正这玩意儿问世也没多少年,估计认真读过的考官并不多。 涂洪遇还真没看出来引用部分,读罢拍案赞叹:“此子才识,颇为不俗,当为诸卷第一!” “就怕有影射官家之嫌。”司理参军说。 涂洪遇假装没看出来,说道:“此文只论隋唐,着墨于天宝奸相,捎带提了提裴矩,怎会影射当今圣人?汝多虑了。” “确实。”司理参军笑了笑。 涂洪遇也是新党,他家中长辈,以前跟蔡京关系还很好。 近些年新党分裂,蔡京疯狂排除异己,不管新党旧党,妨碍他揽权都被罢黜。涂洪遇也受到长辈牵连,心里恨死了蔡京,甚至连带着厌恶皇帝,朱铭这篇文章写到他心坎里。 文章被拣选出来,暂时还不知是谁所作。 此时的地方考试,也不分什么诗房、易房,反正谁更擅长该经就去阅卷。 几百人的卷子,总共一万多篇小作文,不到十天就全部批改完毕。 诸曹主官们拿着卷子,跑去找知州、州判,大家一起拆除糊名。 知州基本不管考场的事儿,但偶尔也会参与。监考、主考、阅卷也没明确规定,有可能是知州、州判主考,曹官来监考,也有可能正好相反,阅卷也是他们在搞。 如此随意,很容易作弊。 洋州还算好,举人第一都难中进士,花钱买通考官作弊,还不如请考官保送。 真正作弊成风的是江南,有希望中进士的太多,举人名额竞争过于激烈。 曹官们用朱卷对照墨卷查找,很快宣布道:“《论语》题,白崇彦第一!” 接着又宣布:“《论语》题,闵子顺第二!” 朱铭只考了《论语》第三。 杨知州比较三分卷子,说道:“朱铭的文章,立论当判第一,可惜制艺功底还稍显不足。” 李通判拿过来,点头道:“确实如此,毕竟年龄尚幼。第一次上科场,能写成这般已难能可贵了。” 说白了,朱铭在写经义文时,思想立意高过他的古文功底,有些地方表现得不是很好,还要多多练习写小作文。 杨知州说:“就当他《论语》第三吧。” 接下来拆《孟子》卷,闵子顺第一,朱铭第二,白崇彦第三。 只能说,八股文极有效果,白崇彦往年解试,成绩都在五六名开外,现在却总能排进前三。 宋代科举,真正看重的是策论! 把策论试卷全部拆开,朱铭那三策一论,全部被评为第一,这得益于他优秀的键盘侠功底。 李通判在朱铭的名字上画圈,感慨道:“这个朱成功,不愧是八行士子。今年或许不中,过几年也能金榜题名。” 杨知州笑道:“你却是运气好,当了他的座主。” 李通判说:“发解试而已,哪来的什么座师。” 宋代举人还真不讲究座师,否则他们的座师也太多了。 杨知州说:“香火情还是有的。” 杨知州已经接到调令,不再聊科举之事,跟李通判相约去喝酒,余下的事情全交给曹官处理。 中举之人的墨卷,要封存起来,送去京城礼部保存。朱卷则保留在地方官府,另外誊抄一份拿出去张贴。 翌日,放榜。 郑胖子借来了父亲的马车,载着朱铭、白崇彦直奔贡院,郑元仪和嫂嫂也一起出门。 贡院之外,看热闹的挺多,但远远不如明清时候举人放榜的场面。 “李家姐姐,王家姐姐,闵家妹妹……”郑元仪朝着远处的女眷挥手。 那些女眷,都是陪同丈夫或兄长来看榜的,一个个盛装打扮颇为喜气。 女人们凑到一起,男人们也凑到一起,各自聊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 几个差役跑来,人群让开道路。 举人榜单只有一张,寥寥八个名字,这已经是洋州三县的全部名额。 北宋初期,读书人很少,按考生比例录取。 如今是北宋末年,读书人太多了,只能靠定额录取。 开封府的举人名额最多,那里的考生都是天龙人! 八个名字,中举者一目了然。 郑元仪惊喜呼喊:“朱家哥哥是第一名解元!” 女眷们都朝朱铭看去,嬉笑打闹着说悄悄话。 她们胆子很大,就连已经结婚的,都组团围过来,堵着朱铭问各种问题。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 说好的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呢? 朱铭只能不停作揖,小心应付着这些女子,他快要成为洋州妇女之友了。 “恭喜成功兄!”闵子顺拱手微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前面几届他都是第一,如今却变成第二名。 朱铭回礼道:“同喜,同喜。” 策论文章拉分太严重,白崇彦只考了第五。第三名是令孤许,第四名是一个叫吴昌歆的考生。 追随陈渊治学的王昶、王巍兄弟俩,全部落榜。 但王昶的学识要高些,王家花钱托了关系,由知州、州判共同保送入京应考。 差役也讨了些喜钱,但没有砸门的行为。 若是中举一次砸一次,闵子顺家的大门三年就得一换。 老百姓也只是来看热闹,没谁簇拥着举人回家。洋州二十多年不出进士,人们早就麻木了,不觉得举人有啥稀奇。 朱铭这个解试第一,似乎没啥风头可出,也就一群女眷对他青睐有加。 差役们把举人文章也贴出来,士子们仰脖子品读,不时点头表示佩服。 令孤许读完朱铭的策论,过来鞠躬作揖:“成功兄的文章,真个精彩绝伦,在下佩服之至!” “好说,”朱铭拱手道,“令孤兄弟的策论也写得好。” 令孤许的策论是真好,他三十道经义题,只排在第六,却靠着策论拉分考了解试第三名。 说实话,朱铭感觉令孤许的实际才干,很可能远远超出闵子顺、白崇彦等人。 只是令孤许平时比较闷,不怎么多话,所以显得并不怎么出众。 其余士子,不管中与不中,看完朱铭的文章,也纷纷过来交谈。 甚至有人当场誊抄,打算拿回家好生研究。 “砰砰砰砰!” 告别众人,朱铭和白崇彦坐车回去,郑家噼里啪啦燃放爆竹为他们庆贺。 “两位贤侄请走正门。”郑岚亲自来迎接。 老先生心里非常羡慕,这两个年轻人,如果是自己的孙子该多好。 郑家的儿孙也不少,从小就全力培养,咋就出不了读书种子? 当日宴饮自不说,吃喝完毕,郑泓又让仆人搬来两个崭新的箱笼,用于他们赴京赶考时装书和换洗衣服。 郑元仪双手负在后腰,笑着邀功道:“这是俺亲自挑的,两位哥哥背去东京,必然可以高中进士!” “多谢小娘子!”白崇彦拱手道。 朱铭说:“模样很漂亮,妹妹有心了。” 郑元仪笑得更开心:“俺挑了半天呢,哥哥喜欢便好。” 今日太阳挺毒,众人坐在树荫下饮茶。 “喵!” 一只母猫,带着几只小猫跑过来。 郑元仪抱着撸了两下,便让猫儿自己玩耍。 耍着耍着,母猫把小猫一只只叼过来,全部放在郑元仪脚边,然后自己跑得老远潇洒去了。 郑元仪抱怨道:“这只狸奴懒得很,不晓得自己养育孩子,总是扔在俺面前。” 朱铭开玩笑科普道:“猫儿把你当成家人,所以让你帮忙带孩子。等伱哪天有了孩子,猫儿也会帮你带,它很厉害的。” “真的吗?”郑元仪猛地反应过来,脸红道,“俺还没成亲呢,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让猫儿帮忙看着。” 朱铭随手拎起一只放腿上,小猫还想反抗,伸出嫩爪子乱挠,被翻身按着就消停了。 白崇彦很有赶考经验,提醒说:“赴京之时,可带一二奴仆,让他们背着茶叶出门。沿途驿站的车船,举人都可凭驿票免费,路过榷卡时,榷卡也不会对那些车船征收过税。但奴仆不可带太多,两个最好,三个会惹驿丞驿卒不高兴。” “明白。”朱铭点头道。 举人带货过收费站,并不能享受免税特权,真正免税的是驿站车船。 这个情况,在南宋有些变动,南宋的川陕各路举人是真免税。那个时候才疯狂,来自四川的举人,整船整船运货到江南售卖,连特么做粮食生意的都有。一旦考取川陕举人,商贾便抢着来合作,百分之百能大赚一笔。 哪像现在,举人顶多带一两个奴仆,背着少量轻便商品进京。 还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举人全都携带本地特产。洋州这边是茶叶,别的地区还有锦缎、绢沙等物。 江南的举人更有意思,一股脑儿跑去两淮盐场购买私盐,再以举人的身份运盐去京城。 江南举人数量又多,每逢进士之年,便有大量私盐入京,搞得朝廷三令五申,要求举人不可携盐进京出售。 白崇彦说:“俺家今年的极品团茶,一斤也没有卖掉。全部存起来了,准备拿去东京卖掉,中途还不交过税,能赚两三百贯!” “哈哈哈,隽才兄是去做生意的啊。”朱铭大笑。 白崇彦说:“顺带卖货而已,东京物价太贵。稍微吃好些,一天至少一百文,几百文也花得出去。在东京逗留一个月,几十贯钱就没了。若是考上进士,开销就更大,在俸禄发放之前,恐怕贫寒子弟连吃饭都困难。” 朱铭说道:“那我带些干香菇去东京,君子茶恐怕还不好卖掉。” 白崇彦又说:“东京城里,能让举子摆摊的街道很多,但真正生意好的就那几条街。每日须得早点起床,选好合适的地点。街道中段不要摆摊,俺试过了,生意不如街道两端的好。还有别的要注意……” 两位刚刚中举的士子,居然谈起了生意经,而且还是摆地摊的诀窍。 郑胖子在旁边听得羡慕不已,只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后悔自己不好好读书,错失了免税带货入京的赚钱机会。 (本章完) 0129【鹿鸣宴与煮玉米】 中了举人,要去拜孔子。 洋州州学的魏教授也来了,担任此次拜孔仪式的司仪。 一系列程序之后,朱铭和另外七个举人,获准进入孔庙大殿叩拜。 虽然朱铭对王安石没有负面印象,但看到大殿里的排位,也总感觉有些别扭,就更别提这个时候的读书人了。 孔子立在主位,配祀全部排在东边,依次分别是颜回、孟子和王安石。 这本来没啥不好的,可自打王安石封王之后,就把人强迫症都逼出来了。孔子和王安石是王爵,颜回和孟子是公爵,座次排得不整齐啊! 朱铭心里有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自己造反成功,把孔庙先贤的爵位都取消。 孔子别再做文宣王了,好好当至圣先师吧。 如此,爵位带来的混乱和别扭,不就一下子消除了吗? 破菲特! 朱铭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帮天下读书人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拜孔完毕,举人们乘坐马车,前往州衙参加鹿鸣宴。 北宋的鹿鸣宴还没普及,偏远地方懒得破费,要等到南宋才推广至全国。 鹿鸣宴复古采用分餐制,知州居主位,通判和录事参军居副位。不仅曹官全部到场,甚至还有州衙的高级吏员、兴道县知县和主簿,以及洋州城内外的乡贤耆老。 王昶和另一位保送士子,也额外获准来出席。 太监把洋州的公用钱敲诈走了,今天鹿鸣宴的花销,是本地士绅商贾赞助的…… 朱铭等举子刚到场,乐队就开始演奏,知州带着众人起身迎接。 洋州那些乡贤耆老,纷纷过来道贺。 其中一人,杨知州亲自搀扶,不是因为身份尊贵,而是老先生已经96岁,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随时可能要倒下的样子。 闵文蔚也在,他满面红光,今年的八位举人,有一大半是他的学生。 众人重新落座之后,杨知州说:“请解元代表诸举子,行乡射之礼。” 乡射礼可以选择,有正经弓箭,也能用投壶代替。 朱铭选择了弓箭,弓胎上还系着大红花,远处的箭靶上同样有大红花。 尝试拉了拉弓弦,朱铭感觉不太趁手,这是一把初学者练习的三斗弓。箭靶距离也近,只五六米而已。 轻轻松松把弓拉开,朱铭瞄准射击。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好!” “朱解元神射!” “不愧是征君,文武双全。” “……” 满堂喝彩,赞叹声如潮。 虽然是一把小破弓,而且是近距离射击,但对士子来说颇为不易,往年都是选择投壶代替的。 上一次有解元射箭,还得追溯到百年前。 朱铭放下弓箭落座,杨知州举杯说:“今日为国举士,行乡饮酒礼,诸位乡贤与举子,请满饮此杯。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众人齐声喊道,悉数举杯畅饮,就连那位96岁的老先生都喝了一口。 酒过三巡,知州、州判竟然开始送钱。 这属于官员个人资助,并非朝廷对举人的优待。 由于洋州产金,铁钱又太过沉重,两位主官居然直接送金钱。说是金钱,其实属于金铜合金(另含杂质),纯金的质地太软了。 杨知州给每位举人资助五贯,李通判给每人资助四贯,其余乡贤则资助一两贯。 朱铭总共收到四十多贯钱,若是吃住得差些,已足够他在东京混到科举结束。 看在送钱的面子上,朱铭决定以后造反时,可以对这些乡贤下手轻点。 多么知恩图报啊! …… 兴元府那边,同样在举办鹿鸣宴。 洋州几百考生选八人,录取率还不到2%。 兴元府的漕试录取率,却高达30%,李含章轻轻松松考上举人。 射礼之后,转运使也举杯敬酒。 众人喝下几杯,提学使陆荣突然笑道:“今日为国取士,吾有一物助兴,且拿上来!” 十多个杂役,捧着食盘出现,大老远就传来一股香味。 食盘上垒放着煮玉米,为了方便食用,还在玉米芯插了筷子。 等每人面前都摆好两个玉米,陆荣颇为自得道:“此海外仙粮也,晶莹如玉,唤作玉米。如今尚且鲜嫩,或煮或烤,皆美味异常。等再过些时日,完全成熟之后,也可磨成玉米粉食用。请诸位长官、同僚、举子、乡贤品尝!” 转运使早就知道陆荣在种新作物,此刻闻到香味,已然食指大动,抓起穿入玉米芯的筷子问:“直接啃吗?未免有碍观瞻。” 陆荣说道:“也可剥粒食之。” 转运使于是不顾微烫,剥下十多粒玉米放进嘴里。 虽然不是“甜玉米”,但依旧甘甜可口,口感糯糯的,可谓唇舌留香。 “此真仙粮也!”转运使大赞。 剥着实在太费劲,转运使吃了一会儿,干脆直接上嘴开始啃。这感觉又不一样,比刚才爽多了。 在座之人,纷纷品尝,都被煮玉米的味道折服。 一个乡贤问道:“敢问学官,此物亩产几何?” 陆荣说:“据西乡县朱先生所言,若净种在肥田之中,玉米亩产该有四石以上。但最好是间种豆子、红薯,亩产至少也有两三石。而且此物不择地,贫瘠山地也能种,亩产一两石左右。” 转运副使惊叹:“如此高产之物,当推行于天下!” 另一个乡贤问:“老朽冒昧,能否求得一些种子?” 陆荣笑道:“既是仙物,有才德者可先种。今日鹿鸣宴,吾也不送金银,只送每位举人三斤玉米、十斤红薯。在座的乡贤,每家可购得十斤玉米、二十斤红薯。另有西乡朱先生所作农书,写明了玉米红薯种植之法,诸位可誊抄回家。” “提学仁义!”乡贤举人们喜出望外。 陆荣又说:“红薯收获之际,已经入冬了,距离现在还早得很。各位可以先来誊抄农书。” 众人品尝到煮嫩玉米的美味,还以为这是啥好东西,猜想磨成玉米粉也很好吃。 估计两三年之后,等新鲜劲过了,有钱人就只吃嫩玉米,不会再去吃玉米粉做成的食物。太过粗糙,口感不好。 又有乡贤好奇道:“传闻那位朱先生,从海外得来仙粮,可真有遇到过神仙?” 陆荣笑答:“吾也不知。” 李含章说道:“晚辈却与朱家父子有交情,朱先生学究天人,万物之理无所不通,那君子茶便出自朱先生之手。便连江南名儒陈先生,还有修道高士薛真人,都被朱先生的学识人品折服。如今二人留在山中,日夜请教朱先生学问。” “果真是世间高士!”转运使不禁赞叹,“陈知默(陈渊)与我同乡,陈氏一族在百年前,曾经父子十登科,家学源远流长。陈知默又拜大儒为师,学问更是精进。他甘愿留在山中,向那位朱先生请教,可见朱先生的才德何等广博高远。恨不能当面请教!” 有一曹官说:“此等高士,漕使应当荐举。” 转运使摆手道:“不可打扰高士修行治学,其子朱成功都已辞辟,难道朱先生会接受征辟吗?此等世外高人,荣华富贵在其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陆荣说道:“然也。吾与朱先生交往,他闭口不谈经义,就连诗词都藏拙,显然是不想做官。但朱先生也并非避世,他所言所行,皆注重民生。不但在海外求来仙粮,还精于农学一道。听说他为乡下地主管理的水田,亩产能增加两三成,此法也写进了农书里。” 在场的乡贤闻言大喜,迫不及待想要誊抄农书。 陆荣反正就是可劲儿的吹,把朱国祥吹得名头越响,玉米红薯的推广就越顺利。 鹿鸣宴结束之后,转运使单独拜访陆荣:“那玉米和红薯,能否匀些与我?” 陆荣笑道:“漕使乃有德之人,自可耕种仙粮。” 转运使说:“玉米一百斤,红薯一百斤,我让家仆带回乡里(福建)。” “等红薯收获之后,便给漕使送去。”陆荣心头大乐,新作物可以传到南方了。 转运使对朱家父子兴趣大增,回到漕衙之后,又把李含章招来,问道:“陈知默真在西乡山中?” 李含章回答:“已住下数月,每日皆随朱先生治学。” 转运使好奇道:“陈知默已是名儒,朱先生有何可教他的?难道也是传授农学?” “非也,”李含章说道,“陈先生获朱氏父子点播,数月之前便有所悟,欲开宗立派发扬儒学。” “开宗立派?”转运使惊骇。 李含章说:“此派承自《周易》,百姓日用即为道。缘用求仁,以道化用,造福天下百姓而利国家。又有‘我本之论’,以我为矩,以家国天下为方。我之方也,则家国天下方也。此我非小我,万民皆为我。万民若方,家国必方,则国泰而民安。” 转运使仔细体悟,又开始问细节,李含章尽量解答,但也有些东西说不出来。 转运使心里藏了无数疑惑,干脆写一封亲笔信,派人送到西乡县大明村。 他是蔡京的人,至少明面上是,在趋炎附势、贪赃枉法的同时,也还有一些学术上的追求。 就不许贪官上进啊? (本章完) 0130【令孤许的水利梦想】 鹿鸣宴是官方举办的,士子们自己也要庆祝一下。 保送生王昶做东道主,邀请众人前去游湖——后世洋县的金沙湖(水库),如今面积要小得多,王家的祖宅便在那附近。 “二哥,嫂嫂,你们快点!”郑元仪已在催促了。 “来了,来了。” 郑胖子其实不想去,今天赴约的都是高材生,他又没有吟诗作对的才华。 朱铭对此无所谓,就当游湖散散心。 众人出得州城,来到汉江码头,登上郑家的一条客船。 横渡汉江往西行驶,便进入其支流金沙河。 金沙河两岸,皆为水田,稻谷大部分已经收割了。 郑泓介绍说:“这些都是王家的田,世代经营百余年,只论水田就有近万亩。” “大地主啊。”朱铭发出感慨。 自己的大明村,虽然也有几千上万亩地,但水田才区区两三百亩,剩下的绝大部分属于山地。 逆流而上数里,便到了金沙湖所在。 朱铭忍不住问:“这金沙河、金沙湖,以前难不成可采金沙?” 郑泓说道:“王家祖上,就是靠采金沙发迹的,出了进士才变成书香世家。如今已无金沙可采,王家却站稳脚跟,攒下那许多田产做富家翁。” 果然,地方大族多有黑历史,王家的祖宗想必是开采金沙的“金霸”。 湖里已经停了十多艘小船,全是士子带着家人来游湖。 另有一艘大船,属于王家的湖船,时不时就要请读书人来游船聚会。 上得湖船,王昶热情迎接。 一共有二十多个士子,大部分都没考上举人,他们纯粹是来免费玩耍的。 美酒美食已经摆好,一边游湖,一边聊天。 渐渐的开始行酒令,女眷们也参加,个个都是酒中高手,就连郑元仪都举杯畅饮。 或许是认为朱铭的诗词水平太牛逼,大家懒得跟他攀比,居然省去了现场赋诗环节。 耍得酒酣耳热,王昶开始说正事:“省试在二月初,过年之后再走,紧赶慢赶也来得及。但去年有大雪,听说东京积雪八尺厚,开春了郊外积雪都没化完。” “所以,我等商量提前出发,最好赶在大雪之前抵达东京。”闵子顺说。 一个家境稍微贫寒的士子说:“若如此,恐要在开封逗留三月以上,食宿花销未免也太大了。” 王昶说:“闵王二家,尽量资助,食宿无须担忧。” 这是因为洋州的举人名额少,互相之间乐于帮衬。 杨知州和李通判,额外举荐两个保送生,也并非全是在收钱办事。八个举人,外加两个保送考生,到了京城刚好十人联保,否则他们连考试的保人都不好凑齐。 也就是说,即将赴京赶考的十人,彼此互为保人,资助点生活费再正常不过。 “什么时候出发?”朱铭问道。 王昶说:“九月正好,最迟十月初。” 郑胖子凑热闹说:“取个中数,九月底出发。” “可以。” 众人都赞同这个建议。 谈完正事,再次耍乐,正午时分上岸吃饭。 下午便在湖边钓鱼,朱铭对此不感兴趣,在湖边的村庄瞎溜达。 转了一圈,朱铭登高望远,见到东北边有大片旱地。他转悠着回到湖边,问道:“为何东北方皆旱田,不可修引水渠过去吗?” 王昶解释说:“那边的几万亩地,中间高,四面矮,引不上去水的。” 引不上去才怪了! 正在钓鱼的令孤许,默默走到朱铭身边,示意他单独交谈。 两人借口换钓点,选了处偏僻所在。 令孤许说:“俺家就住那边,家里有两千多亩地,却只寥寥数十亩水田,全靠自己挖塘蓄水灌溉。此次解试考时务策,俺的文章便是江坝水渠,州官们虽然颇为青睐,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挖渠。” “为何?”朱铭好奇道。 令孤许说:“江坝之地三四万亩,两面挨着汉江,一面挨着金沙河,取水却极为困难。其实,想要修渠非常简单,但须依托金沙湖修建堰坝,湖边水田会被淹没一些,被淹掉的全是王家水田。” 朱铭问道:“需要淹没多少水田,又能灌溉多少旱田?” 令孤许说:“俺家请懂水利的先生来看过,只需淹没王家数百亩水田,所修出来的堰坝和水渠,就能灌溉三万多亩旱地。甚至,可以把一万多亩旱地,改造为能种稻子的水田!” “果然很难。”朱铭摇头叹息。 金沙湖周边的数百亩水田,全是肥沃的上田,王家怎么可能答应筑坝? 说什么水利修好之后,补偿王家的损失,那全都是虚的,难免要出现扯皮和意外。 此处的水利,直至大明嘉靖年间,才由罢官归乡的水利专家李遇知,凭着自己极高的影响力来推动。 而且还是当时遭灾,官府处理不了灾民,李遇知说服官府以工代赈。但阻力还是太大,草草修了一段渠便作罢,仅能灌溉几千亩地。 再下一次兴修水利,就得等到新中国成立了,彻底解决那几万亩地的灌溉问题。 朱铭把此事记在心上,这关乎他未来的军粮。 令孤许又说:“俺家的田产,大概占那里的十二分之一,兴修水利自是最大的受益者。但还有无数乡邻可以得利啊,几十年来,一直与王家沟通交涉,却连半点法子也没有。俺家甚至承诺,淹了王家多少地,等改造出水田之后,便补偿他家多少地,再多赠送五十亩水田。还请知州作保签订契书,给足了诚意,王家根本不听。” 朱铭只是笑笑,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是王家人,也肯定不会答应,因为期间的变数太多。 必须靠武力强行推动! 令孤许继续阐述家乡改造计划,他指着西边说:“那边也可兴修水利,能灌溉数千亩地,与俺家没有半点干系。但建造堰坝,同样需要淹没王家的良田,还要从王家的田地里经过。这王家的主宗和小宗,几乎把金沙河的水源全部霸占了。” 此时谈这些没用,朱铭问道:“令孤兄懂水利吗?” 令孤许说:“学过,但都是自己胡乱看书,并无任何实际经验。朱先生的数学,于水利一事大有裨益,俺也有认真在学。农为天下之本,水利又为农之本。哪天若能金榜题名,俺每到一地做官,必将当地的水利修好!” 朱铭又问:“你对当今朝廷怎么看?” 令孤许说:“奸相误国,不铲除朝中奸臣,社稷就难以振兴。” “为何朝堂奸臣众多呢?”朱铭问道。 令孤许说:“官家被奸佞蒙蔽。” 朱铭忍不住发笑:“为何不是官家想做某些事情,那些奸臣只是投其所好呢?” 令孤许默然。 朱铭也不再说话,认认真真钓鱼。 拉杆一看,饵料已被吃光。 令孤许也拉杆换饵,盯着浮标看了半天,忽然来一句:“若有昏君当道,就该从太子着手。” 朱铭撇撇嘴,那位太子,连他爹都不如。 “朱家哥哥,你这里却是凉爽。”郑元仪扛着鱼竿过来,还给朱铭带了些小点心。 朱铭躺在青草里,用一片树叶盖住眼睛,遮挡光线开始打盹儿休息。 这日子,着实惬意。 郑元仪坐在旁边,将鱼钩抛入水中便不管,脸上带着微笑看朱铭睡觉。 令孤许却是有耐心的,静静盯着湖面,不多时便钓上一条草鱼。 傍晚便在湖边生火,仆人们忙来忙去,将鱼获打理干净还穿好竹枝,士子士女们架火烤鱼便是。 又在洋州游玩半月,还去拜谒了知州和通判。 等郑家的商船,前往大明村装运秋茶,朱铭、白崇彦才搭着顺风船离开。 郑元仪一直把他们送到江边,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把朱铭看得有些心软。 郑胖子站在船头,吹着江风,踌躇满志。 他那位大哥太不着调,昨晚祖父下定决心,要把郑胖子当家族继承人培养。 喜欢耍乐的郑泓,莫名有了责任感,连做事都积极许多。 此去大明村,不但要运回秋茶,还要运回一些玉米。等事情办妥,他将全权接手绿茶生意,慢慢再接手整个家族业务。 “两位告辞!”白崇彦在上白村下船。 商船继续前行,一直到大明村外围靠岸。 这趟船还有上百个洋州贫民,拖家带口登陆,被安置在废茶山与大明村之间垦荒。 许多粮食和生活物资被搬下船,换成玉米和秋茶。 大明村为啥要购买粮食呢? 因为玉米紧俏啊,一斤玉米可以换十五斤稻谷,兴元府和洋州的大地主,都在高价求购玉米种子。 吃了多可惜,当然要卖掉。 今年村里的玉米丰收,如果全部换成杂粮,粮食简直多到吃不完! 但也就一锤子买卖,明年玉米便能传播开来,玉米种子将不再稀缺值钱。 一筐筐玉米抬上来,还有不少秋茶,把商船装得满满当当,郑家靠卖粮赚差价也能捞一笔。 同样赚钱的,还有老白员外,他今年也种了不少。 看着搬运货物的村民,朱铭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 而且,一个个都健壮了许多,不像去年那般面有菜色。 见到朱铭,村民们都主动停下问候。畏惧减了几分,敬意增了几分,那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郑泓身上有了责任感,朱铭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必须对这些真心拥戴自己的村民负责,不能瞎搞胡搞,稍有不慎,便是一条不归路。 朱铭仰头望天,秋风飒爽,万里晴空。 (本章完) 0131【古代也有硬笔】 太阳毒辣,陈渊和薛道光没去外边,全都待在屋里研究数学。 朱铭捡起桌上一只竹笔,笔尾是封闭的竹节,笔尖为双瓣合尖构造。除了没有橡胶吸管,这支竹笔的结构功能,与现代钢笔一模一样。 “朱院长,你弄出来的?”朱铭觉得很有用,自己也想搞一支。 “老陈和老薛自己做的,”朱国祥又拣出两支硬笔,说道,“这是苇管笔,跟竹管笔的构造一样。这是木笔,无法储存墨水,需要一边蘸墨一边写。他们的硬笔书法都不错,肯定早就练习过。” 朱铭感觉自己被刷新三观:“也就是说,至少在宋代,就已经有钢笔雏形了?” 何止是宋代,这玩意儿至少能追溯到唐代,甚至汉代都有可能出现了。 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就鉴别出2万多页的硬笔书法写本。各大遗址的硬笔,也不止出土一支两支,分为竹管笔、苇管笔、木笔、骨笔等多种类型。 朱国祥说:“他们在学习数学和物理时,嫌毛笔画图太麻烦,就自制了一堆硬笔。后来干脆不用毛笔了,就连写文章都用硬笔。其中苇管笔数量最多,制作方便,消耗也快,老陈已经写秃了十多支。” “这两人现在学到哪里了?”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我不晓得21世纪的教材怎么编的,按我那个时候的教材,陈渊已经把初中数学、物理学完,薛道光可能是初中一二年级的水平。当然,电学这些没教。” “牛逼!”朱铭赞道。 朱国祥问:“什么时候走?” 朱铭道:“九月底,去洋州跟他们汇合,我估计九月二十号就要下山。” “那快点训练村兵吧。”朱国祥说。 朱铭道:“已经安排了,明天就开始练。” 朱铭拿着那支竹筒笔做模板,抄起小刀去屋子后面,那里堆放着用剩下的制笔材料。 选了一根香烟粗细的竹管,然后慢慢削笔尖,还把笔尖破为两瓣,经典的钢笔笔尖结构。再慢慢磨笔尖,磨得光滑了便搞定。 “这个笔怎么加墨?”朱铭跑去问陈渊。 陈渊说:“有小勺。” 朱铭用小勺舀墨水,一点一点倒入笔管,挺费劲的,还不时要抖几下,没有橡胶吸管方便。 装完墨水,还塞了笔舌。 朱铭问道:“陈先生经常用竹笔吗?” 陈渊说道:“文吏经常用,硬笔写着更快,和尚道士也用于抄经。” “先生可知,这竹笔有什么道理?”朱铭随时随地传播物理。 陈渊却说:“充入墨水,抖掉里面的空气,笔管内的气压就小于外面的气压。再加上墨水表面的张力,笔尖朝下时,就不会大量流出墨水。写字时,笔尖、笔舌通过毛细现象,可以持续吸收墨水。如果因气压、震动、重力,打破了笔管内的平衡力,笔舌便如堰坝将多余墨水拦住。” 好嘛,朱院长已经传授了气压知识。 陈渊感慨道:“万物皆有其理,这竹管笔亦然。元璋兄学究天人,无论拿着什么东西问他,他都能鞭辟入里的解答。” 朱铭说:“晚生九月底出门,前往东京赶考,先生是留在村里,还是一起过去?传播道用之学,总不能一直留在山上。” 陈渊想了想:“一起去吧。洋州太小,东京才是传道之地。” 如果是传统的儒家学派,随便挑个村落结起草庐,就能吸引读书人过来求学。 但他们的主张是“百姓日用即为道”,初创时受众为中下层士子和市民,这就必须前往大城市讲学。 开封,无疑是最大的城市! 薛道光终于画好一条辅助线,抬头说:“贫道也去东京。” “道长不是从东京遁走的吗?”朱铭问。 薛道光说:“风头过了,可以回去。” 紫阳真人的徒弟有上百人,得到真传的仅一人而已,那便是薛道光的师父石泰。 对了,石泰医术高超,薛道光也有近十年的行医经验,他最近还将许多方子传给村里的小赵郎中。 石泰属于日子人,对传道并不热衷。他当初叮嘱薛道光,让薛道光前往东京,依附权贵,广收门徒,振兴他们这一派。 怎奈薛道光的性格差不多,到如今一个徒弟也没收,更懒得通过道术攀结权贵。 但师命难违,薛道光也想收徒啊,他觉得朱铭就挺有悟性。既然朱铭不愿拜师,那就另择弟子呗,跟着陈渊去东京转转,一边学习数学物理,一边物色有潜力的弟子。 确定好一起走,朱铭翌日便开始练兵。 算上张广道等头目,一共训练七十五人的保安队。 从村里的青壮当中挑选,不给兵饷,而是赐予他们新开的荒地——新来的村民开荒,开出十亩地,要拿出一亩卖给村里做公产,这些新开垦的土地用于赏赐。 因此大明村的保安队,有点像隋唐的府兵制! 张广道被任命为都头,田三做副都头,邓春等人做十人队长。 至于白胜、石彪,朱铭要带去东京。 朱铭把保安队组建完毕,并不亲自训练,他只在旁边监督,让张广道负责练兵。 张广道建议:“可以再买几把弓,配置在鸳鸯阵中。” “明年托郑家送来。”朱铭说道。 北宋中后期的普通弓箭,七八百文就能买一把弓,二十多文就能买一支箭,南方的竹箭还更便宜。 以上,属于市场价。 如果是军队采购,总得让官吏吃回扣,价钱大概在1200文到2000文之间。 大规模作战的时候,弓反而开销不大,箭才是最大的消耗。一万支箭射出去,两三百贯就没了。大型战役,动辄射出数十万支箭,打胜仗还能回收一些,败仗能打得军需官心头滴血。 另外,产自西夏兴州的良弓最贵,如果是豪华版,一把弓能卖数百贯! 朱铭手里那把弓,就花了三十多贯。 坐在树荫下,朱铭泡了杯茶,认真观察着保安队操练。 保安队的军纪,比当初训练弓手更严格和细化。取消了军棍,改成体能处罚,比如跑路之类的。而且连坐,一人操练不好,整个小队都要受罚。 军规也分为两种,一种是训练时军纪,一种是行军打仗的军纪。 而且军官与士兵,平时在家里怎么吃不管,训练、行军、打仗期间一律吃相同的饭菜。(个别猛将或者特殊部队,可以申请增加肉食,以维持他们的体能消耗。) 核心军规,则是不准骚扰百姓!一旦违反,轻则开除,中则罚田,重则杀头。 除了操练鸳鸯阵,还增加了体能训练,比如站军姿、负重跑。这些内容,古代就有,属于强军标配。 就拿戚家军来说,有三种体能训练方式。 第一,平时操练时,在兵器上加重。 第二,在皮甲、铁甲上,增添一些重物。 第三,绑沙袋跑步,一口气跑一里,不喘粗气才算合格的戚家军。 另外,戚家军禁止学花枪、花刀,那玩意儿属于跑江湖卖艺的本事,带到军中会干扰列阵搏杀。 薛道光站得老远观察一阵,走过来说:“我可以教他们一套练体术。” 朱铭起身拱手:“有劳道长了。” 薛道光的练体术,有些类似八段锦,可以作为军中体操使用。 就在薛道光传授体操时,陈渊也走过来:“大郎练兵作甚?” 朱铭解释道:“朝廷逐年增涨课税,再这样下去,必然官逼民反,恐怕又要生出盗贼,甚至是反贼。大明村日趋富裕,早晚被盗贼盯上,我练几十个村勇,只为保境安民。官府那边,哪里又靠得住?” “确实如此。”陈渊并没有多想,因为朱铭即将赴京考试,难道进士还会造反吗? 如今就连江南地区,都出现大股小股的盗贼。 主要是被花石纲逼出来的,花石纲已经运了将近十年,规模越来越大,破产之民越来越多。 而且,被花石纲搞破产的,很多还属于地主! 这些地主多少有点影响力,一旦破家逃亡,很容易聚众为盗。 陈渊感慨道:“百姓日用即为道,我等化道为用,虽可以造福百姓,却又如何抵得过官府盘剥?等玉米红薯推种开来,这洋州的苛捐杂派,恐怕还要变本加厉,收再多粮食也无济于事。奸臣不除,天下难安。吏治不清,四海难平。” 朱铭也不宣扬造反理论,借用令孤许的观点来敷衍:“当今官家是不指望了,就看太子继位之后如何。” “是难指望那昏君。”陈渊点头道。 有识之士,早就对宋徽宗绝望了,花石纲搞得江南怨声载道,居然只为给宋徽宗修园子。 朱勔就一个开药铺的小商人,通过蔡京巴结上宋徽宗,如今竟能随意调派南方的官吏和军队。就连各路漕船,都要听朱勔的指派,经常因为运送花石纲,导致漕粮耽搁,东京粮价大涨。 这货盯上了某个富户,就带兵冲到别人家中,借口征用奇石,霸占别人的家产。 到最后,朱勔竟蓄养私兵数千,江南的知府、知州也多是其门生,人称朱家为“东南小朝廷”。朱家的田产,暴增到三十万亩,还全都是江南地区的好田。 对江南士绅而言,宋徽宗不但是昏君,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像陈渊这种名儒,都张口便骂宋徽宗,没有半点尊敬可言。 村兵操练半月,朱铭收拾行李下山。 书籍、衣物他自己背着,白胜和石彪二人,各自扛着一麻袋干香菇。 “这个带上。”朱国祥扔来一朵灵芝。 朱铭赞道:“好东西。” 这朵灵芝当然没有磨盘大,但也不算小,被朱院长养到网球拍那么大。 朱国祥说:“明年多栽培一些,或许还能更大,到时候卖给洋州的富商,又能赚来不少发展资金。” (本章完) 0132【沾满鲜血的茶马贸易】(为企鹅大佬加更) 聚宝盆也带上,正在跟妻儿告别——母马已经生崽。 这畜生发现要下山,对妻儿毫不留恋,兴奋的不断原地迈动蹄子。 “老实点!” 朱铭一巴掌拍去,将行李压在马背上,灵芝也用袋子装好,顺手跟行李挂在一起。 陈渊及其随从,还有聚宝盆这畜生,肯定无法免费乘坐驿站车船。到时候还要额外付费,驿站工作人员是很高兴的,他们巴不得多赚些外快。 这里的驿站只是简称,宋代分为驿馆和递铺两套系统。 驿馆只提供食宿,相当于官办客栈,招募民夫做驿卒,一般由知县或县令担任负责人。 递铺才拥有车船,负责传递文书、邮寄包裹、交通运输,工作人员全是士兵,由路级监司、州县长官、巡辖使臣进行监管。 驿馆只在城内外设置,递铺却是遍地都有,需要保证官方文书传递畅通。 沈有容大着肚子不便下山,只把朱铭送出寨门。 严大婆却牵着孙子,一路把他们送到江边。就如同十年前,送儿子去赶考,她是真把朱铭视为亲孙子。 坐着村里的小船,很快来到上白村,转乘白家的客船继续前行。 聚宝盆这畜生倒是很听话,没在船上瞎折腾,否则它能把村里小船搞翻。 白家的客船,同样只到黄金峡,众人登岸走陆路。 走了一阵,前方便是栈道,大家坐下休息。 白崇彦神秘兮兮掏出几个油纸包:“此为片茶,专供皇室饮用,只这几团片茶,运到东京就能卖上百贯。” “不是腊茶最珍贵吗?怎又还有片茶?”朱铭好奇道。 宋代的片茶,并非六安瓜片那种片茶。 白崇彦解释道:“严格来说,片茶也是腊茶的一种,但比腊茶制作更为精细。就连压制成茶饼,都需要用银模,否则味道就不正。这是俺家好几年的存货,几百亩茶山,囤积五六年,也就做出这几团顶级片茶而已。” 朱铭听了有些无语。 还只能用银模压制,纯粹瞎讲究,跟铜模、石模有啥区别? 片茶也分等级,极品货色最贵,即便在产茶地的售价都超过1贯。但次品率也极高,最垃圾的片茶,跟最垃圾的散茶一个价,连底层百姓都不喜欢喝。 官方把茶叶粗分为三等,但在终端市场,又细分为数十等。 比如,腊茶分为16个等级,片茶分为55个等级,散茶分为59个等级。 白崇彦手中的,属于顶级片茶,禁止私人售卖,只允许皇家饮用。民间商人若获得此物,必须卖给皇室,否则抓到了就有逾制之罪。 逾个鬼制,朝廷越禁,民间越喜欢,价钱也就越高。 朱铭拿过来,隔着油纸包一闻,香味已经透出来了,顿时惊讶道:“这用了多少香料?” “二十几种,”白崇彦说,“若非俺能免税带去京城,俺家才不会费力气做片茶呢,在本地售卖就算走私都要亏本。” 亏本的原因,是制作成本太高,且残次品率也高。 朱铭感觉,宋代的制茶工艺,路子已经完全走歪了,就跟明代造玻璃一般魔怔。 薛道光说:“大郎,把那灵芝给我看看。” 朱铭从马背上取下袋子,顺手就扔过去。 薛道光连忙接住,小心翼翼打开袋子,还责备道:“此为百年灵芝,怎可胡乱抛掷?” 朱铭笑道:“道长若是喜欢,尽管拿去泡水喝。” “太过贵重,贫道不要。”薛道光说完,便埋头开始数“年轮”。 数来数去,也才十多年,距离百年灵芝似乎还差很远。 也不纠结于年份了,薛道光断定这是百年灵芝,反复端详品鉴说:“此乃紫芝,《神农本草经》有载,其味甘温。主耳聋,利关节,保神,益精气,坚筋骨,好颜色。久服,轻身不老延年。延年不老肯定是假的,但配合内丹法服用,也可有益于修行养生。” 确实有用,其功效显著,相当于输几瓶氨基酸、葡萄糖、甘露醇……放在古代属于神药,能极大增强人体免疫力。 朱铭问道:“拿到东京能卖多少钱?” “价值百贯,”薛道光说,“若有病患急于求购,五六百贯也能卖到。” 朱铭感慨:“果然是好东西啊。” 掏出严大婆、沈有容煮的鸡蛋,朱铭与众人分了吃,然后拍拍屁股启程赶路。 在洋州等了几天,顺便给聚宝盆钉马掌,再去州衙领了发解状,终于等到递铺的官船出发。 或许是因为搭船者,皆为本县举人和亲友,递铺船丁懒得仔细检查。就连陈渊及其三个随从,以及聚宝盆那畜生,都享受免费坐船的待遇。 搭这种顺风船的还不少,甚至有冒充官员亲属的,被检查出来踹下船去。 苏轼就有个经典故事,有同乡冒充他的亲戚,通过递铺免费邮寄包裹。正好苏轼也搭那条船,快递小哥直接把包裹送到他面前。事情被拆穿之后,苏轼并未追究,还把邮寄地址改成自己家,这样就完全符合朝廷规定。 如此慷官府之慨,挖国家的墙角,居然还传为美谈,世人都觉苏相公很大度,而且特别照顾自己的同乡。 只能说,古今观念不同。 李含章也在此等船,跟他一起的,是录事参军之子。 “大郎,这位是涂参军家的郎君,涂汝揆,字度方。度方兄,这位是八行士子朱铭,字成功。”李含章介绍说。 涂汝揆作揖道:“久闻成功贤弟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朱铭作揖回礼:“彼此,彼此。” 李含章又介绍其他人,给那涂汝揆认识。 士子们都非常热情,毕竟是录事参军的儿子,但隐隐中又透出些不屑。 李含章跑来利州路考试,至少人家提前一两年过来。 可这位涂公子,平时住在江西,临考了才现身,连基本的样子都懒得做。估计是在江西考不上举人的二等货色! 洋州递铺的官船,航行到兴元府便停下,公文和包裹全都转到兴元府官船上。 朱铭等人也跟着换船,然后就要给聚宝盆买船票了。 换船之前,在兴元府驿馆免费吃喝,这里还提供马儿的草料。 酒足饭饱,朱铭牵着聚宝盆,在城外溜达了一圈。及至官船即将出发,船丁都在催促了,朱铭才牵着马儿上去。 这畜生不喜欢坐船,打着响鼻表达不满。 接下来的路段,便是大名鼎鼎的褒斜道,全长将近500里。 行至水流湍急路段,官船停下来找纤夫。 那些接活的纤夫,对这差事苦不堪言。 朱铭坐官船免费,官船雇纤夫也免费,只发给沿途口粮而已,都他妈不够纤夫的体力消耗。 好在纤夫也是分段的,行驶一天,便换一拨纤夫遭罪,没逮着同一拨往死里逼。 中途有个河湾,水流相对平缓,岸边还有农民种地。 那里建有两个递铺,一个是寻常铺子,另一个是专门的茶递铺。 官船刚刚靠岸,便见两个兵丁,面无表情的抬着尸体,轰的一声扔进褒水当中。 “这什么情况?”朱铭惊讶道。 白崇彦说:“搬茶差役。” 李含章道:“川陕各路皆产茶叶,各路都设有茶递铺。元丰年间,还是用兵士运茶,每差几百名乡兵,一两年内必然死光逃光。后来改为差役,由百姓轮差搬茶,洋州的茶差尤为繁重。” 令孤许说:“沿途的号茶铺,百姓称之为‘纳命场’。” 李含章又补充道:“地方官员,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毫无办法!” 地方官厌恶茶差,是因为他们强征差役,污了自己的名声不说,且不能从中捞到半毛钱,利润全都被茶马司赚走了。 有少数心善的地方官员,不愿意强征民夫做差役,还得自己倒贴钱雇人应差。 “搬茶也犯不着送命吧?”朱铭疑惑道。 李含章解释说:“一路把茶运到边疆,很多地方不能坐船,全靠人力搬抬。若是征不到纤夫,茶差还得上岸拉纤。而且负责押茶的官吏,完全不顾差役死活,动辄打骂不说,连口粮都要克扣。十个应差的百姓,能活着回家的只有六七个。就算能活着回家,许多人都要大病一场。” 我草,三四成的死亡率! 地方官都没办法管,朱铭怎管得了?只能暗自叹息,前往岸边的递铺吃饭。 路过那茶递铺时,忽有四人奔来,噗通跪下大喊:“都头,救命啊!” 不等朱铭有所反映,一个官差已经提着鞭子,追上来怒喝:“造反了?快快回来搬茶!才打死一个,你们都不怕死的?” “都头救命,俺是你的兵啊!”一个茶差不肯回去,连滚带爬冲向朱铭。 朱铭已经明白是啥情况了,他带过的弓手,有些被新来的张主簿征召,剩下的全都遭到胥吏报复。每年的各种苦差事,都从那些弓手当中挑选。 “且慢!”朱铭连忙制止。 那官差见朱铭是读书人打扮,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小相公安好。” 朱铭掏出四枚金钱,塞到那官差手里:“这四人,曾是我的部下,能否一路优待通融。” 官差看清钱上的字样,发现是金钱之后,顿时笑得更欢:“小相公既然发话,俺一定优待,保证他们四个活着回去。” “你是哪里的官差?”朱铭又问。 官差回答:“俺是兴元府茶马司的。” 朱铭问道:“可曾听过我朱成功是谁?” 官差愣了愣,变得更加恭敬:“俺知道,原来是八行士子当面,兴元府都晓得阁下从海外带回仙粮。” “好生照料我的人。”朱铭拍拍他的肩膀。 “一定。”官差连忙鞠躬。 朱铭又对那四个曾经的弓手说:“再有差役,便去黑风寨,等伱们回乡之后,把这话也告诉别的兄弟。” “多谢都头救命!”四人疯狂磕头。 朱铭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除非当即造反,否则绝对不能得罪茶马司。 得罪茶马司,比得罪知府、知州还可怕! (求月票。) (本章完) 0133【知行合一】 白崇彦带了两个随从,一个书童,一个保镖。 保镖正是那古三古叔圣,他看着曾经的袍泽,脸上被打出多处血痕,双手紧握棍棒很想砸出去。 白胜和石彪也差不多,都是恶狠狠瞪着那官差。 朱铭却满脸笑容,发出邀请道:“我等正欲餐饭,阁下何妨一起吃酒?把你的兄弟一并叫来!” “朱大官人豪爽!”那官差非常高兴,连称呼都变了。 或许是因为深处山中,附近又有村落,这里的递铺也提供餐饮服务。 朱铭身上带的钱不多,此刻却非常大方,扔出一堆金银钱说:“有甚好酒好菜,全都拿出来,快快去杀鸡宰羊!” 递铺的兵差大喜,朱铭自己掏钱,他们可以赚外快啊,当即就跑去找附近农民购羊买鸡。 就连送他们来的官船,几个船上管事,也被朱铭请来喝酒。 李含章这个爱好军事的士子,身上还纹着刺青,同样属于豪爽之辈。他怕朱铭给的钱不够,抓出银钱扔出去,把所有士子都叫上,今天要好好打打牙祭——之前都住在船上,伙食实在不敢恭维。 于是乎,那些官差和管事,纷纷称呼“朱大官人”、“李大官人”。 二人瞬间从赴京举子,变成了疏财仗义的江湖好汉。 有头面的“精英们”在吃喝宴饮,押茶士兵和搬茶民夫还得继续劳作。 前方已经无法行船,无论是赶考士子,还是这些运茶民夫,都只能下船步行走栈道。民夫们正在将船上的茶叶,全部搬到岸上来。 忙完活计,茶递铺还不管饭,得自己砍柴生火解决伙食。 搬茶民夫的伙食,被克扣得太狠,全是掺了锯末的陈年旧粮,囫囵煮上一大锅稀粥。随便撒几颗粗盐进去,连菜都没有,他们必须自己进山挖野菜。 之前还能坐船,稍微轻松些。 接下来却得翻山越岭,每人身上都背着茶,累死累活赶路,营养不良绝对出问题,难怪死亡率那么高。 押茶士兵吃得稍微好些,但同样都是稀粥。这些人属于乡兵序列,也是被压榨的对象,只有他们的军官可以跟着去喝酒。 汉中的兵丁民夫,其实不算最惨,真正惨的是雅州同行。 雅州距离最远,还要翻越蜀道,死亡率轻轻松松过半。闹得最大的一次,招五百个雅州乡兵搬茶,两年内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部逃光了。 那次事件影响恶劣,直接导致朝廷改变川茶运输方式,不再让乡兵去运茶,改让地方官府征召民夫。 “你们四个,过来一起吃!”负责放饭的兵差喝令道。 四个来自西乡县的民夫,因为朱铭的照顾,瞬间便有了士兵的伙食待遇。 其余民夫,羡慕不已。 一个乡兵也感慨道:“这位朱大官人着实仁义,肯为你几个掏真金白银。” 那民夫脸上的血痕还没散,之前痛哭一场,此刻却语气自豪,拍着胸膛说:“都头从不亏待俺们,以前做弓手的时候,公人克扣口粮,叫俺们吃不饱。都头不说二话,领着俺们去大闹县衙,把那县衙贴司打了一顿。后来跟着都头去剿匪,俺得了十多贯赏钱,全是都头亲手发的。” 又有乡兵问道:“伱领了十多贯赏钱,为啥还要被轮差搬茶?” 那民夫叹气说:“唉,十多贯赏钱拿回去,还地主家的旧账就用了大半。县衙贴司咽不下气,把俺家改为四等户,这两年多交了好些赋税。今年又被轮差,哪还有钱雇人代役?” “公人都不是甚好东西!”乡兵居然骂起了胥吏,他们可是有编制的地方军。 另一个民夫说:“等回了西乡,俺也不受鸟气了,全家都去投朱相公。朱相公是都头的亲爹,俺听人说,也仗义得很,去了就能分田,交的赋税也不多,还用不着轮差役。” “真的?俺怎不知道?”问话之人,也是做过弓手的民夫。 之前那人说:“你那边离得大明村太远,自是不晓得消息。俺家离大明村却近,黑风寨早就改成了大明村。村里今年种了仙粮,一亩地能收几亩地的粮食,那里家家户户都不缺粮。” 有个乡兵居然动心了:“俺是兴元府的,能去投朱相公不?” “这俺咋知道?多半能去,朱相公仁义。”民夫回答。 上百个搬茶民夫,就坐在不远吃饭,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 有不少人都意动了,心想着自己如果不死,活着回乡便全家搬去大明村。 四个弓手又开始吹嘘,讲他们当初剿匪多威风,朱铭、张广道、陈子翼三人,被形容得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操练和剿匪,是他们人生中仅有的高光时刻,四个弓手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一有机会就反复跟人诉说。许多编出来的故事,多讲几遍,他们自己都信了。 有时候被欺负,他们总是幻想,如果弓手队伍不解散,能一直跟着朱都头该多好。 想着想着,苦中作乐便笑起来。 递铺里,“精英们”喝得七荤八素,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着离开。 押茶官差连站稳都困难,却拍着胸脯保证:“朱大官人是俺兄弟,朱大官人的兵,便是俺自己的兵。他们四个要是死了,俺割下脑袋给朱兄弟赔罪!” “好说,都是自家兄弟!”朱铭彻底放心。 朱铭也喝得醉了,踱步到河边去吹风,白胜紧紧跟随,害怕朱大哥掉河里。 见他从面前经过,四个曾经的弓手,齐刷刷跪下谢恩。而其余的乡兵和民夫,也都一脸敬慕的看着他,将朱铭视为体恤士兵、善待百姓的大好人。 那种眼神和表情,让朱铭心里跟针扎了一般,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明明他啥都没做,居然能让一群陌生人敬爱。 只能说,不是朱铭做得多好,而是别人烂得太过分! 特别是那些押茶的乡兵,听了西乡县弓手的待遇,恨不得朱铭立马去兴元府当官,他们投在朱铭麾下就可以每天吃饱饭。 乡兵们真没别的要求,只希望每天吃饱饭而已。 天色渐黑,朱铭坐在河边发呆。 不知何时,陈渊和薛道光二人,溜达出来站在他身后。 陈渊问道:“大郎有心事?” 朱铭指着乡兵和民夫说:“能看出来,他们很喜欢我,甚至有乡兵向我鞠躬。” “这不好吗?”陈渊又问。 朱铭晕乎乎摇头:“今日我只恩惠四人,为何敬慕我者却有上百人?不该这样的。” 陈渊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薛道光说:“小友身具仁者之心,颇为难得。” 朱铭压住心中感伤,咧嘴笑道:“道长那内丹法,只顾自己成仙,可救得了世人?” 薛道光摇头:“救不得。贫道还有点医术,至多路过乡村,救几个乡下病患。” 朱铭此刻酒意上涌,又受了些心灵刺激,此刻特想跟人扯淡:“道长,在大明村里,你讲了许多内丹派的说法。其实总结起来,无非就四个字嘛,《道德经》里的归根复命。” 区区四字,犹如洪钟大吕,震得薛道光愣在当场。 紫阳派此时连名字都没有,理论也没有发展成熟,但基本框架已经定型了。 薛道光想要收朱铭为徒,经常见缝插针传播内丹思想,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在朱铭听来就“归根复命”四个字。 如此简明扼要的总结,还得等一二十年后,薛道光修为有成,编写在自己的道经之中。 朱铭继续说:“你讲的那些道诗,云里雾里一大堆,就是不肯讲明白。我索性帮你归纳为三点:第一,宇宙万物是真实的,不是虚幻的,此为形;第二,宇宙规律有序,即有无、阴阳、顺逆,此为神;第三,宇宙存在,宇宙规律,自然而然,此为性!” “你们修金丹,就是在修那形、神、性,就是在归根复命。” “你所说的修行法门和状态,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是也不是?” 薛道光听得目瞪口呆,朱铭这番话,他全都明白。但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很难讲得朱铭这般清楚。 这番话,可以作为紫阳派的理论总纲。其中的宇宙观三理论,甚至是后世道教研究者总结的,就连白玉蟾都没去认真归纳。 “道长你修出阳神没有?”朱铭问道。 薛道光摇头:“若依小友所言,我还在炼气化神。至于那阳神,要炼神还虚才修得出来。” “道长总说三教合一,你只合了什么理一分殊。儒家的仁义呢?”朱铭摇头说,“仁义才是儒家根本。你就算合了仁义,也是小仁小义,非是大仁大义。你这三教合一,合得不怎么对。” 薛道光眉头紧锁。 朱铭继续说:“道长说自己在炼气化神。大仁大义,也在气中。道长说自己在东京数载,身居闹市和光同尘,想必也是在体悟这种气形。可曾体悟到大仁大义没有?没有大仁大义,形终究缺了一些。有缺之形,又怎么能化神呢?又怎能炼神还虚修出阳神呢?” 薛道光非常清楚,朱铭就是在诡辩。 朱铭所言,跟他修炼的道法是有抵触的。 但诡辩得又有道理,已经足以让他道心动摇。 朱铭嘿嘿一笑:“所以,道长请跟着我修行吧。济世救民,大仁大义,补上丹法缺的那一块。” 薛道光听得想吐血,他入世修行,不过是在体验俗世之“有”,也即“形”的社会部分,最终是要归入“无”的。他的终极目标是出世,朱铭却让他入世,而且入得还很深,稍不注意就拔不出来。 可确实有道理啊,不按朱铭的说法来做,“形”似乎真缺了一块! 陈渊在旁边听得直笑,他很想说一句:欢迎道长加入儒门洛学道用派。 朱铭指向那些乡兵和民夫:“看看吧,他们也是‘有’与‘形’,也是真实存在的,道长怎能视而不见?济世救民,方为真修行!” 薛道光此刻头皮发麻,真个是道心不稳了:“我需要打坐静一静,想明白一些事情再说。告辞!” 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无法进行反驳,得先捋一下自己的思路。 正常情况下,薛道光不会这么迟钝,主要是今天朱铭对紫阳派的理论进行完美总结,一下子把他的脑子整懵了。 薛道光走了,陈渊留在原地。 陈渊一声叹息:“济世救民方为真修行,此话说得极好,做起来却不易啊。” 朱铭说:“既已知,便当行,知行合一。” 陈渊喃喃自语:“知行合一,知行合一……” (本章完) 0134【道中讲学】 清晨,河边,薛道光已经打坐一整晚。 旁边还有燃尽的蒿草,这是用来熏蚊子的。若非朱铭让白胜熏烟,薛道长已在内视之时被蚊子抬走。 “道长,启程了!”朱铭喊道。 薛道光缓缓睁眼,起身说:“走吧。” 朱铭问道:“可曾想明白了?” “已然明了,小友就是在乱我视听,”薛道光瞥了他一眼,“我不想跟小友辩论道法,但可以跟小友走上一走。什么时候能真个放下,形之一事才算修炼有成。小友,你昨日一番话,毁了我二十年道行!” “哈哈哈!” 朱铭大笑:“哪有那般恐怖?道长只是多了些想法,你那练气又不是白练的。” 此时的薛道光,还在尝试注解紫阳真人的《悟真篇》,他自己的道经甚至都没开始总结编撰。 道心并不怎么坚定,现在被朱铭掺进去一些大仁大义。 “朱大哥,饼子搞来了,足足八十个!”白胜提着口袋过来。 这个村落很小,但老百姓日子过得还行。 只因这里是汉中行船的最后一站,更往前必须走路。不管是官递铺,还是茶递铺,官差士兵都不会对本村百姓下手。 万一逼得太狠,农民全逃光了,在此补给都困难,他们今后喝西北风去? 白胜此时拿来的八十个饼子,是他用随身携带的小麦,今早花钱请村中百姓烙好的。 其他士子和官差,也在请村民烙饼,接下来还不知要走多久。 朱铭牵着聚宝盆,马儿驮着衣服和食物,白胜、石彪背着干香菇,在半上午启程朝着北方进发。 同行者,足有两百多人。 除了官差、士子、兵丁、民夫之外,还有一部分小商人和普通旅客。有些人,已在此逗留两三日,他们不敢独自赶路,害怕在山中遇见土匪。 步行走了半天,众人停下歇息。 朱铭指着褒水,问同行的官差:“这些河道,看起来挺宽阔的,为何不能再行船?” 那官差是从洋州而来,要送公文去东京,回答道:“水下有暗礁,水流又急得很,稍不注意就船毁人亡。而且有些地方,纤夫都没法走,让他们拉船是别想了。” 褒斜道的水运,一直属于镜中花。 汉代还想通过褒水搞漕运,征发民夫五万多人,开凿数百里栈道,漕运计划却最终作废,原因就四个字:水湍石大。 朱铭转身回望官方茶队,一个个民夫全都背着茶叶,装茶麻袋垒起来,远远高过头顶。茶叶都捆在木架子上,短暂歇息时,他们屈膝半蹲,架脚可以撑着地面省力。 除了茶叶,一些民夫还背着粮食,就连押茶的乡兵都背着少许粮食。 朱铭其实很想问,为啥不用山地马或独轮车来运茶。 没过多久,朱铭就明白了。 走过很长一段栈道,忽然就要爬陡坡,独轮车不容易推上去。 山地马应该可以,但养马需要钱粮,累死一匹马是巨大损失。民夫却无所谓,只给些口粮,不用给工钱,累死了也不用赔偿。 对于茶马司而言,马比人命更值钱! 有免费人力,为啥要用马驮? “累死了,歇歇吧!” 爬上一段山坡,有赶考士子直接躺下,也不管地面脏不脏。 送公文的官差、商贩、士子、旅客,都决定停下歇一歇。 唯独那些运茶的乡兵和民夫,在押茶官差的催促下,继续不要命的赶路。稍有动作慢的,就会挨一顿骂,懒着不走必然遭受鞭打。 朱铭坐在山坡上,看着一个又一个民夫,从自己面前努力走过。他们的表情再次麻木,仿佛没有思想的机器。除了眼前的山路,他们眼里也看不到别的。 “民生多艰啊!”令孤许不由叹息。 闵子顺说:“此吏治败坏所致,茶马司的官吏层层克扣,把担子都压在民夫身上。他们完全可以蓄养川马运货的,却连那点钱也不肯出。” 洋州属于川陕各路里边,被茶役骚扰最重的地方。 上至官员士绅,下至商贾百姓,皆对此深恶痛绝。利润都归于茶马司,不分给地方半毛钱,却还要扰乱地方秩序。 可又有什么办法? 茶马司背后站着蔡京,又跟西北边军搅得很深,每年能够捞到无数钱财。茶马司的一个小官,就敢对地方知州呼来喝去。 弃船步行的第一天,运茶队伍就走得没影儿了。 又走半日,朱铭望着河面,那已经不是暗礁了,零零散散的礁石肉眼可见,体型稍大的船根本别想通过。 朱铭沿途观察山川地形,此刻问李含章:“三郎,诸葛武侯当年兵出斜谷,是怎么从这里用流马运粮的?” “可能只是以讹传讹,《三国志》不一定准确。”李含章说。 朱铭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流马是一种水陆皆可通行的舟车。栈道或道路平稳时,推着车利用轮子前进。翻山越岭时,卸下车轮,改车为舟,由纤夫拉着前进,只需在部分路段,修筑拉纤栈道即可。这里大船不能通行,小舟却很容易。” 李含章想了想:“也有这个可能。” 傍晚,便在山中休息。 陈渊盘腿坐在朱铭身边,其余应考士子也围过来。 陈渊问道:“大郎昨日所言知行合一,此亦善也。可如果此人所思所想,皆为恶念,知行合一岂非害人害己?” “所以要先致良知。”朱铭说。 陈渊摇头:“孟子言: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如此说来,良知可不虑而知,是先天所有,而非后天求得。这番话,与格物致知有冲突。格物所致的知,并非孟子所言良知。” 朱铭在心里拜了拜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陈渊沉默思索,士子们也在思考。 蓦地,陈渊猛然拍手:“此四句,暗合中庸大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可也出自令尊之口?” 朱铭点头:“然。” 陈渊感叹:“元璋兄,真大儒也!” 同样是那四句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意思是可以刚好相反的,朱铭直接把王阳明的唯心主义变成了唯物主义。 别人怎么理解都行,但在朱铭这里,“为善去恶是格物”须先明白事物的道理,再去为善去恶。可以是物理层面的,理解运用物理知识趋利避害;也可以是社会道德层面的,认清社会规律、伦理秩序,以此来惩恶扬善。 那四句话,正着读是认识论,反着读是方法论。 于是,陈渊和朱铭开始探讨,士子们静静聆听,令孤许趴在地上记录。 就连那个江西来的涂汝揆,都坐在旁边听得入神。人家虽是江西的二流货色,放在汉中却属于一等一。 天色渐黑,篝火升起。 朱铭和陈渊交流完毕,士子们开始提问。 涂汝揆首先问:“如何让格物来的知,契合孟子天性之良知?” 陈渊回答说:“天命之谓性,致良知要晓天命,归复本心而已。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讲的是儒家心性命理。多少先贤大儒,一辈子都在穷究这个。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尔等年纪轻轻,恐怕难以理解其真谛。须多看、多学、多悟,日月精进,方可摸得一鳞半爪。” 陈渊对于致良知的理解,更适合普通人。 王阳明那种致良知,对天资要求太高了,确实能教育出许多猛人,却也让无数资质平平者成为妄人。 朱铭说得更直接明白:“先立个大志,然后以其为目标,去做人,去学习,去做事。这个大志,不一定是你的天命。我等还年轻,坐井观天,只能从那一片天中寻求大志。等从井里爬出来,或许大志就变了。也可以从小就立大志,比如济世救民,但怎么做,却要慢慢去摸索。若有某天,为了自己的志向,能够舍生取义从容赴死,能够毅然抛弃荣华富贵,那就真正找到自己的天命了。” 陈渊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同意朱铭的观点,但似乎大方向又没说错,于是也懒得去纠正。 解答完士子们的诸多疑问,陈渊忽然站起,开始新学派的第一次公开讲学。 首先讲的便是我本、道用、方矩三论,他尽量讲得通俗易懂,就连官差和商贩都靠拢来,只当是听大儒讲故事。 讲了一阵,有小商人问道:“陈先生,伱说人人依规矩,国家就能富裕,天下就能太平。可为什么俺守法经商,只能赚些苦命钱,那些为非作歹的大商贾,却能赚得盆满钵满呢?俺这尺子是直的,俺却要受苦。大商贾的尺子是弯的,他们却能享福。都在为家国天下画方形,俺尺子太短,只能画一点点直线。大商贾的尺子更长,他们能画很多歪线。” 陈渊说道:“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问题。是吏治不清,让好人受苦,让坏人享福。希望你能继续做好人,若有能力,就去惩戒那些坏人,若无能力,就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这些读书人,会尽量帮助你们。我们会赶走奸臣、整顿吏治,让好人守法也能享福,让坏人犯法必遭惩罚。” 小商人却是不信,用讥讽的语气说:“俺却等着那天。” 陈渊指着那小商人,对赶考士子们说:“此人不信,能怪他吗?不能取信于民,此真乃我等读书人之耻也!” 多数士子羞惭低头,也有人心中不屑。 (本章完) 0135【朱成功是忠义之士】 顺着褒水步行多日,即将抵达虢川镇,也就是后世的太白县城以西。 此为郿县四大重镇之一,另外三个重镇,分别是斜谷、清湫、横渠。 虢川镇和斜谷镇,牢牢卡住褒斜道,都是有军队驻守的。 同时,还有负责收税的榷关。 前方已经开始在排队过关,朱铭也打算老实排队,却听递送公文的官差说:“诸位相公,跟着俺走便是了。” 于是,众士子开始插队…… 官差穿着公人服装,拿出腰牌和文书,税吏随便看了一眼,便打手势让榷差放行。 官差又说:“这些都是俺们利州的举人,要去东京应考。” 税吏不敢怠慢,亲自过去查验。 随便检查了两个举人的发解状,税吏也懒得再看了,只说:“相公们给点过税交差吧。” 举人不能免税,此时又没乘坐官船和官车。 过税的税率为2%,需要报关和搜检。 但举人们多少有些体面,不可能任由税吏检查,只要带的货物不多,象征性的给几个便是了。 顺便一提,如果严格按照法律,宋代官员也是要交商税的。从北宋开国到灭亡,中央朝廷三令五申,不准官员权贵偷逃税款,更不准用官船来运货避税。 既然需要三令五申,那就意味着屡禁不止。 “给多少?”朱铭低声问道。 白崇彦很有经验:“一百钱就够了,俺们带的货物不多,做做样子就可以。对了,这里属于凤翔府地界,只收金银铜钱,不认川陕四路的铁钱。俺在洋州兑换了一些铜钱,一并帮大郎交了便是。” “多谢。”朱铭也不知道客气。 很快轮到白崇彦,他掏出两串铜钱:“足佰,两人。” 税吏当即放行,并不拦下聚宝盆多收。 陈渊戴着东坡巾,薛道光是道士装扮,他们又跟举人混在一起,也都随便给点钱顺利过关。 朱铭牵马过了关卡,转身仔细观察。 发现后面那些商旅,不仅要认真检查货物,甚至还要搜身。且有专门的女税差,负责搜检过路女子。 一旦身上带的钱过多,那些钱都是要交税的! 金银铜铁钱,也要收2%的过路费。除非能拿出官方商业合同,证明自己带的钱,属于官卖货物的收入——这又是个逃税空子,有关系的大商贾,轻轻松松就能开具免税证明。 直至南宋乾道四年,全国都在闹钱荒,朝廷为了鼓励货币流通,这才取消了对金属货币的征税。 朱铭又回望关城,准确来说,是一个土石寨子,卡在山谷的出口处。 或许是因为太平岁月,守关士兵并不多,估计有人在吃空饷。那些士兵懒洋洋的,没穿甲胄,连皮甲也没有,歪歪扭扭或坐或立,大部分士兵甚至不带武器。 朱铭感觉,自己只需带一百精兵,便能轻松夺取此关! “前面有客店,能好生睡上一觉。”白崇彦说道。 过了榷关,前方瞬间开阔,甚至还能看到大片水田。 另外还有递铺,负责送公文的洋州官差,跑去递铺联络一番,很快就到客店对众士子说:“诸位相公,递铺的官船俺讲好了,明天就又能坐船。” “有劳了!”闵子顺代表士子们致谢。 官差笑道:“都是洋州同乡,算不得啥。” 他就一个小小的差人,而赶考的举人当中,又多洋州富家子,当然要好生巴结。 白胜带着聚宝盆去马厩,弄了些草料补充营养。 朱铭随便吃了些,就回客房睡觉,这一路实在累坏了。 他隐隐能感觉到,陈渊对自己有些不满。 一路讲学,陈渊为主,朱铭为副。 陈渊讲的都是大道理,而朱铭各种夹杂私货,比如那天故意曲解天命。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朱铭起身开门。 陈渊踱步走进来,自己倒了一碗冷开水解渴,坐下便说:“大郎,我以后讲学,你能否不要妄言?” 朱铭笑呵呵道:“好,听先生的。” 只这态度,陈渊就知道是敷衍,叹息道:“大郎所言所行,让我想起了拗相公(王安石)。” “小子不才,不敢与王荆公相提并论。”朱铭连忙说。 陈渊说道:“我虽未见过王荆公,却听家中长辈经常提起。大郎与王荆公很像,都是聪慧过人,少年便能通经。王荆公熟读经书,于经义一道,可称当世大儒,却在关窍处故意曲解。他曲解经义是为了变法,大郎曲解经义又是为何?” 朱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罐桐油,倒了一些在绢布上,慢慢擦拭宝剑,问道:“先生,此剑如何?” “神兵利器。”陈渊在大明村的时候,就见识过朱铭的宝剑。 朱铭瞎扯道:“吾之志向,是出将入相,为朝廷平定天下。有些时候,先生认为我在曲解经义,我却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就算不对,也没大错。” 陈渊问道:“你想做第二个拗相公?” 朱铭弹剑说道:“不管是范文正公,还是王荆公,他们变法都未能触及大宋的痛处。大宋的痛处在于吏治,吏治不清,再好的新法也要变成恶政。范文正公不敢整顿吏治,王荆公也不敢整顿吏治,我觉得自己可以试试。此剑锋利,可斩贪官污吏!” 陈渊说道:“大宋不杀士大夫。” 朱铭冷笑:“那就从我开始,士大夫也可杀!” 陈渊骇然:“你这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恐为取祸之道。” 朱铭质问:“饱读圣贤之书,却做那贪官污吏,上害国家,下残百姓。这样的读书人,配得上士大夫之称吗?孟子言,闻诛一夫纣,未闻弑君也。昏君无道都可杀,读书人贪赃枉法就不能杀?难道,读书人比君王还高贵?” 陈渊无言以对,因为朱铭理由充足,而且还是以孟子为依据。 朱铭指着放在墙角的铁枪、铁锏,又指着桌上的弓箭:“这三样兵器,我拿来上阵杀敌。而我手中宝剑,今后专杀贪官污吏!三十年时间,我要做到宰相,为大宋荡平天下、澄清宇内!” 全特么瞎扯淡,还三十年做宰相。 陈渊却被朱铭的大志给震住了,以为他真是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既钦佩又担忧:“大郎有此心,自是极好的。但王荆公殷鉴不远,伱切莫重蹈其覆辙,万一引发党争又难以收拾。” 朱铭说道:“王荆公变法失败,甚至引发党争,根本就在于未清吏治,我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这段话的意思是,在变法之初,就借整顿吏治之名,把反对者全部赶出朝堂,提拔认真做事的补上位置。只要变法卓有成效,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不可能有什么党争。 张居正,便是如此做的。 陈渊摇头:“你这是要做权臣,身后之名必毁!” 朱铭大义凛然:“大丈夫欲定乾坤,便身死族灭也在所不惜,又计较什么身后之名?千秋功业,自有后人评说。” 这货执剑而立,演技十足,仿佛真有一副铮铮铁骨。 陈渊沉默半晌,作揖道:“成功志向高远,吾不如也。今后……好自为之吧,定要戒骄戒躁。” “哈哈哈!” 朱铭忽又嬉皮笑脸起来:“先生快坐下,刚才都是说笑逗趣。我现在连进士都没考上,又谈什么做宰相变法。” 陈渊为之莞尔:“你这般惫懒无赖,我反而更放心了,定比王荆公更加圆滑狡诈。过于刚直之人,莫说变法,就算做宰相都难。” 也不再埋怨朱铭曲解经义,扰乱自己讲学,陈渊当即笑着离开。 朱铭继续耐心擦剑,接着保养弓箭、铁枪和铁锏。 当晚,痛痛快快睡一觉。 翌日乘坐官船,沿褒水而上,过了平坦地带又得下船。 翻山越岭,从褒水流经的山谷,辛苦进入斜水谷地。 一直走到斜谷镇,终于可以再次乘船。 斜谷镇的商贸颇为兴盛,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镇外凋敝的大型官方造船厂。 陈渊因为受老师影响,对造船之事非常上心,说道:“此处造船务,已名存实亡,附近居民多有破家逃亡者。而今秦凤路官船紧缺,船价奇高。这里便能造出船来,也多不堪使用,还得从民间征调船只。” 斜谷造船务,是西北地区最大的造船厂,早在庆历年间就开始烂了。 包拯包青天还专门上过奏疏,说那里每年能造额船六百艘,另外还要负责造桥脚船,占全国造船总量的五分之一。但陕西州军,却把地方官府需要完成的任务,全都转嫁给造船厂,比如修河的木料、运去京城的木料,通通让造船厂来提供。 造船厂摊上倒霉事,只能转嫁给百姓。 包青天通过实地调查,发现周边那些大户,几乎全被轮差,交不起木料,一户就得赔钱一千二百贯。倾家荡产者很多,每个大户家里,至少有两三人因无法交差被流放。 包拯上疏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七十年! 当时就那副鬼样子,可想而知此时是啥情况。 不但斜谷造船厂毁了,周边也没啥大户了,小老百姓每年都有人逃跑。大片大片的农田抛荒,根本没人敢来耕种,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轮差。 偏偏斜谷镇内,还特么商业繁华,全靠收商税过日子——这里是褒斜道的出口。 朱铭站在船头,望着杂草疯涨的两岸农田,喃喃自语道:“这里的地主,日子也不好过啊,估计已经没有大地主了。可惜人口和工匠不足,不能很快恢复造船厂。” (本章完) 0136【世道将乱】 上下白村之间的白市头,不能称之为镇,顶多也就一草市。 因为北宋给“镇”下了严格定义:民聚不成县而有课税者则为镇,或以官监之。 白市头太小,官府都懒得派遣税吏。 农业凋敝的斜谷镇,商税却比得上西乡县城。 之前经过的虢川镇更猛,商税收入比西乡县城还多,平均每年超过3500贯! 众人坐船来到渭河流域,登岸换乘下一个递铺的官船。 却见那些递铺兵丁,正在跟一群难民般的士兵闲聊。那些士兵手里拿着武器,甚至背着弓箭,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而且居然拥有七八匹战马。 朱铭等人刚刚上岸,士兵们便围上来,热情兜售商品:“诸位相公,可要买些兵器防身?俺们手里的,可都是正经货色。这些战马,也都是军中良马,十贯一匹尽管拿去。” 什么情况?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摆摊卖兵器,而且还出售战马。 更扯淡的是,递铺的官兵就在旁边,嬉皮笑脸看着那些士兵从事非法贸易。 李含章看上了一匹马,挑剔道:“你这马骨架虽大,却疏于照料,都已饿得掉膘了。” 战马的主人说:“俺自己都没吃的,怎能让战马吃饱?不掉膘的战马,像这等货色,十贯钱你买得着吗?” “倒也是,”李含章笑了笑,“这马我买了。” 双方当着官差和官兵的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正大光明非法交易战马。 朱铭忍不住问:“诸位是本地人?” 那些士兵也不隐瞒:“自是本地人,被调去做边军弓箭手,几年不让俺们回家。今年饿得发慌,便脱军逃回来了,只想换些盘缠买粮食。” “边军不给军饷吗?为何还要饿肚子?”朱铭问道。 士兵回答:“也给军饷,但发不齐。就算发齐了军饷,也不够交税,还得倒欠朝廷的。” 朱铭又仔细询问,才知道这些士兵,原本属于凤翔府弓箭手序列。 按照以前的规定,只有禁军外出作战,他们这些弓箭手才需要跟随,平时都不用离开家乡。童贯瞎搞胡搞,大量调派地方弓箭手,前往西北边疆戍守,根本就不提回乡的事儿。 甚至,还给他们在边疆分田。 一个弓箭手,可分两顷地。骑兵另给买马钱,还能获得五十亩马田。这些叫做弓箭手营田,完全免税。 一个士兵就能白捡免交赋税的两顷地,似乎属于善政。 但怎么可能? 首先,那两顷地都是新打下来的边地,需要重新开荒耕种。 其次,就算不需要开荒,当地人烟稀少,也招不足佃户。 最后,蔡京来了一手绝杀! 由于积极备战,越来越多弓箭手被调去边地,军费开支呈几何倍上升。 蔡京于是推行“表籴法”,对边疆州县的城乡坊郭户征粮,而且对边防弓箭手加倍征收!弓箭手的军饷又不给足,导致士兵领到的军饷,还他妈不够交税的。 另外,弓箭手招来种田的佃户,由于需要负担苛捐,也都纷纷选择逃亡。河东路那边的营田佃户,最高纪录是三个月内逃走40%。 朱铭都听傻了,确认道:“边军都在饿肚子?” “不饿肚子,俺们冒死逃回来作甚?”那些士兵反问。 朱铭彻底无话可说,他是知道历史事件的,明年大宋和西夏就要开战了。而且是西夏主动发起进攻,西夏先动手的原因,正是得到了大宋边军缺粮的情报。 那么多军饷和军粮,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朱铭又问:“你们逃回家乡,就不怕官府抓捕?” “大不了做盗贼。”那些士兵理所当然的回答。 “好志向。”朱铭哭笑不得。 南宋初年有所谓的“中兴四将”,即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张俊。 张俊就是这里的弓箭手,前些年被招去甘肃天水戍边,此时已经逃回凤翔府做盗贼。 所以啊,留在边疆容易死,逃回来做盗贼还能活,今后有的是机会洗白身份,甚至能够混成中兴名将。 “诸位相公,登船了!” 李含章牵着战马上船,笑着对朱铭说:“这匹马买得值,稍微照料便能恢复,得找个地方抹去其官印。” 朱铭说:“边军在饿肚子,三郎有何想法?” 李含章感慨:“我一个举人,还能有啥想法?只能同情这些弓箭手,不报官抓他们。” 陈渊走向官船,又转身回望那些逃兵,表情阴沉很不好看。他自不可能苛责逃兵,只是痛恨贪官污吏,把大宋的军队搞得糜烂至斯。 忽有几骑本府厢军,在军官的带领下冲来。 由于宋代的军事政策,没有中央调令,地方自主出兵只能在十人以内。 那些逃兵却有十多个,而且拥有武器和战马,他们面对官府抓捕,纷纷拔刀拉弓予以迎击。 逃兵们几箭射出去,厢军骑兵纷纷停下,目送那些边疆逃兵离开。 谁特么愿意拼命啊? 只需将这些逃兵驱逐,别光天化日之下做买卖便可,回头随便交差就应付过去了。 朱铭站在船头,看着岸边的“官贼追击战”,不禁说道:“今日所见,叹为观止!” 白胜说:“陈都头(陈子翼)却往秦凤路投军了,也不晓得他过得咋样。” 朱铭说道:“他不一样,他自带战马和兵器,又有武艺在身,混得肯定比普通弓箭手更好。至少……应该能吃饱饭吧。” 古三笑道:“只能吃饱饭,那也太惨了,他家本来就有钱。” “看他能熬几年,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呢。”朱铭忍俊不禁道。 石彪说:“别个都不能信,俺只跟着都头。” 前方便是郿县县城,残破不堪,人口稀少。县城所能征收的商税,只有辖下斜口镇的一半(斜口镇隶属于郿县)。 官船都懒得在此停靠,一直驶往更东边的盩厔(周至)。 这里才是大城,商旅如织。 从汉中前往关中的商队,有几条路线可走,大都要在盩厔汇聚。 盗贼也多! 朱铭当晚在城外驿馆睡觉,半夜听到南边传来喧哗声。他披上衣服外出查看,只见南方那条小河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随即盗贼登岸,直冲白天没有过榷的商队营地。 事出突然,商队吓得惊慌逃跑,盗贼们抢了货物就搬上小船,然后大摇大摆的返回南方山区。 专业打劫,速度太快。 朱铭把聚宝盆从马棚里牵出,等他骑马追到近处,盗贼们已经上船了。 当日夜里,哭喊声震天。 朱铭过去询问,得知没有人员伤亡,只是被抢了些货物,导致几个小商人血本无归。 借来一支火把,朱铭仔细查看情况。 等待交过路费的商旅,大都露宿在官方提供的营地,是有木制围栏进行保护的。 “有何发现?”李含章也来了,他同样打算杀贼。 朱铭指着倒下的围栏断口:“四分之三的断口是平的,事先被人锯开了,榷场有盗贼的内应。我猜测,是某些税吏勾结了盗贼。” “寻常之事,先去睡觉吧,”李含章打着哈欠回驿馆,边走边说,“山中那些盗贼,估计有不少是逃兵,他们也是被官府逼的。只可怜了被抢的商贾,辛辛苦苦运货,却摊上这等倒霉事。” “唉!” 朱铭摇头叹息。 真正的大商人,都是用船运输。 岸上全是些小商队,肩挑背扛赚几个辛苦钱,却被盗贼给抢走货物。 薛道光提着棍棒站在驿馆门口:“这世道不太平,官府盘剥越重,遁入深山的盗贼就越多。” 朱铭问道:“道长,若是某日天下大乱,伱连饭都吃不饱,还会想着修道成仙吗?” “再说吧。”薛道光不想跟朱铭交流,他怕自己又坏了道行。 两日之后,官船抵达咸阳。 长安城是没机会去领略了,除非朱铭下船骑马往南跑。那里属于西北最大的城市,想必别有一番繁华风景。 这一路上,朱铭见识大增,对陕西地区更加了解。 在咸阳换船的时候,朱铭骑马奔去郊外,遇到农民便打听生活状况。 还拿出装了墨水的竹管笔,当场进行记录,这个操作,从离开兴元府时就开始了。 一个农民说:“不饿死便好,就怕轮了差役。” 朱铭问道:“此地可行了免役法?” 农民说:“免役钱要交,差役也要轮。” 王安石的免役法,就是让百姓花钱抵差役的。到了现在,差役被恢复,免役钱也没少收,反而还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事实上,王安石还活着的时候,免役法就已经变味了。 初时规定不对四五等户征收,稀里糊涂变成所有人都得交钱,大户把差役负担转嫁到小民头上。 在郊外农村转了一圈,朱铭又去咸阳城里。 城市居民,那日子也不好过,蔡京的“表籴法”已推广至此,等于额外要交一笔人头税,市民的纳税负担愈发沉重。 “表籴法”是为了筹集边军的军粮,至于筹到哪里去了,恐怕连鬼都不知道。 傍晚回到驿馆,朱铭囫囵吃了些饭菜,提笔归总自己一路的见闻。 从兴元府到咸阳县,包括市民、镇民和农民的收入支出负债情况,皆以表格的形式列出数据。 入夜,陈渊又来敲门。 他见朱铭在写字,便不出声打扰,只在旁边认真看着。 一项项数据,把陈渊看得头皮发麻。 他感觉大宋就是个火药桶,沾点火星子便要炸开。 (本章完) 0137【秦桧】 “哒哒哒哒!” 三匹马驰骋于关中大地。 朱铭从农民口中,得知了丰利渠的大名,官船在渭桥镇停靠时,他便拉着李含章跑去查看。 陈渊曾路过此地讲学,专门考察过丰利渠,也借了一匹马同行。 前方河渠阻拦,无法再骑马,陈渊指着流入渭河的水渠说:“此乃三白渠之南白渠。” 三白渠在唐代就有,因年久失修,而且河水改道,宋代一直试图疏通。 前几年不但彻底疏通了,而且灌溉面积扩大到360万亩,改名叫做“丰利渠”。 朱铭问道:“主修此渠的功臣赵佺,如今已升为何职?” “不知,”陈渊说道,“他只是个小官,来历不详,名声不显。” “如此功绩,竟也不能扬名?朝廷都不提拔吗?”朱铭难以置信。 陈渊说:“此渠的推动者是蔡溥和穆京,二人皆是侯蒙一党。侯蒙现为中书侍郎(副宰相),与蔡京不睦。蔡京扳不倒侯蒙,便对蔡溥、穆京下手,两人都遭到了贬谪。至于赵佺,多半也受到牵连,甚至故意抹去他的水利政绩。” 朱铭彻底服了,感慨道:“推动水利的好官被贬,而主修此渠的官员,竟只留下一个名字。这世道,能臣难做啊!” “奸相不除,天下难安。”李含章也认为很没道理。 侯蒙是山东高密人,为人比较圆滑,但一直坚持正义,《水浒传》里就是侯蒙提议招安宋江。 宋徽宗曾经问侯蒙:“蔡京如何?” 侯蒙回答:“蔡相公如果品行端正,古之名相也不过如此。” 这个回答,给足了宋徽宗面子,又暗讽蔡京心术不正,蔡京因此嫉恨之。蔡京指使手下弹劾宰相张商英,侯蒙也尽量从中斡旋,两人的矛盾于是更深。 但侯蒙能屈能伸,懂得拍宋徽宗的马屁,蔡京始终无法将其排挤出朝堂。 有些时候,宋徽宗甚至绕开蔡京,单独召见侯蒙议事。 朱铭望着丰利渠两岸的农田,有这条水渠坐镇,关中民生很难崩掉,还能再疯狂盘剥十年。 大宋有奸臣,但也有能臣啊! 可怜修渠者赵佺,换作王安石时代,估计能够一飞冲天,现在却落得不知所踪。 如果给个游戏属性,赵佺应该是水利95以上。 因为凿通丰利渠太难了,赵匡胤曾下令开凿此渠,赵光义也曾下令开凿此渠。接下来,每个北宋皇帝,都下令开凿此渠。 全部失败! 直至王安石变法,启用二程的舅舅侯可,耗时多年,终于达成30%的工程进度。 剩下的没法凿,技术难度太大。 而赵佺接手之后,在缺乏朝廷资金支持的情况下,仅靠调动地方力量,只用区区两年时间,就完成困扰北宋130年的世纪工程! 他甚至能做到不大规模扰民,动用的民夫只有数千人。甚至为丰利渠附加泄洪功能,保证水渠流经的七个县,旱时可以灌溉,雨时不遭洪涝。 这是啥水平? 如此能臣,在史书上只留下一个名,连字什么都不清楚。 具体官职也模糊,只知是提举常平使派出的修渠使者。 朱铭很想结识此人,可惜毫无线索。 “恨不能当面一睹赵君风采。”朱铭叹息道。 陈渊说:“我也想见见此君,请教一些水利学问。我去看过,其设计之巧妙,堪称神来之笔!为了节制水势,他增修二洞、二闸、三沟。火烧山岭,凿石为渠,分渠泄洪,激流顿平。若让我来修,做梦也梦不出这等奇思妙想。” 赵佺开凿丰利渠,推翻了原有设计,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思路,重新制定了全套水利方案。 朱铭心中感叹,多少能人志士,为这大宋续命啊,全都葬送在那父子俩手里。 回到递铺,休息一夜。 众人继续坐船前进,又过些时日,在潼关附近登岸,改乘递铺的公车。 这里交通更为繁忙,公车数量有限,须得住下多等几日。 趁此机会,朱铭决定到处逛逛。 “三郎,可要去那边山梁上登高?”朱铭问道。 李含章提醒说:“靠近潼关的山梁,皆为禁区,不可随意攀登。” 朱铭怂恿道:“你平时自诩知兵,就不想观其全貌?” 李含章颇为心动:“那就……绕远点爬上去?” 两个家伙出得递铺,装作赶路往东走,绕行数里攀爬山梁。 可惜距离太远,爬上去也看不清,于是下山顺着沟谷摸过去。再上一道山梁,西边是汉潼关旧址,东边是隋潼关旧址,都风化得只剩残垣断壁。 唐宋潼关的全貌,已能看清。 朱铭此刻脑海里,蓦地涌现出那一句:山河表里潼关路! “还要继续?”李含章有点心虚。 朱铭说:“若被守军发现,便称咱们是来凭吊古战场的。” “好!”李含章感觉很刺激。 两人顺着坡道往下,来到潼河边的禁沟,渐渐摸到潼关的背后。 城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士兵,根本无人注意,他们大摇大摆的,就这样绕着山脚过了潼关。 屁事儿没有。 朱铭站在河边总结:“我们刚才走的那条路,可以绕过潼关,却无半个官兵驻守。应当在山梁之上,修建堡垒,这样才能堵死通道。” 李含章说:“此地距离边疆甚远,潼关守军都没几个,怎么可能在山梁上筑堡?” “也对。”朱铭点头。 这时的潼关,形同虚设,就算打不下来,也能轻松绕过去。 明代就不行,朱元璋属于筑城狂魔,直接修城墙把通道全给堵死。 回到递铺,朱铭想起个事情,随口问铺兵:“本地可有一个叫周侗的勇士?” 铺兵颇为惊讶:“相公在外乡也知道周同?” “听说其武艺过人,想登门拜访。”朱铭道。 铺兵说道:“想寻周同,相公却得去鄜延路。” 再仔细打听,原来周同是本地的弓箭手,如今在鄜延路(路治为延安)戍边,还做了刘光世麾下的弓箭手教习。 现实里的周同,并非文艺作品里的周侗。 此人箭术如神,但也仅此而已,枪棒技艺只能算一般,岳飞的枪法学自陈广。 周同居然去了延安,朱铭颇为惋惜,他还想学几招呢。 众人在驿馆住下,足足等了六天,递铺的马车终于得空,这才乘坐公车继续赶路。 到洛阳时,天空飘起小雪,今年的寒潮又来得早。 朱铭问陈渊:“要不要去拜会本地大儒,顺便讲讲咱们的学问?” 陈渊摇头:“洛阳虽为洛学圣地,但这里的士子不好打交道。我前番路过此地,也去讲学辩经,竟遭到冷嘲热讽。他们连家师(杨时)的学说都不认可,怎么可能赞同道用之学?这里的家族世代显宦,大学问讲得头头是道,已经不知民间疾苦了。” “原来如此。”朱铭立即会意。 洛阳的官宦世家特别多,虽然娶媳妇不怎么挑剔,但嫁女一个个眼高于顶,好多女婿都是宰相或宗室。 这些世家把控着洛学正统,看不起别处的洛学,认为那些洛学不正宗。 他们已经脱离了大众,甚至脱离了普通士子! 在洛阳传播道用之学,必然遭到本地世家的打压排斥。 朱铭还想进城游玩,但时间紧迫,必须尽快赶路。 紧赶慢赶,至河阴县时,大雪还是阻断道路,汴河也结冰不能行船。 积雪难化,非常糟糕,只能滞留在此。 朱铭穿越过来的第二个除夕夜,是在河阴县驿馆里面度过的。 叨扰驿卒那么久,士子们也过意不去,大家凑钱买些好吃的,请过年值班的驿馆人员美餐一顿。 直至正月初七,终于能够动身,赶在元宵节之前到达汴梁。 “好大!” 白胜瞠目结舌,汴梁城一眼望不到边。 石彪也看傻了,愣在船上站立不动。 不止是他们,就连第一次赴京应考的令孤许,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铭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是:果然名不虚传! 都不用进城,就能感受到那种繁华,城外到处是民居和商铺。 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明显比别的州县更富裕。 乞丐没见几个,一场大雪过后,估计都死得差不多了。 踏冰渡河,来到码头,白崇彦说:“城内客栈更贵,而且临近元宵,肯定已经客满了,俺们可在城外住下。” 众人带着仆从,仆从背着货物,开始慢慢寻找客栈。 由于汴河还未解冻,无数货物从冰面运送过来。码头上非常拥挤,扛包的,推车的,抬轿的……应有尽有。 过了码头区,便是鳞次栉比的商铺。 街道上还有许多士子,都是来进京赶考的,距离考试还有二十几天。 人是真多,连续问了三家客栈,全都已经住满客人。 科举士子扎堆是一方面,还有临近元宵,大量商贾在东京云集,想趁着过节大赚一笔。 问到第四家,总算有几间客房,但不够他们住的。 一番商量,闵子顺带着几人住下,朱铭他们继续寻找。 好在没走多远,又有一家客店没满,众人连忙掏钱付押金。 有个年轻士子,带着随从进来,问道:“店家,你这里还有房吗?” 掌柜的摇头:“这几位定完了。” 年轻士子转身欲走,到了门口又回来,问道:“诸位朋友,能否匀一间与我?待元宵之后,客房就有多余了。” 朱铭对此无所谓,大不了跟白胜、石彪挤一挤,当即点头说:“可以。在下洋州朱铭,字成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士子端正作揖:“在下江宁秦桧,字会之,多谢成功兄让房。” 朱铭咂咂嘴,没有再说话,他有点后悔了。 让你娘的房啊,老子一脚踹死伱! 秦桧却是个自来熟,还给朱铭透露科举信息:“成功兄可知?今年要开茂科,而且名额还要增加。” 平白无故的,朱铭又不能把人打一顿,还得彬彬有礼道:“在下不通诗赋,不敢应考茂科。” 茂科全名“词学兼茂科”,是宋徽宗搞出来的,专考诗词文章,由皇帝亲自阅卷。录取名额在三人以内,甚至有可能只录取一个。 王安石规定,包括新科进士在内,所有举子不准再考别科,因此只有一次机会,敢考茂科的都是牛人。 人品怎样且不提,秦桧的辞章之学肯定厉害,只录取几人的玩意儿他都敢考。 (本章完) 0138【林冲是杨志的小弟?】 别扯什么青年时热血正直,二十多岁的秦桧,已经擅于察言观色了。 这跟他的家世有关,其父是个选人官,在山区做过两任县令。估计也没捞到多少油水,就此一命呜呼,母亲带着他跟弟弟投奔舅父。 常年寄人篱下,还教村塾补贴家用,自身又颇有才华,秦桧自卑自傲且市侩自利。 他在当乡村老师的时候,估计没少被熊孩子折腾,愤而留下两句残诗: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 就连赴京赶考的随从,都是从舅舅家借来的。 此时此刻,交谈之间,秦桧已在认真观察。 他觉得朱铭应该是大户子弟,虽然穿得普普通通,但身上带着宝剑、铁枪、铁锏和弓箭。 加之朱铭说的是“西语”,多半属于将门子弟——将门子弟也能考科举,种师道就是先恩荫当武官,又考试改做文官,一直都拥有文官身份。 再看李含章、白崇彦和令孤许,一个个都穿得不错,想必也是有些来头的。 不管如何,先结下善缘。 抱着结交的心思,秦桧回房放下行李,拿出一些零食,跑去挨个敲门。他首先敲的是朱铭那屋:“成功兄,这是从江宁带来的果脯,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多谢阁下让出客房。” “好说。”朱铭并不多言。 秦桧属于敏感细腻之人,察觉到朱铭的疏远态度,下意识认为这是世家子弟的高冷。 于是,他随便聊了两句,便去敲开别的房间。 这货刻意结交,说话也好听,李含章、白崇彦、令孤许都对他印象颇佳。 白胜寄养马儿回来,朱铭顺手把果脯扔过去:“南方来的东西,你们尝尝鲜。” 白胜快速打开纸包,跟石彪围着桌子坐下,大快朵颐的吃着零食。 瞅了瞅屋里的床,睡两人没问题,睡三人就太挤了,白胜说道:“大哥睡床上,俺跟石头打地铺。” “好,等过了元宵,就有空余客房了。”朱铭没有矫情。 众人旅途劳顿,囫囵吃了些干粮,便倒头呼呼大睡。 “嗙嗙嗙!” 大清早,李含章就在门外喊:“大郎,出门吃东西了,今天要好生逛逛东京!” 朱铭洗漱完毕,吩咐道:“石头,你在客店守着行李,等会儿给你带吃的回来。” “好,俺等着。”石彪点头说。 朱铭只带一把宝剑出门,下楼与众人汇合,秦桧那厮居然也在。 先在城外溜达一圈,很快便看到小吃摊,还有块“一律十五文”的木牌子。 “便在这里吃吧。”令孤许提议道。 摊位旁有许多小马扎,李含章搬来一张坐下:“每人来一份,我请客!” 这是各种内脏下水煮成的早餐,心肺小肠居多,并没有大肠。或许放了什么粉进去,汤汁显得浓稠,还附带一小碗米饭。 白胜很快把米饭干完,低声取笑:“东京人就是不行,早饭也少得很,哪能填饱肚子?这价钱也贵,下水值什么,十五文钱能在西乡买几大碗米饭。” 朱铭笑了笑:“再来几碗饭!” 秦桧那边慢条斯理的吃着,好奇打量薛道光,又问陈渊:“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陈渊说:“陈渊,南剑人。” 秦桧常年住在江宁(南京)乡下,并未听过陈渊的名头。 老陈只在福建和苏杭一带有名,去别的地方讲学,都是先报老师的名号,然后再报叔父的名号,这样才会有人把他当名儒招待。 “原来是陈先生当面,久仰大名。”秦桧睁眼说瞎话。 吃过早饭,又打包几份,还多要了米饭,众人溜达着回客栈。 东京可以慢慢逛,摆摊却得抓紧时间。 按白崇彦的说法,元宵节期间摊位紧俏,商贾们早就花钱买下了,不可能让举人免费摆摊。所以,刨开元宵节灯市那几天,考试前只剩十天左右用来卖货。 大家都带着货物,绕城来到南边,从戴楼门进城去。 行不多远,便见蔡河两岸,全特么是摆地摊的士子。 国子监、太学、武学,这些学校都被蔡河环绕,士子们觉得此地有文化气息,就算做生意也不会丢脸。 “那边有空位!”白胜嚷嚷道。 众人互相推辞,最后猜拳决胜负,令孤许把摊位给占了。 行走一阵,陆陆续续,大家都找到空地。 朱铭铺上一层麻布,将干香菇倒在上面,又摆出朱院长特供的百年灵芝。 秦桧就在旁边不远,这货卖的是私盐。 明显私盐更好卖,因为价钱很便宜,许多开封市民,专门溜达到这边来买盐。 隔壁摊位的士子正在看书,朱铭随口说道:“在下洋州朱铭,阁下家乡何处?” 那士子放下书本:“林勋,贺州人。” 草,原来是“老乡”! 朱铭父子自称是广西人,这林勋恰好也是广西来的。 朱铭往他摊位上一瞅,好嘛,果然属于土特产,各种兽皮兽骨,另有一些团茶。 林勋似乎性格内向,只说一句,便继续看书。 随着时间推移,摆摊士子越来越多,把蔡河两岸都挤满了,少说也有好几千个举人。 买东西的市民也多,这里价钱便宜啊。 “伱这香蕈怎卖?”一个顾客问道。 朱铭同样在看书,白胜负责卖货:“八十文!” “多少?”顾客没听明白,因为白胜的口音太重。 “八十文。”白胜比划道。 顾客摇头:“太贵了。” 白胜急道:“不贵,这是干货,不压秤的。” 顾客骂骂咧咧走开,大概在说白胜穷疯了之类。 不多时,又来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腰间还悬着一口宝刀。 汉子问道:“这是几年的灵芝?” “少说也有百年。”白胜瞎扯道。 汉子又问:“多少钱?” 白胜说:“三百贯。” “却当俺是傻子。”汉子连连摇头。 朱铭忽然出声:“阁下的刀不错,刀鞘是蟒皮的?” 汉子笑道:“你那剑也不错。” “可否借刀一观?”朱铭问道。 汉子拔刀出鞘,却不交到朱铭手里,只那样自己拿着。 朱铭凑近了瞅瞅:“百炼钢刀?” “差不多。”汉子颇为自得。 朱铭问道:“阁下是军士?” 汉子自嘲道:“俺叫杨志,穷丘八一个。相公是应考举子,随身带着宝剑,看来文武双全。” 听着此人自报姓名,朱铭仔细打量,脸上也没有胎记啊,青面兽的绰号想必有假。 又有两个汉子走来,其中一个说:“杨大哥还没买盐吗?我俩都买齐了。” 汉子介绍道:“这两个是俺兄弟,一个叫林冲,一个叫孙立。” 额……朱铭脑子有点混乱。 这豹子头林冲、病尉迟孙立,咋就在东京跟青面兽杨志相识? 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是东京的大头兵,后来被派去押运生辰纲时,十二人还结拜为兄弟。而且由杨志做大哥,李进义(卢俊义原型)是二哥,林冲属于三弟。花荣排老五,柴进排老六,张青排老七,徐宁排老八,关胜排老九……(出自《大宋宣和遗事》)。 朱铭忍不住多看林冲几眼,很想问问他家中是否有个漂亮娘子。 但观其穿着,就知不是有钱人,八十万禁军教头就更扯淡。 “各位都是好汉,我就便宜便宜,五十文一斤尽管拿去。”朱铭说道。 孙立喜道:“这价钱好,便来十斤!” 林冲扯了扯孙立的袖子:“这些读书人,大老远也不容易,给俺们便宜价钱,买两三斤便是了,莫要耽搁他做生意。” “林兄弟说得在理。”杨志拍板,一人买走一斤。 看着白胜上秤,朱铭感觉有些滑稽。 自己穿越一场,千里迢迢跑来东京,就是给梁山好汉们卖香菇的? 好汉们还没离开,陈渊开始做法……嗯,开始讲学了。 他专挑人最多的地方,站在保康门桥的护栏上,虚空拱手说道:“在下陈渊,南剑人,近日若有所悟。什么是道?百姓日用即为道……” 生怕买东西的百姓听不懂,陈渊还详细解释:“老百姓衣食住行,都蕴含着大道。这便是《周易》里所说,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孔夫子的学问是高深的,同样也是浅白的,乡下老农也听得明白……” 首先被吸引的,是在桥边摆摊的士子,他们像看猴戏一般盯着陈渊。 “那是默堂先生,我们南剑州的大儒!”有来自福建的士子,一眼就将陈渊认出。 于是乎,福建士子们都不看摊了,把地摊交给随从处理。 福建也属于科举大省,附近的士子还挺多,他们纷纷围过来听课。 陈渊讲学,必须兼顾士子和百姓。 一会儿引经据典,一会儿说大白话,深入浅出的讲解我本、道用、方矩三论。 而且大量举例,时而讲物理小常识,时而讲伦理小故事。 社会伦理关系,也属于百姓日用。 初时看猴戏的各省士子,也渐渐被那套理论吸引,不时引用圣贤经典来质疑。 陈渊都逐一解答,展现出超高的经学功底。 讲到后来,有士子干脆询问经义,完全跟讲学内容不相干,只把陈渊当成免费的经学老师。 杨志、林冲等大头兵,也站桥边听得津津有味。 不到半个小时,便造成交通堵塞,保康门桥完全被堵死。 (本章完) 0139【麻烦上门了】 来自广西那位林勋,此刻也合上书本,盘腿闭眼聆听着讲学。 他爷爷林景渊,白首穷经,十二年前才考中进士。他幼时住在泉州,是随父亲移居贺州的。(《绍宋》里的小林学士林景默,便是林勋的三叔公,此时已经六十多岁。如果能遇到赵九,估计都七十五六了,该叫老林学士才对。) 陈渊所讲的内容,林勋非常认同,他甚至更激进! 秦桧也听得入迷,渐渐往人群中挤,一直挤到最前面。 士子们都是来应考的,皆为全国翘楚,一个个自负才高八斗。“我本论”符合他们的心气儿,“我”才是国家之本,“我”能辅佐君王开创盛世! 老百姓则更喜欢“道用论”,因为那符合他们的利益。 “方矩论”则人人都认可,觉得自己这把尺子是方的,那些欺压他们的尺子是弯的。 “散开,都散开,莫要挡道!” 穿着青衫制服的城管来了,他们隶属于街道司,唤作“街道司兵”,顺便还兼职环卫工和消防员。 这些老兄,平时也就欺负一下小商贩,而此时聆听讲学的,却是应考士子和开封市民。 扯开嗓子吼了半天,根本没人理睬他们。 无奈之下,城管只能求爹爹告奶奶,尽量疏通一条道。 然而并无卵用,却见有富商乘轿路过,也被陈渊的讲学内容吸引,直接让仆从把轿子停在原地,彻底将河边道路给堵死。 陈渊如此受欢迎,不仅仅是他讲的东西,还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大儒,会直接在街边向大众讲学。 破天荒的头一遭啊,大部分市民都在看热闹! 努力尝试半个钟头,城管们彻底放弃。 反正还有别的桥梁可以通行,河对岸也没有被堵塞,着急赶路的行人可以绕去别处。 足足讲了两个小时,陈渊也没法讲下去,因为提问的越来越多。他刚说出一句话,就有十多人提问,此起彼伏的声音如同置身菜市场。 “真大儒也!”林勋感慨。 朱铭笑问:“林兄赞同此番言论?” 林勋说道:“朝堂诸公,多庸碌之辈。我等士子,正该奋起而匡扶社稷,今日骤闻‘我本’之论,仿佛洪钟大吕震荡人心!” 朱铭故意说:“我大宋繁花似锦,颇有丰亨豫大之象,哪用得着匡扶社稷?” “糊涂!” 林勋批评道:“汝只看到繁花似锦,哪晓得大宋已危机四伏。” 朱铭问道:“哪里危机四伏了?” 林勋说道:“一在农,二在兵。今农贫而多失其业,兵骄而不可驱驰,是以饥民窜卒,类为盗贼。农不兴,兵不盛,哪来的丰亨豫大?” 朱铭笑问:“该如何解决呢?” “当复井田之制!”林勋猛地来一句。 朱铭差点被闪了老腰,问道:“井田制怎恢复?” 林勋详细阐述:“本朝不禁兼并,骤然恢复井田制,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可择抛荒之地,或是向地主赎买,将土地分给农民。一个男丁,可分田五十亩。有田的大地主,不准再买卖田产。失地农民与游惰之人,让他们去耕种土地。赋税也要降,正赋该降为什一之税。将十六个男丁编为一井,百里之地有三千四百井,这就能收税粮五万一千斛、收税钱二千缗。每井有士兵两人、马一匹,便可得士兵六千八百人、战马三千四百匹……” 林勋越说越起劲,估计早就有这种想法,连钱粮兵马的数据都计算好了。 朱铭听了半天,这特么哪是恢复井田制,这是要恢复隋唐的府兵制! 南宋初年,林勋还真是这样给朝廷献策的。 估计赵构也觉得太离谱,把他扔去桂州做节度掌书记,眼不见心不烦。 听他说完,朱铭问道:“阁下家里有多少田产?” 林勋说道:“不多,只千余亩。” 他的泉州老家,主宗富裕得很,又是做生意又是积田产。 但林勋父子已经移居贺州,还真没有多少田产,他爹主要是以经商为主。 朱铭又问:“若有良田万亩者,禁止他们买卖土地,这些人会轻易就范吗?” “该抓就抓,该杀就杀!”林勋咬牙切齿道。 朱铭再问:“世家大族,多与地方官吏勾结,地方官吏会听朝廷的吗?” 林勋愣了愣,说道:“先整顿吏治,把贪官污吏按律处置!” 朱铭感到很欣慰,虽然这人在瞎扯,但至少思想激进啊。 就怕想都不敢想,那才叫一潭死水。 估摸着快到中午,朱铭决定去喊外卖,让食肆把吃的给大家送过来。他对白胜道:“下午涨价,有人再来问香蕈价钱,便说200文一斤。” “上午不是卖80文吗?”白胜迷糊道。 朱铭说:“上午问价的都没几个,卖80文诱人买回去,把街坊邻居引来。来这边买东西的,主要是买盐、买布,连买茶的都很少,不低价吸引定向客户怎么行?” “那有人问为啥涨价,俺该怎么说?”白胜问道。 朱铭道:“就说物以稀为贵,我们不是已经卖出去三斤吗?越往后面剩得越少,所以价钱才要涨。” 白胜挠挠头:“还能这样做买卖?” “管它呢,实在卖不掉,就一股脑儿卖给酒楼。”朱铭是来体现生活的,就没成心做买卖赚钱。 拢共百十来斤干香菇,全部卖掉才赚几贯? 之前卖得便宜,纯粹想早点卖完,结果发现问价的都少,干脆提高价格慢慢等呗。 朱铭跑去帮朋友们喊外卖,送餐小哥还没来,却来了几个国子监的人。 国子监和太学,就在这附近,陈渊讲学两三个小时,不惊动他们才怪了。 国子司业陈询、国子监丞高述,带着几个老师,默默走到人群之外。 听了一阵,高述迷糊道:“这是哪派学说?” 陈询也没搞懂:“不晓得。” 两人都是蔡京提拔的新锐,学问也有,毕竟进士出身。 但一二三等进士都不是,学问着实有限。 北宋时期,没有严格区分甲乙丙科,主要还是划分等级,多数时候有五等进士,有时候还能冒出六等进士。情况混乱得一逼,历史学家也理不顺,就连苏轼的甲第都众说纷纭。 宋仁宗宝元年间之前,进士科甚至使用淘汰制。 第一场考诗赋,如果不过关,直接宣布淘汰,接下来几场别来考了。 陈询和高述继续聆听,还是没搞明白。 他们身后一个国子监老师说:“此人我认识,南剑士子陈渊,其师唤作杨时,修的是伊川之学。他的叔父,是陈瓘。” “洛学传人?还是陈瓘之侄?” 陈瓘把蔡京得罪狠了,洛学也是蔡京的眼中钉,这不是送上门的讨好机会吗? 陈询闻言顿喜,随即做出愤怒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东京传播洛学,快快告之开封府尹,把此人抓起来听候发落!” 高述问道:“这事归开封府管吗?” “就算开封府不管,盛章也会管。”陈询说道。 “确实。”高述表示认可。 盛章是现任开封府尹,为了钻营不择手段,他绝对不会放过讨好蔡京的机会。 蔡京上台之后,下令禁绝“元祐书”,也就是禁绝洛学和蜀学。就连程颐都被迫搬出洛阳,高调宣布不再讲学,让四方求学士子别再来了。 这玩意儿当然禁不住,除了官方学校查得严,私立书院谁去管啊? 放在以前,也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东京传播“禁学”的,现在居然不知道该让谁来抓陈渊。 开封府尹盛章,此刻没有坐堂,正在听道士讲经。 来自山东的道士王老志,面对一堆官员权贵,道法正讲得天花乱坠。听他讲道法的,有皇亲国戚,有文官武将,甚至有内侍太监,足足两百多人坐在那里。 一个开封府的佐幕官,蹑手蹑脚进来,走到盛章身边耳语。 盛章眼睛发亮,起身拱手,猫着腰离开。 这货点齐府衙差役,亲自带人杀向蔡河边,气势汹汹大吼:“抓人!” 士子和百姓正听得津津有味,被那些官差吓得连忙避让。 秦桧也慌张跑开,生怕自己遭到牵连。但又觉得丢脸,退后几步便停止,观察其他士子是何反应。 陈询、高述二人,跟盛章交流几句,然后齐齐指向陈渊。 “此人妖言惑众,快快抓起来!”盛章大喊。 令孤许和白崇彦离得最近,双双将陈渊护住,李含章、闵子顺等人也在往这边赶。 陈渊问道:“我在此传播圣贤学问,难道这里犯法吗?” 盛章冷笑:“朝廷禁绝元祐书,你在此宣扬洛学,难道不是犯了王法?” 陈渊和朱铭早就商量好预案,此刻反问:“谁说我传播的是洛学?我传的明明是舒王(王安石)的新学!” 国子监丞高述上前呵斥:“尔还敢狡辩!” 陈渊指着朱铭:“此乃吾之首徒,让他与你们分说,我却不屑与宵小争辩。” 朱铭的科举兼经是《周易》,想要考得好,就必须看王安石的《易义》,用《程氏易传》来答题百分之百完蛋。 陈渊对朱铭非常了解,知道他贯会诡辩,是应付突发情况的最佳人选。 “你又是谁?”高述问。 朱铭朝北边拱拱手:“吾乃洋州八行士子、谢绝陛下征辟的朱铭朱成功!” 现场轰然,特别是赴京较早的士子,在开封混迹多日,都听说过朱铭那八首诗词。 就算没听说过朱铭,此刻得知他曾拒绝征辟,也都报以崇敬的目光。 国子司业陈询仔细打量几眼,说道:“圣人征辟也敢回绝,看来必是狂妄之辈!” 朱铭说道:“在下才疏学浅,恰好兼经《周易》,便用舒王的《易义》来证明,陈先生今日所讲属于新学。总不会,尔等连新学也禁吧?” 已经跑过来的闵子顺,闻言忍不住看向陈渊。他们这派不是洛学分支吗?咋又变成新学了? 白崇彦也是一脑袋问号,这学派还能反复横跳? 以前当然不行,背叛师门很严重的。 现在却可以,因为蔡京把学术圈彻底搞成浑水了。 不管是哪派的,都得用新学答题。不用新学,勉强也行,但不能跟新学观点有冲突。 于是很多士子先学新学,中进士后再投洛学或蜀学。即便是洛学弟子,也要避开本派理论与王安石的矛盾,否则就很难考上进士。 甚至出现如此情况,太学学生白天学王安石,晚上偷偷看二程和苏轼。 地方上,学派分得很清,因为没人管。可在东京、官学及考场,早就是一片学术混沌状态,陈渊和朱铭正好浑水摸鱼。 陈渊微笑站立,等待着朱铭的表演,道用派扬名的时候到了! (本章完) 0140【我是新学传人】 开封府尹盛章,似乎名不见经传,却是一匹凶残恶狼。 都说宋朝不杀士大夫,后来盛章为了争副宰相之位,竟引导宋徽宗将王韶之子王寀处死。 王寀只是喜欢修道,爱吹牛逼而已,在盛章的运作之下,稀里糊涂变成谋反大罪。 而且谋反的原因很离谱,盛章说王寀想要做神仙,宋徽宗也想要做神仙,但神仙之位是有限的。所以王寀打算联络道士,用道法远程杀死皇帝,扫清成仙之路的障碍。 至于证据嘛,只有王寀的几首诗。 狱卒对王寀说,当年苏轼坐牢,我爷爷也是狱卒,一直悔恨没能留下墨宝。如今阁下才比苏东坡,我一定要完成爷爷的心愿,请贵人赐下真迹以做传家宝。 王寀被比作苏轼,心情大爽,一连写下几首长诗。 狱卒将诗交给盛章,盛章故意曲解,然后呈交给皇帝。 宋徽宗大怒,真把王寀给砍了。 老子什么都可以忍,妨碍我做神仙绝对忍不了! 此时的盛章,还仅是开封府尹,距离副宰相之位还远着呢。他迫切的想要往上爬,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对于陈渊,盛章知道的消息更多。 不仅陈渊的叔父触怒过蔡京,其恩师杨时,更是把蔡京往死里得罪。 当初蔡京以“便民”为借口,强行为亡母圈占大片坟地。杨时上疏弹劾蔡京残害百姓,成功阻止了其圈地行为,导致蔡京的亲妈没能埋进风水宝地。 这梁子结大了! 朱铭想要耍嘴皮子,盛章却完全不给机会:“有什么托词,去开封府的大牢里说,将这师徒通通抓起来!” 李含章冲上前去,将陈渊和朱铭护住:“谁敢!” 闵子顺等洋州士子,纷纷围上来保护。白崇彦虽吓得身体发抖,却也昂首挺胸站好,拦着府衙官差不许抓人。 他们十个,互相联保,一损俱损,谁被抓了都没法考科举。 他们的随从,也全部上前。 白胜都不看着地摊了,提着棍棒就上去,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锵!” 朱铭拔剑出鞘,指着盛章说:“我乃应考举子,在此宣扬舒王新学,敢问何罪之有?阁下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谁给你恁大权力?难道你看哪个举子不顺眼,便能抓进开封府大牢,毁掉读书人的前途吗?你今日抓我,明日是不是还要抓别人?干脆把应考举子都抓起来算了!” 这番话,把蔡河两岸摆摊的数千士子,全部拉到自己的阵营。 盛章扫视周遭,发现士子们个个义愤填膺。 林勋抄起自己地摊上的虎骨,撸袖子上前说:“这般胡乱抓捕举子,便将我也抓去!我倒要看看,这大宋还有没有王法?” “算我一个!”又有淮南举子站出来。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 一连站出十多人,将陈渊和朱铭团团护住。 秦桧也看得心神激荡,一方面出于义愤,一方面想要扬名,当即大吼:“江宁秦桧在此,尽管抓我去下狱!” 名气瞬间就有了,不少士子记住了秦桧。 又有人跟着大喊:“金华潘良贵在此,把我也抓去吧!” “宣城周爽在此!” “简州王安国在此!” “沂州孙搒在此!” “……” 陆陆续续,上百士子报出姓名,把盛章给反包围了。 “好!” 围观百姓连连喝彩,看热闹不嫌事大。 士子们一副光荣就义的模样,其实半点都不担心,人多力量大嘛。借给盛章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把应考举人全抓起来。 事实上,盛章已经脸色发白了,他强行抓人激起了众怒。 国子司业陈询默默后退,不想再掺和进来。 国子监丞高述,却不想错失讨好蔡京的机会,挤进人群说:“既然此人要辩解,太守不妨听他狡辩。讲不出道理来,再抓人也不迟。” 盛章连忙说:“对,伱且讲讲,你们宣扬的怎就是新学了?” 朱铭还剑入鞘,排众而出,站在盛章面前:“舒王《易义》有云,乾之九三,知九五之位可至而至之。这句话,是否有错?” 盛章说道:“既是舒王所言,自然无错。” “伊川先生(程颐)却说是错的,认为舒王此言大害天下。”朱铭说道。 盛章冷笑:“程伊川曲解经义,他才是天下大害!” 朱铭顺着这话说:“陈先生所言‘我本论’,不是暗合舒王对乾卦的解释吗?舒王说,九三可至九五,九五至尊也,难道舒王是怂恿天下士子篡夺皇位?非也!‘我本’之论,视‘我’为国本,但陛下才是国本。难道‘我’要去代替陛下吗?非也!我等在践行舒王所言,为君王分忧而已!” 盛章苦苦思索,想着该怎样反驳。 朱铭继续说道:“‘我本’之论,便与伊川先生所言不符,阁下还要诬陷我们传的是洛学?吾所治非洛学,乃新学也!舒王千古!” 这特么牵强附会,居然还真有些道理。 盛章正待辩驳,忽听朱铭呵斥:“你为何不说舒王千古?” 吼声很大,唾沫星子都喷到盛章脸上,瞬间打断他的思路。盛章只能拱手赞叹王安石:“舒王千古。” 王安石对乾卦的解释,完全出于学术角度,认为初九进九三,九三进九五,都在遵循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问题是,九五乃至尊,是皇帝的象征,九三怎么能进九五呢?这不意味着臣子可以谋反称帝吗? 于是程颐批评王安石,说此言祸乱天下,九五就是九五,九三就是九三,皇帝是皇帝,臣子是臣子,不能随便乱进。 王安石确实猛,他对乾卦九三的阐述,为臣子篡夺皇位提供了理论支持! 朱铭非常赞同。 不等盛章说出任何言论,朱铭继续阐述:“舒王在注释坤卦时说,因物之性而生之,直也;成物之形而不可易,方也。这不正是陈先生的‘方矩论’吗?舒王定然对的,是也不是?” 盛章哪敢承认王安石错了?连忙点头:“舒王自是对的。” 朱铭紧追不舍,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伊川先生却说,舒王错了。我们观点与舒王相同,与伊川先生不同,难道我们的不是新学?” 盛章有些迷糊,因为他一来就抓人,根本就不知道“方矩论”是啥。 盛章扭头看向高述,高述也摇头,因为他同样没听到“方矩轮”的具体阐述。 王安石对坤卦的解释非常精彩,在阐述万物与大地的关系时,已经有了“适者生存”的理论雏形。 程颐却非要坚持“性即理”,认为先有理,再有性,再有万物,这跟事物的发展规律是违背的。 而朱铭认可王安石的同时,“方矩论”其实更进一步,不但赞同适者生存,还强调万物(人类)的主观能动性。 盛章根本就没法辩论,因为他不了解“道用学”,朱铭可以随便胡说八道。 即便他今后刻意去了解,朱铭和陈渊也不怕,避开雷区就是了,还能辩解说自己在对新学推陈出新。 不得不说,王安石是真牛逼。 乾坤两卦,是《易经》的核心。王安石在乾卦给出“臣夺君位”的合理性,又在坤卦搞出“适者生存”的观点……难怪新学后来都没人提了,难怪当时的大儒喷他曲解经义。 盛章脑子乱哄哄的,他这个开封府尹,是靠捧朱勔臭脚而上位,肚子里真没什么学问! 学问没有,小心思不少,盛章脑筋一转,指着朱铭呵斥:“尔开口闭口伊川先生,又对洛学了若指掌,还敢狡辩自己不是洛党!” 朱铭问道:“阁下看过《孙子兵法》吗?” “自然读过!”盛章说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读洛学之书,难道不能拿来印证新学?”朱铭质问道,“大宋与西夏敌对,难道不能派细作去西夏打探军情?” 盛章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 众士子看到盛章吃瘪,顿时哄然大笑。 特别是江南士子,笑得最欢。 因为盛章是朱勔的狗腿子,而朱勔把江南地主害惨了! 盛章已然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动手,害怕犯了众怒。他当即拂袖离去,决定派人偷偷听陈渊讲学,暗中找到其漏洞,再寻个机会一举诬陷下狱。 这是他的惯常手段,正面硬刚打不过,就背后栽赃陷害,无往而不利。 前两年,朱勔卖小妾(歌女),盛章想睡主人不要的女人,以此来显示自己跟主人亲近。却被一个武官截胡,把那小妾抢先买走。 这多大的事儿啊? 盛章却暗中诬陷,把那武官搞下狱,将小妾给抢过来,开开心心跟朱勔做了同道中人。并时常对人炫耀,在宴请宾客时,便将那小妾叫来,说此女出自朱提举府上。 倍儿有面子! 目视盛章带人离开,士子们欢呼雀跃,围观百姓也哈哈大笑。 一时间,朱铭成了智斗奸臣的英雄,各路士子纷纷上前交流,还有人拉着朱铭去喝酒。 国子司业陈询、国子监丞高述,这二位默默离开。 走得远了,陈询笑道:“盛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陈渊和那朱铭,若是滞留东京三月以上,必然被姓盛的诬陷下狱。”高述幸灾乐祸。 他们老奸巨猾,自己想拍蔡京马屁,却让盛章出面抓人。事成了,他们有功劳;事不成,跟他们没关系。 二人回到国子监,屁股还没坐热,蔡京的心腹匆匆而来。 心腹叮嘱道:“你们两个,最近半年安生一些,不准再招惹是非,国子监必须严格遵守三舍法!刘嗣明……要贬官外放了。” 陈询和高述大惊:“怎会如此?” 心腹说道:“官家震怒,从礼部到国子监,一众官员,全部降等。” 这是政敌对蔡京的反击,不管什么党什么派,已经联合起来,抓住国子监漏洞进行弹劾。 带头干翻宰相张商英的刘嗣明,连蔡京都保不住他,即将被贬到地方去做知州。 国子监的学生,只招收七品以上京官子弟。 蔡京的党羽徇私舞弊,导致大量京官的儿孙,无法晋升国子监上舍。这特么犯了众怒,就连中立派都参与进来,逮着礼部和国子监一阵狂喷。 由于参与弹劾的官员太多,把宋徽宗给吓到了,匆忙下旨降罪,不给蔡京反应的机会。 礼部尚书白时中,礼部侍郎张崇,礼部员外郎翁彦深、尚佐均,大司成刘嗣明,国子司业陈询,国子监丞高述……全部降三官(寄禄官、职官、差遣),刘嗣明甚至要被抓去大牢走个程序。 (本章完) 0141【聪明又昏庸的皇帝】 此时的大宋文臣,蔡京排第一,刘正夫排第二。 刘正夫曾经依附蔡京,并帮助蔡京第二次复相,还帮助蔡京扳倒张商英。 但是,蔡京以前有个死敌叫刘逵,而刘正夫又与刘逵私交甚密,两人之间就此产生嫌隙。 宋徽宗故意提拔刘正夫,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就是要让两个宰相斗来斗去! “父亲,官家今日下旨,从礼部到国子监,一众主贰官全部降等处罚!”次子刘阜民喜滋滋跑回来报信。 刘阜民的职务是猷阁待制,即皇帝的图书馆文侍,专门伺候皇帝读书写字,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情报。 长子刘皂民是兵部侍郎,闻言笑道:“此乃大喜事。处罚那一众礼部官员,虽未动摇蔡京根基,却意味着官家对其愈发不满。假以时日,蔡京必然倒台!” 刘正夫却叹息:“这是官家与众臣,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刘正夫不想跟蔡京斗法,他一直以蔡京的党羽自居。莫名其妙的,皇帝就把他推到前台,蔡京的反对者也来依附他,硬逼着他跟蔡京唱对台戏。 这次众臣弹劾蔡京党羽,刘正夫啥都没干,但蔡京的怒火,肯定会撒在他身上。 “唉,我还是请辞吧。”刘正夫居然真的开始研墨,准备写辞职信回家养老。 刘皂民大惊:“父亲为何如此?” 刘正夫说:“蔡京毫无底线,我是斗不过他的。我老病之躯,顶多罢官归乡。可你们兄弟二人,恐遭其报复啊!刘公路之事,殷鉴不远。” 刘公路就是刘逵,蔡京对其兄弟下手,案件牵连上千人,被处死者数十人(死者多为胥吏,也有刘逵的亲戚)。 “父亲不必担心,宫中有娘娘(皇后)撑腰,蔡京难道比娘娘更能讨官家欢心?”刘阜民说。 “你们糊涂,皇后已久不见郑居中!”刘正夫说道。 郑居中就是跟郑皇后攀亲戚那个,论辈分是李清照的亲姨父,他以前也属于蔡京党羽。如今“族妹”做了皇后,郑居中的野心也大起来,宋徽宗趁机提拔此人,让郑居中去牵制蔡京势力。 刘正夫与郑居中,稀里糊涂成为“反蔡京联盟”的核心,其实全特么是皇帝安排的。 郑皇后明显感觉风向不对劲,逼着亲爹辞官,并且不再跟族兄郑居中联络。 刘皂民还是舍不得荣华富贵,绕弯子劝道:“父亲,官家让你斗蔡京,是不会准许伱辞官的。” 刘正夫仔细想想,点头道:“也对,须让官家主动放我走。” 于是,刘正夫改写劝谏信。 宋徽宗最近志得意满,打算去泰山封禅,满朝文武都不敢劝谏。 刘正夫文采极佳,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 他知道宋徽宗的脾气,谁敢劝谏,必惹其不高兴,特别是劝谏成功之后! 这次劝谏,肯定成功,只需点醒一下,要面子的宋徽宗就会放弃——自从宋真宗的骚操作后,封禅泰山已变成笑话。 刘正夫现在只剩一个想法,皇帝快厌恶我吧,让我早早辞官滚回老家。 …… “这个刘正夫,简直老糊涂了!” 宋徽宗看完劝谏奏疏,果然气得不轻。 心中虽怒,却也不打算放刘正夫走。 在蔡京第二次罢相时,君臣之间已经有了裂痕。甚至蔡京罢相,就是宋徽宗一手安排的,还借星变事件,暗示蔡京有不利社稷之心。 但宋徽宗又离不开蔡京,一边罢相,一边赐宅,随时准备重新启用。 用还得用,蔡京捞钱厉害嘛。 那就提拔官员制衡蔡京,连续提拔两个,都被蔡京搞下去,宋徽宗决定从其内部下手,分化蔡党让他们内斗不休。 刘正夫就是关键棋子,郑居中属于预备力量。 “官家,蔡学士求见。”内侍前来禀报。 宋徽宗立即展露笑颜:“让他等着,俺这就去。” 这位皇帝,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正在编写一个很离谱的剧本:提拔重用蔡攸,让蔡京、蔡攸父子相争! 历史上,宋徽宗成功了。 蔡家父子被搞得反目成仇,蔡攸多次请求杀掉自己的四弟。 刚开始,蔡京或许在跟儿子演戏,好让皇帝能够放心。但演着演着,假的就变成真的,蔡攸甚至逼得亲爹第三次罢相。 宋徽宗坐着御辇前往需云殿外,蔡攸已经等待多时。 “上来!”宋徽宗招手呼喊。 蔡攸竟真的跑过去,笑嘻嘻上了御辇,跟皇帝同乘一辆马车。 君臣往东北角的大工地而去,那里正在建造上清宝箓宫。等建成之后,专门用于道教醮斋,皇帝今后召见道士也在此地。 除了皇宫里的上清宝箓宫之外,东京城内外,也在同时修建多处道观,有些是直接用佛寺改建的。 便说这皇宫,自打宋徽宗亲政之后,土木之事就没停止过。 擅长风水的道士刘混康,此刻站在工地上,见到御辇驶来连忙拜见。 宋徽宗问:“真人可有所获?” 刘混康说:“回禀陛下,东京地处平缓,皇室东北方形势稍下,阴气极盛,不利诞下皇子。须抬高地势,修建宫苑以镇阴气。” “原来如此,”宋徽宗终于明白前几位皇帝,为啥公主生了一堆,皇子却稀缺得很,“便拆毁东北角之殿宇,抬高地势,改建宫苑。等建好上清宝箓宫,便去建那里,就叫……就叫万岁山。” 万岁山,即艮岳,花石纲愈演愈烈的根源。 蔡攸连忙奉承:“官家英明,一旦改了地势,将那阴气镇住,我大宋必然千秋万载!” 宋徽宗回到马车上,对随侍中官说:“让梁师成负责督建万岁山,再传令朱勔,让他从江南多运些奇石过来。” “是!”太监连忙跑去传旨。 宋徽宗又说:“真人也过来,一并去看戏。” 刘混康小心翼翼上车,端坐在宋徽宗身边。 这位老道士,其实不愿伺候皇帝,他推辞了好几次征辟,几乎是被太监绑到东京的。期间,他还多次请辞,每次都获得封赏,宋徽宗甚至要封他为“三茅真君”! 刘混康已经彻底躺平,皇帝让他干啥就干啥,从来不参与朝堂争斗。 他以为这样不会出啥事儿,却不晓得自己刚才一句话,即将激起声势浩大的方腊起义。 一君一臣一道,坐马车回到需云殿。 需云殿是皇帝看戏的地方,隔壁便是举行殿试的集英殿。 三人观戏片刻,梁师成也来了,跟皇帝商量怎么建万岁山。 看完一场,蔡攸忽然说:“官家,臣近来戏艺大涨,或可博君一笑。” “且去更衣。”宋徽宗说。 梁师成道:“官家,臣也一样。” 宋徽宗说:“你也去。” 于是乎,一个宣和殿大学士,一个宫中大太监,结伴前去化妆换衣服。 不多时,他们跑回来,还没开始演戏,就逗得宋徽宗哈哈大笑。 只见大太监梁师成沾上胡子,穿着不合身的戏服甲胄,头盔故意歪着戴,一看就滑稽得很。 而蔡攸穿着短衣短裤,涂脂抹粉,竟作妇人打扮。 两人唱念做打,演得好不热闹。 梁师成口舌木讷、不善言辞,扮演将军时如同傻子,被蔡攸演的妇人耍得团团转。 宋徽宗看了,直笑得捂肚子。 苏东坡若泉下有知,估计会踹飞棺材板,将梁师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因为梁师成精通诗书,喜欢附庸风雅,自称是苏轼的私生子…… 经常模仿皇帝笔迹发中旨的杨球,其实也是梁师成的手下。梁师成在故意培养太监,模仿练习宋徽宗的书法,今后能伪造皇帝笔迹的越来越多,他这个“隐相”也越来越名副其实。 君臣一阵玩乐,天色渐渐暗下来。 蔡攸、梁师成和刘混康,见皇帝没有留宿的想法,便纷纷告退出宫。 宋徽宗也起身离开,瞥见负责戏班子的付得祥,立即招过来问话:“那个什么八行士子……” “朱成功。”付得祥说。 “对,就叫朱成功,”宋徽宗道,“他以科举辞辟,且去看看,此人有没有来东京应考。” 付得祥领到皇命,立即亲自出宫打听。 他以为会很困难,结果随便去一家客栈,只问了几个士子,就探知朱成功已抵京了。 这货仔细询问情况,匆匆回去禀报,而且嫉恨朱铭不给他面子,添油加醋诋毁道:“官家,朱成功已到东京,与陈瓘之侄陈渊,在蔡河边宣扬邪谈怪论。开封府尹、国子司业、国子监丞前去阻止,朱成功竟煽动士子,将开封府尹羞辱一通。此人多有忤逆之言,却又自称新学传人,居心叵测,不知意欲何为。” 宋徽宗听了居然不生气,而是感觉很有意思。 开封府尹是朱勔的人,跟蔡京也走得很近。国子司业和国子监丞,更是蔡京的铁杆心腹。 一个应考士子,刚来东京,就把蔡京和朱勔全得罪了。 宋徽宗觉得此人可以提拔,如同往茅坑里扔石头,那情况必定别开生面。假以时日,能把蔡京、朱勔恶心得够呛。 这位皇帝,故意留了好几个老喷子,专门用来弹劾蔡京。 他决定把朱铭当言官培养,搞个火力强劲的年轻喷子出来。 越想越有趣,宋徽宗隔日叫来副宰相侯蒙,吩咐道:“有个应考举子叫朱铭,字成功,你且提点提点。若是落榜,便举荐他进太学。” 宋徽宗至今也不知道,早就有人举荐朱铭进太学了。 (本章完) 0142【三纲五常】 侯宣是侯蒙的第三子,今年二十六岁,目前在国子监读书。 相貌颇类其父,白天出来有点吓人,晚上出来可以吓鬼。 宋代科举在糊名制之前,对容貌也是有要求的。若你长得太丑,或者身有残疾,考再好也趁早滚蛋。 “去看看他们讲的什么学,再看看那朱成功是怎样人,”侯蒙得了宋徽宗命令,回家叮嘱儿子,“莫要与之深交,此人得罪蔡党,又被官家看重,今后多半要遭奸党围攻。” 侯宣却说:“父亲何必气馁?蔡京四面树敌,早晚有一天会失势。” 侯蒙摇头道:“官家喜欢下棋,我是棋子,那朱成功也是棋子。我等只是小卒,蔡京却是车马,关键时候,弃卒而保车也。顶多一两年内,为父必遭贬谪,何必把年轻人牵扯进来?我们不与朱成功深交,他还能多留在京城几年。” 北宋末年,已经有象棋,唤作象戏、象格戏,甚至还有三人对局的三象戏、七人对局的广象戏。 兵卒,可以斜着走…… 侯宣挎着宝刀,带上一个随从便出门了。 他的性格,跟父亲年轻时差不多,喜欢结交豪杰,而且一掷千金。 副宰相侯蒙还没考上进士那会儿,做过好几年游侠,经常因长得丑被人嘲笑。 有一年春天士子聚会,有人将侯蒙的脸,画在风筝上放飞天空。 面对如此戏弄,侯蒙当场作词一首:“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众士子羞惭敬佩,不敢再拿侯蒙的长相开玩笑。 侯宣带着亲爹的任务,骑马来到蔡河边,略一打听,便知朱铭在何处。 现场有许多士子和百姓,不但有应考举子,甚至连国子监、太学的学生,都悄悄来了一些。 “谁人是朱成功?”侯宣问道。 旁边的士子说:“此刻讲学之人,便是朱成功。默庵先生讲足一个时辰,喝水休息去了。” 侯宣让随从牵马等候,自己继续往里面挤。 却听有人质疑:“成功兄处处以‘我’为本,纲纪何在?‘我’可以是妻,妻为本而夫不存。‘我’可以是子,子为本而父不在。‘我’可以是臣,臣为本而置君于何地?” 朱铭说道:“这位兄弟讲的是三纲。但三纲不能单论,须三纲六纪、三纲五常共论。纲是什么?各位有没见过渔网?纲便是把渔网撒出去,渔夫手里抓住的那根绳子。若处处都只顾那根绳子,绳子歪了,绳子断了,渔网再好,能捕得到鱼吗?” “请君细讲。”质疑之人说道。 朱铭说道:“班固首倡三纲六纪,但他同时也说,人皆怀五常之性。又在论三纲之义时说,君者群也,群下所以归心。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 “为君之人,不群臣下,臣子会归心吗?为父之人,不矩法度,儿女该遵从吗?为夫之人,不扶妻子,妻子该服从吗?不该!” “三纲五常,讲的是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应该互相遵守道义。而非是说,君为臣纲,臣就要愚忠其君;也不是说,父为子纲,子就要愚孝其父;更不是说,夫为妻纲,妻就要盲从其夫。” “我且问阁下,有一夫妻。妻子贤良淑德,没有半点错误。丈夫却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祖业,还对妻子动辄打骂。夫者,扶也,这样的丈夫,扶持过妻子吗?妻子还该顺从他吗?” 那人摇头道:“自是不该。” 朱铭说:“妇有妇德,夫也有夫德。夫不守其德,便是纲纪坏了,夫为妻纲也不要再谈。妻子应该规劝,如果屡劝不改,索性和离算了,离婚了再嫁个好丈夫!” “小先生讲得好!” 却是个大妈扯开嗓子吼叫,她手臂还挎着个篮子,估计是来这边购物的。 现场听讲的,还有不少妇人,都觉得朱铭说得有道理。 首倡三纲六纪的班固,在分开阐述三纲时,已经用了五常来解释。 后来朱熹把三纲五常合在一起,也说得明明白白。君臣、父子、夫妻的责任,都是双向协调的,不能抛开义务只谈权力。 偏偏世人只论三纲,刻意忽视甚至曲解五常,只强调上下尊卑关系,却不讲为君、为父、为夫的责任。 朱铭又对那些年轻士子说:“班固言,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做父亲的,自己没有规矩,自己不讲法度,他们说的大道理,难道做儿子的该听吗?” 年轻人多少都有逆反心理,对朱铭这些话感同身受。 但又不敢直接喊出来,于是现场爆发出一阵笑声,用笑声来表达他们的认可。 皇帝不群臣子,臣子该怎样做? 这句话,朱铭没有讲,反正道理摆在那里。 朱铭继续说道:“‘我本’、‘方矩’之论,就是以己身为直尺,去把家国天下画得更方。夫失其纲,该当归正。父失其纲,该当提醒。君失其纲,该当劝谏。” 又有人问:“夫失其纲,妻子可以离婚再嫁。父失其纲,难道还能重新认一个父亲?”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 朱铭正色道:“父失其纲,如果不能劝其改正,做儿子的,就当时时为父亲查漏补缺。可如果这位父亲祸国殃民,做儿子的应当划清界限,甚至断绝父子关系。否则的话,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不成?” 当即有人反对:“窃负而逃,何解也?”(孟子说,如果皋陶是大法官,舜的父亲杀人犯法。舜应该先让大法官抓人,这是公义。舜再自己带着父亲逃跑,这是孝道。同时,舜还必须放弃王位。) 朱铭回答说:“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左传》记载,石碏的儿子谋反,石碏将儿子诱杀,这属于大义灭亲。) “亲亲相隐何在?”又有人问。 朱铭说:“儒家讲仁义,大义为先。亲亲可以相隐,却必须符合大义。窃负而逃的典故,不是让舜背起父亲就逃。而是要先命令皋陶抓捕舜父,舜还要放弃王位,这样才能去尽孝。如果舜不放弃王位,不让皋陶抓人,那舜就失了大义,此无义之愚孝也。” 这个解释,足以服人。 侯宣听了一阵,忍不住拍手喝彩,解开了他关于忠孝的疑惑。 父子之间,可以大义灭亲。 那么君臣之间,是否可以大义灭君呢? 朱铭当然不敢讲,也用不着讲,因为孟子已经给出了答案——诛一夫纣,未闻弑君。 独夫可以诛杀,算不得弑君! 朱铭讲了一阵,便去摆摊卖货,换陈渊过来讲学。 陈渊的风格又不同,他没朱铭那么激进,各种道理娓娓道来,让人如沐春风。 侯宣来自山东,从唐代到宋代,山东士子都被称为“鄙儒”。他们很少去考进士科,而是疯狂卷明经,死记硬背儒家经典。李白甚至专门写诗,说山东读书人只会讲经,正经做事全部抓瞎,还是滚回山东种田算了。 侯宣这个山东人,不属于任何一派,此刻听得起劲,却想加入“道用派”。 至于父亲的叮嘱,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傍晚收摊,返回客栈。 诸多士子也收起摊位,扛着小商品散去。 有同路之人,围在陈渊和朱铭身边,叽叽喳喳兴奋谈论着。 朱铭其实也在疯狂恶补知识,在洋州书院时大量阅读经典,也在大明村请教陈渊一些关键问题。 比如今天所讲的“大义灭亲”,就是陈渊给出来的,朱铭只知道成语,并不清楚其词源。 “在下陈东,字少阳,见过默庵先生,见过成功兄!”一个太学生冲过来,朝着他们作揖行礼。 陈渊微笑回礼,朱铭却在回礼时,忍不住多看此人两眼。 眼前这位太学生,领导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学生运动,“六贼”的概念也出自陈东之手。 可惜,后来因为阻止赵构去金陵,请求赵构还都开封,被赵九下令给杀了。 陈东问道:“两位可否专为太学生讲一场?蔡河两岸人太多,很多时候挤不进去,也听不清楚。” 陈渊表示遗憾:“太学不允许外人宣讲。” 陈东说道:“可在城外讲,在下把太学生带过去,至少能有数百人。” “可以。”陈渊点头。 侯宣也过去自报姓名,但城门即将关闭,而朱铭又住在城外,只能隔日再来交流。 他骑马回到家中,兴奋道:“父亲,陈先生是真大儒,那朱成功也通晓经义,二者皆为国之栋梁。” “吾已知。”侯蒙语气平淡。 他已经对时局彻底失望,只想着自保,顺便做点小事。少年时代那个山东游侠,早就一去不返,只剩下沉沉暮气。 刘逵倒了,张商英倒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 宋徽宗性格多变,想一出是一出。在奸党的疯狂诋毁下,侯蒙顶多还能撑一两年。 用他制衡蔡京不假,可这样的人选太多,在宋徽宗眼里属于消耗品。 只有蔡京,是不可或缺的,谁让人家精通捞钱之术? (本章完) 0143【繁华东京的另一面】 明天就元宵了,没法再摆摊,也没法再讲学。 因为各处街道的空位,都被商贾们租下来,他们要在元宵节期间做生意。 越靠近旧城,花灯规模就越大,个别地方,提前半个月便开始扎灯。 正好侯宣、陈东等人来访,朱铭便带着白胜、石彪,相约李含章、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等士子进城游玩。 侯宣在东京住了好几年,他来做向导进行讲解。 北宋的东京,分为新城(外城)、旧城(内城)、皇城三部分。 像国子监、太学、武学,还有士子们摆摊的地方,都在外城的最南端。 众人经南熏门入城,刚进去就看到大工地。 侯宣指着工地说:“这一大片,正在兴修道观,以前皆为民居。” 朱铭问道:“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被迁去哪里了?” 侯宣说:“不清楚,反正肯定出城了,或许被安置在城外某地。” 朱铭又问:“让百姓搬走,朝廷给钱了吗?” 侯宣说:“按理是要给钱的,但能否发到百姓手里,这个谁也不知道。” 继续前行,东边是熟药惠民南局,也即宋代的平价公立医院。 这起源于王安石的市易法,规定熟药(中成药和药酒)必须由政府专卖,民间不得私人制作和销售。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官方药店,继而发展演变为公立医院。 侯宣指着西边说:“从这条街道过去,有一家清风楼酒店。南方的旅人抵达东京,进城第一家客店便是清风楼。南北两楼对峙,每楼四层,外观气派,内里清雅。外地来客,多以下榻清风楼为荣。其楼高大成荫,巷中有穿堂风,城内百姓,夏日多至清风楼下纳凉。” 朱铭读过《东京梦华录》,一个个纸上的名字,不断出现在眼前,就如做梦般感觉不真实。 公立医院的街对面,此时开着几家书店。 书店老板们愁眉不展,朱铭骑马过去询问,得知这里也要拆迁了。 朝廷勒令四月前全部搬走,这一片区域要赏赐给刘婉容。 刘婉容是宋徽宗的新宠,已经怀胎三月,也即后来的刘皇后。她一吹枕头风,几家书店便倒霉,皇帝把这里赐给她娘家建宅子。 在宋徽宗看来,拆迁赐宅很正常。自己如今最宠爱的女人,父亲竟是个酒馆伙计,还在租住别人家的房子,说出去多丢皇室的颜面啊。 陈东愤懑道:“太学生买笔墨纸砚,皆在此处,拆掉之后,还不晓得要去哪里购文具。” 朱铭莞尔道:“南城外也有书铺,多走一刻钟而已。” 继续前行,侯宣指着西边说:“这是蔡京党羽邓洵武的宅子,刚刚建成半年,强行迁走店铺两家、民居二十余户。” 又是强拆。 陈东说道:“更外边,是童贯党羽高俅的宅子。这厮掌管禁军,竟将禁军军营改建成私宅,把禁军士兵充作自家奴仆!” 朱铭有些无语,自己前几天摆摊讲学,那地方是选得真好,居然紧挨着高太尉家。 继续前行,蔡河两岸那一圈,好多都是蔡京党羽的宅子。 就连蔡京自己,都住在南城区。 这是因为内城多有老牌权贵居住,便是店铺都不能随便去动。外城则无所谓,放眼望去,多为平民,强拆建宅没有任何顾忌。 朱铭还去蔡京宅邸瞅了瞅,占地面积真大! 而且,蔡家宅邸共有两处,一处是刚当上宰相时建的,一处是第二次罢相时建的。皆为皇帝赏赐,造价逾百万贯,强拆民房近千户。 外城百姓多遭强拆,内城百姓同样不好过。 宋徽宗扩建延福宫,从皇城北面修到内城的北城墙。这都还嫌不够,竟把内城城墙也占了,一直修到外城的北城区。仅这个操作,就让皇城面积翻倍。 正在建设中的上清宝箓宫,是挨着延福宫修建的。即将建设的万岁山(艮岳),则继续往东北方扩张。 这两处如果建造完毕,能将皇城以北的内城区霸占一半。 还不算完,等建成万岁山,还会修建景华苑,又是把内城墙给占了,将皇家园林往外城区延伸。 一系列操作,皇家建筑的最终占地面积,能在原有皇城的基础上乘以三! 而且,全是强拆东京核心地段的房子。 另外还在兴建大量道观,一些道观由佛寺改建,还有一些同样强拆民房。 宋徽宗在位的那些年,至少有数万东京市民,被拆毁了房屋赶出城去! 那些无家可归的市民,到了城外该怎么生活? 难怪京畿之地,造反造了好几年,到如今也多盗贼,恐怕有不少就是东京市民。 朱铭骑马围着延福宫绕了半圈,洋州来的士子全部沉默。他们只听说过皇帝昏庸,却没想到如此残暴不仁,大规模强拆市区民房,已经突破地方士绅们的想象。 朱铭突然问:“无家可归的百姓,通常是往哪里去?” 陈东说道:“往南、往东、往西。” “驾!” 朱铭猛地挥鞭,骑马绕着城墙往东行。 李含章和侯宣骑马追赶,余者无马,继续在城内闲逛。 不多时,便奔至牛行街,这里是卖牲畜的地方。沿街而出新曹门,便到了城外居民区,这里依旧看不出有啥异常。 过了护城河之后,行人变少,朱铭开始打马狂奔。 李含章大概猜到他想看什么,大声呼喊道:“去东南边!” 朱铭勒马转向东南方,很快奔到漕河边。 一眼望去,漕河两岸,到处是窝棚。 住在这里的青年男女,白天要去城内外打零工,一旦找不到工作,全家就得饿肚子。 老年人的数量不多,扛不住这两年的大风雪。 朱铭牵马走进窝棚区,发现多是半大孩子,留在家中照看弟弟妹妹。 忽见一富人,带着仆从过来。 身边有牙人跟随,这厮每到一处窝棚,都要领富人进去看。 朱铭默默跟着,只见富人将一少女牵出,命其站在屋外原地转圈,接着又查看牙齿是否残缺。 富人非常满意,说道:“便要这个。” “五十贯。”牙人说。 富人道:“太贵了,俺此次来东京,要买两个女婢回去。” 牙人说:“若买两女,合九十贯即可。” 双方敲定买卖,牙人便去找少女的父母,当场拟定雇佣合同签字画押。 北宋末年,已不许终身买卖,合同最多以十年为期,逾期不给自由是要吃官司的。期间若是转卖,也要按初卖时计算期限。 但实际操作下来,经常逾期不还,因为这事儿打官司的不少。 侯宣走到朱铭身后:“自从官家大兴土木,奴婢的价钱都降低了。以前这等少女,至少价值六十贯,现在三四十贯就能买一个。” “不是说,朝廷约束蓄养私奴吗?”朱铭问道。 侯宣解释道:“朝廷只是不准签卖身契,何时约束蓄养私奴了?宫里带头买奴婢,好多宫女都是花钱买的,契约期满再放出来,或者干脆不放还。还有就是日渐减少官奴数量,官员犯事,不再将其女眷充作官奴。” 北宋皇室,真的在带头买卖妇女。 宋神宗时期的京官张荣,因为罚钱还被停发工资,缺钱少粮过不下去,竟然把女儿卖进宫中。后来在上朝的时候,当着众臣的面,请求把女儿赎回来,搞得宋神宗很没面子。 王安石不养姬妾,宋神宗得知情况,当即叫来太监,给了三千贯钱,让太监帮王安石买两个小妾。 事实上,王安石有过小妾,还是妻子主动买来的。 这小妾自称丈夫是军中将领,押运军粮时船只倾覆,耗尽家财也赔偿不起,只能卖掉妻妾给朝廷抵债。王安石可怜其遭遇,就将这小妾还给了原配丈夫。 年轻貌美又有一技之长的女子,价钱是很贵的,动辄数百上千贯钱。 就连在东京买个奶妈子,都需要三十贯以上。 女子可卖,男子也可买。 男子主要是买来充差役,特别是打仗的时候,富人家轮到差役熬不过,就雇佣贫困男子去应差。 说是雇佣,其实就是给买命钱! 整个东京,属于全国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 看似是雇佣制,但权贵之家逾期不放人,婢女的父母敢去告状吗? “京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 这句话看似美好,似乎东京百姓更爱女儿,但后面还另有内容: “甫长成,则随其资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名目不一,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功过人、针线人、堂前人、剧杂人、拆洗人、琴童、厨子等级,截乎不紊。就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贵家不可用。” 女儿养来做什么? 教会她们本事,卖给富贵人家做婢女。 当然,不能说卖,法律不允许嘛,只是让女儿受聘做佣人。 朱铭亲眼目睹一桩人口买卖,他啥都不能做,因为这种交易是合法的。 朱铭骑马慢悠悠离开,半路居然见到个老者,能扛过两年大雪也是不易。他勒马问道:“老人家,你一直住在漕河边吗?” 老者回答:“以前住城里,俺家被拆了,变成刘廉访的宅子。” 刘廉访,就是姓刘的廉访使,专门负责廉政监察的。 侯宣说:“这位刘廉访,也是蔡京党羽,其宅邸在太学的北边。” 朱铭又问:“刘廉访占了你家的房子,可有给什么补偿?” 老者回答:“宫里来人说,官家把地赐给刘廉访,只给俺家补了两贯钱。” 呵呵,区区两贯钱,就把人家东京城里的房子拆了。 朱铭骑马望着漕河两岸数不尽的窝棚,不禁冷笑:“好个东京城,果然是世间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感谢“某擦拭”老兄的盟主打赏!) (本章完) 0144【元宵前夜】 朱铭骑马回城,天色已暗,但不怕城门关闭。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元宵灯会结束,东京城门是都是开启的。城内也不再宵禁,可以通宵达旦游玩——东京有宵禁制度,只不过时间推迟到后半夜,前半夜允许市民尽情玩耍。 夜色降临,灯火辉煌。 来自全国各地的花灯,从今天开始试灯。特别是围绕皇城那一圈,皆为大型鳌山灯,乃各地州府所进献。 “俺在西乡县城也见过灯会,跟东京比起来,真就是乡下地方。”白胜发自内心感叹,他此刻是真的长见识了。 石彪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一路半张着嘴巴,看啥都稀奇得很。 朱铭牵马前行,眸子里映照着满城灯火,脑海中却是漕河两岸的绵延窝棚。 两相对比,给人的冲击太强烈了! 贴着内城的南城墙,那一片全是勾栏瓦舍,今夜显得格外热闹。 许多瓦子不用交门票,进去就能看表演,主要靠场内摊位费赚钱,商贩租赁摊位售卖各种货物,经营性质更像大型综合商场。 但元宵灯会期间,重头戏不在瓦舍,而是在宣德楼前搭建舞台。宽阔的御街,搭起四五百米长的舞台,从皇城外一直延伸到内城城墙,开封市民可站在御街两侧观看表演。 明日才是元宵,今晚已经开始。 御街两侧已经挤炸了,密密麻麻全是人,挤不进去的,只能去别的街道观灯。 “小健儿,小健儿!” 观众忽然疯狂呐喊,“小健儿”是被记载进《东京梦华录》的大明星。 只见一个年轻人穿着短打衣服,翻着跟头来到舞台中央,另有几个明星陪同出演。 打斗一番,小健儿忽然喷火,火光还分不同颜色。 又见他转身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喷出火焰来。一个丸子漂浮在火焰中,不停的凌空旋转,仿佛在用三昧真火练丹。而且这口火焰,足足持续半分多钟,东京城的明星无人能及。 “好!” 无数观众,轰然喝彩。 就连朱铭都暂时忘却糟心事儿,跟随众人一起鼓掌。 “李外宁,李外宁……” 隔壁的舞台,也有大明星上场,而且似乎更厉害,观众纷纷朝那边挤。 朱铭他们挤不过去,只能远远望着,隐约可见似有焰火。 李外宁是个傀儡师,擅使药法傀儡,也就是用火药来驱动人偶。 整条御街,节目各异,人头攒动,如痴如醉。 朱铭都忍不住感叹:“只看这里,果然是丰亨豫大、繁华似锦!” 人群之中,还有许多异邦服饰者。 陈东指着不远处:“那些都是辽国使者,旁边则是高丽使者。每年元旦,各国都有使团进京参加元会。元会之中,使节朝贺,只辽国、高丽使者能获得赐宴,其余各国使者自行活动。第二日,使者们前往相国寺烧香礼佛。第三日,使者们去南御苑射箭。辽国使节喜爱射弩,大宋勇士皆用弓箭。大宋勇士若中靶心,官家必有重赏,之后还会骑马游街供百姓追捧。” 朱铭问道:“大宋与辽国,不是关系日渐恶劣吗?” 陈东说道:“但两国一直有使者来往,宣德楼前的鳌山灯,经常为辽国使者提前亮起。一直亮到元宵节,好让辽国使者有半个多月的花灯可看。” “那些使者又是哪国的?”朱铭往更远处一指。 侯宣说道:“西域来的于阗使者。” “这我听说过。”朱铭点头。 于阗国,在新疆和田一带。 此外还有阿拉伯人,也就是大食使者。这些家伙并不常来,而且很多时候,是阿拉伯商人假扮的,主要目的是跑来东京高价卖货。 三佛齐、闍婆等东南亚使者经常来,往往献上大象、犀牛、孔雀、鹦鹉之类。这导致东京的动物越来越多,仅大象就有好几十头,大宋皇帝便在城外玉津园开辟皇家动物园。 外国使者还曾进献昆仑奴。 三佛齐献的昆仑奴,估计是东南亚土著。但大食商人献的昆仑奴,极有可能是真的黑奴。 朱铭看了一阵表演,就跟朋友们一起去吃酒。 中途还遇到摆摊卖货的蓝帽子,只观其帽子上的花纹,便知是寓居东京的犹太人。 …… 今晚皇帝也没闲着,坐着御辇前往五岳观,随侍之人皆戴大帽,帽子上还簪着花朵。宫中侍卫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那镀金的天王腰带,跟朱铭的天王甲腰带有得一拼,手里的金瓜有好几重骨朵。 禁卫武官和殿前军士,打扮同样喜气夸张,穿得就像戏台上的将军。 皇帝的随员们,捧着各种玩意儿,什么金交椅、痰盂、水罐、果盘等等。这些都是皇帝的御用物,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便是吐痰,普通痰盂也用不惯。 皇帝身后的掌扇,扇柄为琉璃和玉石所制,琉璃当中还有灯芯可以点燃。 便是前方开道照路的灯笼,都是极品红纱裹着,还缀有珠宝璎珞。这样的灯笼有四百个,皆用极品白烛照明。 各种玩意儿,非金即玉,剩下的也是宝石和珍珠。 就体现出四个字:奢华贵气! 在御街舞台搭建之前,宋徽宗就坐在御辇上,从宣德楼出来,汇合等候在那里的文武百官,庞大的队伍向南而去。 “看驾头!” 随着禁卫一声呼喊,三衙太尉开道,浩浩荡荡前行。 沿途路人纷纷闪避,而且瞬间无人敢言,喧闹的街道变得死寂。用《东京梦华录》的原文来说,便是“有高声者捶之流血”,那些金瓜侍卫可不是摆设。 先是路过九成宫,那里有宋徽宗铸造的九鼎。 北宋初年便闹钱荒,多次颁布诏令,禁止铜钱外流。北宋末年,更是钱荒到影响民生,蔡京不得不铸造大额铜币。 可宋徽宗却融掉铜钱铜器,铸造九鼎以彰显自身天命,九鼎后来被金兵给抢走。 安放九鼎的九成宫隔壁,便是今晚宴会的迎祥池。 池边栽满了杨柳,池中还有睡莲,亭台楼阁,风景秀雅。 在四百个御灯笼,以及众多花灯的映照下,夜晚的迎祥池亮如白昼。灯火倒映在池水中,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宋徽宗坐在金交椅上,乐声奏响,群臣拜贺。 乐声罢,献祥瑞。 刚被降了三官的礼部尚书白时中,拿着单子开始念道:“京东路献白虎瑞兽一只,已送至玉津园……” 每念出一种祥瑞,文武百官都纷纷恭贺。 念着念着,白时中说:“利州路进献仙粮,玉米、红薯各一百斤!” 听到“仙”字,宋徽宗来了精神,问道:“玉米红薯是何物?竟能称之为仙粮。” 白时中说道:“利州路转运使彭喜,称有异人海外寻仙,遇一仙翁,授以玉米、红薯二物,皆可亩产数石。且不择土地,贫瘠山地亦可耕种。” 宋徽宗却不关注亩产,只问:“仙粮食之可有奇效?” 白时中回答说:“不知。” 刘正夫离席拱手:“官家,若真的能亩产数石,而且可耕种于贫瘠之地,此两物可大利天下。陛下励精图治,我大宋盛世无双,四海之内丰亨豫大,如今又有仙粮,真乃仙人眷顾也!” 于是,群臣争相恭贺,皆言皇帝身负天命。 宋徽宗顿时高兴起来,又说:“传令利州路转运使,让他送异人进京,俺且问问海外仙翁之事。” 接着,礼部尚书继续念祥瑞,内容五花八门,甚至包括民间女子生下四胞胎。 祥瑞整完了,侍者才开始端来酒菜。 又有戏班子上演杂剧,君臣相协,共享盛况。 两场杂剧演完,大晟府的御用词人们,开始写歌功颂德的诗词。 宋徽宗亲自点评,排出前几名,赏钱数十数百贯不等。 …… 朱铭喝得半醉,骑马回到城外客栈,也没人来查他酒驾。 白胜和石彪打地铺,今天走得累了,躺下便呼呼大睡,鼾声吵得朱铭难以入眠。 翻身起床,点燃油灯。 朱铭拔出宝剑开始擦拭,擦完宝剑,又去擦铁枪、铁锏。 他握着铁锏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观看。城外虽不如城内繁华,但也到处是花灯,一阵夜风吹来,还伴着煤炭燃烧的味道。 东京附近的树木,早就不够支撑城市用柴。 家家户户,甚至包括官员,都是用煤炭来生火做饭。 只有皇室和顶级权贵,才燃烧高价木炭,这玩意儿是大老远运来的。 从穿越至今,朱铭一直嚷着要造反,可之前的造反意愿,都不如今天来得强烈。 这里可是东京,是大宋的首都,都已经这幅鬼样子。 各地百姓该有多惨? 朱铭本打算靖康之后,再发动起义,现在却想要提前。 该提前到什么时期呢? 等方腊造反,还是宋军征辽大败? 反正不是现在,西军精锐仍在,起义军在初期是扛不住的。 心中愤懑难当,朱铭在房里挥舞起铁锏,黑暗中发出嗡嗡的破空声。 石彪睡得很死,白胜却被吵醒,睁眼看了看,又继续睡觉。 只剩朱铭还在那里独自发疯! (本章完) 0145【贡院考官】 元宵节后,朱铭上午留在客栈看书,下午去摆摊并配合陈渊讲学。 开封府尹盛章没再来找麻烦,这厮喜欢玩阴谋诡计,而且谋定而后动,正在搜集“道用学”的忤逆证据。 也就是每天派人来听讲,将内容认真记录下来,再鸡蛋里挑骨头,寻个时机进行抓捕。 蔡京更没心思理会他们,朱铭只是个小人物。 蔡相公的注意力,聚焦于征西夏之战,朝廷也围绕着这件大事在运转。 大太监童贯已率领禁军出发,自己驻扎在兰州。 熙河路经略使刘法,领军十五万出湟州;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领军五万出会州。他们的攻击目标,是清水河北界(宁夏境内)与卓罗城(甘肃永登)。 边军的缺粮问题,也暂时得到解决,皇帝不差饿兵嘛。 整个春季攻势,宋军都非常顺利。 刘法此人,乃北宋名将,此时被誉为“天生神将”。他在后世名声不显,是因为儿子参与兵变,朝廷刻意掩藏其功绩,导致《宋史》没有给他立传。 此人在哲宗朝,对外作战皆胜,两年内斩首万余级。又在徽宗朝崇宁四年,一战追击数百里,斩俘西夏军万余人。 今年春天,刘法率十五万大军出击,再次于古骨龙(青海乐都)击败西夏。 可惜啊,刘法太过刚直,不懂得阿谀奉承。 比如几年前,宋徽宗制定大晟乐,派遣官员颁行天下。在前线统兵的刘法,没有亲自迎接颁乐官,竟被罢免经略使、三衙都虞侯职务。 现在面临大战,朝廷不得不重新启用,因为刘法是西北第一名将! 这位老兄,跟童贯的关系不好,后来也是栽在童贯手里。 童贯给他扣上“欺君”的帽子,逼着刘法孤军深入,遭到西夏军队前后夹击。 在饥寒交迫,又累又饿,遭遇包围,战马多渴死的情况下,刘法率军激战大半日,利用夜色成功突围。又在珠固峡被西夏军截住,刘法连人带马摔下山崖,双腿骨折。主将生死未卜,其部将依旧浴血厮杀,带着残兵冲出山谷。 而摔断双腿的刘法,被西夏后勤部队发现。 当世名将,竟死于一个后勤小兵之手。 此战,刘法率领的两万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西夏军队乘胜进兵,宋军最终丧师十万! 不论今后的情况如何,反正在这年春天,宋军是捷报频传,朝廷君臣宴饮庆祝,已经生出三年灭掉西夏之心。 …… 贡院,考场。 今年的省试主考官是王黼,副考官为慕容彦逢、翟汝文和冯熙载。 王黼,六贼之一。 靠巴结蔡京上位,但在宋徽宗的诱导下,已暗中与郑居中联合,跟蔡京的关系日渐恶劣。 慕容彦逢,蔡京的政敌。 曾遭蔡京排挤,贬为汝州知州。被宋徽宗召回,一路升为刑部尚书,如今又做了翰林学士。 翟汝文,蔡京、梁师成的政敌。 梁师成强拆百姓坟墓,圈占土地建造园林。翟汝文上疏弹劾,遭梁师成排挤,贬为宣州知州。召回朝堂,再贬庐州知州,再迁密州知州。因弹劾蔡京盐法害民,宋徽宗召其回京做翰林学士。 冯熙载,大儒,名宦。 跟蔡京的关系不好不坏,培植党羽多年,有自己的小圈子。 四位考官,一个已经背离蔡京,两个是蔡京的政敌,一个是蔡京的潜在竞争对手。 宋徽宗这样安排,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反蔡”官员已在暗中庆祝了。 要知道,上一届主考官,可是蔡京的铁杆心腹蔡薿! 四人被锁在贡院里等待考试,相处并不融洽,因为慕容彦逢和翟汝文都是软硬不吃之辈。他们才不管王黼是否跟蔡京闹翻,只知道王黼是奸臣,与那蔡京是一路货色。 “黼资历浅薄,初做翰林学士,便奉皇命知贡举,”王黼举杯说道,“三位相公老成持重,鄙人若有疏漏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冯熙载笑道:“阁下是主考,我等只是副考,怎能喧宾夺主?” 王黼暗骂一句老狐狸,继续赔笑说着好话。他想拉拢慕容彦逢、翟汝文,一起组建“反蔡联盟”。 而冯熙载,安着同样的心思。此人一直在拉帮结派,暗暗蓄积力量,又隐忍不发,始终不与蔡京正面对抗。 翟汝文面无表情,自斟自饮:“科举取士,为官家尽心而已,王学士不必说恁多。” 翟汝文看不起王黼,他跟苏轼、黄庭坚交游的时候,王黼还在穿开裆裤呢。他连梁师成、蔡京都敢喷,区区一个王黼,多说几句都算他跌份儿。 “吃酒。”慕容彦逢说道。 翟汝文举杯相迎,跟慕容彦逢聊起来,懒得再正眼瞧王黼一下。 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说什么《聊斋》? 慕容彦逢和翟汝文二人,知道自己为啥被召回朝堂。只要不触怒皇帝,他们把蔡京喷得越狠,宋徽宗那边就越高兴。一旦他们投靠任何势力,宋徽宗反而要心存忌惮了。 四位考官,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还得配合工作。 他们要一起出题,并对题目做出解释,方便手下的官员批改试卷。 还要审查考生资格,编排、公布考生座位。 最后,他们还要领衔阅卷。 几千上万份考生的发解状,都要他们四个审核,元宵节没过就开始工作了。 “丹阳人,又姓翟。公巽兄,这是你家小辈吧。”慕容彦逢拿起一张发解状说。 翟汝文凑过去瞧瞧,笑道:“侄孙辈,年龄尚幼,初次发解。不求他能金榜题名,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慕容彦逢说:“公巽兄家学渊源,侄孙辈定能高中。” “那可不一定。”翟汝文笑道。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对发解状审核签字,顺便给该发解状的考生安排座次。 慕容彦逢虽然为人正直,但小小的徇私还是有的。比如,给翟汝文的侄孙,安排一个好位置。不挨着厕所,又不怕风吹日晒那种。 翟汝文忽然说:“咦,这个朱铭朱成功,似是诗词名动京师之人。” “何止是诗词,”慕容彦逢说,“我进贡院的前两天,便听说陈知默在蔡河边讲学,朱铭是那陈知默的弟子。” 翟汝文问道:“陈知默是谁?” 慕容彦逢说:“陈渊,陈瓘之侄,杨时之徒。” “也算我辈中人了。”翟汝文摇头苦笑。 翟汝文少年成名,与苏轼、黄庭坚亦师亦友,非常明显的蜀党人物。 如今,已不分蜀党洛党,都属于难兄难弟,连蜀学和洛学都被官方禁止。 翟汝文不但给了朱铭一个好位子,跟朱铭结保的九个洋州士子,也都打散了安排较好的位置。 翟汝文问道:“那陈知默,难道敢在东京宣扬洛学?” 慕容彦逢莞尔道:“我让弟子去听了一天,其自称发展新学,其实哪派都不是。而是博采众长,提出我本、方矩、道用三论,又言百姓日用即为道。” 翟汝文惊讶道:“百姓日用即为道,颇有我蜀学风范啊!” 慕容彦逢打趣说:“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又不是没读过苏子文章。” “你且讲讲,那什么三论,究竟有何新奇之处?”翟汝文一边签审一边说。 于是,慕容彦逢开始讲道用派理论,他早早就被锁进贡院,只让弟子去听了一天。大致理论他知道,许多细节却说不清楚。 翟汝文放下毛笔,思忖道:“或许,可以支持他们讲学。” 慕容彦逢说:“我也作此想。” 二人所属的学派,都被官方禁止了。 他们迫切需要扶持一个学派,跟主流的新学打擂台,纠正新学当中的邪论。 等新的学派成了气候,再慢慢掺沙子,把自己思想添加进去。 一直到傍晚,王黼忽然进来:“两位学士,咱家里有急事,需要回去一趟。” 翟汝文瞬间脸色难看:“有何急事,比科举取士还重要?” 王黼说:“幼子病重。” 翟汝文冷笑:“阁下精通医术?” 王黼说:“略知一二。” 翟汝文说:“既然不精通医术,那还是请留在贡院吧!” 明清两朝,主考官若敢离开贡院,被人举报之后百分百下狱。 宋代却是允许的,但必须告之其他考官,私自离开也属于大罪。 上一届的主考官蔡薿,就中途离开过贡院,好多人怀疑他泄露考题,但拿不出证据只能作罢。 慕容彦逢冷笑道:“阁下若是离开贡院,吾必上疏弹劾,将此事公之于天下!” 王黼愣了愣,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强硬。 他气得拂袖而去,心里满是怨恨,发誓今后必将这二人贬出朝堂。 翟汝文起身前往贡院的前后门,巡视一番之后,叮嘱看门的差兵:“都打起精神来,莫要放任何人出入。若有人敢接近贡院,立即抓捕,不得有误!” “是!”差兵连忙应喏。 贡院之类,储备足了粮食。 便有人送来肉菜补给,也全程盯着,除非能买通大部分差兵和杂役。 朱铭运气很好,遇到两个负责任的考官。 (本章完) 0146【倒数第一,也是第一】 整理物品,检查遗漏,朱铭提着灯笼下楼。 石彪依旧留在客栈里看行李,白胜已去马棚牵马。 士子们陆陆续续出来,只这一家客店,就住着几十个应考举人。 “咦,会之兄不是要考茂科吗?”朱铭发现秦桧也下楼了。 秦桧笑着解释:“茂科太难,下次再考也不迟。” 茂科这种大科,举人们不敢直接去考,新科进士不准再考,主要竞争者都是往届进士。 历史上,秦桧被扔去地方做校长,憋屈好些年都没挪窝。于是硬着头皮去考茂科,竟成为那届的唯一录取者,就此时来运转,火速跃升为太学学正。 闵子顺已经定了两辆马车,洋州士子们全部钻进去,秦桧也厚着脸皮搭顺风车。 李含章和朱铭,各自骑马,一起进城。 白胜等一众随从,提着灯笼,跟在马车后面步行。 速度提不起来,人太多了。 城门为应考士子破例开启,也不做任何检查,可以随意出入。 还没抵达贡院,街道上就被堵死,因为考生人数有一万左右,加上他们的随从可能破两万。 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很快,就有官差前来,沿街大吼道:“闲人离去,闲人离去,不可阻塞街道!” 白胜他们就属于闲人,把东西交给朱铭,便默默远离贡院。 朱铭没有跑去里面挤,慢慢等着进场。足等了两个小时,终于一点点靠近,从竹筒里拿出答题卷和写着座位号的考票。 搜检程序,比州试严格一些,但依旧没有脱光了检查。 贡院考场面积很大,可以容纳一万多人。 外围考棚条件恶劣,三年前使用过,都生出蜘蛛网和苔藓了,还得考生自己动手清理。 靠内的考棚就干净得多,因为国子监和太学生,年考的时候会借用贡院,每年都有考生清理一次。 包括朱铭在内,来自洋州的考生,座位居然全部靠前。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两位考官的安排,都以为自己运气很好。 每个考棚,面积约为1.3平米。 找到座次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自己的考棚,桌上得擦拭之后再垫纸,防止桌面污染试卷。第二件事,是在考棚顶部钉油纸,防备年久失修漏雨。 然后,一直等到天亮。 经义文考题内容,跟州试时相同,都是大经、兼经各十道。但难度提升了,每篇作文的字数,增加到350字以上。 “当当当当!” 天色微亮,锣声响起,要公布考题了。 为了防止泄题,不可能印刷试卷,更不可能临时誊抄一万份。 有差役举着木牌出来,木牌上贴着一张纸,写明了第一道考题内容。差役边走边喊:“第一题,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考生们连忙抄下题目,等着第二道考题公布。 差役从朱铭身边走过不久,又有差役举着牌子过来:“第二题,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十道题全部公示完毕,考生才开始答题。 若有人没把考题记完,也可询问附近差役,但不准离开自己的考棚。 朱铭完全按照八股文模式答题,思索一阵,写下第一题的破题:君子之于世也,不先事而有所倚,惟随事而制其宜,盖事必有义也。 接着又琢磨承题,写道:君子处天下之事,惟义之适从。初何尝有所偏倚于其间哉? 朱铭的八股文水平,相比去年又提升许多,已非初次应试那个小白。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避免杂犯。 也就是不能在文章里,犯了皇室的名讳。 徽宗朝的考试,还要避免使用洛学、蜀学的独家言论。 这个很好避开,就拿洋州书院来说,闵文蔚专门列出了相关内容,反复强调那些东西不能拿去考试。而且内容并不多,新学、洛学、蜀学对于经义的阐述,99%都是共通的,只剩关键的1%来区分。 当然,如果没有名师或书院指导,贫寒士子很容易犯错,稍不注意就要犯忌讳。 写到中午,做完四题,肚子已经很饿了。 考场内传来炭焦味,有人在用自带的炉子做饭。朱铭懒得生火,掏出块饼子就水喝,然后去上厕所,解决完生理需求继续答题。 直至天黑,考官勒令交卷,朱铭已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省试的考生太多,不可能每天都进场搜检一次。真那么搞,连续三天别想睡觉。因为白天都要考试,晚上十一二点就来排队,哪还有什么休息时间? 吃喝拉撒,全在考场里。 1.3平米的闭塞小屋,只能趴在桌上睡。 夜里,朱铭还在考棚门口,燃起炉子煮了锅粥,就着咸菜和肉脯吃下。 吃完就睡,白天写了十篇文章,还反复修改誊抄,有干一天体力活那么累。 第二日,考十道兼经题。 第三日,考一道试论、五道经史时务策。 试论题,是让考生评价汉宣帝。 这道题肯定出自王黼之手,意图非常明显,让考生夸赞汉宣帝,顺便夸一夸宋徽宗。 朱铭已经猜到出题者的心思,但他偏不夸宋徽宗,只是客观评价汉宣帝。破罐子破摔,大不了落榜,然后滚回大明村去。 两道经史策题,还算中规中矩。 三道时务策题,一篇谈论西北战事,两篇谈论财政问题。 朱铭全部照实了写文章,虽然没有明着批评蔡京和童贯,但却强调吏治败坏问题。 就他这么写,第三日的六道题,是很难获得阅卷官认可的。 这个时代,连科举都得拍马屁! 就拿上一届的主考官蔡薿来说,此人是崇宁五年状元。 这状元水分极大,完全靠溜须拍马当上的。 当时蔡京遭受言官弹劾,宋徽宗也被群臣逼得做出让步。 蔡薿在殿试策论当中,疯狂为蔡京说好话,大肆攻击其政敌。 宋徽宗、蔡京读之大喜,遂将蔡薿点为状元,将其状元文章颁行天下,九个月内就升为从四品。 接着,蔡薿又翻查族谱,认了蔡京为叔父。 有次登门拜访,蔡京让三个儿子迎接。蔡薿立马改口,说以前族谱对错了,蔡京其实是自己的叔祖,蔡京的儿子才是自己叔叔。 接着,宋徽宗顶不住压力,打算赦免一部分元祐党人。蔡薿为了讨好蔡京,居然违抗皇命,不按中旨写诏书。如此欺君大罪,居然只是贬为知州,很快又召回朝堂任职。 十年时间不到,蔡薿就从一介布衣,混成全国考试的主考官! 三场考完,朱铭交卷走人,把自己的炉子也带上。 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贡院,都又困又乏,根本没精力交谈,更懒得去跟朋友们对题。 “哥哥!” 白胜提着灯笼,牵马站在街边已等候多时。 考生太多,朱铭很难寻到朋友,干脆独自骑马回客栈。 囫囵吃了顿饭,连澡都懒得洗,躺床上倒头便睡。 …… 四位主考官,依旧被锁在贡院,因为他们还是阅卷官。 誊抄官一边誊抄朱卷,一边给阅卷官们送来。 另有十几个三馆官,也来帮着阅卷。他们初次阅卷之后,淘汰一部分写得太烂的,再交给四位考官进行评阅。 四位考官,判出试卷成绩,还要交叉阅卷。 朱铭的两份经义卷,评价都还不错。 比如《论语》卷,翟汝文的批语是:析理详明,遣辞舒畅,不略不乏,可为佳作。 虽然糊名了,但每份答题卷都有编号,把考生的几场答卷放在一起。 录取人数不定,大概在700人左右,可多可少。 由于慕容彦逢和翟汝文判卷极严,他们两个淘汰了太多人,导致今年的录取者只有671人。 上一届进士,可是有713人! 宋代科举的随意性,在录取数额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受主考官的影响极大,比如再下一届进士,阅卷不那么严,整整录取了783人。 确定中榜试卷之后,四位考官聚在一起排名次。 王黼作为主考官,他可以一锤定音。 慕容彦逢气得拍桌子了,指着第一名试卷说:“此人的策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文章写得无甚可取之处,为何能判为第一?” 王黼反问:“此子将官家比作汉宣帝,难道有错吗?” 慕容彦逢无法回答,硬生生把怒火憋回去。 翟汝文拍出一份答题卷:“此人的答卷,经义题析理详明,策论能排进前三。不但通经达义,更知天下时务,其论述财政兵政,已可作为重臣上疏之言。为何判为最后一名?” 王黼说道:“此子暗讽朝臣,说我大宋吏治败坏。当今圣人临朝,海内承平,丰亨豫大,百官清廉,哪来的吏治败坏?若非两位坚持录他,我定要让此人落榜!判他为最后一名,已是格外开恩了。” 慕容彦逢大怒:“百官清廉,这话你自己相信?” “难道不是吗?圣人临朝,还能有贪蠹之辈做官?”王黼质问道。 慕容彦逢怒不可遏,却又毫无办法。 北宋晚期的科举注重策论,以朱铭的策论文章,排进前三完全没问题。 但在王黼的主导下,生生判为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还更方便朱铭看榜。 (本章完) 0147【榜下捉婿】 天刚蒙蒙亮,士子们就急着出去。 众人紧赶慢赶来到贡院外,可惜还是来晚了。 今天的看榜者,比那天考试还多,整条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甚至有一些富商,直接带着家丁前来。他们是来抢人的,不是说违背士子意愿,把中榜者强行带走,而是跟同行争抢“女婿”! 白胜、古三等一众随从,提着棍子开道,沿途大吼:“快让让,快让让,相公们要看榜!” 见他们都是应考举子,挡在前面的闲杂人等,非常自觉的让出一条狭窄通道。 等待好久,终于有官差簇拥着胥吏,艰难挤进来张贴黄榜。 贴出的第一张榜单,约有一百多个名字。 石彪完全不识字,只能站在人群之外,牵好聚宝盆傻愣愣等着。 白胜却读过几天书,一眼便看到榜底的“朱铭”,顿时兴奋大喊:“中了,俺家相公中了!” “谁中了?谁中了?” 瞬间有十多个富商,带着家丁疯狂挤来。 官宦人家也会榜下捉婿,但基本只捉前三榜的。虽然还没有殿试,并未分出甲第等级,但省试前三榜多半都更优秀。 只有那些富商,才会饥不择食,连老头子都要。 正所谓: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最先挤进来的富商,带着家丁把朱铭团团围住,语速飞快的说明情况:“小相公,俺家住在陈留,离东京也不远。有良田数千亩,有商号两家、店铺二十余处。小女今年十七岁,贤良淑德,貌美如花。相公若愿娶,陪嫁良田八百亩、店铺三处!” 又有富商挤进来,不屑道:“陈留是甚乡下地方?也敢来东京讨饭吃。小相公,俺家就在东京城内,虽然没有田产,却在东京有酒店一家。俺大女婿也是进士出身,已经外放为阳城知县,俺兄弟还是定陶学官。相公若娶了小女,今后在官场上也有个照应。” “俺家在东京有货行,比那破酒店值钱,俺妹夫是濮州士曹掾!”又有富商挤过来。 就在这时,又有几十个士子,陆陆续续喊道:“我中了,我中了!” 本来扑向朱铭的富商们,纷纷折道而去,把那些士子也围起来。 白崇彦的书童猛然欢呼,至于白崇彦本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黄榜。他中了,倒数第六名。 李含章没找见自己的名字,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或许他的排名更靠前。 第二张榜单贴出,还是没有李含章。 闵子顺却欢呼大叫,他连续四次落榜,这次终于中了! 也有富商将他围住,闵子顺平时挺正经的,此时却高兴得开起了玩笑:“俺出身寒微,若能高攀富贵,自是一桩幸事。诸位且等着,俺写封家书回去,与拙荆商量一番。她若同意,俺便再娶。”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通哄笑,那些富商也不再纠缠,连忙去找下一个猎物。 堵住朱铭的三个富商,已经快要打起来。 朱铭拱手道:“多谢各位美意,在下已有婚约。” 来自陈留的富商说:“婚约可以解除,三年不完婚便自动作废。还剩几年,俺家小女等得起。来人,把小相公带走!” 这货乃是陈留土豪,带来的家丁非常多,竟然急不可耐的直接抢人。 只见六个家丁扑来,朱铭顿时一脚踹出,将最前面那个给踹得弯腰痛呼。接着又一拳头砸出去,将第二个家丁当场打晕。 剩下四个家丁,吓得不敢再动,傻傻的看着朱铭。 “滚!”朱铭喝道。 白胜立即吹嘘:“俺家哥哥,是带兵剿过贼的,一人一枪,杀得八百贼众丢盔卸甲!” 三位富商,畏惧朱铭武力,纷纷选择放弃,扭头去捉别的贡士。 人群中忽地传来惨叫声:“老夫今年五十六,膝下两子都已娶妻……快快放手,袖子扯烂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又有人在说:“老先生莫忧,小女今年十八,正是先生良配,嫁过去续弦必定孝顺舅姑。” 可怜这位老先生,竟被家丁直接扛走。 还没确定自己中榜的士子,当场流下羡慕的眼泪。 第三张黄榜贴出,还是没有洋州士子的名字,李含章变得愈发焦急。 第四张黄榜,依旧没有。 第五张,也是最后一张,李含章看完,瞬间失魂落魄。 来自洋州的十位士子,加上李含章共有十一个,居然有三人被省试录取:朱铭倒数第一,白崇彦倒数第六,闵子顺倒数第一百九十七。 李含章、令孤许、王昶等人……全部落榜。 而整个利州路,再无一人考中。 秦桧看着榜单,身体都在颤抖,他的名次极为靠前,正数第十七名。 权贵们已经开始动手,联合起来轰走富商,挨个询问中榜者的具体情况。 “四郎君,这人还未娶妻,年龄也合适得很,还考了省试第十七名!”一个家丁喊道。 王仲岏冲到秦桧面前:“真未娶妻?” 不知此人底细,秦桧有些忐忑,回答说:“并未娶妻,也未有婚约。” 王仲岏又问:“年方几何?” 秦桧回答:“二十五岁。” 王仲岏再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秦桧答道:“家父早逝,做过县令。还有老母与幼弟,寄住于舅父家中。” 王仲岏仔细打量秦桧,越看越满意:“就是你了,带回去!” 秦桧惊呼:“且慢,且慢,敢问尊驾是何人?” 王仲岏让家丁把秦桧架着走,便走便说:“俺爹是王讳珪公,你难道没听过?” 本来还在挣扎的秦桧,听说自己能做已故宰相的孙女婿,顿时大喜过望:“岳父快放开小婿,小婿答应便是了。” 就这样,秦桧做了李清照的表妹夫。 至于说秦桧与蔡京连襟,这多半属于野史扯淡。 第一,不见正史和墓志铭记载;第二,年龄相差太悬殊了;第三,秦桧中进士之后,并未得到蔡京的提携。 秦桧这边拜见了岳父,又去跟朱铭等人见礼,互相恭贺彼此高中。 待这家伙走了,李含章才酸溜溜说:“一介寒门布衣,转眼便做宰相孙婿,当真是令人羡慕啊。” 朱铭笑笑没说话,就秦桧和那王家,金兵来了全员汉奸。 令孤许抱拳道:“恭喜三位!” 朱铭、白崇彦、闵子顺同时回礼,其余同乡士子也过来道贺。 面对众人艳羡的目光,朱铭安慰道:“还有殿试未考,若依旧排在倒数,也不知要蹉跎多少岁月,中不中进士都无所谓。” 这是大实话,北宋中前期进士,每届只录取三四百人。 宋哲宗年间,突破到五百人以上。 宋徽宗上台之初,皇太后掌权,同样只录取五百多人。 等到宋徽宗亲政,瞬间就泛滥了,第一届便录取671人,第二届录取731人,进士人数疯狂暴增。 进士甲第,也从只有三等,增加到四等、五等。 考了进士,还要考关试。 关试合格,方可任职。 现如今,人多官少,授官和升迁越来越难。 新科进士外放为县尉,都属于运气极好的。 许多进士,只能去做州学老师,而且一做就是好几年。 关试考得稍好的,可以做州学校长,但有可能多年都不挪窝。 比如秦桧,当了整整八年校长。 摆摊时认识的广南士子林勋,这位老兄更惨,当了十年校长。 因为落榜,李含章郁闷一阵,此时也想通了,洒脱道:“成功莫忧,以贤弟之策论,殿试必可中一二甲。” “哈哈,但愿吧。”朱铭笑道。 殿试才是真的黑,属于科举舞弊的重灾区。 历史上,下一届科举,皇帝带头作弊。 宋徽宗最喜欢的儿子,乃是嘉王赵楷,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宋徽宗觉得此子类己,甚至动了换太子的心思。 一个十多岁的亲王,竟然跑去参加科举,而且直接被点为状元。 估计是宋徽宗都感觉太离谱,在儿子唱名第一后,下令改第二名为状元,把儿子降为榜眼。 别以为被嘉王赵楷抢了风头,那位状元似乎就有多惨。这货是个“有官人”,能凭借父辈恩荫直接做官,考上进士可以初授更高官职。 “有官人”考中状元,是宋代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而且,第三名也是“有官人”。 也就是说,下一届殿试,乃宋代科举的至暗时刻。 前三名当中,一个是皇子,两个是“有官人”。全特么背景特殊,没有作弊谁信啊? 宋徽宗和他的宠臣们,在一次次突破下限。 回到客店,喝酒庆贺,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含章单独找到朱铭唠嗑:“唉,世事无常。我平时的文章,一直比隽才兄写得好,这回他考中了,我却名落孙山。时也,命也,不打算再考了。我父亲有位世交,在湟州那边做军将。如今西北大战,我打算去投奔世叔,说不定还能捞到些军功。” “刀剑无眼,可贞兄小心。”朱铭提醒道。 “哈哈,若是死了,便算自己倒霉。”李含章笑道。 这货是真喜欢军事,去军中混一下也不错,反正今后还能再考。便是做了武将,都能考科举转文官。 此次洋州士子考中三人,朱铭属于意外,白崇彦也是朱铭带出来的。真正凭自身能力中进士的,其实也就闵子顺一人,非常符合洋州的基本情况——二十多年出一个进士。 朱铭已经决定,如果自己考完关试,被分配去做校长或老师,那就直接回大明村算球。 (本章完) 0148【殿试考“炼丹”】 宋代有一个太监机构,名叫御药院,专门收集药材药方,服侍皇帝起居膳食。 渐渐的,皇帝的日常穿戴,也经由他们负责。 继而又参与殿试,负责印刷试卷,负责弥封试卷,宣布殿试条令,全程参与殿试事务,协助拟定进士甲第。 御药院的太监们,权力涉及政治、外交、经济、军事、科举,甚至经常负责拟定皇帝中旨。 这个部门,非常类似明代的司礼监,是皇帝跟文官争权的工具! 也出过一些猛人,比如熙河开边的主帅李宪,就是御药院勾当太监出身。 到了宋徽宗这会儿,御药院的规模虽大,却难以满足皇帝需求。御药院在熙宁二年进行改革,换了一个上级单位,皇帝的穿戴交给尚衣局负责。 如今又在改革,尚药局与御药院分权,御药院不再一家独大。 在改革当中,经常模仿皇帝笔迹,非法颁布中旨的太监杨球……不知所踪。 这两年,宋徽宗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在分化蔡京党羽的同时,还在分化日渐嚣张的太监集团。 此届科考士子,简直运气逆天,不用担心殿试作弊太狠。 因为,尚药局和御药院刚刚分权。太监们忙着互相拆台,彼此都死盯着对方,没人敢在印刷试卷时泄题,也没人敢弥封试卷时勾结阅卷官。 …… 六百七十一个贡士,早早来到集英殿外等候。 黑灯瞎火的,朱铭站立一阵,困得直打哈欠。 忽地,侍卫似乎在喊什么。 前排贡士鱼贯入内,站在最后的朱铭,跟着众人往里走。 殿试座次是随机打乱的,朱铭找到自己的座位,在殿东偏后的地方。 天光微亮,皇帝升殿,礼乐奏响。 众士子拜贺。 朱铭距离宋徽宗太远,看不清这货长啥样子。 紧接着,太监分发试卷。 殿试试卷,雕版印刷,题目就有五百多字。 考生们拿到试卷,瞬间就懵逼了,今年居然考《周易参同契》! 很明显,这是宋徽宗亲自出的考题,跟礼部出题官没有半毛钱关系。 下一届殿试同样离谱,考的是《黄帝内经》,关于五运六气的内容。也就是气运之说,导致北宋末年掀起研究气运的热潮。 白崇彦左顾右盼,他没读过《周易参同契》啊。 秦桧也头大如斗,这特么该怎么答题? 这种情况,虽不常见,但也非第一次。 赵光义就曾亲自出题,考生们“相顾惶骇”,“搁笔不敢措词”。就连状元和榜眼,都搞不明白试题的出处,纯粹靠文采和瞎蒙名列前茅。 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还告诉你试题出自《周易参同契》。 《周易参同契》这本书,主要讲鼎器、药物、火候、道术。 宋徽宗再荒唐,也不敢直接考炼丹,而是选了一段比较正经的:御政之首,鼎新革故。管括微密,开舒布宝。要道魁柄,统化纲纽。爻象内动,吉凶外起,五纬错顺,应时感动…… 一共五百多字的考题,白崇彦只看懂前二十四字。 思来想去,硬着头皮写变法对御政的好处。还真让他蒙对一半,不管怎么说,好歹跟试题沾点边,也符合蔡京变法的政治正确。 事实上,考题不仅有炼丹内容,甚至还有道士解释为采补双修。只不过非常隐晦,不懂道术的人,根本看不明白,还以为全篇都在说君臣治政。 朱铭穿越前就读过《周易参同契》,又被薛道光各种忽悠,对此书另有理解(外丹法被阐述为内丹法)。 一边研墨,一边观察,朱铭远远看着宋徽宗。 要不要给皇帝整一篇内丹法修炼论文上去? 算了吧,跌份儿。 朱铭坐在那里思考,直等到宋徽宗离开,他才提笔写下题目:修身齐家治国策。 北宋末年的殿试策论,限制在1200字以内,但也允许超过一些字数。 朱铭胆大包天,竟然在殿试文章当中,宣扬他的“道用”派思想。 开篇便引用《周易》,讲述百姓日用即为道的道理。再引用《礼记》,又说道是相通的,谈修身、齐家和治国的共同之处。 修身之法,儒道合一,内外兼修。 还把“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比喻为齐家治国的各个步骤。 精,便是天下万民。 气,是万民产出之财富。 神,是国家朝廷的运转秩序。 炼虚合道,便是完美融合精气神,达成国家、财富和百姓的协调统一。 他在前几百字里,迎合宋徽宗对修道的痴迷。又在后几百字中,劝谏宋徽宗不要盘剥太过,否则就会破坏精气神的和谐。这对修道养生不利,也对治理国家不利。 最后完全契合《周易参同契》的表面和内在意思,把治国比作炼丹,只有兼具精气神才圆满。如果不善待百姓,炼出来的金丹就有缺陷。 “道用派”理论,全程掺杂其中。 一直写到天黑,反复修改之后,誊抄在空白答题卷上。 交卷完毕,宫人打着灯笼,送士子们离开。 大家都不敢喧哗,出了宫门,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秦桧苦恼道:“怎会考《周易参同契》?我答的是君臣如何治国。” 白崇彦说:“我写的是变法。” 林勋凑上来:“我也写的变法,但偏于崇礼复古。” 一大半士子,都显得痛苦不堪,没事儿谁去看道经啊? 此次殿试题目传开,导致天下士子,纷纷研读《周易参同契》。谁都没想到,下次居然考《黄帝内经》,还特么专考里面的气运之说。 “成功写的什么?”白崇彦问。 朱铭说道:“修身齐家治国。” 众人反复讨论,都在猜测皇帝的出题心思,一直出城回到客栈还在说。 也有士子暗自窃喜。 比如来自川中的何粟、何棠、何榘三兄弟,他们今年全部考中进士。而且属于蜀学弟子,平时喜读佛经道书,把《周易参同契》都研究烂了。 历史上的何粟,便是今科状元,后来弹劾扳倒王黼等奸臣,靖康年间还负责与金兵谈判。 刚开始是主战派,渐渐变成以战促和。 由于他崇信道术,还主导了“六甲神兵守城”事件。昏聩至此,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酿下大错之后,何粟又与张叔夜领兵巷战,打得金兵答应和谈。金人请宋钦宗出城亲自谈判,也是让何粟回去传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何粟在靖康年间的行为,有时正确,有时糊涂,既想得出让六甲神兵参战这种昏招,也他娘的有勇气组织巷战。去了金兵大营,虽吓得浑身发软,却又始终不失体统,尽量为大宋减少谈判损失。 最后绝食而死,是个很难评价的复杂人物。 …… 尚药局和御药院的太监,互相敌视竞争,随时盯着对方的错漏。 殿试答卷糊名时,竟然无一人作弊,更无串通外臣之举。 今年是分权之后的第一次科举,他们还没斗出胜负。 而礼部的出题官员,甚至不知道考题是啥,因为宋徽宗锁院之后,临时更改了殿试题目。 北宋末期的殿试文章,也是要誊录为朱卷的,不拆名连笔迹都认不清。 初考官共有10人,国子司业陈询,便是其中之一。 陈询看完朱铭的试卷,从掺杂在其中“道用”理论,就已经猜到这是谁的卷子,直接批注道:邪谈怪论,不知所谓。 初考官们写下评语之后,还要交给覆考官复核。 覆考官强渊明看完朱铭的卷子,给出完全相反的评语:才思敏捷,义理清晰,论中杂谏,正直之士也。 强渊明是蔡京的老伙计,属于蔡党元老级人物。 但如今已跳出五行之外,不再掺和政治斗争,安安心心做帝党,顺便负责太子的教育问题。 既是帝党,自然懂得揣摩圣意。 朱铭的文章,前几百字都在讲修行,皇帝看了肯定喜欢,强渊明当然要给好评。至于后面几百字的劝谏内容,也符合儒家的政治正确。 亦有那真正的正直大臣,看完文章眉头紧皱,搞不清楚朱铭的立场。 前半段讲修身,还扯什么炼精化气,简直一派胡言,很明显是耽于修道之人,而且很可能以道法谄媚皇帝。 后半段讲治国,又在厉行劝谏之言,规劝皇帝要善待百姓。 此人究竟是正是邪? 于是乎,这些正直的覆考官,给朱铭的卷子评价为中下等。先是驳斥其掺道入儒,又肯定朱铭的劝谏之言。 最后评定甲第。 尚药局和御药院的太监们,才不管考生文章如何,谈及道术的通通评上等。 很快就跟大臣吵起来,此时的太监们,权力还没南宋时那么大,怎也吵不过那些文官。 最后双方妥协,前十名当中,前九个按照文官的意愿,第十名由太监决定。 但是,太监还有送卷的权力! 本来该送十份卷子交给皇帝,太监们却送了足足十六份。尚药局三份,御药院三份,全是涉及修道的文章,只求能让皇帝高兴。 十六份卷子摆在宋徽宗面前,这货认真听了两篇,觉得速度太慢,干脆拿来自己看。 何粟的答卷,对修道的论述含而不露,并且写得文采斐然,能让皇帝、太监和文官都喜欢。毫无争议的状元卷! 一直读到第十三份卷子,宋徽宗眼前一亮:“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此修道高士也!更难得儒道皆通,引经据典,真个是国之栋梁。” (本章完) 0149【唱名赐宴】 从省试放榜,到殿试奏名,中间长达一个月时间。 落榜士子们,早就离开京城了。 如今就剩朱铭、白崇彦和闵子顺,而新认识的朋友当中,秦桧、林勋、侯宣、陈东等人走得比较近。 朱铭对待秦桧,一直保持正常态度,既不刻意疏远,也不十分亲近。 在陈东的组织下,有好几十个太学生,经常跑去城外听陈渊讲学。里面的未来名人还不少,比如朱熹的父亲朱松,此时还不到二十岁,今年刚刚进入太学读书。 唱名的前几天,贡士们先去祭拜孔子,接着又被礼部叫去学习礼仪。 关于跪拜皇帝,也得分辨情况,只在大型正式场合,或者特殊时候下跪。 早在淳化三年,就已经把胡乱跪拜皇帝,列为十五项常参(日常参见和例行朝会)失礼行为之一,违反者要扣一个月工资。 “拜!” 礼部官员站在贡士们旁边,正在引导众人训练礼仪。 朱铭手里拿着个空白木板,站在人群当中划水练习。 先是竖着木板一拜,接着横捧木板一拜,继而后退半步,把木板插在腰带上。然后开始跳舞…… 宋代的舞蹈动作,已经比唐代简化许多,唐代还特么要转圈的。就是单脚踏出,一个脚跟点地,随即左右脚交换重复,手里也跟着比划动作。 跳舞结束,再作揖拜三次。 “万岁”也不能乱喊,喊的是“圣恭万福”。 一连训练三天,终于再次进入皇宫。 按照省试的名次,朱铭依旧站在最后面,黑灯瞎火的慢慢等着皇帝升殿。 “成功到了东京,怎不来见我?”一个穿着紫色朝服的官员过来。 朱铭完全不认识,作揖道:“还不知相公名讳。” “我姓钱,叫钱景臻。”官员笑道。 朱铭连忙重新作揖:“晚辈见过康国公!” 陆提学曾写信给朱铭,说他把八首诗词送到东京,驸马都尉、康国公钱景臻已帮忙宣传。 钱景臻最初不知道朱铭来东京了,后来听说有人跟开封府尹杠上,这才派遣奴仆去打听消息。然后按兵不动,等着看朱铭的科举成绩。 他已经不急着嫁女儿,因为最后一个嫡女,在去年秋天出嫁了,如今只剩两个未成年庶女。 钱景臻跟朱铭寒暄几句,忽然低声说:“成功今日唱名必在前列。” “多谢国公提醒。”朱铭听明白了。 又有一人过来,却是陆游的父亲陆宰,也即陆提学的族兄弟。他刚刚外放为淮西提举常平使,越级晋升为一省大员,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赴任。 从陆宰的新官职就能看出,宋徽宗在刻意提拔蔡京的反对派,还往蔡京的固有地盘掺沙子(官学系统和常平系统,一直被蔡党牢牢控制)。 得知陆宰的身份,朱铭连忙执子侄礼,这是因为陆提学的关系。 渐渐的,又有几个官员过来,全是蔡京的反对派。 看这架势,朱铭就知道自己殿试名次很高,反蔡官员都想把他招至麾下。 天色渐渐亮起,忽闻鞭响。 百官到前面去列班排队,在礼乐声中,合门使报告百官已经到了。 宣徽使在殿内喊:“通!” 朱铭站在外边,目视百官入殿,然后一直等待。 在繁琐的礼仪之后,御药院的太监出来,用带着节奏的语调唱道:“今科殿试第一人,眉州何粟!” 何粟闻言,浑身颤抖,连忙出列。 没有什么独占鳌头的礼仪,直接跑去集英殿内谢恩。 太监又唱:“今科殿试第二人,婺州潘良贵!” 等潘良贵进去一阵,太监再唱:“今科殿试第三人,洋州朱铭!” 跟朱铭关系好的士子,都是又惊又喜,但不敢随便乱动,生怕被人举报殿前失仪。 朱铭走到丹陛处停下,合门使喊道:“贡士朱铭到!” 宣徽使在殿内喊:“通!” 合门使跟着喊:“通!” 运用前两天刚学会的礼仪,朱铭趋步上殿。先站着作揖拜了两下,随即退后舞蹈,毫无心理负担的下跪:“圣恭万福!” 随即叩拜三下,谢恩起身。 宋徽宗突然说:“近前来!” 朱铭趋步上前。 宋徽宗仔细打量几眼:“为何辞辟?” 朱铭回答:“大晟府词人,佞臣也。臣乃圣学门徒,当以科举进身。” 胆子太大,群臣侧目,就连蔡京都多看了朱铭两眼。 而大晟府的官员,一个个脸色难看。心胸狭窄之辈,已经打主意报复,今后要找机会给朱铭上眼药。 宋徽宗并不生气,这种“性格刚直”的官员他见多了。本来还想问修道之事,但今天的场合不对,便说:“下去吧。” 宣徽使喊道:“今科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赐袍,赐靴,赐笏!” 朱铭捧着靴袍谢恩,遂被引入偏殿换衣服。 状元何粟已经换好了,作揖道:“恭喜朱兄!” “同喜,同喜。”朱铭回礼。 潘良贵却高兴道:“成功兄,我在蔡河边听陈先生讲学,还与那开封府尹作了一场。” 朱铭瞬间觉得亲近,拱手说:“多谢潘兄弟帮忙。” 不多时,第四名也来了,是江西人郭孝友。 此君脑袋奇大无比,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五官并无缺陷,但组合在一起就显得特别古怪。 说不上丑,就是很怪,让人一眼便记住其相貌。 作为徽宗朝少见的、没有黑幕的一届科举,这三人都还算正直之辈,历史上皆因弹劾奸党被贬谪出京。 朱铭穿好衣服,第五名宋棐也进来了,同样属于历史名人。 宋棐做县令时,由于为官清廉,又惩治了胥吏,宁德县百姓直接给他建生祠。转任余干知县,又率乡勇击退盗贼。此后做了好几任知县,每到一地,不是整顿吏治,就是带兵剿贼。 后来金兵南下,赵构逃到建康,韩世忠、张浚的部队,全靠宋棐筹措调度粮饷。 宋棐死后,追封太师。 第六名朱跸也进来了,金兵攻打杭州时,他在做钱塘知县。别的官员全跑了,只剩朱跸率领弓手和乡兵抵抗,身中两箭依旧继续杀敌,最终惨死于金人之手。 只能说,这一届没有黑幕的科举,身具担当者是真的多! 接下来又有二十余人,陆陆续续到偏殿换衣服。这些二十多个新科进士,将近四分之一死于靖康年间和南宋初年。 有的因抗金而死,有的被活活气死。 比如第二十六名陈博古,在抗金前线做地方官。他夙兴夜寐筹集粮草,还要安抚战乱流民,上司却在贪污捞钱,陈博古积劳受气郁郁而终。 潘良贵、宋棐二人,与朱铭最聊得来。 前者谈道用之学,后者聊军事战争,三人恨不得在偏殿中喝酒。 数百进士全都换好了衣服,再整整齐齐去大殿谢恩,然后便可以滚回家休息了。 没什么状元跨马游街,跟独占鳌头一样,那是明朝才有的事儿。 但围观群众还是很多,争相目睹状元尊荣,甚至有百姓爬到树上。 朱铭把换下来的衣服扔给白胜,身上穿的全是新衣新靴。外袍是绿罗面料,扎着淡黄色腰带,里面还有件黄绢衬衣,宽袍大袖又骑马,同样吸引到不少人围观。 许多女子也来看热闹,她们见朱铭生得英俊,骑在马上好不威风,纷纷投掷鲜花和果子。 “状元叫甚名字?” “叫何粟。” “那骑马的是谁?” “不晓得。” “……” 唱名地点,改了好几次,如今是在集英殿前唱名,从来不会在东华门唱名。 唱名跟东华门扯上关系,是因为礼部官员,要在东华门外,向外界公布前三名的情况,并随之传到整个东京城内外。 “郎君叫甚名字?今科第几人?”一个女娘大着胆子冲朱铭喊。 朱铭笑着望去,拱手不说话。 白胜却牵着马儿喊:“俺家相公叫朱铭,今科第三人探花!” “是探花郎,是探花郎!” 街边妇人都疯狂了,因为朱铭的相貌,比状元和榜眼要英俊得多。 一瞬间,鲜花铺天盖地砸来,还伴着许多水果。 皇帝专门派了侍卫,保护新科进士的安全,此时吓得连忙呵斥,因为已经有进士被果子砸中。 整个东京城,似乎完全忘却烦恼,因为科举而沸腾欢呼。 朱铭扭头看向何粟,这位状元春风得意。而且他的两个兄弟,也一起考中进士,简直光耀祖宗门楣。何曾料到,会是绝食而死的下场? 回到客栈,众人皆喜气洋洋,闵子顺和白崇彦却颇为焦虑。 一甲进士到四甲进士,都可以直接授官。 数量众多的五甲进士,还需要再去考关试。而闵子顺和白崇彦,皆为五等进士,如果关试考不过,就得慢慢等缺等差遣了。 翌日,皇帝在礼部贡院举办闻喜宴。 这种宴席,以前没那么多规矩,现在却繁琐得很,因为宋徽宗颁布了政和新仪。 朱铭跟随押宴官进门,与众进士站在中庭等待。 每个进士,都发了几朵花,插在头上代表喜庆。 一系列程序之后,乐队奏响正安乐,太监吼道:“赐卿等闻喜宴!” 进士们入内拜见皇帝,这次不用再跪,只需作揖即可。 当然,如果皇帝有临时敕书颁布,状元需要带着众人跪领。因为闻喜宴上的临时敕书,意味着皇恩浩荡,这届进士必然授官更多更重。 众人按照甲第排座次,朱铭坐在第三位。 赴宴官员不多,都穿着紫袍,大晟府词人却来了十几个。 还有御用画手陪宴,比如张择端什么的。 一开场便是赐诗,宋徽宗亲自作诗,赐给新科进士。 状元首先答诗,文采斐然,众人喝彩。 榜眼跟着答诗,略显平庸。 随即轮到朱铭,宋徽宗开口道:“你那八首诗词,俺已读过了,今日答诗,可不能差得太多。” 大晟府词人们,纷纷看向朱铭,大都盼着他出丑。 因为朱铭昨天在集英殿的回答,实在太伤人了,竟把大晟词人全部斥为佞臣。 (本章完) 0150【刚烈人设】 大晟词人的反应,宋徽宗瞧得明明白白。 这位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故意激化矛盾,竟然又说:“万俟卿,你去为他研墨铺纸!” 万俟咏早就已经躺平,对此毫无心理抵触,当即离席去给朱铭研墨。 可他作为大晟词人之首,受到如此对待,其他词人都义愤填膺。他们不敢埋怨皇帝,只敢把怨气算在朱铭的头上。 万俟咏将墨水研好,一边铺纸,一边说道:“我只是幸臣,并非佞臣。一字之差,谬以千里,阁下莫要毁谤。” 朱铭拱手:“抱歉了。” 万俟咏低语道:“我不招惹谁,也望君莫要再污我。” “一定。”朱铭感觉此君很有趣。 一个非常纯粹的……日子人。 铺完纸张,万俟咏托笔递出:“请。” “多谢。”朱铭接过毛笔,挥毫写下改好的诗句。 写罢,搁笔。 万俟咏捧着那首诗,趋步拿去交给皇帝。 宋徽宗当即吟诵道:“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圣上喜迎新进士,民间应得好官人。琼林宴起厅事近,正安乐落矢志生。所愿堂堂尽忠孝,毋劳滚滚役风尘。” “好诗!”状元何粟拍手大赞。 皇帝吟诵的声音太小,也就前十几名听得清楚,考三十多名的秦桧都不知在念啥。 宋徽宗微笑颔首:“虽平仄稍误,却属应制佳作。传下去吧,且饮且读。” 这位皇帝写诗很勤快,每次琼林宴或闻喜宴,他都要亲自赋诗一首,然后让进士前三名答诗。 十多来年,朱铭这首,已经称得上第一。 前两句描写殿试和唱名,第三句还在写皇帝,第四句就开始写进士的责任,应该做一个对得起百姓的好官。 第五、第六句又应景,都是在写闻喜宴,却已开始表达志向。“厅事”就是做官办公。“正安”之乐乃御宴雅乐,有鼓励官员报效国家的寓意。继而引出最后两句,不但是朱铭在自勉,也是劝诫进士们要不辞辛劳“尽忠孝”。 切题,应景,扬志,载道。 对一首应制诗来说,堪称完美,把只知拍马屁的大晟词甩出八条街。 万俟咏站在宋徽宗旁边,默读数遍,无话可说。他也想写这类诗词,但他没资格,他并非进士出身,只能在其位谋其事,老老实实讨好皇帝。 他心里只剩下羡慕,还有一丝丝佩服。 御药院被分权之后,依旧全程参与殿试事务,包括今天的闻喜宴。油水很足,今天的宴席,耗钱五百万,太监们能捞到不少。 皇帝宣布正式开席,而御药院的太监,奉命誊抄三人答诗,抄了数十份传给所有进士。 新科进士们读罢三首诗,皆以朱铭之诗为最优。就连秦桧,此刻都佩服朱铭的诗才,换他来作不可能写得更好。 因为有题材和内容限制啊。 白崇彦坐在非常后面,喝了十几杯酒,朱铭的诗终于传到他手里。 白崇彦举杯遥望朱铭,心中生出感慨。 两年前,朱铭父子还寄居于草屋陋室,靠卖湖笔给他赚钱谋生。而今却已坐在天子近前,还能写出如此励志的诗句。 喝了一阵,宋徽宗忽然问:“何爱卿,听说你兄弟三人皆中?” 何粟连忙拱手:“托官家洪福,臣等兄弟侥幸得中。” 宋徽宗说:“把你兄弟都叫来。” 太监立即喊道:“宣何家兄弟近前!” 于是,何棠、何榘离席,与何粟一起上前拜见。 宋徽宗点头道:“昔有三苏父子,今后三何兄弟,可见我朝文教之盛。伱们行序如何?” 何棠回答:“回禀官家,臣排行大。” 何粟说道:“臣排行二。” 何榘跟道:“臣排行三。” 宋徽宗又问:“汝等与三苏父子同乡,习的可是蜀学?” 废话,当然是蜀学门人。 但何粟不敢承认,连忙说道:“启禀官家,臣兄弟三人,遵从朝廷旨令,习的是舒王之新学。” 不承认有屁用,谁让他们跟苏轼同乡? 后来得罪了王黼,王黼都不用罗织罪名,直接弹劾他们赞同苏学,于是何粟就被贬去做遂宁知府。 宋徽宗很喜欢这三兄弟,特别是何粟,状元文章写得太好了。不但文采斐然,而且遣辞严谨,得到皇帝、太监、文官的一致认可。 又勉励几句,皇帝赐下御酒,三兄弟举杯同饮。 这恩宠程度,令在场进士羡慕无比。 何家三兄弟退下之后,宋徽宗又问榜眼潘良贵:“潘良佐是你何人?” 潘良贵连忙回答:“臣之大兄。” 宋徽宗说:“可惜,你若早中进士,跟你大兄一榜,就更能传为佳话了。” 何粟三兄弟同榜进士,潘良贵亦不逞多让,也是三兄弟皆为进士,只不过没有在同一榜。 这种世宦家族,进士一出就是一窝。 再看朱铭,实在寒酸。 宋徽宗问朱铭:“你懂修道?” 朱铭说:“不懂。”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内丹修行之法也,此四句从哪里来?”宋徽宗有些生气,“你说自己不懂修道,朕却觉得你不懂什么叫欺君。” 宋徽宗是真的喜欢道法,不仅亲自研究外丹道,对内丹道也有所涉猎。 在殿试文章里,看到这四炼十六字,如同习武之人遇见《九阴真经》。 从唐代就开始兴起的内丹派,一直都在完善理论,但还没有人总结得如此到位。 面对皇帝的逼问,朱铭只能把薛道光卖了。 反正薛道士带着师命,师父让他前往大城市,依附权贵来弘扬道法。 皇帝就是最大的权贵,紫阳派肯定能弘扬开来。至于能否坚守道心,不卷入政治斗争,不行残民害民之举,这对薛道光而言也是一种修行考验。 朱铭说道:“臣认识一得道高士,名唤薛道光。此人师承石泰,石泰师承张紫阳,皆修习内丹之法。” 宋徽宗忙问:“可是撰写《悟真篇》的张紫阳?” “官家读过?”朱铭反问。 宋徽宗说:“民间所献道经,便有此书。俺读来颇有所悟,却又不得其修行法门,内丹道士也讲不清楚。那薛道光现在何处?” 朱铭说道:“就在东京。” 宋徽宗说:“把他请来,朕要求教道法。” “是。”朱铭毫无负罪感,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很想看看薛道光是啥反应。 这位道士,目前有些迷茫,或许受到皇帝召见,投身于富贵当中,能更快修出一颗纯粹道心。 在场听清君臣对话者,看向朱铭的眼神都变了。 尤其是太监和大晟词人,朱铭引荐的道士若得恩宠,那今后千万不能得罪朱铭。 进士们则投来疑惑的眼神,以朱铭当场怼大晟词人的表现,还有今天所作的应制诗,也不像是谄媚幸进之辈啊,怎么还向皇帝举荐道士? 好吧,也不算举荐,是被皇帝逼迫的,他们自动为朱铭找补。 宋徽宗又问:“你的父亲可叫朱国祥,字元璋?” “正是。”朱铭回答。 宋徽宗说:“各路官员,元宵进献祥瑞。利州路献的是仙粮,朕让人征辟进献者。这人跟你一样,写信辞辟了,前两日送来辞辟信,却似乎恰好是汝父!” “呃……”朱铭有些傻眼。 宋徽宗质问道:“仙粮从何而来?” 朱铭解释道:“启禀陛下,只是海外作物,并非什么仙粮。玉米与红薯高产,能活万千百姓。家父担忧百姓有疑虑,不愿种植新作物,因此以仙粮之说诱导之。” 宋徽宗又问:“你父子可曾出海?” 朱铭说道:“臣未出海,家父却去过海上。” 宋徽宗再问:“可在海上遇到仙人?” 朱铭矢口否认:“未曾遇到过。” 宋徽宗派出的征辟太监,先是去了兴元府询问情况,继而又前往大明村征辟。遭到朱国祥拒绝之后,又去上白村打听情况,朱铭当年编造的故事,被太监用笔记得清清楚楚。 幸好,猪骑马、安天下这种谶言,当时只说给郑胖子听,并未传到皇帝耳朵里。 “拿来。”宋徽宗蓦地来一句。 太监捧上《西游记》书稿,而且属于面目全非版。 先被闵文蔚删改,又遭杨知州删改,再被黄裳和道士们修改……改到最后,道家的好神仙变多,佛门的好佛陀变少,玉皇大帝永远从容不迫、高高在上。 太监把书稿交给朱铭,宋徽宗问道:“此书是谁所写?” 朱铭硬着头皮回答:“臣无聊时所作。” 宋徽宗道:“你说自己不擅道法,把修道之事都推给那薛道人,又说你父亲没遇到过神仙。为何你对佛道之事如此清楚,熟知各路神仙,还能写下无数道诗?朕问过黄裳,他说一些道诗有出处,还有许多道诗,应该是你自己所作!你可在欺君?” 朱铭叫屈喊冤:“陛下明察秋毫,臣只胡乱听说一些道法,却从来没有亲身修习过。之所以能写道诗,便如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啊!” “噗!” 随侍太监被逗笑了,连忙捂嘴噤声。 宋徽宗才不听解释,喝令道:“便在这里写封信,让你父亲速速到京,朕要当面问他海外仙人之事!” 朱铭离席拜倒:“官家,寻仙之事虚无缥缈,玉米红薯却能造福万民。家父不懂修道成仙,只懂得如何耕种。家父便是到了东京,也只会与官家谈及农事。而且,家父性情刚直,恐会触怒陛下。请官家多问苍生,少问鬼神之事!” “大胆!”宋徽宗猛拍桌案。 在场进士,尽皆骇然,都没想到朱铭如此刚烈。 竟然在闻喜宴上,以贾谊的典故,劝谏皇帝关注民生,少去求仙问道不务正业。 朱铭这个直臣人设,凹得非常成功,瞬间便深入人心。 反正他是殿试第三名,至少能授第三阶选人(在徽宗朝,选人四等七阶二十六名号,已经简化为选人七阶)。 朱铭就算得罪了皇帝,也能外放出去做知县,大不了贬得更狠做主簿。 爷不伺候了,去地方上逍遥快活! 宋徽宗质问:“写不写信?” “违抗君命是不忠,违背父意是不孝,请官家莫要逼臣做不孝之人。”朱铭当场跪下,额头贴地,嘴角带笑,只求激怒了皇帝之后外放地方官。 朱铭在偷笑,宋徽宗却在冷笑:“很好,你不写信,朕便把汝父强索来!” 朱铭毫不担忧,以朱院长的能力,肯定可以忽悠皇帝。 今后或许能运作一下,让皇帝外放朱国祥做官,在本地做西乡主簿也可,去隔壁的金州(安康)做知县也行(籍贯回避)。 闻喜宴,不怎么喜,朱铭跟皇帝闹得不欢而散。 第二日,闻喜宴上发生的事情,就迅速传遍东京官场。 那首应制诗,也在太学广为流传。 朱铭因劝谏而触怒皇帝,彻底奠定其直臣形象,受到无数年轻士子的追捧。 (第三名称为探花,应该肇始于下下届科举,因宋徽宗的诗而得到传播。这里提前六年无所谓,探花更好听嘛。而且,唐宋的探花使,本来就选进士里最年轻帅气者担任,朱铭非常符合规定。) (本章完) 0151【紫贤圆明真人】 从闻喜宴回来,朱铭的关注点没在皇帝身上,而是兴高采烈的去租房子。 一直住客栈,兜里的钱扛不住啊! 众所周知,宋代东京物价奇高,连带着买房租房也贵得很。 可徽宗朝的房价,已经到了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由于皇室和权贵,大肆圈占城内地皮,就连一些富商的宅子都被强拆。 这些富商,自然不可能去漕河边住窝棚。他们纷纷掏钱在城内买房,一下子让大型房源变得紧张,房价也坐火箭般往上抬。 还有许多中等家庭,遭到朝廷强拆之后,去买那些普通户型。 又有不少小康家庭,选择在城里租房子住。 如此一来,大宅小宅全部涨价,租金也是蹭蹭上涨。 早在八年前,东京城内的房屋租金,就已较宋徽宗登基之初翻倍。 这搞得很多京城小官,纷纷抱怨租不起房子,宋徽宗因此降下诏令,指责开封府尹没做好工作。 朝廷把房租上涨的原因,归结为业主胡乱翻修,随便装修一下就租金翻倍,良心简直大大的坏。因此规定,如果宅子翻修的时候,房屋面积没有增加,业主不准私自涨价,违者按照逾制处理。 有个卵用? 现在的东京房租价格,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三倍! 而且,有钱都不好租到房子,否则朱铭他们早就搬出客栈了。 “诸位快进来坐!”唐氏热情招呼。 眼前这个唐氏,便是强行拆散陆游、唐婉那位恶婆婆。今年只二十五岁,相貌端庄秀丽,浑身充满少妇风韵。 陆宰即将赴任淮西提举常平使,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听说朱铭他们还没房子住,于是愿意低价租出来。 唐氏吩咐佣人去烧水煮茶,又亲自端出一些零食招待。 陆宰则介绍道:“这套宅子,是家父做礼部侍郎时买的,后来擢升尚书左丞(副宰相),也没有再重新置办新居。宅子不大,只有两进院落,你们若觉得贵了,也可以多叫两人来合租。” “请问陆常平,这房息(房租)每月几何?”白崇彦忍不住问,他虽然卖茶赚了不少,但三个月的客栈花费颇多。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到差遣,无法预料自己啥时候能拿工资。 陆宰想了想:“既都是进士,自当便宜些,月息一百贯即可。” 这个房租价格,确实打着灯笼难找,毕竟房子挺大的,可以好几人一起合租。 而且,这里位于内城,属于黄金地段。两进院落的内城宅子,如果按照市价,月租金起码要两百贯以上。 朱铭拱手道:“多谢前辈照顾。” 唐氏说道:“你们若要雇奴仆,这里也有现成的。自去挑几个,剩下的我会转卖掉。都是十年契,三年前买的,约期还剩六年多。” 朱铭和白崇彦、闵子顺商量一通,决定把陈渊请来,每人每月分摊25贯房租。 大家再合买两个女佣,一个买菜煮饭,一个浆洗缝补。 至于日常打扫,他们自带有随从,总不能留着白胜、古三等人吃干饭。 中午,陆家留客用餐。 陆宰还没有纳妾,跟唐氏只一个独生子,也就是陆游的哥哥陆淞。 陆淞今年七岁,已颇懂礼节,作揖道:“淞拜见……” 呃,不好论辈分。 由于陆提学的关系,朱铭视陆宰为长辈。 但陆宰今年才二十七岁,跟白崇彦年龄差不多,而闵子顺已经三十几岁了。 朱铭和白崇彦、闵子顺,又是平辈相称。 这怎么也理不顺啊。 陆宰说:“称呼先生吧。” 陆淞重新作揖道:“淞拜见各位先生。” 众人就坐,唐氏亲自斟酒。 喝下几杯,唐氏就问他们的婚姻情况,得知朱铭还没有娶妻,便说道:“可惜奴要随夫出京了,否则必为成功物色一贤妻。” 朱铭推辞道:“在下年幼,暂时不急。” 陆宰说道:“成功不急,有人急得很。若非闻喜宴触怒官家,恐怕已经有人来提亲了。” …… 朱铭等人去看房子,薛道光却奉诏进宫。 几个太监和侍卫,将薛道光团团围住,一路护送入城,生怕这道士跑了似的。 刚被贬为达州知州的朱肱,乘坐马车出城赴任,心头那是无比欢喜。 他掀起车帘,正好看到薛道光进城,同情叹息道:“又是一个被强行征辟的,可怜啊可怜!” 然后,这位老先生就来到码头,欢呼雀跃着登船逃离东京。 朱肱二十七年前就中了进士,因针砭时弊,被曾布罢官。从此潜心研究医学,竟然修订注解《伤寒杂病论》,改名为足足二十卷的《南阳活人书》。 这本书,成为医生们的宝典。而朱肱,也因此被宋徽宗强行征辟,稀里糊涂做了医学博士。 他明明是一个医生,宋徽宗居然隔三差五,跑来请教他修道之法。(朱肱还编撰了《内外二景图》,这是一本针灸书籍,却被时人视作道家灵图,作者朱肱也被误以为是修道高士。) 朱肱实在不堪其扰,公然抄写苏轼的诗词,逢人便宣扬苏子之学。求锤得锤,成功被贬,外放到达州逍遥快活。 跟朱铭存着同样心思,故意触怒皇帝,以此寻求外放的不在少数。 却说宋徽宗正在阅读《西游记》,这本书他已看了两天,可称得上是废寝忘食。 唐宋都没有长篇,对于古代人而言,《西游记》的威力太大了。宋徽宗不但被故事情节迷住,而且对书中的神仙心驰神往,各种神仙佛陀、妖精鬼怪,完全符合他对修道成仙的想像。 “官家,薛真人来了。”近侍提醒道。 宋徽宗大喜,放下站起:“快请真人进来!” 薛道光最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印书行给人打工,他此刻穿着工坊伙计的衣服。 如此打扮,出乎宋徽宗预料。 以前的各路道士,进宫面圣都穿着道袍,还梳着道士髻。而薛道光,啥都没有,跟道士沾不上半点边。 宋徽宗怀疑这是个假道士,忍不住问:“真人为何黔首装扮?” 薛道光作了个道士揖,回答说:“回禀陛下,贫道修的是金丹大道,不重道教科仪,也不在乎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 宋徽宗见他红光满面,气色好于大部分道士,再问:“真人可有道法相传。” 薛道光拿出一本书:“正欲献与官家。” 宋徽宗扫了眼封面,却是《悟真篇注》。 他之前也见过《悟真篇》,但无人注解,很多地方看不懂。 宋徽宗说:“真人稍等片刻,俺且一观。” 薛道光盘膝坐下,不再言语。 宋徽宗翻开此书,里面全是道诗。 经过薛道光的注解,第一首诗,讲的是名师难遇、真道难求,还把修道成仙写得令人无比向往。第二首诗,讲遇到名师之后,就赶紧来学道吧,不学就是个傻子。 这话术,像不像房地产宣传广告? 前两首诗,经过薛道光的煽动性注解,已让宋徽宗心驰神往。 再看第三首诗,宋徽宗已激动得呼吸急促。 薛道光正是在此处,分出天仙、地仙、人仙、鬼仙。 而宋徽宗呢? 以前只知道有天仙、地仙和尸解仙。 到了薛道光的注解,宋徽宗终于搞明白。 原来自己手下那帮内丹道士,他们的修道法子,只能修炼出下品鬼仙。 而那帮外丹派道士,以符箓、盟威、妙法、剑术、尸解之法得道,最终顶多修成南宫列仙(中品仙)。 必须按照薛道光的法子,才能修成无上九级上品仙。 接下来还有详细解说金丹大道之法,宋徽宗虽然没有完全看懂,心灵却受到极大的震撼。自己以前的修道路子走错了啊! 再读完第四首诗的注解,宋徽宗问道:“此非男女采补之法?” 薛道光反问:“谁与官家解说那是男女采补?邪门外道也!坎男离女,是分天地、阴阳、主宾、精血。” 宋徽宗却有些不信,注解说“两情交合,施功锻炼,自然凝结真一气之精气”,先前又有“离反为女,坎反为男”等语,明摆着是阴阳采补之道啊。如果再配合别的道士所献神药,日日采补,必可修出金丹。 再看下一首诗,好嘛,上一首只是在练外丹,这首才是真正的练内丹。 读着读着,宋徽宗感觉,什么外丹法相,什么阴阳采补,跟内丹比起来实在太垃圾了。 薛道光的道术,可以内丹外丹兼修! 宋徽宗一边阅读《悟真篇注》,一边说出自己的疑惑之处,薛道光全部给予详细解答。 两人足足聊到天黑,宋徽宗留薛道光吃饭,拉着他的手说:“今日得遇真人,方知世间真道法,相见恨晚啊!” 薛道光劝谏说:“修道成仙是出世,出世之前要入世。官家须得仁政爱民,否则道心不稳,便修出金丹也无法大圆满。” 宋徽宗情真意切道:“真人所言极是,朕一向仁政爱民。” 薛道光听了很想翻白眼。 饭桌上,宋徽宗又问:“听说真人与那朱国祥相识,他是否在海外得遇仙人?” 薛道光被朱铭卖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卖回来,回答说:“《西游记》中的菩提老祖,极有可能是贫道的师祖紫阳真人。而朱国祥在海外遇到的,极有可能也是吾师祖紫阳真人。” 宋徽宗惊叹道:“紫阳真人已经成仙?” 薛道光猜测道:“多半已修至地仙之境,飞空走雾,不饥不渴,寒暑不侵,遨游海岛,长生不死。” 宋徽宗立即说:“朕要册封紫阳真人为正神。” 薛道光却摇头:“地仙不必册封神位,跟那南宫列仙不是一路的。” “殊为可惜。”宋徽宗表示很遗憾,自己不能为紫阳真人做点啥。 当晚,薛道光留宿宫中。 翌日,皇帝颁布诏令,册封薛道光为紫贤圆明真人,册封其师祖为紫阳指原真人,册封其师父为翠玄还元真人。 再赐道童数人,让薛道光住进南园。 南园是蔡京第二次罢相时,宋徽宗赐给蔡京的宅子。 皇帝似乎有点后悔,山东道士王老志受宠,便让王老志住进了南园。仅一年多时间,王老志就告病归乡,极有可能是被蔡京逼走的,《宋史》里也提到蔡京警告王老志。 现在,宋徽宗又让薛道光住进去,跟蔡京一家做邻居,实质是霸占了蔡京的宅子。 对于这种情况,文武百官、京城百姓,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反正每年总有一两个道士受宠。 宋徽宗一边修炼薛道光的道法,一边又召集别的道士,从《悟真篇注》里研究采补之术。再配合壮阳药,每天修炼得不亦乐乎。 薛道光得知情况,只能一笑置之,把那皇帝当成煞笔。 朱铭等人,也搬进了陆宰的宅邸,新科进士授官的日子已至。 (本章完) 0152【教导主任】 天色未亮,朱铭、白崇彦、闵子顺就在吃饭了。 然后打着灯笼出门,朱铭自己骑马,白、闵二人打出租。 至皇城时,已晨光熹微。 沿途偶尔能遇到官员,都是去参加朝会的。 宋代的朝会有如下四种—— 第一,大朝会。 只在每年元旦、五月初一和冬至举行,所有官员都必须来,而且要行跪拜大礼。 第二,常朝仪。 也就是每天的公司早会,形式主义,官员经常缺席,到宋英宗时就废除了。 第三,常起居。 皇帝每天举行的茶话会,官员需要问安奏事。皇帝有时天天来,有时一两个月才来,到了南宋就基本废除。 第四,入阁仪。 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大概就是公司内部团建,朝拜皇帝之后还要管饭。 今天初一,趁着举行入阁仪,顺便把新科进士的官职给授了。 朱铭跟随文武百官,在文德殿外等候。 宋徽宗也起得很早,乘坐马车前往长春殿休息。昨晚双修累得够呛,也没咋休息好,皇帝一直在打哈欠。 秦桧的三姑父、李清照的三姨父、郑皇后的便宜族弟、蔡京的头号政敌、枢密使郑居中,按惯例来到长春殿禀报:“官家,百官已至。” 宋徽宗打着哈欠站起:“走吧。” 于是,郑居中在前方引导,皇帝和太监跟在后面,一路前往文德殿准备上朝。 “皇帝升殿!” 礼乐声起,百官整顿队列。 又是一系列程序,百官开始入殿,新科进士们也跟随进去。 文武百官们站在两边,新科进士们站在殿中。 朱铭手里举着笏板,与众臣一起行礼。两拜,插笏,舞蹈,三拜,不用下跪。 宋徽宗只想回去呼呼大睡,此刻提不起什么精神,靠在御座上随便讲了几句,便让吏部宣布授官情况。 蔡京党羽、吏部尚书刘焕,出列宣读情况:“今科进士第一人何粟,授宣义郎、秘书省校书郎!” 何粟出列谢恩。 宣义郎是从八品京官(寄禄官),秘书省校书郎是从八品差遣。 状元就是不一样,直接初授京官。 “今科进士第二人潘良贵,授文林郎、桂州士曹参军。” 这个任命给出,群臣纷纷侧目。 寄禄官和差遣的品级都没错,但扔去桂州,就有点打压的意思了。 潘良贵苦笑着出列谢恩,他知道是咋回事。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至今还未娶妻。前几天,蔡京想嫁孙女给他,被潘良贵一口回绝,下场便是直接扔去桂州。 这不算啥,下下届进士榜眼王居正,竟被扔去江西做县丞,气得那位榜眼直接辞官。 “今科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学正!” 朱铭出列谢恩,忍不住看向皇帝。 宋徽宗也是有趣,捂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朝朱铭微笑。很明显,这个官职是皇帝钦点的,多少跟他推荐薛道光有点关系。 文林郎是从八品选人第三阶(寄禄官),太学学正则是正九品差遣(太学教导主任)。 “今科进士第四人郭孝友,授登仕郎、深州州学教授!” 郭孝友出列谢恩,感到非常无奈。 从第四名开始,二甲进士全部做州学校长,可见这时的官员真是多到爆炸,已经腾不出什么好职务给进士了。 三甲进士,多半是州参军、主簿、县尉。 四甲进士,清一色的州学老师。 五甲进士,数量极多,皆授迪功郎(最低等的从九品选人)。差遣暂无,需要去考关试。 白崇彦和闵子顺就是这种情况,好消息是他们做了迪功郎,可以开始领工资了。坏消息是没有具体官职,关试竞争激烈,很可能两三年内都有官无职。 中午,皇帝赐宴,全体官员在廊下吃饭。 秦桧拿着酒杯唉声叹气,他虽然成为已故宰相的孙婿,当今枢密使还是他老婆的三姑父。可他这位三姑父,正在跟蔡京打擂台,而吏部又掌握在蔡党手中。 授官之时,得不到半点优待,秦桧被扔去密州做校长。 朱铭没心没肺的喝酒吃肉,坐他前面的潘良贵茶饭不思。 “义荣兄,你得罪谁了?”朱铭用筷子戳了戳潘良贵的后背。 潘良贵低声道:“蔡京想招我为孙婿,被我婉言拒绝。唉,就算我自己趋炎附势,又哪敢玷污了潘家门风?” 朱铭惊讶道:“义荣兄贵庚二十九,竟然还未娶妻?” 潘良贵说:“耽于学习,误了婚事。也曾有过婚约,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不满十八岁就病逝了。我与她情投意合,对别的女子提不起兴致,便谢绝了许多提亲之人。” 朱铭说道:“不料义荣兄还是痴情男儿。”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饭,蔡京则坐在最前面吃饭。 随便咽下几口,蔡京就起身离开,几个儿子跟随出宫。 没有入朝的五儿子蔡鞗,捧着一封私信递上来。 蔡京把信看完,叹息道:“西北边事,要出纰漏了。童贯、郑居中立功心切,操之过急。王黼又贪蠹军饷,前方将士必然怨气横生。以满腹怨怼之将士,去强攻敌方之坚城,还不调刘法大军去策应,多半是要损兵折将的。” 长子蔡攸欣喜道:“一旦前方战败,郑居中、王黼、童贯必遭官家处罚,父亲则可重掌兵权、财权!” 蔡京却摇头:“前方败得越惨,我就越不受宠,官家也是要面子的。” 几个儿子都非常吃惊,仔细想想又确实如此。 现在的军事局面,都是宋徽宗一手安排的。就算前方大败,皇帝为了面子,也会帮童贯等人隐瞒。 蔡京此时的情况非常糟糕,为了分走他的权力,皇帝让郑居中做枢密使,又让王黼做户部尚书,把蔡京手里的兵权、财权全部划走。 童贯感受到这种变化,也跟蔡京渐行渐远。因为童贯领军作战,必须跟枢密使和户部尚书密切配合(元丰改制之后,三司的钱粮事务划归户部,军粮需要户部拨款筹措)。 蔡京仔细思考片刻,说道:“等官兵战败之后,就可以弹劾王黼了,把户部给夺回来!但不能以贪蠹军饷来弹劾他,这会有损官家颜面。经此大战,财政必然难以支撑,只需弹劾王黼不善理财便可。另外,枢密使职务,恐怕官家不会给,暂时不要弹劾郑居中。” 随即又说:“让朱勔多献奇石,尽量讨得官家欢心,否则我父子恩宠难保。” 蔡攸奉承道:“父亲庙算如神,区区王黼,翻不起什么风浪。” 蔡京继续说道:“官家疏远于我,又对你恩宠有加。我父子俩可以演一出戏,父子反目的戏,官家看了肯定喜欢。但不是现在就演,否则太假了,等你升迁之后再说。” “是!”蔡攸拱手说。 蔡京叹息:“官家夺了我兵权、财权,又将礼部和国子监官员降职,还在各路常平司安插人手。连赐给咱蔡家的宅子,都要让道士住进来。唉,这是有多么忌惮于我啊。” 三子蔡翛说道:“官家离不得父亲,等郑居中、王黼等人多出错漏,官家没钱可用的那天,必然再记起父亲的好来。” “但愿吧,”蔡京冷笑道,“郑居中、王黼之辈,只知贪蠹,哪懂得生财之道?” 四子蔡绦又问:“薛道光住进了南园,霸占俺家的宅子,要不要像对付王老志那样,把这个道士给轰走?” 蔡京摇头说:“王老志太过招摇,每日邀请权贵讲道法,把咱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这薛道光却不同,他谢绝前来求道的宾客,只是自己在南园修行。既然如此,让他住下便是。伱们平日里,也可去拜访学道,多多与他交好,说不定可以把薛道光变成自己人。” 蔡攸问道:“那朱铭呢?薛道光是朱铭举荐,朱铭又被授官太学学正,听说官家还要征辟他父亲。假以时日,此人必为官家宠幸。” “朱铭在唱名时得罪大晟词人,又在闻喜宴当众触怒官家。此人性情刚直,恐怕不会为我所用。”蔡绦说道。 蔡京想了想:“你们派个人去提亲,看能否招其为婿。咱们手下,一群酒囊饭袋,溜须拍马还可以,能做事的却没几个。这朱铭似乎颇有才学,或许今后能委以重任。” 蔡家父子一通商量,把各种事情都详细讨论,他们又到了权力低谷,必须齐心协力走出来。 次日,蔡家派遣门客,来到朱铭租住的宅子。 “蔡相公招我为孙婿?”朱铭笑了笑,拱手说,“蔡相公权倾朝野,在下不过一选人,实在是高攀不起。请回吧!” 提亲使者大怒:“你也知是高攀,竟然还敢拒婚,当真是不识时务!” 朱铭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吾非俊杰,只一圣贤门徒。读遍圣贤之书,没有哪里教人攀附幸进的。” 提亲使者拂袖而走,蔡京连续两次招孙婿,被榜眼和探花先后拒绝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东京成为笑柄。 而两位拒绝跟蔡京结亲的进士,也就此成为当世美谈。 (本章完) 0153【生意经】 陆宰租出的这处宅子,属于廊院与四合院的结合体,可视为廊院向四合院演变的过度型。 东侧为廊房,西侧为厢房,并不对称。 正中是堂屋,堂屋两边还有耳房。 后院有一排房屋,总共三间卧室、一间书房。 前院也挺宽敞,东西两侧隔出有小房间,那属于佣人居住的地方。佣人房屋,砌墙隔出来,中间用于大门出入。 如果按照明清四合院规制,这应该算三进才对,前院也能算作一进。 厨房和柴房,则是从围墙开了道门,占用巷道增修而来,妥妥的违章建筑。 这样的房屋布局,当初多半花钱改建过。 在屋宅面积紧张的情况下,主人家想要增添情趣,又得留足房间使用,于是搞得有点不伦不类,甚至还违章扩建占有巷道。 朱铭、陈渊和闵子顺,各要了一间内院卧室。 白崇彦睡在厢房。 众人的随从,挤在两间耳房和一间佣人房里。 从陆宰手中买来的两个女佣,则挤在另一间佣人房。 堂屋和书房,大家公用。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实在够寒酸的,但谁让东京房价贵呢。 白崇彦和闵子顺,目前只有迪功郎身份,月俸是十二千钱。 非要说十二千,而不说十二贯,这是因为混乱的货币体系。 宋代官方规定,1贯等于770文,这叫省佰。但民间交易,依旧习惯1贯等于1000文,此为足佰。另外还有市佰,即根据铜钱成色来确定多少钱为1贯。 比如他们租房子,月租一百贯,就是按足佰来算,每贯折一千文铜钱。 白崇彦的月工资,都不够支付房租,得倒贴钱住在京城。 另外还有元随钱,就是朝廷掏钱给官员养随从。朱铭、白崇彦和闵子顺,都有两个随从名额,每个随从月薪500钱。 但每月500钱,只能保证随从在东京不饿死。 朱铭的情况要好得多,因为他有差遣,可以拿双工资。 文林郎的月俸是15千,禄米每月3石,每年还要发布匹做衣服,另外又有一些杂项钱。 (行)太学正的月俸是18千,每月也有禄米,每年也要发布匹。(太学正为正九品,比文林郎品级低。差遣比寄禄官品级低,这种情况叫“行某某职”,比正常工资略高一些。) 双工资再加上杂七杂八,朱铭的月薪大概在38千左右,刨去房租还剩下13千钱呢。 薪水丰厚的朱铭,此刻正在除草。 廊前有一排花坛,杂草已长起来了。除草护花,权当陶冶情操。 “嗙嗙嗙!” 外面有人扣响门环,古三跑去开门。 闵子顺扔掉杂草出去迎接,却是何粟三兄弟。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何棠拎起手中羊肉说:“上好的羊腿肉!” 闵子顺接来扔给随从,让其拿去交给厨娘:“三位来就来了,何必还自带吃食?” “总不能白吃白喝。”何粟说。 “三位快请进。”闵子顺抬手引路。 脚步声传到内院,朱铭喊道:“快过来帮忙!” 三兄弟笑着撸起袖子,跑去帮忙除草。 他们身为蜀学门徒,修道念佛养花,可谓样样精通。拔起杂草来,手脚比朱铭麻利多了。 不多时,又有人敲门,却是秦桧也来了。 授官已定,从一甲到四甲进士,大部分都要离开东京。 朱铭准备了一顿火锅,打算给榜眼潘良贵送行。 也不晓得怎么走漏消息,状元何粟带着两个兄弟来了,秦桧也乐呵呵跑来凑热闹。 秦桧带了一坛酒,献宝般说:“岳丈给的,端个好酒。” 白崇彦接过酒坛,放在廊院外,又让亲随们进去搬板凳。 临近中午,潘良贵姗姗来迟,甚至还多出几个不认识的。 朱铭低声问白崇彦:“这郑立中是谁?我怎一点印象都没有。” 白崇彦说:“他是汀州人,跟陈先生是福建路同乡。仰慕陈先生才学,经常在蔡河边听讲,俺与他颇聊得来。郑立中这次考了三甲,外放崇安县尉。” 历史上,郑立中也是忠勇之辈。 金兵南下,郑立中招募数千乡勇,从福建一路杀回河南,克复光州(潢川)、蔡州(汝阳)等失地。金人增兵围困蔡州,郑立中城破身死。 郑立中问道:“默庵先生不在吗?” 朱铭指向后院:“在里面写书,吃饭时会出来。” 陈渊已不在闹市讲学了,为避免被打上禁学标签,他反复强调自己在发扬新学,而且完全摘除洛学和蜀学的独有观点。 但开封府尹盛章另有办法,直接让城管(街道司兵)出面,强行驱散听讲的民众不说,还以阻碍交通的罪名抓捕陈渊。幸好许多太学生帮忙挡下,否则朱铭就要去开封府大牢捞人了。 现如今,陈渊每天就是写书。 除了完善理论体系,还把数学、几何、物理,也一股脑儿的写成书稿。 白胜与石彪搬出炉子和铁锅,陈渊的四个随从搬来煤炭,其余随从正在忙着片羊肉,清洗心肺等动物内脏。 秦桧蹲下生火,炭火没点燃,倒把自己呛得不行。 考了第五名的宋棐,笑呵呵说:“会之不知烟火事,且看我来施展手段!” 秦桧辩解道:“我在家中,都用木柴和木炭,这石炭生火还没学会。” 进士第六名朱跸说:“东京万般都好,就是木柴奇缺,石炭的味道太重了。一到煮饭时候,满城皆是石炭那焦味。” 朱铭正愁自己缺钱花,如今授官完毕,是该做做生意了。 盯着煤炭看了一阵,朱铭把白胜叫来:“平时家中用炭,是在哪里买的?” 白胜回答:“石炭场。” “哪里有石炭场?”朱铭又问。 白胜说道:“除了内城,到处都有,连城郊也有。” 朱铭心里有了计较,可以利用石炭场不要的煤灰,废物利用做成蜂窝煤出售啊。 东京大规模使用煤炭,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 当时柴禾不够,朝廷鼓励以煤炭生火,甚至运售煤炭可以免税,这刺激商人加大煤炭的运货量。 由于利润丰厚,权贵开始炒煤。 宋真宗的驸马柴宗庆,把事情给闹大了。他唆使税吏违规收税,抬高竞争者的成本。自己则联络船队,免税运煤到东京,低价倾销把小商人逼破产。垄断市场之后,再高价销售牟利。 大中祥符五年,煤价奇高,万民受冻。 朝廷紧急调来四十万秤煤炭,半价出售给百姓。人们雪中哄抢,酿成踩踏事件,当场死伤无数,还有人因买不到煤被冻死。 从此,朝廷加强对煤炭的监管,不敢再让权贵垄断市场。 到现在,东京城内外的石炭场,已经有近百家之多。有官方的,也有私营的,防止一家独大。 朱铭踱步前往书房:“先生,有个好生意,你要不要来合本(入股)?” 陈渊摇头:“我不喜经商,成功若是缺钱,借你两百贯便可。我身上的金银,已剩得不多,还要留些来日用。” 朱铭说道:“等我把新物研究出来,再找先生借钱。这做生意,也能惠民,百姓日用即为道嘛。” “哦,成功有何法子?”陈渊来了兴趣,这跟日用之道有关。 “到时便知,且先去吃饭。”朱铭还没有十足把握,他只小时候在乡下,见过镇上的蜂窝煤作坊。 二人来到院子里,锅中汤底已经沸腾。 大家围着铁锅坐下,米酒斟好,朱铭笑着说:“请状元郎讲几句。” 何粟当即举杯起身:“诸君,我等皆为新科进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望诸君能够上报天子、下安黎民。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为大宋贺!” “为官家贺!” 众人呼喊,举杯畅饮。 朱铭涮了一片羊肉吃下,端酒对潘良贵说:“君此去桂州最远,要多多保重。” 潘良贵碰杯道:“成功贤弟拒婚,已恶了蔡京,又得罪大晟词人和开封府尹,今后要当心奸党构陷。我在桂州,反而安全。” 朱铭笑道:“要说得罪奸臣,在座诸位,都已得罪王黼。”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王黼身为省试主考官,是所有新科进士的座师。虽然朝廷三令五申,不准士子拜座师,但根本禁止不了。 按照惯例,在考殿试之前,大家都该去主动拜会王黼,感谢座师的提携之恩。 但王黼的名声实在太臭,巴结何执中上位,很快就背叛何执中。巴结蔡京上位,如今又已背叛蔡京。这等反复小人,在奸党中都少见。 六百七十一个进士,跑去拜座师者,仅寥寥数人而已。 这跟蔡京也有关系,蔡党把持吏部,谁敢去拜王黼,授官时反而要遭打压。 何粟嚼着羊肉说:“待我做了言官,第一个便要弹劾王黼!吾只知有奸臣王黼,不知有座师王黼。” “说得好!”宋棐举杯豪饮。 秦桧坐在那里有些尴尬,他老婆的三姑父是郑居中,而王黼就投靠在郑居中门下。 众人左一句奸臣右一句奸臣,秦桧听着感觉在骂自己。 宋棐说道:“朝中奸臣当道,地方吏治败坏。我此番授官福州曹掾,第一件事便是整治本曹胥吏。若能升为一县主官,便整顿一县之吏治。吏治清明,天下才可清明!” “材成兄好志向!” 在座之人,都比较年轻,又初授官职,一心想着施展抱负,还没遭受过官场黑暗。 一个二个,喝酒吃肉,诉说着自己的政治理想。 酒不醉人人自醉,喝到最后,七歪八倒,互相搀扶着离去。 朱铭半倚在廊下醒酒,没有半点扳倒奸臣的心思,只想着如何做买卖赚钱。 宋徽宗不倒,奸党能倒吗? 还是赚钱更实际,物价太高,他拿双工资也不够花啊。 (本章完) 0154【走马上班】 进士们出京赴任之后,瞬间就无聊许多,平时也没啥朋友聚会。 白崇彦和闵子顺二人,整日窝在出租屋里。他们全天候学习律法、公函、判令等内容,等着接下来的关试,就跟备考公务员一样。 朱铭骑马出门,第一次去上班。 白胜和石彪要跟来,朱铭吩咐说:“你们再回去睡会儿,起床之后,去石炭场弄点炭灰回来。” 白胜疑惑道:“碳灰家里就有啊。” “不是那些烧剩下的碳灰,”朱铭解释道,“是堆放石炭时,散落于地面的炭灰。这东西无用,还要定期清理丢弃,你们每人提一桶回来便可。另外,再去郊外取来各种沙土。” 交代完毕,朱铭牵马来到街上,借着熹微晨光往太学赶去。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校址原本就在国子监内。 国子监下辖的学校非常多,除了太学之外,还有武学、律学、京城小学、辟雍(太学预科班)等等。 由于招生规模扩大,太学还有分校区,就在御街附近,拆了不少民居修建。 如今的太学生,一些住老校区,一些住北校区。 但宿舍还是不够,正在南郊修建第三校区。已经修了好几年,等完工之后,所有学生都要搬过去。至于城内的北校区,会腾出来改为道学,专门用以培养道士。 朱铭来到老校区,没有前往太学,而是直奔国子监的校长室。 “学正快请进,大司成已等待许久了!”校长的随从热情迎他入内。 国子监祭酒,又叫大司成。 年初的时候,还是蔡京的心腹刘嗣明担任。 如今,刘嗣明被贬为知州,换成了经常弹劾蔡京的陆蕴。 “哎呀,总算把成功等来了!” 两人一见面,陆蕴就热情拉住朱铭的手。 这位国子监祭酒,手下全是蔡党,根本无法展开工作,迫切希望多来些新人。 朱铭被拉着手无法作揖,只能鞠躬道:“铭拜见大司成!” 陆蕴笑着牵他入内:“快里面坐。” “多谢。”朱铭进去坐下。 陆蕴毫无顾忌地说道:“国子监与太学多奸党,成功正直刚烈,正是我辈中人。此来上任,莫要顾忌,也不要怕遭奸党嫉恨,出了什么事我自会担着!” 这老兄也太直接了吧,朱铭拱手说:“谨遵大司成教诲。” 陆蕴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喷子,好几年前,就已经做了太常少卿。因为弹劾蔡京,被贬为瑞金知县,听这县名便知道是穷乡僻壤。 正因为有如此事迹,宋徽宗才令其主管国子监和太学,震慑这里的一大堆蔡京党羽。 陆蕴直截了当地说:“太学博士张纲,以前是我的学生,你们可以多多沟通。” “是!”朱铭说道。 张纲是去年的太学毕业生,颇受宋徽宗喜欢,赐状元及第出身。 历史上,此人先喷蔡京,后劾秦桧,被罢官二十年之久,复官后历任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又因触怒赵构,被贬为知州,愤而辞官。 交谈一阵,陆蕴亲自领着朱铭,去国子监丞高述那里办理入职手续。 “可有吏部文书?”高述没给啥好脸色。 朱铭拿出文件:“已领了吏部文书。” 高述扔给手下:“知道了,且等着吧。” 陆蕴轻拍两下桌子:“签名落印!” 高述等人虽然想架空陆蕴,却又不敢公然破坏程序,只得老老实实签署名字,然后让手下盖上大印。 陆蕴领着朱铭出去,刚刚跨出门槛,就说道:“些许宵小,不必在意,皆跳梁小丑耳。” 高述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也猛拍桌子大吼:“老贼!” 陆蕴并不理他,反而笑着对朱铭说:“我还没到天命之年,这老贼恐怕骂的另有其人。或许姓蔡,或许姓王。” 朱铭挠挠头,这里的斗争很激烈啊,已经完全撕破脸了。 不过嘛,既然是皇帝的安排,而蔡京又是强势方,自己闹得越大越好。不管闹成什么样子,都有宋徽宗在后面兜着。 陆蕴边走边介绍:“国子监这边,只剩太学的上舍、内舍,外舍已搬去北边了。最迟今秋,三舍全都要搬去城外南郊。” 朱铭问道:“南郊挺远吧。” 陆蕴说道:“是很远,从南熏门出去,步行至少两三刻钟。” 朱铭现在住的房子,前往南熏门就要两三刻,也就是说,今后上班得走一个多小时。 幸好,他把聚宝盆带来东京,否则每天的通勤费都是一大笔。 陆蕴又说:“南郊新修的太学,屋舍有一千多间。若是不嫌寒酸,成功可住在那里,不收食宿钱的。” 朱铭听了颇为高兴,等白崇彦、闵子顺外放,自己就能转租掉现在的房子,直接搬到南郊去住学校宿舍。 至于陈渊,也可以在南郊租房,正好在太学附近讲学,因为城内已经不让讲了。 又嘱咐一番,陆蕴回到国子监,朱铭骑马前往北校区。 太学满额有4000学生,外舍就占3000人,内舍600人,上舍400人。 太学司业和太学丞,由国子司业、国子监丞兼任。 设有太学博士十人,负责讲经。 太学学正五人,主抓校规学风、学业考试。 又有学录五人,作为学正的副手。 再下面就是普通老师。 还有职事人,类似学生会主席,兼学生自治会主席。 太学当中有斋(班)舍(级),采用学分制,季考、年考都可获得学分。学分累积到一定程度,即可升班升级,修满学分就能毕业了。 朱铭作为新任学正,只负责太学外舍下等,类似大学一年级的年级主任。 骑马来到北校区,朱铭喊住一个校工,把自己带去办公室。 “拜见学正!” 他的副手学录叫谢伦,是由太学毕业生留校升任的,成分为蔡京党羽麾下的小喽啰。 朱铭拱手回礼,说道:“把各种簿册拿来!” 一个蔡党小喽啰,顶多阳奉阴违,还不敢公然唱反调,谢伦很快带人拿来相关文件。 朱铭管理的学生挺多,足足1500人,其中还有200个自费生。 他花费大半天时间,翻看学生名册,里面记录了包括家庭三代的详细信息。 至少七成以上的学生,都出自官宦家庭! 还有两成,出自地方望族。 剩下一成,才是真正的贫寒子弟。 再看升班和考试情况,找不出任何错漏。蔡党用不着在程序上违规,直接泄题作弊即可。 半下午时分,太学博士张纲前来。 两人现在属于同一阵营,都要对抗学校里的蔡党势力。 张纲在简单交谈之后,说道:“学录需要吏部任命,蔡党掌控吏部,除非抓到重大把柄弹劾,否则学录是不可能换掉的。须从职事人下手,换上真正勤奋向学的好学生。” 张纲只负责教学,没有人事权力,现在建议朱铭换学生会长。 朱铭问道:“除了我们两个,博士、学正、学录都是蔡党?” 张纲说道:“也有几个太学博士,并不过问俗事,每日只是讲经。他们厌恶蔡党,又不敢得罪蔡党。” 朱铭再问:“考试舞弊严重吗?” 张纲回答:“有点严重,但真正的好学生,也能升斋升舍,无非多等一两年。” 那就是蔡党还留有余地,给正经学生一个上升通道。 太学还好,国子监那边更严重。 国子监全是七品以上京朝官子弟,而且数量还少,每年能获得进士身份的,就那么一两个而已。蔡党子弟优先升学,还要拉拢朝中权贵,导致中下层官员的孩子无法毕业。 所以才会激起众怒,无数京朝官上疏弹劾,皇帝趁机惩罚教育系统的蔡党,顺带把国子监祭酒都给换了。 朱铭问道:“外舍下等学生当中,谁最为优异?” 张纲说道:“陈东最具才学。这个学生,早就可以升内舍了。却因多次公然怒骂蔡京,至今连外舍上等都进不去。他的学分已够,无法升舍的原因是品行不端。” 两人一番交流,朱铭掌握更多情况。 上班第一天,朱铭没跟学生接触,临近傍晚便骑着马儿回家。 白崇彦和闵子顺,还在看书备考,不知何时才能考公上岸。 “相公,东西都搬回来了!”白胜已经不再叫哥哥,他觉得称呼相公更有面子。 朱铭唤来陈渊等人的亲随,一起把各类砂石锤成粉末。家里烧尽煤炭渣,也捶碎了堆放在廊下。 朱铭又写了几张纸,标明这些原料的类型。 他需要做实验,找出蜂窝煤的最佳用料配比。 接着再画几张草图,都是制作蜂窝煤的模具,交给白胜说:“明天去请木匠,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再弄一桶锯末回家。” 白崇彦好奇问:“成功这是要作甚?” 朱铭解释道:“研制一种可以烧火煮饭的炭料,两位要不要合本做生意?” 白崇彦摇头:“还不知关试考得如何,也不知能外放到何处,合本做生意还是算了。” 闵子顺说:“合本之事不谈,成功若是缺钱,俺可以借出一百贯。” 白崇彦也说:“俺能借五十贯,再多就拿不出来。” “多谢二位兄弟慷慨解囊!”朱铭已经不愁启动资金,算上陈渊的承诺,他能借来350贯钱。自己再补点,足够在城外租一家小铺子。 那朵灵芝,就卖了180贯,被一个冤大头药商买走。 (推荐一本历史文:《农家状元郎》。) (本章完) 0155【黑金】 一连数日,朱铭都没跟学生们接触。只在办公室里,熟悉学校规章条例,翻看以往一年的学生试卷。 转眼,小假来临。 六月六,天贶节,放假三天。 清晨起来,气温便挺高。趁着日头还没升起,朱铭早早便骑马出门。 一路来到州桥,这里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段。 从南方而来的大型船只,进城之后皆停此处,因为州桥太矮过不去,只能用城内小船转运。 于是州桥两岸,客店云集,食肆遍布,专供客商下榻吃喝。 到北宋末年,州桥东侧的汴河,由于长期拥堵,已经不准外地大船停靠,顶多能行驶到相国寺桥。 州桥与相国寺桥中间的河段,就成了装卸货物的码头,如此一来更加繁华热闹。 大清早的,就已经有小贩沿街叫卖。 诸多外地富商,从州桥南边的“张家酒店”出来,到街对面“李四茶食店”喝茶下棋。这里没有炒茶,富商也喝不惯散茶,都是用团茶来研磨冲泡。 朱铭翻身下马,至酒店隔壁的“州桥炭张家”。 这是一家百年老店,东京内城最早的私营煤炭铺,跟它隔街相望的还有“车家炭行”。 “车家炭行”开在州桥附近,明显想蹭“州桥炭张家”的品牌热度。 类似做法,在东京城很常见。 比如南熏门内,有大名鼎鼎的“清风楼酒店”。 于是在太平兴国寺旁边,又有人开了家“清风楼无比客店”,店名充斥着土掉渣的中二气息。 朱铭穿着绿色常服,头戴幞头,脚踩革靴。 刚走到店门口,伙计就迎上来:“探花郎快请进!” 朱铭笑问:“你认得我?” 伙计说道:“探花郎唱名那天,骑马从这里过去,俺在路边看得清楚。探花郎可是要买石炭?只需吩咐一声,俺便让人送到府上。” “且帮我拴马,把你们店家叫来。”朱铭说道。 伙计连忙接过缰绳,朝里面喊道:“大伯,探花郎来了。” 炭铺的张老板很快走出,大约四五十岁,作揖道:“探花郎快请进。”又朝另一个伙计喊道,“快快奉茶!” 朱铭说道:“茶水就不必了,我问几句便走。” 张老板请朱铭坐下:“探花郎有甚想问的,尽管说出来便是。” 朱铭问道:“东京城里的石炭,为何越卖越贵?朝廷定价每斤4文,怎都卖到每斤10文了?” 张老板觉得这个问题很滑稽:“每斤石炭4文钱,那是俺曾祖还在时,朝廷定下的官价。这都几十年了,哪有不涨价的道理?如今还是夏日,石炭价钱不贵。等到了冬天,每斤二三十文都能卖出来。” “每斤二三十文,百姓怎用得起?”朱铭疑惑道。 张老板说:“用不起就挨冻,挨到开春便好了,冻死只能自认倒霉。收炭价钱太高,俺也没办法,总不能做折本买卖。” 煤炭免税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东京城内外设立了四大税炭场,专门向运抵京城的煤炭征税。 朱铭又问:“炭税再高,也不至于卖那么贵吧?” 张老板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不方便说。 朱铭低声道:“若有人胡乱征税,我必奏明朝廷。事关东京数十万百姓,便是官员家里也要烧炭,官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张老板属于中小型坐商,是东京商贾的主体类型。这类商人数量最多,也有一点官面背景,但完全无力对抗官府,顶多有几个胥吏罩着而已。 估计是听过朱铭的故事,知道探花郎得罪了蔡京,张老板低声说道:“这十几年来,官办石炭场多了二十几家。石炭事所司派出的官差,在税炭场拦截炭船,逼着行商把石炭卖给官场。只有官场的石炭堆满了,才许卖给私场。好些私办石炭场,都被官办场逼得破产了。俺这石炭铺,经常买不到货,只能高价去官办场拿货。” 朝廷对于东京煤炭市场的安排,是让官办、私营互相竞争。 而且,税炭场还要存储货物,一旦私炭场胡乱抬价,官方也能迅速调货平价。 原本用于平衡市场的税炭场、官办场,现在却自己带头搞半垄断。 这个情况,在哲宗朝就出现了,徽宗朝愈演愈烈。短短十年时间,朝廷增设20多家官办场,堵截供货渠道,把私营企业给逼破产,继而操纵煤炭零售价格。 蔡京难辞其咎! 朱铭想要制售蜂窝煤,总不能一直白捡煤灰做原材料。今后肯定是要买煤炭的,可官方这么乱搞,他连正常进货都进不到。 又聊了几句,朱铭起身告辞。 张老板把他送到店门口,低声说:“探花郎若能凑明官家,把石炭事所司的官差给惩治了,不但俺可以得利,东京几十万百姓也能少冻死几个。只是那奏疏,可不能写上俺的名字。俺小本买卖,得罪不起当官的。” “放心,不会提你半个字。”朱铭安慰道。 离开煤炭铺子,朱铭继续牵马南行。过了张家酒店,便是“玉王楼山洞梅花包子”铺。 店名挺独特的,朱铭把马儿拴在屋檐下,打算买几个包子吃。 “探花郎来了!” 刚刚进店,伙计便喊起来。 唱名那天,朱铭正好从这条街道过去,又骑着高头大马万众瞩目,街道两侧的店铺伙计对他印象极深。 还有榜眼、探花拒绝蔡京招婿的故事,也在东京城迅速流传,老百姓对朱铭的观感极佳。 朱铭坐在店里吃包子,不时有食客偷瞧。 等结账之时,店伙计说:“探花郎,那桌的客官已经结过钱了。” 朱铭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朝他微笑。 “多谢款待!”朱铭拱手回礼。 随即,扔出十多枚铜钱,并不接受陌生人请客。 如此行为,更加让人心生好感。 等朱铭离开包子铺,食客们议论纷纷,都说探花郎为人正直,连几个包子都不白要,今后做了大官肯定清廉。 朱铭骑马出西北水门,那里有东京最大的税炭场。 东京城的煤炭,最初来自怀州(沁阳、焦作),如今已在四面八方形成纲运。比如南边的阳翟(禹县),北边的相州(鹤壁)。 特别是相州煤矿,几百年后被发现矿址。 矿井深46米,有10个回采工作面,井下有完整的巷道和排水系统,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大型煤矿遗址。 朱铭下马站在税炭场外,一直等到半下午,苦候五个多小时,终于发现有炭船过场交税。 一共十二条船,按船只大小核定税额,直接用煤炭实物抵税。 这些实物税,是关键时候用来平抑煤价的。 但根本没有在此卸货,税吏登上运煤船,继续往东京城内驶去。 朱铭骑马沿河跟着,至白虎桥停止,因为桥洞太矮过不了船。 只见许多城内小船,开始转运那些煤炭,还有官差盯着押货,明显要全部运去官炭场。 也不是全部,还留了一艘。 一时半会也转运不完煤炭,商人把余下事务扔给助手,自己愁眉苦脸的去食肆吃饭。 朱铭牵马跟去,与那商贾坐同一桌。 商贾见他穿着绿罗常服,明显是个当官的,连忙起身作揖:“小民见过官人!” “请坐,”朱铭自报来路,“我姓朱,是今科进士第三人,已得罪了蔡京、王黼,但官家颇为器重,让我做了太学学正。” 商贾闻言,当即愣住。 哪有这样自我介绍的? 朱铭又说:“东京煤价飞涨,官家派我暗中调查。放心,我不会泄露阁下的消息,甚至都不问阁下的姓名。阁下刚做成买卖,为何愁眉不展?” 商贾反复打量朱铭,既然可以不通姓名,他也就尝试着发牢骚:“俺今趟运来十二船石炭,多多交税且不说,其中十一条船,还必须低价卖给官炭场。全靠剩下那一条船,高价卖给私炭场,多少还能有些利润。可官炭场压价越来越狠,再这样下去,怕是保本都困难。” “一直如此?”朱铭问道。 商贾说道:“崇宁年间开始的,至今已有十二三年。初时还算好,而今愈发贪得无厌了,俺们运炭商的利润一降再降。可若不照办,便过不了税场,只能任由官差拿捏。” 朱铭又问:“石炭事所司是谁在做主官?” 商贾左右看看,低声说:“蔡相公的人。今年之所以盘剥得更狠,就是王相公做了户部尚书,也往石炭司里安插人手。咱区区商贾,要同时应付两位相公,那里受得住这等手段?” 蔡京和王黼,真是生财有道啊。 又聊了一番,朱铭支付饭钱离开,那商贾也迅速跑得没影儿。 朱铭打算回家写奏疏,不直接弹劾蔡京、王黼,而是弹劾石炭事所司的官员。如果宋徽宗看不到,那就再写一封密疏,请薛道光帮忙递上去。 这事儿办成,既能降低煤价,为东京百姓造福,也能给自己的生意铺路。 其实朱铭不出手,明年也会有人出手——大理寺卿王革,转迁开封府尹,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弹劾石炭司。 这事儿影响太恶劣,毕竟百官也要烧煤炭,立即就有大量官员跟着弹劾。 宋徽宗也怕东京城内出事,于是下中旨勒令改正。 整改效果有一些,但仅也此而已,只让煤价下跌了一两文,贪官污吏依旧趴在煤堆上捞钱。 回到家中,把马儿交给白胜。 白崇彦笑盈盈走过来:“有一个喜讯,王黼的爹死了,他得丁忧守孝。” 朱铭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喜讯,没了王黼牵制,蔡京的权势更大。” 此时此刻,蔡京几父子,已在弹冠相庆。 他们打算前线兵败之后,再去弹劾王黼,拿回户部财权,没想到王黼突然死了亲爹。 这种高层斗争,朱铭没法掺和,自去书房写弹劾奏疏。 只要顺利干翻石炭司,朱铭必然名声大噪,因为包括官员在内,东京几十万人都能受益。 明天,开始研制蜂窝煤。 (本章完) 0156【还没领工资,就被罚没了】 看着朱铭以煤屑和泥,家中人等都跑来围观。 朱铭和了三堆,每堆使用不同配比,每种配比还认认真真称重记录。 厨娘叫做潘巧娘,是个寡妇,已经三十多岁。从陆宰手里买来,还剩六年半的契约期,只花了三十贯钱。 她见朱铭用木模压制成蜂窝煤,忍不住问道:“相公做的炭球为啥有洞?” 朱铭愣了愣:“市面上已有炭球了?” 潘巧娘说:“有啊,不但有炭球,还有炭饼呢,用炭屑和泥做的。” “呃……” 朱铭愣在原地,心灵遭受巨大打击,又问:“家中为何没用炭球与炭饼?” 潘巧娘说:“炭球、炭饼都做得很大,酒楼、铁匠铺的大灶才好烧,城外的砖窑、石灰窑也用这个。” 朱铭听明白了,煤屑数量就那么多,制作成煤饼煤球之后,主要卖给手工业者和冶炼场所。 至于成块的煤炭,自然不可能砸碎了做煤球。 砸煤需要人工,制球也需要人工,还不如直接卖煤块呢。 朱铭扭头问白胜:“你们那天搬回来的炭灰,有没有给钱?” 白胜说:“给钱了啊。” “你怎不说?”朱铭责怪道。 白胜解释:“相公说那东西没用,可以白捡。俺让店家白给,他却不干。俺寻思着,那东西也不贵,便自己掏钱买了些回来。” 朱铭:“……” 算了,没啥好说的。 朱铭吩咐:“立即去买两块炭饼、两只炭球回来!骑马去!” 聚宝盆早就不抗拒白胜,因为晚上的夜草,主要是白胜在喂它。 一阵快马来回,白胜把东西买来。 这玩意儿果然挺大的,直径接近二十厘米,适用于冶炼炉和酒楼大灶。 而且,皆为模具压制,并非手搓出来的。 “唉!”朱铭暗自叹息。 初期白捡炭屑做原料是不可能了,而且一旦蜂窝煤畅销,竞争对手分分钟就能跟风。 必须改变经营策略! 第一,打响品牌,树立口碑,可用“探花煤”的招牌。(煤字在宋代,并不专指煤炭,木炭也可以称煤。) 第二,兼做煤炉生意,“探花炉”与“探花煤”配套。 第三,摸索改进原料配比,让自家的“探花煤”,比别家的产品烧得更久。 第四,尽快找到长期供煤商,现在的东京煤市属于供不应求。若无稳定的原料供应商,只能去官办场高价拿货。 剩下两天假期,朱铭都在做对比试验,煤屑原料不够了就去买。 三天小假,一晃而过。 朱铭又骑着马去上班,顺便将弹劾奏疏递上去。 宋代的奏事机构,有进奏院、银台司、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 来自各地的奏疏和公文,先要发给进奏院,进奏院再转送给银台司。在京官员,可以直接交给银台司。 进奏院和银台司拒收的进状,可以呈给登闻鼓院。如果登闻鼓院也拒收,可以呈交给登闻检院。如果登闻检院也拒收,官民则有权“邀驾”,即当街拦车告状。(这一段的操作,也适用于普通百姓。) 朱铭骑马来到银台司,只允许在外厅呈交,任何官员都不准入内。 “探花郎?” 负责接收奏状的是个文吏,提醒道:“若非太学之事,胡乱进奏要杖八十。” 朱铭说道:“为民请命,愿杖八十。” 不在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强行上疏也可以,但按律要打八十大板。 这顿板子,宋代一般不执行,而是改为贬官罢官。 所以历史上,王革在做大理寺卿时,没有上疏弹劾石炭司,那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转任开封府尹之后,立即上疏,因为石炭涨价,关乎东京民生,开封府尹有权奏事。 朱铭递出奏疏的第二天,就被给事中吴时看到。 吴时立即拿去交给翟汝文:“公巽,你那半个门生,刚做学正几天就奏进了。” 翟汝文是省试的副考官,非常欣赏朱铭的省试策论,力保朱铭的卷子不落榜。他看完朱铭的奏疏,点头微笑:“果然是我辈中人,一心为民不惧奸佞!” 吴时说道:“他一个太学学正,却上奏弹劾石炭司,事逾其职,恐怕会因此贬官外放。” 吴时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做郑县知县的时候,就敢得罪转运使,坚决不给违规征收的三万斛粮食。 又做永兴军路提学使,路学校长举报说,地方士子非议皇帝,做臣子的都不忍心听。吴时直接把举报信烧了,怼回去说:“做臣子都不忍心听,那伱还让君父听?” 后来,蔡攸、王黼撺掇征辽,吴时坚决反对,遂被扔去管理道观。 此人属于张商英的党羽,遭罢相事件牵连,先贬知州,又贬通判。吴时一把年纪,可不想累死在路上,干脆赖在京城不走。 宋徽宗得知情况,不但不处罚,反而升其提举河东常平。一去就遇到饥荒,因赈灾得力,现在被召回朝堂做给事中。 吴时和翟汝文讨论一番,拿着朱铭的奏疏,去找方会签字。 如今的给事中就三人,方会资历最老。 方会已彻底躺平了,谁都不愿得罪,照章签字之后,便不再沾染这份奏疏。 吴时和翟汝文二人,却各自联络老伙计,让有权弹劾的一起上疏。 几天时间,凑齐了八份,经门下省流程,一并交给皇帝。 宋徽宗在修道之余,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认真阅读了八份奏疏。 事关开封民生,宋徽宗得知情况非常惊讶。他即便再昏庸,也明白炭价高过米价是啥意思。万一几十万东京市民,因为没钱买炭煮饭而造反咋办? 当即批注道:“着令有司查办,若有再犯者,以违御笔论。” 再犯者,等同抗旨,措词极为严厉。 至于朱铭违规上奏,宋徽宗只当没看见。 事涉石炭司,跟户部有关,宋徽宗有些糟心,问道:“王黼丁忧去职,真人以为,谁能胜任户部尚书?” 薛道光回答:“贫道只知修行,不察朝堂之事。” 宋徽宗一时不知怎么任用,干脆拖着不办,户部尚书的职责,暂时让户部侍郎代理。 可此时正是对西夏作战的关键时候,军饷军粮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户部尚书还给亲爹守孝去了,户部侍郎被搞得头大无比,钱粮拨发之事更加混乱,就连领军在外的童贯都看不到后续粮草。 这种情况下,要么一鼓作气进攻,速战速决。 要么拖到明年再说,只要大军不动,就能节省粮草撑过去。 童贯选择速战速决,先拔掉西夏的要冲城市再说…… 银台司不止有给事中,还有其他官吏。 八人弹劾石炭司的具体情况,很快就被蔡京知道。他拿其他七人没办法,却抓住朱铭违规奏事的把柄。 “这厮欺人太甚!” 蔡攸怒道:“一个小小的太学正,先敢拒婚,又来奏劾,真当我蔡家是纸糊的?” 蔡京摇头:“薛道光圣眷正隆,朱铭也被官家所喜。便弹劾他妄奏,也顶多罚俸三月,不可能真个贬出京城。” “只是罚俸也要弹劾他!”蔡攸咽不下这口恶气。 蔡京说道:“须从别处着手,那陈渊没再讲学,却又赖在京城不走,今后定然还有动作。盯着此人,多言必失,他总有一日会讲学违制,到时候再以元祐党羽为名抓捕!抓了陈渊,就能抓朱铭,一并打为元祐奸党。” “父亲英明!”蔡攸拍马屁道。 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般精彩,什么在朝堂上互喷口水。 宋徽宗平时都懒得上朝,大臣之间的斗争,只能通过奏疏的形式。 蔡京豢养的喷子,一股脑儿弹劾朱铭违规奏事。 证据确凿,必须处罚。 朱铭被罚了两个月工资。 收到朝廷的处罚,朱铭欲哭无泪,两个月工资就是七十多贯,他得卖多少蜂窝煤才能赚回来啊。 而且,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他成了大宋开国以来,首个还没领过工资,就被罚俸的新科进士。 就好比新入职的小员工,举报财务部门领导贪污。这是你该管的事儿吗? 只罚工资已算开恩了,就该把你直接开除! 太学生们听到消息,纷纷跑来办公室拜见,以表达自己对朱铭的崇拜之情。 陈东作揖道:“学正真乃人臣楷模,不惧权贵而为民请命,我等佩服之至!” 朱铭看着一众学生,叹息道:“炭价高过米价,自古未闻有此荒唐之事。横渠先生说,要为生民立命,吾辈当践而行之。” 张载属于关学,没有被禁,可以引用。 朱铭今年才十七岁,就跑来太学做学正,很多学生心里是不服气的。 发生这档子事,立即赢得诸生尊重,不再纠结于朱铭的年龄。 学生们管不住嘴皮子,把事情越传越广。 因为事关大众生活,很快就传遍东京,皆知探花郎为了百姓用煤,因弹劾贪官而被罚了工资。 当月,石炭司主官被贬出京城,胥吏被抓捕好几个。 税炭场主管逮捕下狱,几十家官办炭场,被勒令平价卖煤,石炭价格从10文骤降至5文。 私营煤炭铺子,也被勒令平价卖煤,然而他们是高价进货,因为这个命令损失惨重。 这是蔡京一党故意的,趁机低价倾销抢市场,等风头过了再涨价。 不管如何,老百姓在此时是受益了,煤价直接下降一半。他们记得探花郎的好,因为那几个弹劾者,只有朱铭受到处罚。 小朱探花的名声,在东京城内外更加响亮。 (本章完) 0157【避讳与罢市】 “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禹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 太学教室里,学生们正在朗诵课文。 身为教导主任,十七岁的朱铭,每天都要在小院里巡视学风。 但偶尔听到的教学内容,却让朱铭感觉很滑稽。 比如此刻,老师正在传授《列子》。 太学扩招是蔡京的心血之作,同样包含有宋徽宗的殷切希望。 如果不以裙带关系,纯靠才华在太学毕业,绝对能够吊打科举进士。 因为,课程太丰富了! 在科举中取消的诗赋,是太学的必修课,学分占比非常重。 《春秋三传》这些课程,科举不考,同样是太学必修课。 宋徽宗自己喜欢修道,又把《老子》、《庄子》、《列子》等道家书籍,也一股脑儿的塞进太学课堂当中。 顺便一提,宋徽宗还喜欢数学,下令开设专门的算学学校。 于是,算术也是太学的必修课。 如果把这些课程全部学精学透,太学毕业生将会是多么牛逼? “当当当当!” 放学钟声响起,学生们纷纷冲出教室。 见到朱铭从教室外过去,一个学生冲得最快,端端正正作揖道:“学生见过朱学正!” 朱铭点头道:“好。” 这个学生的名字,非常中二拉风,叫做勾龙如渊,朱铭只听一遍就记住了。 可惜,浪费了好名字。 勾龙如渊对朱铭异常尊敬,甚至有溜须拍马之嫌。 初时,朱铭还有点高兴,以为自己又多了个小迷弟。结果很快发现,这货纯粹就是在巴结自己,因为做得有点太明显了。 历史上,此人巴结张浚上位,后来又疯狂攀附秦桧。 且毫不掩饰自己是个小人,搞得就连赵构都受不了,评价说:“此人用心不端。” 勾龙如渊从怀里掏出草纸:“学生有道几何题,昨晚怎也做不出来,请学正不吝赐教。” 朱铭接过来一看,是道初二几何体,而且并不十分复杂。他严重怀疑,勾龙如渊的所谓请教,纯粹就是想跟学校领导套近乎。 因为这家伙非常聪明,属于真正的尖子生,门门课程都优秀。 “这里画条辅助线……”朱铭随便指点了一下。 勾龙如渊立即惊叹:“学正之算术,果真非比寻常,真是令人佩服之至!” 朱铭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不知道勾龙如渊今后的表现,只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还是能理解此人行为的。 勾龙如渊的叔祖,是宋神宗的御用画师勾龙爽,也是苏轼的同乡好友,曾受到苏轼的牵连。而他自己,又是被蔡京的死敌张商英推荐入学。 学校领导多为蔡党,勾龙如渊被打压得没办法,于是想要死死抱住朱铭的大腿。 至少,朱铭能让他正常升班。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努力学习便可,莫要存恁多心思。只要私试合格,我便让你升斋(升班)。公试合格,谁压也压不住,我保证让你升等!” 勾龙如渊闻言一怔,顿觉有些羞惭,端正作揖道:“谨遵学正教诲!” 私试就是季考,合格者升斋升等。 公试则是年考,只要学分积累够了,年考合格就能升内舍。 还有一个舍试,学分够了,能够升至上舍。 “见过学正!”又有几个学生过来。 有学生意见领袖陈东,还有朱熹的亲爹朱松。 这些太学生,之前经常听陈渊讲学,而且尤其喜欢数学。 其中不乏心思活络之辈,想要凭借数学讨好皇帝,说不定就能直升上舍。 因为宋徽宗也喜欢数学,在专门开设算学校之后,民间掀起一股算学研究热潮。甚至有阿谀幸进者,提议将黄帝(算学祖师)移入孔庙祭祀,由于不好排位置才被宋徽宗放弃。 “朱学正,朱学正!” 学录谢伦疾奔而来,气喘吁吁道:“礼部发来公文,官家下旨增加讳字,君、主、龙、天、万年、万寿之类,全部需要避讳。太学生亦当遵守,外舍下等这边,需要学正督促避讳之事。” 朱铭问道:“姓氏需不需要避讳?” 谢伦说:“通通都要!” 朱铭觉得不可理喻:“难道天下龙氏,皆要因此改姓?” “正是。”谢伦说。 朱铭瞬间无语,对勾龙如渊说:“你今后只能叫勾如渊了。” 宋徽宗是真的疯了,不知听信哪个道士的鬼话,认为带君、主、龙、天这些字的,会抢夺或分走他的气运。 现在还只有人名需要避讳,再过几年连地名都得改,比如龙泉县改为泉江县。而且科举考试,文章里也不能带君、主、龙、天、万年等字样,简直要把考生给逼疯。 于是乎,朱铭上班之后,经手的第一个事务,便是督促本年级的学生改名。 吃过午饭,朱铭把陈东叫来。 “伱是斋事人(班长),改名之事须认真执行,”朱铭叮嘱说,“此次私试若考得好,便让你做外舍职事人(一年级的学生会长)。” “是!” 陈东领命,忍不住说:“此次避讳,实在有些过分,哪有姓氏都避的?太学之中,便有人姓龙。人家姓了几百上千年,竟然要被逼着改姓,官家未免过于霸道了。” 朱铭告诫道:“这种话,在我面前说便可,到了别处不能再讲。” “我晓得。”陈东嘀咕道。 朱铭又拿出陈渊的书稿:“誊抄之后还给我,私下学习,不可声张。” 这份书稿,包含《我本》、《方矩》、《道用》、《纲常》、《农学》、《数学》、《物理》、《几何》等内容。 特别是农学、数学、物理、几何,占用的篇幅最多,陈渊没有写清楚的,朱铭还执笔给补上。 农学篇,直接搬来朱国祥的农学书稿。 封面作者有三人,排序为:朱国祥、陈渊、朱铭。 陈东拿到书稿,快速翻阅其中内容,顿时如获至宝:“此真济世之书也!” 朱铭再次叮嘱:“在誊抄完毕之前,不可招摇,尽快把正本还给我,避免奸党下令焚书。” 陈东郑重点头:“学生只邀两三个信得过的,同时誊抄此书,尽快把书稿抄完。” 半下午,1500名一年级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把改过的姓名报上来。 被迫避讳者,足足近百人,多带有君字、主字、天字、龙字。 朱铭叫来谢伦:“把学生名册重做一份,做好了交给我过目。” 谢伦回去,又叫来学吏:“重做一份。” 琐事都不用自己动手,朱铭靠椅子上看书,每天的工作便是这般清闲。 他这两天,正在读《列子》,纯粹当看。 《三传》、《老子》、《庄子》也打算学学,反正属于太学必修课,可以偶尔站在教室外旁听。 看书半小时,朱铭离开办公室,骑着马儿下班回家。 路过一家官办煤炭铺子,却见店外排起了长龙,好些百姓挑着箩筐来排队买煤。 什么情况? 就算煤炭半价出售,也用不着这样吧。 朱铭立即下马,问一个正在排队的百姓:“你们为何都来买炭?“ 那百姓不认识朱铭,见他穿着官员常服,便回答:“炭行罢市了,若不多屯些,今后怕是有钱都没炭烧。” 朱铭指着官办煤炭铺:“这不在开门做生意吗?” 那百姓说:“官铺还在卖,私铺已经关了。听说外地的运炭船,也不会再来东京,那些炭商全都要罢运。” 朱铭翻身上马,朝着州桥那边奔去,张家和车家煤铺果然大门紧闭。 把商人逼得没活路,那是要集体罢市的。 罢市行动,有行会主导。 宋代的商业行会很牛逼,他们内部制定统一价格,禁止会员随意降价、打折促销。也会制定行业规范,会员必须严格遵守。 但其真正作用,乃是抱团取暖。 即联合所有商贾的力量,对抗官府的肆意盘剥。 面对科配摊派,可以跟官府讨价还价,尽量减少商人的损失,遇到困难也是大家一起分摊。 比如熙宁六年,东京肉商被盘剥过度,肉行行首徐中正闹着要罢市,借此获得与官府谈判的胜利。朝廷甚至因此颁布“免行法”,让各大行会按时交免行钱,今后不必再给官府提供物资和劳役。 这次童贯率军征讨西夏,同样引发了长安罢市。 北宋战争时期的军用物资,如果出现短缺情况,由户部(以前是计司)调拨现金,再拿钱向地方商人采购。 前些日子,户部勒令陕西两路商贾,一律降价40%,把各种物资卖给童贯做军需。 商贾不堪盘剥,长安各行各市,全部停止营业以示抵抗决心。 朱铭弹劾石炭司,只弄倒了几个小官。 蔡党把怨气撒在商贾身上,趁机勒令商贾降价,想要把更多炭商逼破产,还不准运煤商再卖煤给私营铺子。 煤炭铺的商人,还有外地的运煤商,当然不愿坐以待毙,居然联合起来罢市。 城内私营煤炭铺全部歇业,外地的运煤船不再过税场,把一船船煤炭原封不动运回去。 一般而言,商贾不会选择罢市。 除非,官府已经把他们逼得活不下去! 朱铭看着那些排队买煤的长龙,心里笑开了花,闹得越大越好啊,否则自己去哪里进货? (本章完) 0158【加入炭行】 回到家中,朱铭没打算再做实验。 他发现如果降低沙土配比,加入木炭粉和锯末,能让蜂窝煤更易燃。如果锯末轻微碳化,蜂窝煤就更好烧了。 但考虑到成本,通通放弃。 直接来简单粗暴的更好,煤加泥土一样能烧。还要什么木炭粉?还要什么锯末? 煤80%,泥20%,这是最佳比例,烧得久也容易点燃。 泥土没有别的选择,开封附近多为黄壤土。而且,并非适合做蜂窝煤的黏性黄壤土,是那种黏性稍弱的沙质黄壤土。只能说,可以用。 “相公,家里有客人等你,正在听陈先生讲学。”白胜接过缰绳,牵着马儿进去。 朱铭问道:“士子?” 白胜说道:“姓车,自称是炭行行首。我把家里的炭炉和炭球,全都搬屋里藏起来了,没让他看见。” “做得好。”朱铭夸赞道。 白崇彦和闵子顺,依旧在看书备考,关试已确定在下月初二举行。 朱铭得罪了蔡京,蔡党又掌控吏部。 即便他们考试合格,估计也会遭受打压,扔去穷乡僻壤几年别想挪窝。 朱铭必然连累朋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却见陈渊坐在廊下,给一个商人讲道:“石炭司与官办场,违背了方矩之论。你们炭行难以画方,只得寻求罢市,这是对的,无可厚非。” 商人高兴道:“在学问上,俺们也占理?” 陈渊点头:“自然占理。天道无非人道,仁者爱人,商贾也是人,朝廷当以仁政待之。” 商人问道:“可那些相公们,却说商贾是奸猾之徒,朝廷也说咱是工商杂类。” 陈渊反问:“商贾之中,多奸猾之辈,难道不是真的吗?” 商人对此无法辩驳,因为这属于事实,只能比烂道:“商贾多奸猾,难道读书人就不奸猾?朝堂上那些相公,有几个不奸猾的?” 陈渊说道:“若想不被鄙夷,商贾应当生财有道。须谨记,是生才有道,非生财有术。道与术,道为先,术在后。君乃炭行行首,若无官府盘剥,尔等就不会囤积居奇、哄抬市价吗?” 商人说道:“自然不会,炭行也是有规矩的。” 陈渊微笑:“既如此虚伪,阁下也不必听我废话了。告辞。” “先生莫走,”商人连忙拦住,“俺喜欢听先生讲大道理。” 陈渊说道:“商贾的坏名声,并非读书人强加的,而是千百年来,你们自己给自己戴的帽子。汝可知,南方有儒商?” 商人摇头:“不知。”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以及读书人的泛滥,从北宋中期开始,就有越来越多的落榜士子经商。 其中一部分,将儒道与商道结合,自称为“儒商”。他们奉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将儒家“义利之辨”融入商业活动,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表面上无可指摘。 而王安石的新学,对“儒商”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陈渊说道:“儒家有义利,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论语》里的句子,阁下想必早就读过。但君子可以言利吗?可也。君子当以义理财……” 以义理财,是王安石的观点。 最近一段时间,为了能在京城讲学,陈渊重新翻开王安石的文章。 以前他读王安石,带着批判的眼光,纯以洛学门人的角度出发。 如今再读王安石,则以吸收为目的,摘取新学的可用内容,把“道用学”包装成新学拿去推广。 读书角度不同,观感就大不一样。 陈渊发现,王安石的义利之辨,大部分可以给道用论做注脚。 要谈义利,先谈人性。 王安石推翻了孟子、荀子等人的观点,直追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他认为天性无所谓善恶,既不善,也不恶,纯靠后天学习。 继而,又说义与利并不对立,而是可以统一的。 公利便是大义,为国理财谈的是利,其结果却是义。还说“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 又说杨朱只知利己是不义,墨子只知利人是不仁,利人利己相结合才是仁义。 陈渊最近还在继续写文章,“义利篇”就快写完了,大量引用王安石的观点。 但有一样,陈渊不支持王安石。 他认为“义在利之先”,而王安石认为“利在义之先”。 王安石太过激进,说人有常性、长寿、常产,又不受骚扰盘剥,才能有良好的道德情操。没有安定的物质生活,人就不可能有好的道德,没有好的道德社会就会动乱。 可以简单的概括为:穷逼没资格谈义!穷逼别来扯道德!朝廷必须把穷逼变少,再通过道德教化,君子才能变多,社会才会安稳。 这个观点,让陈渊感到极度不适。 君子固穷还讲不讲? 这位商贾,下午就来拜访朱铭,一直听陈渊讲了三个小时。 最后他作揖道:“先生真乃大儒,俺有一子,在府学读书,不知能否拜于先生门下?” “可以,”陈渊微笑道,“别的商贾子弟,也尽可来求学。” 商人说:“俺是炭行行首,回去便与他们说,让炭行商贾都送子弟过来拜师。” 商贾看重的当然不是什么学问,而是一种社会认同。 虽然社会风气日趋逐利,对商贾也越来越宽容。但底色依旧是歧视,盘剥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只把商人当成捞钱的工具。 所以才有徐骧的父亲,带着货物到汴梁经商,看到进士排队从东华门走出,感叹道:“生子当如此。”于是不再做行商,只保留一些店铺,全心全意培养儿子读书科举。 又有纳粟买官的牛监簿,每月靠收房租就赚千余贯,还另有无数财产。却自叹“身迹尘贱,难近清贵”,到处拜访名师、结交名士,疯狂砸钱招待读书人,最后捐粮买了一个小官,每天乐滋滋的去打卡上班。不但不贪,还倒贴钱把工作做好。 眼前这个商人,觉得陈渊愿意为商贾说话,陈渊的学问肯定是好的,于是就把儿子送来拜师。 听到朱铭的脚步声,陈渊起身说:“探花郎回来了,伱们自去交谈。” 商人连忙朝着朱铭作揖:“小民车贵柔,拜见朱学正!” 朱铭微笑说:“车行首请坐。” 车贵柔捧出木盒,扯下红布,拉开盒盖:“朱学正仗义直言,为我等炭商弹劾贪官,竟被官家罚俸两月。东京炭商皆倾慕之至,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盒子里躺着两块金饼,大约价值二百贯。 北宋末年金价极高,一两金子,至少价值20贯以上,有时甚至能达到30贯。 朱铭瞥了一眼,将黄金推回去:“不必了。” 车贵柔说道:“此非俺一家之礼,乃炭行商贾所共进。” 朱铭也没说收不收下,转而问:“此次炭行罢市,打算罢多久?是为了抬高炭价吗?” 车贵柔说:“石炭司一边逼着俺们低价卖炭,一边禁止外地炭商卖货给俺们。炭行罢市,不为抬价,只为能够平价进货。外地炭商也退无可退,只能相约一起罢运。请朱学正,再上疏弹劾石炭司!” 朱铭笑道:“原来这两块金子,我还不能白收,须得再帮你们上疏。” “岂敢,事成之后,还另有谢礼。”车贵柔说道。 朱铭问道:“炭行几十家商贾,就没有别的官员帮忙?” 车贵柔感慨道:“三十年前,炭行还算能说上话。后来就日渐衰弱,哪里还能结交清贵?” 官办企业挤占煤炭市场,是从仁宗朝开始的,官员直接下场捞钱,当然比商人孝敬得到的更多。 如今,炭行商贾被搞得财力薄弱,只能买通朱铭这种小官。 而小官敢于上疏言事者,除了朱铭还又有谁? 朱铭说道:“我想开一家石炭铺子,可以加入炭行吗?” 车贵柔先是一怔,随即一喜:“欢迎之至!” 私营煤炭商,不怕官员开店竞争,只怕官办企业来砸场子。 他们当然乐意接受朱铭,恨不得多拉几个官员进来,今后更好对付石炭司的盘剥! 朱铭问道:“炭行有什么规矩吗?” 车贵柔说道:“不能私自涨价或降价,须得同进同退。若遇官府盘剥,不得私下与官府沟通,也必须同进同退。除此之外,都是些小规矩。” 朱铭说道:“我欲在南熏门外开炭铺,能否帮忙联系外地炭商?” “包在俺身上!”车贵柔笑道。 东京的煤炭市场足够大,私营企业的竞争不激烈,真正敌人是那些官办场。 这么说吧,无家可归的东京百姓,只能跑去十多里外的漕河两岸搭窝棚。因为城墙周边数里,全都属于正常聚居区。 《清明上河图》里,船只过桥害怕撞到,被做成动图非常有名。这个地方,在城外七里处,依旧非常繁华。 朱铭的煤炭铺子,只需在城外某个片区,拥有足够的客户,就已经能赚到钱了,没必要跟城内的铺子抢市场。 朱铭把金子退回去:“钱我就不要了,帮我联系运炭商便可。你们罢市闹大了,我再去上疏弹劾。” 车贵柔由衷佩服道:“都说探花郎清廉如水,俺今日方知不是虚言!” 朱铭又说:“我是官员,按制不能经商,所以炭铺由亲随经营。我还得罪了开封府尹,不方便出面,烦请阁下帮忙办理文书。” 车贵柔说:“俺还认识几个胥吏,这个交给俺便是。” 开店也要执照,炭行帮忙申请最好,否则多半要被故意卡住。 另外,宋代虽有无数官员经商,但法律规定是不准的。朱铭不想被人留下把柄,所以煤炭铺子的法人,肯定要写上白胜的名字。 本地炭行罢市,外地炭商罢运。 开封市民疯狂抢购,但凡有点存款的,都一担一担往家里挑煤。 不到十天时间,官办场就扛不住了,不仅没按朝廷的命令降价,反而把煤价给涨到15文以上。 越是涨价,百姓抢购就越起劲。 半个月以后,存货销售一空,整个东京陷入煤荒。 石炭司求助于开封府尹,开封府尹带着官差,强令私营煤炭铺开门营业。 反正煤价飞涨,这些商人乐于出售。 但很快也卖光存货,炭行组织起来,老板们带着伙计去围堵蔡京的宅子。 蔡京没法出门,派人呼叫支援,殿前司带着禁军出动。 可那些禁军士兵,同样买不到煤炭,一个个到了现场只是看热闹。 “反了,都反了,这些奸商!”蔡京大怒,而且还有点害怕。 蔡相公被堵在家里没法上班,事情终于闹得足够大,甚至有太监跑去报告皇帝。 宋徽宗的第一反应,竟是大笑:“哈哈,甚是有趣。” 随即大怒:“俺的诏令也不听,户部那些人好大的胆子!” (本章完) 0159【升职加薪】 中午,朱铭没在学校吃饭。 他骑马奔至吏部衙门附近,等待片刻,白崇彦和闵子顺终于出来。 二人垂头丧气,一看就没啥好事。 见朱铭牵马走来,白崇彦口干舌燥道:“俺俩关试没过,还得慢慢候选。” “都没考过?”朱铭看向闵子顺。 闵子顺点点头,神情沮丧,不想说话。 朱铭也不知道该说啥,以闵子顺的能力,是肯定可以通过关试的。因为他并非临时抱佛脚,而是在好几年前,就顺便学了诸多律法、公文、案判知识。 吏部是真的黑,明摆着要打压朱铭的两位好友。 “走,咱们去喝酒。”朱铭说道。 闵子顺化悲愤为食量,咬牙道:“去樊楼,俺请客!来一场东京,还没到樊楼喝过酒,岂不是都白来了?” 樊楼跟皇城只隔一条街,有三层高,站在顶楼可以看到皇宫内部。 宋徽宗下令扩大规模后,樊楼已是拥有五栋楼的建筑群。每栋楼之间,有飞桥相连,二三层可高空来往。 为啥是皇帝要求扩建? 因为樊楼属于国有资产。 最初乃是矾业商人会馆,叫做白矾楼。 矾商在宋代跟盐商一样有钱,需要专营许可证的。大量矾商在此宴饮聚会,干脆改为酒楼,矾楼喊着喊着就成了樊楼。 也不晓得是有矾商犯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樊楼变成国有资产,拍卖承包给民间商贾经营。 进入其中一间大堂,闵子顺呼喊道:“酒保,拿好酒来!” 三人点菜的时候,一个太监骑马,从南方街巷而来。 石彪跟着马儿飞跑,来到吏部衙门外。 太监问道:“人呢?” 石彪挠头说:“俺不晓得。” 太监又打马冲出一段距离,问临街商铺伙计:“可见到太学正朱铭?” 商铺伙计摇头说:“俺认不得。” 太监提醒道:“便是新科探花郎。” 伙计恍然大悟:“探花郎骑马往北走了。” 石彪一路奔跑,跟着太监折道往北,那太监骑马沿街大喊:“太学正朱铭,探花郎朱铭,官家召见……” 菜还没端上桌,朱铭就听到声音:“有谁在喊我名字?” 白崇彦摇头:“没听见。” 街道上,石彪喊道:“那是俺家相公的马!” 樊楼的房前屋后都有“停车场”,用朱黑木条互相穿插围成,这是三品以上大员府邸的规格。 聚宝盆,就拴在一架马车旁。 太监刚刚在此下马,就有“泊车小弟”过来伺候,太监叮嘱道:“莫要拴马,咱见了人就走。” “中贵人请进,俺牵着御马便是。”泊车小弟屈身道。 太监跨进樊楼大堂,扯开嗓子喊道:“太学正朱铭,官家召见,立即进宫!” 朱铭放下筷子,低声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两位讨个差遣。” 闵子顺立即来了精神:“若得差遣……算了,大恩不言谢,这杯酒敬成功!” 白崇彦则说:“不必强求,莫要污了成功的清誉。” “我一个小小学正,能有什么清誉可言?”朱铭笑着起身。 太监终于看到他,上前拉着便走,焦急道:“朱学正,你可让俺好找。咱先是去太学,太学生说你不在。俺又一路问到你家,让伱的亲随指路,足足折腾大半个时辰。快快随俺进宫面圣,官家设宴等着你呢!” 朱铭快步来到停车场,骑着宝马狂踩油门。 因为太监骑得太快,他跑慢了就跟不上。 进宫之后,马儿自有宫人照料,顺便还能免费加个油,这里日常准备了豆饼和草料。 朱铭跟随太监一路疾走,忍不住问:“这位中贵人怎么称呼?” 太监回答说:“入内黄门邹窕。” 入内黄门,全称“入内内侍省内侍黄门”,负责伺候皇帝皇后日常起居,也担任使者出宫宣布中旨,或者被派去监督外朝事务。 从九品小太监一个,手底下管着一群小黄门。 朱铭也搞不清这太监属于哪个派系,反正肯定是皇帝的身边人,他故作笨拙的交好道:“中贵人辛苦一趟,俺位卑俸低,也没甚钱财。下回遇到,便送中贵人一幅字。” 邹窕听了哭笑不得,心想:你又不是什么名家,一幅字能值几个钱? 但朱铭都自认穷逼了,邹窕还能说啥? 难不成,让朱铭赶紧去贪几个,下次遇见再补上跑腿费? 这特么已经形成惯例了,太监帮忙传旨见皇帝,或多或少都会给一些。 更扯淡的是文官,一旦遇到升职,或者平调去更好的部门,只要该职务在五品以上,得官之人必须拿出润笔费,送给那个写任免诏书的官员。 是润笔,不是贿赂,动辄数十上百贯。 朱铭还要帮两位好友求官,不能把皇帝身边的太监都得罪死了。 此次皇帝设宴的地方挺远,在扩建延福宫的花园里。 除了宋徽宗和薛道光,还有一个叫王仔昔的嵩山道士。 王仔昔放下酒杯:“官家,九鼎乃神器,神器哪能示人?万万不可藏之于外庭,当在禁中建楼安放。” 宋徽宗觉得有道理:“朕便建一圆象徽调阁,专门用于存放九鼎神器。” 薛道光喝酒不语,他跟王仔昔不是一路人。 王仔昔修习的是上清符箓,尤擅豁落七元道法,能预测吉凶未来。这家伙只见了宋徽宗几次,就成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已经彻底飘起来,把太监当成奴仆呼来喝去。 王仔昔说:“等圆象徽调阁建好,臣必定施展毕生法力,画出豁落七元符以镇邪祟,令那些邪魔不敢觊觎九鼎气运。” “此事就有劳真人了。”宋徽宗非常高兴,他喜欢王仔昔画的符,有一种律动美感,一看便蕴含无上法力。 薛道光继续喝酒吃肉,仿佛不知道王仔昔正在争宠。 “官家,太学正朱铭到了。” “让他过来。” 朱铭来到跟前,作揖道:“臣拜见陛下。” 宋徽宗说:“坐吧。” 朱铭大马金刀坐下,太监立即添了副碗筷。 宋徽宗觉得很有趣:“朕平时召见外臣,他们都坐立不安,你为何这般不知怕?” 朱铭回答说:“臣行得正,便坐得直。” 宋徽宗故意下套子,问道:“你是说,别的大臣都行为不端?” 朱铭说道:“别人的事情,臣实在不知,只求自己不亏心。” 宋徽宗又说:“为了石炭司的事情,你一个小小学正,连上两封奏疏,就是为了不亏心?逾职奏事,按律当杖责八十。” 朱铭说道:“臣并未逾职。” 宋徽宗问道:“学正弹劾石炭司,这是你的职权?” 朱铭说道:“臣出身寒微,如今还在与好友合租房屋。炭价太高,臣实在买不起,事关饥饿生死,难道不能上奏吗?若臣饿死了,岂非令官家蒙羞?” “哈哈哈哈!” 宋徽宗大笑:“说得这般可怜,便不再罚你俸禄了。” “多谢官家体贴。”朱铭拿起筷子吃肉。 宋徽宗喜欢这种做派,并不觉得朱铭无礼。什么蔡攸啊,王黼啊,都是如此不见外,能让皇帝感觉是自己人。 宋徽宗问道:“你既两次上疏,想必熟知石炭之事。该如何处理?” 朱铭都不装一下,直接说:“石炭司目前隶属于户部仓部司仓场案,既然户部管理不善,何妨改隶为工部材料案。再以今科候选进士,去主持石炭司事宜。拿出六成的官办炭场,例如樊楼那般,买扑给民间商贾经营,不让官吏继续操控炭价。” 这个建议,大大出乎宋徽宗的意料。 但仔细一想,又是最佳方案。 工部尚书姚祐,虽然也靠迎合皇帝上位,但跟蔡京不是一个派系的。 此人原本被升为转运判官,还没来得及出京,听说皇帝开了个射箭派对。于是他打听具体情况,写了一篇《圣武临射赋》,把皇帝吹得箭术如神。 宋徽宗大悦,当即给姚祐升官。 紧接着,他又建议把开封府附近的州,通通升级为府,拉开了徽宗朝疯狂州升府的序幕。 如今,姚祐身为工部尚书,负责帮皇帝搞拆迁建大楼。手里油水丰厚,权势达到顶峰,姚祐已自成一党,不必看蔡京的脸色。 把石炭司转为隶属工部,再派新科进士去管理,可以彻底脱离原有环境。再拿出60%的官办场,承包给私人经营,就可釜底抽薪的解决炭价飞涨问题。 而且,还能削弱蔡京力量,增强姚祐的力量。 面面俱到,完全符合宋徽宗的心意! 此时此刻,宋徽宗不禁生出爱才之心,觉得这个少年太有意思了。不但诗词写得好,做事也极为妥帖,今后可以委以重任啊。 宋徽宗问道:“可有贤才举荐?” 朱铭趁机说:“臣有两位同乡,皆为今科进士。不知怎的,竟考不过关试,如今还在候选。” 宋徽宗听明白了,蔡党在打击报复朱铭的同乡好友。 既然是蔡党打击的目标,那就肯定能用,当即表态说:“让这二人,一人去工部管石炭司,一人去工部工作案。” 石炭司,并非司级单位,而是司级下属派出机构,本身就该安排候选小官做事。 经过朱铭的举荐,白崇彦和闵子顺二人,虽然依旧属于从九品小官。但他们的仕途起点,已经快赶上三四甲进士了。 半下午,朱铭留下好友信息给皇帝,跟两个道士一起离开皇宫。 宋徽宗招来御药院的太监写中旨:“拟旨,吏部尚书刘焕(蔡京党羽),转任户部尚书。御史中丞张克公(郑居中党羽),转升吏部尚书。” 王黼回家奔丧,蔡京终于拿回户部财权,却失去了吏部人事权。 宋徽宗在玩平衡之术,可惜这种平衡,会造成国家的严重内耗,甚至对征讨西夏之战造成负面影响。 想了想,宋徽宗又说:“文林郎、太学正朱铭,建言有功,升承务郎,仍为太学正。” 朱铭的寄禄官品级不变,依旧是从八品。 但是,却由从八品选人,直接变成从八品京官,瞬间完成优雅的三级跳。 嗯,朱铭的工资也涨了。 月俸涨了1贯,禄米涨了5石,随从补贴涨了200文。 妥妥的升职加薪。 (本章完) 0160【不做正经人】 郑居中虽然失去了户部,但他的心腹接管吏部,这买卖绝对不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朱铭与蔡京为敌,郑居中觉得可以拉拢,亲自插手对白崇彦和闵子顺的安排。 闵子顺的进士名次更高,于是扔去油水更多的石炭司。 白崇彦则在工部工作案,负责办公室文移事务。 他们前两天还垂头丧气,而今都满脸喜悦,心中对朱铭只剩下佩服。 虽只是小官,却是京城的小官,朱铭竟然说安排就给安排了! 闵子顺害怕坏了朱铭的事儿,在正式上班之前,认真询问道:“石炭司虽然品级很低,却掌管开封府及周边的石炭事务。油水如此丰厚,必然有人来伸手,成功兄有何教俺的?” 朱铭说道:“工部每年营建宫室,油水多得吓人,石炭司算得了什么?既然石炭司改隶工部,原有官吏又被整肃,三五个月之内,应该没有上级官员敢来捞钱。趁着这段时间,好生处理内部吏治,把官办场的买扑做好,尽快平稳石炭的市价。” 闵子顺问:“贪蠹无法禁绝,是该抓狠一点?” 朱铭点头:“要狠一点,但又得留有余地,否则必然无法长久,私底下反而变得更乱。” 就一句话,必须让吏员贪点小钱,否则根本无法展开工作。 这是制度所决定的,宋代的中高级官员,待遇优渥得吓死人。但低级官员和吏员,纯靠工资很难养活家人,一点也不让胥吏贪污,绝对啥事儿都干不成。 白崇彦出主意道:“先敲山震虎,狠狠处罚几个,再施之以恩,收服胥吏之心。” 白三郎不是书呆子,只偶尔不通实务,现在提出的建议就很好,还晓得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 “相公,郑家有人求见。”白胜快步跑来。 朱铭说:“请他进来。” 来人是郑居中家的高级奴仆,递上请柬道:“俺家相公,设宴邀请学正,还请学正务必赴宴。” 朱铭看了看请柬,婉言拒绝道:“郑相公的好意,在下已经收到,至于宴饮就不必了。” 那奴仆感觉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朱学正,这可是枢密使的宴请。阁下已经恶了蔡京,难道又要得罪郑相公吗?你这两位同乡,郑相公亲自安排差遣,阁下就是如此报答的?” “岂敢,只是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朱铭说道。 郑家奴仆脸色不悦,基本礼数都不要了:“你这般做事,迟早要吃苦头,到时别再来求俺家相公!” 说完,拂袖而去。 闵子顺感觉有些不妥:“既恶蔡京,就当倒向郑居中,不能两边都得罪啊。” 朱铭解释说:“官家刚给我升官,蔡、郑二人,必不会拿我怎样。也是因为官家,郑居中才会宴请于我。可若我倒向其中一人,另一人必然怀恨在心,反而欲除我而后快。以这两人的作派,他们能够长久吗?即便遭到他们打压,我无非也就沉寂几年。若攀附他们,污名却是一辈子的事情。” 白崇彦佩服道:“还是成功目光长远。” 蔡京是奸臣,郑居中就不是吗? 瞧瞧郑居中的党羽都是谁?一大半属于蔡京以前的心腹。 王黼比蔡京还烂呢。 刘正夫与郑居中,也已经彻底合流,完全以郑居中为主。 别看刘正夫不想在朝堂纠缠,一心想着辞职回家。可这老东西,回到杭州之后,立即建宅子享受。 建就建吧,人家凭本事贪污的钱,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刘正夫都懒得装一下,直接把杭州厢军的军营给占了,说是要建阁楼来储存皇帝御赐的书籍。 也别埋怨地方军队拉跨,军营都没了,这让他们到哪里训练? 一群虫豸,朱铭羞与为伍! …… 数日之后,闵子顺在石炭司上任,开始筹备买扑之事。 城南的一处官办场,朱铭打算承包其经营权。先跟炭行那边进行沟通,又有闵子顺在官面上配合,应该是很容易中标的。 别扯什么朱铭说一套做一套,就北宋末年的商业环境,买扑百分之百暗箱操作,正经投标根本别想拿下。 反正他也不占朝廷便宜,顶多承包费用拖一拖,等赚钱回款之后再给。 朱铭的精力,都回到太学这边,因为马上就要季考了。 他身为学正,需要监督外舍下等生考试。 季考比较随意,基本都由学正监考。 年考和舍考,才会由朝廷安排主考官,考试级别跟科举差不多。 再次回到贡院,半年时间不到,朱铭的身份从考生变成考官。 他在考场溜达了一圈,便回到屋檐下坐着,拿起一本书自顾自阅读。 太学博士张纲,拖张交椅过来坐下。 张纲是考官,朱铭是监试官。 “此次季考阅卷之后,便升斋升等,”张纲说道,“然后所有太学生,都要搬去南郊的新址。” 朱铭问:“已经确定了?” 张纲点头:“确定了。” 朱铭说:“有些学生回家挺远的。” 原则上,所有学生都必须住宿舍,但执行起来根本不可能。 太学的课程太多太杂,想要毕业至少三年,多数都得五六年,甚至是七八年才能毕业。 让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好几年都住在学校? 人家是有老婆的啊! 本地学生,经常回家,甚至干脆就住家里。 外地学生,多租房子住,跟妻妾住在一起。 南郊新校区太偏了,租房住的学生,估计会换房子,城南的房屋租金也得跟着涨。 正好能提升那里的消费能力,朱铭承包的煤炭铺子便在城南。 张纲说道:“季考结束,我要调任秘书郎。” 朱铭拱手祝贺:“恭喜彦正兄!” 张纲叹息:“我怕管不住自己的嘴,迟早要遭贬谪。” 这位老兄,也是很隐忍的,读书的时候,丝毫不说奸党坏话。 于是没人来打压他,升内舍时考试第一,升上舍时考试第一,毕业考试依旧第一,所以才被皇帝赐状元及第出身。 授官之后,迫不得已,去拜见了蔡京一次。 之后就懒得走动,因为蔡京想招揽他,被他给婉言拒绝了。 朱铭笑道:“多拍拍官家马屁,便不惧奸党构陷。” 张纲说道:“奉承不来,总是羞于此事。” “那就没办法了。”朱铭说。 张纲又言:“这几年,官家多宠道士。今年先有薛道光受宠,继有王仔昔得势,听说最近又有个林灵素。三人之中,只成功荐举的薛道光,颇有得道高士的风范。那王仔昔和林灵素,已出言干涉政事,各自举荐官员任职。就连太学生搬走之后,太学旧舍都要改为道士学校。唉,哪有以道法治国的?” “官家自有所好,吾等又能如何?”朱铭也装模作样,跟着叹息起来。 王仔昔和林灵素,已经干起来了,都想要媚上固宠。 王仔昔必败无疑,而且会死得很惨。因为这人太飘了,把太监当奴仆呵斥,迟早要被太监们算计。 反而是薛道光置身事外,懒得掺和进去,获得文官、太监和道士的一致认可。 张纲坐在廊下,看着前方那一个个考棚,对自己和大宋的未来都感到迷茫。 或者说,但凡正直之士,都不知道出路何在。 皇帝今年疯狂打压蔡京不假,却没有半点罢免的意思。如今,又让蔡党重掌户部,鬼知道接下来还有啥骚操作。 张纲忽然说:“阁下与默庵先生的书稿,鄙人已经拜读过了。” “怎样?”朱铭问道。 张纲说道:“经世治国之书也。” 朱铭笑道:“哈哈,君若有兴趣,可多去拜访默庵先生。” 太学生啥玩意儿都要学,他们在老家读书时,就有洛学、蜀学等各学派的底子。来到京城又修新学,还要学《三传》、《老子》、《庄子》,算术也属于必修课。 如此复杂的学习内容,使得太学生的思想很开放,对各个学派保持兼容并包的态度。 对于“道用之学”,他们也毫不抵触。 张纲全程考第一从太学毕业,他看完书稿之后,对“道用学”的理解更为透彻。 张纲说:“吾欲献此书给官家。” 朱铭问:“就不怕其中有些非君的观点,把官家给惹恼了?” 张纲说道:“主动献书,还能用算术讨好官家。若是被奸党看到书稿,必然隐藏其他篇幅,断章取义来构陷罪名。” “确实。”朱铭点头说。 得到张纲提醒,朱铭在监考结束后,立即回家取书稿,然后骑马去拜访薛道光。 “道长,我来看伱了!”朱铭笑嘻嘻说。 薛道光没好气道:“小友无利不起早,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朱铭说道:“道长此言也太直接了。” 薛道光问:“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叹息,道长看人真准,”朱铭让白胜捧上书稿,“这些东西,请道长献给官家。” 陈渊已经把“义利篇”写完,大致引用王安石的观点,但义与利谁先谁后的问题,刻意忽略不提。 薛道光问:“小友此次升官,可知出于何故?” 朱铭问道:“我献策帮官家解决了石炭司的事情?” “不是,”薛道光摇头,“是因为官家爱读《西游记》,已经反复读了好几遍,对你这个作者颇为喜欢。” 朱铭:“……” 果然,建言献策为朝廷出力,不如写讨好皇帝。 就像朱铭科举的时候,认认真真写策论,为朝廷分析施政利弊,结果却省试倒数第一。乱七八糟瞎写一通,胡乱扯修道治国,反而被点为探花郎。 这世道,做人不能太正经啊。 (本章完) 0161【造船寻仙】 新科状元何粟,每日在秘书省工作,兢兢业业给皇帝打工。 这天早晨,何粟照例来皇城上班,却在秘书省办公楼门口,看到了宋徽宗的御辇。 何粟非常高兴,觉得皇帝勤政了,快步上前去拜见。 还没走近,就被太监拦住。 却听一个道士指着秘书省说:“此地风水绝佳,可建为明堂。” 宋徽宗微笑颔首:“朕也有此意。” 说完,皇帝便乘坐御辇走了,登上附近的楼阁俯瞰全景。 他要亲自设计明堂,包括外围的园林。 宋徽宗有着极高的艺术造诣,他看不起北宋历代皇帝的宫殿,认为贴金饰翠太过显得暴发户。他喜欢清雅、朴素、简洁,甚至让宫殿柱子只刷一层清漆。 何粟傻愣愣看着皇帝离开,反复确认自己的耳朵是否出毛病。 秘书省要被强拆了? 这可是中央最高权力机构之一啊! 何粟连忙跑去办公室,给自己的上司汇报情况。 上司听了也是一怔,随即摇头苦笑,让何粟不要多嘴。 如今的皇城,早就变成大工地。 前段时间,朱铭考殿试的地方,此时正在重新装修。皇帝觉得集英殿太奢华,应该清雅朴素一些,等装修结束,还要把集英殿改名为右文殿。 皇城的东北方,为了建万岁山(艮岳),城外一大片民居正在动员拆迁。 皇城之内,上清宝箓宫刚刚落成,又开始修建葆真宫,以及用于存放九鼎的殿阁。 而秘书省的办公地,即将拆了建明堂。 明堂最初由周公所建,是周天子朝会诸侯的地方。 王莽建过明堂,武则天也建过明堂,以彰显自己受命于天。 宋徽宗翻阅大量古籍,认为王莽和武则天都建得不对,他要恢复东周古制,把大宋的明堂修得最合古礼。 在各处工地都转了一圈,宋徽宗不断提出意见,觉得那些将作官水平太低。 他不禁想起好友李诫,若是李诫还活着,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哪用得着自己这般费心? 李诫多才多艺啊,书法、绘画、音律、建筑无所不通,还撰写了《续山海经》、《马经》、《古篆说文》等专业书籍。 宋徽宗的土木工程知识,便学自于李诫的《营造法式》。 宋徽宗就算不做皇帝,也能当一个优秀的建筑师。 “官家,薛真人求见。” “让他去宴春阁等着。” 宴春阁在扩建的延福宫内,自从延福宫扩建之后,宋徽宗一大半时间都住在里头。 真正的皇宫,反而不怎么常来。 准确来讲,延福宫属于行宫,但跟皇城只隔着一条巷子。 那里被强拆的民居也不多,主要是作坊、店铺、寺庙和军营。 嗯,别怪高俅、刘正夫拆军营建宅子,皇帝自己就在带头拆军营。 延福宫分为五个建筑群,分别由童贯、杨戬等五位太监督建。 互相之间,争奇斗巧,只为讨皇帝喜欢。 如今计划修第六个建筑群,内城地皮已经不够,打算拆外城民居扩建。 薛道光身边跟着两个道童,道童手里捧着书稿。 太监对他颇为尊敬,在等待皇帝的时候,趁机向薛道光请教道法。 薛道光也不藏着掖着,让那几个太监都过来,传授他们正经的道家呼吸吐纳术。 传道片刻,忽有太监过来:“请真人移步。” 却是宋徽宗临时改主意,要一边游湖一边吃饭。 湖也是人工挖掘的,水源乃是十几口泉眼。 薛道光快步前往湖边,皇帝已经坐在亭中,他作揖拜道:“圣恭万福!” 宋徽宗笑着说:“真人且与朕泛舟宴饮。” 御船挺大的,有两层甲板,直接让工匠在湖边建造下水。 数十个太监和宫女,端着食盒紧赶慢赶,把食物和美酒送到船上来。 刚出月子的刘婉容,也被叫来作陪。 婉容属于封号,虽还不算妃子,却是宋徽宗目前最宠幸的美人。 这位美人受宠到什么程度? 都还活着呢,就被宋徽宗封为九华玉真安妃,雕像摆放在神霄九宸大帝旁边。 病逝之后,更是破例追封为皇后。当时所有嫔妃都必须哭,崔贵妃因为没有哭,被宋徽宗怀疑她用巫术害人,竟直接将崔贵妃贬为庶人。 “圣恭万福!” 刘婉容先是向皇帝行礼,又屈身说道:“薛真人万福。” 薛道光从容还礼。 宋徽宗站在甲板上,看着湖中风景,脑子里却在构思乐曲。 即将建造的明堂,有着重大政治意义。 他打算给明堂配十二首雅乐,专门用于宴客和祭祀,而且这些乐曲都要亲自创作。 “官家,先吃酒吧。”刘婉容说。 宋徽宗笑道:“好,吃酒。” 三人坐下宴饮,刘婉容亲自抚琴助兴。 饮下几杯,宋徽宗问道:“真人不在南园修道,今日怎有空来见朕?” 薛道光实话实说:“探花郎托贫道进献书稿。” 宋徽宗有些期待:“又是《西游记》那般?” 薛道光招招手,两位道童捧着书稿过来:“非是,但颇为新奇。” 宋徽宗放下筷子,翻开书稿看起来。 这昏君看得还挺认真,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渐渐失去耐心,飞快扫视,不断往后面翻阅。 “怎还有农学?”宋徽宗问道。 薛道光说:“农学是那朱国祥所写。” 宋徽宗对此不感兴趣,继续往后面翻,一直翻到人工授粉和嫁接之法,才终于停下来仔细阅读。 宋徽宗也懂嫁接,主要用于种花。 朱国祥详细介绍嫁接的各种注意事项,这无疑引起了宋徽宗的兴趣。 至于人工授粉,关于花朵雌雄的描述,更是让宋徽宗感觉新奇无比。 宋徽宗把那几篇书稿抽出,他打算好生研究,用于培植皇家园林里的植物。 农学之后,便是数学。 那些奇怪的字符,乍看之下,宋徽宗以为是道家符箓。再看旁边的注释对照,才晓得是数字和运算符号。 看着看着就入迷了,这昏君又是研究土木工程,又是研究道家经书秘术,怎么可能数学造诣不高? 就在前不久,宋徽宗还颁布圣旨,要把医学校和算学校,推广到全国所有州府。他要建立医学、算学教育体系,还设定了贡士名额,让地方上的优秀医学生和算学生,每年都选一批升学到京城来读书。 医学生,可以帮助他炼丹修道。 算学生,可以帮助他大兴土木。 这两种学生,也可以转行做道士,在东京的道学校深造。 同时,宋徽宗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医学和算学都对国家大有用处。 读那些数学内容,宋徽宗都忘了吃饭,刘婉容夹起一块肉:“官家,吃点东西吧。” “嗯。”宋徽宗张嘴咬住,然后继续看数学书稿。 一直看到半下午,宋徽宗猛地拍桌子:“此真高人也!” 宋徽宗觉得这种数学太方便了,搞土木工程可以用上,研究阴阳术数、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同样给力。 翻回去看数学篇的作者,分明写着两个名字:朱国祥、朱铭。 宋徽宗说:“这朱家父子,还称自己没有遇到海外仙人。若非仙人授法,他们怎能得此术?征辟使者,还没把朱国祥带来汴梁吗?” 薛道光一言不发,盘腿在凳子上打坐。 数学内容过多,宋徽宗一时半会儿看不完。 他把相关书稿抽出来,继续看后面的物理内容。 完全忘记时间,一口气看到天黑。 宋徽宗猛地站起,对随侍太监说:“派人去洋州催促,速速将朱国祥带来汴梁。等朱国祥抵京,让他父子二人,一并到宫中觐见!” 想了想,宋徽宗又说道:“将这些数学誊抄一遍,交给算学校的教授和教谕。令他们全部好生学习,三个月后,朕要亲自考教。考核优异者,有进士出身便升官,无出身者赐同进士。地方各州府的算学校,都要传习此书!” 朱铭万万没想到,宋徽宗居然下令把新式数学推广到全国。 薛道光起身告退,由于天色已晚,被皇帝留在延福宫过夜。 而御药院的随侍太监,则连夜将农学、数学、物理,认认真真誊抄了一份。其中数学内容,送往东京城内的算学校。 宋徽宗这厮的生物钟,跟嘉靖道长很像。 都属于典型的夜猫子,经常半夜修道、嗨皮或办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翌日醒来,宋徽宗把《西游记》、农学、数学、物理书稿放到一起。 这里翻翻,那里看看。 全都神奇得很,总让宋徽宗生出猜想,觉得朱家父子肯定见过仙人。 这种想法越来越笃定,宋徽宗恨不得立即见到朱国祥。 不问别的,只问仙岛的位置。 他要打造一支船队,派遣最信任的太监和道士,去寻访朱国祥遇到的海外真仙。 仙人肯定在海上,当年秦始皇太过暴虐,所以仙人选择避而不见。自己则仁爱万民,身负天命,而且一心向道,必定可以感动仙人现身。 而那朱家父子,其实是仙人派来结缘的,只不过朱家父子还不知内情。 若遇真仙,长生不死,指日可待! 不能傻等着,先要做好准备。 宋徽宗紧急召见杨戬,吩咐道:“命尔为东南经略使,去杭州打造二十艘海船。那些海船要建得高大坚固,能抵御滔天巨浪,越快建成越好!” 杨戬有些懵逼,问道:“官家造海船作甚?” 宋徽宗有些不耐烦:“莫问恁多,照做便是!” (本章完) 0162【乡中报喜】 两个多月前,便有官差拿着金花帖子抵达洋州。 准确来说,那两个东京官差,其实负责整个利州路,只不过进士全在洋州而已。 根据地址远近,他们先到闵家。 闵子顺的父母,得知消息欣喜若狂,一边让人开启大门,一边派人四处传讯。 闵家的族老们全来了,闵文蔚也从书院下山。 王家、李家、郑家,纷纷前来道贺。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几个奴仆拎起大锤,把闵子顺家的门楣砸烂——已经分家了,这一支还是首次中进士,必须趁此机会升级门庭。 两个官差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喝茶等待。 等族老和宾客都到齐了,终于把官差引入大门。 里头已摆好香案,官差拿出金花帖,宣布闵子顺的名次。 随即,闵家人把金花帖放于香案供着,全体对着金花帖行跪拜之礼。 此时此刻,落榜士子们还没归乡,他们要一路等官船官车。报喜的官差,却是全程加急,抢在落榜士子之前赶到。 校长闵文蔚问道:“敢问两位贵差,利州路中了几个?” 官差笑着说:“中了三个,全是洋州的。” 闵文蔚听了更是欢喜,问道:“除了俺家侄儿,还有哪两位中进士?” 官差说道:“一个叫朱铭,一个叫白崇彦。” 闵文蔚捋着胡子,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是俺的学生啊,平时学习极为刻苦。” 朱铭在洋州书院住过,所以也算那里的学生……闵文蔚是这样理解的。 官差奉承道:“能教出三位进士,老先生肯定是大儒。” “哈哈,大儒不敢妄言,只是对教学略有心得。”闵文蔚笑得合不拢嘴。 闵家给报喜官差的谢礼极重,两个官差,每人一只金铤,每只金铤大约价值150贯。 官差们把金子收好,高兴得开怀大笑。 去江东、江西、福建、淮南、成都报信的同行,那才叫领到了美差。那里的进士数量很多,而且大部分家里都极有钱。 他们两个跑一趟洋州,只给三位进士家里发金花帖,能收到的礼金实在太少。 杨知州已经升迁了,继任者是贺知州。 贺知州带着李通判,还有一干参军、曹掾,齐刷刷来到闵家道贺。 顺便打听京城的情况。 官差透露道:“朱郎君中的是探花郎,被官家钦点为太学正,在东京的名气可大得很。” 李通判有些不相信:“犬子真个没中?” 官差说道:“整个利州路,就中了三人。” “唉!”李通判一声叹息。 郑胖子也陪着祖父、父亲来道喜,他兴奋道:“朱大郎是探花!” 郑岚啧啧惊叹:“果真一飞冲天。” 郑胖子笑道:“俺就说大郎厉害得很,定能做相公的。” 郑岚嘀咕道:“做了相公,怕是看不上俺家幼娘。当初就该拉下脸皮,多说些好话,多承诺妆奁,把婚约先定下。唉,哪能料到他一次就考中了?” 郑胖子的纨绔大哥郑沅,忽地冒出一句:“小妹做不得正妻,嫁过去做妾室也可。把小妹径直送到东京,往朱大郎宅子里一放,难道他还能把小妹退回来?” 如此馊主意,却没惹来训斥。 郑岚居然在认真思考可行性,忖度道:“洋州出个进士不容易,朱大郎也还未娶妻,把幼娘送去东京做妾,地位不比正妻低多少。若能早早诞下一儿半女,那就更受宠爱了。” 郑胖子的父亲也说:“朱大郎中得探花,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必为朝中大相公。” 郑岚越想越觉得可行,这近百年来,郑家那些女婿,官位最高的也才做到知州级别。 而朱铭探花郎出身,只要不犯错误,过他个一二十年,至少也是转运使打底,说不定还能做到朝官! 闵家这里杀猪宰羊,傍晚宴请宾客,两位报喜官差也被留下宴饮。 时间还早,郑胖子跑回家中,对妹子说:“幼娘,大郎中第了,还是探花郎!” “真的?”郑元仪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哀伤,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 众人都觉得朱铭能中进士,但肯定要考好几次,二十五岁以前能中榜就算厉害的。 却没成想,一次便考中了。 郑元仪挤出笑容说:“朱家哥哥是天上的凤凰,俺这乡下商贾之女,便如那芒草里的山鸡。山鸡哪能配凤凰?他定能找到更好的。说不准榜下捉婿,已娶了朝中大相公家的女娘。” 郑胖子低声说:“翁翁和父亲,打算把你送去东京,给朱大郎做妾室。” 听了这话,郑元仪都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哪有女子甘愿做妾的? 可朱大哥是探花郎,她只是地方商贾之女,身份实在太悬殊了,想嫁那良人也只能做妾。 郑元仪坐在秋千上发呆,时而懊恼,时而羞涩,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 却说闵家设宴庆贺,足足折腾了好几天。 两个报喜官差享受一番,又马不停蹄继续赶路。 老白员外已经提前收到消息,激动得整晚睡不着。他早早备下金叶子,比闵家要寒酸一些,每片金叶子只价值七八十贯。 接着又大摆流水席,请上下白村的村民免费吃喝。 再向全县士绅发出邀请,挑个吉日重新设宴庆贺。 虽然喜钱没拿到那么多,但报喜官差们也不生气。毕竟闵家是州城望族,白家只是乡下土财主。 在上白村逗留一日,他们终于坐船前往大明村,老白员外还派了儿子做向导。 大明村的人口,已暴增至1500余,比刚打下来时直接翻倍。 其中有一百多人,受不了繁重的税役,完全是主动来投靠的。 小河汇入汉江的地方,已经建好简易码头。 工程量不大不小,先把江边地皮平整出来,在水中砸下木头柱子,支起几块用于靠船的长木板。 朱国祥也不再住山上,带着村委班子集体搬到江边,山寨里只留了藤甲藤牌作坊。 白崇文指着岸边的一排茅草屋:“那便是朱探花家。” 两位报喜官差,瞬间心头一凉。 住茅草屋的人家,能给得起几个喜钱? 主要是大明村正在大搞基建,而且人口增速太快,抽不出更多人力物力建大屋。 朱国祥的新宅子,还有刚落成的村学,全都是临时搭建的茅草屋。 今年不但修了简易码头,且新挖了一口堰塘,还在开凿废茶山通往码头这边的灌渠。 也不能叫废茶山,因为已经清理出来。 大部分老茶树,继续采摘制茶。 也有一些老茶树,被砍了重新种下茶树苗。 一轮一轮替换,老茶树全都要换成新茶树,这样才能保证产量和质量。 官差们靠船登岸,却见最近一排茅屋,挂着“大明村客店”的招牌。 一个官差笑道:“这是俺见过最简陋的客店,居然还真有人住下?” 白崇文介绍说:“来往于汉水的客商,如果天色已晚,会选择在此落脚歇息。江边停着的那几艘,便是前往洋州的商船。” 白崇文望着绵延向东的大量茅草屋,不禁佩服朱国祥的经营能力。 他每次来大明村,都会发现新变化。 上一次过来,东边还全是荒草树木,如今却多出几十处茅屋。茅屋附近的荒地,也都已开垦出来,虽然暂时只能种豆养地,但三五年后必定变成良田。 白崇文对此难以理解。 赚钱收粮不该都存起来吗? 朱国祥却疯狂吸纳人口、开垦荒地,而且是自己倒贴钱在建设,还实打实的把很多土地分给村民。 如此折腾,朱国祥根本别想存钱,也别想存下多少粮食,甚至还会把卖茶赚的钱砸进去。 换成自己,绝不可能这么做。 白大郎觉得,应该储存足够多的钱粮,然后寻块好地皮建大宅,田土也要尽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粮有钱有地,还有豪宅大屋,这些都能传给子孙,世世代代做地主老爷。 对了,还应该多蓄奴仆,否则如何彰显身份? 朱国祥也算是本县的名人,家中却只有两个浆洗洒扫的仆人,就连严大婆都还在亲自干些杂活。 “大婆,皇差来了!”白崇文喊道。 严大婆和沈有容很快出来,沈有容挺着大肚子,再过两三个月就该生产了。 严大婆问:“又是来征辟的?” 一个官差上前说道:“老夫人,俺们是来报喜的,令孙考中了探花郎!” “探……探花郎?” 严大婆愣在当场,身体轻微发抖,已然说不出话来。 沈有容也无比激动,却还能保持冷静:“相公在村学授课,俺去给他传消息。” 白崇文连忙说:“婶婶快坐下,俺去便成了。” 以前他都喊嫂嫂,现在跟着朱铭论辈分,沈有容已经变成了婶婶。 严大婆也回过神来,自去屋里拿上等茶叶,又让烧火婆子赶紧烧水泡茶。 官差跟着白崇文去附近村学,那里只有三间草屋,其中一间用来做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不多,也就十四五人。 此刻正在上语文课,黑板上写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数字被单独圈出来,学生必须整首诗背诵,但只要求能学会写其中数字。 很明显,刚开课不久。 学生们只学完了横撇竖捺,就连数字都还属于生字。 “你们自己练习这十个数字,”朱国祥又说,“接着讲《幼言杂字》。” 却是这十几个学生,还分为两拨教学。 一拨是村里的新生,完全零基础教育。 一拨是白祺等孩童,包括孟昭等人的子女,他们是有学习基础的。 两个报喜官差,透过门窗往里看。 只见朱国祥穿着一身葛布衣,那些孩童也全是布衣或麻衣。 孩童练字也不用纸笔,每人桌上摆着一个木盆,盆里装着沙土。学生们手持竹枝,在沙土上写字,写完了擦掉再重复。 配上那茅草教室,太寒酸了! 官差问道:“朱探花以前就住这里?” 白崇文点头说:“这里以前是贼窝,朱探花被征募做弓手,才将此地给攻占下来。他们是外来的垦荒户,初时连茅屋都没有,只能寄居在别人家中。” 官差感慨:“着实不易啊。” 白崇文走到教室门口,出声提醒道:“朱相公,皇差送金花帖来了。” 朱国祥对学生们说:“各自练习生字、背诵课文。” 两位官差见朱国祥走出来,明明一身布衣,却从容不迫、气度超凡,仿佛是在面对某位大相公。 客店里的商贾和伙计,听说村长儿子考中探花,也纷纷前来道贺。 朱国祥收到金花帖,随手便揣进怀里,领着众人去客店吃饭。 两位官差欲言又止,他们想提醒朱国祥,金花帖应该焚香供起来。但朱国祥明显对此不在意,似乎视富贵如粪土,这玩意儿供不供都无所谓。 就在官差吃饭喝酒的时候,朱国祥拿来两个瓷罐:“按理该给喜钱,但我手头没有余财。这是我亲自研制的极品红茶,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两位且带回家喝。如散茶那般直接冲泡,不必研磨成粉。散茶存放不能超过一年,这种红茶却能存好几年。” 白崇文低声说:“两位皇差,这种茶叶很贵,拿去东京能卖几十贯。若遇到行家,上百贯也能卖出。” 报喜官差立即笑起来,起身作揖答谢,开始向客商吹嘘朱铭在东京的事迹。 那边婆媳俩,笑容也一直没断过。 严大婆双手合十感谢佛祖,一直念着阿弥陀佛,眯眼笑道:“俺早就看出来,大郎不是寻常人,迟早是要做进士的。这孩子孝顺得很,二娘你就等着享福吧。” 沈有容抚摸着肚子说:“该享福的是姑母。” 严大婆激动得走来走去:“要跟祺哥儿说,让他多学学大哥,今后也去考进士。不说考探花,能中四五甲也成。” 沈有容道:“相公说祺哥儿很聪明,是个读书的料子,今后定能高中的。” “能考上便好。”严大婆说着说着开始抹泪,似乎又想起自己的亲儿子。 当天傍晚,报喜官差在客店歇息。 却见一个又一个村民,拿着各种礼物来道贺。 有鸡蛋,有蔬菜,有粮食…… 朱国祥不愿收,他们把礼物放下就跑,甚至还有人磕头祝贺。 两位官差,面面相觑,再看向朱国祥时,眼神里多出几分敬佩。 能让村民发自内心拥戴,这位朱相公肯定是真正的大儒。 (本章完) 0163【元璋公】 西乡主簿张肃,听说朱铭考了探花,立即带人亲自前去道贺。 至于真实目的嘛,是想去看看大明村,搞清那里究竟有多少隐田隐户! 张肃虽与朱国祥很聊得来,也对朱国祥极为敬佩,还请朱国祥在全县推广玉米和红薯。但是,大明村疯狂吸纳人口的事情,已经传到张肃的耳朵里,总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西乡县山多地少,人口分布很零散,一个村落顶多几百人。 上千人的大村,全都位于县城周边。 所以,超过1500人的大明村,就显得那么惹眼,想要隐藏都非常困难。 北宋由上到下的单位,大概是这样的: 中央——路——府州军监——县——乡——里管团耆都保村。 里、管、团、耆、都、保,全都是人为划定的,用于征收赋税和维持治安。这些单位,有的同时存在,有的废弃不用,有的互相等同。反正混乱得一逼,经常把历史学者给搞晕。 村,属于自然聚落,跟行政区划无关。 再来说乡,这玩意儿已经变虚了。 王安石变法之前,“乡”无限接近实体政务区划,且乡界并不固定,按照实际征税情况而不断调整。 王安石变法之后,“乡”成为一个地理概念,主要用于实行保甲法。乡界渐渐固定,以山川河流走向而划。 “乡”的虚化,并非对基层控制力减弱,反而属于大大的加强。 因为“乡”的权责,进一步下放到“里”。 虚乡实里。 张肃虽然还没有让胥吏彻底服帖,但基本已经比较听话了,便是阳奉阴违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于是,他想重新划定乡界。 这是符合中央政策的,王安石规定500户为一都,蔡京下令改为250户为一都。以此加强对农村基层的管理,更方便朝廷向农民征税。 张肃打算以重划乡界为名,摸清全县的真实户籍,把一些隐匿户给清理出来,顺便清查出部分隐田(他不敢彻查隐田,否则必然激起剧烈反抗)。 船上。 张肃负手而立,望着前方江面:“划定乡界之事,还须白押司多多出力。” 白崇武说道:“卑职一定尽心尽责,只恐不能让主簿满意。” “尽心便可。”张肃知道乡下是啥情况,他也没想过能够一步到位。 白崇武一脸讨好笑容,心里却怪张肃多事儿,好端端的重划啥乡界啊。 张肃说道:“上白村、下白村、大明村,还有更下游的回水村、望乡村,我打算以大明村为中心,将这五个村划定为大明乡。大明乡辖下的都和里,按照实际户籍重新划定。” “是!” 白崇武一个劲称是,其实不打算配合,顶多扔些隐户、隐田出来凑数。 “张主簿,为何独自去大明村啊?” 一艘官船追来,却是向知县在爽朗大笑。 向知县最近心情很好,他已经跟新来的贺知州搭上线。暗中贿赂两千贯钱,请贺知州帮忙申请提高选人等级,为年底的考满和铨选铺路。 这是符合流程的,选人等级三年一评,需要上级主官帮忙申请。 向知县觉得自己肯定能升官,政绩摆在那里嘛,先是剿灭反贼,如今又大力推广新作物。而且,还给上官送了钱! 张肃听到向知县的声音,顿时没啥好脸色,他对这个上司观感极差。 当然,不能真的翻脸,重新划乡界的事情,还得请向知县来打报告。 知县、主簿、胥吏们,在大明村码头登岸。 朱国祥得到消息,立即带人去迎接,身后还跟着几个本县士绅。 农忙时候,朱国祥经常前往各个村落,指导当地士绅种植玉米红薯。油菜育苗移栽法,控水旱育秧法,也全都传授给各村农民,显著提高了西乡县的粮食产量。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实惠,各乡士绅对朱国祥极为尊敬,甚至已经有人称其为“元璋公”。 听说元璋公的儿子高中探花,每天都有士绅前来道贺。 “见过向知县!” “见过张主簿!” 朱国祥和几个士绅,纷纷向两位官员行礼。 向知县虽然已经躺平,却喜欢在公开场合充面子。 他快步走到最前面,以显示自己的主官地位,热情拉着朱国祥的手。或许是出了个探花郎,他对朱国祥更加恭敬,连称呼都变了:“元璋公,恭喜令郎考取殿试第三人!” 朱国祥微笑道:“有劳县尊挂怀。” 向知县又对那几个士绅说:“前年春天,本县去吃白老夫人的寿酒,也是在那里初见朱探花。第一眼便觉这少年不凡,小小年纪就贯通三经,我还上疏荐举其为神童。可惜那封奏疏,送到东京如泥牛入海。” 士绅们连忙奉承:“县尊慧眼如炬,实在令人佩服。” 众人商业互吹,朱国祥请他们去客店喝酒。 张肃却说:“日头还早,久仰大明村之名,不如去村中转一转。” 朱国祥问向知县:“县尊以为如何?” 向知县心头埋怨张肃多事,嘴上依旧笑道:“那便去走走,也是体察民情。” 大家顺着汉水,先往废茶山的方向走。 张肃指着江边的茅草屋:“这些茅屋还很新,都是今年才建的?” 朱国祥说:“皆为外地逃荒来的流民,我见他们可怜,便安排他们在江边垦荒。三五年之后,等荒地垦熟了,再去县衙领取田契。” 只这一句话,便断了张肃想要清查隐户隐田的心思。 朝廷鼓励流民垦荒,耕熟之后可以领到田契,而且还能减免赋税三五年。 耕熟了再领田契,这是防止大户肆意圈地,如今却成为朱国祥推迟登记的借口。等到荒地耕熟,张肃早就调走了…… 张肃心里有些不爽,质问道:“真是外地流民?” 朱国祥说:“主簿若是不信,可自去询问。” 询问个蛋,肯定早就串通好了。 张肃还是不甘心:“便是流民,也该造册。先造一个流民册,把他们开垦的荒地记录下来,三五年后土地熟了便给田契。” “全凭张主簿做主。”朱国祥顺口答应。 土地耕熟要三五年,还要减免三五年赋税,十年八年就这样过去了,鬼知道那时候又是啥情况。 期间就算换了新知县、新主簿,也别想过来搞事儿,因为大明村是合法合规的。 硬要胡乱盘剥,就直接武力驱逐税吏,打官司打到东京城里,大明村也是占理的一方。 前提是,有朱铭当官做后盾,大明村自身实力也足够。 张肃认真读过朱国祥的农书,知道豆类作物可以肥田,他走到一块旱地旁边:“这些都是新开的荒地?” 朱国祥介绍说:“前三年用来种豆,等肥力足够了,第四年改为水田。这些田土都在江边,灌溉是很便利的,村民还在沿江开挖灌渠,用寻常的筒车就能提水灌溉。” 张肃叹息道:“多好的土地啊,之前怎一直荒着?” 朱国祥解释道:“听说几十年前,这里也有农户居住,后来遇到天灾人祸,全都逃去山里或外地。” “天灾人祸……”张肃冷笑,“恐怕人祸多一些。” 一直走到打理之后的废茶山,众人又原路返回。 张肃问道:“这些流民垦荒的种子,都是元璋公给的?” 朱国祥说:“皆为贫苦之人,生活实在不易。便借予他们种子和农具,年息一分。” 张肃拱手道:“元璋公果然仁义!” 虽然一直感觉不对劲,但张肃还是没往那方面想。 真要造反,直接就煽动流民去打县城了,或者干脆占山为王、四处劫掠,哪有先种地慢慢蓄积力量的? 更何况,朱铭已经考中探花。 探花郎的父亲造反? 这不扯淡嘛! 回去的时候,张肃又去参观村学。 朱国祥介绍道:“村学不收束脩,目前只有十多个学生。等明年的日子好过些,肯定还有不少村民,愿意把孩童送来读书。” 张肃看着教室里,惊讶道:“竟还有女童?” 朱国祥说道:“那是本村士子孟昭之女,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也让孟昭代为授课。虽说学生不分男女,但至今为止,还没有村民愿送女童来。” “殊为辛苦啊!”张肃感慨道。 因为他看见教室里的学生,一个个都没有纸笔,正用竹枝在沙盆里练字。 想了想,张肃掏出银钱:“给孩童们买些笔墨纸砚吧。” 朱国祥双手接过:“多谢主簿资助。” 向知县觉得不能落了面子,对身边亲随说:“过几日,你带五贯钱来……不必带钱,买些笔墨纸砚,送到大明村交给元璋公。” 朱国祥立即奉承:“县尊与主簿,不愧为本县父母,一心教化为民,在下佩服之至。” 又是一番商业互吹,张肃还要顺着支流,去山中继续视察情况。 沿途多为土著村民,已经发展快两年,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明显要比江边的新移民富裕。 他们不但种粮食,还学着朱国祥种蘑菇,又养了一些家禽做副业。 河谷之中,到处是良田。 由于修通水渠,离河较远的山脚土地,农作物也生长得郁郁葱葱。 向知县非常喜欢这里,完全是文人理想中的田园美景,不禁赞道:“取道小河而入,谷中豁然开朗。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百姓安乐,此真世外桃源也!谁能想得到,两年前竟是贼巢?” 朱国祥说:“此地农户,虽然从贼,却也是迫不得已。贼首送官便可,剩下的村民,可以教化他们向善。” 张肃看着山谷里那些村民,一个个都忙碌而安乐,彻底息了清查隐户隐田的心思。 隐匿就隐匿吧,百姓富足便可,真要清查出来,说不定还会害了他们。 张肃忍不住说:“元璋公若为县令,必可致一县富裕安定,隐居于大明村实在屈才了。” 朱国祥说道:“州县少征些苛捐杂税,不管谁来做官,都可令百姓休养生息。” 张肃无言以对,因为这是大实话。 (本章完) 0164【扣押钦差太监】 奉命第二次征辟朱国祥的太监叫方懋,是大太监谭稹的干儿子。 宋徽宗虽然催得急,方懋却不着急,一路吃吃喝喝,不断向沿途官员索要金银。 落榜士子早就归乡了,太监方懋还在路上磨蹭。 直至农历六月底,方懋总算抵达大明村。 “朱国祥便住这里?”方懋的第一反应是没啥油水可捞。 负责做向导的洋州胥吏回答:“便是这里了,上次征辟,也是俺带路,当时码头还未修好。” 方懋说:“你去通报,咱家等着。” 胥吏跃身跳下船,快步跑向朱国祥家,不多时便带着严大婆、沈有容回来。 方懋问:“怎只有女眷?” 沈有容回答:“好教中贵人知道,外子去指导耕作了。” “这时节有甚耕作的?快快喊他回来!”方懋就是不肯下船,他要等朱国祥隆重迎接自己。 沈有容已经到了临产月份,快则半个月,迟则一个月。她挺着大肚子,站在太阳底下,就那么一直等待,因为死太监不放人走。 足足过去四十分钟,朱国祥总算现身,第一时间不是拜见太监,而是把老婆扶到客店里纳凉。 方懋觉得自己被无视了,等朱国祥再次出现,立即冷言质问:“尔便如此怠慢天使?” 朱国祥同样心中愤怒,反问道:“内人怀胎八月,却令她曝于烈日之下,这是天子征辟贤才的道理?这不像是征辟,更像是检索逃犯!” 方懋根本不管这许多,他干爹是谭稹,谭稹又是杨戬的心腹。 平时在东京都横着走,怎把乡下地方放在眼里? 至于朱国祥被征辟之后受宠,方懋也完全不考虑这种情况。再被官家宠幸,能有杨戬、谭稹的恩宠牢固? 方懋已经在半路耽搁多时,皇帝那边又催得紧,此刻竟然喝令道:“官家有旨,朱国祥若不应徴,便立即强绑了去东京。来人,把这厮绑了!” 太监此行,还带了一队殿前禁军。 早就想要造反的张广道,因为主母在烈日下暴晒,心头已经燃起怒火,此刻更是难以忍受,怒吼道:“敲锣!” “当当当当!” 客店掌柜是余善微,拿出一面铜锣,站在门口疯狂敲击。 几个禁军上前抓捕朱国祥,张广道手提棍棒,立即带人拦在前方。 附近的村民听到锣声,纷纷往这边赶来。有人扛着锄头,有人拿着镰刀,有人提着菜刀,村里的保安队员则是举着朴刀。 瞬间就来了二十几号人,还有更多村民在呼喊奔跑。 方懋吓得连忙跑回船上,色厉内荏道:“尔等是要造反作乱吗?” 沈有容害怕事情闹大,挺着肚子出来,偷偷拉丈夫的衣袖。 朱国祥踏前几步,质问道:“阁下的腰牌何在?征辟文书何在?一来便动刀动枪,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冒天使!” 方懋拿出腰牌和文书:“你独自上船来,给伱看便是。” 洋州来的胥吏也打圆场道:“元璋公,这位真是官家派来的中贵人。” 朱国祥问:“这是来征辟贤才的?” 胥吏苦笑不语,他也早就看这太监不爽。 之前也有太监征辟朱家父子,虽然贪婪,但还要脸,基本规矩仍在遵守。 如今这位,却仿佛没长脑子。在兴元府当众索要贿赂,在洋州也当众索要贿赂,到了大明村更是直接抓人。 什么玩意儿啊? 这种没脑子的太监,北宋末年不但有,而且还大量存在。他们在东京非常聪明,全是钻营攀附的高手,到了地方却智商清零,什么荒唐事情都能做出来。 朱国祥被搞得很头疼,他必须想法子解决问题。 双方就此对峙,很快邓春、邓夏兄弟,带着更多保安队员和制茶工人,乘坐山贼留下的“主力战舰”而来。 还有数百村民,顺着小河奔跑,手里抄着各种家伙。 他们听说阉人要抓走朱相公,今后大明村会变得跟别处一样。这是不可忍受的,就算躲进山里做土匪,也要把朱相公给救下来,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紧接着,田三也率领新移民,从废茶山那边杀来。 六七百村民,男女老少皆有,将十多个太监和禁军围住。 甚至就连孟昭,都带着学生出来,手里还拎着板凳。 孟昭这货性格软弱,见了皇差恐惧不已,走着走着便双腿不听使唤。他只能默诵《孟子》为自己壮胆:“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反复默诵好几遍,孟昭声音颤抖大呼:“阉竖,俺不怕你!” 学生们都是小屁孩,只知道学老师说话,当即也跟着喊:“阉竖,俺不怕你!阉竖,俺不怕你……” 那洋州胥吏见事情闹大,急得焦头烂额,劝道:“元璋公,何至于此啊,不能得罪了皇差,快快让村民散去吧。” 客店里临时下榻的行商,带着伙计出来看热闹,都被这场面给吓到了。 朱国祥还在沉思,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难道能责怪张广道擅自做主,敲响铜锣召集村民? 事已至此,不可能调和矛盾,索性就闹得更大些。 朱院长只是性格谨慎,而非性格软弱。 “围船,抓人!” 随着朱国祥一声令下,张广道、田三率领村民,在岸上冲击那些禁军。邓春、邓夏划着小船,将太监所在的官船围住,还抛出钩索开始攀登。 “快快拦住他们!”方懋吓得脸色惨白,吼完一句,便连滚带爬躲进船舱。 留在岸上那十多个禁军,自记事起就没打过仗,面对数百村民的围攻,当即扔掉兵器选择投降。 片刻之后,官船便被占领。 邓春如同拎鸡仔一般,单手提着太监出来,下船之后扔到朱国祥面前。 “全部绑了。”朱国祥面无表情。 方懋大喊:“姓朱的,咱家是钦差,你若敢动咱半根汗毛,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朱国祥说:“嘴给他堵上。” 严大婆都快吓瘫了:“这怎生是好,这怎生是好……” 沈有容虽然也担忧,却相信丈夫不会乱来,肯定是有法子解决问题的。她扶着严大婆:“姑母,男人做事,俺们回家等着便是。” 张广道带人登船搜查,很快就抬出一个箱子。 箱子里全是金银,形制各式各样,有方孔金银钱,也有金铤、银铤、金饼、银饼、金叶、银叶…… 不用说,肯定是一路上敲诈勒索的。 朱国祥说:“分开审讯,问明这些金银的来路。不要殴打虐待,别让他们睡觉即可。” 一群窝囊废,哪经得起疲劳审讯? 方懋两天两夜没睡觉,感觉自己快死了,一股脑儿的啥都往外吐。不但吐出这次的勒索细节,还把以前许多屁事儿供出来,稀里糊涂便在供状上签字盖手印。 随即,朱国祥召集众人开会。 “这个阉人,不能杀了,也不能放了,否则必然大祸临头,”朱国祥说道,“为今之计,我只能亲自进京,把他们押到皇帝面前告状。我走之后,张广道代管大明村,有容负责管理户籍账册。孟昭、余善微夫妇,继续管理村学和客店,并协助管理村落。田二管理茶叶生意。其余保正,职责不变。” 说完,朱国祥又拿出三年发展规划书,让众人照着执行。 孟昭问道:“官家会听咱们的吗?” “有了一样东西,他会听的。”朱国祥道。 次日,朱国祥带人回到山寨,亲自悬绳降落到后山的悬崖。 相比之前的灵芝栽培,他现在经验更加丰富。 先是挑一处最适合灵芝生长的自然环境,模仿惊蕈术来种植灵芝。接下来也不再碰运气,而是将开始发芝的椴木,小心翼翼挪到一起,给足它们生长条件。 然后,众多小灵芝,自动聚合为一个大灵芝。 直径57厘米,而且还能继续生长。 但等不及了,如今必须采摘,拿去进献给皇帝。 朱国祥抖动绳索,村民把他拉上去。见到他手里的巨型灵芝,所有人都傻眼了,看向朱国祥的眼神更加敬畏。 如此神物,必是仙人所赐! 数日之后,朱国祥还未动身。胥吏就飞快跑回洋州,把贺知州、李通判,以及一干参军、曹掾带来。 贺知州急得如同热锅蚂蚁,带着哀求的语气说:“元璋公,你怎能扣押钦差?快快把他们放了吧。” 李通判也说:“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朱国祥从屋里取来巨型灵芝,说道:“最近得一祥瑞,打算献给官家。” 祥瑞一出,当官的都不说话了。 皇帝是个啥尿性,谁还不知道啊?凭此万年灵芝,朱国祥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朱国祥又让人拿来金银:“这是阉人勒索各位的钱财,且都收回去,在收契上签字便可。” 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宁愿破财消灾。 “真不要吗?”朱国祥又拿出一物,“这是阉人的供状,诸位若不愿拿回金银,我就只能带去京城交给官家。” 李通判伸手去拿钱财,当即签下大名:“怕个卵子,咱们又没过错,只是被阉人勒索而已。” 那死太监一路行来,沿途敲诈几十个官员,朱国祥全都要归还钱财,顺便弄到这些官员的收条。 勒索钱财的事情,宋徽宗或许无所谓,但因此耽搁征辟时间,绝对会让皇帝勃然大怒。 又过数日,沈有容顺利产下一女,朱国祥终于动身出发。 他身边带着大力士邓春,另有二十二个村中保安队员。 至于太监和禁军,全被捆得严严实实。 朱院长一般不搞事儿,要搞就搞个大的! (本章完) 0165【就差三年的万年灵芝】 官船停靠在洋州城外,诸多官吏、士绅、百姓都远远望着。 元璋公抓了皇差的消息,已被胥吏传播开来。 人们在吃惊的同时,又感觉非常解气。听说那艘船来了,纷纷奔走相告,一股脑儿跑到江边看热闹。 “唉,这次朱相公闯大祸了!”郑岚愁眉苦脸。 郑胖子说:“翁翁,俺虽愚笨得很,朱相公却是聪慧之人。俺都知道这是祸事,朱相公岂会不晓得?他定有解祸之法。” 郑岚摇头:“不论如何,且再观之,幼娘也暂不送去东京,恐遭他朱家父子牵连。” 郑泓却不赞同,说道:“洋州谁不晓得,俺家与大明村在做买卖?便是那炒茶之法,朱相公都传授给俺家。真有祸事,俺家能逃得了吗?必有那官吏和商贾,趁机诬告置罪,好夺了俺家的生意。这时把小妹送去东京,嫁与大郎做妾,方显得俺家诚意。若是等到明年,再去攀那富贵,朱大郎心里会怎想?” 郑岚犹豫不定,还是坚持己见:“不可弄险。” “翁翁!”郑泓有点着急。 郑岚道:“莫要再说。” 郑泓很想来句“竖子不足与谋”,但这竖子是他亲爷爷,实在不好骂出口来。 郑胖子搜肠刮肚整理措辞,问道:“翁翁,朱相公为人如何?” 郑岚说道:“自是好的。” 郑胖子用尽毕生所学,仔细阐述道:“朱相公招揽贫民,分给土地,借给种子,这是仁啊。红薯玉米,高产至斯,却乐于推种州府各县,这也是仁啊。炒茶之法可生万金,却遵守承诺,今年传授给俺家,这是义啊。洋州的知州、州判,西乡的知县、主簿,还有书院的闵山长,还有那名儒陈先生,都对朱相公颇为钦佩。那么多聪明人钦佩他,朱相公能不聪明吗?这是智啊。这样的人,扣押一个阉竖,难道会半点法子都没有?” 此番论述,并不怎么精彩严谨,却还是把郑岚说得有些意动。 但是,郑岚依旧不愿赌:“咱家已学会了炒茶,今后必然愈发富贵。都说官家宠幸宦官,朱相公把宦官抓了,多半是要引火烧身的,郑家万万不能牵扯进去。” 郑胖子郁闷得想吐血,又问:“翁翁,洋州多少年出个进士?” 郑岚说道:“有时十来年,有时二三十年。” 郑胖子说:“今年便出了三个进士,若再等下回,不是还要等二三十年?郑家今后想与进士官联姻,就只能攀附外地来的。那些外来的进士官,有几个愿跟商贾结亲的?便说那李通判之子,幼娘嫁去做续弦,别人都一口回绝!想要联姻,只能咱家女娘嫁去做妾。嫁给年少未婚的朱大郎做妾,跟嫁给外来官为妾能一样吗?没有当官的护着,咱郑家的生意能一帆风顺?” 郑岚更加犹豫,一时间拿不到主意。 孙儿说的话他当然明白,但人年龄大了,都会倾向于保守,考虑得太多反而左右为难。 郑岚反复思索,拿着孙女的生辰八字,跑去找城中的神婆占卜。 不要觉得可笑,北宋占卜太流行了。 据王安石的《汴说》记载,仅在东京城内外,靠占卜为生者就已破万。 郑岚找的是紫姑神婆,属于宋代的一种主流占卜术。 紫姑本为南北朝一小妾,被正妻妒忌,正月十五阴杀于厕所。上帝怜悯,把紫姑封为厕所之神,又称“坑三姑娘”。 唐宋时期,人们会在元宵节迎厕神。 节前一日,准备好粪筐,给粪筐簪花戴环,放在厕所旁边供奉。还要焚香燃烛,小孩子都来祭拜,就能得到紫姑保佑,今后不会掉粪坑里淹死。 如今紫姑已经进化,不但是厕所之神,还是占卜之神、书法之神、投壶之神。 紫姑占卜有两项业务专精: 一是女子询问心上人的消息;二是士子问能否科举过关。 颇有妇女之神、科举之神的味道。 甚至,还有士子在科举考试前,询问紫姑要考哪道题的…… 却见郑岚带着奴仆,随神婆前往厕所旁。 神婆身上,穿戴着许多草木藤蔓,只看打扮还有点德鲁伊的样子。 她手里拿着簸箕,这是紫姑的裙子。再将所求信息写在纸上,连纸带笔插于簸箕顶部。 两童子上前扶住簸箕,神婆开始请紫姑上身。 一阵癫痫发作般的颤抖之后,紫姑终于上身了,语气庄严道:“来者何人?” 郑岚连忙回答:“紫姑娘娘,俺是洋州商贾郑岚。” 紫姑说道:“你求之事,俺已晓得了。” 郑岚问道:“俺该不该把孙女嫁出去?” 紫姑说道:“此事非同寻常,天机不可泄露。” 郑岚让奴仆拿出几串钱,放在簸箕的前方:“烦请紫姑娘娘透露一二。” 紫姑也有文化的,居然开始念诗:“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郑岚没听懂,忙问:“这两句怎解?” 神婆浑身一抖,紫姑已然离开。 郑岚再问神婆:“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凤城……这怎解的?” 神婆补上后面两句:“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恭喜郑老官人,郑家小娘子有场大富贵,夫婿今后怕是能登阁拜相。” “果真?”郑岚大喜。 他已经信了三分,因为并未透露更多信息,也没说要把孙女嫁给谁。 那句登阁拜相,多半应验今科探花郎! 郑岚又奉上一些钱财,笑容满面送别神婆。 回到家中,郑岚把孙儿叫来:“带上幼娘,即刻去城外登船,再带些金铤做妆奁。就随朱相公走,莫要说别的,只道带着幼娘去东京访亲。” 郑元仪扭扭捏捏被拉上马车,心中颇为不舍,却又有些期待。 她的贴身丫鬟,也跟着一起走。 还有两个颇为健壮的年轻妇人,那是郑家的女子相扑选手,此行也一同前往东京。 可见郑岚是真的疼爱孙女,还配上两个打手,防止今后被正妻欺负。 另有两个健壮男子,也是相扑选手,做郑泓的随身保镖。又有四个家奴,一并前往东京,随时听从郑泓的使唤。 官船正在采购物品,明日天亮才会离开。 郑胖子带着妹妹,傍晚时分请求登船。 “你们这是要去哪?”朱国祥问。 郑泓说道:“前往东京探亲。” 朱国祥皱皱眉头,也没有多想,就当是结伴出行。 翌日,大清早启程。 途经兴元府时,朱国祥拿着金银,去退还给转运使等官员。 扛着那朵灵芝做招牌,再拿出洋州官员的收条,让兴元府这边的官员也打上收条。 一直顺着褒水,来到无法再行船的地方。 朱国祥把捆起来的太监和禁军都带上岸,下令道:“除了方懋那厮,其余全部松绑!” 都还没松绑呢,只扯掉嘴里的破布,那些家伙就叫喊起来。 朱国祥充耳不闻,令邓春捧出灵芝,问道:“此为何物?” 太监不止一个,有小太监说:“此为千……千年灵芝?” 朱国祥道:“岂止千年?还有三年,便是万年灵芝,凡人吃了可无病无灾、青春永驻!我本打算三年之后,再拿去献给官家。唉……你们逼得太急,毁了灵芝那万年道行,长生不死药就此没了。” 几个小太监全部傻眼,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若是被官家知道,那就肯定是真的。 方懋死定了! 太监们齐刷刷跪地:“相公救俺一命,都是那方懋强索相公,与俺们全无干系啊!” 禁军士兵也跟着下跪,哭求朱国祥救命,他们生怕皇帝迁怒所有人。 朱国祥不置可否,又让人拿来茶叶,说道:“我研制了一种红茶,目前只有几百斤,还从来没在市场上卖过。红茶与灵芝一起,是要献给官家的。人手不够,伱们都要帮忙搬茶,每人送十斤作为搬茶报酬。” 献给皇帝的茶? 每人送十斤? 太监和禁军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 朱国祥愿意送茶,就肯定不会为难他们。 一旦皇帝爱喝此茶,价钱必定暴涨,他们每人手里的十斤红茶也能赚上一笔。 禁军们毫无心理负担,忙不迭大喊:“俺们听朱相公的,都是那方懋在使坏!” 朱国祥说:“这方懋不但沿途索贿,到了大明村,也想索要金银。听说有万年灵芝,竟欲割下一块自己服用,诸位只能把他先捆了!” “对,这方懋狼子野心,居然想要长生不老。”一个太监当即附和。 另一个太监说:“朱相公都说那灵芝,还有三年才能变成不死灵药。方懋却不肯等,也不知道回去禀报官家,竟逼着朱相公提前把灵芝采了!” 又有太监说:“方懋还对官家不敬,咱催促他赶路,莫要耽搁官家的差事。他却说,官家的差事不急,多捞些金银才是正道。他还说离开了东京,官家便是瞎子聋子,咱无论作甚都不怕官家知道。” 一个禁军士兵说:“方懋这厮,还打算回程的时候,索要洋州特产带去东京售卖,完全不记得官家让他快去快回!” 又有太监说:“方懋还对咱讲,官家看走了眼,说朱相公定是在招摇撞骗。他就没想着奉命征辟,早打算把朱相公捆去东京。” 这些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在给方懋安罪名。 而且越说越离谱,甚至有个禁军,怒骂方懋欺男霸女,强索良家妇女做妾。 有的话,方懋确实说过。 有的事,方懋确实做过。 但大部分都是瞎编的,反正把方懋说得越坏越好。 方懋嘴里塞着破布,五花大绑躺在地上。他嘴里支支吾吾想要反驳,身体扭来扭去,却根本挣扎不开,到最后只能一个劲儿的流泪。 郑泓全程目睹,心中不禁感慨:“朱相公果然不凡啊,颠倒黑白的手段已炉火纯青!” 休息一晚,步行赶路。 太监和禁军士兵们,全都自愿做搬茶苦力,兴高采烈沿着褒斜道前进,似乎已经变成了朱国祥的手下。 (本章完) 0166【得道高士朱院长】 “那阉人回来了!” 关楼上一声喊,虢川镇就乱起来。 守卫此地的军官,还有栏头的税吏,皆叫苦不迭,完全停下手中活计,组织起所有人前去迎接。 前线在打仗,陕西两路大员,都在为征集军需而忙碌。 方懋那个死太监,当然不敢勒索陕西的转运使、常平使,一旦搞出乱子耽误军机,童贯极有可能直接把他弄死。 于是,陕西的地方小官和税收重镇就倒霉了! 就拿虢川镇来说,被方懋索要五百贯,将近全年总税额的七分之一。 贾中孚和曹述,一个负责守关,一个负责收税,此刻都跪在道旁,等着恭迎太监路过。 前方的队伍越来越近,曹述渐渐张大嘴巴:“快……快看!” 贾中孚本来趴跪于地,埋着脑袋问候太监的祖宗,闻言也抬头向前望去:“谁个恁大胆,竟把阉人给捆了?” 却是邓春手提棍棒,走在最前方开路。 几个大明村的保安队员,押着方懋催促赶路。这太监依旧被捆着,只有双腿能动,走起路来歪歪倒倒。 曹述仔细观察:“除了方懋,其余阉人都未被缚,殿前军士也悉数皆在。为首之人,该是前面那个布衣男子,他不但抓了钦差,竟还能指挥阉人和禁军!” 贾中孚震撼无比,说道:“方懋是奉皇命去征辟异人的,听说那异人是探花郎之父。那布衣男子,该不会就是探花郎的父亲吧?” 曹述惊叹道:“不愧是异人,果真有手段!” 朱国祥拿出供状查看,走到前方问道:“虢川镇栏头可在?” 曹述连忙跪行向前,回答说:“小的在此。” 朱国祥道:“尔等跪我作甚?快快站起来说话。” 众人连忙起身,贾中孚问道:“敢问先生,这是怎生回事?” 朱国祥说:“宦官方懋,欺君罔上,吾已将他捉拿。此人在虢川镇勒索五百贯,可为事实?” 曹述眼珠子一转,回答说:“并无此事,先生务须多虑。” 朱国祥冷笑:“当我要贪那五百贯?你们把钱拿回去,在收契上签字便可。” 大明村保安队员,把价值五百贯的金银拿出。 曹述不敢置信,这些钱居然拿得回来,天底下竟还有不爱钱的? 曹述说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朱国祥说:“姓朱,名国祥。” 曹述又问:“可是探花郎之父?” “正是。”朱国祥点头道。 曹述确认朱国祥是皇帝要征辟的异人,连忙巴结说:“五百贯不值什么,朱相公尽管取用。” 朱国祥呵斥道:“此乃朝廷税收,怎可私人取用?快快签字把钱拿走!” 曹述见朱国祥不似作假,而且容貌伟岸、一身正气,不禁自惭形秽,缩着身子奉承:“朱相公大公无私,在下实在惭愧。公且稍等。” 这货让税吏取来笔墨,写了张收条再拿回钱财。 朱国祥带着众人去镇内休息,排队等着过税卡的商旅,开始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有几个来自洋州的小商人,迅速成为信息中心主任,他们吹牛逼说:“这位朱相公,是探花郎的父亲,俺们都称他作元璋公。洋州三县,谁人不晓元璋公大名?他老人家创制君子茶,又传授给百姓仙粮,现在好多大户都在种红薯玉米。等到明年,便是小民也能种,山地都能收几石粮呢。” 另一个洋州小商人说:“朱家父子都是征君,探花郎去年被征辟,却不愿做那幸进官,硬要凭本事科举,一举便考中了探花。元璋公也辞了官家征辟,不去东京做官,宁愿留在洋州传授耕种之法。” “官都不做,那不是傻吗?” “你懂得什么?这叫视富贵为粪土!都是真君子呢。” “他们若做了官,便有两个好官,总比全是贪官更强些。” “这话在理……” 贾中孚和曹述麻溜跟随,让手下去准备酒菜。 却听朱国祥说:“不必备酒,有点肉便可,饭钱我会照付的。” 贾中孚连忙道:“些许饭菜,不值几个钱。” 趁着送饭的时候,他们派人打听具体情况。 那些太监和禁军,一个个开始瞎扯淡。 什么早就看方懋不惯,又说朱相公怎么被欺负。 再说方懋把朱相公惹得怒极,朱相公一声怒喝,便把方懋吓得跪地求饶。他们也被喝得清醒过来,觉得以前做错了事,于是联手把方懋给捆了。 傍晚,贾中孚和曹述得到这些信息,惊讶得面面相觑。 贾中孚骇然道:“朱相公必是得道高人,恐怕真个会道法。否则怎一声怒喝,便让那阉人下跪?还能把皇差给喝醒,让他们去捆缚上官?” 曹述点头说:“定然如此,官家知晓朱相公道法玄妙,这才派人前去征辟的。方懋那厮不晓事,竟敢得罪高士,活该他倒大霉!” 当晚,他们帮忙联系船只,次日送朱国祥登船离开。 朱国祥留下一些饭钱,随便给的,其实并不够。 不管饭钱够不够,依旧令人敬佩。 曹述说道:“能遇上这等清廉高士,也算俺们的福气。” 贾中孚望着船只远去,心中感慨不已。 他们两个平时也贪,还会勒索商贾,但不妨碍他们敬佩清廉之人。 虢川镇是重要的商业枢纽,关于朱国祥的各种事迹,随着来往商旅迅速传播,甚至传到了关中和河湟。 而且越传越玄乎,朱国祥俨然可以呼风唤雨,一声怒喝便能让坏人痛改前非。 同样的事情,在斜谷镇也来了一遍。 此后不断重复,太监和禁军们的故事,编得越来越圆润,互相补齐彼此的漏洞。 说得多了,连他们自己都开始相信……谁愿承认自己被拿着锄头的农民给俘虏? 被高人呵斥而痛改前非,传出去至少更有面子。 来到关中,朱国祥的前进路线,跟朱铭当初略有不同,他去了一趟长安。 因为长安官员,也被太监敲诈过。 除了转运使、常平使等地方大员,只有永兴知军没给过钱财。 听说朱国祥捆了太监,一路归还金银,永兴知军席旦主动来拜访。 关中那一大片,有时叫永兴军路,有时叫京兆府路。 长安及周边,有时叫永兴军,有时叫京兆府。 永兴知军,可以理解为长安知府。 席旦带着酒食来慰问,见面就说:“先生真乃高人也,一怒便将那阉竖给捆了!” 朱国祥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阉人众叛亲离,其实是被自己的下属抓住的。” 席旦哈哈一笑,根本不信朱国祥的鬼话。 他也被方懋敲诈过,当时一通怒斥,怎不见太监的手下幡然醒悟? 朱国祥必然用了什么手段。 席旦不仅治理地方得力,而且还有战略眼光,年轻时候的殿试策论,就能写出:“战胜易,守胜难,知所以得之,必知所以守之。”请宋神宗谨慎发动战争,没考虑好怎么收场,就不能轻易动兵戈。 在中央做官时,他不但弹劾太监,还阻止宋徽宗改立太后。 被贬去成都做官,以怀柔手段,改善经济民生,不费一兵一卒,彻底平息四川叛乱。 然后,继续被贬官…… 对于此次征讨西夏之战,席旦并不看好,因为宋军准备不足。 他在四川做官时,有人诱导大理国两州内附。 席旦深知自己这边是啥情况,一旦接受两州之地,必然跟大理国开战。想打赢很难,即便打赢了,西南各地也必然民生凋敝,而且还要陷入长期战争。西南西北同时开战,必将大宋拖入财政黑洞当中。 于是,席旦果断拒绝内附,把立功心切的文官武将全得罪死了。 蔡京也觉得失去开疆拓土之功,恨不得把席旦给弄死。 当晚,席旦与朱国祥促膝长谈。 先是聊民生经济,听说朱国祥带了些新作物种子,于是请求购买几斤玉米红薯,他要在关中进行推广。 聊着聊着,又谈到西北之战。 席旦担忧道:“就目前的战局来看,速灭西夏已不可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占领几处要地。开疆拓土,打胜仗自然重要。但打完胜仗,如何守住新土更重要。无非筑城、移民、实边、开荒,可近年来,实边之民,视官府如仇寇。逃回家乡者有之,投奔西夏者有之,这怎能守住疆土?” 朱国祥说:“还是民政有误啊。” 席旦说道:“吾已被官家所恶,所进之言,官家半个字都不听。先生被官家征辟,若得圣眷,请记得劝谏陛下。开疆容易,守土不易,须得派遣精于民政之大臣,悉心经略那些新得之地,方可做长远打算。否则,必然骤得骤失,损兵折将、耗费钱粮,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朱国祥说:“我定然劝谏官家,至于官家听不听,这就没法做出承诺了。” 席旦说道:“能劝谏便好,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位老臣忧心忡忡,却拿局势毫无办法,他甚至连现在的官职都很难保住。 翌日,席旦亲自送朱国祥登船,等看不到官船的影子,才咳嗽着颤颤巍巍回到马车上。 (本章完) 0167【少微星现世】 皇宫,翰林天文局。 一个天文官,带着几个局生、学生,正在例行观测星象。 刚开始,北宋只有司天监(已改名太史局)。由于经常星象造假,宋真宗设立翰林院天文院(已改名天文局),让两个天文观测单位互相监督。 这种互相监督,渐渐变成互相抄袭,再渐渐变成合伙造假,反正懒得每天都观测星空。 宋徽宗登基之后,造假之风,一扫而空。 因为皇帝也懂观星啊,偶尔还亲自观测,稍不注意就得吃挂落。 此时此刻,轮值天文官,正坐那儿打哈欠。 局生(低级天文官员)负责观察,不断说出观测情况,学生(见习天文官、吏员编制)负责执笔记录。 “束蕃八星,如常。” “西蕃七星,如常。” “北极五星,如常。” “……” 崔士进便是今晚的轮值天文官,他朝不远处的司辰(武官差使)招手:“过来喝酒!” 负责打下手的司辰武官,便坐过去喝酒唠嗑。 观星工作太特么枯燥了,冬天更加恶劣,能把人给冻僵。 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局生突然喊道:“少微四星……异常!处士星,明亮,广大,色黄!” 崔士进瞬间来了精神,立即亲自进行观测,继而喜道:“少微星现,当大辟遗贤!” 对于天文官来说,他们最高兴的事情,便是遇到星象吉兆。 普通吉兆,可累计政绩。 若有非常惊人的吉兆,立即就能获得赏赐,甚至直接升官都有可能。 处士星明亮色黄,便属于吉兆,预示着民间有隐士贤能,已经被皇帝征召,或者等待皇帝征召。 同样是少微四星,如果太阴凌少微、五星凌少微,便属于凶兆。根据不同的情况,预示着:皇后有忧患,宰相被更换,小人被任用,忠臣有危险,朝中奸佞过多等等。 次日,翰林院天文局,把星象观测记录,带去太史局那边比对。 两个天文观测单位,都发现处士星明亮色黄,于是整理报告呈交给皇帝。 宋徽宗非常重视天文,特别关注明堂三星、灵台三星。 明堂三星,星色越亮,君主就越吉利。如果有五星、客星、彗星侵犯,便代表君主无法安居皇宫。 灵台三星,能够占卜吉凶,预测天下祥瑞。 宋徽宗每天晚上,都要亲自观测明堂三星,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他下令修筑明堂,甚至不惜强拆秘书院,除了昭示天命正统之外,更是想要天地对应,让明堂三星更亮,皇帝从此大吉大利。 接到天文官的汇报,宋徽宗不敢怠慢,立即下诏道:“少微星现,当大辟遗贤。诏令各路官员,寻访辖内贤能。各府州军监,至少荐举一人,即刻解送京城候选!” 这皇帝是真疯了! 如今进士官已多到爆炸,还有各种道官、医官,又养着大量艺术家,财政开销让百姓苦不堪言。 仅发现处士星明亮而已,做样子征辟遗贤便可,他竟给州府定下荐举指标。北宋四百多州军,一下子举荐好几百号人,即便只取一半,也有两三百人等着封官。 几位宰相,不论忠奸,得知消息皆头大如斗。 宋徽宗却不管那许多,他已经把皇城规划好了,接下来还要修缮外城城墙。 两日之后,征辟遗贤的诏书,朝着四面八方发去。 一艘官船,从西北水门驶入。 有个太监站在朱国祥身边:“朱相公,前方折道进入金水门,再往前就该下船了。绕过宫城,再从东华门而入。” 朱国祥点头道:“给那厮换身体面衣裳,发髻也给他梳一下。” 几个太监和禁军,立即冲进船舱。 他们按着方懋为其松绑,强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给这厮洗脸净面,把头发梳得油光可鉴。 “唔唔唔唔……” 方懋使劲挣扎,想要说话,却被破布塞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国祥亲自拿来几块饼子,扯开破布说:“吃点吧,别饿着了。” 方懋呼喊哭泣道:“朱相公,是俺错了,饶俺一命吧。俺给相公供奉生牌,早晚祈福,求神仙保佑相公一生富贵……” 朱国祥不再说话,只坐旁边静静看着。 那些太监,原本都是方懋的心腹。 此时却早已背叛得彻底,一个太监拿起饼子,强行往方懋嘴里塞:“快吃,快吃,朱相公让你做饱死鬼,还不快答谢朱相公的恩情!” “唔唔唔!” 方懋嘴里塞满饼子,只能被动往下咽。 太监还不给他水喝,喉咙处堵了一堆,差点当场给噎死。 遗贤进京了,过金水门后下船。 朱国祥阔步走在前面,邓春押着方懋走,保安队、太监、禁军都扛着东西。 其中两个太监,抬着直径57厘米的灵芝,那恐怖的尺寸瞬间吸引眼球。 一路都有东京市民,自发跟在他们身后,纷纷打听那朵灵芝的情况。 从洋州到东京,禁军们已经重复无数次,故事编得越来越圆润,如今不过再重复一遍而已。 当他们走到宣德楼前时,身后已经跟着数百人,全是跑来围观巨型灵芝的。 行至东华门外,众人停止,向守门侍卫说明情况。 侍卫连忙层层通报,内侍太监疯狂往延福宫跑,气喘吁吁报告:“官……官家,洋州朱国祥已……辟来,还带了一朵好大的灵芝!说……说是甚万年灵芝。” “万年灵芝?” 正在作画的宋徽宗,猛地扔下画笔:“快备御辇!” 这昏君坐着马车飞奔,不断让司机加速,那速度都快赶上高梁河车神了。 整支征辟队伍,都被放进宫城,在秘书院北边跟皇帝撞上。 隔着大老远,宋徽宗就看到了灵芝。 通体赤红,熠熠生辉。 宋徽宗激动得气息急促,完全无视被捆着的方懋。 朱国祥从太监那里学了礼仪,整理衣襟走上前去,作揖拜道:“洋州朱国祥拜见陛下,圣恭万福!” “好,好!” 宋徽宗把视线从灵芝挪到朱国祥身上,越看越是顺眼,赞许道:“容貌奇伟,气度不凡,真应了少微星现世!” 少微四星,只有一颗是代表隐士的处士星。 平时都能看到那四颗星星,但如果处士星明亮且带黄色,便可称为“少微星现”,预示着有大贤将被征辟。 “唔唔唔唔……” 方懋开始疯狂挣扎,这货求生欲旺盛,邓春都有点控制不住。 宋徽宗终于看见有人被绑着,疑惑道:“这是何故?” 朱国祥还没说话,太监和禁军们已经开始表演了。 “方懋这厮,误了官家大事啊!” “咱奉官家之命出京,方懋沿途索要财货,地方官员不给,他便赖着不走。还说捞钱要紧,出了东京,官家便是瞎子聋子……” “到了大明村,朱相公有事外出,方懋那厮竟然当场发作,朱相公的夫人都快临盆了,方懋令其在烈日下站立整整两个时辰!” “朱相公说,山中有灵芝,还差三载便有万年,可炼制长生不死药。大夥怎劝也不听,方懋强令俺们去采摘。” “对对对,采了灵芝,他还要自己先吃。俺们阻拦,他竟殴打责骂。” “官家,这厮太坏了,俺们气不过,便把他捆起来!” “……”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宋徽宗大概听清楚了,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朱国祥拿出沿途官吏的收条,捧上前说:“陛下,方懋索要的金银,在下自作主张已经归还,这是沿途官吏签字的收契。” 宋徽宗接过来,随便看了几眼,便知索贿属实。 索贿无所谓,但耽误他大事就不可原谅。 宋徽宗问道:“这灵芝真能炼制不死药?” 朱国祥叹息:“还差三载,才是万年灵芝。如今提前采摘,坏了精灵道行,恐怕药效已经大减,能不能练出不死药还未可知。” 宋徽宗强行压住怒火,问道:“你怎知还差三年?” 朱国祥左右看看,并不回答。 宋徽宗喝令:“尔等退后!” 等现场只剩两人,朱国祥才说:“官家,小民搬到大明村后,到深山之中采集药材。正好遇见这朵巨芝,小民想要采摘,却听巨芝口吐人言,称自己修炼已九千余年,四年后的正月初一,便可功德圆满。到那个时候,灵芝精灵脱窍登仙,遗蜕可用于炼制不死药。小民已经等了一年,再等三年,就能献给陛下。谁知……唉!” 宋徽宗听了很想吐血,他是个聪明人不假,但关乎长生不死,即便心中还有无数疑惑,却不自觉相信那就是真的。 朱国祥又说:“灵芝采摘数日之后,拙荆便诞下一女。小女降生的前一宿,在下梦见一女子,责怪我违背诺言。又说方懋身负皇命,一道龙气压得她无法言语。她称自己九千年道行已破,无法再修炼成仙,只能投胎做人。在下从梦中惊醒,便听拙荆痛呼,说是腹痛欲生产。” 宋徽宗问道:“那灵芝的精灵投胎,可是带走了灵芝的灵气?” 朱国祥道:“不知。” 宋徽宗感觉浑身无力,做啥事都提不起兴趣。就仿佛一个打工人,好不容易中了头奖,却发现自己把彩票弄丢了。 他沉默站立良久,总算想起还有个发泄口,把太监和禁军都叫回来,指着方懋说:“剐了这混账!” “唔唔唔!” 方懋吓得当场尿裤子,全身瘫软着被拖走。 宋徽宗又怒吼道:“把御药院、尚药局的医士,还有东京城内的得道真人都叫来,让他们看看这灵芝还有多少药性!快,快,莫要有半分耽搁!” (本章完) 0168【赐官赐号赐宅赐钱赐车赐仆】 不断有医生和道士前来,数量越积越多,转眼间已达两三百人。 地点也转移到延福宫,因为之前靠近秘书省,许多文臣都跑来围观。 宋徽宗脸色难看,坐在金交椅上。 内侍已经抬出桌案,巨型灵芝便放在上边,医生和道士轮番上前查看。 宋徽宗见众人都不言语,于是又说:“翰林医官院,所有医士全部喊来!” 太监应诺,连忙去翰林医官院传旨。 一直折腾了大半天,宋徽宗点名道:“杨爱卿,上个月朕食冰腹泻,你以冰水煎药使朕痊愈。爱卿医术高超,且说说此灵芝还有几多灵气?” 太医杨吉老硬着头皮上前:“官家容禀,臣只习得人间医术,此灵芝却是一仙物。人医……不解仙药。” 宋徽宗又问道士:“通妙先生,汝自称师承许真人(道教四大天师许逊)。许真人登仙之前,便医术高超,你也懂得炼丹配药,且观此芝还能否炼制不死药?” 王仔昔作揖道:“陛下,此芝确实如朱相公所言,已有九千九百九十七载,再过三年便可大成登仙。但提前采摘,坏了精灵道行,灵气自采摘之缺口狂泻。药效还有,但已大不如前,臣实在不敢保证能炼出不死药。” 不敢保证? 也就是还有可能! 宋徽宗猛地抓住一丝希望,问道:“有几分把握?” 王仔昔说道:“只有一分。” 宋徽宗再次泄气,又问:“灵芝的精灵投胎转世,是否带着许多灵气?” 王仔昔不明情况,更不想去找什么精灵转世,当即回答:“精灵转世,已为凡胎,灵气早就泄了太半。” 宋徽宗说:“唉,那便算了。” 朱国祥却脸色阴沉,死盯着狗皇帝看,他隐隐听出了某种意思。 宋徽宗看向林灵素:“元妙先生可有法子?” 林灵素说:“此芝虽灵气泄了大半,却依旧强于凡间药物。臣请担任炼药大使,召集天下精通炼药之士,为官家炼制延年益寿之灵药!” 这是趁机索要差遣,然后扩大自己的势力。 王仔昔立即醒悟,也跟着说:“臣请担任炼药大使,为官家长生尽一分心力!” 宋徽宗又看向薛道光、刘混康等道士。 薛道光说:“臣精于内丹,不擅炼制灵药。” 刘混康也说:“臣精于符箓风水,不擅炼制灵药。” 道士们对如今的情况看得清楚,王仔昔要与林灵素争宠,谁都不愿掺和进去。 宋徽宗仔细思量,觉得王仔昔炼药更专业,林灵素则是擅长科仪符箓,于是说道:“擢通妙真人王仔昔为炼药大使,天下各药局须全力配合其事。” 王仔昔大喜:“臣一定鞠躬尽瘁!” 林灵素低头,脸现阴狠之色,下定决心要把王仔昔弄死。 天色已晚,宋徽宗令医道退去,独留下朱国祥一人。 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面对身边的不世贤才,宋徽宗依旧提不起什么兴致,他抛下筷子自言自语:“造化弄人,仙路曲折,如之奈何?” 朱国祥拿出当年应付大领导视察的认真劲儿,安慰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或许是上天对陛下的考验。若官家就此一蹶不振,恐令上天失望。官家如果锲而不舍,一颗向道之心自可感天动地,仙人下凡亲赐灵药也未可知。” “对了,还有仙人!” 宋徽宗终于有精神了,问道:“先生可在海外遇到仙人?” 朱国祥说:“只遇一异人,不知其是否登仙。” 宋徽宗急切道:“请详细道来。” 朱国祥说:“当时在海上遭遇大风浪,漂泊数月,不辨东西。至一小岛,有鹤发童颜之人,请我登岛宴饮。其酒甘冽,清澈透明,不知是什么粮食酿造。菜肴并无肉食,皆时蔬瓜果。临走之际,异人赠予玉米红薯种子,言说此两物可利天下。” 宋徽宗问道:“既然坐船归来,可记得海上路途?” 朱国祥摇头:“或许是喝了酒,登船之后,便一醉不醒。再次睁眼时,已到了海岸。就连那异人相貌,也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其鹤发童颜。” “身具大能,此真仙矣,”宋徽宗再问,“仙人可曾传授仙法?” 朱国祥说道:“我脑子里,确实多了些东西。却非什么修炼法,而是关于耕种、算术、物理之类。有时也记得一些道诗,但不解其意,且经常忘记。” 宋徽宗感慨:“仙法果然难求,便遇仙人亦无所获。” 朱国祥说:“让官家失望了。” “命数如此,还当努力求仙,”宋徽宗问道,“令嫒刚刚降生,可有名字?” 朱国祥说:“小女诞下的次日,我便跟随皇差上路,还未来得及起名。” 宋徽宗说道:“既是精灵转世,当起名为苬。” 朱国祥道:“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这xiu字怎写。” 宋徽宗用手指蘸酒,写下一个“苬”,说道:“苬便是灵芝。” 朱国祥感觉真特么难听,而且还没任何美好含义,决定给女儿加一横叫朱茵:“多谢官家赐名。” 宋徽宗说道:“汝既逢仙踪,必是我道门中人,当封为六字先生。” 此时的道阶二十六等,六字先生已是最高等级,相当于从四品中大夫。 比如薛道光,就属于六字先生,封号为“紫贤圆明真人”。人家是从四品,朱铭仅从八品,工资待遇相差悬殊。 朱国祥婉拒道:“官家,犬子考取殿试第三人。依我大宋律法,僧道之子,不能科举做官。便是朝廷网开一面,也只允许工商杂类科举。我做了道官,犬子就不可做进士官。” 宋徽宗说道:“凡事皆可破例。且僧道之子不能科举,实在埋没了许多人才,朕改日便下旨,道士子孙亦能科举。” 规矩就这样随便打破了? 朱国祥心中感慨,这皇帝亡国,亡得不冤啊。 朱国祥说道:“可我不懂道法,也没学过道经。” 宋徽宗说道:“封汝为‘通算明道真人’,提举会灵观公事。再加‘算学博士’,传授仙人所赐之算术。” 会灵观是东京城南的一座道观,不是谁都能提举此观的。 首个拿到此差遣的人是李若谷,当时李若谷的职务是资政殿学士(此官多授予被罢免的宰相或重臣)! 想了想,宋徽宗又说:“令嫒也该授官,当封为‘通灵赤霞真人’。” 任由朱国祥见多识广,此刻也是瞠目结舌,他刚出生的女儿,居然做了从四品道官。 宋徽宗还没说完,又补上一句:“等令嫒及笄,朕欲收为义女,册封其为族姬(县主)。” 这皇帝,是真的疯了! 朱国祥甚至都不敢推辞,谁知已经疯狂的皇帝,会莫名其妙干出啥事儿来,当即作揖谢恩:“官家之赐,臣感激涕零。” 得找个机会离开京城,朱国祥有点恐惧,他不喜欢这种飘在云端的感觉。 踩不着地面,全都是虚的,跌下去会死得很惨。 当晚,朱国祥被留宿在延福宫,与宋徽宗秉烛夜谈。 次日,宋徽宗带着朱国祥游览延福宫,请教一些花木嫁接之术。 朱国祥指出一些植物栽种不得法,又教宋徽宗辨别土壤属性,以及各种花肥的分类和作用。 一番交谈,宋徽宗心服口服,竟下旨让朱勔从南方运来各色土壤。 于是,朱国祥被继续留在宫中,每天跟皇帝一起交流花木知识。 第五天,宋徽宗非常高兴的对朱国祥说:“先生在东京还没有宅邸,朕已派人物色好地方,拆了民居为先生建一大宅。” 朱国祥被吓了一跳,啥尊严都不顾了,当即跪下磕头:“请官家收回成命,若拆除民房为臣建屋,臣哪还有脸住在京城?陛下真要赐宅,在郊外择地建屋便可。” 宋徽宗感慨道:“先生真是仁义,朕亦不让先生为难。太学在南郊修建校舍,还剩下一些空地。再划拨一些土地,凑齐五顷(500亩),着令工部建一宅邸。先生且暂居城内,朕让官员腾出一个园子,等南郊宅邸建成再搬去。” 这次不强拆民宅了,而是要圈占数百亩耕地。 汴梁周边的耕地,多为老牌权贵所有。 估计要对某个没啥势力的贵族下手,不但拿出500亩给朱国祥建宅,还会把住在那里的佃户,以及周边土地和佃户都赏给朱国祥。 朱院长瞬间达成穿越之初的志向,他就快变成大地主了! 可皇帝越是这样,朱国祥就越感觉危险,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东京。 朱国祥被留在延福宫,足足住了半个月。 消息传到宫外,文武百官震惊。 蔡京、郑居中、王黼、薛道光、王仔昔、林灵素等人,即便再受宠,留在宫中也不会超过五日。 这得多大的恩宠啊! 朱国祥离开延福宫的当天,又获赐紫袍紫绶,豪华马车一辆,女仆八人,男仆十二人,以及价值一千贯的金银。 “朱真人请上车。”一个太监卑躬屈膝讨好道。 不但让太监引其离开,还获准在宫内坐车,又让一队金瓜侍卫开道。 朱国祥看着那辆豪华马车,再看看马车旁的八个宫女,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啥才好。 御赐的八个女仆,全是宫女! 十二个男仆,则在宫外等着,竟是从禁军中挑选的。 (本章完) 0169【生意开张】 北宋的东京城,依旧以“某某坊”来确定位置,但里坊制实际已经取消,官方文书都是记载“某某厢”。 朱铭承包的官炭场,位于城南左军厢。 以前这里是有军营的,现在只剩下民房,禁军士兵跟老百姓没啥两样。 城南左军厢这个片区,本地加上外来人口,估计在三万人以上,他们就是朱铭的主要客户。 朱院长即将抵达京城时,朱铭的店铺开业了。 太学生们也搬到城南校区,距离“探花煤行”仅十分钟距离。 今天正好是节假日,陈东、朱松、勾龙如渊等太学生,拢共好几十人前来捧场……虽然他们也没啥可买的。 只见正门挂着一块牌匾:探花煤行。 外面有几副招子,写着“蜂窝煤球,便宜耐烧”、“兼售各色煤炉”等字样。 大清早的,已有购煤百姓开始排队。 这并非朱铭在搞促销活动,而是石炭司整顿市场,又拍卖完诸多官办店铺,与东京炭行达成口头协议,今天所有煤炭铺子一起降价。 内城区,煤炭统一价每斤7文。 外城区,煤炭统一价每斤6文。 城外及郊区,统一价每斤5文。 百姓在哪里买煤炭,官府和炭行管不着。但如果是店铺配送,不得超出经营范围,否则将被官府和炭行联手打压。 也就是说,朱铭如果送货到家,只能在城南左军厢内配送。 “招牌写的是甚?” “探花煤行,官店改私店,听说是探花郎买扑了。” “咦,蜂窝煤球又是啥?” “哪有蜂窝煤球?” “招子上写着的。” “……” 购煤百姓,一边等候,一边聊天。 煤炭在东京属于绝对卖方市场,全靠官府和炭行维持商业秩序。对于升斗小民而言,能降价他们就笑开花了,硬要卖高价也只能咬牙买下。 如今还算好的,就算只买一斤,店铺也不得拒售。 换成几十年前,最少得买一秤(15斤)。 门板从内卸下一块,两个伙计走出,把门板全部拆完。 一只只煤炉,一块块煤球,被搬到门口摆放整齐。 朱铭骑着马儿过来,白崇彦和闵子顺,也乘坐驴车前来捧场。 白胜抱着一块木板,石彪手里拿着锤子和爆竹。 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响,朱铭吩咐道:“把木板钉上!” 木板上写了首诗,朱铭的书法水平有限,于是免费请陈渊执笔。 白胜将木板钉在门口墙壁,陈东念道:“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朱松拍手赞叹:“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好诗,好句,不愧是朱先生的手笔!” 老百姓可不管那许多,一股脑儿往前面挤。 他们是来买散煤的,大都直接买一秤,有的干脆买两三秤,生怕哪天又涨价了。 “买炭一秤,承惠七十五文!” 伙计称炭完毕,扯开嗓子大喊,掌柜的开始收钱登记。 煤炭铺的掌柜与伙计,皆在本厢招聘,而且通过中介签署合约。 必须是有家庭的常住户,还要请邻居做担保,防止他们盗窃财物跑路。 今天的第一位客户,背着15斤煤炭出来,却见探花郎正在门口生火,他忍不住站在旁边观看。 用刨花引燃之后,又放进去几块木片,接着便塞入奇怪的煤球。 那些煤球全是孔洞,等待好一阵,似乎都没啥反应。 朱铭放上一口陶锅,还在锅里掺了井水。 家中有事的百姓,观察片刻就转身离开。更多人却围上来,想知道探花郎究竟在干啥。 “水开了,水开了!” 有人喊道。 朱铭拿起铁盖子,将炉口给盖上。 煤炉内部缺少空气,炭火立即变小,但锅里的水依旧在沸腾,只不过没先前沸腾得那么厉害。 根本不用过多解释,好多人都看明白了,这种炉子可以控制火候!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探花郎,这炉子怎卖的?” 朱铭说道:“一芯炉80文,两芯炉100文,三芯炉150文。普通人家生火做饭,买一芯炉便可。两芯、三芯煤炉,是卖给食肆酒楼的,炭火可以烧得更旺。” “这煤球怎卖?”又有人问。 朱铭说道:“8文钱一个,每个两斤重。” 炭行那边,没有规定煤球的价格,毕竟都是用边角料做的,数量很少并不影响市场。 “哒哒哒哒!” 侯宣骑马奔来,老远就笑道:“成功贤弟,听说你店铺开业,俺来给你送贺礼了!” 他爹侯蒙是中书侍郎(副宰相),虽然在奸党的掣肘下,已经很难行使实际权力,但尊贵身份还是摆在那里的。 家里贼有钱! 礼品也贵重得很。 两个侯家的奴仆,居然搬来一个盆景,小型松柏盘在奇石之上。 因为宋徽宗的花石纲,江南奇石价格猛涨,只眼前这一小块石头,价钱就在百贯以上。还做成了盆景,没有两三百贯别想买到! 朱铭见了哭笑不得:“我这是煤炭铺子啊,摆在店里,十天半月就熏黑了。” “那就拿回家摆着,”侯宣挤过去,盯着炉子说,“这东西有趣,卖多少钱?” 别人刚送了贵重礼物,朱铭哪好意思收钱,说道:“尽管拿去,不值几个。只一点记住,在屋内燃炉时,须得把门窗打开。” 侯宣笑道:“东京谁人不晓?若关了门窗,炭毒便散不去。” 朱铭又开始讲解用法:“这煤炉的盖子有小窗,可改变窗口大小。若盖上盖子,将盖窗封死,再把煤球的孔道错开,就能阴烧一整夜而不灭。稍微打开窗孔,可用小火烧煮食物。孔小则火小,孔大则火大。若想要最大火焰,便把盖子整个取下。” 侯宣愈发感觉稀奇:“竟还能控制火焰大小?煮茶时必然得心应手。” 又观察一阵,侯宣便挑了个炉子,又拣二十个蜂窝煤,让奴仆带回家里使用。 见有人要用这玩意儿,一个围观百姓问道:“炉子能不能赊账?俺在夜市卖吃食,这种煤炉用起来方便,就是不晓得煤球能烧多久。俺买十个煤球回去,若是比石炭节省,便把煤炉也买了。若是不节省,再把煤炉退回来。” 东京城内外,卖日用品的店铺,客户基本都是街坊邻居,赊账属于极为常见的行为。 朱铭虽不认识此人,但为了打开销路,还是说道:“尽管赊去,三日之内,煤炉可以退货。三日之后,就不能再退了。” 不一会儿,就卖出近百个煤球,炉子则是赊账试用,客户皆为卖吃食的小摊贩。 此类摊贩,估计在半个月内,都是蜂窝煤的消费主力军。 同时,他们也是免费广告。 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到他们使用蜂窝煤,必然忍不住打听情况,客户数量渐渐就涨上去了。 “当当当当!” 一阵铜锣声响起,炭行行首车贵柔,带着几个炭行老板,集体前来祝贺朱铭开业。 这些人,既是竞争者,也是合作者,必须抱团对抗官府,平时的关系还算融洽。 “朱相公,开业大吉!”车贵柔微笑拱手。 朱铭笑道:“同喜,同喜。” 车贵柔这次也承包了官铺,算是又开了一家分店。 煤炭铺老板们互相寒暄,最终把注意力都放在煤炉和蜂窝煤上。 这些家伙嗅觉灵敏,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们仔细观察用法,每人都买个炉子,又买了许多蜂窝煤,打算拿回去研究仿制。 等蜂窝煤市场成熟,估计还要重新定价。 忙活到中午,朱铭掏钱请客,就在城南的食肆里吃饭,陈东等太学生当然也有份。 大家都有送礼,不让朱铭破费。 临近傍晚,朱铭看着煤炭铺子关门,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这算是他在东京的第一份产业。 也不指望这生意让自己成为富翁,至少能满足日常开销啊,此乃为官清廉的底气所在! 数日之后,蜂窝煤的销量明显增涨。 城南左军厢的小摊贩,但凡需要生火的,纷纷改用蜂窝煤。 因为小摊贩们发现,这种炉子太方便了。 顾客多的时候就开大火,顾客少的时候就开小火。暂时没有顾客,直接把盖子一封,阴火也能燃几个小时。 他们都不称蜂窝煤,逢人便夸“探花煤”。 而东京城内外,其他煤炭铺子,也相继推出仿制产品。为了尽快打开销路,同样使用“探花”作为前缀。 一时间,探花炉、探花煤风靡全城,朱铭还没法告同行们商标侵权。 继小摊贩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烧水做饭也使用蜂窝煤,因为可以实打实的节省开支。 就连朱铭抄的那首煤炭诗,也都传播甚广,朱九首变成了朱十首。 朱铭偶尔骑马溜达,见城内几家茶馆门口,清一色摆着蜂窝煤炉。只需提前把团茶研磨成粉,随时可提着炉上的炊壶去点茶。 这种景象,让朱铭颇为高兴,他改变了东京百姓的日常生活方式。 “百姓日用即为道!” 又是一个节假日,陈渊在院子里讲学:“这探花炉和探花煤,便是化道为用之体现。柴禾想要燃烧,须有生气流通,打铁用的风箱,便是将生气灌入炉中。探花煤的孔道,是为了通气。探花炉的盖子,也是以气控火……有此一物,可为百姓节省钱财。汝等多多研究这类物事,必能为百姓节省无数!” 朱铭坐在旁边听着,还没法去纠正错误,因为不知该怎么介绍氧气概念。 陈渊认为,那是一种“生气”。 空气流通,便是生气,可以点火助燃。 不流通则为死气,是无法燃烧的。比如用盖子罩住蜡烛,蜡烛便会熄灭,这是因为气流隔绝,生气变成了死气。 风太大吹灭火焰,则是生气过猛,火焰承受不住。 人呼吸存活,也是靠生气。 嗯……非常朴素的认知,跟西方的燃素概念差不多。 “砰砰砰砰!” 大门突然敲响,而且敲得很急。 闵子顺的家仆去开门,侯宣站在门外,还跟着郑胖子和郑元仪一行。 “大郎,朱相公进京了!”郑泓喊道。 朱铭连忙冲出去:“在何处?” 郑泓说道:“在东华门外,朱相公让俺们先来寻你。正好这位侯兄弟在看热闹,侯兄弟热情得很,便把俺们带来这里了。” (本章完) 0170【就是欺负人】 朱铭正待询问更多信息,郑胖子身后站出个少年,掏出书信递来:“村长。” 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大明村之人。 朱铭拆信阅读,表情立即变得严肃。 这封信,一半是汉字,一半是拼音。 正常内容用汉字书写,拼音部分当然是为了保密。 大致情况,朱国祥都写明白了,让朱铭慢慢等着,不要去皇宫里找他。主要是在信里统一口风,别被问起时露馅。 另外,还介绍了大明村的情况,说县里的张主簿已经搞定。 若有什么疑惑,可以问送信的少年。 朱铭把郑泓、侯宣等人,请进院中听陈渊讲学,自己则带着少年前往书房。 送信少年叫梁异,这名字还是朱国祥亲自起的。此人属于山中逃户,父母双亡,跟着舅舅投奔大明村。 由于聪明伶俐,梁异被朱国祥选为亲随,平时还跟着一起吃饭,已经有点义子的味道。 把房门关上,确定外面无人,朱铭问道:“我爹真没危险?” 梁异说道:“那些阉人和禁军,已经收拾服帖了。相公让大郎等着便是,千万不要去见官家,多一个人进宫,就可能多一分变数。” “郑家兄妹怎跟来了?”朱铭又问。 梁异说道:“不晓得,说是来东京探亲。” 朱铭再问起一路上的情况,梁异都仔细回答。说话时条理清晰,还带着自己的观察理解,其聪慧程度明显超过白胜。 难怪大明村那么多人,唯独这少年被朱国祥看中。 朱铭问道:“你多大了?” 梁异回答说:“十六岁。” “已学会几个字?”朱铭又问。 梁异说道:“这一路上都在学,已认得四五百字。但有些字只能认,写时却忘了笔画。加减乘除,俺也学会了一些。” 跟梁异谈论一番,朱铭说道:“去把郑小官人请来。” 梁异立即离开房间,很快把郑胖子带至。 郑泓关上房门,笑着抱拳:“大郎,好久不见。” 朱铭没好气道:“说吧,东京城里怎又多了个郑家亲戚。” 郑胖子说:“大郎不就是俺家亲戚?” “幼娘来作甚?”朱铭问道。 郑胖子说:“俺家妹子犯了相思病,自从大郎离开之后,日夜想念,茶饭不思。家中长辈见她可怜,便让俺送来东京与大郎相会。” 朱铭沉默。 郑泓索性把话挑明:“俺晓得,进士官看不起商贾,幼娘肯定高攀不上。也不求正妻之位,能做妾室便可。” 朱家父子与那洋州郑氏,虽然总体来讲属于互惠互利,但情分还是在的。 打造三件兵器的几百贯钱,朱铭至今还欠着没给呢。 郑家免费获得炒茶技术不假,可每年也在帮大明村搞移民。朱国祥手里钱粮不够时,也是郑家帮忙运去粮食,赊欠着从买茶钱里扣。 千里迢迢把女儿送来做妾,朱铭难道还能送回去不成?那让郑元仪今后怎么见人? 而且,连纳妾都不愿,明摆着看不起郑家,双方的关系也会产生裂痕。 朱铭有些无语,问道:“你打算在东京住下?”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也要耍上半年,”郑胖子笑着掏出一张礼单,“这是幼娘的妆奁。” 朱铭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黄金八十两,白银三百两,首饰被服漆器若干,男女仆从七人,大米五百石(直接运去大明村)。 陪嫁够重的,仅那些金银,就价值两三千贯。 (靖康年间,金人索要金银,宋室的现货不够,只能向东京百姓收购。当时的市价为:1两金子等于32贯,1两银子等于2贯500文。此时要稍微便宜些,但1两黄金,也能兑换20多贯铜钱。) 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租的房子肯定不够住。 须得老爸出宫再说,暂时只能住客栈。 朱铭带着郑泓出门,郑元仪和郑家奴仆也跟上,沿途遇到许多百姓,不时有路人主动打招呼。 郑元仪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说:“朱家哥哥,你在东京好有名啊,他们都喊伱探花郎!” “我生得英俊嘛。”朱铭开玩笑道。 郑元仪说:“奴也觉得哥哥俊俏。” 朱铭问道:“怎自称奴了?” 郑元仪说:“奴问了学校的女先生,先生说官宦人家女子都称奴。” 这倒是真的,不论其最初意义如何,反正现在“奴”是一种时髦谦称。 就连宫里的妃子,还有宰相家的女眷,也经常自称“奴”。不仅面对丈夫是这样,就算遇到长辈或平辈外人,也能这样自称。 词义已经发生微妙变化,略带几分宠溺和讨喜。 比如猫,就别名“狸奴”。 朱铭懒得在称呼上纠结,只说道:“妹妹先在客店住几日,等我另寻到房子再搬来。” “奴晓得,哥哥不必操心。”郑元仪笑道。 把兄妹俩安置在客栈,陪他们吃了晚饭,朱铭才骑着马儿回去。 天色已经快黑了,回到家中,却见邓春和保安队也在。 朱铭问道:“我爹呢?” 邓春回答:“相公还在皇宫里,俺们被官家放回来了。宫人只盯着那灵芝,就连红茶和玉米红薯,都没机会献给官家。” 朱铭又问:“吃过饭没?” 邓春说道:“在宫里吃的。” 朱铭安排道:“今晚先在堂屋里打地铺,明日给你们找地方住。” 又过数日,朱国祥没有出宫,开封府尹盛章却来了。 此人并非蔡京心腹,靠巴结朱勔上位。 就是个无比纯粹的小人,谁受皇帝宠幸,盛章便来讨好谁。而且八面玲珑,即便蔡京和郑居中属于敌对关系,他也能左右逢源跟二人同时交好。 “章,拜见探花郎!”这货不但亲自登门,而且见面就自降身份。 朱铭皱眉道:“阁下乃开封府尹,我只不过从八品小官,怎能如此坏了礼制?” 盛章挤出笑容:“在下仰慕探花郎才学,常言道,达者为师。章愿执弟子礼,日夜请教那道用之学。” 朱铭问道:“阁下不是说,道用之学乃邪谈怪论吗?” “在下学术不精,至有误会,而今已然明白道理。”盛章说道。 朱铭也不想跟开封府尹闹僵,并且他打听清楚了,眼前此人哪派都不是,真要下定义就是个投机派。朱铭笑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以前的事情就不必提了。” 盛章总算松了口气,他在宫中有眼线,知道朱国祥有多受宠。 而自己又跟朱铭闹过矛盾,万一朱国祥说几句坏话,自己的前途就毁了啊! 再过数日,盛章听说皇帝在物色地皮,想赐予朱国祥宅邸,却被朱国祥给拒绝了。 盛章立即抓住机会,可以同时讨好皇帝和朱国祥。 他请求进宫面圣,一连等了三四天,终于被太监招去延福宫。 “你这狗贼怎来了?”宋徽宗笑骂道。 盛章厚着脸皮说:“臣多日不见官家,甚是想念,只求一睹天颜,今晚也能睡个囫囵觉。” 宋徽宗哈哈大笑:“嘴巴倒是甜得很,跟抹了蜜一般。” 盛章能够受宠,纯粹是靠拆迁之功。 不管皇帝或重臣要拆哪里,盛章都能办得妥妥帖帖,至今还没有因为强拆而闹过事。 他跟朱勔属于绝配,一个负责在东京拆房子,一个从江南运来建筑材料。 盛章拍了一阵马屁,随口提道:“官家,庄孝明懿大长帝姬的府邸,已经荒废多年。如今东京城内屋宅紧缺,帝姬府邸也该利用起来,不知官家有什么安排?” 宋徽宗立即记起那位公主,惊讶道:“她的府邸一直空着吗?” 盛章回答说:“一直空着。” 庄孝明懿大长帝姬,就是宋仁宗的女儿兖国公主。 宋仁宗最喜欢这个女儿,出嫁的时候,修建公主府就用了几十万贯,公主每月的零用钱是一千贯。 而且驸马李玮,不但是皇亲国戚,还多才多艺,书法堪称当世第一。 看似郎才女貌的婚姻,其实是一桩悲剧。 因为兖国公主属于颜控,嫌弃驸马长得太丑,多次闹着要离婚。还在打伤婆婆之后,夜里跑回皇宫,让侍卫违禁在夜间打开宫门。 反正一直闹了好几年,搞得全城皆知。 驸马与公主只能分居,驸马被扔去地方做官,公主依旧不愿住在外面。她一把火点了公主府,烧毁好几间房屋,然后就搬回宫里住,三十多岁病死在宫中。 宋徽宗特别喜欢驸马李玮的书画,即便已过了好几十年,依旧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 宋徽宗说:“既已荒废,便重新修缮一番,赐给通算先生(朱国祥)。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臣遵旨!”盛章欢欣雀跃,终于又在皇帝面前露脸了。 怎么可能荒废? 那里还住着驸马的儿孙呢! 盛章领了皇命,便带人冲向兖国公主府:“官家有令,尔等三日之内,必须悉数搬走。否则也别住帝姬府了,都去开封府大牢睡觉吧!” 欺负驸马的后人,比欺负应考举人还简单。 因为公主嫌弃驸马太丑,都没一起睡过几次,驸马留下的儿孙,全是小妾所生的庶出子。 当初公主病逝,皇帝不给驸马好脸色,混得一直比较凄惨。 驸马死后,每况愈下,其子孙只得到个恩荫小官。 面对气势汹汹的开封府尹,而且还带着皇命,这些人哪里敢反抗。 盛章又说:“奴仆留下!” 于是,奴仆留给朱国祥,一家十几口哭哭啼啼,带着所剩不多的财货搬离。 整件事情办下来,甚至没引发什么关注,因为驸马的子孙存在感太低。 朱院长有豪宅了,价值几十万贯! 这一大家子,十多口人,有老有少,打听到朱铭的住处,竟然跑来哭嚎哀求。 “探花郎,令尊便要住进帝姬府,也得给几个买房钱啊!” 宋仁宗女婿的庶出子,已经五十多岁了,竟跪在朱铭面前嚎啕大哭。 朱探花,一脸懵逼。 (本章完) 0171【父子俩的各自算计】 朱铭仔细询问情况,得知是开封府尹在瞎搞,心里对盛章那厮有些不满。 又弄不清楚对方什么路数,只得一阵安抚,请李家人先去客店住下。 翌日,朱铭前往康国公府拜访,顺便赠送红茶、炉子和蜂窝煤。 康国公、驸马都尉钱景臻,陪老婆去相国寺烧香了,小公爷钱忱负责接待朱铭。 把李家的事情说了一番,朱铭问道:“这李继徽(李玮庶子)就没别的亲戚扶持?竟任由开封府尹欺辱。” 钱忱笑道:“他有亲戚啊,李继徽的二哥,恰好是我三姐夫。” 朱铭:“……” 钱忱介绍说:“驸马李玮的大哥李璋,官至殿前都指挥使,追赠太尉。李璋生前喜好藏书,所有钱财都用于购书,死后无钱办理丧事,还找朝廷借了三千贯。” “二哥李珣,官至相州知州,全家搬去相州定居。” “三哥、四哥、五哥、七弟、八弟,皆为内殿侍卫。这些人的子孙,如今只是禁军军官。” “李玮与公主无子,从大哥李璋那里,过继了一个嗣子,改名李嗣徽。李嗣徽也无子,壮年早逝,官至荣州刺史。又过继一子,改名李承徽,便是我那三姐夫。我三姐夫也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嫁给了皇室旁支。” “找你哭诉的李继徽,乃是驸马庶子,被哲宗皇帝赐予嗣子身份,继承了公主和驸马的宅邸。他曾供职于内率府,做过从四品武官。” 朱铭仔细梳理信息,大概明白啥情况。 跑来哭闹的老头李继徽,其大伯家已经衰落,死后连丧葬费都拿不出,后人只能靠变卖海量藏书过日子。 二伯全家搬去相州,可能早就断了来往。 剩下的叔叔伯伯,普通皇宫侍卫而已,子孙只能当禁军军官,混得实在有够凄惨。 至于李继徽自己,曾在内率府做官。但内率府是东宫官职,宋徽宗立太子的时间不久,说明他是很久以前的东宫官,跟宋徽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都换了好几个,哪里还剩半分恩宠? 朱铭问道:“李继徽的品行如何?” 钱忱说道:“颇为不堪,自己占着偌大宅邸,宁愿让宅子空置大半,也不肯收留破落的堂兄弟。此人没甚本事,靠变卖父亲的字画与藏书为生。” 钱忱这番话,多少带着点私人恩怨。 李继徽的嗣子身份,是钱忱他三姐夫死后得来的,当时还跟他三姐闹得很不愉快——争抢那处价值几十万贯的宅子! 钱忱笑道:“既然官家赐宅,成功尽管收下便是,没人帮着李继徽说话。他家亲戚,若听到这个消息,多半只会幸灾乐祸。” “明白了,”朱铭拱手道,“多谢小公爷解惑。” 两人又聊一阵,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了诗词文章。 快到中午,驸马和公主礼佛回家。 “晚辈朱铭,拜见康国公,拜见令德帝姬!”朱铭端正作揖。 钱景臻笑道:“成功快请坐。” 令德帝姬本来看不起朱铭的出身,此刻见他年少英俊,顿时生出几分喜爱:“成功可曾婚配?” 朱铭说道:“未曾。” 令德帝姬说:“我膝下尚有一女,还未成年,可先定下婚约。” 朱铭婉拒道:“婚姻大事,晚辈不敢做主,须先请示家父。” 钱景臻朝着老婆疯狂眨眼,他只剩庶出女还没嫁,胡乱提亲恐会得罪人。 朱铭立即转开话题,拿出红茶说:“晚辈来东京日久,早该登门拜访。可囊中羞涩,拿不出什么礼物,正好家父这次带来了茶叶。” 钱景臻笑道:“洋州盛产好茶,想来必为佳品。” 朱铭说道:“此茶乃家父亲手研制,与寻常茶叶皆不同。可否让奴仆烧水,晚辈演示一番。” 令德帝姬整天没事干,就喜欢这种稀奇事物,立即让家仆搬来炉子和木炭。 几个茶盏摆上,待水烧开,朱铭便开始泡茶。 “散茶吗?”令德帝姬有些失望。 朱铭笑道:“却与散茶不同,国公家中可有糖霜?” “官家赏赐了一些。”钱景臻让人拿来白糖。 朱铭一边加糖一边说道:“可加糖饮用,也可不加。若是加糖,还能添些烧煮过的羊奶。” 等茶叶泡开,钱景臻品鉴道:“汤色红亮,清澈见底,这却没有见过。” 水温稍凉,钱景臻端起喝了一口,而且是没有放糖的:“口感柔润细腻,甘甜香醇,全无涩味。香味清新,并不闷沉。这……必是极品茶叶,却又与团茶差别迥异。” 令德帝姬喝的是加糖版,眉开眼笑道:“好茶!” 钱忱也来了一口,忍不住询问:“此茶在哪里能买到?” 朱铭说:“此茶并未上市,家父带了些进京,打算献给官家。一路回京的内侍与禁军,每人手里都有十斤,可向他们购买。另外,洋州还有一种绿茶,也是家父亲手研制。” 钱景臻赞叹道:“令尊必为茶中圣手,难怪官家恩宠有加。” 朱铭又说:“等红茶献与官家之后,必可产量大增。” 朱院长性格谨慎,走一步看三步,红茶便是其中关键。 如果宋徽宗喜欢上这玩意儿,必然下令在洋州设立御茶园,朱国祥就可趁机回去主持茶务,从此脱离东京潇洒快活。 红茶成了贡茶,肯定骚扰地方。 但若交给朱国祥主持,就能控制骚扰程度,甚至带着大家一起赚钱,还可借机扩张朱家的势力。 等时机成熟,朱国祥请求卸任,后来者怎不疯狂盘剥? 两相对比,朱院长简直仁义无双。 那个时候,朱家父子登高一呼,必定是万众景从。就连洋州地主,都有可能跟着造反,第一个攻击目标便是漕司行衙(贡茶管理机构)。 这些计划,朱国祥都用拼音写在信中。 朱铭骑马回去,刚到家门口,就见李继徽那家伙。 这小老头儿可怜兮兮的,卑躬屈膝打招呼。 朱铭却对其生不出丝毫怜悯,因为从钱忱口中,得知了不少内情。 李继徽先是跟嗣兄的遗孀争房产,官司一路打到宋哲宗那里。他自己的儿孙不多,算上妻妾也才十几人,几十万贯的宅子怎住得满?可家道中落的堂兄弟,请求寄居在他家里,他一文钱都不愿接济,还让奴仆把堂兄给驱打出去。 当然,霸占他人房屋的事情,实在有损声誉,朱铭肯定不会做的。 “老先生,我已打听清楚了,”朱铭下马说道,“你那宅子,确是官家赐给家父。君子立于世间,怎能霸人屋宅呢?我明日便进宫面圣,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李继徽吓了一跳:“不要……不必惊动官家,老朽愿意让出房屋,只求给些买房钱便可。先帝赐宅之时,耗费三十万贯建造,卖给阁下仅收取十万贯。” 掏十万贯买房? 扯什么淡。 朱铭说道:“在下家贫,莫说十万贯,便是一万贯都拿不出。老先生不必担忧,等我进宫面圣,必可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八万贯!”李继徽开始降价。 那宅子他万万不敢再要,因为皇帝已经下旨,以宋徽宗死要面子的性格,到时候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皇帝不说啥,负责经办此事的盛章,也会坑得他家生死两难。 李继徽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盛章,却敢来找朱铭哭闹。因为朱铭的名声很好啊,彬彬有礼,清廉如水,不贪不占。 说白了,欺软怕硬! “老先生莫要提钱,”朱铭拉着李继徽就走,“咱们这便进宫去,我定然帮老先生拿回宅子!” 李继徽怕得要死:“不去,不必了……给五万贯便是。” 朱铭叹息道:“我真没钱。我若有钱,还能跟好友合租房屋?” 李继徽说:“官家定然赏赐令尊,现在拿不出五万贯,再等两年便可以的,写一张赊买房屋的契书就是。” 朱铭假装思考片刻:“不如这样,既然官家赐宅,我父子俩自不能抗旨。但那是老先生的宅子,也没有强占的道理。建造宅邸时耗费三十万贯,想必屋宇广阔,住下两家人绰绰有余。便将宅子一分为二,我父子俩住一边,老先生住一边。至于房契,重写一张,私下赠予老先生。我父子俩,等于寄住在老先生家。” 还能拿回房契? 李继徽激动得浑身发抖,同时又感到害怕,这事儿传出去以后,会不会惹怒官家? 朱铭说道:“私下赠予,官家也管不着。” 李继徽还是没忍住诱惑,感激涕零道:“老朽活了半辈子,今日方知世间真有仁义之士!” 朱铭搞这么一出,纯粹是在养望。 他来东京干啥的? 卖蜂窝煤赚钱吗?还是为了白捡几十万贯的豪宅? 都不是! 一是为了积累人脉,二是为了积累人望,三是为了获取官方资源。 他对那处豪宅并无兴趣,做梦也想着造反的人,一城一地都可以放弃,几间破屋子又算个啥? 但必须搬进去,而且是以寄居方式住下。 再暗中刻意传播,必为天下美谈,能写进史书里那种! 这种声望看似没啥用,等今后起兵,却能吸引到大量人才。就算是敌对势力,也会敬佩他父子俩,可以搞出很多骚操作。 再不济,也会同情他们,认为父子俩是被逼反的。 (本章完) 0172【洋州朱氏,仁义无双】 东京房产转手频率非常高,就像乡下的土地一样,因为在北宋由富变穷太普遍了。 比如宋初的宰相薛居正,在南宋被列为“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这位老兄死后配飨太庙,还没吃几天冷猪肉呢,他孙子就把家宅给卖了,而且是贱卖给新任宰相。 新任宰相叫向敏中,以清廉勤勉著称。因为买宅子的事情,被人告发“贱贸”,也就是仗势欺人压价强买——薛居正的宅子,至少价值上万贯,向敏中只用五千贯就买到手。 那时的东京地皮还不紧张,物价也没那么高。 一百年前,五万贯就算顶级豪宅。 现如今,十万贯的宅子数量都挺多。 而李家三十万贯的宅子,依旧属于凤毛麟角。他们早就想过卖掉,但找不到人出手,因为房价升值了,这处宅子价值35万—40万贯。 另外,这房子牵扯到公主,所有权严格来说归朝廷,普通人买了会出问题。 金瓜侍卫开道,宫中太监引路,朱国祥被带到豪宅门口。 门楣上的牌匾已摘下,暂时来不及换新的。 “真人请进。”太监躬身微笑。 朱国祥迷糊道:“这是我临时居住的地方?房子也太大了吧,围墙一眼都望不到边。” 太监说:“此宅荒废已旧,官家已经赐给真人。” 朱国祥稀里糊涂进去,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里面明显有生活痕迹,完全不像荒废的样子。 六十多个奴仆,排得整整齐齐迎接,有些奴仆甚至还带着小孩。 太监和侍卫很快告退,朱国祥独自面对一堆仆人。 除了李家留下的六十多个奴仆,还有皇帝赐予的奴仆,总数加起来已经超过八十人。 朱国祥严重怀疑,自己是否能发起得工资。 有个奴仆头子模样的家伙,朱国祥叫到面前询问:“这里以前是谁家宅邸?” 那奴仆大约五十岁年纪,躬身回答:“回禀老爷,此处原为兖国公主府,由公主嗣子继承,小人是这里的管家。” 朱国祥吩咐道:“你选个人,去把探花郎叫来。” “是!”管家立即执行。 朱国祥对这里完全陌生,得跟儿子商量一下。 他暂不做任何安排,先去宅子里溜达。 主要建筑群落,为唐宋典型的廊院结构。已经不能用“进”来计算,因为还夹着园林,建筑总面积超过五十亩。 东京外城区的五十亩! “咦,那里怎光秃秃的?”朱国祥指着池塘边一处空地。 管家回答道:“那里本有一块奇石,年初时候卖了两千贯钱。” 朱国祥问道:“公主的嗣子还要变卖家产?” 管家说道:“花销实在太大,藏书楼里的金石字画,几乎已经被卖光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官家不把宅子赐给老爷,原主人也会把房子给贱卖掉。” 朱国祥溜达一圈,便在花园里等着。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朱铭才从太学的南郊校区赶来。 朱国祥让奴仆都退下,只剩父子二人对坐。 朱铭笑道:“恭喜朱院长,宅子挺大的,您老奴仆成群啊。” 朱国祥道:“少说废话,这宅子是啥情况?” 朱铭把事情详细阐述一通,说道:“我自作主张,把宅子还给李家,今后一分为二住进来。” “可以,你做得很好。”朱国祥点头道。 朱铭说道:“王安石做宰相的时候,主持修建了东西二府,另外还建了有许多官宅。高级官员都住在官邸当中,相当于白宫、唐宁街那种。做官时住进去,卸任后搬出来。一可解决官员的住房问题,二可减少重要文件的泄密现象,三可避免权贵跟百姓抢房子。” 朱国祥说:“这个法子很好。” 朱铭继续说道:“王安石之后的重臣,就算在东京购置私宅,也不会太豪华阔气。这个规则,是被蔡京打破的。蔡京是北宋中晚期,第一个不住官邸的宰相,给自己在外城弄了个豪宅。其余大臣,纷纷效仿,宋徽宗也不顾规矩各种赐宅。” 朱国祥心有余悸道:“说起宋徽宗,这皇帝我算见识了,真正是望之不似人君。” “哈哈,被吓到了吧?”朱铭笑道。 朱国祥说:“绝对的权力不受制约,会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 朱铭摇头道:“其实古代的朝廷,对皇权有着各种限制。宋徽宗属于奇葩,他打破了这种限制,类似的皇帝都可称为昏君。” 大兴土木、不理朝政、宠幸奸臣,只要规矩不破,这些做法都不算昏君,因为朝廷还能正常运转。 宋徽宗的昏聩,在于他肆意破坏规则。 比如朝廷颁布政令,是有一套严格流程的。 明显乱来的政令,银台司有权驳回,就算只是做做样子,皇帝和宰相也得重新下达两三次才能通过。 而宋徽宗脸都不要了,一切皇命,皆以中旨的形式发出,把朝廷中枢机构视若无物。蔡京、王黼等奸臣,也通过密奏,请皇帝发布中旨。 至此,中书省、秘书省已成摆设,就算是宰相和副宰相,只要不受皇帝宠幸,实际权力也可忽略不计。 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银台司驳回的政令,加起来还特么不到十次,而且还全在是徽宗朝早期。 徽宗朝中后期的政令,根本就不走银台司! 宋徽宗自己把朝廷给干废了,整个国家的大脑和心脏,已经被搞得陷入半瘫痪状态。 明朝的嘉靖道长,再怎么任用奸臣,至少国家机器还在正常运转。 真要比较,也该拿万历来比。 只不过,万历比宋徽宗更牛逼。 宋徽宗只是干废了国家的大脑和心脏,万历皇帝则是把五脏四肢通通干掉,让整个大明趋于一种无政府状态。 朱铭简单阐述北宋的政府构架,又讲述现在是啥情况:“中书省已经废了,秘书省废了大半。尚书省被砍了脑袋,只剩四肢还能活动。北宋的三大中枢机构,整体呈现一种瘫痪状态,类似朱元璋时代的大明。但宋徽宗又不像朱元璋那么勤政,日常事务还要靠三省处理,层层掣肘之下,可以说一塌糊涂。” “还是想想怎么离开京城吧。”朱国祥听得头大无比。 朱铭说道:“我明年可能会外放。” 朱国祥问:“你怎么知道?” 朱铭解释说:“皇帝升我做了京官,这是提拔的征兆。明年要么进秘书省做校书郎,要么外放出去做知县,都属于镀金历练的流程。校书郎且不提,如果是京官外放知县,一年时间就能再升,不会像选人那样干满三年。” 朱国祥笑道:“镀金干部,一年一升也算正常。” 朱铭说道:“地方官如果只做一年,屁事儿都干不成。就怕宋徽宗疯了,连镀金程序都懒得搞,直接越级提拔,继续在京城做官。已经有不少先例,一两年内干到四五品。这对别人来说很爽,对我而言屁用没有。我想外放地方,要么积累从政经验,要么直接去边疆打仗。” 朱铭现在依旧属于键盘侠,评论朝政头头是道,却没有真正上手实践过,他迫切需要亲自做一做。 父子俩聊了快一个小时,结伴离开花园。 管家早已等候许久,禀报道:“老爷,外面来了不少人。” 邓春、白胜带着大明村的人,一直在宅子里等候。 李继徽也带着家人,等着住进来分房子。 还有一些,却是听说朱国祥出宫,权贵们派遣奴仆递拜帖,打算择日来请教朱真人道法。 朱国祥先是接见李继徽,作揖道:“叨扰老先生了!” 李继徽连忙回礼:“不敢,恭喜朱真人。真人如此贤才,官家必然重用。” 朱国祥当即归还房契,还写了份房屋赠送文件,注明朱家父子最多在此宅住十年:“或许不用等十年,我父子俩就会搬走,到时候必将此宅完璧归赵。” 李继徽大喜,他害怕被鸠占鹊巢,如今朱国祥定下十年之期,拿回自家宅子指日可待啊! 李继徽又长长作揖,感激涕零:“真人如此仁义,老朽无话可说。便以这池塘为界,真人住在主院,老朽住在客院。” 朱国祥道:“怎能反客为主?还请老先生住主院。” 李继徽哪敢啊? 万一皇帝哪天有了兴致,跑来这里找朱国祥玩耍,发现朱国祥居然住在客院…… 两人互相谦让,宅子的主体部分,划给朱家父子居住,李家人则挤在角落里。 李家那些奴仆,包括管家在内,拿出一半归还。 朱铭又派人去通知郑胖子,让他带着妹妹搬进来。 合租的房屋,朱铭会继续出租金,偶尔还要回去坐坐。 数日之后,节假日来临,陈渊、白崇彦、闵子顺结伴前来,祝贺朱家父子乔迁新居。 陈东等太学生也来了。 “为何那边还有外人?”陈东好奇道。 朱铭叹息说:“官家非要赐宅,可这宅子是有主人的。我父子俩不敢违抗圣旨,又不愿霸占别人宅邸,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将事情讲明白之后,陈东感慨道:“古之君子,也不过如此。” 朱松也说:“先生与令尊,可为天下士子楷模。” 这些太学生,对朱铭父子佩服之至,回到学校逢人便说。 短短几天时间,四千太学生,连同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已知晓朱家父子分宅让屋的事迹。 还有学生,把这当成谈资,写在家书当中,随信传播到全国各地。 洋州朱氏,仁义无双! (本章完) 0173【勾栏听曲】 太学生们,不到傍晚就走了,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南郊校区。 陈渊却留下来,向朱国祥请教学问。 闵子顺坐在凉亭里,看着园中景色,不禁感慨:“成功兄,你这宅子真舒适啊!” 朱铭说道:“闵家的宅邸,不比这里小。” “洋州与东京的宅邸,那能一样吗?”闵子顺羡慕无比。 朱铭笑了笑:“隽才兄如何?在工作案上手了没?” “已经上手了,但账目一团乱麻。”白崇彦摇头叹息。 他上班的地方,叫工部工作案,主管舟车、器械、钱货等百工制作。 一把手是位工部员外郎,白崇彦专管财务审计,他这样的审计员有好几个。 朱铭问道:“贪污很严重?” 白崇彦说:“已经不能叫贪蠹,而是一群强盗。就没一笔账能对上的,账簿该怎么做,全听上官吩咐。地方报上来的账目,也经不起推敲,反正每天稀里糊涂报账。” 闵子顺道:“你这样就只能糊弄了,跟着众人随波逐流吧。” 白崇彦沉默无语,他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金榜题名,自是满腔抱负。 可真正当官之后,却发现自己啥都不能干,只能每日在工部混日子。 落差太大,白崇彦的情绪有些消沉。 而且,别看工部有无数钱财经手,像白崇彦这种小官,却连半文钱都捞不着。 朱铭问道:“官家营建宫室,到底花费多少钱?” 白崇彦摇头说:“不晓得。俺手里的账簿,只有关于各种营造器械的,自己做的账自己都看不懂。但有一点很清楚,明年还会大兴土木。” 几人正说着,郑胖子忽然跑来:“今晚去樊楼如何?俺对樊楼久仰大名,一直都没去过。” 闵子顺道:“去了也只能在大堂吃酒,二三楼太贵,俺可没恁多钱。” 樊楼更像一家综合经营的夜总会。 一楼属于普通消费,吃吃喝喝而已。 二三楼全是包间,附带各种娱乐项目,小官小商根本没胆上去。 郑泓好奇道:“在一楼吃顿饭,要用多少钱?” “十贯以上。”朱铭说。 “怎恁贵?”郑泓颇为惊讶。 朱铭笑着解释:“不拘几个客人,只要你坐下,便给一副注碗(温酒器)、两副盘盏、五个果菜碟、三只水菜碗。” 一句话,樊楼有最低消费,独自喝酒吃饭都得十贯以上。 白崇彦道:“俺听工作案的同僚说,二楼以上,皆用银器。饭碗、菜盘、酒杯,全是银做的。每隔几日,就要请来名妓,不但能够喝酒,还可吟词唱曲。有两位小唱最出名,一个叫李师师,一个叫崔念奴。” “这两个女子,俺也听过,并称东京双艳。”闵子顺兴致勃勃道。 白崇彦无比向往道:“听说她们一展歌喉,能落鸟停蝶,可惜无缘见到。” 闵子顺说:“等俺做了大官,定要去拜会一番。” 明明是两个新科进士,却如同那吊丝一般,幻想着顶级夜总会和名妓风情,完全没有财力去亲身体验。 一楼他们消费得起,十贯起步而已。 二楼就望之兴叹了,即便带着百贯钱,也稀里糊涂就用完。 至于三楼,完全无法想象。 而李师师,应该有两个同名同姓的(都是艺名)。一个活跃于宋哲宗时期,一个活跃于宋徽宗时期,两者相差至少三十岁以上,有大量文人诗词和笔记可以佐证。 跟周邦彦交往密切的,是第一个李师师。 跟宋徽宗传出绯闻的,是第二个李师师。 像白崇彦这种小官,连见李师师的资格都没有。 李师师成名之后,非达官贵人不见。 两宋之交,有个藏书家名叫张邦基。此人贼拉有钱,一天到晚四处旅游,来到东京之后,兴冲冲想拜访李师师,却门槛都没法踏进去。多年以后,他还在《墨庄漫录》中吐槽,说李师师“门第尤峻”,架子比崔念奴大得多。 郑胖子坐在旁边,听得心潮澎湃,问道:“俺花三百贯,能请李师师、崔念奴唱一曲不?” “或许可以。”闵子顺说。 此时的李师师,名气还没达到最顶峰,三百贯一曲是有机会的。不但能听曲,估计还能一起喝酒。 朱铭笑问:“伱钱带够了?” 郑胖子瞬间沮丧:“三百贯倒是有,但只拿来听曲就算了。” “走吧,好歹来东京一趟,没钱请你看李师师,请你去逛逛瓦子还是可以的。”朱铭不是啥圣人,正经了那么久,也想去娱乐一下。 众人结伴出门,没去外城的低级瓦子,而是直奔内城的高级瓦舍。 在潘楼街、西鸡儿巷、东鸡儿巷,那附近到处都是瓦舍。西边挨着皇宫,北边挨着樊楼,南边挨着潘楼,属于东京城的黄金地段。 朱铭他们选的桑家瓦子,紧挨着潘楼。 这里外面是瓦市,有各种小摊小贩,甚至还有摆摊算卦的。 里面则是勾栏,需要买票入内。 花钱买了些酒食,几人便坐下听曲。 他们的运气很好,今天由徐婆昔小唱,是仅次于李师师的小唱歌手。她并不私下接客,只来往于各处勾栏,受雇参加公开表演。 小唱,可以理解为古代流行歌曲,每个朝代的定义都不一样。 宋代小唱,包含曲破、引歌、近拍,也可以是各种词牌,以唱慢曲和小令为主。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并没有丝竹伴奏,徐婆昔只用木板打节拍,一上来便是柳永的《戚氏·晚秋天》。 这是柳永自创的新调,为北宋长调慢词之最。 朱铭已经闭上双眼,全无乐器的清唱,只凭歌喉就让人陶醉。 郑胖子之前只逛了外城瓦子,听的都是市井俚曲,如今再听这高雅小唱,顿时拍手喝彩:“好,不愧是东京小唱名角!” 附近的听众,纷纷侧目怒视,埋怨郑泓破坏气氛。 郑胖子立即闭嘴,喝酒掩饰尴尬。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 唱到此处,已有上了年纪的听众,回忆起年轻时进京,与好友对酒高歌的情景。 那个时候多好啊,东京物价没这么贵,皇帝也是贤明君主。 而今,自己暮气沉沉,昔日朋友各奔东西,有些甚至已化作黄土。 一首长调唱完,竟将数位老者唱得掉泪。 有位老先生抹干眼泪,当即唤来小厮,给歌手打赏几枚银钱。 徐婆昔右手握着木板,在左手心轻轻拍打,微笑道:“刚才这首慢词,着实悲戚得很,下一首换个豪放苍凉的小令,便是那朱探花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郑胖子不敢再大声说话,凑到朱铭耳边低语:“巧得很,是你的词。” 《临江仙》属于双调小令,但北宋还没有双调的说法,只以小令、中调、长调而论。 像《青玉案·元夕》,便是一首中调。 不精通音律,也可以搞创作,典型代表就是苏轼。 而且,苏轼明明不精于音律,偏偏还喜欢搞词调创新,在北宋就已经争议颇大。喜欢的人不少,讨厌的人也多。宋徽宗、李清照这种音律行家,就不怎爱听苏轼的词,因为唱起来总感觉不协调。 “啪啪啪啪!” 小令很快唱完,朱铭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东京梦华录》的作者孟钺,此刻也在用力鼓掌。他随父定居东京已十二年,如今才二十岁出头,家住金梁桥西边,跟蔡京的宅邸只隔了两条街。 徐婆昔忽的拿起琵琶,开始弹唱更为欢快的曲破。 曲破在唐朝属于大型歌舞表演,宋代的小唱歌手,只摘取其中菁华部分进行演唱。 勾栏中的气氛,也随之而畅快起来。 嗯,在朱铭的理解当中,这些全是宋代流行歌曲。前两首是抒情慢歌,这一首则是欢乐快歌。 这家勾栏挺素的,甚至有几个女观众。 不但素,还颇为高雅,有一定的欣赏门槛。 普通百姓,更喜欢外城区的勾栏,那里唱的全是些俚曲。 曲破唱完,徐婆昔又开始唱引歌。 引歌为乐府曲调,主要以琴音伴奏。唐代大曲,首段是“序”,第二段便是“引”。 最出名的引歌,当属《李凭箜篌引》无疑。 朱铭完全不懂音律,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拍子,只是觉得好听而已。这首歌的节奏比小令更慢,又比中调更快一些,比较符合朱铭的听歌习惯。 一直听到子时,中间还有几位歌手来串场。 估摸着已经很晚,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朱铭和小伙伴们起身离开。 走在大街上,都晚上十二点了,东京城里依旧灯火辉煌。 想想此时的欧洲,完全没有夜生活可言,这大宋属实是人类灯塔。 闵子顺非常兴奋:“东京的小唱名角,果然不是洋州可比的。” 白崇彦也说:“难怪权贵之家,都喜欢养歌姬。俺若有钱了,也养歌姬在家中,日日都能听到如此音乐。” 郑胖子却说:“还是不如杂剧好看。” 唉,一帮小地方的土包子,终于见识了京城的高档娱乐。 朱铭漫步在东京深夜的街道上,看着周边的灯火,听着隐约的歌声,冷风一吹,恍如隔世。 似乎在梦中,猝然被惊醒。 潘楼的酒招子,还在迎风摇曳,无声诉说着世间繁华,好似距离那金戈铁马无比遥远。 (本章完) 0174【君臣相得】 休息太晚,睡过头了。 朱铭飞快穿衣洗漱,让白胜牵马候着,头发也没怎么梳,戴上一顶璞头帽就走。 这种璞头帽,并非朱铭做官之前戴的璞头巾,而是摘掉了超长翅膀的宋代官帽。 也可以把翅膀朝天扭曲,那玩意儿叫朝天璞头;还可以把翅膀往下交叠,那玩意儿叫交脚璞头。 “哥哥,你还没吃饭呢!”郑元仪喊道。 朱铭翻身上马:“路上随便买点。” 郑元仪带着侍女追出来:“奴蒸了些包子。” “多谢妹妹。”朱铭接过食盒,轻夹马腹就出门了。 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缰绳,腰间还悬着宝剑,以备可能出现的歹徒。 学校的事情不多,朱铭经常独自上班,让白胜自己在家做事。 如今还开了煤炭铺子,白胜每天都会去店铺转转。闲暇之余,白胜也领着石彪,在东京城里瞎转悠,顺便帮忙打听一些市井消息。 比如最近就有童谣传播:“打破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按照宋代官话,这句是押韵的。) 类似童谣,时常出现,蔡京对此毫无办法。 蔡京上一次罢相的时候,也有童谣表示庆祝:“杀了穜蒿(童贯)割了菜(蔡京),吃了羔儿(高俅)荷叶(何执中)在。” 朱铭推测,这种童谣应该是自发形成的,多半出于底层劳动人民之手。 如果是读书人所编造,肯定会编得更文雅些。 今天就跟开车上班一样,交通拥堵时只能慢行,抓住空档就赶紧加速。 好不容易抵达南郊校区,朱铭已经迟到一个半小时。他也懒得去办公室,就牵着马儿随处溜达,以教导主任的身份,巡察各个教室是否正常授课。 上次季考,根据考试成绩,朱铭在权责范围之内,力保几个好学生升班升等。 那些被蔡党打压的好学生,早就对朱铭感恩戴德,打心眼里敬佩这位朱学正。 可惜,朱铭推荐陈东升外舍上等,却被同僚以品行不端而拒绝。陈东读了好几年太学,依旧还是个外舍下等生,气得继续当众辱骂蔡京。 中午放学,陈东、朱松没去吃饭,而是结伴来找朱铭。 “学正请看。”陈东献宝似的拿出一本书。 此书新鲜出炉,还能闻到油墨味,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朱氏算经。 朱铭翻开一看,正是现代数学内容,而且还是雕版印刷的,宋徽宗的速度可真够快。 “学校发的?”朱铭问道。 朱松点头说:“不止太学发了此书,算学校那边也有。听张博士说,便连工部那边,都发了好几十本。” 陈东笑道:“太学的课程本来就多,此书一发,哀鸿遍野。算学老师还在自学,让咱们好生预览此书,一些厮混的学生大呼看不懂。” 朱松说道:“何止呢。算学先生知道俺们学过,还悄悄过来请教不明之处。” 朱铭把这本《朱氏算经》留下,点头说:“你们吃饭去吧。” 二人告退,结伴去吃饭。 朱铭翻开数学课本,发现雕得很精美,不愧出自御用工匠之手。 昨晚跑去勾栏听曲,却让朱铭更加有紧迫感。 皇帝对老爸的宠信,跟朱铭没有太大关系。他得自己搞出一些狠活,既能有利于百姓,又可讨得皇帝欢心,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升官。 比如,改进活字印刷术。 北宋的活字印刷术,整套流程已经发展完善,但还有很多技术问题无法解决。真正的大发展,是在南宋和元代,一直到明中期才趋于成熟。 朱铭已经提前吃了午饭,他溜达着前往学校图书馆,把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借出来。 然后凭借记忆,对照着书本,一笔一划重现宋体字。 跟现代印刷的宋体略有不同,而是明清时候的宋体字,这类书籍朱铭读过不少。并非他复古装逼,而是为了做视频查资料,根本找不到现代版本,只能购买古书的影印版。 宋体字,是最适合印刷的! 它诞生于明代,严格来说该叫明体字。 连续好些天,朱铭都在“创造”宋体字。等他把字体搞出来,还要制定各色字号。 字号的用处极大,特别是科举教材。经义正文与批注内容,是用不同字号印刷的,基本上每本书都要用到。 另外,确定字号,也是在统一印刷标准。 标点符号也要搞出来,明代的印刷书籍,就已经有原始标点,通常是小圆圈或小黑点,用来辅助断句便于阅读。 朱铭不想搞太复杂,只弄出逗号、句号、问号、顿号、冒号、感叹号便可。 把这些都设计完了,再去研究铅活字的配比,以及油墨材料的配方。 …… 延福宫。 宋徽宗问道:“灵药可已开始炼制?” 王仔昔回答:“臣召集了数十位外丹高士,正在商讨炼药配方。万年灵芝乃神物,臣须慎而又慎,不可胡乱施为。” 宋徽宗点头说:“慎重是应该的,但也不能太慢。” “臣谨记!”王仔昔说。 宋徽宗挥手道:“去吧,若是炼药有成,朕必不吝赏赐。” “谢陛下!” 王仔昔的真实目的,根本就不是炼药,而是借着炼药之机,携皇命而扩大自己的道教势力。 这厮刚走,随侍太监就快步而来:“官家,两封密奏,皆来自西北。” “可是又有捷报?”宋徽宗喜道,“快拿来!” 第一封密奏,是童贯发来的。 宋徽宗只扫了一眼,笑容就变成怒色。 密奏内容为:刘仲武率数万大军,攻打臧底河城,伤亡近半,秦凤第三将(秦凤路第三军团)全军覆没。童贯请斩刘仲武。 宋徽宗嘀咕道:“这个刘仲武,着实该死!” 强忍着怒火,他又拆阅第二封密奏,却是高俅紧急发来的。 高俅在奏报里说,刘仲武是被友军坑了。刘仲武虽为一路主将,但除了秦凤路几个军团,其余友军都不怎么听话。攻城之时,友军消极怠战,被敌军冲出城门击溃。秦凤路第三军团遭到围攻,浴血厮杀,死战不退,最终全军覆没。 两封密奏,内容完全相反。 宋徽宗搞不明白哪个是真,他想叫来枢密使郑居中商量,却又感觉郑居中肯定帮着童贯说话。 思来想去,宋徽宗招来蔡京。 蔡京已有两三个月,没有获得皇帝召见了。 他瞬间有了精气神,仔细整理仪表,坐着马车进宫问对。 宋徽宗安抚了几句,拍出两封密奏,问道:“依卿所见,孰真孰假。” 蔡京仔细看完,也不言真假,只说:“刘仲武身为秦凤路经略使,秦凤第三将是他麾下主力之一。临阵斩将,颇为不祥。” 宋徽宗仔细思考,很快就明白过来。 刘仲武在前线大败,损失最惨重的,却是刘仲武自己的部队,友军伤亡反而可以忽略不计。 这恐怕真是被人坑了啊! 再联想到童贯的密奏,童贯身为全军主帅,居然请斩一路主将。 可想而知,童贯和刘仲武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什么程度。 至于高俅帮刘仲武说话,那是因为关乎他自己的利益。 高俅率领的禁军部队,跟刘仲武编为一路。刘仲武打了胜仗,高俅才有战功。刘仲武若被论罪,高俅这趟就白跑了,今后只能任由童贯拿捏。 这次对西夏作战,不仅将帅不和,就连禁军与禁军之间,私底下也在内斗不休。 宋徽宗仔细思量,童贯统率各路大军,军权实在大得吓人。而高俅也是自己的心腹,必须用高俅来牵制童贯。 刘仲武须得保下来,保刘仲武就是保高俅。 宋徽宗当即下旨:“着令刘仲武,速速重整秦凤第三将!” 蔡京面色平静,心里却乐开了花。 自从郑居中做了枢密使,童贯就不断靠拢过去,与蔡京的关系愈发疏远。 蔡京暗示皇帝保下刘仲武,可以趁机拉拢高俅,在军事上跟郑居中、童贯二人对抗。 君臣俩又讨论一番战事,蔡京还说起了户部之事,拍胸脯保证前线粮草绝对没问题。 宋徽宗不禁感慨,还是蔡京靠谱啊,郑居中一党太没用了。 宋徽宗说:“西北战事遇挫,不可传出去。” 蔡京连忙说:“些许小挫,无伤大雅,再等些时日,必然有捷报进京。” 不管打没打胜仗,都必须发来捷报,那关乎皇帝的面子。 蔡京被冷落了大半年,今天好不容易见皇帝,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他投其所好道:“官家,东京城内日渐拥塞,哪有丰亨豫大的样子?须得增筑城墙,扩大外城规模。” 宋徽宗果然高兴,还吩咐说:“朕做端王之时,便不喜东京城墙,歪歪扭扭如同蚯蚓,哪有半点美观样子?新筑城墙,务必建得笔直。” 蔡京说道:“国初之时,百废待兴,所以钱财不够,城墙修得不甚美观。而今海内富庶,自当把城墙修得笔直。” 增筑东京城墙,既可掩饰对外战争失利,又能消解宋徽宗的心事。 东京城的外城墙,用史书上的原话来说,就是修得“迂曲纵斜”,时人“多病其不宜于观美”。 早在宋神宗那会儿,修缮城墙时就想拉直,因为各种情况而放弃。 宋徽宗就更不能忍,他把皇城重新规划,各处都建得极为漂亮。偏偏那外城墙,依旧弯来扭去,如此怎能配得上天朝国都的形象? “增筑城墙之事,便交给爱卿了。”宋徽宗说。 蔡京大喜:“臣定不负官家所托!” 他被冷落了许久,如今得到筑城的差事,等于向外界释放信息:老子又回来了,官家还是更宠信俺! 离开皇宫,蔡京立即叫来开封府尹:“官家有令,增筑外城,你负责把城墙附近的民居拆了。” 盛章问道:“增筑多大?” 蔡京说道:“弯曲不直的地方,通通拉直了,往外扩建便可。” “下官明白。”盛章聪明得很,立即搞清楚啥情况。 皇帝大兴土木,边疆还在打仗,哪里有钱增筑城墙? 此次筑城,真正目标是把城墙拉直。向内弯曲的部分,往外扩建即可,主体依旧是原来的城墙,工程量不大也不小。 盛章很快派人谈拆迁之事,朝廷要增筑城墙的消息,瞬间就传遍整个东京,老百姓几家欢喜几家愁。 朱铭吐槽道:“官家牛逼,蔡相公也牛逼。” “怎么了?”朱国祥不太明白,“东京城确实挤得很,如果能扩大城区面积,对老百姓而言也是件好事。当然,前提是要把拆迁工作搞好。” 朱铭问道:“朱院长,伱可见过东京外城墙的模样?” 朱国祥点头说:“见到了,歪歪扭扭的,跟想象中的笔直大城不一样。” 朱铭说道:“几百年后,欧洲有一种棱堡,可以对敌人形成交叉火力,各个方向都没有射击死角。东京城虽然不是棱堡,但原理是类似的。东京外城,是柴荣和赵匡胤亲自督建的,根据河道网络,故意修得弯曲不直,保证守军能在各个方向迎击敌人。宋徽宗,想把城墙拉直!” “你怎知道?”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岳飞的孙子,在写书时吐槽过。蔡京此次筑城,大大削弱了开封的防御力!” 朱国祥说:“要不去劝谏一下?” “我才不劝,平白惹那昏君生气。”朱铭连连摇头。 朱国祥问:“枢密院、工部和兵部,就没人懂这些吗?” 朱铭说道:“或许有人懂,但肯定没人说。别高估北宋这些家伙,早就烂得不行了。靖康年间,金兵和宋军用投石车对轰。金兵的投石车在城下,宋军的投石车在城上,以高打低,宋军居然败得毫无悬念。别人金兵的投石车,还是就地取材,在开封城外临时制造的。这说明什么?军事科技荒废啊!” 朱国祥道:“或许不是科技落后,而是制度腐败导致。” “管他呢,”朱铭说道,“我先改进活字印刷术,那昏君肯定喜欢,争取早日升官外放吧。” (本章完) 0175【李浪子】 重阳节,放假一天。 朱国祥骑着聚宝盆出门,朱铭、郑胖子、郑元仪乘坐皇帝御赐的马车,带着七八名随从一起出门。 车家炭行的河对面,便是大名鼎鼎的相国寺。 相国寺之所以热闹,并非菩萨有多灵验,而是这里有东京最大的瓦子! 看表演还在其次,摆摊卖货的是真多,寺前广场可以容纳两万人。 相国寺的东门大街,俗称“文字行”。放眼望去全是书店,还有各种古玩字画,女眷们去寺内拜佛时,男人们可以趁机在此闲逛。 聚宝盆和马车都交给随从,众人一路顺着东门大街步行。 连续进了几家书店,朱铭都没找到活字印刷的书籍。 “看样子,活字印刷还上不得台面,稍微正规的书籍都采用雕版。”朱铭说道。 朱国祥将一本图书放回去,踱步出门说:“你记得铅活字和油墨配方?” “金手指嘛,咱记性好,”朱铭说道,“古腾堡的铅活字,是用铅、锡、锑、铋合金制作的。锑在中国古代叫连锡,属于铸造铜钱的添加物。” “你怎么知道是连锡的?”朱国祥问。 朱铭笑道:“跟键盘侠在网上对喷过,他说中国古代无法制锑,还说连锡不可能是锑。我查了很多资料,还查到有明代实物出土,锑的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多。一堆资料甩他脸上,那个家伙却还在嘴硬。” 朱国祥道:“铋呢?” 朱铭摇头:“不清楚铋在古代叫什么,也不晓得怎样去提炼。” 朱国祥问:“铅活字为啥要加锑和铋?” 朱铭说道:“浇铸出来的铅活字,虽然制作成本极低,但冷却之后容易变形。加入适量的锑和铋,能有效防止铅锡合金热胀冷缩。铋我不知道怎么搞到手,只能加入锑试一试。” 郑胖子对文玩字画不感兴趣,独自快步走在前方,郑元仪和侍女则跟在朱家父子身后。 转眼就到了相国寺前广场,今天是重阳节,广场里人山人海。 到处都摆着摊位,算命摊子就有上百个。 朱铭在一处旧书摊前蹲下,认真翻找片刻,发现了两本活字印刷书籍。 字迹大小不一,有些地方墨太浓,有些地方又墨太浅。 从这两本书便能看出,北宋的活字印刷技术,还处于非常原始的阶段。 “郎君,二哥,这里有珍珠佛像!”郑元仪喊道。 朱铭走到卖首饰的摊位,看到十多颗佛陀模样的珍珠:“这是从哪来的?” 摊主回道:“太湖来的,叫佛珠,又叫蚌佛。” 大概就是人工养殖珍珠时,先雕刻佛像塞进去,然后等着佛像长成珍珠。 眼前这十多颗,全部属于残次品,在生长过程中变形了。 朱铭挑了一朵珠花,对郑元仪说:“这里的蚌佛不好看,改天买个漂亮的,这朵珠花倒是跟妹妹很配。” 郑元仪喜滋滋说:“郎君买的,怎都好看。” 付钱走人,继续闲逛。 广场四周和中间,搭了十多处棚子,都在进行着各种表演。 其中一处,观众最多。 朱铭他们好奇的靠过去,只见里面有人在踢球。 其中一个青年,袒露着上半身,胸膛和背部都有大面积刺青。 他脚踩皮靴,抬腿一勾,足球就飞到头顶,而且稳稳当当停好。接着身体倾斜,球又顺着脖子滚下,从肩膀一直滚到手臂。蓦地转身,足球停在胸口,浑身再扭动,球又落到了背上。 “好!” 郑胖子拍手大喊。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朱国祥看到前排有一人,侧脸似乎非常面熟的样子。 仔细观察片刻,朱国祥低声说:“皇帝在面前。” “嗯?” 朱铭使劲往里挤,靠近了仔细看,终于确认那是宋徽宗。 皇帝还化了妆,胡子粘得更长。身边有几人围着,应该是太监和侍卫。 “十一郎也来看戏?”朱铭贴过去说。 宋徽宗闻言扭头,看清是朱铭之后,便笑着说:“你爹没来?” “来了,在外边。”朱铭说道。 宋徽宗道:“正好一起玩耍。” 皇帝刚有转身离开的动作,身边之人就抢先发力,硬生生挤出一条通道。 踢球青年见状,立即把球传给同伴,自己则拿着衣服跟出来。 朱国祥正要作揖,宋徽宗说道:“跟成功一样,唤俺十一郎便是。” “十一郎万安。”朱国祥拱手说。 踢球青年也已挤出人堆,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宋徽宗介绍道:“这是李邦彦,这是朱铭。” 朱铭仔细打量几眼,拱手说:“久仰李兄大名。” 李邦彦笑道:“俺也久仰贤弟大名。” 李邦彦家里是做银器的,非常有钱,但没有官身。 父母把他送进州学,这厮不但学习优异,而且吹拉弹唱、唱歌跳舞、踢球作曲,样样都会,还喜欢结交读书人。山西士子进京赶考,必然经过他家,父子俩经常赠送路费。 一来二去,李邦彦名气极大,颇有些“及时雨”的味道。 通过养望和贿赂,李邦彦不到二十岁,就被推荐到太学读书。通过书法和文章,获得皇帝青睐,从外舍直升上舍,继而获得同进士出身。 再陪皇帝打球唱戏,一路升迁迅速。 这厮愈发来劲儿,不但在皇宫里发疯,还自己编造淫词艳曲,广受东京百姓好评,得了个“李浪子”的外号。但也因此被弹劾行为不端,贬为校书郎。 架不住宋徽宗喜欢啊,转头就直升吏部员外郎,还兼掌议礼局(宋徽宗设来改革礼制的机构)。 去年,李邦彦外放知州,镀金一年,近日返京,担任起居郎(皇帝近臣)。 宋军和金兵投石车对轰,之所以败得那么彻底,就是因为宋军不敢真打。一个投石车的炮手,在发炮命中之后,竟被李邦彦下令处死。 铁杆投降派! 随着李邦彦回京,朱铭再次生出感慨,这开封城里的卧龙凤雏何其多也。 李邦彦却是个自来熟,衣服都懒得穿,光着膀子跟朱铭勾肩搭背:“贤弟可会蹴鞠?” 朱铭有些不悦:“球技不精。” 李邦彦笑道:“多踢几回就精了,官……十一郎也精于蹴鞠,改日俺们几个来赛一场!” 宋徽宗说道:“却是好主意,便回家里踢。”又问朱国祥,“朱兄会蹴鞠吗?” “略懂。”朱国祥道。 宋徽宗顿时笑起来:“那正好,一起到俺家踢球。” 这昏君攒了个球局,便到附近的瓦棚里看戏。 杂剧明显带着黄色,念白和唱词都颇为露骨,听得许多女眷羞红了脸,却又引来更多观众拍手喝彩。 李邦彦洋洋得意道:“这出杂剧,是俺亲手编写的!” 宋徽宗夸奖道:“虽然粗俗不堪,却颇有市井烟火气。” 朱铭严重怀疑,宋徽宗的艺术审美,就是被李邦彦给带偏的。原本喜欢高雅艺术的皇帝,渐渐偏向低俗,连带着那些大晟词人,都跟风创作淫词艳曲。 有个叫王安中的官员,给宋徽宗大量写艳词,竟然凭此做了副宰相。 在相国寺一通瞎逛,宋徽宗非常高兴,他喜欢这种“与民同乐”的感觉。 宋徽宗低声问道:“朕赐的宅子,先生可住进去了?” “已经住下,多谢陛下赏赐。”朱国祥道。 宋徽宗说:“今日时辰尚早,便去先生家做客。” 父子俩无奈,只能带着宋徽宗和李邦彦回家,朱铭还让白胜赶回去准备晚餐。 饭菜尚未做好,朱国祥用红茶招待客人。 宋徽宗看着艳红透亮的茶汤,颇为惊奇道:“这茶汤煞是好看,却从哪里来的团茶?” 朱国祥说:“此乃红茶,臣亲手制作,正欲献给官家。” 宋徽宗拍手赞道:“先生还会制茶,看来与朕是同道中人。” 宋代的团茶技术,在徽宗朝达到了巅峰。 大小龙团茶,已经成为过去式。如今最顶级的是“水芽茶”,其中精品又以“无比寿芽”、“龙苑报春”为最。 价钱比黄金还贵! 宋徽宗品了一口红茶,点评道:“滋味虽然平淡,却胜于自然天成,也算难得的好茶了。” 红茶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跟“水芽茶”相提并论。 朱国祥让人扛来几袋茶叶,宋徽宗顺手收下,却没有把红茶列为贡品,因为这昏君还真没看上。 宋徽宗笑问:“俺收了礼,自是该回礼,想要甚尽管说。” 朱国祥道:“为臣子者,有好物自该献给君上,不求什么回报。” “卿真是忠臣啊!”宋徽宗赞许道。 朱铭趁机说:“臣却想讨个差遣。” 宋徽宗道:“讲来。” 朱铭说道:“臣请兼掌国子监书库。” 此言一出,不仅宋徽宗有些意外,就连李邦彦都显得诧异。 国子监书库是宋代的官方印书机构,主官叫做“监国子监书库”,北宋时由京朝官负责,南宋时多由选人负责。 宋徽宗问道:“卿怎想着去管书库?” 朱铭反问道:“官家可知活字印刷术?” 宋徽宗点头说:“略有耳闻,难登大雅之堂。” 朱铭说道:“臣有法子,让活字印刷出来的书籍,与那雕版印刷一般无二,工时可节省百倍。” “竟有此术?”宋徽宗饶有兴趣道,“那便让伱监国子监书库,印好书本之后,第一个送来给朕看看。真如你讲的那般有用,事成之后,外放你出去做知州。” 宋徽宗喜欢收藏书籍,也喜欢刊印书籍发行天下,他对改进印刷术还是极看重的。 (本章完) 0176【活字印刷】 朱铭依旧担任太学正,同时兼管国子监书库。 这个任命,没有掀起什么动静,一个负责印书的小官而已。 但在国子监内部,还是招来很多人的不爽。 因为书库官油水足啊,有权把国子监的学官,全部招来校对、删改书籍,略施手段就能把学官们搞得欲仙欲死。 崇文院、秘书省、司天监等部门,虽然也有印刷事务,但他们只印刷本职书籍。 整个朝廷的通用书籍和材料,全都交给国子监书库印刷。比如各种公文范本、工作报告,那都是先印好的,官员只需填上关键内容即可。 此外,还要印一些书籍,发行到民间赚取外快。 日印刷量,已达到一万多张,随便贪点都够吃的。 朱铭在太学转了一圈,便骑马前往国子监上任。 之前的书库官,已经被调走了,但并不耽误工作,因为日常事务都是主簿在安排。 国子监书库主簿叫黄蔼,从九品小官而已,他带着几个吏员前来迎接,点头哈腰主动为朱铭牵马。 朱铭简单问了众人的名字,便说:“都去忙吧,莫要耽误工作,黄主簿跟我来。” 吏员们很快散去,黄蔼跟着朱铭进办公室。 “此间事务,一切照旧,”朱铭先出言安抚,又说,“把书库公文都搬来,我先了解一下。” “是!”黄蔼立即照办。 公文搬来之后,黄蔼站在旁边听候指示。 朱铭一边看文件,一边询问情况,先了解国子监书库的整体框架和工作流程。 这里的账目,比白崇彦那边清晰得多。 肯定是能对上的,只不过,原料采购价钱,还有对外销售收入,肯定有各种回扣空间。 朱铭皱眉说:“国子监书库也有公用库钱(小金库)?” 黄蔼说道:“每年四五千贯,按照惯例,书库官可以拿走一半。” 果然油水丰厚啊,能公然挪用的资金,每年就超过两千贯,还有其他灰色收入。 朱铭问道:“公用库里还剩多少?” 黄蔼说道:“今年已过去九个多月,前任书库官多次支取,公用库里还剩一千多贯。” 朱铭吩咐:“那就支取一千贯来。” “是。”黄蔼以为朱铭要贪污,瞬间感到放心,他就怕上司不贪。 朱铭拿了钱,带着白胜骑马便走,直奔北城区的万寿观而去。 王仔昔,目前正在万寿观里炼不死药。听说朱铭来了,这厮亲自出来迎接:“探花郎,真是稀客啊!” “有件小事,需要叨扰真人。”朱铭说道。 王仔昔笑道:“尽管说来,贫道一定帮忙。” 朱铭说:“我需要三十斤铅、二十斤锡、五斤连锡,别处都不好买,听说真人这里有。” 王仔昔道:“贫道这里铅管够,别的却没有。锡好像城内就有售,可到打碗的铺子找找。至于连锡,恐怕要到洛阳去寻。” “那就请真人售出三十斤铅。”朱铭说道。 王仔昔慷慨一笑:“提钱作甚?三十斤铅而已。” 这厮对太监态度恶劣,也对林灵素极为敌视,却对朱家父子印象颇佳。 一分钱没花,三十斤铅到手。 朱铭又骑马去打碗铺子,不但买到了锡,而且还买到了锑。 当然,只能少量购买,用来做实验而已。 真要大规模铸造活字,还得让外地矿监供货。最近的是洛阳阜财监,那里在铸造铜钱,铅活字的原材料,恰好也是铸造铜钱的材料。 朱铭又利用手中权力,征召了几个银匠。 借用银铺里的小炉子,实验铅活字的最佳配比。 先随便搞个比例:铅80%、锡19%、锑1%。 第一炉炼出,倒进模具当中,铸造出20枚活字,观察其冷却后变形情况。再让银匠随便雕刻花纹,略微加热,或者扔进冰块,然后当做印章盖下,仔细观察变形情况。 最费钱的便是冰块,从康国公府弄来。 两天炼一炉,每次都调整配比。 还要询问银匠的感受,哪种活字刻起来最顺手。 一直捣鼓了四十多天,都已经入冬了,朱铭通过各种实验数据,对比之后基本确定铅活字配方。 然后,直接给皇帝写密奏,请求洛阳阜财监帮忙铸造活字。 不用把原材料调来东京,直接将规格发过去,让阜财监把活字铸造出来。反正那里经常停工(缺铜),铅锡锑却绰绰有余,而且炉子、工匠都不缺,活字模具能轻松制作。 大雪封路之前,第一批三万枚活字,悉数运抵国子监书库。 全是白板,没刻字的。 而且铸造得非常敷衍,纯粹就是糊弄了事儿,朱铭还得让刻字工细致打磨。 在这期间,朱铭也没闲着。 他甚至把太学生拉来,统计市面上各种书籍的文字出现频率,将所有汉字划分为:常用字、备用字、选用字、罕见字。 出现频率越高的文字,制作活字时就得多刻。 隆冬,太学生们忙着年考,朱铭得赶紧安排工作,然后回到太学做监试官。 把黄蔼叫来,朱铭问道:“那些活字都打磨好了?” 黄蔼回答:“人手不够,只磨好四千多枚。阜财监铸造得太糙了,毛边扎手,能把工匠的手指割破。” “我会写密奏告状,”朱铭说道,“多选几个工匠,一边打磨一边刻字。” 黄蔼为难道:“年底忙碌,需要雕版印刷的公文太多。” 朱铭问道:“十五个刻字工,能够凑齐吗?” 黄蔼说道:“最多拨出十个,否则难以完成朝廷的差事。” “十个也行,”朱铭吩咐道,“你再去民间的印刷行,征召二十个刻字工,每日给他们半价工钱。” 朱铭还是挺大方的,像这种征召,一般只是管饭,半文钱也不会给。 至于是否有人会克扣,呵呵,朱铭正好借机整顿。 官方工匠,再加上民间工匠,一共三十个刻字工,被叫到朱铭面前安排工作。 “这种字体,叫做明体字,印刷时清晰明白。” “字的大小,叫做字号。活字不够,暂时只刻两种,一种用于印刷正文,一种用于印刷注释。” “这些是标点,用于断句。暂时只刻逗号和句号。” “这些是字表,分常用、备用、选用、罕见四种,刻好了各自归类,排字时方便取用。” “……” 黄蔼虽然经常贪污吃回扣,但他身为技术官,对印刷业务非常在行。 看完朱铭布置的内容,已经佩服之至,忍不住提醒:“朱库司,也有人尝试造铅活字,但印出来油墨不均匀,而且脱墨、晕墨很严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我还要改进油墨,”朱铭说道,“等你们把活字刻好,油墨也就改进完毕了。” 黄蔼不再说话,只是暗中撇嘴。 你说改进就改进啊? 我还想改进呢,根本就没有法子。 改进印刷油墨,用不到什么高科技,纯粹就是配方很难想到。 古腾堡添加了亚麻仁油,这玩意儿在中国古代很常见,汉代张骞那会儿便引入了。而且,引进的是油用亚麻,并非纤维亚麻,专门用来在北方榨油吃。 别的不说,那帮道士炼丹就经常用。 朱铭请求调拨一批胡麻油,官差很快送来,让人非常无语,全特么是芝麻油…… 亚麻油和芝麻油,在古代统称为“胡麻油”。 详细区分,芝麻叫脂麻,亚麻叫巨胜、狗虱、藤弘。 朱铭一边给太学生们监考,一边让工匠蒸馏松脂,得到松节油精,与炭黑搅拌之后还要放置数月。 申请拨款太多,国子监书库的小金库不够。 年考结束之后,宋徽宗把朱铭招进宫里,问道:“伱那活字印刷,怎一直要钱?做得怎样了?” 朱铭回答说:“已到最后关头,请官家再设一油墨所,新式油墨需要大量制备,而且要好几个月才能使用。” 户部差钱,皇帝不差钱。 光是福建那边的御茶园,每年就要拨款好几万贯,开个油墨作坊算得了什么? 宋徽宗大手一挥,开玩笑道:“便与你五千贯,若是不见效果,便要狠狠处罚你!” “多谢官家信任!”朱铭大喜。 朱国祥带了不少村民进京,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最为聪明的梁异,被安排进油墨所做管理,其余村民也都做了油墨所的工人。正经工匠,当然要从民间招聘专业人士,村民们负责打杂就可以了。 整个冬天,外加春节,朱铭都在忙碌。 甚至没时间去看元宵灯会。 一直到开春雪化,洛阳阜财监送来第二批空白活字。 或许是受到皇帝批评,第二批活字质量更好,简单打磨之后就能刻字。 三十个刻字工,紧赶慢赶,到五月份的时候,耗费半年多时间,终于刻出四万枚活字。其中,逗号和句号不少,还有一些空白活字。 新型油墨,经过几个月的晾置,也终于可以使用了。 改进后的活字印刷术,第一本书用来印刷《论语》。字少,好印。 字体有两种,一种正文,一种注释。 在开始印刷的时候,国子监书库的所有官吏和工匠,都跑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第一张印出,便爆发出阵阵惊叹。 (额,忘了定时发布……) (本章完) 0177【园丁也可封侯】 第一张活字印刷书页出炉时,朱国祥也在旁边观看。 父子俩没有欢呼庆祝,而是放置好滴漏,观察油墨干燥的时间。 油墨配方,朱铭也有做试验,主要测试其着墨性。 然后发现,根本不用实验。 将传统油墨中的桐油、芝麻油或动物油脂,直接替换成亚麻油即可。 另外,还须加入一些松节油。 蓖麻油的碘价是80—88,芝麻油的碘价是103—108,桐油碘价是157—170。 而亚麻油,碘价可以达到175以上。干燥性能极好,在空气中能迅速增稠,还能在金属表面形成弹性油馍。 至于松节油,作用是让油墨蒸发均匀,防止油墨结皮,并改善油墨的流平性。 制作油墨,之所以要几个月时间,是为了让它蒸发多余水分,让各种物质结合得更紧密——朱铭做实验的时候,直接进行烘烤加热,主要是为了测试着墨性,不必管油墨的其他性能。 朱国祥用手指摸了摸,墨迹还未彻底干燥:“换算滴漏的刻度,已过了五分钟时间,估计七八分钟就彻底干了。想要加快速度,还可以添加干燥剂。” “以后慢慢来吧,这样已经能用了。”朱铭说道。 朱国祥又说:“自然放置的油墨,比快速烘烤的效果更好,印刷出来的墨迹更加均匀。” 黄蔼就站在旁边,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似乎是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五六分钟”是指时间吗? 黄蔼忽然提出建议:“要不再用深墨试试?” “可以试一下。”朱铭点头道。 朱国祥问:“深墨是什么?” 朱铭说道:“写毛笔字的墨条,还有印刷书籍的墨水,大都以松烟墨为原料。国子监书库这边,还采用了一种深墨,是沈括使用石油烟发明的,印刷质量比松墨更好。” “石油?”朱国祥有些惊讶。 朱铭笑道:“就是你理解中的那个石油。” 朱国祥感慨:“沈括很厉害啊。” 沈括一直都想改进活字印刷术,甚至毕昇留下的整套方法,也落在沈括的兄弟和侄子手里,是通过沈家兄弟慢慢传播开的。 活字印刷,有个非常大的问题。 木活字长期使用之后,不但容易变形,而且磨损很快。 如果使用金属活字,着墨性又不好。是否美观还在其次,笔划一多就难以辨认,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坨。也有些时候,印出来又缺少笔划。读者翻开书本,个别地方需要连蒙带猜。 五百本《论语集解》,一天时间就印完,由工匠线装成书。 朱铭对黄蔼说:“明天跟我一起进宫面圣,把这几百本书也带上。” 黄蔼一怔,随即狂喜:“多谢朱库司!” 黄蔼属于技术官,也写作伎术官。 天文官、医官、画师、乐手、书法家,还有打造军械的,这些都被归为技术官。 他们的俸禄极低,养活家人都不容易,须靠赏赐或者贪污过日子。而且升迁也非常困难,文官三年一转,武官五年一转,技术官十年一转,还经常只升勋阶,不升品级和差遣。 朱铭在得知黄蔼的工资之后,就对其贪污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别贪得太过分,朱铭可以接受,甚至默许和纵容。家人都养不活,还谈什么工作? 黄蔼卑躬屈膝的,把朱家父子送出门。 他当然不属于任何一派,技术官太低贱,想攀附奸党都没资格。 国子监书库确实油水丰厚,但历任主管都是京朝官。小金库里的钱,都被京朝官拿走了,黄蔼只能私下吃点回扣,这些回扣还要跟其他吏员一起分润。 黄蔼的工资加上灰色收入,每个月也就二三十贯,勉强在东京达到小康水平。 “这人不错,”朱铭坐在马车里,“虽然各种吃回扣,但工作保质保量完成,而且懂得把脏钱分些给下属。我对外招聘的刻字工,他一分钱工资都没克扣。” 朱国祥忍不住吐槽:“还真是比烂的时代,不贪得无厌就算好官。” 朱铭说道:“活字印刷术改进了,可惜不晓得怎么改进造纸术。用厕筹刮屁股我受够了,无比怀念卫生纸。再这么下去,迟早刮出痔疮来。” 朱国祥道:“草纸也消费得起,听说有不少权贵都用草纸。” “就算是蔡京,也只敢悄悄的用纸擦啊,”朱铭感慨道,“蔡相公若敢公开表示,自己是用纸擦屁股,我就敬他是一条汉子。” 造纸术,在宋代发展了一拨,在明代中期又发展了一拨。 抛开物价谈纸价是耍流氓,但可以用购买力来换算。 明代底层雇工的工资,全部用于购买相同质量纸张,能买到宋朝的八倍、唐朝的三十倍。 正因为明代纸价便宜,所以才能用纸擦屁股,所以长篇大量问世。 朱国祥说道:“造纸术突飞猛进,肯定是用了化学手段,什么时候我们去参观一下,或许可以加入酸碱药剂来改进。” “再说吧,”朱铭问道,“你那什么多倍体良种,搞得怎样了?” 朱国祥说:“还不清楚,得慢慢来。” 这几个月,朱国祥也没闲着,从宋徽宗那里讨来一块地皮。 主要通过杂交和化学诱变培育良种,实验对象是蔬菜和花木。 蔬菜生长期短,能够很快看到效果。 至于花木,完全是在迎合皇帝,比如多倍体牡丹什么的。 但牡丹从播种到开花,一般需要五年时间。时间太长了,朱国祥怕皇帝等不及,目前正在主攻多倍体芍药。 朱铭猛地想到个事情:“多倍体植物的种子,能够正常繁育吗?” 朱国祥说:“奇数多倍体无法繁殖,偶数多倍体是可以的。特别是异源多倍体,比如传统小麦,就是自然形成的异源六倍体植物。人工诱导的多倍体植物,遗传性状很多都不稳定,需要一代一代筛选。” 马车路过邻居家,郑泓、郑元仪兄妹俩,正在跟人挥手道别。 “二郎,上来!”朱铭招手道。 郑胖子立即付了出租车钱,带着妹妹登上朱家马车。 朱铭问道:“刚才那两人是谁啊?” 郑泓说道:“新来的邻居,姓胡,把隔壁宅子买下了。” “很贵吧?”朱铭道。 “比你家宅子小得多,但也花费八万贯,”郑泓八卦道,“这一家子,三个进士,一个荫官,全在京城做官。说是什么安定郡开国侯胡宿的后代,他家也有女眷,跟幼娘很聊得来,今日一起去看了杂戏。” 开国侯,是一个爵位,并非开国勋贵。 宋代的爵位制度,跟官制一样混乱,写篇论文都扯不清,得专门写一本书才行。 王爷都很难世袭,公爵、侯爵就更不用说。 比如胡宿的孙子胡奕修,就没能继承到爵位,而是恩荫做了将作监主簿。 胡奕修的兄弟和侄子,考中三个进士,今年全都调回京城任职。于是叔侄四人一合计,就凑钱买下豪宅,跟朱家父子做了邻居。 郑元仪说道:“胡家妹妹很有才学,跟奴一见如故,还约好了月底去相国寺。” “有玩伴便好,就怕伱整天闷在家里。”朱铭笑道。 郑胖子已经乐不思蜀了,赖在东京不想走,反正可以在朱家蹭吃蹭喝。 至于郑元仪,年龄尚小,朱铭打算过一阵子再行房。古代又没啥避孕措施,万一搞大了肚子,少女是很容易难产的。 一路回到家中,郑元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郑胖子也添油加醋讲述今天玩耍的内容。 郑泓说道:“这胡家是真有钱,几十年来,出了快十个进士。家里还在常州经商,听说俺住大郎家,他们抢着请客付钱,俺都不好意思白吃白喝。” 朱国祥叮嘱道:“再有人请客,吃吃喝喝都行。收礼万万不可,更不要答应帮忙办事。” 郑泓嘿嘿一笑:“朱相公且放心,俺不是那等傻子。再过十天半月,俺也该回洋州了,东京虽好,终归不如家里。” 朱国祥赞许道:“二郎大智若愚,是个可托大事的。” “朱相公谬赞了,俺就一点小聪明。”郑泓高兴道。 翌日。 父子俩先坐马车去国子监书库,带上黄蔼和五百本《论语》,一起前往皇宫去见宋徽宗。 今年的阵仗更大。 外城墙正在拆迁增筑,明堂、艮岳、天章阁……诸多宫苑殿宇同时开建,每月都有数不清的建筑材料运抵东京。 倒是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居然因此找到工作,在建筑工地上劳动。虽然赚不到几个钱,但勉强还是能吃饱的。 宋徽宗服下第三颗不死药,此刻正在打坐修炼。 父子俩只能慢慢等待,一直等到中午,终于获准过去面圣。 宋徽宗红光满面,似乎有点兴奋,笑着对朱国祥说:“先生所献灵芝,虽然不足万载,灵气也散去大半,但神物终归是神物,练得灵药比寻常强了百倍。” 朱国祥道:“臣不通丹药之道,只是恭喜官家。” 朱铭偷偷观察,怀疑这昏君吃了什么兴奋剂。 宋徽宗问:“你那活字印刷搞得怎样了?” “正要请官家御览。”朱铭扭头朝黄蔼打个眼色。 黄蔼立即上前,几个太监抬着箱子跟来。 宋徽宗翻开一本《论语》,不需要朱铭解释,就能看出句号和逗号的作用。他惊讶道:“这字体着实新颖,虽然看来寻常,印到书上却颇为美观。” 朱铭说道:“这种字体,适合刊印,清晰明白而不晕墨,臣将之命名为‘明体字’。” “甚好,”宋徽宗点头赞许,“用活字印的?” 朱铭说道:“皆以活字印刷,较之雕版,便利百倍。如今的活字,还是先铸后刻。若官家多给些钱,可以制作铜模,直接将活字铸造出来,不须再额外刻字,稍加打磨就能用。” 宋徽宗说:“还是刻字吧,用铜模铸活字的事情,等今后铜料富余了再说。” 如今的大宋正在闹钱荒,宋徽宗还用铜铸造九鼎,铜料匮乏导致很多铸钱监停工。 宋徽宗又详细询问活字印刷流程,以及朱铭所作的改进工作,随即喜悦道:“我大宋富甲四海,百姓安乐,教化大兴。这活字印刷之术,正是上天嘉赏,必开文教之盛世也!” “官家顺承天命,大宋当兴万年!”旁边的太监纷纷拍马屁。 宋徽宗哈哈大笑:“朕许你知州,便不会食言。堪舆图拿来!” 太监连忙去拿堪舆图,躬身捧到皇帝面前。 宋徽宗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不要走得太远,除了京畿之外,其余州军任你选。” 朱铭本打算去边疆历练,但皇帝以开封府为中心画圈。仔细想了想,朱铭指着北边:“臣去相州。” “可以,”宋徽宗又说,“下月初一的常朝仪,朕把百官都叫来。你多多选取活字,再带上油墨纸张,当场让他们开开眼。” 宋徽宗想要彰显天命在身,拉直城墙,修建明堂,铸造九鼎,重修礼仪,都是为了昭示天命。 活字印刷,大利文教,同样属于天命。 不但要把群臣叫来围观,还要让大晟词人,专门为此谱曲作词。 宋徽宗意犹未尽,说道:“此种活字,便叫大晟活字。此等油墨,便叫大晟油墨。明体字,可以不改。” 晟,光明,兴盛。 大晟的意思,跟丰亨豫大差不多。 宋徽宗想起个事情,顿时乐得更欢:“先生嫁接的扶桑,昨日开花了,快随朕去赏花。” 朱院长如今的身份,已经成了半个御用园丁。 扶桑花无法在北方过冬,而唐代诗词又经常提起,宋徽宗一直想在皇宫种植扶桑。 之前种下的,都还没来得及开花,便冻死在寒冷冬日。 宋徽宗也想过嫁接,但不管是扦插还是嫁接,扶桑的成活率都非常低。 还是咱朱院长出手,直接在宫里住了一个月,每天小心伺候着,总算把嫁接扶桑给养活了。 这昏君带着众人去赏花,连黄蔼都跟过去。 赏着赏着,宋徽宗又感慨:“今日是活了,可到了冬天还得冻死。” 朱国祥说:“臣可以试试,或许能让扶桑过冬。” 宋徽宗并不怀疑朱国祥的技术,当即拉着朱国祥的手,无比亲热道:“若是成了,朕给先生封侯!” 封侯? 朱铭听得目瞪口呆,再联想宋徽宗封一块奇石做侯爷,似乎给朱院长封侯也不算啥。 朱国祥道:“臣不愿封侯,若是能让扶桑过冬,请官家准许臣回乡看望家人。” “把她们接来东京便是。”宋徽宗说。 朱国祥道:“小女尚幼,不堪奔波。” 宋徽宗点头道:“那好,只要扶桑能过冬,先生便可回乡一年。不是不让先生离开,而是这里缺不得啊,好些奇花异木,都需要先生来照料。” (本章完) 0178【当众表扬】 皇帝最近痴迷丹药,就连五月初一的大朝都没参加。 听说要召开常朝仪,文武百官都颇兴奋,早早就整理好仪表,骑马坐车直奔皇宫而去。 但着实有些尴尬,秘书省的办公楼,连同周边建筑都被拆了。大臣们去上朝的时候,还得路过一大片工地。 蔡京年纪大了,允许在宫中坐车。 虽然得到增筑城墙的差事,但蔡京根本高兴不起来。 两个月前,他终于把宰相何执中逼得辞职。可痴迷丹药长生的皇帝,上个月突然提拔两位宰相,一个是郑居中,一个是刘正夫。 如今,三相并立。 蔡京是一把手不假,但二、三把手全是政敌。 而四个副宰相里面,侯蒙是蔡京的政敌,余深、薛昂是蔡京的党羽。靠祥瑞上位的白时中,一直首鼠两端,派系立场非常模糊。 七个宰相、副宰相,形成了微妙平衡。 “进!” 礼乐声中,朱铭随着百官进入大殿。 众臣恭贺圣安之后,宋徽宗正待展示活字印刷术,御史中丞蒋猷骤然出列:“官家容禀,当十大钱,祸乱天下,物价紊乱。市井小民,乡野农夫,皆受其害,请改当十为当三!” 宋徽宗瞬间就不高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子提拔你掌管御史台,是让你喷童贯、杨戬、蔡京的。你喷人就好了,为啥要喷事? 不铸造当十大钱,朝廷打仗哪来的经费?大兴土木哪来的资金? 蔡京更是怒火中烧,铸造大钱是他一手主导的,是他取悦皇帝最有力的手段。怎容非议! 宋徽宗还要留着喷子当狗,也没斥责蒋猷,只是说道:“今日不谈别的,有甚事情,可上奏疏。” 蒋猷说道:“陛下,臣已上过三封奏疏!” 宋徽宗沉默,看向诸多奸党。 郑居中一党幸灾乐祸,他们乐见蔡京吃瘪。但又不敢乱说话,因为这事儿肯定触怒皇帝。 蔡京轻轻摇头,想要跳出来的蔡党,见状立即缩回去。 蔡党居然不反驳? 宋徽宗有些诧异,只能自己出马,随即来一句:“爱卿奏事有功,转升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赵遹,出知成德军。” 这个任命,堪称神来之笔,众臣全都愣住了,实在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因为对西夏作战失利,兵部尚书赵遹,去年多次弹劾童贯。弹劾不动,又请求辞职。 宋徽宗不愿放人,想留个刚直大臣,执掌兵部分走兵权。 但赵遹态度坚决,要么惩治童贯,要么自己辞官。 宋徽宗就让赵遹提举醴泉观,去道观好好冷静一下,兵部侍郎先代理职务,等冷静好了再回来管理兵部。 赵遹却直接摆烂,宋徽宗非常不爽。 今天,御史中丞蒋猷非议钱法,正好扔去兵部替代赵遹。一来可以让蒋猷闭嘴,二来把赵遹贬去地方,眼不见为净。 一些钻营之辈,都对蒋猷投去羡慕的眼神。 随便喷几句钱法,居然就做了兵部尚书。 蒋猷却呆立当场,若是调去兵部,他就没权力喷人了。而且兵部尚书不好当啊,全特么是一群奸党,自己过去肯定被架空。 宋徽宗扫视群臣,厉声说道:“不准再议别的事情!” 群臣称是。 宋徽宗终于展露笑容:“让国子监书库官匠上殿。” “宣国子监书库官匠上殿!” “宣国子监书库官匠上殿!” 一声一声呼喊,从殿内传到殿外。 黄蔼带着一群工匠,抬着各种家伙什进殿,大臣们都搞不清楚啥情况。 宋徽宗说道:“国之大事,文教第一。今,天命在宋,祥瑞频现。又降下大晟活字、大晟油墨,刊印书籍便利百倍。黄蔼!” “臣在!” 黄蔼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个小小的技术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今天却能够大大的露脸。 宋徽宗说:“朕欲刊行《大晟词集》,便在这殿中排字印刷几页。” 刊印《大晟词集》,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周邦彦的作品。 等工匠们做好准备,太监念道:“《过秦楼·水浴清蟾》: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 今天要排印哪些内容,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否则得把几万枚活字全部搬来。 甚至,工匠们已经排练了十多遍,只为能在百官面前表演一番。 选字、排字速度飞快,在反复彩排之下,他们闭上眼睛都知道哪个字放在哪里。 字盘压好之后,工匠们开始印刷。 第一页,便印了三百份,太监和侍卫过来帮忙摆放。等墨迹干了,立即赠送给群臣。 康国公钱景臻,拿到刚刚印好的书页,低声惊叹道:“字迹竟如此清晰,比之雕版亦不遑多让。” 他是爱好诗词之人,还组建了诗社。 眼见活字印刷术得到改进,立即就萌生刊印诗集的想法。 就连蔡京,拿到书页之后,都忍不住感慨:“此法大利天下,贫寒士子亦可多多购书。” 除了清晰度,众臣关注的,还有字体和标点。 如今只刻了逗号、句号,却已让大家觉得方便。特别是有老花眼的,不用再慢慢断句,看书时能一眼扫过。 工匠们还在忙碌,郑居中快速出列,举着笏板说:“恭贺官家得此利器,文教之功直追三代!” 靠进献祥瑞而当上副宰相的白时中,更是大呼道:“此祥瑞也,我大宋天命永在!” 开封府尹盛章连忙附和:“官家天命在身,大宋江山永固!” 一声声赞贺,一句句马屁,把宋徽宗捧得飘在云端。 蔡京忽地带头下跪,再次重复“丰亨豫大”的理念。 常朝仪是不准下跪的,违背礼制,要罚工资。 但蔡京都跪了,而且皇帝还很高兴,其他人敢不跪拜吗? 蔡党齐刷刷跪下,郑居中和郑党也跟着跪,其余大臣只能陆续跪下。 看着跪拜的文武百官,看着还在印刷的工匠,宋徽宗一眼扫过大殿,有种俯视天下的俾睨之感。 宋徽宗大笑:“朱铭改进活字印刷术有功,升通直郎、权发遣知相州事。” 通直郎虽然是正八品,比之前的从八品只升了一级。 但是,这玩意儿属于朝官! 朱铭第一次授官是选人,第二次授官是京官,第三次授官直接变成朝官。才一年时间啊。 不过,跟蔡薿、李邦彦比起来,朱铭这种升迁速度又似乎不算啥。 蔡薿从新科状元,九个月就升为从四品。 李邦彦区区校书郎,直升吏部员外郎,还兼掌议礼局。 朱铭还是升得太慢啊! 侯蒙忍不住提醒:“官家,相州知州,此时姓韩。” 宋徽宗一怔,嘀咕道:“俺却把这事忘了,便改为权发遣知濮州事。” 朱铭有点不高兴,他想做相州知州,是奔着岳飞去的。 就算找不到岳飞,还能顺手挖点甲骨文啊。 改去做濮州知州有啥用? 但韩家霸占着位置,宋徽宗如果敢换人,就是违抗先帝遗命。 一般而言,做官都需要回避籍贯。 韩家属于特例,韩琦是相州人,却多次担任相州知州。而且,他的嫡系一脉,可以世袭相州知州。 韩琦的嫡长子韩忠彦,不用科举,直接做官,资历足够了,就去做相州知州。 嫡长孙韩治,同样如此,目前便在相州知州的位子上。 嫡曾长孙韩肖胄,资历已经熬得差不多,只等父亲升迁之后,就可以前往相州继位。 爵位算个屁,人家保底世袭知州,而且还能继续往上爬! 宣布完朱铭的任命,又把黄蔼的勋阶升两级,赐钱三百贯,继续担任国子监主簿。 然后,宋徽宗就跑了,还把王黼、李邦彦叫上。 君臣三人都不着调,同乘马车前往延福宫。李邦彦新创作了黄色杂剧,已经排练好了,与王黼一起亲自出演。 其他大臣,廊下赐宴。 郑居中、刘正夫、侯蒙、白时中等正副宰相,纷纷过来为朱铭道贺。 朱家父子圣眷日隆,这谁都看得出来,必须予以拉拢。 只有蔡京拉不下脸,他被朱铭拒绝亲事,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 盛章顾及蔡京颜面,并未立即示好,但改天肯定会登门拜访。 韩琦第五子、驸马韩嘉彦,也跟同为驸马的钱景臻,一起走到朱铭面前:“恭喜探花郎!” “不敢当,”朱铭心头虽不爽,脸上却露出笑容,“韩氏世袭相州,在下实在冒昧,差点就冲撞了。” 韩嘉彦说:“不妨事的,官家实在要赐官相州,我韩氏不过避让两三载而已。” 这个操作也行,立即给相州知州韩治升官,再让韩治的儿子等两年,就可以把朱铭扔过去了。但宋徽宗懒得这样搞,他不知道什么岳飞,觉得朱铭去哪里做官都一样。 钱景臻说道:“成功最近忙碌,都不怎来俺家玩耍,原来是在改进活字术。改天设宴,成功可一定要来,也算为成功外放践行。” “长者有请,晚辈不敢推辞。”朱铭拱手道。 韩嘉彦笑着捋胡子,他有个孙女,跟朱铭年龄相仿,打算让钱景臻牵线做媒。 韩氏清贵得很,虽然世袭相州,肯定鱼肉乡里。但脸还是要的,没有盘剥得太狠,得维护韩琦死后的声誉。 他们在朝中并不攀附奸党,同时奸党也不愿招惹韩家,算是比较独特的中立派。 朱家父子受皇帝宠信而不作恶,名声还好得很,这种表现太对韩家胃口了。 于是,韩嘉彦想招朱铭为孙女婿。 (本章完) 0179【逛窑子啰】 朱铭吃了赐宴回去,正好遇到朱国祥,把太监送出家门口。 “皇帝又要干嘛?”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让太监送了个歌姬过来。前几天我不是表示,想回家跟妻女团聚吗?估计皇帝以为我想女人了。” 父子俩结伴往里走,一个少女站在廊下,屈身拜道:“相公万福,郎君万福,安娘这厢有礼。” “安娘?”朱铭生出些兴趣,问道,“你之前在哪里唱曲?” 安娘回答:“教坊之中。” 朱铭又问:“唱什么的?” “嘌唱。”安娘说道。 一番查探底细,朱国祥便把梁异叫来,安排这少女去偏房住下。 院子里只剩父子二人,朱国祥好奇道:“你认识?” 朱铭说道:“这个安娘,是《东京梦华录》里的明星,可能目前还不怎么出名。她主攻嘌唱,多唱些时调俚曲,主要受众为平民百姓。李师师主攻小唱,内容形式更高雅,粉丝都是些读书人。” 朱国祥笑道:“居然还是个未来明星。” “那昏君还蛮体贴的,”朱铭调侃道,“多半是他吩咐太监,去教坊司选来美女,必须才色俱佳的那种,精挑细选给你送来一个。朱院长,伱就慢慢享受温柔乡吧。” 朱国祥没有接话,他是真的挂念大明村。 不仅想念老婆女儿,更操心那里的村民。 离开许久,也不知村里发展得咋样了。 皇帝再怎么赏赐,朱国祥都认为是虚的,只把大明村当成自己的产业。那里的筒车、灌渠、堰塘、茶山、作坊、客栈、码头……都包含着朱国祥的心血,就像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相公,郎君,钱大郎、侯三郎造访!” “请他进来。” 钱忱、侯宣已经来过多次,跟朱家奴仆都混脸熟了。 他们还带来个青年,是驸马韩嘉彦的次子韩诏(韩侂胄的二叔)。 众人向朱国祥见礼之后,钱忱跟朱铭勾肩搭背:“前几月你忙得很,却是没空跟俺们玩耍,今日定要去李师师家。” “她愿开门待客?”朱铭问。 侯宣说道:“李师师仰慕大郎得很,听说我们与大郎相熟,还曾多次主动邀请呢。” 朱铭说道:“那我把友人喊来一起去。” 郑胖子再过几天就要回洋州,听说能见到李师师,顿时红光满面,迫不及待就要出发。 朱铭又派出白胜,骑马去通知闵子顺和白崇彦,趁机带着小伙伴们见见世面。 等待之际,侯宣低声说:“大郎去了濮州,可狠狠收拾李家!” “李家?”朱铭搞不懂。 侯宣说道:“濮州李氏,乃濮州第一望族,宰相李迪的后代。李家世代显宦,代代清正为民,人人刚直不阿。可到了这一代,李孝寿、李孝称兄弟俩,皆依附蔡京而升迁。” “特别是那李孝寿,东京人称‘李阎王’,做开封府尹时残害过许多百姓。” “李孝称在大理寺也胡乱判案,要么屈打成招,要么受贿免罪。什么案子,在他手里都判得极快,多次奏称大理寺狱空,因功累迁至户部侍郎。” 这兄弟俩,都做过大理寺卿,判案手段如出一辙,三两下就把监狱搞空了请赏。 李孝寿做开封府尹时,有个盗窃库银的胥吏越狱。这厮都懒得审问,把狱卒全部抓起来,往死里仗罚,发配四十人,其中几人还没出京就死了。就连宋徽宗都看不下去,听说此事之后,下令释放幸存者。 朱铭继续询问情况,钱忱、韩诏也七嘴八舌的讲故事。 李氏兄弟判的冤案太多,各种故事在东京家喻户晓,属于蔡京前几年最凶狠的爪牙。 朱铭微笑不语,已经决定拿李家开刀。 李氏兄弟在东京都如此嚣张,他们那些兄弟子侄,在濮州老家还不飞上天? 正好适合拿来立威! 等白崇彦、闵子顺来了,众人便结伴出门。 李师师住的地方,叫“李师师家”。 这是一种取名方式,比如卖肉饼的“曹婆婆家”,开药铺的“丑婆婆家”,东京城里取类似名字的有不少。 李师师目前还未独立门户,她有个妈妈(老鸨)。宅子的业主便是那老鸨,自从她红起来后,就让人挂上“李师师家”的牌子。 宅子不大,二层小楼。 李师师不在楼中,而是住在后院。 寻常客人,都在小楼里寻欢。须得砸钱到一定程度,又或者是达官贵人,在多次追求之后,才能跟李师师喝酒聊天。 朱铭他们来到此地,在大堂里喝了几杯,终于被带去后院见李师师。 一个青年跟过来,看他们进了后院,顿时大怒道:“跟俺说师师今晚有贵客,便是这几个鸟人?” 龟公连忙解释:“小公爷,他们提前定下了。” 这厮似是喝得有点醉,加快脚步往前冲,抓住侯宣亲随的衣角:“站住,今晚是俺先来的!” 朱铭有些无语的转身,心想要不要这么狗血。 自己就是来看李师师长啥样而已,难道还要跟人争风吃醋? 钱忱明显认识此人,怒斥道:“曹昱,你莫再耍酒疯,当俺怕了你不成?你娘是大长帝姬,俺娘就不是吗?“ 又有一人带着亲随追上来,拉着曹昱说:“四哥,算了,他们定好的,咱明日再来。” 曹昱却把兄弟推开,脚步踉跄道:“不行!俺这半个月,日日都来,却不让俺进后院,必是看不起俺!” 钱忱讥讽道:“你一喝酒便闹事,谁愿与你打交道?师师早就厌烦你了。” 朱铭低声问:“这两人什么来头?” 韩诏说道:“都是开国大将曹彬的后人,喝酒闹事的叫曹昱,母亲是鲁国公主。劝他之人叫曹怀,母亲是寿光县主。曹昱平时还算规矩,可惜酒品太烂,几杯黄酒下肚便要撒泼。” 这边正闹腾着,妓院老鸨李妈妈闻讯赶来,拉着曹昱赔笑道:“哎哟,小公爷,巧奴等着你吃酒呢。” 曹昱一把将李妈妈推开,怒斥道:“你这腌臜婆娘,惯会糊弄俺。快把李师师叫出来,俺才不要什么巧奴!” 李妈妈一脸郁闷,干脆不再阻拦,任由这货闹腾。 这种事情,朱铭属于外行,虚心求教道:“一般如何处置?” 侯宣说道:“让他们皇亲国戚去闹,咱们就不必掺和了。无非打上一架而已,左右都是亲戚,还能为一个小唱翻脸?” 听闻此言,朱铭笑嘻嘻看热闹,他才懒得跟曹家起冲突呢。 两人正说着,韩诏忽然一脚飞踹,将那耍酒疯的曹昱踹翻在地。 都是公主的儿子,谁怕谁啊? 曹怀本来在劝阻,见族兄被打,立即帮忙反击,钱忱也撸起袖子开干。 两边的随从,都不敢动手,见打得差不多了,才各自上前拉开。 三个公主的儿子,一个县主的儿子,在朱铭眼里都是死人,东京城破还能活下来算他们运气好。 用得着跟死人计较吗? “酒醒没?”钱忱问道。 曹昱已经鼻青脸肿,被夜里冷风一吹,点头说:“醒了,俺也要进去。” 钱忱道:“进去可以,不准再吃酒!” “俺喝茶。”曹昱说。 要论权贵之家,曹氏能排北宋第一,每代都不止一人跟皇室联姻。 但主宗已经废了,全是些酒囊饭袋。反而是几个小支的曹氏子,目前在禁军当中担任要职。 就像侯宣说的那样,犯不着为了名妓而翻脸。 宗室们打完一场,又当啥事儿没发生,勾肩搭背去内院见李师师。曹氏兄弟的朋友,也有几个闻讯赶来,寻机一起簇拥着进去。 客人落座,主人还未现身。 只几个侍女,出来给大家斟酒。 郑胖子凑过来耳语道:“派头挺大,不愧是京城名妓,竟让几个宗室子等着。” “越是这样,权贵子弟越趋之若鹜。”朱铭笑道。 郑胖子说:“就跟做生意一样,货压着不卖,想买的人就越多。” 侯宣也贴过来,指着席间一人:“那个便是濮州李氏子,平时都给蔡京之子做跑腿,没想到又跟曹家子混在一起。” 白崇彦有些局促,在场中人,非富即贵,他就显得太寒酸了。 闵子顺嘀咕道:“俺寒窗苦读二十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竟还比不上这些纨绔子。” 白崇彦听得清楚,自我鼓励说:“俺们须当努力,假以时日,必可超过他们!” “对,不能妄自菲薄!”闵子顺咬牙道。 其实他们很清楚,除非改朝换代,否则眼前这些纨绔,必然会世代清贵,他们再努力也赶不上。 “让诸位久等了!” 李师师梳妆打扮出来,只在帘后落座,隐约可见苗条身影。 琴音随即响起,歌声轻轻飘出。 朱铭不得不承认,李师师的歌声,听起来确实比徐婆昔更有味道。 离开东京之前,也算是见识到了。 他纯粹出于欣赏角度,就跟看明星表演一样,脑子坏了才想着把明星娶回家。 李师师唱的是柳永词,一曲罢了,掀帘而出,盈盈拜道:“久仰探花郎大名,今日总算能亲眼一见。” 朱铭拱手说:“彼此彼此。” 李师师低眉问道:“探花郎今日若个高兴,师师能否讨得一首新词?” 朱铭不置可否:“随缘吧。” (推荐一本历史文,《家父李世民,我来发动宣武门之变》。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瞅瞅。) (本章完) 0180【还是家花香】 害怕座中草包太多,李师师甚至不敢行酒令。 因为酒令太难了,纨绔子弟跟不上。若是酒令太简单,又怕朱铭等人看不起。 侍女搬来投壶,李师师说:“诸位郎君,大都是熟人。今日还有四位新朋,不如就请他们先投。” “成功兄先来!”钱忱笑着大喊。 朱铭上一次投壶,还在刚穿越不久,在上白村的碧云亭,跟白崇彦、李含章、郑泓一起耍。 当时白崇彦贵为乡豪之子,李含章和郑泓更是不可高攀的大人物。 白崇彦似乎也想到这个,自嘲笑了笑。 朱铭却忆起李含章,那厮说去投军,至今也没写封信回来。 拿起箭枝,朱铭对准壶口。 虽然偏了,却歪打正着,稳稳落在壶耳中,反而拿到了更高分。 “彩!” 第一投赢得满堂彩。 朱铭的武艺并未落下,每天都要抽空练练。特别是射箭,改为下班回家,在花园里练四十分钟。 连带着投壶技术也大涨,仅一箭撞到壶颈弹出,其余箭枝悉数投中。 那帮纨绔子弟别的不说,对朱铭这一手却服气得很。 郑泓也开始表演,这胖子只投壶拿得出手。 几个侍女,在房中走来走去,不时帮忙拿壶送箭,还要为客人们斟满酒杯。 估计是喝高了,韩诏抱着铜壶击缶而歌,其他公子哥们也击箸伴奏,转眼就变成大型k歌现场。 李师师见气氛已经热烈起来,便让侍女拿来论语玉烛酒筹。 李师师自己担任“明府”,也就是裁判。钱忱和曹昱做“录事”,一个负责管理骰子、酒钩等戏具,一人负责纠察喝酒的秩序。 这玩意儿不用啥文采,每个酒筹都刻着论语,以骰子点数来决定喝酒情况。 “祁二郎,饮五分。” 李师师微笑道。 那个叫祁二郎的家伙,立即喝下半盏酒,然后开始摇骰子。 这次摇到曹怀那里,却不是自己喝,李师师宣布道:“请处二人,七分酒。” 曹怀之前被打了一顿,虽然不再追究,心中难免有气,当即指着钱忱和韩诏:“处他们两个!” 被罚酒的钱、韩二人,只能乖乖喝下大半杯。 曹怀继续摇骰子,这回摇到了“放”,也就是一轮空过。 转了两圈,朱铭中酬了。论语酒令为“饮”和“意到”,也即自斟自饮随便喝多少,甚至用嘴巴沾一下酒都行。 李师师也就开场时唱了一首,接下来都在聊天和玩游戏。她起到一种调解气氛的作用,就算是曹昱又开始耍酒疯,李师师也能几句话安抚下来。 气氛越来越热闹,有些家伙已经坐不直了,歪斜着与旁人勾肩搭背。 不时有人说着荤笑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也有人不愿再喝,被罚酒的时候,改以表扬节目。 甚至是开始脱衣服,露出半身刺青,然后互相攀比谁的刺青更漂亮。 白崇彦、闵子顺和郑泓,这三人明显喝高了,彻底放下自卑情绪,开始跟在座的权贵子弟开玩笑。 白崇彦甚至当场作词一首,颇有当初在上白村的风姿。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有两位公子哥,互相搂抱着倒下。其中一人,把手伸进另一人衣襟,砸吧着嘴摸来摸去,似乎摸半天没找到目标,开始迷迷糊糊的骂咧起来。 “哈哈哈哈!” 众人捧腹大笑,郑胖子甚至大喊:“亲一个,亲一个!” 那人完全喝蒙了,迷迷糊糊之间,竟然真的噘嘴去亲,侯宣笑得疯狂拍桌子。 “师师给俺奏乐,俺要跳上一曲!” 曹昱把上衣脱了甩到一边,歪歪扭扭走到堂中。 李师师抱起琵琶弹凤凰引,曹昱的双眼半眯着,已经醉得根本站不直,却在音乐伴奏下手舞足蹈。 朱铭拢共也就喝了十多杯黄酒,此刻清醒得很,望着放浪形骸的众人,心中只生出四个字:醉生梦死。 从傍晚喝到深夜,大部分客人都倒了。 李师师招手叫来侍女,吩咐几句,侍女开门请进亲随,扶着这些醉客回家去。 除了喝酒耍乐,啥事儿没干。 朱铭一手拎着闵子顺,一手提着白崇彦。至于郑胖子,这货太重,让郑家奴仆搀着。 “朱大郎请留步。”李师师出言道。 朱铭扭头:“何事?” 李师师红着脸说:“时辰已晚,归家不便,大郎可在此留宿。” 朱铭哈哈一笑:“取纸笔来。” 李师师更加欢喜,捧来纸笔,亲手研墨:“郎君请落墨。” 朱铭写了一首王国维的《临江仙》:“过眼韶华何处也?萧萧又是秋声。极天衰草暮云平。斜阳漏处,一塔枕孤城。独立荒寒谁语,蓦回头、宫阙峥嵘。红墙隔雾未分明。依依残照,独拥最高层。” 写罢,搁笔,扶起友人,潇洒而去。 李师师反复读了好几遍,绣眉紧蹙,不解其意。 这首词格律不对,而且有点像故意为之。再加上词中书写的意象,平白产生几分诡异,李师师虽然没读懂,但隐隐感觉有些发寒。 王国维的本意,是在写清王朝没落。 可放在这花团锦簇的东京,似乎又有另一层寓意,仿佛穿越到十年之后隔空凭吊。 李师师疾步追出,门前倚望,去见朱铭已经走远。 这附近有许多驴车、马车停靠,就像是出租车夜班司机在等生意。 朱铭叫了一辆,把白崇彦、闵子顺扶上去,顺便还把车钱给付了。 他自己则坐着皇帝赐给朱国祥的马车回家,白胜和郑家奴仆,跟抬死猪一样,把郑胖子给抬进屋。 郑元仪正在打瞌睡,听得动静,立即叫上侍女出来。 “哥哥回来啦!”郑元仪笑得很开心,她知道朱铭去了哪里,居然没有留宿在外边。 朱铭坐下休息:“还没睡呢?” 郑元仪说:“奴怕郎君回来晚了没人照顾,要不要去烧澡汤?” “太晚了,洗澡不便,打盆水洗脸便可。”朱铭说道。 郑元仪让侍女去打水,有了蜂窝煤炉,热水极为方便。半关上炉盖,让煤球阴烧着,便能保住壶里的水温,而且还不怎么浪费煤炭。 现如今,探花炉与探花煤,已经是风靡全城。 就连皇宫里都有,随时备火,方便伺候夜猫子皇帝。 蔡京虽然非常讨厌朱铭,却不讨厌朱铭的发明物。只刚开始训斥了几句,就默许自家奴仆烧蜂窝煤,反正离他的起居院落很远,眼不见为净也没啥大不了。 朱铭正待起身,郑元仪已经拧好帕子,专心细致的给他擦脸。 擦净脸部,又重新拧来擦脖颈。继而袒开衣襟,为朱铭擦拭胸膛和腋下,擦着擦着她自己就羞红了脸。 或许是穿越之后年龄变小,朱铭虽然每天锻炼,但还没形成古代将军的身材。 跟着朱国祥来东京的邓春,那身材才叫标准。 邓春每日都有肉吃,每天都在锻炼,肚子已经鼓起,全身上下脂肪储备充足。看不出肌肉有多发达,反而像是发胖发福了,但力气却因此大涨。脱了衣服,甚至感觉皮肤表面有一层油脂。 古代将军,现代大力士,全特么是这种体型。 郑元仪一边擦拭,一边红着脸偷瞧,心想:哥哥脱了衣服,那皮肤真白啊。 她擦拭的时候,还忍不住按了两下,胸膛的肉硬硬的,肯定力气很大。 “郎君今日见了李师师?”郑元仪忍不住问。 朱铭靠在交椅上,闭着眼享受:“见了,姿色尚佳,算不得绝美。但歌喉犹如天籁,琴艺也殊为高超。” 郑元仪说:“郎君若是喜欢,奴也去学小唱。今日官家送来一位歌姬,唤作安娘,她唱曲就很好听,奴可以跟她学唱。” “你若喜欢就去学,若不喜欢就算了,”朱铭说道,“莫要想着讨好谁,做自己才更开心。” 郑元仪微笑道:“奴喜欢的。” “不用擦了,”朱铭搂着她肩膀,问道,“想家没有?” 郑元仪身体有些僵硬:“想了。” 朱铭说道:“再过两三年,可以回去看看。” 郑元仪说:“跟着郎君也挺好,就是有些想念翁翁,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健朗。” 朱铭说:“你二哥要回去了,写封家书让他带去。” “嗯,已经写好了。”郑元仪身子一缩,因为朱铭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她忽地变得主动,扭转身体,双手环住男人的后颈:“哥哥,该歇息了。” 朱铭横抱着少女站起,脚步颇为急促,进了卧室用脚一勾,将房门给踹回去关好。 郑元仪的侍女,是从洋州带来的,从小一起长大。侍女红着脸追过去,把还有条缝隙的房门拉上,羞笑着贴耳在那听墙角。 (本章完) 0181【又见杨志】 日上三竿。 朱铭躺床上还不肯起来,好久没有睡懒觉了,人总是喜欢偷闲享受的。 直至肚子饿得不行,他才伸着懒腰起床。 郑元仪正在梳妆,在侍女的帮助下,已经梳好了发髻。 而且形制变了,昨天是丫髻,今日变作朝天髻,代表着她从少女成为妇人。 上装是一件交领短衫,带着明显的契丹样式,下装是宋代典型的百褶裙。 在文化风俗方面,大宋和辽国互相影响。宋人经常模仿辽人穿衣,辽人也各种借鉴宋人服饰,反正就是要突出一个新奇。 再过几年,宋人女子甚至流行金国发型…… “郎君万福!” 听到脚步声,侍女尤四姐转身行礼。 这尤四姐与郑元仪同岁,还有个小名叫妙妙。 典型的宋代女子名,大名“某某姐”、“某某娘”。小名则惯用叠字,滔滔、师师、小小、盈盈、燕燕之类。 郑元仪正待起身,朱铭将她按回去:“妙龄少女,肌肤白皙,用什么铅粉?” “敷了铅粉,总要更白些。”郑元仪说。 朱铭说道:“铅粉有毒。” 郑元仪说:“加以鸡蛋火炼,就能解铅毒。” 朱铭问道:“谁教你的?” 郑元仪说:“在洋州读书时,女先生教的,法子出自《千金方》。” 古人早就意识到铅粉有毒,利用蛋白质使重金属结块,减少铅粉中的纯铅含量,从而让粉底的毒性减小。 朱铭叮嘱道:“铅毒解不净,平时少用为妙。” 郑元仪展颜一笑:“郎君不喜欢,我今后就不用,只在逢年过节时抹抹。” 朱铭仔细观察,又问:“怎把眉毛也刮了?” 郑元仪说:“刮了好画细眉,适合今日的发髻。” “之前也挺好看的,其实不用刮。”朱铭拿起眉笔,在她眉间勾画。 张敞画眉,本属雅事,可惜朱铭的技术太烂。 侍女妙妙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捂嘴偷笑,因为朱铭画出的眉毛不对称。 郑元仪却喜欢得很,心里甜丝丝的,不时出声纠正:“左边……再往下画一点……对对,那里太淡了,再补上几笔……” 画到最后,郑元仪咯咯直笑,由于补得太多太浓,柳叶眉画成了猛张飞。 “我出门去了。”朱铭只能放弃。 等他踏出房门,屋里的主仆二人,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 骑马路过孙好手馒头铺,朱铭喊道:“来八个灌浆馒头,再要一碗豆浆、一叠咸菜!” “好嘞,探花郎里面坐!”伙计热情欢迎。 灌浆馒头,就是灌汤包。 北宋中后期,包子由冷水面制作,多为素馅;馒头由发酵面制作,多为肉馅。其实,都是包子。 至于没有馅的,那叫炊饼。 自从朱铭发明了蜂窝煤,这种店铺经营方式都变了。 就拿孙好手馒头铺来说,直接在门口摆两个双芯炭炉,垒起高高的蒸笼塔,剩下的就不用再管。既节省了人工和空间,又把肉包子的香气,非常直接的传给路人。 厨子可以腾出精力,在里面制作别的早餐种类,大大丰富了这家店铺的菜品。 店老板孙好手甚至亲自出面,给朱铭端来吃的,发自内心的恭敬道:“赠给探花郎一碗肉粥。” “多谢。”朱铭笑道。 孙好手赖着没走,坐在朱铭对面闲聊:“听说探花郎又做了新东西,印出的书能变得便宜?” “这你都知道了?”朱铭有点意外。 孙好手道:“听两个书商说的,他们在本店吃饭时,商量着去国子监书库弄点油墨。” 朱铭笑了笑。 恐怕不是弄点油墨,而是想要搞到油墨配方。 铅活字的配方,那些书商也想搞到。但成套的活字,制作成本太高,动辄需要几万枚,能让大部分书商选择放弃。 泄密是迟早的事情,经手工匠不止一两个,肯定有人扛不住金钱诱惑。 吃了早餐,朱铭骑马前往国子监书库。 “探花郎!” 一个声音传来,朱铭扭头望去,只见几人站在道旁,似乎颇为面熟的样子。 “探花郎,俺是孙立,还曾买相公的香蕈!”其中一个汉子笑道。 朱铭勒马说:“想起来了,你是杨志,伱是孙立,林冲何在?” 杨志欣喜道:“探花郎竟还记得俺们,林兄弟在外城监工去了。” “监工?”朱铭没听明白。 杨志解释说:“蔡相公筑城,土石木料还有工匠劳役,都须军士看守防备意外。林兄弟生得凶恶,便被选去做监工。”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喊错的外号。 林冲的绰号是豹子头,可以参考影视剧里的张飞形象。 真实历史上的林冲,后来投靠了宗泽。 其结局不甚光彩,被宗泽下令处斩,罪名是“恣横凶暴,不改故态,驰骋市肆间”。 很明显,当时的义军太多太杂,且为非作歹不听号令。宗泽必须杀人立威,而反贼出身的林冲,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杨志也混得可以,童贯北上伐辽时,杨志在种师道麾下,统率东路部队的选锋军。 靖康年间,杨志又随种师中驰援太原,不战而逃,西军尽丧。 这怪不得杨志,就连种师中的嫡系部队,都特么在争相逃跑。他们被文官坑了,硬着头皮强行进军,饥渴难耐,疲惫不堪,还遭突袭。友军又谎报军情,不来救援。 真实的梁山好汉,只有三十六位首领,而且分为四股势力:宋江、李逵十二人,杨志、林冲十二人,董平、索超四人,晁盖、燕青八人。 明年,杨志他们就要奉命押运花石纲,因大雪失期,遂落草为寇。 朱铭又问了几句,方知杨志小有家资,虽然也是苦哈哈,但家中温饱不成问题。 这种情况,朱铭不便直接招揽,只说道:“你们都是好汉,个个孔武有力。我要去濮州做知州,尔等今后若有困难,尽管到濮州去寻我便是。” 杨志也没当回事儿,他不觉得自己有啥困难,拱手道:“朱相公这般礼遇,俺心头感激得很。” “告辞!”朱铭打马而去。 很快来到国子监书库,主簿黄蔼连忙出门迎接。 朱铭问道:“赏钱可拿到了?” 黄蔼高兴道:“拿到了,品阶也升了,一切都仰仗相公。” 朱铭叹息道:“可惜你是技术官,就算升了品阶,也得继续留在这里做主簿。” “在下已经知足。”黄蔼说道。 朱铭又问:“朝廷可有差事?” 黄蔼回答:“朝廷下令,用活字印两本书。一本《大晟词集》,一本重新校正的医书,叫做《大观经史证类备急本草》。” 朱铭提醒道:“我走之后,新来的书库官,很可能是蔡相公亲信。你好生伺候着,莫要惹事。” 黄蔼苦笑:“俺怎敢惹蔡相公的人?” 由于朱铭制定标点符号,而断句又事关经义解释权。 蔡京那边已经在组织人手,打算重新校定儒家经典,严格按照王安石的注解来断句。 这对于蔡京而言,非常重要,他可以占领文化高地。 宋徽宗对此欣然答应,已让蔡京前头组建断经局。甚至,这昏君还亲自出手,为《老子》、《庄子》、《列子》、《黄帝内经》断句,印刷之后发给道学、州学和太学。 只需做完此事,宋徽宗就能名留青史。 朱铭改进活字印刷术,不仅是推动技术发展,更带来巨大的后续政治影响。 给一个知州,真不算啥。 朱铭做事有始有终,即便继任者是蔡党,他也仔细整理各种资料,对黄蔼说:“这些文牍,都分门别类了。新官上任之后,让他自己翻阅。” 黄蔼佩服道:“相公如此为官,当世罕见。历任国子监书库,别说整理好文牍,他们离开的时候,连账目都不清不楚。” “别人怎样,我管不住,只能管好自己。”朱铭笑道。 黄蔼长拜一揖,以表达自己的敬意。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黄蔼把朱铭送到大门口,目视朱铭骑马远去,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他这种技术官,一般都是子承父业。 少年时便来做学生,一步步往上爬,爬到技术主管,就会撞见职场天花板。 他在国子监书库混了快二十年,遇到过无数文官上司,啥奇形怪状的都有。朱铭只来干了几个月,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这是最让他舒服的一个上司。 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黄蔼转身一瞧,发现胥吏和工匠们,居然放下手中活计,集体出来目送朱铭离开。 “朱库司,不会回来了?”一个工匠问道。 黄蔼感慨道:“朱相公前程远大,今后定能做宰相,怎可能回这小小的国子监书库?” 工匠们默然不语,都有些不舍,因为朱铭从不克扣工钱,表现优异甚至还发给奖金。 一直到朱铭消失在视线中,黄蔼说道:“都回去干活吧,朝廷交代的差事繁重。只求新来的上官,能有朱相公一半好。” 朱铭离开国子监书库,又直奔城郊的太学校区,那里他也得去做个离职交代。 (本章完) 0182【进献大补丸的蠢道士】 太学。 朱铭骑马来到这里,竟然遇到国子监祭酒陆蕴。 陆蕴也是跟学生告别的,最后一次视察太学,他已被擢升为中书舍人(正四品)。 “恭喜敦信先生!”朱铭抱拳祝贺。 陆蕴微笑道:“同喜,同喜。” 中书舍人品级不算很高,但异常清贵,负责草拟诏书,还有封驳之权,可以劝谏皇帝收回旨意。 宋徽宗估计早就看中陆蕴的喷子属性,调任国子监祭酒一年多,便快速升迁为中书舍人,接下来极有可能转迁御史台。 二人在校园里散步,边走边聊。 陆蕴说道:“官家答应临视太学,成功可把学问优异,却又屡屡不能升舍的学生,造一份名单交给我。等官家驾临时,会亲自考教这些人。官家对太学状况,早就心生不满了。” 朱铭负责管理1500个外舍下等生,受奸党打压的有好几个,都是平时喜欢发牢骚的。 一路走回办公室,朱铭写下陈东等人的名字,郑重交到陆蕴手里。 接着又整理各种工作文件,分类摆放整齐,与陆蕴一起离开学校。 两百多个太学生,主动送他们出校门,齐刷刷执弟子礼拜别。 朱铭把陈东叫到跟前,叮嘱道:“少说,多学,莫要再非议奸党。否则就算你能升至上舍,也无法从太学毕业。” “学生谨记。”陈东作揖道。 谨记个屁,直至靖康年间,这厮都还在太学读书,一有机会就逮着奸党开喷。 果然,陈东又补一句:“先生说知行合一,学生不能违背心性。” 朱铭撇撇嘴,不再跟他扯。 又把朱松、勾龙如渊等人唤来,一番勉励,便转身离开。 骑马回到家中,发现有太监刚走。 朱铭问道:“皇帝又来赏赐什么?” 朱国祥说:“我升官了,道录院同知。” 宋代官职变化太多,朱铭迷惑道:“道录院也有同知?” 朱国祥说:“刚刚接到圣旨,道教改为隶属秘书省。一把手改为知道录院,由林灵素担任;同知道录院有好几个,我只是其中之一。薛道光、王仔昔等人,跟我一样都是同知。” 让道教管理机构,整个划进秘书省……这有点突破朱铭的想象,他果然还是跟不上昏君的节奏啊。 朱铭问道:“改隶秘书省之后,你算文官还是技术官?” 朱国祥也搞不清楚:“可能还是技术官吧,但在俸禄方面,又按照文官待遇。” 宋徽宗这个操作,亮瞎众人狗眼,也让投机之徒蠢蠢欲动。 去年处士星现,皇帝征辟天下遗贤。 棣州士子刘栋,由地方官反复举荐四次,终于被征辟到东京进行铨选。虽然获赐同进士出身,被授予将仕郎(从九品选人),但始终没有任命具体官职。 刘栋生出攀附蔡京的心思,多次携带重金求见,却连蔡家的门槛都进不去。 听说道教改隶秘书省,刘栋便在自己的名片上,添加“九天益算司命韩真人之徒”等字样。 仙人门徒,果然不凡。 蔡京家的门子,立即跑进去通报。 不多时,刘栋就见到蔡攸。 蔡攸拿着名片问:“你究竟是文官,还是修道之士?” 刘栋卑躬屈膝,回答道:“相公说是甚,我就是个甚。” 这话把蔡攸逗乐了,他非常喜欢这种无耻之徒:“伱却机灵得很。既自称韩真人之徒,可会什么道法?又可会炼制金丹?” 刘栋说道:“读过道经,金丹也能炼。” 蔡攸满意道:“吾必奏明官家,你且回去等着吧。” 皇帝对修道愈发痴迷,而蔡京举荐的道士,都不怎么受宠的样子,蔡家得多多推荐道士才行。 于是乎,刘栋这正儿八经的文官,又以仙人之徒的身份被再次征辟。 更骚的操作来了,刘栋上疏奏闻,说自己是九天益算司命的徒弟,接受世俗官爵便是背离师命。他请求放弃同进士出身,改做道士官…… 消息传出,满朝无语,把几个宰相都惊动了。 御史台的喷子们,更是疯狂弹劾刘栋不要脸,好好的文官不做,居然要去当道士官。 宋徽宗却认为此人一心向道,颇为赞赏,赐下紫色道袍。 刘栋的骚操作才刚开始,他听说王仔昔在练不死药,于是揣着钱财前往官药局。 “这里都有什么药丸?”刘栋问道。 官药局的伙计说:“各种药丸都有,客官要治什么病?” 刘栋说道:“我身子有些虚,调理补气的便可。” 伙计立即拿出十多种药丸,刘栋选了个头最大的,问道:“这怎么吃?” 伙计说道:“把外面的蜡皮捏碎,可直接吞服,也可以和酒吞下。” 刘栋整整买了一瓶,当日便去觐见皇帝。 他穿着紫色道袍,又说是来献灵药的,太监和侍卫都不敢怠慢,连忙跑去通报宋徽宗。 这货见了皇帝,拿出刚买的大补丸,而且只给一颗,面不改色地说道:“此九天益算韩真人所赐丹药,可延年益寿。臣不敢私藏,特来献予官家。” 宋徽宗虽是昏君,却不是傻子。 道士丹药和正经蜡丸,区别实在太大了,脑子正常的都能分清。 这个刘栋,估计就没见过丹药长啥样。 宋徽宗哭笑不得,端详着手里的大补丸,问道:“卿可精通炼丹之法?” 刘栋说道:“不敢欺瞒官家,臣不懂得炼丹。这颗灵药,是韩真人托梦所赠。” 欺君之罪吗? 当然是欺君,但宋徽宗却没生气,他觉得这傻子太有趣了,留下来逗乐子也是好的。当即微笑道:“爱卿进献灵药有功,赐钱一百贯。” “多谢官家!”刘栋大喜。 君臣继续闲聊,宋徽宗不断问起修道之事,刘栋不懂却非要装懂。 等这货离开之后,宋徽宗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蠢萌蠢萌的,太可爱了! 宋徽宗万万没有料到,刘栋还敢来献丹药,而且都不知道隔上几天,第二天大清早就请求觐见。 “爱卿又有何事?”宋徽宗看见此人就想笑。 刘栋却一本正经道:“昨夜韩真人又来托梦,梦中传授景灵玉阳神应钟法。今早醒来,桌上又多了一颗仙丹。臣不敢藏私,立即前来献给陛下!” 用史书的原话来讲,就是“翌日,则又生,无穷也”,这货进献丹药没完没了。 宋徽宗拿着第二颗“仙丹”,无比疑惑的看着刘栋,他很想敲开此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否装着什么豆腐渣。 宋徽宗感慨道:“你的仙师,赐给你益寿丹,朕不愿夺之。且拿回去自己吃吧。”(史书原话:“汝师锡汝长年丹,而朕夺之,非朕志也。”) 批发仙丹不成功,刘栋只能失望而归。 此事经由太监之口,迅速传遍朝野内外,刘栋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之前那些道士,个个都会蛊惑君主,但还没见过这么傻的。 刘栋再去拜见蔡攸,却被堵在门口不让进,门子说:“韩真人赐丹无数,君且自服之,莫要再来鲁国公府。” 刘栋急了,连忙说:“我听林灵素建言,依仿宫商角征羽,别定五声,制神霄乐。在下以为,臣民事物,皆可有二。至于宫声,岂有二哉?请将此话转告蔡相公。” 此人只是不懂修道炼丹,但毕竟士子出身,对礼制的嗅觉非常敏感。 门子进去通报,他很快被蔡攸请进去。 刘栋这番话,写成了密奏,由蔡攸转交给皇帝。 宋徽宗看完,猛然惊醒。 对啊,宫声无二,怎能别定五声?这是要坏自己的天命气运,幸好有人提醒! 于是,林灵素拍马屁,拍到了皇帝马腿上。 而已经成为笑柄的刘栋,却因功授中散大夫、直龙图阁。 这个任命太吓人,刘栋自己都被吓到了,连忙上疏坚决推辞。 宋徽宗也觉得有些不妥,便给刘栋的仙人师父修道观,而且还修在刘栋的家乡。封刘栋为六字先生,令其回乡提举道观。 一系列操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前往濮州上任的朱铭,哭笑不得道:“一个半路转职的假道士,神他妈直龙图阁,这昏君是仙丹吃多了吧?” 朱国祥猜测道:“可能是服用了什么兴奋剂,脑子发热做出的决定。正常情况下,皇帝还是很清醒的,不可能发布这样的任命诏书。那个刘栋还算没蠢到家,他如果敢接受,恐怕会死得很惨。” 朱铭说道:“昨晚我去康国公府赴宴,驸马韩嘉彦也在。韩驸马虽然没有明说,但隐隐透出些意思,想把孙女嫁给我。我说得征求父亲的意见,估计就是这两天,韩驸马会请媒婆上门。” “那你接不接受婚事?”朱国祥问。 朱铭摇头说:“韩家在文官群体中影响太大,在朝野上下盘根错节,我不想跟他们搅得太深。” 朱国祥问:“你究竟想跟什么人结亲?” 朱铭说道:“西军武将世家,名声还要很好的那种。等今后西军溃散,我站出来登高一呼,想必有很多将领和士兵愿意投靠。” 朱国祥仔细思忖,说道:“韩家的提亲,我会找借口拒绝。至于跟武将结亲,就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本章完) 0183【搞走私的大明村】 六月中旬,朱铭还在等官船,郑胖子先一步离京了。 当初护送朱院长的大明村保安队,悉数被郑胖子带走,送回村里安心发展。 他们却不知道,大明村和郑家正在玩走私。 几艘商船从汉江驶入黄金水,张广道亲自负责押货。 商船和船工,皆出自郑家。 至于船上的货物,一半来自郑家,一半来自大明村。 张广道望着两岸群山,问道:“郑六郎以前没走过这里?” “没来过,一般都走褒斜道,这里太过凶险了。”郑六郎叫做郑睢,是郑胖子的堂叔。 张广道笑道:“越是凶险,获利越大!” 郑家和大明村联手走私,纯粹是迫不得已,被朝廷给逼出来的。 第一,西北战事久拖不决,为了筹措钱粮,朝廷勒令巡检兵加强缉私。褒斜道和陈仓道,由于是出川主要商道,现在查走私查得非常严格,郑家的走私门路瞬间被掐死了。 第二,郑家的制茶工被买通,绿茶的炒制方法,已经泄露出去,生产绿茶的越来越多。本地炒茶市场趋于饱和,又很难合法外销,只能通过走私出售。否则就必须走茶马司,遭受茶税和过税的层层盘剥。 “站住!” 船队被一群官兵拦住。 郑睢却丝毫不怕,怒斥道:“元璋公和朱探花的船,你们也敢阻拦吗?” 官兵们面面相觑,甚至都不敢细问,很快就予以放行。 事实上,这些都是矿监士卒。 由于金矿开采殆尽,他们就设置私卡,向过往商旅非法征税,手里根本就没有收税权。 一方搞走私贸易,一方在非法征税,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 洋州谁不知道,朱家父子圣眷正隆,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船队大摇大摆的通过私卡,行驶一日,便不能再向前。 他们还请了一个走私者做向导,这向导说:“前面有个村子,只二三十户人家,勉强可以补充些粮食。” 大明村民和郑家伙计,背着茶叶、粮食陆续下船。 张广道手提一杆长枪,背上还有副制式弓箭。 郑睢也腰悬手刀,随时可以作战。 他们各自带着十多个作战人员,负责应付山间贼寇。 普通人员,每人背着近百斤货物。作战人员,也要背四五十斤。 越往北边,路越难走。 而且谷深林密,山中盗贼无数,稍不注意就要遭受袭击。 小商小贩走傥骆道,至少得凑齐三五十人,才敢互相抱团结伴上路。 在这连绵大山当中,甚至都没有官吏来收农税,呈现一种原始的无政府状态。 跋山涉水两日,张广道看着前方,忽然说:“全部停下歇息,吃饱了再继续。” 向导奉承道:“张三哥好眼力,前面数里,有一个叫安家坪的大村落。村中之人,半民半匪,经常过来设伏打劫。前方一两里,山谷狭窄,山岭却不陡峭。村民经常埋伏在山上,冲下来把商队前后堵住。” 郑睢问道:“能不能进村?” 向导解释说:“可以进村,只要过了这段设伏地点,村民就不会再动手打劫,而是跟商旅以物换物。俺事先准备的私盐,可在这里派上用场,一斤盐能换来好些粮食。常走这条道的商贩,通常会多给些私盐或布匹,算是留下一笔买路钱,下次再来就可保平安。” “他们越货时滥不滥杀?”张广道问。 向导说:“只要不做抵抗,他们就不杀人。毕竟靠山吃山,杀得太狠了,哪还有商贩走这里?村中匪首叫屈方平,人称屈菩萨。就是说他有菩萨心肠,从来不赶尽杀绝,还会给被抢的商贩留些口粮。” 张广道莞尔一笑:“却是稀奇,劫道的居然自称菩萨。” 吃饭喝水,休息片刻,张广道下令前进。 他让郑家的作战人员,负责在商队前后保护,自己带着大明村保安队,爬上旁边的山岭去搜山开路。 保安队人手一面藤牌,兵器或刀或枪,没有带狼铣之类,因为跋山涉水不方便。 山上有人放哨,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就叫来村中匪寇埋伏。 匪首屈方平趴在草木之间,看着下方的藤牌兵,嘀咕道:“点子有些扎手,有盾牌,有刀枪,硬拼起来不划算。回村里去,好生招待!” 村匪们默默撤走,总算有惊无险。 张广道带人翻过山坳,猛见前方豁然开朗,好大一片平坦谷地,山谷中到处都是良田。 带着商队来到村口,张广道朗声喊道:“西乡张广道,押货路过贵宝地,请屈菩萨当面说几句!” 屈方平今年刚满三十,却有十几年打劫资历,他祖上两三代都是干这个的。这厮手里不带兵器,一副农民打扮,拱手笑道:“原来是西乡来的好汉,只路过一趟,还是要常打交道?” 张广道说:“年年都要路过,今日来拜码头。” “好说,”屈方平当即做出承诺,“俺村里的粮食,要卖得贵些,你们不买也行。每趟路过,须得留下二十斤盐、二十匹布。” 张广道摇头:“俺也只是跑腿的,买路钱太多做不得主,十斤盐、十匹布如何?粮食也会买一些,保证让你有得赚。” 屈方平仔细打量他们的藤牌和刀枪,认真思索片刻,问道:“可以,但下次过来,能否带些仙粮种子?” “仙粮?”张广道表情古怪。 屈方平说:“俺听路过的洋州商贾讲,西乡县有个元璋公,从海外仙人那里得到仙粮,再贫瘠的山地也能收获。伱们是从西乡来的,想来应该能弄到仙粮种子。” 玉米和红薯,已在洋州和兴元府推广开来,但并未彻底普及到每个村落。 许多自耕农都翘首期盼,希望能弄到一点种子。 向导顿时笑起来:“好叫屈菩萨知道,俺们这趟押的,便是元璋公的茶货。” 屈方平惊讶道:“元璋公是仙人弟子,也做生意的吗?” 张广道说:“下次路过,保证给你带来仙粮。” 屈方平道:“如果仙粮真有那般神异,今后你们尽管来往,俺不要半文买路钱。” 双方就此达成口头协议,张广道甚至独自进村,到屈方平家里做客,让商队留在村外就地休息。 这般胆气,让屈方平颇为佩服。 张广道一心想着造反,朱铭离开大明村时,跟他促膝长谈了半宿。 两个后脑勺长反骨的家伙,互相交流起兵想法。 这条傥骆道,是他们预定的北出路线。原因很简单,从关中一直到洋州,没有驻扎半个士兵。 只需派出千余精兵,就能从洋州直接杀到盩厔(周至),出其不意的攻占县城。然后再来个回首掏,跟褒斜道那边的大部队,前后夹击攻破斜谷内的关城。 如果能在盩厔成功募兵,都不用回斜谷接应友军,可以直接杀向长安去! 上上任洋州知州文同,曾经上疏朝廷,请求在子午谷、骆谷驻兵数百。一来严查走私,二来剿灭山贼。 但朝廷置若罔闻,没有半点驻军打算。 既然要走傥骆道杀去关中,半路上又有一条好汉,张广道决定好生结交,今后拉着屈方平一起造反。 听说张广道是元璋公的人,而且还颇有胆气,屈方平也生出结交之心。 二人便在村中喝酒,初时谈论元璋公和仙粮,继而又说起枪棒武艺。 聊得入巷,屈方平提醒道:“俺这里好说话,去了南山可要小心。那里盗贼众多,有些三五成群,有些贼众数十,还有逃进山中的军士。他们也不怎种地,全靠打劫为生,一个比一个心黑。” “多谢屈兄弟提醒。”张广道抱拳说。 南山在骆谷那边,属于终南山的一部分。 那里没有什么古墓派,只有无穷多的盗贼,而且随着官府盘剥日重,山中盗贼的数量越来越多。 敢走傥骆道的商贾,都是提着脑袋在运货。 若非陈仓道、褒斜道查得太严,郑家才不会更换贸易路线。 蔡京的茶引法,已经第三次改革,叫做“政和茶法”。每年能给中央带来400万贯(足佰)收入,其实是把州县利润尽归中央,顺便把消费者坑得欲仙欲死。 地方官员也在推波助澜,茶马司征收茶税,州县则征收茶课(川峡四路因为榷禁,茶课征得不算离谱)。 有些地方的晚春老茶叶,每斤只能卖20多文,官府对茶户征收的课税,却能达到每斤80文。于是就涨价呗,这导致产茶区的底层百姓,都喝不起如此离谱的高价茶。 更神奇的是陕西各路,大部分州县并不产茶,却也要老百姓缴纳茶课。 陕西地区的茶叶走私极为严重,大商人藏在幕后长途运输,地痞无赖负责终端分销。一旦被抓到,就胡乱攀咬守法大户,搞得知州知县没法继续调查。 几百里的傥骆道,只要把茶叶走私过去,到了陕西就有超过100%的利润。 离开安家坪,张广道继续押货赶路。 中途也遇到一些小村落,可以沿途换来粮食。 翻山路段最为难走,无法沿着河谷前进。那里也是盗贼最多的地方,因为不通水路,官府很难派兵过来。 三五成群的盗贼,遇到上百人的大商队,一般是不敢动手的。 直至即将再次进入谷地,张广道终于碰上硬茬子。 “嗖嗖嗖嗖!” 林中射来四支箭矢,全是军中制式弓箭。 不用说,肯定有逃兵落草为寇。 大明村的保安队员,举着藤牌小心前进,只有一人的小腿中箭。 而郑家的押货人员,却是被一箭射中腹部。 其余两箭,都射歪了。 不等盗贼再次放箭,张广道就大喊:“结阵!” 战斗人员背的东西不多,以粮食为主,走到此地已快吃完了。他们听到号令,条件反射般靠拢,结成鸳鸯阵徐徐向前。 背负茶叶的人员,则是慌忙侧倒,快速放下货物,抽出货架上的梭镖。 “投镖!” 张广道一声令下,手臂长短的梭镖,被胡乱投入林中。 这种投掷,命中率奇低,因为根本看不见目标。 一声惨叫传来,估计是哪个倒霉蛋中镖了。 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但张广道却趁机冲入林中。 他挽弓搭箭,配合鸳鸯阵前进。 “杀!” 盗贼不再躲藏,居然主动现身,而且还利用地形两边包夹。 无论是大明村民,还是郑家的伙计,虽然都吓得瑟瑟发抖,却无人临阵逃跑。 因为在出发之前,就反复训诫过了,而且只挑选胆大之人。 山中逃跑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被贼寇杀死,要么被野兽吃掉,又或者因缺粮而饿死。 他们依托着货物麻袋,拿起各种武器准备抵抗,有人干脆捡起石头砸出。 张广道瞅准贼首模样的家伙,迅速挽弓射出。 一箭命中,可惜没有射死,只是射中了肩膀。 张广道让鸳鸯阵冲向一边,自己独自冲向另一边。 那贼首中箭摔倒,刚被手下护着爬起来,鸳鸯阵已经冲到近处。 虽然没有狼铣,但刀盾手护在前方,后面的长枪反复戳刺。而盗贼却乱糟糟的没个章法,并非人人都是逃兵,大部分属于不堪盘剥的农民。 只一个冲锋,这边的盗贼就溃了,贼首也被乱枪戳死。 冲向另一边的张广道,手起枪落,瞬间挑翻三人。他这一年来伙食更好,而且不用操心琐事,每天可以专心致志练武,杀人的本事又提升许多。 这边的二十多个盗贼,眼见张广道勇不可当,竟被他孤身吓得转身逃跑。 “杀贼!” 一直守着货物的郑睢,瞬间也胆气十足,提刀带人跟着张广道追杀。 当场击毙贼寇七人,俘虏贼寇十三人。 张广道懒得审问,直接下令:“活口全杀了,脑袋砍掉垒在一起。郑兄,俺识字不多,你在树上刻字,就刻‘西乡张广道杀贼于此’。下次再敢来抢,得掂量自己脖子硬不硬!” 朱家父子在京城享福,张广道却在终南山拼命。 朱国祥为大明村打下基础,张广道没有按部就班的发展,而是自作主张选择跟郑家合伙走私。 沿着傥骆道,来往走私一趟,便有一千多贯的纯利润——返程时可以运回关中私盐,茶和盐两大暴利商品都齐活了。 但需要拼命,刚才被盗贼伏击,就出现一个重伤、四个轻伤。 (本章完) 0184【家中来信】 郑胖子前脚离开,邓夏后脚便至京城。 邓夏是来送信的,一路跟随递送公文的官差。虽然也可以让官差捎信,但沈有容放心不下,让邓夏务必亲自走一趟。 除了沈有容的家信,还有令孤许等士子的信件。 另外,白崇彦、闵子顺的家人,也委托邓夏把书信带来。 朱国祥将老婆的信看完,说道:“炒茶技术泄露了,去年冬天,一个郑家茶工被人灌酒,把炒茶的大致流程传出。今春便有人制作炒茶,那茶工惊恐之余,干脆举家逃去兴元府,投靠了另一个大茶园主。” “迟早的事。”朱铭说道。 北宋末年的奴仆都是雇佣制,奴仆的子女拥有自由身。 世仆当然也存在,属于合同到期,却主动留下来,终身服侍主人家。这些世仆的子女,也可以叫家生奴,但同样拥有自由身。 相较于庞大的奴仆群体,世仆和家生奴是很少的。他们一般都是心腹,留在主人身边听候使唤,又或者被派去店铺、作坊做管理者,不可能去做底层制茶工人。 所以宋代的革新技术,如果接触的人过多,是很难进行保密的,因为工匠的流动性太强。 这么说吧,福建那边的御茶园,经常耗费大力气研究新茶。往往头一年研究出来,第二年就遭泄密,私茶质量反而超过御茶。 专利保护什么的,肯定没有。 就算有,也无法实施,太依赖执法力度了。 宋代只有书籍版权保护法案,不管是自己写的新书,还是重新校对的老书,都可以送到衙门进行审核,通过审核就能获得版权保护。 印刷之时,有专门的版权页,用大字注明这本书不可盗印。 盗版商若被证实其违法行为,最高判罚是抄家! 但这种版权保护,顶多能在本州县起作用,地方官府很难跨境执法。 朱国祥说:“洋州的底层百姓,依旧在喝更便宜的散茶。上流社会阶层,还保留着喝高级团茶的习惯,只经常用炒茶来招待客人。炒茶的主要客户,是城市中产和官府订单,如果炒茶产量过多,本地市场很容易饱和。” 朱铭说道:“肯定没有饱和,市场都没有完全开发出来,只是短时间内供大于求而已。大明村和郑家,想要把炒茶卖完,必须通过走私途径。” 也可以走茶马司的正规途径,但有三个难处: 一是川峡四路的茶叶,只能卖去边疆换马,就算是民间商贾贩运,也必须运到熙河路都大茶马司。 二是合法卖茶,税收太重,利润并不高。 三是那些少数民族,还没有喝炒茶的习惯,就算运过去也不一定有市场。 朱国祥说:“张广道打算跟郑家合伙走私,有容刚开始表示反对,后来被众人说服了,因为想搞走私的不止张广道。而且,大家也不觉得走私有啥错,整个洋州三县,不参与走私的茶园、茶商早破产了。” 即便是走傥骆道,也是要交税的。 骆谷出口有个收税站,可以轻松买通税吏,以普通货物报关,以此逃避高额茶税。 朱国祥又说:“大明村的人口,已经超过1700人。下白村的汉江对岸,那些散居农户主动要求,连人带地集体并入大明村,以寻求大明村的保护,逃脱官府的苛捐杂税。” 朱铭笑道:“这等于我们的地盘,直接扩大了五分之一。” 朱国祥把书信扔进炉子里烧掉:“在孟昭、余善微夫妻的建议下,有容把村子划定为三个里。原有的黑风寨附近土地为第一里,废茶山到江边客栈为第二里,靠近汉江的河谷地带到下白村对岸为第三里。” “我这后妈,是个能做事的。”朱铭给予高度评价。 朱国祥摇头说:“肯定是余善微出的主意,那个女人不简单啊。” 朱铭问道:“县衙什么反应?” 朱国祥说道:“向知县升迁了,新来的知县叫庞瑞。此人做了好几年州学校长,估计是穷疯了,一上任就往死里捞钱。简直连脸都不要,打着为朝廷征集粮饷的幌子,一口气增加好几种苛捐。下白村对岸的零散农户,就是受不了这个,才带着土地集体投靠大明村。” “主簿张肃是什么反应?”朱铭又问。 朱国祥忍不住好笑:“张主簿和白二郎联手,抗拒这种胡乱收税的行为。但张主簿是真心抗拒,想缓解百姓的负担。白二郎和手下那帮胥吏,却是一边抗拒,一边趁机捞钱。” “张主簿不容易啊,”朱铭生出感慨,同时又幸灾乐祸,“上有贪官,下有污吏,他夹在中间肯定难受,估计是没有心思去管大明村了。” 朱国祥欣慰道:“县衙官吏,斗得越凶越好,大明村才更容易埋头发展。新来的庞知县,主动向大明村示好,估计是想巴结我们两个。他在任期间,完全不用担心外部压力。” “村学怎样了?”朱铭问道。 “去年全村大丰收,”朱国祥笑得很开心,“好多村民把孩子送来读书,学生已经有五十几个,其中四个还是女孩子。孟昭正在联络旧时同窗,也是一个落第士子,想把那人也拉来大明村做老师。” 五十几个学生,就算只有一半,年龄在十岁左右。等五六年之后,也能培养出二三十个识字少年,而且还都是会数学的,这将是起兵之初的官吏班底。 更何况,随着村民更加富裕,学生数量会越来越多。 真的就叫“富裕”,能吃饱穿暖,再存下几个余粮,他们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富。 书信已在炉中化为灰烬,朱国祥脸上笑容不散:“就连严大婆都在出主意,去年村里有了更多余钱,严大婆建议添置六头耕牛。村里雇人专门养牛,农忙时低价出租给村民耕地。村民也可以进献牛草,所献牛草达到一定数量,就能免费耕半亩地。” 朱铭说道:“只要给一个安定环境,百姓的主观能动性就能发挥。而且,农民更知道农民需要什么,严大婆种了一辈子地,她就晓得农民迫切需要耕牛。村里原有的耕牛,数量完全不够用。” 朱铭把洋州士子的书信看完,提笔逐一回信。 又将反复修改补充的陈渊书稿,交给邓夏说:“此书暂名《道用策》,拿回去交给令孤许。让他不要藏私,愿学此术的士子,皆可传抄出去推而广之。” 写完书信,朱铭又去拜访陈渊。 “先生,明日的官船,我要去濮州上任了,”朱铭问道,“先生有何打算?” 陈渊说:“《道用策》已经编撰完毕,这半年来,又向令尊学习了微积分。微积分玄奥无比,我暂时只能领略皮毛,恐怕得用二十年时间去钻研。东京这里,我虽收了上百个弟子,但难以忍受此地的风气。” 难以忍受的是学术风气,为了不被官方刁难,陈渊删除了很多违背新学的言论。 整个徽宗朝,学术控制最严格的地方,一个是开封,一个是洛阳,这两座城市都不适合传播新思想。 陈渊感觉自己是戴着镣铐在跳舞,憋了一年多,实在受够了:“等天气凉快些,入秋之后,我也会离开东京。先去两浙看望恩师,顺便讲学两月,然后就回福建。” “先生今后便在福建路传播学问吗?”朱铭问道。 陈渊点头说:“回到家乡,建一书院,专门传授道用之学。而且我离家数载,是该回去跟妻儿团聚了。” 朱铭拿出价值三百贯的银子:“先生请收下。” 这三百贯,一半是归还借款,当初开煤炭铺找陈渊借了些。剩下一半,是朱铭资助陈渊的回乡路费。 陈渊也不推辞,欣然收下,提醒道:“你外放出去,便安心为政,务必要造福百姓。至于当今这位官家,越来越荒唐了,是不可能劝谏的。你还年轻,多多积累资历,等着好生辅佐新君吧。” 大部分蔡京的反对者,目前都只能选择蛰伏,押注在那位皇太子身上。 他们对于皇帝的态度,基本就是:大号废了,练小号吧。 陈渊很看好朱铭,以宋徽宗天天嗑药的不良习惯,顶多还能再活一二十年。到时候,朱铭也才三十多岁,已经积累了丰厚的资历,正好可以辅佐新君做国之重臣。 陈渊依旧不承认王安石的王号:“王荆公变法,本意是好的,但用人不善,且太过急躁。你今后若要变法,当引以为戒。” 虽然很多人反对王安石变法,但到了徽宗朝,面对一大堆烂摊子,变法已经成了天下共识。 有志之士,都想着变法,但不是像蔡京那样变。 有历史学者,总结过蔡京的变法核心思路:将地方之利,尽收于中央。再把中央之利,尽收于皇室。 于是,各地官府没钱,中央财政匮乏,宋徽宗却有大量钱财可以挥霍。 而地方官府没钱,只能加倍盘剥,靠收苛捐杂税过日子。 “先生珍重,告辞!”朱铭起身离开。 陈渊送他出门,然后回到房里,继续研究微积分。 翌日,朱铭坐上官船,经广济河前往濮州。 同船还有个王杰,也是去赴任的,而且还是朱铭的邻居——兴仁知府,府治在济阴县。 朱铭任职的濮州,州治在鄄城县。 在这两个地方的东边,正是水泊梁山! (本章完) 0185【盗贼遍地】 广济河边,京中友人正在送别朱铭。 昨晚下了一夜暴雨,北边的黄河水猛涨,已经不适合行船。夏季便是这样,黄河时常泛滥,否则朱铭一路走黄河更方便。 广济河这边要好些,但中途得下船,走陆路前往濮州。 一枝枝杨柳折下,送到朱铭手中,连带着还有十多首送别诗词。 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天空又在下小雨。 朱铭也拿起毛笔,写下辛弃疾的《鹧鸪天》:“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同一首词,不同的环境写下,寓意自然也不同。 这里的行路难,是指朝中奸党横行,正直之士难以一展抱负。 白崇彦读罢此词,感慨万分,举杯道:“一路珍重!” 朱铭端起酒杯,朝众人说道:“诸君珍重。” “轰隆隆!” 雨点变得更大,朱铭转身登船。 兴仁知府王杰站在甲板上,目视岸边热闹景象。送别朱铭的人越多,就越显得王杰孤独,今天根本没朋友给他送行。 “怎不进舱里?”朱铭登上甲板,见郑元仪都被淋湿了。 郑元仪笑道:“等郎君一起。” 王杰主动作揖问候:“鄙人兴仁知府王杰,久仰朱探花大名。” “彼此,彼此。”朱铭象征性拱手,态度不咸不淡。 王杰撇撇嘴,也没再说话,默然返回船舱。 这货属于蔡党,蔡京第二次罢相时,王杰和赵霆也被罢官——两人运气都不怎么好,历史上他们攀附蔡京,还没获得啥好处呢,就被牵连罢官了。后来好不容易复官,王杰遇到宋江起义,而赵霆遇到方腊起义。 一对倒霉蛋! 傍晚,官船在东明县南郊靠岸。 天色已晴,晚霞如火,四下里炊烟袅袅。 朱铭在郊外的驿馆住下,对驿夫说:“随便给些吃食,不要酒水,带点肉即可。” 驿夫小心伺候,渐觉朱铭没有官架子,瞬间做事都麻利了许多。 朱铭问道:“你是轮差,还是受雇?” 驿夫回答:“雇来的,俺家便在这附近,虽然累些,但日子过得还行。” 广济河是北宋四大漕河之一,沿途驿馆生意红火,根本不用官府拨款,靠赚外快也能正常经营。 梁山水泊,便是广济河流经的一处大湖。 宋江造反流窜各地,就是沿着广济河进军,把这条漕河闹得鸡犬不宁。 朱铭继续询问本地情况,驿夫都认真回答。 同乘一船的王杰,却没在城外驿馆下榻,而是跑去住城里的宾馆。 县衙宾馆就要高级得多,听说有知府入住,东明知县亲自前来接待,大鱼大肉吃得好不快活,甚至还叫来歌姬陪酒作乐。 翌日,正午。 朱铭催促道:“怎还不开船?” 负责官船的军差苦着脸说:“王知府还在城里,须等他上船了再走。” 朱铭问道:“他若在城里耽搁数日,我们也要一直等着?” 军差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在此等待,我去去就来!” 朱铭牵着聚宝盆下船,骑马直奔城门而去。 在过门洞的时候,朱铭亮出官牌,问道:“县衙宾馆在哪边?” 守城门卒连忙行礼,说道:“顺着主道一直往北,看到县衙再往东。” “多谢指路!”朱铭打马而走。 那门卒欢喜起来,对同伴炫耀:“这是位知州,跟俺说多谢呢。” 同伴嘀咕道:“又没给你钱财,值得高兴什么?” “赏钱俺领过,却没被当官的谢过。”门卒越说越兴奋,打算下班回家告诉妻儿,这件事他能吹一辈子。 朱铭快马冲到宾馆门口,亮出官牌径直走入,问道:“知府王杰可在?” 宾馆差役说:“王知府还在歇息。” “带我过去!”朱铭呵斥道。 差役欲言又止,只能硬着头皮带路。 来到客房外,朱铭懒得敲门,一脚把房门踹开。 这位知府老爷,光溜溜躺在床上,身边还躺着两位歌姬。 三人瞬间被惊醒,歌姬慌忙遮掩身体,王杰也到处找裤子。 “伱你你……”一时间不知裤子在哪儿,王杰指着朱铭怒吼,“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这成何体统?快快把门关上!” 朱铭勾脚关闭房门,自己却站在里面。 王杰也顾不得骂人,胡乱薅了一条裤子,穿好才发现那是歌姬的。他只能穿着歌姬的亵裤,在床上爬来爬去,最后发现自己的衣物全在地上。 当初攀附蔡京的官员很多,而且蔡京被罢相,却住在东京不肯走,余威尚存,牵连丢官的蔡党极少。 王杰被罢官,是他自己留下了把柄——“迎饯北使,以淫纵获罪”。即私自招待辽国使者,而且还跟使者一起玩女人。 几年前,王杰就被人堵在床上,今天却是又来一回。 不等这货把衣服完全穿好,朱铭就抓住他腰带往外拖。 王杰的几个随从,早已得到消息,此刻全都站在门外。只见房门打开,自家老爷衣衫不整,被同船的朱知州拎着走。 “快放开,有辱斯文!”王杰慌张大喊。 朱铭却置若罔闻,把人抓到宾馆门口,非常粗暴的横放于马背,然后翻身骑马而去。 王杰的亲随都看傻了,迈开双腿疯狂追赶。 “哈哈哈哈!” 宾馆差役们愣了半晌,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事儿太有趣了,知府被知州抓走,衣服都没穿好,可以八卦一整年。 马背太过颠簸,不停顶着胃部,王杰直想呕吐。他已经不敢说话,一路捂着脸,生怕被人认出来。 一直来到河边,朱铭才将他放下,这货趴在原地便干呕起来。 缓了好半天,王杰终于被亲随扶起,却见朱铭早已经登船。 他穿好衣服冲上去,愤怒质问:“尔安敢如此对待同僚,吾定要上疏弹劾此事!” 朱铭说:“此刻已经过了正午,还要官船等你多久?你只是路过东明县,按制当在驿馆下榻,怎违例去了县衙宾馆,还让本地的歌姬作陪?谁有错在先,自己好生想想!” 王杰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拿朱铭没办法。 他确实违规了,县衙宾馆是招待贵客的所在。他并非此地官员,只是路过而已,原则上不能惊扰地方。 “开船!”朱铭大吼。 负责官船的军差,立即下令起锚,且背过身体偷笑。他早就看王杰不顺眼了,屁事儿太多,乐见朱铭出手教训。 官船继续航行,直至抵达宛亭县,王杰终于又抖起来,因为这里属于兴仁府辖地。 身为兴仁知府,王杰大摇大摆去县衙宾馆,故意让知县叫来一堆歌姬。 在下船之前,王杰还撂下句话:“明日若时候太迟,尔等尽可开船离去。吾乃此地太守,当微服私访一番。” 朱铭懒得理会,由于时辰还早,他把郑元仪安置在驿馆,便独自骑马去附近村落探访。 估计是因为他穿着御赐的罗衣,一看就很贵重的样子,从第一个村子出来就被盯上。 只见十多个男子挡在前方,手里还拿着各种武器,为首之人甚至还骑着马。 朱铭颇为疑惑,出声问道:“这里距离县城也不远,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打算劫道?没见我带着兵器吗?” “留下些钱财,便放你走,也不害你性命!”为首之人喊道。 朱铭瞬间无语,不愧是宋代的山东啊。 整个北宋,山东的造反次数,在全国可谓遥遥领先。 宋人对于山东的文字描述,除了“质朴”、“鄙陋”等语之外,剩下全是“暴悍”、“凶侠”、“强梁”、“多盗”。 “野有群行之盗,里多武断之豪”,这是说野外到处是强盗,城乡到处是黑社会。 “二千石鲜不受侮”,这是说山东的知府知州,少有不被地方豪强欺负的。 归根结底,是山东这边商业不发达,土地兼并又非常严重,大量剩余劳动力找不到工作。此地距离开封又很近,还有广济河用以漕运,来自官府的盘剥很重,开封府一直在吸山东百姓的血。 多种因素结合,一旦出现天灾,就大量产生流民。 朝廷只能招募流民为兵,可流民做厢军还是吃不饱,反而学了军中本事,带着兵器逃回家乡,干起盗贼来更加专业。 朱铭取下弓箭,搭上箭矢,喝道:“滚开!” 那些盗贼有些害怕,但又不舍得放过肥羊,一时之间不知是进是退。 朱铭把弓拉得半满,一箭射出,匪首落马。 群盗惊慌而逃,不但扶起重伤的匪首,还不忘把那匹马带上。 朱铭纵马追杀,群盗四散狂奔。 牵马的贼寇,惊慌爬上马背,却因为骑术太烂,很快就被朱铭给追上。 一剑劈出,盗贼落马,朱铭把马儿抢过来。 有了战利品,懒得再继续追赶,反正这不是他的辖区,就让王杰那货头疼去吧。 骑马溜达回去,却见邓春带人过来。 石彪留在京城保护朱国祥,剩下的白胜、邓春等人,都跟随朱铭前往濮州。 “你怎来了?”朱铭问道。 邓春回答:“俺听驿馆的驿夫说,这附近多有强盗,便让白胜保护夫人,俺带人过来接应郎君。” “回去吧,”朱铭笑道,“白捡一匹马,今天运气不错。” 对于今后的工作,朱铭并不期待,甚至还有些头疼。 濮州就在兴仁府隔壁,那里同样遍地盗贼。 杀是杀不完的,必须解决就业问题。而朝廷对山东盘剥过度,且土地兼并严重,无业游民只会越来越多。 得找到一个突破口才行! (本章完) 0186【泼李三】 白捡的是一匹母马,虽然颜值不算高,聚宝盆却兴致勃勃。 牵进驿馆马棚之后,立即就开始现场直播,搞得旁边几匹马也骚动起来。 郑元仪让驿夫烧了开水,朱铭回来之后,拿出自带的红茶冲泡:“郎君可遇到了歹人?驿夫说附近村中有盗贼。” 朱铭拍拍她的手:“莫怕,都是些村盗,贼首一败,就全吓跑了。” “还是要小心一些,下次出门,得带上几个随从。”郑元仪害怕朱铭有危险。 朱铭喝了两口茶,便把驿夫叫来问话。 “连村匪都有马,此地养马颇多吗?”朱铭问。 驿夫说道:“多着呢,应付差事。” 朱铭又问:“马法如何?” 他毕竟是当官的,驿夫不敢说真话,挤出笑容道:“好得很,养马户都有得赚。” 朱铭哪里肯信? 翌日继续东行,不等那位王知府,官船直奔济阴而去。 济阴的具体位置,在后世菏泽以南、定陶以西、曹县以北,是兴仁府的府城所在。 朱铭原打算顺着广济河,去梁山水泊看看,然后在郓城登岸,改走陆路前往濮州。 但一路探查到的情况,让朱铭决定提前登陆。 府城北郊,竟有一处马市,而且规模还挺大。 朱铭换了身普通衣服,带着白胜前去买马,顺便打听相关情况。 马市之中,用木头围出一个个马圈,每个马圈都属于独立摊位。 朱铭来到一个马圈外,绕着转了大半圈,发现马屁股上没有烙印。他忍不住问:“你这是官马还是私马?” “官给的私马,”马贩子笑问,“客官是外地人吧?俺这里都是骟马,吃苦耐劳,温顺得很,赶路时随便使唤。” 朱铭说道:“我是从南边来的,到了京东路,发现这里到处都有马,而且价钱还不算贵。这是怎生回事?” 马贩子低声说:“官府让养的,马法变来变去,不晓得哪天又要变。不论是当官的,还是养马户,都想着赶紧把马儿卖掉。” 朱铭一边挑选马匹,一边从马贩子那里套话。 最初,兴仁府这边不养马,倒是隔壁的濮州和郓州有马监。 濮州的马监,在几十年前搬去了濮阳。 由于马政废弛,各地马监都烂透了,连牧场都被侵占为农田。于是王安石推行保马法,让民间有钱的农户养马。 新法推行太过急躁,都不给老百姓准备时间。 地方官为了追求政绩,勒令民户限期买马饲养。 但大宋本就缺马,一时间哪来恁多? 于是商贾趁机搜罗马匹,在官府的配合下,价钱翻了好几倍,逼着养马户必须购买。 王安石的保马法,是给养马户留了利润空间的。 可实际操作下来,仅高价买马回家饲养,就让养马户损失惨重。即便接下来几年,马儿顺利生产,且一直无病无灾,养马户都没啥利润可言。 怎么可能无病无灾? 再加之官府盘剥,养马户们苦不堪言。 王安石下台之后,就连变法派主将章惇,都说保马法必须停止,“一日不罢,有一日害”。 于是,保马法开始废除,又恢复官方马场。 已经废除的马场,想要骤然恢复是不可能的。不说马匹、养马人的缺失,就算是恢复草场都难,地方官员趁机圈占百姓土地,胡乱指着一大片良田就说是草场。 接下来几十年,官养马和民养马两种政策,随着新旧党争而反复变换。 每一次改变马政,老百姓就倒霉一次。 仅在徽宗朝,不到十年时间,京东路的马政就变了三次,导致大量的中小地主破产!(宋江造反期间,正逢山东第四次改变马政。) 朱铭买了两匹骟马,又买来车驾,再加上白捡的母马,四辆马车载着人货往北而行。 他一路向农民打听消息,半月之后,基本摸清这里的情况。 第一大害:漕运。 山东每个州县,都有漕粮指标,百姓把粮食运去官府,官府雇人把粮食运到广济河边,然后再批量运往东京存放或出售。 漕运的各个环节,官府都在剥削百姓。 第二大害:马政。 平均三四年改变一次马法,养马户都还没回本,政策就特么又变了,中小地主对此苦不堪言。 还没走出济阴县的辖地,朱铭的小本本,就已经记录了十多页,内容全是老百姓对政策的各种不满。 “朱太守,前面便是古葵丘,春秋五霸会盟之地。” 一个读书人指着前方小山丘,这是朱铭半路雇佣的向导。 他为了调查民情,并没有走直线,而是在四处绕弯子。 朱铭、白胜、邓春,都带着兵器。 郑元仪还陪嫁了七个奴仆,除了侍女之外,其余二女四男全是相扑手出身。 这么多人走在一起,看样子就不好惹,沿途盗贼都不敢出手。 朱铭勒马眺望,心里略微有些激动:“葵丘啊,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是该凭吊一番,领略齐桓公和管仲当年风采。” 车马来到村口,有类似老白员外那般的乡绅,拄着拐杖过来查看情况。 朱铭拿出自己的官牌,说道:“叨扰老丈了,我是濮州知州朱铭,从此地路过去赴任。” 乡绅瞬间变得恭敬起来,弯腰行礼道:“老朽名叫李济,年轻时也中过举人,朱太守快快请到村中歇息。” 朱铭见村中青壮都拿着兵器,点头赞许:“颇为雄壮。” 李济解释说:“乡间多强梁,老朽只得操练村勇自保。刚才不知是太守驾临,村勇自发聚拢。”说着,他转身呵斥,“都散了,莫要惊扰太守!” 村中青壮很快散去,有个青年却没走。 这厮牵着一匹母马,眼睛死盯着聚宝盆,猛地来一句:“太守坐骑神骏,能否跟俺家的配一次种?不拘是否怀上,俺都出一贯配种钱。” 朱铭还没回答,李济就开始怒斥了:“太守坐骑何等尊贵,也是你家骒马能配的?” 青年嘀咕道:“都是畜生,哪恁多讲究?俺又不是不给钱。” 朱铭见他背着弓箭,又牵着马儿,便问道:“你可会骑射?” “会的。”青年说道。 朱铭说道:“伱若骑射技艺高明,我就让胯下坐骑配种。” 青年大喜,猛地跨上马背,冲出村落表演骑术动作。继而取下弓箭,朝着四五十米外,猛地射出一箭,准确命中一颗柽柳的树干。 “好箭法!”邓春拍手喝彩。 朱铭见猎心喜,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李济说道:“这厮唤作李宝,是老朽的族侄孙。也是读过书的,却爱耍枪弄棒。” 李宝,葵丘…… 朱铭猛的想起一场大战,问道:“此地可是李庄?” 李济点头:“确叫李庄。” 朱铭问道:“李宝是否有个诨号叫泼李三?” 李济非常生气:“这泼才闹出好大污名,竟连太守路过都听说了。真乃李庄之耻也!” 卧槽,真是古葵丘李庄的泼李三! 这个李宝,在《宋史》拥有专门列传。 完颜亮大举南下,当时的金兵主力,在采石矶被虞允文击败。 远在山东,还有一处战场。 李宝率领120艘海船,带着从江浙招募的3000民兵。他没有消极等待,而是走海路直奔山东,且主动发动袭击,全歼敌军七万、战船600余艘。 靖康年间,金军占领山东,李宝最开始是招募义军反抗。部队打光了,又去投靠岳飞。 岳飞因为各种掣肘,迟迟不能反攻,李宝便带着手下离开。岳飞以为他们是逃兵,于是把李宝抓住要处斩。 问明缘由之后,岳飞将其释放,让李宝潜回山东打游击。由于多次坏了金兵大事,遭到重点围剿,李宝兵败又投靠韩世忠。最后在山东海战成名,因功累升“沿海御前水军都统制”。 朱铭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寻岳飞而不得,却半路遇到南宋的海军总司令。 只不过嘛,此时的李宝,别说没坐过海船,估计连内河战船都没碰过。 “朱太守,俺骑射可还过得去?”李宝打马回来。 朱铭问道:“大好男儿,当建功立业,为何要做乡间无赖?” 李宝脸色一红:“俺又考不上举人。” 当兵? 那是不可能的,有辱门风,因为在这京东路,当兵等同于做强盗。 朱铭问道:“可愿做我亲随?若有机会,保举你当军将。” 李宝还在犹豫,李济呵斥道:“还不快谢朱太守提携之恩!” 李宝扭扭捏捏下马,作揖行礼道:“多谢太守提携!” 朱铭越看越喜欢,问道:“今年多大年龄了?可曾娶妻?” 李宝回答说:“俺今年十九岁,尚未娶妻。” “过几日,随我一并前往濮州,”朱铭笑道,“今日且不急,先陪我去凭吊葵丘。” 李宝说道:“就一个小土坡,有甚好凭吊的?” 李济大怒:“什么小土坡?那是葵丘,诸侯会盟之地!我李家世代拱卫葵丘,怎容你这泼才侮辱?让你平时读史,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宝挠挠头,不敢顶撞长辈。 (弱弱的求一下保底月票。) (本章完) 0187【帝尧害民】 古葵丘李庄,位于葵丘的东南侧。 而在葵丘的西北侧,还有一个五霸岗村。 两村皆有千年历史,真个就在世代拱卫葵丘(五霸岗)。 当晚在李济家里吃饭,还有几个村老陪坐,大部分姓李,少部分姓刘。 估计是村中常有游客来访,他们已经习惯了,对旅游接待这种事非常熟练。 翌日,朱铭还未起床,村中便准备好香烛。 以私人身份,随便祭拜一下即可,不能搞得太正规,特别是不能用牲,因为涉及违制的问题。 不管是称为葵丘,还是叫做五霸岗,都能从名字得知其地形。 并非小土坡,而是大土坡! 隆起于地面的部分,方圆超过一公里。土坡上还住着村民,亦有许多农地,种着粟米、葵菜等庄稼。 李济指着土坡上一块界石:“过了此石,便是五霸岗村。俺们李庄,还有那五霸岗村,每年都会合祀葵丘。” 两村的边界地带,有座垒起的土台,台下长满草木,但还能辨出人工痕迹。 周围还有几块石碑,多为来此凭吊的名人所立,也有本县拨款修缮会盟坛的碑刻。 焚香祭拜一番,李济说道:“太守不妨留下墨宝。” 拱卫葵丘的两个村,总是互相比拼,其中一个重要项目,就是比哪个村的名人墨宝更多。 朱铭登临会盟坛,不由心生感慨,回头看向李宝。 历史上,金兵肆虐山东,李宝便是在此起兵抗金,还留下一首打油诗:昔日诸侯会此盟,坛高路远望京城。靖康之耻埋壮志,葵丘点兵吹角鸣。 “拿笔来!”朱铭说道。 李济亲自研墨,他昨晚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这位朱知州便是探花郎。 村中李、刘二姓,各派一人整理香案,纸笔便放在香案之上。 李济把墨水研好,捧笔交给朱铭,只见其挥洒书就:“葵丘霸气若虹霓,东略何缘遽不知。宰孔晋侯相遇处,齐桓已作在床尸。” “好诗!” 李济赞叹道:“以往的儒生到此凭吊,诗词皆写会盟之事,唯独朱太守,写的是仁政与民心!” 李宝凑过来反复阅读,迷糊道:“哪里在写民心?哪里又有仁政?” 李济气得一巴掌扇过去:“让你读史,让你读史。你生在葵丘,跟齐桓公相关的史书都不读吗?” 李宝捂着后脑勺,颇为委屈的样子。 见旁人也不明白这首诗,李济解释道:“宰孔便是周天子的太宰,他说晋献公虽有山河之固、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却对内不修仁政,对外不善邦交,必定失去人心而死。当年,晋献公就死了。而齐桓公,也步了晋献公后尘。齐桓公还在出殡,齐国就遭到宋国进攻。” 朱铭其实另有深意,他抄这首诗,是在骂宋徽宗。擅启边衅,不修仁政,大失人心,迟早身死而国灭。 朱铭拱手赞叹:“老先生熟读经史,鄙人佩服之至。” “老朽略通经史,太守谬赞了。”李济捋胡子微笑,心中特别得意。 别的史书,或许他不精通,但其生在葵丘,春秋历史却读得滚瓜烂熟。 朱铭凭吊葵丘之后,又被带去村子东南方,那里有三官庙和白衣行宫。 三官庙,是尧舜禹的神祠。 白衣行宫,则是位面之子刘秀的行宫。当年刘秀兵败至此,病得几乎死去,却受到村民款待,还在村里养好了伤病,称帝之后就在李庄建了行宫。 李庄有两大姓,一个姓李,一个姓刘。 刘姓之人,便是为刘秀看守行宫的官吏、士卒后代。他们已拱卫行宫上千年,虽然屡经战乱,却世代记得祖训。 只不过,当年恢弘壮阔的皇帝行宫,如今只剩下几间屋子,而且还是宋初重建的。 看着那些千年守护行宫的刘氏族人,再看向尧舜禹的神庙,朱铭心底某处似乎受到触动。 他抿嘴微笑,抬头望天,又眺望北方。 他似乎明白了,李宝为啥坚持抗金。甚至在投靠岳飞之后,认为岳飞按兵不动太窝囊,毅然带着几十个兄弟,潜伏回山东打游击。手里只有三千两浙兵力,就敢跨海奔袭山东,主动进攻七万敌军! 朱铭心潮澎湃之际,李宝却觉得没啥意思。 什么葵丘,什么行宫,什么三官祠,李宝从小就看腻了,觉得这些卵用都没有。他小时候,甚至爬上三官祠的围墙撒尿,被家中长辈给吊起来打。 李宝的注意力,都在聚宝盆身上。 在获得朱铭许可之后,这厮立即牵马回家,一脸傻笑着看马儿配种。 三日之后,朱铭继续赶路,队伍里多了个李宝。 前方是乘氏县,也就是菏泽。 继续往北,便是临濮和雷泽。这两个县,都属于朱铭的管辖范围。 雷泽有雷神,是舜帝打渔地方。 县城东边,有尧王墓,传说尧帝埋葬于此。 朱铭没有惊动雷泽知县,一路微服私访探查民情,顺便去凭吊雷泽湖遗迹。这个湖泊,晚唐就已近乎干涸,现在只剩几处小湖,其余都变成了村庄和农田。 又骑马前往县城东部的谷林山,这里漫山遍野长满苟树,还有一条小河穿行。 还未进山,朱铭就看到大片废弃房屋。 他好奇的前去查看,发现里面还有很多石槽,以及其他的造纸设备,明显是遭废弃的造纸作坊。 而且废弃很久了,许多处房屋已经坍塌。 朱铭去附近的村落讨水喝,来到一处农家小院外,有个老妇正在院中晒衣服。 朱铭说道:“我是南方来的士子,到此拜祭尧陵,能否讨口水喝?” 老妇见他们人数虽多,却有女眷在,稍微放下戒备。但依旧不让他们进院子,回茅草屋打来一瓢水,沉默着递到篱笆墙外。 朱铭一边喝水,一边问道:“为何那边的造纸坊都废弃了?” 老妇回答:“官府不准砍树。” 朱铭有些明白:“因为尧陵?” 老妇显然不知尧舜:“说是山里埋了个皇帝,不准再去砍树,也不准进山放羊。山里的农民,也被官府赶走,只留下五户给皇帝守灵。这个样子,已经几十年了。俺刚嫁过来时,造纸作坊旺得很,人多得都成了市镇。官府让不准砍树,那些造纸坊就不成,镇子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尧陵搬去山西平阳祭祀,那是金元两代的事情,原因是雷泽被黄河淹了。 宋代的尧陵,便在雷泽县东。 朱铭问道:“这里距离县城不远,而且树林繁茂,连砍柴都不让吗?” 老妇说道:“不准砍柴,抓到了就打板子。” 又询问几句,朱铭交还水瓢,牵马转身离去。 郑元仪问:“都已经到了,不进山给帝尧扫墓吗?” 朱铭说道:“尧陵害民,不拜也罢。” 白胜忍不住吐槽:“这两天,相公都在讲帝尧是圣君。他老人家要是晓得这事,怕埋在地下也不安生。” 邓春说道:“埋皇帝的地方,不让砍树造纸也就罢了,不准砍柴实在说不过去。” “放羊也不让呢,”李宝用嘲讽的语气说,“俺们葵丘,就随便种地放羊,哪来的恁多讲究?俺们李庄的三官庙,里面不但有尧帝,还有舜禹,不比这劳什子的尧陵差。俺小的时候,还在三官庙撒过尿呢。” 朱铭左思右想,说道:“去雷泽县城,见一见本地知县。” 两个时辰后,朱铭来到县衙外。 守卫县衙大门的皂吏,执棍呵斥道:“县衙重地,闲人免进。来者何人?” 朱铭说道:“濮州知州。” “濮……” 皂吏吓了一跳,这里就是濮州辖地。朱铭至此,等于市长突击视察县政府。 但朱铭实在太年轻了,完全不像知州的样子,皂吏麻着胆子问:“可有凭证?” 朱铭亮出官牌,问道:“还要看文书吗?” “不敢,上官快请进!” 一个皂吏带着朱铭进去,另一个皂吏飞奔进县衙通报。 不多时,县衙鸡飞狗跳,雷泽县官吏陆陆续续赶来。 这里官职臃肿,居然同时拥有知县和县令。 知县叫曹元归,进士出身。估计是没有闲缺,这位老兄资历又到了,于是被扔来雷泽县过渡一下。 县令叫王畋,也是进士出身,做了好些年州学校长。 雷泽县虽然距离东京不算远,但这两位都没啥背景,政治消息闭塞,竟然没听过朱铭的大名。 二人小心翼翼见礼,却始终心存疑惑,害怕知州是假冒的。 朱铭干脆拿出任命文书:“自己看吧。” 曹元归双手接过,只扫了一眼,便惊骇莫名,低声说:“朝官。” 朝官? 王畋没有再去看文书,而是身子一缩,凭空矮了三寸,变得卑躬屈膝起来。 这么年轻的朝官知州,肯定是权贵子弟! 旁边的主簿和一众吏员,更是惶恐而好奇,偷偷打量朱铭的相貌。 王畋退后两步,把主簿叫来身边:“快去洒扫宾馆,请太守的家眷住进去。备齐酒水,要最好的!” “不必了,寻常饭食即可。”朱铭提醒道。 主簿领命离去,虽然知州说要寻常饭食,但他却不敢真的这样做啊。 朱铭被请进去坐下,直奔主题道:“我刚去了一趟尧陵。” 曹元归连忙说:“自三年前,官家派驸马祭祀尧陵之后,本县有弓手常去谷林山巡逻。一旦发现有人樵采,决不轻饶,被杖责者二十余人。” 这特么还在邀功呢? 朱铭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有书友说南辕北辙在瞎走,可能是被途经东明县误导了。宋代的东明县,跟后世的东明县,方向和位置完全不同。) (本章完) 0188【贪官也想进步】 (朱铭是朝官知州,上一章脑抽了,写成了京官知州。) 朱铭没有立即指责这两人,因为延续几十年的规矩,肯定是朝廷那边下达了命令。 “不准樵采畜牧,是从哪年开始的?”朱铭问道。 曹元归小心回答:“神宗年间,朝廷下令迁出山中百姓,只留五户世代供奉尧陵。那五户百姓,也严格划出耕地与柴林,不许超过范围耕种砍柴。周边百姓,严禁耕种、樵采和畜牧。” 朱铭又问:“如何祭祀?” 曹元归说:“本县长官,春秋两季各祭拜一次。若有知州上任,履职第一年会亲自来祭祀。朝廷祭祀不定时定期,官家派遣宗室或文臣前来祭祀。” “这几十年来,朝廷派人祭祀过几回?”朱铭问道。 曹元归说:“两回。一次在神宗朝,一次在三年前。” 朱铭问道:“尧有何德?” 曹元归认为这是知州在考教学问,连忙说:“尧之德也,选贤能,施仁政,定历法,明五典,治水患,服南蛮,禅虞舜。” 朱铭又问:“何为仁?” 曹元归说:“仁者爱人。” 朱铭再问:“何为仁政?” 曹元归说:“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朱铭又看向王畋:“县令以为如何?” 王畋一直不敢抢知县的风头,现在被点名问话,立即补充道:“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朱铭问道:“百姓所欲者何物?所恶者又为何物?” 曹元归已经感觉不对劲,反复衡量之后,认真回答说:“百姓所欲者,衣食饱暖;百姓所恶者,苛捐杂役。” 朱铭问道:“不让百姓耕种,不令百姓樵采,饱暖何所得?” “这……”曹元归说,“上古圣王之陵寝,于情于礼都不该冒犯。更何况,朝廷有令,臣子不敢违抗。” 王畋埋头不说话,知州的责问,自有知县扛着,他一个县令不便出头。 朱铭说道:“偌大的谷林山,方圆二十里,百姓皆仰其树木以薪食。如何能禁绝之?想必盗伐者不在少数。” “确实如此,”曹元归说道,“山下之民,多有盗采者。” 造纸作坊很好禁止,但百姓砍柴哪禁得过来? 以前的官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否则还派人整天守着不成? 可就在三年前,宋徽宗派人祭祀尧陵,钦差发现山中有采伐痕迹。于是,雷泽县的官吏吃了挂落,知县直接被贬去广南,继任官员从此不敢怠慢。 曹元归和王畋,每隔三五天,就要派一队弓手去巡查。 他们倒没有什么坏心,只想完成任务而已。 弓手们却趁机鱼肉百姓,抓到了就打板子,不想打板子就得行贿。甚至有时抓不到人,随便指着农民的房子说,你家柴禾肯定是从谷林山砍伐的,不交粮食抵罚款便狠狠打板子。 上头随便发一个政令,下面就抓住机会残民渔利。 对于尧陵的保护,已经不是禁耕、禁采、禁牧的问题,而是基层执法者打着幌子勒索百姓。 朱铭说:“帝尧者,三代圣王,至仁之君也。他若知自己陵寝害了百姓,想必是很不高兴的。我们怎能违背帝尧的意愿呢?尧陵已不知确切方位,只需划出一块祭祀禁区。在禁区之外,当允许百姓樵采耕种。如此两相兼顾,一可敬帝尧,二可爱百姓。” “但朝廷之令……”曹元归非常为难。 朱铭说道:“可先让弓手别去骚扰百姓,对于盗采之举,不承认,也不禁止。我会上疏朝廷,重划一片禁区,禁区之外不再干涉民众。出了事,我担着!” 曹元归看向王畋,王畋又看向朱铭。 这两位地方官,不敢违抗朱铭的命令,却又害怕朝廷怪罪。 出了事朱铭担着,这种口头承诺太扯淡。 “拿笔来!”朱铭喊道。 王畋立即起身,捧着笔墨纸砚回来。 朱铭挥毫洒墨,白纸黑字写下来,命令雷泽县不许干涉百姓樵采。 “可放心?”朱铭把字纸推过去。 这也太特么狂野了,公然违背皇命啊,很容易被政敌抓住把柄,两位县官都看得有些傻眼。 先前一番话,曹元归还以为是沽名钓誉,此刻朱铭白纸黑字写下来,他才明白朱铭是真的在为百姓着想。 曹元归仕途坎坷,早被磨平棱角,已没了政治抱负,纯粹在捞钱混日子。 但朱铭的言行,却在他心里扎了一下,不禁起身作揖:“太守之德,令人汗颜,下官定然照办。” 王畋也赶紧拍马屁:“太守一心为民,真濮州百姓之青天也!” 无私无畏者,必能赢得尊敬。 前提是,朱铭的这个命令,不会侵犯两位县官的利益。 禁止百姓采伐耕种,对他们啥好处都没有,还得浪费人力去执行,曹元归和王畋早就不想管了,朱铭今天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谷树就是苟树,谷林山遍地都是苟树。 这种树木很难作为建筑材料,无非用来造纸和烧柴。而且生长极快,只要禁绝了造纸,百姓烧柴没有丝毫影响,根本不会对山林造成破坏。 朱铭说:“明日两位随我进山,重新划定一片禁区,禁区之外默认百姓采伐。你们去安排吧,我先回宾馆歇息。” 二人连忙起身,陪同朱铭前往宾馆。 回来之后,曹元归叫来押司:“立即把三年内的邸报全找来!” 不多时,押司捧来一摞报纸。 曹元归、王畋二人,带着一群文吏,认认真真查阅邸报,想要找出关于朱铭的信息。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个文吏喊道:“政和五年殿试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 曹元归说:“都再看去年的邸报。” 很快又有文吏喊:“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正!” 王畋说:“能初授太学正,必然朝中有人。” 随即又有人喊:“太学正朱铭,建言有功,特转一官,升承务郎。” 曹元归对比两份邸报的日期,惊骇道:“两个月时间,就从选人直升京官?” 王畋喊道:“再看今年的邸报,最近两三个月的。” 有个文吏看到最新任命,口舌发干道:“升得好……好快!太学正兼掌国子监书库朱铭,造大晟活字、大晟油墨有功,特转两官,升通直郎、权发遣知濮州事。” 曹元归和王畋,顿时面面相觑。 王畋苦笑着感慨:“我耗费八年时间,才从选人七阶,升为选人五阶。咱们这位知州,选人升京官只用了两月,京官升朝官只用了一年。” 曹元归屏退胥吏,只剩二人独处,琢磨道:“观其做派,不似攀附奸党之辈,他是怎么升上去的?” “谁知道?”王畋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们两个都没啥背景,想攀附奸党也找不到机会。虽然平时各种贪污,却自负清流,甚至把升迁不利,都归结为奸党乱政,他们也是怨恨奸党的。 就算朱铭科举考了探花,但想要升为朝官,正常情况下也得十年八年,即便朝中有人提携也得五六年。 一年便升朝官是什么鬼? 这可不是北宋初年,当时的进士不多,濮州第一望族的李迪,仅用十二年时间,就从状元变成了宰相。 现在嘛,狼多肉少,正常升迁太慢了。 曹元归在雷泽做知县只是过渡,跟县令王畋没有太多矛盾,他说道:“这位知州,敢白纸黑字为民请命,而且又那般年轻,想来是有一番抱负的。今后做事得当心一些,钱财少捞点也行,要紧之处是顺他心意。” “他要仁政爱民,咱们也仁政爱民,”王畋说道,“此人年纪轻轻,便是朝官知州,今后若无差错,必做宰辅重臣!” 两位县官对视一眼,都感觉自己机会来了。 他们拥有正经进士出身,而且早就熬足了资历,只差一个上官栽培提拔。 不说别的,他们的寄禄官想要升阶,必须通过朱铭的审核。知州随便那么一卡,就至少能卡他们三年! 而他们的差遣想要提升,朱铭也有权荐举,速度肯定比正常磨勘更快。 整个京东路,都在被开封府吸血。 屁大点的雷泽县,还同时拥有知县和县令,贪污来的钱财是要分赃的。再怎么横征暴敛,能他妈贪到几个钱? 不如就少贪一些,巴结攀附前途无量的知州,借此机会完成仕途上的跃升。 若是知州今后做了宰辅,他们就属于早期部下,属于铁杆的心腹党羽。乘着东风,扶摇而上,指不定这辈子还能做朝官呢! 就算要贪,也等调任了好地方再说。 曹元归说:“为今之计,是要你我联手,约束那帮胥吏,尽量讨得太守欢心!” 王畋说道:“主簿也要拉过来,他也是进士官,跟咱们一样想升迁。” 幸好北宋后期虽然人口增涨,但官员安排却没变,否则以雷泽县户口数量,还特么得任命一个县丞、一个县尉。 那才叫冗官呢,知县、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五个官员同时伺候老百姓,全县百姓还不得感激涕零? 顺便一提,别看宋徽宗昏庸,他在位期间,两宋人口达到了巅峰。 特别是登基之初的方田令,以及在位中期的细化保甲,清查出大量的隐匿户口,连带着财政收入也达到巅峰。 丰亨豫大,可不是单纯的吹牛逼! 当晚,两位县太爷,把主簿也叫来开会,确定了“仁政爱民”的方针政策。 同时他们派出心腹,前去东京打听消息,想彻底搞清朱铭的路数。 这可以留做后手,比如调查出朱铭得罪了蔡京,万一哪天朱铭失势,还能落井下石投靠蔡相公,拿出朱铭的黑材料攀附奸党。如此背叛恩主,容易遭人不齿,除非遇到难以抵抗的诱惑。 翌日,知县、县令、主簿,带着一众胥吏,簇拥着朱铭前去祭祀尧陵。 顺便重新划定禁区,给百姓留足樵采空间。 (感谢过洋牵星同学的盟主打赏,顺便麻着胆子求求月票。) (本章完) 0189【立威】 宋神宗要求地方官员,对尧陵进行春秋两祭。 具体祭祀时间并不固定,错开农忙和阴雨天气即可。 朱铭磨磨蹭蹭赴任,行至雷泽县时,已经接近秋天,完全可以提前祭尧陵。 这玩意儿需要筹备,不可能骤然举行,朱铭今天是去重划禁区的。 郑元仪和侍女妙妙,以及两个女相扑,还有白胜、李宝留在宾馆。 朱铭带着其他人上路,还未正式出发,他就对两位县官说:“仪仗太过隆重,减去一半随员。” “是!” 曹元归更加明白朱铭的性格,这位知州不喜欢摆架子,而且比较厌烦虚头巴脑的东西。 曹元归招手唤来主簿耿鼎臣,一番低声耳语。 耿鼎臣又叫来押司,吩咐了几句,押司立即解散一半人手。 “当当当!” 不但随员数量减少,鸣锣开道的时候,锣声也降为三响。 朱铭扭头看向曹元归,不禁点头微笑。这个知县有点意思,惯会揣摩上官心意,而且还知道举一反三。 沿街百姓听说知州出行,纷纷避让到两边。 也有一些店铺员工,站到门口看热闹。 朱铭出城之后,白胜、李宝也牵马离开宾馆。 宾馆差役连忙上前:“两位贵人有事尽管吩咐,缺了甚物什,俺立即让人送来。若想逛街散心,俺便让人做向导。” 白胜说:“不必麻烦,就随便走走。” 差役也没多想,点头哈腰送他们出门。 李宝牵马来到街上,忍不住吐槽:“做了知州随从,便跟当官一样,县里都得小心伺候着。” 白胜来一句:“这叫狐假虎威。” 李宝虽然喜欢舞枪弄棒,却也正经读过书,不禁笑道:“白二哥用词颇为考究。” 二人转过街角,同时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一直奔行到郊外,他们找地方换衣服,连头巾都换了一副。 地方官员主持祭祀活动,就没有不扰民的。 谷林山周边各村,不但无法进山砍柴,还要承担祭祀差役。 打马来到一处村落,白胜逮到个村民询问:“官差可有来过?” 村民把他们也当成官差,瞬间苦着脸说:“县衙公人已来过了,怎还有第二回?” “村中谁最有威望?带俺们去见见。”李宝说道。 村民不敢拒绝,带他们前往一处大宅。 白胜亮出朱铭给的官牌:“知州差俺办事,此间主人,速速出来迎接!” 门子慌忙把他们请进去,没走多远,就见一老者带着家人出现,作揖行礼道:“贵人容禀,祭祀尧陵的免役钱,老朽已替都正垫付了。都中丁役,也安排妥当,明日必定去应差。” 白胜问道:“既给了免役钱,为何还有丁役?” “免役钱是该给的,役丁也是该派的。”老者小心翼翼回答。 李宝问道:“此次祭祀尧陵,本都的免役钱是多少?役丁又有几个?” 老者照实说道:“免役钱足佰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这边正问话呢,猛地闯进来十多个青壮,个个都带着枪棒和朴刀。 为首的壮汉怒吼道:“二伯爷,可是官府又来盘剥?真个还不要脸了,辰时来一回,巳时又来一回。俺便是此地都正,惹恼了俺,杀进城里宰了那鸟官!” “混账,快退下!” 老者怒斥道:“祭祀尧陵,乃官家安排的差事,这两位是知州的亲随,哪轮得到这厮乱嚼舌头!” 壮汉不敢再嚷嚷,死盯着白胜和李宝。 如果是寻常杂役,他肯定要闹起来。但祭祀尧陵是真不敢造次,这玩意儿涉及到皇命,稍不注意就会捅出大篓子。 白胜问道:“你这都叫什么名字?” 老者回答:“尧陵乡第一都。” 李宝拿出一支竹管笔,这是朱铭送他的,当即借来墨水,在小本本上记录:尧陵乡第一都,免役钱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叨扰了,告辞!” 白胜抱拳转身,跟李宝一起离开。 老者被搞得有点懵逼,稀里糊涂送他们出门。 青壮也是一头雾水,问道:“二伯爷,这两个贼厮没索要钱财?” “没有,”老者摇头道,“只说是给知州办事,也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 …… 朱铭抵达谷林山外,已经临近中午。 进山的地方有个村落,午饭便在村中大户家吃,村老们带着年轻人等候多时。 县令王畋介绍说:“太守,这位是本地耆老刘太公,今载恰至耄耋之年。” 朱铭拱手道:“老先生高寿,身体可还硬朗?” 刘太公连忙回礼:“托太守的福,能吃下一碗干饭。” “吃得下饭,定能长命百岁,”朱铭主动搀扶其前行,“不提前打声招呼,今日便来叨扰,晚辈实在是冒昧了。” 刘太公没想到竟有如此礼遇,知州搀扶着他走路,顿觉双腿发飘,声音颤抖道:“不敢当,太守但有差遣,老朽便安排人做事。” 村中最大的宅子,飘来阵阵肉香。 朱铭被请进去落座,一碗碗吃的端上来。 不待仆人拍开酒坛封泥,朱铭就朗声说道:“酒水撤下去。” 刘太公笑着说:“这是本村自酿的美酒,请太守品鉴一番。” 朱铭表情严肃道:“祭祀之事,当遵礼制。三日斋,七日戒,不饮酒食辛,不与妻妾同寝。此乃古礼,不可妄废。” 众人面面相觑。 朱铭又指着桌上美食:“含有葱、韭、蒜等辛物之食,全部撤下去,分与村中鳏寡孤独。只要我在濮州做官,任何官吏,敢在祭祀尧陵前饮酒食辛,尔等皆可前去州衙检举。谁敢对帝尧大不敬,定让他丢官罢职!” 众皆肃然,随即若有所思。 特别是那三位县官,昨晚在宾馆的时候,朱铭当着他们的面喝酒。 今天却又说不能喝酒,明摆着就不是什么遵礼,而是在警告他们不可扰民,不可借机向百姓索要酒食。 曹元归说道:“把酒撤下去,有辛物的菜肴,分与村中百姓。” 刘太公连忙附和:“撤撤撤,太守是对的,不可逾了礼制。再去烹饪些肉食,记得别放辛物。” “不必了,”朱铭说道,“吃的若是不够,端些来腌菜即可。” 曹元归、王畋、耿鼎臣三位县官,悄悄的互相使眼色,他们都已经明白,朱知州此刻在立规矩。 如此强硬态度,而且句句在理,不容任何人反对,今后的日子必不好过啊。 就拿祭祀来说,事情可大可小。 小到可以一笑而过,大到可以丢职罢官! 如果朱铭想要搞事儿,一封弹劾奏疏,就能让他们丢官。比如,弹劾他们祭祀前不洗澡,这他妈怎么自证清白?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刘太公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得罪了知州。 用餐完毕,朱铭又来一句:“今日食物,作价几何,都记在祭祀用钱上。接下来几日,人夫、猪羊、竹木、柴炭、豆麻、灰草等物,一笔一笔要记得清清楚楚!此次祭祀所耗钱财,我查账之后,会立一个规矩,作为今后祭祀的定制。” 曹元归暗自叹气,拱手说:“是!” “众人歇息两刻,再随我进山划界,”朱铭吩咐道,“再找几个石匠,不但要打造禁区界碑,我还要立一块‘祭尧不扰民碑’。今后但有违反者,任何人等,皆可去州衙告状!” 三位县官,快要疯了。 他们已经决定配合知州“仁政爱民”,但他们所理解的仁政,似乎跟知州的仁政有点不一样。 下午,朱铭带人进山。 朝廷确定尧帝的陵寝在此,但具体埋在哪里肯定没法说。于是选了处风水好的所在,建了祭坛和庙宇,作为春秋祭祀场所。山中百姓,只留了五户,轮流为庙宇上香祭扫。 朱铭指着庙宇,下令道:“以此为中心,丈量土地,方圆一里圈为禁区。” 曹元归忍不住说:“方圆一里是否太小?” 朱铭说道:“圣贤与道合一,广有宇宙天地,帝尧怎在乎陵寝大小?人民敬尧,存乎一心,意诚则灵。” 三位县官不敢辩驳,只得让吏员们照做。 朱铭又说:“划定禁区之后,四方埋下界碑。界碑之外,可以樵采畜牧,不得干涉百姓生活。” 当晚,朱铭就在山下村落休息。 依旧是刘太公作陪款待,酒水不敢再端来,辛辣之物也不敢再放。 但肉食备足了,好歹不能让知州再吃腌菜。 按照先秦古礼,斋戒不禁肉食。 相反还鼓励吃肉,因为吃肉能养精神,可以更好的跟神明沟通。 不让吃辛,是怕韭菜、蒜味太重,口臭会冒犯到神灵。沐浴更衣的道理也一样,得讲究个人卫生,否则就是对神灵不敬。 第二天,各村的役丁早早赶来。 他们自带干粮和工具,进山修缮祭坛,清除树木杂草。这属于服役,没有工钱,吃住都得自己想办法。 第三天,全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陆陆续续赶来,他们是来陪知州祭祀的。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朱铭却不进山。 李宝拿出小本本递上,朱铭接过来看了看,顺手扔给曹元归:“既然交了免役钱,怎又要出役丁?” 曹元归吓得双腿发软,随即咬牙切齿道:“那些胥吏,简直无法无天了!太守放心,等祭祀结束,下官定然严查不饶!” 朱铭扫视陪同祭祀的乡绅,朗声道:“既然本县士绅耆老皆在,便在这里说清楚,也为今后祭祀尧陵定下规矩……” (感谢發溫寶寶的盟主打赏,^_^!) (本章完) 0190【拿人】 朱铭寻了块石头,便在山脚坐下,问道:“祭祀是谁在操办?” 主簿耿鼎臣上前:“回禀太守,是下官在操办。” “账簿拿上来。”朱铭说。 耿鼎臣双手奉上,心中惴惴不安。 朱铭一边翻阅,一边说道:“笔墨!” 知县捧笔,县令研墨,主簿把纸砚送来。 酒爵、布帛之类的,朱铭没有动,他提笔勾画,把双份的祭品全部减半,比如黎粟稻豆等等。又说道:“官员虽是代天子祭祀尧陵,但毕竟不是天子亲至。莫说天子,连诸侯也不算。太牢、少牢皆逾制,今后改为小三牲,以鸡鸭鱼祭祀便可。” 神特么小三牲,宋代可没有这种说法。 接着,朱铭看到了酒的数量:“一百二十坛酒,这是谁要跟帝尧对饮吗?改为十八坛!还有,榛仁这些不属于五谷,全部予以取消。” 朱铭又请来刘太公,询问这些祭品的本地价格。 一番换算下来,居然只剩下32贯多。 朱铭对众人说道:“32贯肯定太过紧凑,遇到灾年或许会涨价。再算上人夫钱,今后祭祀尧陵,定额便为80贯。可有异议?” 官吏们心中有怨言,却不敢当面反对。 他们祭祀一次,能折腾几百贯出来,上上下下都可以分钱。朱铭的做法,已经不是腰斩经费,而是齐膝给砍下来。 但是,朱铭把经费定为80贯,却也留下了捞钱空间。 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你们辛苦祭祀,确实不能白干。特别是胥吏,忙前忙后还没啥工资,允许你们贪几个小钱。 但也只能贪小钱,不准贪得更多! 朱铭继续说道:“这八十贯费用,全县都保平摊,可有异议?” 此话问的是在场乡绅,宋徽宗细化都保之后,250户为一大保。八十贯钱平摊到全县,各保也摊不到几个,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但是,乡绅们害怕胥吏乱来啊。 以前只让尧陵附近的村落摊派,现在波及到全县。万一知州离开之后,胥吏在全县范围内横征暴敛咋办?到那个时候,朱铭的这个命令,不但不能减轻百姓负担,反而成了胥吏多多捞钱的借口。 乡绅们都不说话,他们太懂胥吏了。 朱铭指着白胜、李宝带回的小本本:“本地胥吏,很会敛财啊。不但免役钱和丁役一起征,还在都保、大保、小保层层重复征收。还他娘的,敢打着知州的招牌多征!白胜,你算算他们征了多少钱?” 白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着朱国祥学过一阵子,虽然文化水平还是不高,但四则运算已经完全掌握。 他捡起石子在地上列竖式,片刻之后说:“总共征收552贯。” 朱铭问曹元归:“这五百多贯,伱能拿到多少?” 曹元归连忙辩解:“太守容禀,下官分文不取的!” 朱铭又扫视其他官吏,冷笑道:“便算你说的是真话,按照80贯平摊到全县,你们自己算算,该退还给百姓多少钱。一文不少的退回去,立刻!” 三位县官连忙聚拢算账,还把押司、书手、贴司们叫来。 反复计算之后,曹元归低声叮嘱:“立即退回多余钱财,警告那些胥吏,万万不可伸手。知州能派人暗查一次,就能派人暗查两次、三次。这次是给咱们面子,下次恐怕有牢狱之灾!” 朱铭又对那些乡绅说:“你们代表各自都保,把钱交上来吧,自己回去摊派。记住,谁敢趁机勒索百姓,我会送他去河北跟辽人打交道。” “不敢!” 乡绅们连忙奉上钱财,全县摊下来很少,只要胥吏不乱搞,他们也是愿意给钱的。 朱铭继续说道:“今后祭祀,不可在村中吃喝,所有参与祭祀之人,都必须自带饮食。前两天,我和随从叨扰刘太公了,所用钱财都从祭祀费用中支付。这次特例,明年不可再有此项支出。至于碑刻,另计钱财,由县衙拨给。还有,既然全县都摊了钱财,不可再征召丁役,花钱雇佣人夫即可!” “谨遵太守之令!” 官吏和乡绅陆陆续续应道。 朱铭起身说:“随我去祭祀尧陵,猪牛羊撤回去,立即换来鸡鸭鱼。” 八九十岁的刘太公,也被子孙背进山里,硬要亲自到场凑热闹。 祭祀搞了大半天,而且显得格外寒酸。 应该摆放猪牛羊的地方,只有可怜的鸡鸭鱼,帝尧今年也算换了换清淡口味。 祭祀完毕,没有立即离开。 朱铭让官吏和乡绅,都在祭坛下方坐下。他指着四方说:“方圆一里之内,我会立几块界碑。界碑圈起来的是禁区,界碑之外可以樵采与放羊。谁敢侵扰百姓,你们可去州衙告状!” 一连串的动作,让众人都明白过来,这位知州不是在做样子。 刘太公含泪感慨:“老朽已半截入土,今日竟能见到青天!” 忽有一人说:“请问太守,既然允许樵采放羊,能否恢复山下造纸坊?” 朱铭摇头:“不能。百姓樵采畜牧,本人上疏朝廷,官家多半是会答应的。但砍伐尧陵树木去造纸,官家和众臣必定驳回。” 那人暗自叹息,不再言语。 朱铭又问:“你们还有什么意愿,通通说与我听,与尧陵无关之事也可说。” 官吏在场,无人敢反应情况。 朱铭扫视一眼:“众官吏退去,在山下等待。” 三位县官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心惊肉跳,带着吏员们忐忑离开。 等官吏们都走远了,这些乡绅还是不说话。 朱铭笑了笑:“分与纸笔,都写下来,可以不写姓名。” 笔不够,轮着写。 乡绅们抬头望着祭坛前方的知州,有些人茫然不敢下笔,有些人故意左手写字。 白胜、李宝、邓春等人都盯着,看到谁写完,立即过去拿。凑足三份,便交给朱铭过目。 认认真真把这些民意看完,朱铭说道:“尔等怨怼最多的,一是赋税,二是马政。” 朱铭分开细说:“苛捐杂税,我会让县衙少收。至于和买钱,各路皆有定额,这是官家和宰相要收的,我只能答应尽量约束。真是抱歉,不能为诸君请命。” 一个士绅说道:“太守如此关照,我等感激涕零,何须有致歉之言?” 另一个乡绅说:“以往州县长官,都只知征收课税。太守能与俺们说这些,我等已经知足了。” 乡绅们纷纷拍马屁,有的发自真心,有的只是应付。 朱铭笑了笑,继续说:“马政我会想办法变更。记住,只是变更,不是骤然废除,因为我没那个职权。你们都说马政害民,其实朝廷也征不到堪战之马。等掌握更多情况,我会减少你们的养马数量,再根据朝廷定下的马额,每年请诸位给钱摊派。摊派费用,直接交去州衙,县衙官吏不得经手!你们可愿意?” 乡绅们互相看看,担心知州趁机捞钱,自己今后会损失更多。 朱铭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威信明显还不够,无法取信于这些士绅。 他继续说道:“你们反应的事情,第三是泼皮强盗太多,甚至有豪强勾结胥吏。足足有四位士绅,提及一个名字。此人叫做孙宗旦,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他的兄弟还是本县都头。孙宗旦今日可在?” 一个壮汉站起来,怒斥众人:“是谁在告俺的刁状?太守莫要信他们的鬼话,俺一向奉公守法,哪来的鱼肉乡里之事?” 乡绅们全都低头不语,不敢与这人对视,明显有畏惧之色。 当着知州的面,就把士绅吓得噤声,不是豪强又是什么? 朱铭看得明白,几乎可以确定,语气平淡道:“邓春,拿人。” 真的就是“拿人”,邓春生得牛高马大,比孙宗旦这山东大汉还高半个头。孙宗旦自负武艺了得,竟然还想反抗,被邓春一脚踹倒,然后提着腰带拎起来。 李宝瞪大眼睛,咋舌道:“好大的力气!” 孙宗旦依旧还在挣扎怒吼:“俺姨父是吏部郎中王可述,快快把俺放了!吏部是管你们这些官的,得罪了俺,你就别想再升官!” “吏部郎中王可述是吧?正好一并弹劾了。”朱铭把这个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乡绅们惊讶不已,特别是匿名告状那几个,谁都没想到朱铭真敢抓人。 哪来的愣头青? 不对,不是愣头青。这么年轻的知州,明显是朝中有人,做事不怕得罪谁啊! 朱铭又说:“本县都头是此人兄弟,想来也为非作歹。李宝,你带人下山去抓来,那厮就在外面等着呢。” “是!” 李宝兴奋无比,他虽然也有“泼李三”的诨号,却非真正的泼皮,只不过说话做事太随性而已。 他立即带着两人下山,这两个都是郑家陪嫁来的相扑手。 却说三位县官一直等着,好久才见李宝过来。 正待上前询问,李宝已经喊道:“孙都头,借一步说话。” 孙都头小跑着过去,还以为知州有啥差遣。 李宝出其不意,抡起刀鞘砸出,打得孙都头晕头转向:“捆了!” 两个相扑手将孙都头按住,拿出绳索便五花大绑。 主簿耿鼎臣,是孙都头的顶头上司,吓得惊骇发问:“这这这……这是怎生回事?” 李宝说:“本县都头孙宗震,欺行霸市,鱼肉百姓,俺奉命抓捕!你可要阻拦?” 耿鼎臣连忙撇清关系:“本人与这厮毫无瓜葛!” 王畋看向曹元归,曹元归轻轻摇头。 王畋低声说道:“这位知州,半分面子也不留啊。” 曹元归说:“如此雷厉风行,朝中又有靠山,不是你我能抵挡的。他想作甚,都顺着他吧,别把咱们给搭进去。” “还要跟着知州做事不?”王畋提醒说,“今日抓捕孙都头,已得罪了吏部王郎中。他朝中有人自是不怕,可你我怎敢跟吏部官员结怨?” 曹元归左思右想,猛地咬牙说道:“便是不与吏部郎中结怨,你我就能高升吗?还不是蹉跎岁月。何妨赌上一赌,彻底附了朱知州,舍命奔一个前程!” 王畋觉得此言有理,他们没有靠山,而朱知州就是现成的靠山,于是也说:“干了,怕个卵蛋!” 这种投靠,可不是左右摇摆,时刻留着几分余地。 而是彻底给朱铭当马仔,跟朱铭绑在一条船上,今后想要跳槽都困难,因为真正做事是要得罪人的。 (本章完) 0191【陪知州耍耍】 乡绅们簇拥着朱铭回城,表面上恭敬有加,心里更多却是惶恐。 这种惶恐之情,来自于朱铭的低姿态,竟然当众对乡绅说抱歉,说自己不能帮他们减轻赋税。 如此态度,知州仿佛成了地主的保护者,保护不力还要对地主说对不起。 可转眼之间,就把本县最大的豪强给抓了! 恭送知州进入宾馆,乡绅们立即窃窃私语,三五成群的回去商量。 他们迫切想知道,朱铭究竟要干啥。 夜间,朱铭已经睡下,曹元归和王畋联袂拜访。 朱铭请他们进来,随口问道:“主簿耿鼎臣为何没来?” 王畋说道:“此人与孙家走得近,太守抓了孙氏兄弟,他已经不是咱一路人。” “有多近?”朱铭问道。 曹元归说:“耿鼎臣将自家侄女,嫁给了都头孙宗震之子。孙宗震的姨父王可述,不仅是吏部郎中,更是蔡公相一党。下官想要提醒太守,捉拿孙家兄弟,已经得罪了蔡公相。” 朱铭顿时笑道:“君有此言,是想清楚了要跟着我干?” 曹元归说:“寒窗苦读十余载,进士做官十余载,三十年光阴,如今只换来一知县。如此蹉跎韶华,只因朝中奸党作祟,才德之士郁郁不能升迁。在下愿附太守骥尾,与那些奸党做一场!” “你怎知我要跟奸党作对?”朱铭问道。 曹元归说:“太守听闻孙家兄弟的姨父是蔡党,却面不改色淡然处之,想必早已成竹在胸。” 朱铭又问王畋:“阁下呢?” 王畋说:“吾愿追随太守,一扫朝中妖氛!” 这两个家伙,都是想升官想疯了,即便知道敌人是蔡京,也要硬着头皮孤注一掷。 “坐下说话吧,”朱铭唤来侍女看茶,随口问道,“耿主簿与孙家结亲,七弯八拐攀上了蔡党,你们怎不走孙家的路子?” 曹元归似是受到莫大的侮辱,声量都提高了几分:“我山阴(绍兴)曹氏虽非世代显宦,却也从太祖朝就开始做官。大宋开国以来,我曹家已出了四个进士,即便最高只做到提刑使,可怎也算得上书香世家。他孙家值得什么?祖上只有诸科官,连个进士官都没有,他也配与我曹氏结亲?” 王畋说道:“孙家兄弟蛮横无礼,曹知县还没到任时,在下已是雷泽县令。有百姓拦车告状,我就抓了一个孙家奴仆,竟被孙家兄弟设鸿门宴折辱。还……还威胁说,若不立即放人,便叫我做不得官!” “所以,你把人放了?”朱铭笑问。 王畋老脸一红,默认此事。 朱铭说道:“孙家兄弟欺行霸市、鱼肉乡里,这案子就由伱来审。” 王畋忍不住露出阴鸷之色,显然想要公报私仇,借机把孙家往死里整。 曹元归提醒说:“孙家势大,此案肯定申诉至司理院和州院。特别是那司理参军靳涛,早就被孙氏收买,但凡涉及孙家的案子,他必定亲自复核改判无罪。” 王畋也说:“太守想要有作为,须把州衙各曹理顺。否则就连这孙家,也只能抓而不判。” 一州之刑狱,最终复核权在司理参军手中。 如果司理参军铁了心要唱反调,知州也无权干预案件审理,只能请求提刑司派人调查,或者直接上疏弹劾其渎职。 朱铭不直接去濮州州城上任,而是在雷泽县耽搁,一来因为尧陵事件借题发挥,二来就是州城那边太复杂了。还是县里的关系更简单,很容易就能理顺,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 朱铭问道:“濮州通判和诸曹,你们有多少了解?” 曹元归说:“通判名叫田如用,是宰相郑居中一党。他还以此为荣,曾多次公然炫耀,说与郑居中次子郑亿年是至交好友。” 王畋讥笑道:“他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我听人说,田如用以前是太学生,家中颇有资产,常在东京寻欢作乐。花重金买来一歌姬,恬不知耻献给郑亿年,就此通过太学舍考,得了个同进士出身。他献的那歌姬,早被郑亿年转卖了。” 曹元归道:“你这也是听人说的,难以辨别真假。”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王畋坚持自己的判断。 朱铭懒得听这种八卦,问道:“录事参军呢?” 曹元归说道:“录事参军叫黄龟年,只知是福建人,不晓得其底细。” 王畋自嘲道:“想必也是我辈中人,十年前的进士,而今还只一个录事参军(级别跟县令相当)。” 这两位不清楚黄龟年的底细,可朱铭知道啊! 桃花岛主黄药师的原型,四次弹劾秦桧的大喷子……他晚年跑去桃花岛隐居,就是因为得罪了秦桧。 反复询问之下,朱铭对濮州有了个大概认识。 通判田如用是郑居中的人,虽然也是奸党,却是蔡党的政敌。 录事参军黄龟年,没啥背景,升迁困难。此人在靖康年间,是坚定的主战派,后来又四劾秦桧,想必性格非常刚直。 司户参军郭茂,是田如用的狗腿子。 司理参军靳涛,攀附蔡党的亲戚,连蔡党都不算,估计也是个没有背景却想往上爬的。 至于什么司法参军、团练副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司法参军的本职已被剥夺,只在审案的时候,负责提供法律参考。 团练副使,大概相当于人武部长,苏轼经常被贬为这个职务(团练正使属于虚衔,一般由宗室勋贵挂职)。 朱铭忽然说道:“我欲方田均税,两位有什么建议?” 王畋问道:“真方田还是假方田?” 朱铭莞尔:“何为真,何为假?” 王畋说道:“舒王(王安石)是真方田,蔡京是假方田。真方田,耗时日久,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若民间异见太大,可能需要两年三年,甚至是五年八年。当初舒王变法,耗时超过十年,也只在北方五路方田均税而已。至于假方田,一年半载就能方出来,蔡京便是这样做的。” 王安石方田均税,方田结果必须公示,如果争议太大就得复核,防止胥吏勾结士绅侵占民田。特别是对于垦荒地的所有权,确权时间极为漫长。 朱铭说道:“我要真方田,请两位配合。” 曹元归忍不住问:“太守到底是哪个党的?” 朱铭笑道:“我是帝党,官家钦点的探花郎。而且,我去年就已经得罪蔡京。两位若是怕了,就当今晚啥也没说。” 去年就已得罪蔡京,今年却能做朝官知州? 曹元归和王畋眼睛一亮,这有搞头啊。 蔡京都七十岁了,还能蹦跶几年?肯定是跟着年轻的朱铭更有前途。 曹元归说:“想要方田均税,就须敲山震虎。这孙家兄弟,必须狠狠处罚,借机整顿那些胥吏,吓住那些乡绅。控制了胥吏,敲打了豪强,才可安心方田。” 王畋说道:“方田均税,会把士绅往死里得罪。一味强硬也不行,须得给点好处,一硬一软更易做事。” “我打算把马政废了,”朱铭说道,“朝廷之前有政令,让京东各州府收回马监草场,仍招佃户给地养马。这事在濮州一直没办,我想把它办成了。朝廷才不看地方怎做的,只要给足马额即可。到时候,让各县士绅摊派一些买马钱,补贴草场养马户的利益。既能给朝廷交差,又能让乡绅和养马户获利。” 曹元归听得连连摇头:“濮州草场,早就被李氏给占了。李氏乃濮州第一望族,不仅朝中有人做官,州衙、县衙更是胥吏无数。草场之地,收不回来的。” “只要下得去手,天下就没有收不回来的地。”朱铭冷笑。 王畋只觉头皮发麻,这特么也太蛮干了,他甚至有点后悔投靠朱铭。 在濮州得罪了李家,啥事儿都做不成,濮州州衙和鄄城县衙,估计有一半胥吏要撂挑子。胥吏阳奉阴违不干事,或者做事时故意捣乱,那就什么政令都别想推行。 朱铭说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胥吏多得是。” 曹元归劝道:“太守,李家真不能动。李家控制的胥吏,只须平时听话做事,在两税征收期间发难,到时连赋税都收不起来。税额不足,朝廷是要降罪的!” “这个你们不用管。”朱铭是来积累经验的。 什么经验? 当然是治理地方的经验,跟豪强打擂台的经验。 就算失败了,也无非贬官而已。 连一个地方大族都对不不了,今后还怎么治理天下? 他重启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除了让底层百姓过得好些,也是在积累这方面的经验。 聊到半夜,曹元归、王畋告辞。 在离开宾馆的路上,曹元归忧心忡忡:“这位太守,恐怕会把事情搞砸,他对治理地方一无所知。” 王畋说道:“不及弱冠的朝官知州,就算搞砸了又如何?咱们陪他一起贬官便是。蔡京已经七十岁了,还能再活几年?蔡京一倒,太守必定高升。太守高升了,我们也能升。权当陪他耍耍,要紧的不是把事情办成,而是怎样体现咱们的忠心。” “此言有理。”曹元归非常赞同。 二人不觉得朱铭能成功,明年的两税肯定出问题。 但他们无所谓,按部就班升迁太慢,抱住一条大腿就不能松手。朱知州喜欢折腾,便陪知州折腾呗,反正也就这鬼样子了。 王畋懒得去想明年的事情,知州让他审理孙家兄弟的案子,先趁机报了折辱之仇再说,至少能让自己心头痛快。 (本章完) 0192【冲突升级】 县衙审案,没啥好看的。 因为北宋的县级政府,只对杖刑以下案件有终审权。一旦涉及徒刑,就需要移送州级机构,县吏威胁百姓说要抄家,那基本是在欺负小民不懂法。 当然,县衙既然有杖责之权,若是惹怒了县官,不小心打死还是有可能的。 孙家是本县大族,不方便打死,甚至不便屈打成招。 “太守,请给下官两个月时间,定然勘结圆备,以供州院判罚。”王畋立下军令状。 所谓勘结圆备,就是把证据搜集齐全,把案件的性质给定死,然后移交给州级司法部门审理。 同样的犯人,如果犯有多罪,还必须多次立案。 这叫“据状勘鞫”,既确定一个诉状,只能在诉状罪名范围内审理,防止罗织罪名造成冤假错案。 对付普通人可以随便来,对付孙家这种上头有人的,任何一个步骤都不能疏忽。 朱铭不可能在雷泽县等两三个月,说道:“我留个人供你使唤,编入弓手便是。邓春,你在这里听候王县令差遣。” “是!”邓春拱手领命。 王畋说道:“正好本县都头被抓了,这位邓壮士可做都头。” 朱铭摇头:“都头还是让本地人来做更好,你在此县时日不短,应该有合适的人选。” 王畋笑道:“在这京东路,别的不多,壮士却多,选个跟孙家有仇的豪杰便是。” 西乡县的常设弓手数量,基本只有一二十人,只在剿匪时进行扩编。 而京东路各县,常备弓手动辄上百,因为盗贼实在太多了。甚至朝廷专门下达命令,让京东路的弓手,每人配一把弩,刀枪等近战兵器也要齐备。 可以这么说,山东这边的警察,比汉中的正规军还更有战斗力! 全国之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都是被盗贼逼出来的,从庆历年间的王伦起义(《水浒传》王伦的原型)开始,山东盗贼杀官就变得稀松平常。闹得最严重时,知府知州都不敢出城,知县甚至需要宰相亲自安排合适人选。 “王县令,有人围堵县衙闹事!”主簿耿鼎臣慌忙进来报信。 王畋质问道:“伱兼着县尉,有人闹事,你怎不处置?难道你不敢动手?还是你不方便动手?” 耿鼎臣缩着身子说:“县衙弓手,皆为孙宗震旧人。都头孙宗震被抓,在下实在无法命令那些弓手做事。” 朱铭说道:“你兼着县尉,却连弓手都无法指挥,昏庸无能至此,今后也别管县尉司之事了,便让王县令代管县尉司吧。” 耿鼎臣张了张嘴,既害怕惹恼知州,又不愿放弃权利,只能硬着头皮说:“县尉缺额,主簿若在,主簿兼领县尉。让县令代管县尉司事,这于制度不合。” 朱铭笑道:“那你便去处理闹事之人。处理不好,我会记下来。” 耿鼎臣都快委屈哭了,他为了往上爬,选择跟孙家结亲。无非是想借助孙家兄弟的姨父,搭上蔡党的那条线,可遇到一个强硬知州,简直把他架在火上炙烤。 左思右想,耿鼎臣说:“事涉孙家,下官请求回避。” 也就是说,县尉司的权力,他不可能交出来,但因为亲戚关系暂时回避,事后他必须重掌县尉司。同时,他不参与对付孙家,也可以装作是被逼的,还能写信到京城哭诉委屈,说不定能因此获得蔡党提拔。 朱铭和王畋联袂而出,发现知县曹元归已经在应付。 县衙大门口,聚集了两三百人鼓噪。 整个县衙的文吏、皂吏,至少有一半在看热闹,弓手更是做样子阻拦,他们或多或少都跟孙家有关。 朱铭按剑而出,曹元归大喊:“太守来了,不得再喧哗!” 屁用没有,那些家伙还在鼓噪。 朱铭询问:“副都头是谁?” 一个弓手回答:“副都头生病了,今日没来县衙。” 朱铭呵斥:“病死没有?没死就把他抬过来!” 王畋在雷泽县任职更久,对各种情况也更清楚,他立即叫来一个弓手十将:“你去把梁副都头找来。” 十将却说:“前头堵死了,出不去。” 朱铭说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冲出去,要么就地免职。” 十将犹豫数秒,只能提刀往外冲,口中嚷嚷道:“让开,快让开!” 闹事之人却故意往里挤,一点缝隙都不留。 片刻之后,十将衣衫不整退回来,复命道:“太守,俺出不去。” “你的弩箭为何不带在身上?”朱铭质问。 十将说:“在城内一般都不带弓弩。” “要你何用?”朱铭对王畋说,“此人难以胜任差事,王县令你来处置。” 王畋说:“既然办不成事,就免去弓手十将之职。佩刀交出来!” 十将没想到自己真被撸了,他取下佩刀,直接扔在地上,根本不把知州、知县、县令放在眼里。 不管是征税还是搜刮,都需要这些胥吏和弓手配合,也需要得到孙家的支持,否则今后啥也不干不成。他们自负有王可述在京城做吏部郎中,王可述上面还有蔡京,一个小小的知州算个屁? 见十将扔掉佩刀,其余弓手也不再阻拦闹事之人,齐刷刷退后几步。 而那两三百个闹事者,趁机往前几步,把衙前台阶都给占了。 朱铭笑了笑:“退回大门内。” 知县、县令、主簿、文吏、胥吏,都跟着朱铭退回县衙大门之内。 闹事者还真不敢跟进来,他们并非盗贼,而是有组织的“良民”。在县衙门口鼓噪,跟冲进县衙鼓噪,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双方隔着一道敞开的大门对峙,竟然就此僵持住了。 朱铭感慨:“京东路的民风,果然名不虚传。” “二千石鲜不受侮”这句话,就是说京东路的知府知州,少有不被地方豪强欺负的。 朱铭只是抓了孙家兄弟,昨日下令抓人,今天就被堵在县衙。 朱铭问道:“可知鼓噪之人,是以哪个为首?” 曹元归道:“多数是鲜衣社的社众。” “黑社会啊,”朱铭低声嘀咕一句,问道,“王县令可敢下乡另行招募弓手?” “这个时候?”王畋有些犹豫。 朱铭指着前方:“就从那里出去。” 王畋心里发虚,山东诸县豪强,擅杀县官的案例,已经不止一个两个。但知州发话,他只能鼓起勇气说:“如何不敢?” 朱铭说道:“李宝,白胜,你们护送王县令出城。邓春,你带人守在大门口。谁给老子搬一把交椅来?” 曹元归亲自去搬交椅,请朱铭坐下看戏。 王畋带着白胜、李宝,去县衙后院牵来三匹马。他们本可以从后门离开,却故意走大门,从闹事者当中强行通过。 白胜惯常使枪,但人堆里更好用刀。 他捡起十将扔掉的佩刀,与李宝一左一右,护送着王畋通过。 今天闹事的头头,便是鲜衣社的社首高化光,也即雷泽县城里的黑社会老大。 北宋的山东,乡间多盗贼,城里多黑社会。 而且还有一句话,叫“曹濮人专为盗贼”。是讲朱铭任职的濮州,还有王杰任职的隔壁兴仁府,这两个地方的百姓特别喜欢做盗贼。兴仁府那边更严重,“曹为盗区,重法不能止”。 城外盗贼,多是活不下去的百姓组成。 城内黑社会,则往往勾结大族,成立各色各样的社团。比如名臣曾巩,就在章丘惩治过“霸王社”,霸王社光是首领就有31人,且成员多出自地方豪强家族。 眼前这鲜衣社,跟霸王社一个性质。 几位社团首领,全是豪强子弟,依附于孙家为非作歹。 “让开!”王畋呵斥。 社团老大高化光,鼻孔朝天冷笑道:“不让。” 王畋说:“刀给我。” 白胜递上佩刀。 王畋贴到高化光跟前:“我乃雷泽县令,朝廷命官。今日你若不让开,只有两个结果,或是我杀了你,或是你杀了我!” “你杀我试试!”高化光满不在乎。 王畋二话不说,举刀便往前劈。 高化光不敢提着兵器大闹县衙,他手里只有一根棍子,连忙横棍阻挡,气急败坏道:“你这鸟官,还真敢动刀啊!” 王畋完全不懂武艺,就是抡刀乱劈。 高化光左右格挡,身后之人也连连退让,这厮被逼得没法了,只得喊道:“放这鸟官出去!” 三人牵马冲出人堆,王畋连试几次,都无法骑上马背,虚脱道:“快扶我上马。” 白胜和李宝,连忙搀扶他骑马。 别看刚才挺威风的,王畋已吓得浑身发软,半趴在马背上纵马出城。 高化光叫来一个社团成员,低声耳语道:“通知徐二,让他在郊外设伏,等这县令回来,直接宰了便是!一个鸟知州,也敢来雷泽县摆威风。真惹恼了俺,连他知州也一并杀了。” 黑社会不敢在城里杀县令,却敢联络乡间盗贼出手。 徐二便是雷泽县有名的马匪,其麾下贼寇,全是被马政逼得破产的中小地主。 杀官造反,稀松平常,大不了躲起来避风头,事后再通过官府中人招安。 (本章完) 0193【村骑兵】 在这雷泽县,孙家属于新贵豪强,钱家才是老牌望族(开国大将钱守俊的后代)。 两家曾经结过姻亲,甚至孙家最初发迹,就是靠着钱家扶持。 当时,孙家有子考中诸科,钱家嫁女予以栽培。 随后两家都仕途暗淡,很少再出大官。特别是宋真宗年间,濮州盗贼作乱,知州和监军都被绑了,钱孙两家也遭烧杀抢掠,钱家至今都还没恢复元气。 王畋出城之后,不敢去这两大家族的地盘。 为稳妥起见,他从南郊绕行数里再向西,小心避开钱家掌握的村落。 至一村中,王畋喊道:“魏典何在?我乃县令,让他速速来见!” 听得县令至此,村民们惶恐不已,慌忙去寻村老和保长。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簇拥着,小心翼翼过来迎接:“老朽……” 王畋此刻焦急得很,直接打断道:“快把魏典找来,我要任命他为弓手都头!” 老者喜道:“魏典在二翁家……” “驾!” 不待老者说完,王畋就打马奔出。 他去年来过村里一趟,陪同太监征辟道士魏二翁。 这也是个修内丹的真道士,只知姓魏,排行老二,年过七旬依旧健朗。宋徽宗慕名征辟,魏二翁避而不见,还略施“法术”把太监给吓跑了。 骑马奔至魏二翁家,王畋喊道:“魏典,快出来!” 眼前只有几间茅草屋,王畋喊了半天,一直无人答应。 忽闻身后传来声音:“县令寻俺作甚?” 李宝回头看去,却见一老一壮,肩上都扛着锄头。 那个健壮青年瘸了条腿,而且脸上有刺青。 王畋喜道:“魏典,本县征你为都头,快快拿起兵器随我进城!” “不去。”那个叫魏典的青年,丝毫不给县令面子。 村民渐渐跟过来,都劝魏典答应。本村百姓做了公人,平时也好照顾大家,被官府盘剥起来没那么狠。 魏典冷笑:“俺杀了强盗,却被孙家构陷入狱,流放河北做那贼配军。俺在河北剿贼有功,非但领不到赏钱,连腿伤也不给治。不论做公还是当兵,哪讨得了半点好处?” 王畋质问:“你想不想报仇?” 魏典说:“俺仇家不少,县令说的是哪个?” 王畋说道:“知州亲临本县,抓了孙家兄弟,如今被鲜衣社堵在县衙。你若应征,便能报仇。今后把孙家兄弟移送州城,也须伱来押解,防备马贼劫囚车!” “真要法办孙家?”魏典半信半疑。 白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朱知州有令。濮州疲敝,百姓穷困,早已不堪重负,明年的地里脚钱,当减为每斗七十文!” 此言一出,瞬间轰动。 村老和保正激动得冲过来,慌忙问道:“可是真的?” 白胜说道:“知州的话能有假?说出来逗你们耍子?”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知州没必要拿这开玩笑。 这玩意儿最初叫“支移”,即因为特殊情况,百姓交税不在本地,而是要送去某个指定地点。一般是以乡里都保为单位,大家摊派运输费,选一些青壮去交粮。 比如陕西百姓交税,有时需要走四五百里,自己把粮食送到前线。 十年前,蔡京对此进行改革,也不让百姓“支移”了,通通改为“地里脚钱”。百姓只须把粮送去县衙,剩下的由官府搞定,但所有人都得额外交钱。 地里脚钱,每斗56文,已经相当于正税。 刚开始在京西路施行,继而又推广到全国。说得更直接一些,就是向农民双倍征收田赋! 而地方官吏趁机鱼肉百姓,落实到基层,往往数倍征收。双倍给朝廷,剩下的自己截留。乡下四、五等户,种出粮食还不够交税,卖牛卖田者不知凡几。 由于激起民乱,六年前下诏把零头给免了,接着又把税不及斗的五等户免了。 京东路这边收得特别高,原因是土地兼并严重,隐田太多收不上税。大户的和买钱也摊派太多,经常出现拖欠,只得从小老百姓身上找补。 朝廷规定每斗56文,朱铭下令减为70文,明明多收了14文杂税,却让这些村民激动万分。 双倍征收田赋,还非法增加14文,就这样横征暴敛,朱铭竟也算青天大老爷! 王畋闻言也是一愣,原来知州对他有所保留啊。 降低地里脚钱,才是朱铭的绝招,威逼利诱地主配合方田。 王畋已经猜到朱铭的做法,老实配合方田的,就降低地里脚钱。不老实配合的,便加倍收取,实际交税反而更多。 如果能够严格执行,地主们肯定乐意配合。 但地主们也会担忧,即朱铭离任之后,人走而政息,田赋要多交,地里脚钱也要多交。到那个时候,日子更加难过。 不管今后如何,王畋抓住机会说:“知州如此仁爱百姓,今日被歹人堵在县衙,旦夕或有性命之危。尔等难道坐视不管,让一心为民的好官丧命吗?你们还想不想少交地里脚钱!” 魏典扔掉锄头:“俺跟你去救知州!” 保正说:“俺也去。” 王畋说道:“把村里可堪骑乘的马都牵来,事后必定归还!” 除开怀孕、生病、老弱的马儿,全村有四匹马可以骑。这都得益于京东路马政,稍有家资的地主,必须为官府养马。 虽然用作战马太次,但骑着赶路绝对没问题。 王畋在村里招了四个“骑兵”,立即奔往下一个村落。 也不说废话,直接拿出减税令。 听说可以降低地里脚钱,那些中小地主,甚至是大地主,生怕这么好的知州有危险,纷纷派出村中青壮去救援。 只半天时间,王畋麾下已有六十多骑。 虽然马儿羸弱不堪,虽然兵器五花八门,但六十多骑凑在一起,还是能够跑出气势的。 …… 县城四处郊外。 同样骑着劣马的盗贼们,被撒出去打探消息。 这些家伙想要埋伏县令,但王畋刚出城便绕路,远远避开钱孙两家的眼线,搞得马匪不知县令从哪里回来。 半下午时分,一个守在县城北郊的马匪,猛的听到隆隆马蹄声。 他在小土坡上眺望,基本可以确认是县令回来了,连忙拿出哨子边跑边吹。 “吁!吁!” 北郊的马匪渐渐集合,吹着哨子想呼唤更多同伴。 他们目前数量太少了,只有八人而已,县令那边却有好几十骑。 “二哥,北边,县令在北边!” “唤人,全都去城北!” 匪首徐二立即策马狂奔,沿途收拢自己的手下。 没等他赶到现场,王畋已经跟几个马匪撞上。 “白二,你带几人保护县令,”李宝拿出弓箭,吩咐道,“剩下的,跟我去杀强盗!” “什么?”白胜没听清楚。 根本就没法指挥,一群临时招募的青壮,骑术不精,还骑着劣马。下达命令全靠喊,跑起来完全听不清,这种情况只能有人冲在最前面,其余青壮跟着一窝蜂往前冲。 李宝驱马靠近些,改变主意道:“你保护县令进城,我去对付强盗!” “好!”白胜大喊。 李宝拉着缰绳离开大部队,魏典看得明白,当即呼喊:“俺随你去!” 两人两马,径直冲向八个马匪。 地主被官府逼着养马,基本是当牲口在养,拉磨驮货可以,用于马战就太扯淡。 但李宝胯下这匹母马,虽然不是啥良驹,但草料豆饼给得很足,还专门请教过养马高手。他每天都要遛马骑乘,给足马儿活动量,已经够得上普通战马的水平。 此刻加速奔跑起来,瞬间就把魏典甩开,李宝单枪匹马开始冲锋。 马匪们仗着人多,也围杀过来,想把李宝先解决掉。 这八个马贼,三人有弓,一人带弩。 李宝率先挽弓搭箭,马贼见状,立即举起弓弩还击。 双方都在冲锋,距离约有二三十步。 李宝那一箭,没有射中马匪,却射中其胯下劣马。劣马吃痛发狂,当场把马匪给甩下来。 对方的四支箭也先后射来,准头差得太远,连李宝的汗毛都没伤到。 李宝挂弓提枪,双方交错之际,挺起一枪刺出,便将当面一个马匪戳倒,顺势还冲出敌人的包围圈。 魏典打马跟来,举着朴刀怒吼:“魏庄魏大在此!” 这厮虽瘸了条腿,但在雷泽县颇有威名,竟吓得马匪慌忙躲避。 魏典的坐骑太差,马匪们又掉转方向逃跑,他疯狂打马怎也追不上,憋着一身本事难以发挥出来。 李宝却杀得兴起,他挑翻一个马匪之后,已然冲出老远。又勒马转向回来,想去追杀剩下几个。 八个马匪,一照面就没了俩,难免心惊胆战。 “点子扎手,先去寻二哥。”剩下六个马匪四散而逃。 此时的李宝,还不是三千全歼七万的水军大将。他完全忘记自己的任务是啥,脑子发热,只知追敌,竟真被他追上一人,手起枪落便轻松挑翻。 “回来!” 魏典喊又喊不应,追也追不上,只得下马去捡战利品。 他捡起一把弓弩,又把朴刀换成手刀。还白捡两匹劣马,另一匹中箭跑远了。 顺手补刀,送那还没死透的马匪归西。 正在骑马追杀的李宝,猛见前方又来十多个敌人。他发热的脑袋瞬间清醒,勒马大笑:“今日不打了,尔等洗净脖子,改天等着俺来砍头!” “弄死那鸟人!”匪首徐二呼喊。 李宝转身就逃,仗着马快,迅速将敌人甩开。 却说王畋和白胜,带着几十骑青壮回城,竟发现大白天的城门关了。 王畋怒斥:“吾乃县令王畋,快快把城门打开,尔等想谋害本县不成?” “不敢,”守城士兵说,“外头有强盗,俺们这才闭城,县尊且稍等一会。” 磨磨蹭蹭,城门开启。 王畋带人直冲县衙。 (本章完) 0194【杀人见血】 王畋、白胜是从北城门进入的,距离县衙路程最近,而且直奔县衙后门。 后门也堵着十几个泼皮,王畋喝道:“抓人,胆敢拒捕或逃跑者当场格杀!” 县官只有杖刑终审权不假,但把县衙堵了大半天,安个造反罪名都不冤,更何况还胆敢拒捕。 数十个村中青壮,骑马欲将那些泼皮围住。 泼皮见状立即开溜,白胜追上去就是一枪,戳中一个逃跑混混的后背。 其余青壮也不知道害怕,特别是里面的保长、副保长,他们平时还要负责保卫村落,或多或少都是见过血的。当即带着各自的村民,追上去就打杀,下手不留半分余地。 王畋看得背心发凉,他只是让抓人而已,可转眼之间,十多个混混就被当场打死。 这里的民风太剽悍了! 不仅盗贼众多,良民也不好惹。 平时征税,只能借用大族的力量,高举朝廷大旗去欺压良善。 特别是和买钱,征税对象都是地主,官府很难足额征收。往往是让大族先表态,引导其余地主给钱给粮,再减免大族一半的和买钱。 后来都懒得装了,每县总有一两个大族,由县官向朝廷申请,特批和买钱减半,并且逐渐形成惯例。 京东路的地方官,敢对大族下手,需要极大的勇气。 “你绕去县衙大门,我从后门禀报太守!”王畋下令。 白胜点头:“好!” 王畋骑马从后门进入,穿过县衙后院,直奔县衙大堂:“太守,下官幸不辱命,带回六十多人,皆骑马可用。” “辛苦了。” 朱铭起身提着交椅出去,出得大门重新坐下,喝问道:“谁带的头?上前说话!” 高化光前进几步:“俺带的头。” 朱铭问道:“你想作甚?” 高化光道:“孙都头守法爱民,昨日却被抓了。俺要说句公道话,请太守放了孙都头。” “你都不装一下?直接就让放人?”朱铭是真的被惊到了。 肆无忌惮啊! 这等于半点面子也不给,连台阶都不留一个。就差没指着知州的鼻子,勒令知州老实听话。 “哒哒哒哒!” 朱铭已经听到马蹄声,是白胜带人绕来了。 高化光自然也听到声音,下意识扭头去看。忽地眼角瞥见一道亮光,他都没反应过来,头颅便高高飞起,脖子如同喷泉一般喷出血柱。 鲜衣社的社首,雷泽县的黑社会老大,就这么死得毫无征兆。 而且朱铭手快剑利,一剑砍掉脑袋之后,高化光的无头尸体,继续站了一秒才倒下。 朱铭提着宝剑怒喝:“鲜衣社社首高化光,纠集匪徒,冲击县衙,意图谋反。如今高化光已正法,尔等若再负隅顽抗,通通以造反论处!” “杀人啦!” “高大哥死了,快跑啊!” “杀了狗官,给高大哥报仇!” 现场这两三百人,大部分属于黑社会底层成员,甚至还有临时拉来充数的泼皮流氓。 在他们眼里,高化光就是天。 捅破了天,还有孙家罩着,咱在朝廷里有人呢。 知州、知县、县令算个屁? 宋真宗咸平三年,濮州盗贼作乱。濮州知州王守信,平乱监军王昭度,直接被盗贼潜入城中绑了。闹得再大一些,还不是招安了事儿? 如今,天却塌了。 大概有二三十个死硬分子,抄起棍棒冲向朱铭,嚷嚷着要给老大报仇。剩下的两百多人,直接一哄而散,生怕自己也被抓了砍头。 散得如此利索,也有白胜带着骑兵冲来的原因。 附近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同样吓得逃散。因为白胜已经冲过来,只要是阻挡道路的,管他什么身份,就算普通百姓也照杀不误。 当然,也留着分寸。 手里没拿武器的,基本只是驱打。 “跪在道旁不杀,跪在道旁不杀!”白胜一边冲一边喊。 小喽啰被白胜杀得逃窜,那二十多个死硬分子,却失去理智直冲朱铭。他们没带利刃,只是拿着棍棒,冲起来毫无章法,只想把朱铭乱棍打死。 朱铭顺手把交椅扔给邓春,邓春提着折叠好的交椅,猛地来个横扫千军。 几根棍棒打在邓春身上,这厮理都不理,只抡着交椅乱砸。 郑家陪嫁的四个男相扑手,此刻也冲上来保护主人。宋代相扑,并非日本那种相扑,更像是以摔跤为主、击打为辅的自由搏击。他们是蒙古摔跤手的身材,扛着棍棒冲上去拿人,拿住衣袖便连摔带打。 “快保护太守!” 曹元归和王畋已经看傻了,他们没想到朱铭如此铁腕,反应过来之后命令弓手们帮忙。 众多弓手,犹犹豫豫,只零星几人上前厮杀。 根本不用他们帮忙,朱铭手持宝剑,在邓春和相扑手的掩护下,几乎是一剑撂倒一个。 才杀三人,二十多个强硬分子就扛不住了。也不再想着给老大报仇,转身便撒丫子开溜,被朱铭提剑又砍翻两个,剩下的全部选择跪地求饶。 白胜无法指挥那些青壮,此刻只能自由发挥。 往往是一个保长,带着四五个青壮,骑马追砍不愿跪地就擒者。 一番追击,算上县衙后门的死者,此战擒获258人、当场格杀35人。简单辨认之后,40多个围观百姓,被朱铭下令无罪释放。还有几个被误杀的倒霉蛋,那就真的只能自认倒霉。 “太守可有受伤?”曹元归和王畋连忙询问。 朱铭满身是血,但都是别人的血,他怒视那些作壁上观的弓手,冷笑道:“太守被贼人冲击,尔等却视若罔闻,定然与盗贼有勾结。立即放下兵器,抓入大牢候审!” 李宝和魏典已经进城,与白胜一起带着骑马青壮,将那些弓手团团围住。 “太守饶命啊!” “俺们也是被逼的,哪敢跟孙家作对?” “太守开恩!” 弓手们吓得跪地求饶,知州下手太狠,他们是真怕了。 京东路的地方官,朝廷默许使用非法手段。按照苏轼的说法,就是“责以大纲,略其小过”,只要能惩治盗贼,违背程序也无所谓。 而且还有连坐之法。盗贼本人,都不会发配河北,害怕他们逃回来,直接发配到广南。盗贼家人(本房至亲),发配五百里外编管。若有人告发盗贼,坐实之后,盗贼家里的一半钱财赏给检举者。 朱铭喝问:“尔等既是被逼迫的,可愿戴罪立功?” “愿意,愿意!”弓手们忙不迭点头。 朱铭说道:“分开审问这些弓手和盗贼,供出孙家祸乱地方的证词!” “是!”曹元归和王畋领命。 朱铭又对文吏和胥吏说:“伱们可愿戴罪立功?” 这些吏员,跟本地大族牵扯太深,但知州又是抓捕又是杀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配合。 主簿耿鼎臣吓得浑身发抖,知州只让文吏、皂吏、弓手戴罪立功,只对知县、县令下达指令,似乎完全把他给忘记了。 这特么要是坐实他勾结盗贼,身为文官肯定能保命,但今后哪还有前途可言?他只是想攀附蔡党,可不是真正的蔡党,到时候没人会站出来保他。 耿鼎臣咬咬牙,作揖道:“太守容禀,下官要检举孙家不法之事。还有那孙家折辱县官,以性命威胁,强逼在下嫁侄女结亲!” “耿主簿大义灭亲,实属难得,也一起去审讯盗贼吧。”朱铭满意微笑。 但凡识字的县衙官吏,全部参与审讯,分开审理,交叉审理。 审讯速度极快,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把两百多个犯人审完。那些家伙互相攀咬,都说自己是被逼的,把罪责都推到死人头上。也有人为了戴罪立功,供出孙家各种不法行为,供出他们跟某某吏员勾结。 朱铭饱睡一觉,然后亲自去大牢,花费六个小时,把所有供状都捋了一遍。 接着又把官员、文吏、皂吏、弓手们叫来,脚下放两个火盆。 朱铭拿起几份供状,微笑看向主簿耿鼎臣。 耿鼎臣心中忐忑,惴惴不安等候发落。 “这几份供状,一看就是假的,耿主簿以为然否?”朱铭问道。 耿鼎臣说:“太守明察秋毫。” 朱铭顺手就把供状扔进火盆,耿鼎臣看着纸张烧成灰烬,终于松了口气,双腿发软都站不直了。 朱铭又扫视那些吏员,目光所过之处,众人都不敢大喘气。 一份份供状,被丢进火盆烧掉。 最后留下来的,已经不足十分之一,朱铭交给曹元归说:“抓人吧。” 曹元归接过来仔细查看,随即喊道:“押司孙光,贪赃枉法、勾结匪类、欺男霸女,即刻捉拿!” “拿下!”魏典已经正式做了都头。 曹元归又说:“书手钱和谦,贪赃枉法、勾结匪类,即刻捉拿!” “拿下!”魏典又喊。 这是在清洗钱孙两家在县衙的势力,但也不会全部处理,总得留一些吏员做事。只要牵扯不深,并非核心成员,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还能因此升职。 弓手也处理了一些,朱铭让剩下的弓手戴罪立功,去抓捕有罪吏员的家人。说白了就是投名状,他们得罪了钱孙两家,今后只能跟着官府做事。 只要刀子够硬,又留有余地,瞬间就能打击、分化、拉拢,把铁板一块砸成粉碎。 待朱铭离开县衙大牢,曹元归感慨道:“太守是真不怕把事情闹大啊,此次出手,已经杀了几十人。恐怕最终充军流放者,会有好几百人之多。如此大案,州院已经做不得主,必然惊动提刑司那边。” 王畋却兴奋道:“不论如何,都爽快得很。本县胥吏和大族,把咱当成泥菩萨供着,苛捐杂税,多半进了他们的口袋。咱们哪是县官?咱们是看门狗啊!给这些宵小当狗,还不如给太守当狗。” 曹元归说:“谨防盗贼潜入县城放火!” “对,孙钱两家可能要狗急跳墙了!”王畋正色道。 (本章完) 0195【押解州城】 朱铭在县衙门口大肆捕杀,不但使得全城百姓肃然,也把钱孙两家搞得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吧,钱孙两大家族,最初根本没把朱铭当回事儿。 否则的话,就该协商解决此事,至少也该先礼后兵,派人前去跟朱铭谈一下。 他们往日肆无忌惮惯了,新来的知州抓了孙家兄弟,他们第一反应是给知州下马威。在这些家伙看来,让黑社会随便恐吓恐吓,文吏、皂吏、弓手全部袖手旁观,必然能把知州吓得服软。 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都会被如此局面吓退——那意味着黑白两道通吃,钱孙两家已彻底掌控县衙,想征足税额就得老老实实听话。 他们甚至在家里等着,等待朱铭来登门拜访赔罪! 谁知接下来的剧本,完全不按他们设想当中那样发展。 “这姓朱的到底什么来头?”钱景德迷糊道。 孙宗复焦头烂额:“俺也不晓得,简直莫名其妙。俺已派人去东京,打听这厮的消息,恐怕还要再等些时日。” 在这二人看来,朱铭就是个神经病。 首先,出场就有问题,知州不去濮州城上任,却跑来雷泽县祭祀尧陵。 就算要祭祀,也该先去濮州,办理好工作交接,把家眷安置在州衙。再通过公文的形式,告之雷泽县具体日期,让县里做好各种准备,顺便借着祭祀捞上一笔。 其次,朱铭非但不趁机捞钱,还削减祭祀费用,重新划定尧陵禁区,允许百姓进山樵采放羊。哪有这样当官的? 再次,还在祭祀之后,让乡绅反应问题,毫无征兆的抓捕孙家兄弟。哪有这样胡乱抓捕地方豪强的? 最后,就是那场“血战”,黑社会来吓唬吓唬而已,用得着当场格杀数十人吗? 钱景德猜测道:“这姓朱的,会不会是郑党?” 孙宗复点头说:“极有可能!俺姨父是吏部郎中,是蔡公相麾下大将,已成了郑居中的眼中钉肉中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姓朱的,看似是抓捕俺兄弟,其实矛头直指俺姨父!” 他们两个,都不觉得朱铭是愣头青,因为朱铭的手段太狠辣流畅了。 “相公,王三郎求见。” “快请他进来!” 王三郎叫王长庆,是吏部郎中王可述的侄子。 此人在太学读上舍,因为母亲即将五十大寿,提前一个多月请假回家,顺便还要跟濮州李氏女完婚。 王家不住在雷泽县,而在鄄城县的南部,距离雷泽县有二十多里路程。 王长庆见面寒暄两句,随后便说:“俺这次回乡,除了给母亲祝寿,以及履行婚约之外,还有就是奉命通知濮州各望族,不要给新来的知州好脸色看。各族还没完成的夏粮,都暂时不要再上缴,让那姓朱的征不足税额。再利用盗贼,佯做攻打州城之举,令这厮背上激起民乱之责。“ “唉,你怎不早来!”孙宗复叹息道。 王长庆说:“俺先去了鄄城李家一趟,便马不停蹄赶来雷泽县。半路上又听到消息,姓朱的似是已经至此?” 孙宗复说:“都来好几天了,还把你两个表兄抓进了大牢!” 钱景德问:“此人是郑党?” 王长庆摇头:“不是郑党。这厮乃去年的探花,拒绝蔡相公提亲,已然恶了蔡家。他爹献上万年灵芝,讨得官家欢心,蔡相公也拿他父子没法。正好他外放濮州,小公爷便让俺回来安排,令这姓朱的在濮州讨不得好。” 钱孙二人,忙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王长庆惊讶道:“他做事这般肆无忌惮吗?” 钱景德说道:“得想法子把他赶走!” 孙宗复说:“知县和县令,也得想法子弄走,二人已经投靠了姓朱的。” 王长庆说:“知县和县令好办,调去广南、荆湖做官即可。这姓朱的却不好动,他是官家钦点的知州,须得罗织一些罪证。” 钱景德笑道:“违抗皇命,便是大罪。朝廷不许百姓进山,他却划定尧陵禁区。一个知州,有甚权力规划尧陵?这是大不敬之罪!” “着啊!” 王长庆拍手道:“逾制规划尧陵,真个就是大罪!两位且不要妄动,俺这就写信送去京城。” 这家伙立即写信,记录朱铭的罪状。 第一,僭越违制,私划尧陵禁区,动摇大宋社稷。 第二,残害良民。高化光是雷泽县的大善人,竟被朱铭滥杀于街头。孙宗震、孙宗旦兄弟,一个是缉盗有功的都头,一个是守法老实的乡绅,全都被朱铭抓进大牢。 第三,杀良冒功。数十位无辜百姓,被朱铭当做盗贼杀害。 王长庆写完信件,立即让心腹送去京城。接着他又赶回鄄城县,去通知李家做好准备,不要给朱铭抓住把柄。 这厮离开的次日,魏典就带着弓手上门。 “竖子尔敢!” 钱景德大怒,呵斥道:“俺家先祖,随太祖皇帝定鼎天下,也是你们这等贱民能欺辱的?” 魏典拿出缉捕文书:“崇宁元年,钱珙(钱景德之子)在雷泽县城,醉酒与人口角,指使家奴殴打士子沈怀玉,致使沈怀玉伤重不治而死。” “崇宁四年,钱珙在善化寺外,当众调戏张宽之妻范氏。张宽上前阻拦,被钱珙指使家奴殴至重伤,遂强抢张宽之妻范氏为妾。范氏贞烈,自缢而亡。” “崇宁五年……” 一桩桩命案报出来,钱景德的儿子钱珙,手上竟然沾了七条人命。 钱景德冷笑:“这些都已结案,纯属诬告。即便要重审,也该濮州司理院负责,便是知州也没那个权力插手。伱一个雷泽县都头,也敢违背朝廷制度来抓人?” 魏典说道:“重审是司理院的事情,抓人却是俺的事情。知州有令,让俺捉拿钱珙,移送去司理院重审!” “钱大官人,你犯的事还没说呢。” “元符二年,你串通善化寺的和尚,霸占民田六百余亩,全都做了善化寺的寺田。事后,只一百亩地,由善化寺招佃耕种。剩下五百余亩,皆是钱家在收租。” “建中靖国元年,知县以工代赈救济灾民,开垦出一千二百余亩荒地,还有附近一条灌渠,皆被你强行霸占。” “崇宁元年……” 听着这些旧事,钱景德甚至都懒得狡辩,厉声道:“你若有胆,便来抓人试试!” “有啥不敢的?拿下!”魏典大吼。 魏典以前是魏庄那边的都正,率领乡民击溃盗贼,还亲手斩杀了两个贼首。 那些盗贼,与孙家有勾结。 孙家虚构罪名,把魏典给发配河北,导致魏典瘸了一条腿。 不管是孙家,还是这钱家,魏典都恨得要死,豁出命去也要报仇。 邓春被安排在雷泽县做弓手,专门负责抓人。 魏典一声令下,邓春就带着弓手冲上去。钱家的奴仆想要阻拦,邓春手持长棍猛砸,当场砸倒几个,将惊慌欲逃的钱景德抓了夹在腋下。 钱景德终于怕了,惊恐呼喊:“你们怎敢?俺老祖宗是开国大将!” 这货到现在也想不通,朱铭为啥敢抓勋贵后裔。 一连数日,都在抓人。 孙宗复也被抓了,跟孙宗震、孙宗旦在大牢里兄弟团聚。 县衙牢房爆满,朱铭干脆放了一批混混,那些小喽啰打顿板子即可。 该抓的都抓了,朱铭也该走了,亲自押解主要罪犯去州城受审。 余下的事情,交给三位县官。 县令王畋,负责审理余下的案子,继续搜集供词和证据,审完之后移交给州院和司理院。 知县曹元归、主簿耿鼎臣,负责清丈土地。孙钱两家的话事人,已经被朱铭抓走,就从这两大家族的土地开始清丈。 大家族被清查出的隐田越多,小老百姓需要承担的课税就越少。 李宝、白胜骑马在前方开道,朱铭骑马随后,郑元仪和侍女坐在马车里。再后面就是魏典带着弓手,押解上百名囚犯,所有弓手都携带弓弩,防备有盗贼中途劫走犯人。 长长的队伍,径直朝北城门而去。 全城百姓前来围观,看见孙钱两家的恶人,果然被知州给抓了,不时有百姓躲起来叫好。 他们都把知州视作青天大老爷,但孙钱两家余威尚在,老百姓依旧害怕,担忧那些恶人被无罪释放。 县里的士绅商贾,许多专程过来看热闹。他们的情绪很复杂,对朱铭又敬又怕,而且还担心自己也被清田。 人群当中,甚至还混进了盗贼。 “大哥,这是个好官。” “好官有甚用?做几年就走了,又要换个贪官。” “日子总归能好过几年。” “好日子跟咱无关,谁让俺们做了强盗?” “大哥,俺想跟着知州做事。” “莫要说笑,他是官,你是贼,去了就把你抓起来。” “俺却要试试,指不定能奔个前程。大哥,俺走了。” “你还真去啊,快回来!” “……” 一个盗贼挤出人堆,追着朱铭飞跑出城。 到了郊外,他绕开长长的队伍,一直跑到前面的官道上,直愣愣跪在官道中央。 朱铭还以为有人拦驾喊冤,吩咐说:“让他过来。” 这盗贼被白胜带至朱铭跟前,再次噗通跪地。 朱铭说:“你有什么冤屈,回城找县令去。” 那人说道:“俺叫杨朴,以前也是良人,被官府逼得做了盗贼。知州是好官,俺想跟着知州做事。” 朱铭忍不住笑问:“盗贼敢来投官,就不怕把你抓起来?” “不怕,俺虽是盗贼,却只抢富人,不曾抢穷人。”杨朴说得理直气壮,而且语气还很骄傲,似乎只抢富人就无罪。 朱铭把魏典唤来:“这人叫杨朴,是个盗贼,你认识不?” 魏典摇头:“不认得。” 多半就是个无名之辈,这种盗贼在山东不计其数。 朱铭又问:“你有甚本事?” 杨朴回答:“俺跑得快,还会爬树爬墙。每次进城打探消息,都是派俺扮做樵夫,经常翻墙到富人家偷东西。” “以后跟了我,不许再为非作歹。”朱铭将此人收下,鸡鸣狗盗之徒也有用。 “多谢相公收留!”杨朴开开心心入队。 众人继续赶路。 马匪首领徐二,站在一个土山丘上,目送他们越走越远。 “二哥,不动手吗?”一个马匪问道。 徐二反问:“为啥要动手?” 那马匪说:“以前有兄弟被抓,都是孙家帮忙放人。这回孙家有难,咱也该仗义报恩。” 徐二冷笑:“被抓了活该,傻子才去救。这知州不好对付,今后做事要小心些。让弟兄们休息好,晚上便动手!” “不是说不救人吗?”那马匪疑惑道。 “咱是强盗,当然是去抢东西,”徐二说道,“孙家三兄弟都被抓了,正好趁机抢孙家,那里金银财宝多着呢。” 朱铭一路畅通无阻,反而是那孙家,夜里遭到马匪洗劫。 也不知被抢了多少财货,只晓得孙家祖宅,被一把火给烧毁掉大半。 (本章完) 0196【不沾因果】 蔡京派人回濮州,让官吏士绅给朱铭捣乱。 郑居中同样派了人,告知濮州通判田如用,令其尽量拉拢配合朱铭。 自打几个月前,郑居中升职做了宰相,跟蔡京的矛盾就彻底激化。但凡谁得罪了蔡京,郑居中便会释放善意,就算不能变成自己人,至少也是潜在的合作伙伴。 如此作派,还真笼络不少官员。 用《宋史》的原话来说,“居中存纪纲,守格令,抑侥幸,振淹滞,士论翕然望治”。 即,郑居中比蔡京更讲规矩,更注重施政的固有程序,而且还懂得提拔怀才不遇者,士林舆论迅速倒向郑居中,大家都希望郑居中能治理国家。 虽然郑居中也曾经是奸党,虽然郑居中帮助蔡京复相,虽然郑居中手下有王黼等奸贼。但是,在比烂的情况下,郑居中没有蔡京那么烂! 于是乎,郑居中颇有士林领袖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郑居中在尝试恢复中枢秩序,想让大宋的三省机构重回正轨——其目的,当然是借此跟蔡京争权。 另外,奔丧回家的王黼,只守孝几个月,已被宋徽宗夺情召回朝堂。 而且特进王黼为宣和殿学士,这个荣誉职务,经常由罢职宰相担任,宋徽宗已在给王黼做宰相铺路。 这个安排虽然离谱,但毕竟属于虚职,大家都还能理解,猜测皇帝会慢慢给他升官。谁也想不到,再过两三年,王黼直接超晋八阶做宰相,成为两宋空前绝后的所在! 现在是郑居中、刘正夫、王黼,三人合作跟蔡京争斗。 刘正夫年老怕事,不愿再折腾,今年已经多次请辞。而且他确实生病了,宋徽宗再三挽留无果,开始考虑同意刘正夫辞职。 却说濮州通判田如用,收到郑居中的命令,立即着手迎接朱铭到任。 他左等右等,才得知朱铭在雷泽县逗留,还把孙钱两家给抓了一堆。 对此,田如用有些担忧,他才是负责征税的啊,万一雷泽县的税额征不足咋办? 听说朱铭即将抵达州城,田如用把州县两级官员,通通叫来,随自己出城三里去迎接。 “来了,来了!” 今天的太阳挺晒,田如用把马车停在树下乘凉,听到动静立即掀开车帘眺望。 “嘶!” 待朱铭的车驾队伍走近,田如用倒吸一口凉气。 见过官员带大量随从上任的,却没见过带着上百个犯人到任! 录事参军黄龟年、司理参军靳涛,此刻见到那么多囚犯,都不禁感觉有些头疼。前者负责州院,后者负责司理院,都有审案的权力。而且犯人如果申诉,他们还会交叉复审。 这他妈上百号犯人,而且还不乏有来头的,他们今年是别想休息了。稍不注意就要出问题,而且必定惊动提刑使。 司法参军舒义夫也惴惴不安,他虽然不负责审案,却要全程参与其中。审理结果出炉之后,他必须提供法律依据,建议该怎样判刑。这么一大群犯人,建议个鬼啊?不论轻重都会得罪人。 田如用整理衣襟,率众站在官道上迎接。 朱铭打马上前,到得近处,翻身下马见礼。 田如用作揖道:“濮州判田如用,迎接朱知州进城。” 朱铭回了一揖,热情拉着田如用的手说:“田通判太客气了,怎能如此兴师动众?真是令鄙人汗颜。” 田如用笑道:“知州何必谦虚。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录事参军黄龟年……” 黄龟年作揖道:“龟年拜见知州!” “录事不必多礼。”朱铭忍不住多看了黄药师几眼。 除了几位曹官参军,莫名其妙还有个观察推官,且兼知鄄城事。 朱铭发现,州判田如用似乎很讨厌这个观察推官,甚至故意放在后面介绍。 当众也不好询问,朱铭邀请田如用同乘一车,田如用欣然答应。 队伍慢悠悠进城,朱铭问道:“这观察推官姚广恕是什么来头?” 田如用掀开车帘看了看:“蔡党,前两天刚来的。” 朱铭叹息道:“看来是因我而来,蔡相公真不想让我好过啊。” 观察推官只有从八品,位列知州、通判之下,并非什么常设职务,可以分走知州、通判和录事参军的权力。而且,姚广恕还兼任鄄城知县,实际掌控州治的大权,朱铭无论想干啥都会被阻挠。 朱铭把蔡京给得罪狠了,特别是朱国祥圣眷日隆,这令蔡京隐隐感到担忧。 蔡京不方便在京城乱来,却可以安插外放党羽,让朱铭在濮州难以施展拳脚。 朱铭在一众官员的陪同下,来到州衙办理履职手续,便带着家眷前往州衙后院住下。 田如用还设了欢迎宴席,请他黄昏时候去吃饭。 至于那些犯人,被分成两拨,一拨送去州院大牢,一拨送去司理院大牢。 观察推官姚广恕把犯人截住,毫不掩饰自己的夺权行为:“姓钱的、姓孙的囚犯,全部移送司理院,由我来亲自审理。” 录事参军黄龟年很不爽,但观察推官有这个权力,他对此只能无可奈何。 朱铭好不容易抓了一堆,刚到州城就被蔡党截胡。 当晚参加宴会,朱铭喝得半醉回家,抱着郑元仪呼呼大睡。 次日,朱铭直奔司理院衙门,问道:“案件审理得如何?” 若是正常情况,此刻都还没开审呢。 司理参军靳涛却说:“姚观察昨日连夜审案,已将相关案情移送司法院。” 朱铭又骑马前往司法院,问道:“移送了哪些案件过来?” 司法参军舒义夫苦着脸,让人拿来相关的审理文书:“太守请过目。” 朱铭快速翻阅了几份,但凡涉及孙钱两家的案子,全部都说证据不足,要求司法院这边判处无罪释放。 舒义夫说道:“太守,我不敢签字用印。但我签不签字,用不用印,对这些案子毫无影响。” 司法参军,只有判罚建议权。 观察推官把案子送过来,纯粹是走个流程而已。 朱铭说道:“那你就建议,把案件交给州院复审!” 舒义夫叹息:“只能如此了。” 于是,相关案件又移送至州院,交给黄药师进行审理。 即便黄龟年改判有罪,司理院那边还有终审权,司理参军是蔡党的边缘人物,极有可能把钱孙两家无罪释放。 黄龟年拿着卷宗,已然愤怒至极:“如此大案,牵涉人命数十条,他姚广恕一晚上就审完了?简直胡闹!” 朱铭说:“拖着吧。” “拖着?”黄龟年不明白啥意思。 朱铭说:“阁下即便判他们死罪,司理院也有权重审,最后还不是无罪释放?即便上报提刑司,提刑使同样是蔡党。所以,不要审得太快,一直拖着慢慢审,把这两家人关他个一年半载。” 黄龟年说:“关起来有甚用?终究还是要放的。” 朱铭笑道:“雷泽县正在方田均税,把他们关上一年半载,他们两家的田也该方完了。” 黄龟年一怔,随即抿嘴好笑。 这位知州,太特么损了,把大家族的话事人,关起来拖着不审,却趁机清查他们的隐田。 笑完之后,黄龟年又愤懑不已。 几十条人命,有大量证词和证人,他却只能长期羁押,犯人最终肯定无罪释放。 这还有王法吗? 黄龟年紧握双拳道:“司理院哪天敢放人,我哪天就上疏弹劾,定要逼迫提刑司再审。提刑司若还是宣判无罪,我就继续上疏弹劾,把案子闹到大理寺和刑部去!” 历史上,黄药师连秦桧都敢弹劾,而且反复弹劾了四次,一次次被贬官都矢志不渝。 这样的人,他会怕蔡京? 朱铭摇头说:“钱家是开国勋贵,虽然已经破落,但还有人恩荫做武官近卫。除非钱家谋反,否则闹出再多命案,官家也肯定法外开恩,他要顾及勋贵们的想法。像曹家这种勋戚,也会帮钱家求情。这天下,终究是那些人的。” 黄龟年越听越气,因为朱铭说的是实话。 再破落的开国勋贵,那也是开国勋贵,皇帝不可能痛下杀手,顶多找几个替罪羊砍了。 朱铭能把人抓起来,一直拖着长期关押,趁机清查他们的隐田,这已经是做到了极限。就此弄倒钱家?休想! 便连那些马匪,都知道趁机劫掠孙家,却暂时不敢对钱家下手。 朱铭正在考虑,是否该让钱景德“畏罪自杀”。 暂时不急,视情况而定。 朱铭问道:“鄄城李家,恐怕也不怎么守法吧?” 黄龟年说:“百年来,李家的门风还算好,只这十多年变得愈发恶劣,把祖宗积累的好名声都败光了。牵涉李家的命案暂时没有,或许也有,但被压下去了,根本送不到州院来。州衙各曹各案,还有鄄城县衙,到处都是李家的门生故吏。想查李家,比查钱家更困难!” 朱铭撇撇嘴,他可不守什么规矩,因为他可以完全不计后果。 不承担后果的人,做起事来往往肆无忌惮。 就像钱家,仗着是开国勋贵的后代,也不用承担什么后果。 那就比谁拳头更硬呗! (第一次写宋代,难免诸多错误,每天都在学习。宋代的知县,必定是京官,甚至是朝官,选人只能当县令。所以前面都搞错了,比如向知县,应该是向县令。) (带“知”字的,基本都是京官以上。比如选人做录事参军,官职就是这个。如果京官做录事参军,就要在前面加个“知”字。) (本章完) 0197【大数据治民】 州衙的大门很雄伟,穿过大门便是仪门。 仪门有两个文吏办公,相当于市政府传达接待室。同时,各班皂吏也在仪门,等候里面的官吏随时传唤。 仪门两侧房间,为市政府的各科室,有佥厅、公使库、军资库、法司、开拆司、客将司、钱库、事务房、甲仗库等等。 仪门之后,乃是正厅,即所谓衙门大堂。 朱铭此刻就站在仪门与正厅之间,两侧有廊房、花坛、绿植等等。 还有一亭,名叫“戒石亭”。 亭中有戒石,刻着十六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朱铭指着戒石问:“姚观察以为然否?” 姚广恕朝着西边拱手:“太宗皇帝之戒语,天下官员自当世代遵守。” 朱铭说道:“吾闻此戒语,出自后蜀伪帝孟昶。孟昶继位之初,励精图治,仁政爱民。做得皇帝久了,便骄奢淫逸,视百姓如犬马,终究兵败而国破。钱孙两家的案子,姚观察一夜便能审完,心中可还记得这十六字戒语?” 姚广恕说:“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士绅也是民,在下时刻记得。” “很好,姚观察高见!”朱铭怒而发笑。 懒得再跟此人瞎扯,朱铭踱步穿过正厅,来到便厅门口,唤道:“来人!” 一个吏员连忙奔来,态度谦卑道:“请太守吩咐。” 朱铭指着便厅匾额:“把匾翻过来,在背后刻‘民脂堂’,再重新挂上去。” 便厅是知州临时休息的地方,名字可以随便取,喜欢修身的叫清心堂,喜欢威严的叫坐啸堂,诸如此类。 也不晓得哪个濮州知州,把便厅改为“无忧堂”。 朱铭看着很是不爽,见到第一眼就想改名字,想要无忧你做什么官? “是!” 州衙吏员,多为濮州李氏的门生故吏,眼前这文吏同样如此。 他面对朱铭时毕恭毕敬,而且办事也颇为勤快,立即安排人重新刻匾。 但他很快又来到仪门,唤来一个皂吏,耳语道:“去告知李太公,知州把便厅改为民脂堂。” 朱铭的一举一动,都在濮州李家的监视当中。 更里面是黄堂,即州衙内宅正厅,是知州的日常办公场所。 穿过黄堂,才是真正的内宅,亭台、假山、莲池、廊房、楼阁……好一派园林风光。 前任知州的奴仆,已经悉数带走或发卖,只留下几个老仆,负责修剪花木和洒扫清洁。 那些老仆虽然看起来很可怜,朱铭却不愿留下。外衙他允许李家布置眼线,内宅却不容来路不明之人,万一有放火投毒之事呢? 朱铭叫来白胜:“这几个老仆,全部送去济养院,让济养院给他们收留名额。你带着杨朴,去雇些丫鬟、园丁、厨娘和烧火婆子。必须是身家清白之人,至少要有三户街坊做保人。” “俺晓得厉害!”白胜立即做事。 朱铭现在除了拿双份工资,还有知州的生活补贴(添支钱),每月十五千钱。 另有职田十顷,北宋早期是真有田的,北宋晚期被地主侵占了,往往折算成钱财发放。 离京赴任之时,一次性给八石米、十二石麦、八只羊、四匹马。可以领取实物,也可折算成钱财。 又有额定随从八人,朝廷负责开工资,每个随从可领月粮两石。 以上,都不是朱铭的正俸! 宋代高薪养廉,虽然没有屁用,但清官是真可以过得很好。 郑元仪带着侍女妙妙,还有两个女相扑手,正在后宅四处转悠。见到朱铭过来,她笑着说:“这里好得很,就是没有朋友玩耍。” 朱铭说道:“田通判也带了家眷赴任,他家女郎跟你年岁相仿,可以相约去逛街烧香。等厨子雇佣回来,就请田通判一家来做客,到时候跟他家女眷认识认识。” “那可好。”郑元仪高兴道。 田如用肯定是个贪官,但暂时可以联手,合伙跟濮州李氏斗一斗。 李家两兄弟,都是蔡京的心腹,李孝称甚至执掌了刑部(其兄李孝寿,前阵子病死了)。朱铭和田如用两人,在濮州把李家搞得越惨,宰相郑居中那边就越高兴。 跟郑元仪说了一阵,朱铭踱步前往黄堂办公。 他让司户参军,抱来濮州的基本资料,然后查看大致的户籍信息。 濮州管辖鄄城、临濮、范县、雷泽四县,总计64000余户。其中,主户39000余,客户24000余,客户占总户数比例为37.5%。 客户占比越高,说明土地兼并越严重。 司户参军只让吏员抱来近十年的资料,朱铭在阅读并记录之后,又亲自去户曹档案室。 好些文吏都悄悄跟来,躲在门外偷瞧。 新上任的知州,查看档案很正常。但近十年的档案看完,还要翻阅更早的,这就显得颇为怪异了。 资料堆积如山,朱铭不可能仔细阅读,只让吏员找出每年的汇总。 朱铭在纸上写写画画,几个协助办事的吏员,忍不住好奇望去。只见一堆歪歪扭扭的字符,还有十字交叉图案,十字图案的右上角区域画着曲线。 放下手里的竹管笔,朱铭看着那条曲线,联系北宋历史开始分析。 赵光义在位后期,濮州的客户占比为27%,随后一直下降到20%左右。(这是在休养生息。) 随后跟辽国开战,客户占比开始飙升,一直升到超过30%。檀渊之盟以后,客户占比又开始下降,大概降到了26%。(这些波动,主要是因为战争破坏,以及战后安定恢复。) 接下来又一路猛涨,至王安石变法初期达到巅峰,最高超过了40%。(这是长期安定,开始加剧土地兼并。) 从王安石变法开始,一直到元丰年间,客户占比跌至24%。(这是王安石变法取得效果,百姓负担减轻。同时,也有盗贼作乱的原因,杀死了大量地主,使得土地得到重新分配。) 但宋哲宗继位之后,客户占比再次飙涨。到了宋徽宗年间,变得跟坐火箭一样。(变法红利期过了,大户又开始兼并土地。宋徽宗的横征暴敛,加剧了兼并速度。) 其实,濮州的土地兼并情况,在整个京东路还算轻的。 南边的淮阳军(定陶)才叫疯狂,客户占比超过60%。也即是说,六成以上的户口,都是没有土地的依附之民。 其次是密州和郓州,客户占比都超过了50%。 接下来,朱铭又看人口和田亩数量变化。 呵呵,需要承担赋役的口数越来越多,全州的田亩总量却在一直变少。 同时朱铭发现,王安石是真牛逼,十三年的方田均税,直接让濮州的田亩数量翻倍。 再看濮州钱粮的去向,三分之一输送东京,三分之二输送河北。 朱铭恍然大悟,京东路之所以盗贼众多,不仅是因为被东京吸血,同时也是被河北前线拖累。既要供养首都,又要供养边军! 整整三天时间,朱铭都在翻阅档案资料,然后制作出大量表格和图形。 黄龟年审案审得疲了,抽空过来找朱铭闲聊。 见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黄药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字?” 朱铭反问道:“官家下令在各州建立算学校,还刊印了《朱氏算经》,德邵兄没有读过吗?” 黄龟年摇头:“未曾读过《朱氏算经》。” 朱铭没有口头解释,而是在阿拉伯数字旁边,写出相应的汉字数字。 黄龟年对照着汉字数字,渐渐能将表格看懂,继而又看懂了那些图形曲线,颇为兴奋道:“太守此法甚妙,化繁为简,一目了然!” 朱铭说:“德邵兄请看注释。” 在几处关键数据的旁边,朱铭通过州志记载,都做出了文字标注。 黄龟年刚开始还不明白,但反复对比数据和事件,惊骇道:“又要盗贼蜂起了!” 朱铭说:“是已经盗贼蜂起了,还没成气候而已。只需要一场天灾人祸,盗贼数量必然陡增,又将发生杀官劫城的事情。” 中的梁山起义,其实是对北宋末年,山东、河北两地起义的艺术性加工。 宋江团伙属于先行者,规模不大,拢共也就几千人而已。 后来又有张万仙、高托山、徐进等人,仅这三人的起义部队,总人数就已经超过45万人。另有刘大朗、贾进、徐大朗等人,规模都在三五万左右,还有许多人数过万的小型义军。 《水浒传》里被宋江剿灭的田虎,其原型是河北义军首领张迪,聚众数十万,起义规模是宋江的近百倍。 朱铭指着曲线图说:“客户占比越高,土地兼并越严重。伱看这条曲线,占比超过30%时,盗贼数量就变多,官府记载只有‘起盗贼’三个字。占比超过35%,如果再遭受苛捐重役或天灾,官府记载就变成‘为盗者众’。濮州知州、监军被盗贼绑架,发生在客户占比超过40%之时。” 黄龟年对照图标和曲线,越听越心惊,同时又对朱铭佩服之至,起身作揖道:“在下受教了,今后若是做了地方主官,我一定用太守此法画表制图!” 朱铭继续说:“各地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工商繁荣之地,必可容纳更高客户占比。” 以前,京东路还有个莱芜监,那里的客户达到了80%。因为那里有矿,还有铸币厂,而且地方还小,失地农民可以转化为工商业人口。 而客户占比超过60%的广济军(定陶),之所以没有遍地盗贼,是因为那里水运发达,河北、京东、淮南各路的商品都在那里集散。另外,广济军还紧挨着南京应天府(商丘),官方贸易也非常繁荣。 朱铭还在统计其他数据,黄药师主动帮忙,不时请教各种表格的含义。 天色已晚,朱铭收工回府:“明日黄昏,家中设宴,德邵兄可带着家眷一起来。” “太守相邀,我一定前往。”黄龟年说道。 (本章完) 0198【符箓与道士】 深夜,黄堂。 这里虽然是知州的办公室,但已经属于州衙后宅,有后宅的私人门子看守。 半路收的鸡鸣狗盗之徒杨朴,便做了后宅的门房保安。他按照朱铭的吩咐,只要没人进后宅的居住区,就睁只眼闭只眼不予理会。 甚至,杨朴还故意打呼噜,让潜入者可以放心做事。 “你怎进来了?快去望风!” “睡得熟着呢,一直打鼾,俺过来帮你。” “这张纸给你,须用竹管笔,毛笔誊抄不好划线。” “这都是甚?俺怎看不懂?” “听说知州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道士,还做了道录院的同知,穿的是紫色道袍。知州家学渊源,想必也是会刻画符箓的。” “他在州衙画符作甚?” “俺怎知道?可能是厌胜之术。” “厌……厌胜……俺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快抄下来。” “……” 两个文吏把几份图表抄完,小心翼翼收入怀中,然后吹灭蜡烛,蹑手蹑脚离开。 关门之时,还用麻索做机关,将门闩自动从内里闩好。 翌日,濮州李氏家主李孝忠,盯着几份图表一头雾水:“连续几日,知州都在画这些东西?” 文吏说道:“知州之父是紫衣道人,他定然也会画符箓。在下猜测,这些可能是厌胜,也可能是镇邪符。将这符箓放在黄堂,便可镇压邪祟。” “胡说八道!” 李孝忠指着图表注解说:“这些地方,写着起盗贼、为盗者众、澶渊之盟、熙宁变法等字样,怎么可能会是镇邪符箓?” “也可能用来镇压盗贼的符箓。”文吏猜测道。 李孝忠挥手道:“伱领些赏钱,先回州衙吧。” 文吏鞠躬退后:“在下告退。” 这文吏去领赏钱的时候,李孝忠又把儿子和管家叫来。 管家只扫了一眼,便说:“阿郎勿疑,此乃简数,出自《朱氏算经》。犬子便在算学读书,俺觉得稀奇,也跟着学了《朱氏算经》。这些表格,当从左往右看。涉及简数的地方,都须从左往右读。” 管家提笔,把各处都翻译成汉字数字。 李孝忠带着儿子研究半天,忽地叹息:“若遇天灾人祸,濮州又要盗贼蜂起了。惠瞻!” “孩儿在!”李清顾应道。 李孝忠说:“乡间各处庄园,保甲兵操练得勤快些。咱家宅子的院墙,再加高加厚,多养几个护院,各种兵器也要齐备。” 李清顾道:“父亲未免小题大做了。” “你懂个甚?”李孝忠说道,“近百年来,濮州李氏从不遭盗贼,那是祖宗们积德,闯下偌大的好名声,便连盗贼都敬服有加。如今却不行了,鄄城县若起盗贼,一旦贼势做大,第一个被抢的便是俺家!” 李清顾只能说:“孩儿照办就是。” 李孝忠反复查看那些图表,每次观而细思,都能有新的感悟。 特别是朱铭以国家和地方的大事件,注解在关键数据处,两相结合之下,许多现象都能抽丝剥茧找出原因。 体悟良久,李孝忠不由感慨道:“朱铭此人腹有乾坤,若早生五十年,必为一代名臣。可惜啊,可惜,生不逢时。这个世道,便连我李家之人,都做不得贤臣,只能攀附那奸党。若能选择,谁又愿污了祖宗清誉?” 李清顾道:“父亲,孩儿听说雷泽那边,县官正在清查钱孙两家土地。姓朱的,会不会也在鄄城这边方田?” 李孝忠冷笑:“鄄城知县都换了,蔡相派人专门与他作对。没有知县配合,他如何在本县方田?” “也对。”李清顾觉得有道理。 …… 黄龟年的妻子不姓冯,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家是真的出身贫寒,祖籍江西丰城,又迁徙到江西庐陵。黄龟年便是在庐陵出生的,幼时随父迁徙到福建永福(永泰县)。 也没在福建置办什么产业,父亲就一命呼呼。靠着家中仅有的积蓄,母亲还要打零工,含辛茹苦将他和弟弟拉扯大,甚至穷得放弃科举去打工养家。 幸好遇到伯乐,永福县尉李朝旌惜其才学,不但资助黄龟年继续读书,而且还把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 这准岳父也是倒霉,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没来得及当大官,就病死在县尉任上。而且还算个清官,妻女带着灵柩回乡安葬,已经花掉了家中大半钱财。由于路程相隔太远,未婚妻没再跟黄龟年见面,只每年寄来一封书信。 一直蹉跎岁月,黄龟年二十三岁,李氏女二十一岁,双双拖成大龄未婚青年。 黄龟年金榜题名,被人榜下捉婿,同乡劝他另娶富贵女,反正他只有婚约还没完婚。 黄龟年却严辞拒绝,用了一年时间存钱,终于把未婚妻接到身边。 “这是拙荆李氏,取字慕君。”黄龟年介绍说。 闺名没有说出,而是嫁人之后以字为名。 朱铭也介绍郑元仪,身份模棱两可,没说是妻,也没说是妾。 四人坐在亭中喝茶,朱铭携带的红茶不多,都已经快要喝完了。 黄龟年还带来个小屁孩儿,朱铭招手叫到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名叫黄衡。”小屁孩儿很聪明的样子。 朱铭笑问:“几岁了?” “今年七岁。”黄衡说。 朱铭又问:“认得多少字?” 黄衡一脸骄傲,昂首挺胸道:“我学得快,认识很多字。” “哈哈哈哈!” 大人们被逗得发笑,小孩子的童言稚语总那般可爱。 朱铭隐隐有些失望,老黄咋就没个叫黄蓉的闺女呢? 石桌上放着几盘零食,有蒸糕、炒豆子等等,众人就着红茶吃零嘴聊天。 大概等待半个多钟头,田如用终于带着家眷而来。妻子姓钟,有一子两女。 四个小屁孩凑到一起,田家长子十三岁,自然成了孩子王。但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认为小孩子太幼稚,玩了一阵便回到大人身边。 钟氏还带来了礼品:“这是杭州购进的胭脂,也不晓得加了什么香料。” 郑元仪打开闻了闻,展颜微笑道:“好香啊!” 李慕君也得了一份,细嗅之后说:“似是栀子花香,却又拌了些别的。” “两位妹妹若是用着喜欢,我再让人从杭州梢些过来。”钟氏不差钱,她老公是个贪官。 李慕君感觉有些寒酸,她虽也带了礼物,却只是两盒自己制作的糕点。 钟氏特别会奉承,在拿出礼物之后,又赞叹郑元仪皮肤好,问她平时都用什么化妆品。接着又称赞州衙后院风景优美,说郑元仪好福气,年纪轻轻就能住这等廊院。 一通马屁,把郑元仪拍得飘入云端。 李慕君就要嘴笨得多,也不会奉承人,全程陪笑,偶尔插上一句。 聊完廊院,钟氏又说:“如今官家向道,求神都去道观。这濮州城东郊,有一个黄庭观,主持是王神仙的弟子。听说那里灵验得很,不论求官还是求子,只须坚持烧香三年便可事成。” “哪个王神仙?”朱铭突然问。 田如用说:“以前住在蔡京家南园的王老志,由于太过嚣张,惹得蔡京不喜,便告病回到家乡。他家便在临濮县,去年给他修道观,濮州还拨发了一千贯。这厮嫌少,上疏官家,朝廷又拨了三千贯,再让濮州追加一千贯。这厮还嫌不足,又让州县士绅商贾捐资,勉强凑了六千余贯。” 朱铭问道:“可有残民之举?” 黄龟年忍不住说:“自是残民无数,但官府毫无办法。因为那是官家下令修道观,还把附近土地,都划给他做庙田。” “强征田土啊?”朱铭问道。 “连带土地上的百姓,都划给王老志做了客户,”黄龟年愤愤道,“按照太守的说法,今年的客户占比又要提高。只划给王老志的客户,就有两百多户人家。” 这昏君! 田如用吐槽道:“王老志在东京便嚣张,就连蔡京都忍不了。回乡之后,此人变本加厉,且对地方官员毫无尊敬。今年春社,请他来濮州祭祀神灵,这厮竟然霸占主位,把当时的知州气得脸色发青。” 黄龟年又说:“如今濮州四县,所有道观的住持,都换成了王老志的弟子。即便不换人,住持也会拜王老志为师。就连佛寺都变成道观,和尚们蓄发做道士。有王老志撑腰,道观大量侵占民田。官府不敢管,百姓不敢言。” 朱铭脸色阴沉道:“李家不好动,道士还动不得吗?就从州城东郊那个……” “黄庭观。”钟氏提醒。 朱铭说道:“就从黄庭观开始查,犯法的道士都抓起来,侵占的民田都退回去!” 田如用连忙劝阻:“太守,我们的敌人是蔡党,是濮州第一望族李氏。何必节外生枝呢?官家慕道,对道士多有纵容。若是动了濮州这些道士,王老志上疏弹劾,恐为官家所不喜。” “啪!” 朱铭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我管他李家还是道士,只要残害百姓,就一并法办了。王老志找官家告状又如何?他若犯罪,连他一起抓。两位放心,你们只须去办,出了事我来顶着!” 田如用欲言又止,彻底把朱铭视为愣头青。 黄龟年却肃然起敬,拱手道:“太守一心为民,在下佩服之至!” (本章完) 0199【激将借势】 翌日,朱铭带着家眷随从,前往东郊的黄庭观上香。 顺便,去拜访鄄城张氏。 太守车驾缓缓东行,城中百姓好奇围观。 濮州城始建于隋唐,只不时修缮,一直没扩建过,规模并不很大。州衙、县衙、校场、州学等官方建筑,就占了全城六分之一的面积。 更多百姓,附郭居住在城外。 宋代城市实行厢坊制,即把全城分为若干片区(厢),再细分为若干街区(坊)。 宋代的坊,跟唐代不一样,隔离建筑全拆了,只剩各个街区的坊额。坊额上写着“某某坊”,用以确定街区信息,后来逐渐演化为牌坊。 朱铭望着街道两边的百姓,蓦地想起那繁华东京。 这里自然跟东京不能比,但南宋初年同样凄惨,濮州直接被屠城了,城内百姓遭杀戮一空。 当时,小小的濮州城,只有一千多西军残部,却力扛金军两路主力三十三天。 守将姚端,率领五百西军出城夜袭,直冲完颜宗翰的中军大帐。 完颜宗翰穿着一件单衣,光脚在深秋之夜惊恐逃命。收拢大军之后,这鸟人怒火中烧,下令全力攻打濮州,并扬言要屠城泄愤。 知州杨粹中,带领全城百姓坚守。城破,巷战,退守钟楼,杨粹中被俘殉国。 姚端率残兵突围成功,后来阵亡于柘皋之战。 朱铭看着濮州城内,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对是否靖康之后再造反,产生了非常矛盾的心理。 这种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东京时有过好几次。 靖康之后造反,将会非常顺利,起事难度大大降低。 但河北、山东、山西、陕西、河南等地百姓,却将陷入地狱之中,整个北方的经济民生遭受极大破坏。 迷思之间,朱铭已经骑马出城。 继续前行两里,负责引路的文吏说:“太守,前面便是黄庭观。” 朱铭却不去黄庭观:“我听说,鄄城张氏便在这附近。” 文吏回答:“张家祖宅,还有两里地。” “你来引路,先去张家。”朱铭微笑道。 文吏一怔,随即大喊:“去张庄!” “当当当当当当!” 铜锣连续敲响六下,皂吏举着牌子引路。 文吏又说:“太守,拜访张氏,须得提前派人通知,也好让张家人有个准备。” 朱铭点头:“可以。” 一个皂吏骑马去报信,众人抵达张氏祖宅时,张家已聚集数十人迎接。 张祖纯拄着拐杖站在前方,见到太守下马,立即上前见礼:“鄄城张祖纯,携张氏族人拜见太守!” “老丈不必拘礼,”朱铭将其扶起,拍拍腰间宝剑,“我来濮州已近十日,却未曾拜访乖崖先生后人,已经是非常失礼了。我仰慕乖崖先生已久,甚至苦练剑术,早就想来鄄城造访。” 老祖宗被人崇拜,张祖纯非常高兴,连忙说:“太守请到宅中宴饮。” 鄄城张氏,乃宋初名臣张咏的后代。 张咏此人,文武双全,文能开创学术新风,武能平定蜀地叛乱。可饮酒三斗而不醉,剑术更是当世无双,跟陈抟、寇准都是好朋友,而且还是“交子之父”。 十九岁之前,张咏只是个游侠,仗剑来往于山东河北。突然就想读书了,辞家求学十七年,终于金榜题名。 朱铭被引入宅中,饭菜刚开始做,先饮茶吃些零食。 张祖纯开始介绍族人,特别引荐几个少年,又说:“后人愧对祖先,已四十年未出进士。张家今有一良才,唤作张禄,可惜不在家乡,去了东京太学读书。” 朱铭笑道:“我却做了一年太学正,张禄读的是哪舍?” 张祖纯说:“太学内舍上等。” 朱铭说道:“错过了,我管的是外舍生。” “不曾做太守的学生,实在遗憾,”张祖纯打蛇上棍,“等他过年回乡,定要去拜会太守,向太守请教学问。” “自来州衙寻我便是,”朱铭趁机说道,“张氏子当中,可否推出一人,临时做我的亲随?” 张祖纯说:“能够追随太守,这是难得的福分。张镗,你过来!” 张镗二十多岁,聪慧过人,习得弓马,精于剑术,喜欢喝酒,活脱脱就是少年版张咏。可惜在读书这件事上,跟老祖宗差得太远,连考两次州试都不中举。 这辈子估计别想中进士了,干脆跟随朱铭去历练。 “镗拜见太守!”张镗恭敬作揖。 朱铭打量此人,颔首赞许:“仪表堂堂,孔武有力,一看就文武双全。” 出仕做官就是这么方便,能够轻松招揽人才。 当然,朱铭挑一个张氏子做亲随,真正目的还是为了方便做事。 张祖纯吩咐说:“且为太守舞剑助兴。” “献丑了!”张镗抱拳。 此人有两把剑,一把是双手长剑,一把是单手短剑。 一米八的山东大汉,拔剑出鞘,劈战削刺,挥斥八极。 “好剑法!”李宝拍手赞道。 朱铭说:“一人舞剑难彰其力,你去与他过手。” 李宝提枪跳出:“俺来了!” 两人立即单挑起来,一枪一剑,斗得难分伯仲。 李宝的枪术学自军中,不只是他,很多山东良民和强盗,一身武艺都是军队传出来的。 张镗的剑法却是祖传,传说出自陈抟老祖。这个不知真假,但张咏在做豪侠的时候,确实已经跟随陈抟学习道术。 “且罢,莫要伤了和气。” 二人打斗一阵,朱铭适时叫停,让他们回来喝茶。 李宝羞臊得很,他使用长枪做兵器,应该能很快击败张镗才对,打了半天居然是旗鼓相当。 朱铭问道:“可否参观张家藏书楼?” 张祖纯说:“太守请。” 张咏当年没有留下产业,做豪侠时“破产以奉宾客”,整天招待江湖好汉都吃穷了。当官多年积攒的钱财,全都用来买书买酒,只给后人留下书籍万卷。 就连这处祖宅,都是其长子所建——四个儿子皆做官。 如今的张家一分为三,一家住在东京,早已经破落。一家在福建,很少跟主宗联系。一家便在鄄城,完全成了地主,几十年没出过进士,沦落为普通的地方大族。 朱铭在藏书楼里逛游,发现个有趣现象,张家居然收藏了数百部道经。 另外,还有兵法和武术书籍。 朱铭抽出一本锏谱,开篇就八个字:锏无单用,法重双行。 仔细阅读总纲,朱铭发现自己练错了,双锏才是马战的完全版本。若只使用一把锏,很多招式都用不出来,无法发挥铁锏的真正威力。 “此书可否借阅?”朱铭问道。 张祖纯说:“太守尽管取之。” 朱铭一边翻阅武功秘籍,一边随口说道:“听闻张家有几十亩地,被黄庭观给占了?” 提起这事张祖纯就恼火,愤然道:“那帮道士全不讲理,仗着王老志的气焰,竟把许多盗贼也收入道观。那些盗贼穿上道衣,便强占黄庭观周边土地,不从者往往被殴打,甚至有农户消失不见。” “张氏人多势众,就不敢反抗吗?”朱铭问道。 张祖纯说:“被道士强占的几十亩地,挨着黄庭观不远,并非主宗所有。而且,也不是上田,占了也就占了吧,惹上那群道士便没个安生。他们有王老志撑腰,还养着许多盗贼,闹起来很难收场。” 朱铭把武功秘籍递给白胜,笑道:“我帮张家收回土地如何?” 张祖纯低声说:“道士嚣张跋扈,除恶务尽!但黄庭观奉皇命而扩建,除不干净的,后患无穷啊。” 朱铭说道:“官家只是让扩建黄庭观,却没让道士勾结盗贼,也没允许道士强占良民土地。我身为本地太守,自当剪除盗贼。只是州县的皂吏弓手不听话,厢军又无权调动,须得请张家借些保甲壮丁。” 张祖纯犹豫不定,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被霸占的几十亩田地,只是张氏分支所有,并非张氏主宗的产业。而且数量也不多,何必招惹道士和强盗呢? 万一处理不干净,既可能得罪王老志,又可能引来盗贼的报复。 朱铭现在要对黄庭观下手,张祖纯心里是支持的,但让张家出人就不好了。 朱铭看着满楼的藏书,感慨道:“遥想乖崖先生,当年仗剑纵横河北山东(宋代已有山东概念),破产而招待豪杰,一怒便拔剑杀人。而今虽有偌大产业,张家后人却连几个盗贼都不敢反抗。祖宗血性何存焉?” 张祖纯听得羞愧难当,但屁股决定脑袋,他得为整个家族考虑,真不敢得罪穿上道衣的盗贼。 “算了,”朱铭说道,“我去乖崖先生墓前祭奠一番,便回州衙饮酒吧。张家被霸占土地都不急,我这做知州的又急个什么?张氏竟无一个男儿耶。” 张镗已经胀红了脸,年轻人总是气盛,怎愿承认自己没卵子?他握剑怒吼道:“张家自有好男儿在此!太守不必相激,俺今晚便单枪匹马杀过去,定将那些贼道杀得屁滚尿流!” 朱铭满意点头:“原来张家还剩一个男儿汉,我会写信告之东京好友的。就说张乖崖血脉,传承至今,血性尚存。可惜,存得不多,备受乡间盗贼欺凌。呜呼哀哉,何其可悲。” 张祖纯还是要脸的,至少不能丢祖宗的脸,当即拱手说:“太守请稍等,老朽不能独自做主,须召集各房各支商议此事。” 张家越是软弱,朱铭就越放心。 盗贼都能欺辱的地方大族,属于非常完美的突破口。 (本章完) 0200【火孩儿】 “嗡嗡嗡……” 州衙后宅,不时响起破空之声,这是朱铭在挥舞铁锏。 双锏已经在让铁匠打造了,邓春也想来一对。这厮不喜欢使用刀枪,向来手持长棍作战,铁锏或者铁骨朵更适合他。 不要纠结于马战双持武器,因为铁锏或者铁骨朵的尾端,都是系着绳索的。绳索套在手腕上,一可防止武器在战斗中脱手,二可随时腾出手去握缰绳。 州衙后宅的一块空地,已经成了演武场。 李宝训练得格外刻苦,他持枪与张镗打平,这被李宝视为奇耻大辱。 “太守,张镗来了!”杨朴跑来通报。 “请他进来。”朱铭说。 张镗阔步而入,作揖道:“拜见太守。” 朱铭问:“张家可是商议好了?” 张镗说道:“已然议定,贼道须得教训,否则今后定然得寸进尺。” “这才对嘛,几个贼道算得什么?”朱铭满意道。 张镗又说:“官家不但下令扩建黄庭观,还让修缮其他道观。鱼目混珠者多矣,不但和尚、盗贼做了道士,便连妖人也穿上道衣。” “妖人?”朱铭瞬间警惕。 张镗说道:“京东两路,妖教甚多,以弥勒教最为普遍,各州各县皆有妖教信徒。南边的瓠河镇,便有拜‘火轮小儿’的,以前叫‘火孩儿庙’,如今改为道观叫‘赤龙观’。” 火轮小儿,源自宋代的官方传说。 讲柴荣还活着的时候,就在深夜的广济河边,发现一个几岁大的小孩,浑身散发着莹莹火光。目击者王朴,几天之后无疾而终。目击者柴荣,也在半年后去世。 因此,那火轮小儿代表着大宋天命…… 官方都这么说,老百姓自然觉得牛逼,宋初就有供奉火孩儿的妖教。 朱铭问道:“信徒多吗?” 张镗说道:“这几年越来越多,瓠河镇周边百姓,多有火孩儿信徒。便连乡下士子,也纷纷入教。” 瓠河镇位于瓠河边,是鄄城县和雷泽县的交接地带。由于水运便利,贸易颇为兴盛,成为濮州税额最高的商业市镇。 山东的妖教作乱,早在五代时期就开始了。 庆历八年,甚至有齐州禁军,想要屠城叛乱,策应在贝州起兵的弥勒教首领王则。 王安石变法之后,山东妖教又有新发展。 因为山东士子不精通进士科,一股脑儿的去卷诸科。王安石取消诸科考试,山东士子很难适应,许多科举无望的读书人,脑子发昏就去入了妖教。并且,读书人还编撰妖经和谶言,让妖教传播得更为迅速。 宋徽宗变本加厉征税,更是加快山东妖教的发展。 等到方腊起义失败,南方的摩尼教徒,大量涌入山东与本地妖教结合,那个时候才真特么好玩呢。 张镗说:“黄庭观定与火孩儿有关!” 朱铭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张家虽然怂得很,但在家族开会之后,居然能想出一条毒计。他们生怕黄庭观的贼道报复,干脆栽赃他们是妖道,想把那些家伙给彻底弄死,而且还能应付皇帝的责难。 朱铭说道:“讲讲这些妖道怎样蛊惑百姓的。” 张镗回答:“他们妄言有天劫降世,诱之以天堂,怖之以地狱。夜晚聚集,传道讲法,白天散去。妖道首领们大鱼大肉,却让信徒们吃菜,还说是什么修善积德。无非让信徒省下钱财,全都拿去供奉首领。最近几年,愈发嚣张,白天竟也宣扬妖法,甚至堂而皇之建庙立观。” 朱铭吩咐道:“你回去招募保甲壮丁,先破赤龙观,再灭那黄庭观!” 待张镗离开,朱铭仔细想了想,又给知县姚广恕发公文。 县衙就在隔壁不远。 姚广恕接到命令,拿着公文看了半天,问押司道:“知州让我调派弓手八十人,随他去雷泽县剿灭盗贼。你怎么看?” 押司说道:“雷泽县确实有盗贼,听说前阵子,马贼徐二还曾袭击知州的亲随。或许是在鄄城施展不开手脚,知州便想带人去雷泽剿匪,一来发泄心中怨恨,二来也是想要趁机立威。” 姚广恕笑了笑:“再立威,还能吓到我不成?” 朱铭索要弓手的理由非常充分,姚广恕也无法拒绝,只能抽调八十人过去。 与此同时,朱铭又给团练副使发文,令其召集厢军训练,他要亲自挑选九个去剿匪。 没有兵符,又没有贼寇攻城,知州不能调派厢军十人以上。那就征调九个呗,卡着不违规就行了。 朱铭又去视察州衙的甲仗库,厢军的兵器、铠甲全在里面。 最初,山东厢军不能随身携带兵器,鉴于盗贼实在太多,又允许他们携带兵器。可逃兵数量增多,厢军总是带着武器逃跑为盗,于是又不准山东厢军携带兵器。 朱铭进入甲仗库仔细检查,发现放在外面的一些,由于经常取用还算可以。 靠里面的全废了,弓弩被虫蛀,刀枪已锈蚀,甲胄全发霉。 朱铭把负责维护甲仗的官吏斥责一通,让他们挑选还能用的,拿出来擦干净了简单修补,发霉的玩意儿放在太阳底下晒。 翌日,朱铭又去检阅厢军。 团练副使叫谢雍,是个得罪了蔡党被贬的京官。这种情况非常多见,苏轼就当过两次团练副使,实际权力连司法参军都不如。 “就这些?”朱铭看着校场里两百多个老弱病残。 谢雍回答:“剩下的都在服役。” 厢军又称役军,大部分充任各种役职。比如各地的驿递铺,就由厢军士兵担任驿卒,不可能被朱铭招来剿匪。 厢军主力皆为骑兵,又叫马军、有马厢军、骑射厢军。 朱铭问道:“马军呢?” 谢雍说道:“熙宁年间,能打仗的濮州马军,都升为禁军了。不能打仗的,皆遭裁撤。附近几个州府,只剩兴仁府、广济军、郓州还保留着马军。” 再次看向那些老弱病残,朱铭由衷感慨:“阁下这团练副使,真是……一言难尽啊。” 谢雍苦笑,他可是京官,却只能管眼前这些破玩意儿。 朱铭颇为同情,说道:“有空就来州衙喝酒吧。” 谢雍跟朱铭闲扯几句,又说:“以前黄河经常泛滥,濮州厢军数量很多。黄河几十年不泛滥了,濮州厢军数量锐减,早就已经不堪使用。” 黄河从濮州穿过,濮州一直属于黄泛区。 但在北宋中期,濮州突然消停下来,黄河改在河北泛滥(黄河流到濮阳就尿分叉,而且一分为三,濮州这边水量锐减成了故道)。 朱铭看着这些厢军就烦,挥手让谢雍赶紧解散。 又过两日,张镗带来二十多个保甲兵,其中有四人拥有劣马。八十个弓手也来了,一并带到校场进行整编。 邓春、白胜、李宝、张镗,全部临时选做押官(即团长,25个弓手为一团)。 只训练了一天,让他们懂得号令。 随即,朱铭亲率百人大军,浩浩荡荡、大摇大摆朝着雷泽县杀去。 州县两级官员,全都跑来看热闹,还真以为朱铭要去剿匪。 李孝忠得到确切消息,唤来心腹奴仆说:“你立即骑马去雷泽,告之马匪徐二,就说知州要去剿他。最好选个地方设伏,乘夜把知州给杀了!” 于是乎,李家的奴仆,骑着一匹快马,赶在朱铭之前通风报信。 朱铭依旧慢悠悠行军,辎重放在船上,顺着瓠河而走。 来到瓠河镇外,朱铭说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天黑了,暂且扎营休息,明天再走也不迟。” 拢共就百来人,能扎个啥营? 弓手们在河边划出一块区域,就地扎帐篷,再分出些人手负责警戒。 张镗指着西边:“镇外两三里地,赤龙观便在那边。观中皆为妖道,瓠河镇周边的大户,多为妖道所蛊惑,甚至有人尽捐家产入教。” 什么去雷泽县剿匪,那都是幌子,朱铭是来铲除妖教的。 这里扎营还没结束,就有镇上富户前来劳军。 “小民朱良,拜见太守!”这厮一身绫罗绸缎,肚子圆鼓鼓的。 张镗低声说:“朱良为本地大户,也是妖教中人,而且早就做了头目。他并不掩饰此事,反而经常公然炫耀,自称火孩儿座下护法转世。” 朱铭闻言大笑:“原来还是本家,朱员外的大名,我在州城已有耳闻。听说赤龙观住持道法高深莫测,那里的赤龙真君火孩儿灵验无比,今日定要去祭拜一番!” 朱良就是来打探消息的,见知州对火孩儿感兴趣,竟然生出拉知州入教的心思。 很奇葩的想法。 但放在山东似乎又很正常,因为连士子都纷纷入教,朝廷对妖教的打击力度,这几十年来非常弱。直到方腊起义之后,朝廷才下令禁绝妖教。 朱良说:“赤龙真君昨日托梦,言今日有贵人路过,不料竟应验了知州。” “竟有这般神异?赤龙真君可曾说,我何时能高升做转运使?”朱铭一副迷信的样子。 朱良说道:“在下不知,须得请大护法沟通赤龙真君。” 朱铭问道:“大护法在哪里?” 朱良说:“便在赤龙观。” 朱铭急切道:“我等不及了,今日便去。传令将士,莫再扎营,都随我去拜祭赤龙真君!” (本章完) 0201【谋乱书生】 山东士子加入妖教很常见,甚至借此谋反者亦不在少数。 庆历八年,有弥勒教王则作乱,那王则只是个农民而已。 再把时间再往前推,庆历五年,孔直温携妖法蛊惑军士作乱。转运使接到告发不当回事儿,提刑使吕居简下令逮捕。 这个阴谋造反的孔直温,不但是正经的举人,而且还是山东大儒石介的亲传弟子。 同年,濮州又有士子作乱,吕居简亲自骑马前去逮捕。 次年,山东士子刘卺、刘乞、胡信,因谋反罪被腰斩,这三位同样都是举人! 接二连三的士子谋反事件,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富弼亲自前往山东调查。 富弼的调查结果是,山东士子举业不成,于是心生怨恨。又读过史书,粗知兴亡,于是学习兵法和武艺,与凶徒妖人秘密结交,遇到天灾就想着趁乱造反。又言,“似此辈类,的实甚多,散在民间,但未发耳”。 可是,全国科举落榜生那么多,为啥偏偏山东士子接连谋反呢? 真正原因藏在“粗知兴亡”四字之中,朝廷对山东的横征暴敛,让山东士子看到了亡国之象。这还是在庆历年间! 石元公就是这样的士子,他生在小地主之家,十七岁便考中举人。一直考到三十岁,依旧无法考上进士,家里又因苛政而破产,再见到山东民生凋敝,遂萌生了造反的想法。 他先是在大名府加入弥勒教,那里的妖教组织被官府捣毁,石元公只得潜逃回濮州老家。 听说瓠河镇有个何神仙,石元公立即前去拜师。 很快,他发现何神仙就是个骗子,而且是非常低级的骗子。但如此低级,却哄骗了很多愚夫愚妇,甚至连当地富户都深信不疑。 石元公决定利用起来,他怕直接打出弥勒教的招牌,会引起官府的警惕。于是只引用部分教义,改名为火孩儿教,奉何神仙为大护法,在乡间建立传教组织。 又利用宋徽宗笃信道教,下令全国兴建道观的机会,把火孩儿庙改为赤龙观,还让何神仙拜王老志为师。 石元公的本意是造反,但事情却不按他的剧本走。 何神仙就特么是个农民,目光短浅得很。随着信徒越来越多,再披上王老志弟子的外衣,从此只想着敛财享受,而且变得愈发目中无人。 火孩儿教,已经失控了! “大护法,知州来了,说要拜祭赤龙观,请赤龙真君测算前程。” “让他等着。” 何神仙穿着一身道衣,而且还是紫色道衣。 这件衣服,是他见过王老志之后,专门派人去兴仁府染的颜色,濮州这边的染坊根本没有紫色染料。 石元公说道:“尊者,知州不可怠慢,莫让他等急了。” 何神仙竟说:“你虽读过书,却不如俺懂得多。这种时候,不能急着去见,得让他等上一等。” “不一样的,”石元公劝道,“这位知州,初到雷泽县,便将钱孙两家之人抓了,那性子和手段何其强硬。俺们须得好生伺候,且不能露出马脚,只装作寻常道士即可。” 何神仙笑道:“知州也是人。莫说知州,便遇到皇帝,也该让皇帝等着。临濮那个王老志,进京见了皇帝,还不是把皇帝唬住?” 石元公不再说话,他知道何神仙很蠢,却没想到还狂妄到如此程度。 蠢不可怕,又蠢又狂才没救了。 能在瓠河镇一呼百应,就觉得整个濮州都是自己的,连遇到知州都敢故意怠慢。 这地方不能待了,石元公下定决心,要带着钱财去北边看看。 听说齐州的弥勒教发展得不错,甚至还在郓州开了分坛,连郓州马军都有弥勒教徒。或许,齐州的弥勒教首领,是个能做大事的明主,自己可以辅佐他夺取天下。 朱铭在赤龙观外,足足等待两刻钟。 白胜、张镗已等得不耐烦了,按着兵器左顾右盼。 邓春和李宝却依旧淡定,他们牢记此次任务,只把赤龙观里的妖道都当成死人。跟死人急什么? 朱铭不但观察负责迎客的道士,还在观察自己的亲随。 白胜、张镗让他有些失望,这点小场面都没有耐心,今后还怎么做大事? 邓春、李宝则可培养,性格沉稳,有做大将的潜质。 特别是李宝,平时看着急躁得很,关键时刻却能沉下心来。 “大护法驾到!”一个妖道高声呐喊。 朱铭往前一看,顿觉滑稽无比。 何神仙只是从道观里出来,也没几步距离,居然还打着仪仗。那些仪仗队,明显是跟官府学的,举牌、打伞、敲锣,仿佛就似县令出巡。 石元公跟在何神仙身后,见朱铭带着弓手而来,且个个手里都有兵器,顿时感觉惊恐不安。 又见朱铭那般年轻,心里异常羡慕嫉妒。 凭啥自己寒窗苦读,非但考不上进士,还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而朱铭年纪轻轻,却做了威风凛凛的知州? 何神仙故意摆架子让朱铭久等,还打出仪仗彰显威风。此刻走到朱铭面前,忽然面露惊骇之色,装神弄鬼道:“奇怪,奇怪,真个是师兄转世?” 朱铭顺着对方的话头问:“什么师兄转世?” 何神仙说:“天上有赤龙真君,化身亿万神仙。佛陀是赤龙真君的化身,玉帝也是赤龙真君的化身,火孩儿也是赤龙真君的化身。知州可曾听过火孩儿?” 朱铭说道:“当然听过,本朝太祖是香孩儿降世,火孩儿是专门辅佐太祖皇帝夺得江山的。” 赵匡胤为了彰显自身天命,编造了很多神异故事,诸如香孩儿、定光佛、火轮小儿、闭口张弓此类。 何神仙说道:“俺原是赤龙真君座下弟子,投胎转世来救助世人。今个见到知州,竟与俺师兄有七分相似,知州定是俺那师兄下凡转世。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朱铭问道:“我转世以前,到底是什么神仙?” 何神仙说:“师兄在赤龙真君座下学道,化身为那北真帝君,管着天下人的生死寿命。” 北真帝君,是宋代四天宫帝君之一,极有可能是真武大帝的原型。 这道士跟林灵素相比,简直就是垃圾,吹牛逼都吹得乱七八糟。 朱铭懒得再瞎扯,质问道:“我既是你的师兄,又是濮州太守,为何让我苦等许久?” 何神仙愣了一下,不该是这种反应啊,知州应该问天上的事情才对,他只得作揖赔罪道:“俺不晓得是师兄来了。” 朱铭怒喝道:“现在你晓得了,把赤龙观所有人都叫出来,好生把本帝君迎接进去!一个不剩,全都要出来迎接,否则怎配得上我北真帝君的身份?” 何神仙被呵斥得有些懵逼,对左右弟子说:“把观里的师兄弟都喊出来。” 石元公愈发感觉情况不对,下意识的屈身退缩,想寻个机会赶紧开溜。 “站住,”朱铭指着石元公,“那厮是谁?快来拜见本帝君!” 石元公硬着头皮上前:“北真帝君在上,恭安万福,弟子施茂有礼了。” 朱铭又看向何神仙身边几人,一个个颇为健壮,估计是他招揽的盗贼之类。 不多时,从道馆里出来二十多人。 朱铭问道:“全都来了?” 何神仙说:“都来拜见师兄了。” 铁锏挂在马儿身上,朱铭腰间只有一把宝剑。 他拔出宝剑说:“此剑是仙人托梦所赐,以前不知仙人名讳,却原来是赤龙真君。” 见到宝剑出鞘,何神仙有点害怕,缩着脖子说:“果真是师父所赐。” 朱铭踏步上前:“我且试试这仙器是否锋利。” “定然锋……” 话还没说完,朱铭已经一剑削出,何神仙捂着脖子倒下。 旁边几个壮汉惊慌逃跑,朱铭提剑追赶。 白胜、邓春、李宝、张镗四人,齐刷刷呼喊道:“杀妖道!” 身后那些弓手和保甲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真以为知州是来拜神仙的。见四位头领都冲上去,在略微愣神之后,他们也下意识跟着厮杀。 石元公离得太近,根本不敢逃跑,惊慌跪地求饶:“饶命,俺要戴罪立功,俺要戴罪立功!” 白胜本想砍死此人,听他说要立功,便一脚踹翻:“绑起来!” 朱铭原本的计划,是在夜间包围道观,把里面的妖道一举剿灭。 谁知有本地富户主动邀请,妖道首领还傻乎乎的,真把所有人叫来扎堆,导致整个抓捕过程犹如儿戏。 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一锅端了。 当场格杀十四人,活捉三十七人。 “太守容禀,俺是读书人,俺要戴罪立功!”石元公还在喊。 朱铭下令道:“先入道观,搜查是否还有余孽。若发现妖书、财货,立即报上来。” 石元公继续喊:“财货不在道观里,那厮还有妻儿藏在别处。” “说吧,只要老实供出,便可饶伱不死。”朱铭笑道。 不死也要充军发配! 石元公咬咬牙,打算险中求富贵:“请太守屏退左右,俺有要事禀报。” 朱铭让白胜等人带着弓手去搜查,只把石元公留在身边:“有屁快放。” 石元公说:“太守可知,天命有常,江山有数?今有昏君奸臣乱政,四方百姓苦不堪言,大宋江山已时日无多。只这京东两路,就有无数豪杰蛰伏,只待明主登高一呼,万人必定景从之。太守少年英才,何必给那昏君卖命?不妨伺机而动,寻得明主而辅佐,必可做那开国勋贵!” 朱铭被逗乐了:“你这书生,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吧?” 石元公说:“太守少年得志,不晓民间疾苦。俺却游历过京东河北各路,哪里不是盗贼横行、妖教遍地?只差一场天灾人祸,必将豪杰并起,呈那群雄逐鹿之势!太守虽然尊贵,却也当早做打算。” “你既为士子,想必读过史书,”朱铭问道,“历朝历代,谁倚仗妖教得了天下?便有百万黄巾之众,也不过旦夕覆灭。” 石元公说:“妖教虽不能得天下,却能够乱天下。只有天下乱了,才可伺机起事。等到明主扫清宇内,再去禁绝妖教也不迟。” “只这些?”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太守不必立即起事,须等陈吴、黄王之辈出现,必有明主后来居上。太守可择明主而辅之!” 朱铭质问:“为何我不能是明主,非要去辅佐他人?” 石元公先是傻眼,随即大喜,噗通下跪:“臣拜见明公!” 朱铭才看不起这种货色,呵斥道:“少说废话,还真当老子是逆臣?现在给你一个差事,指认黄庭观的道士都是妖道!” 石元公忙说:“太守明察秋毫,黄庭观当为妖道巢穴。” (本章完) 0202【一团乱麻】 赤龙观只是火孩儿教的总部,周边几个村落,都有其秘密传教地点,而且全部设在富户之家。 说是富户,其实也就一些中小地主。 面对朝廷的苛捐重役,山东只有大地主才能生存,中小地主的抗风险能力极差,稍不注意就会有破家之灾。 这些中小地主,难免生出朝不保夕的感觉,很容易被妖教的理论吸引。他们加入妖教,一来可以获得精神慰藉,二来能够借助妖教对抗官府苛政,三来还能利用妖教谋取钱财利益。 石元公把各个据点和联络人,一股脑儿的写出来交给朱铭,又供述说:“濮州城内,也有两个传教窝点。范县的安定镇,是何神……何妖人的大弟子在传教。他们打算在安定镇站稳脚跟之后,往郓州的竹口镇发展,最后在阳谷县城设立分坛。” 朱铭吩咐说:“白胜、张镗,你们各带二十五人,去扫荡附近村落的妖教窝点。邓春、李宝,你们各带二十人,去剿灭濮州城内的窝点,抓到人就移送州院审理,然后马不停蹄前往安定镇抓人!” “是!” 四人领命而去,虽然已快天黑,但还是不顾劳累立即行动。 弓手和保甲兵们,对此并无抵触,因为知州许诺了赏钱。 朱铭带着剩下的人,在赤龙观内等待,整理缴获的妖书和钱粮。观内的钱粮不多,早已暗中转移了,何神仙在别处村落建有豪宅,聚敛的钱粮都放在那边,而且还有一大堆妻妾儿女。 石元公低声说道:“太守若以京东路为根基,应当先占有郓州、济州,在梁山泊内建立水军,截断广济河之漕运。只要水军站稳根基,沿着四方河道,北可收齐州,南可下徐州,东可略兖州,西可直奔东京!” 朱铭冷笑:“你是否觉得自己天纵奇才,是那诸葛孔明转世?” “不敢,”石元公迫不及待想展现自己,继续瞎逼逼道,“只要占领兖、徐,便可打造兵甲。再去占领青、登、莱,则军资充裕无忧。兖、徐、青、登、莱五州,必可募兵数十万!” 兖州、徐州、相州,是北宋的三大冶铁基地,其中两处都在山东。徐州、郓州、青州,是北宋主要的兵器供应地。 青州、登州、莱州产盐,这个自不必说。 另外,登州和莱州还盛产黄金,元丰年间的黄金产量,一度达到全国总产量的89.5%。 越是冶炼矿业发达,就越容易招募优质士兵,因为相关从业者生活困苦,同时又有极高的纪律性和集体意识! 朱铭瞪着这家伙:“再敢提一句造反之言,便将伱交付州院法办!本守是怎样出身?殿试第三人探花郎,不满二十岁的朝官知州,脑子被驴踢了会去造反?” 石元公一怔,对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造反? 但朱铭之前的表现,又像是个狼子野心之辈。 石元公已经被搞迷糊了,完全猜不到朱铭的真实想法,更对自己的下场感到担忧。万一被朱铭利用完了,直接扔去砍脑袋咋办? 这么说吧,就算石元公立即跑去东京,在蔡京那里状告朱铭谋反,蔡京也会把他驱打出去。少年得志的探花郎谋反,连傻子都不会相信,甚至难以成为政治攻讦的借口。 朱铭吓唬此人一通,又安抚说:“记住,是你被姓何的妖道蛊惑,稀里糊涂加入了妖教。入教之后,看清妖道真面目,便暗中检举其不法之事,配合知州将那些妖道抓住。你已经戴罪立功,可以免于处罚。” “俺记得了。”石元公闻言狂喜,他终于能够保命。 朱铭又说:“黄庭观的住持,是这赤龙观住持的师兄,你经常见到他们秘密来往。” 石元公道:“太守明察秋毫,确实如此。” 当晚,白胜、张镗二人,陆续捣毁几处传教窝点,还把何神仙的豪宅给查封。 甚至有两处窝点,他们去抓人之时,恰巧遇到夜间讲法,当场扣押了一百多个信徒。 “除了头目,其余信徒都予以释放,”朱铭对石元公说,“你去告知那些信徒,什么火孩儿、赤龙真君,都是瞎编出来的,让他们不要再相信。若下次再被抓住,便刺配流放三千里。” “是!”石元公立即去做普法宣传。 清点缴获的物资,金银铜钱价值万余贯。不算很多,主要是修建道观和豪宅,就已经用掉许多钱财——妖道的豪宅可以拍卖掉。 另有粮食千余石,多为普通信徒进献,也有一部分是收的租子。 还有各色布匹若干。 接着,又去查抄信教富户之家,那些富户多为小头目,林林总总又抄来数千贯钱财。(这些中小地主真穷!) 朱铭给每位弓手赏赐一贯钱,若缉捕、搜查时有功,再额外赏赐一贯。 赏钱立即发放,瞬间士气高涨。因为这趟出来没啥危险,只不过连夜抓人辛苦了些,这样就能领赏钱也太划算了。 恨不得再跟着太守干几票! 等石元公结束了普法宣传,朱铭把他叫过来问:“你对这附近的村落熟悉吗?” 石元公道:“熟得很。” 朱铭说:“妖道所霸占的土地,分与耕种佃户,你去登记造册,我拿回县衙更改户籍。” 石元公提醒说:“太守的好意,恐怕那些佃户不会心领。” “为何分给他们土地也不要?”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名下有了土地便是主户,而主户若是穷困,一两年内必定破产,还不如做客户依附他人。” 朱铭闻言沉默。 那些佃户,不但没有恒产,极有可能还欠着地主的高利贷。就算没有欠债,一旦成为主户,赋役就会增加,稍微遇到意外,分分钟宣告破产。 并非分田就能万事大吉,还得减轻赋役,为他们提供低息贷款,否则刚分到田产的佃户很难生存。 思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朱铭只能叹息道:“把缴获的田产,低价卖给本地富户吧。” 石元公说道:“本地富户,多为妖教头目,已经被太守捉拿了。” “那就还是把土地分给佃户,再每户给粮八斗,他们明年如果破产,就自己寻买主出售土地!”朱铭颇为郁闷。 “是。”石元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是大环境决定的,山东农民的负担太重了,就算知州也无法扭转局面。 分田之事,耽搁数日,朱铭终于带着妖人、钱粮、布匹返回州城。 把妖人都移送到州院,黄药师感慨道:“与太守共事,真个就没半日清闲。前番囚犯还没审完,这次又抓来许多,再这样下去,州衙大牢都要人满为患了。” 朱铭指着石元公:“此人是濮州士子,误入妖教,对那些妖道非常熟悉。他暗中检举揭发,可不予治罪,审案之时,也可让他帮忙,审起来会轻松许多。” 黄龟年瞅了石元公一眼,石元公连忙作揖讨好。 此次缴获的钱粮布匹,全部收入州衙公用库,朱铭本人分文不取。 看着空空如也的公用库有了进项,通判田如用笑开了花,私下找到朱铭说:“按照惯例,知州、州判可取用公用库钱,不如你我先分走几千贯,剩下的钱财足够用来办公。” 朱铭说道:“州县两衙吏员,多为李家门生故吏,还有蔡党从中作梗,今年的秋粮都不一定能足额征收。这点钱粮哪里够用?君若囊中羞涩,可先拿去五百贯。” “五百贯……也行,聊胜于无吧。”田如用居然真的去拿钱。 朱铭气得脸色发黑,都什么玩意儿啊?自己缉拿妖道缴获的钱财,这家伙还真就有脸敢伸手。 若非还要联合田如用,一起对付蔡党和李家,朱铭恐怕立即就翻脸了。 支取五百贯,田如用派人抬回家,又跑来找朱铭:“或许还有妖人未抓到,可再派弓手缉拿。” 田如用的意思很明白,趁机勒索大户,谁不乖乖交钱,就诬陷其窝藏妖人。 朱铭笑着说:“当然还有妖人,过两日我就动手。” 朱铭也要栽赃诬陷,目标却不是大户,而是黄庭观的那些道士。 田如用会错了意,兴奋道:“我带人与太守一起抓捕!” “好,到时候还请大判配合。”朱铭笑呵呵把田如用拉下水,一起去抓捕那些道士,顺便一起得罪王老志。 朱铭此番剿灭妖教的动作,出乎所有人预料。 姚广恕叫来参与行动的弓手:“你们不是去雷泽县剿匪吗?” 弓手说:“是去雷泽县,半路遇到妖人,便改为剿灭妖教。” “剿灭了妖教,为何不继续剿匪?”姚广恕问。 弓手说:“俺也不晓得。” 打发走弓手,姚广恕想得脑壳疼,也想不明白朱铭到底要干啥,这位知州每次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 而远在雷泽县,马匪徐二已经等候多日。 他派出喽啰打探消息,连设伏地点都选好了。左等右等,却听到知州剿灭妖人的消息,根本就特么没再往雷泽县走。 至于黄庭观的道士,对朱铭的动作毫无反应。 因为他们是正经道士,跟妖教没有关系,只不过暗中招揽盗贼,趁机霸占周边土地而已。 其实朱铭也很头疼,山东这边太复杂了,官府、大族、道士、妖人、盗贼……乱七八糟一大堆,一团乱麻很难理顺,还是汉中那边更简单纯粹。 (感谢爱爱风中瑜帆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203【提学使驾临】 黄药师又带着老婆儿子,来州衙后宅蹭饭吃。 郑元仪和李慕君亲自下厨做糕点,等两位女眷走开,黄龟年拿出一封信:“转运送的私信,让州院立即释放钱孙两家囚犯。” 朱铭好奇把信看完,冷笑道:“他好大的脸,一个刚上任的转运使,胡乱插手提刑司事务,竟然还敢写信留下把柄。” “谁让人家圣眷正隆呢,”黄龟年开玩笑道,“令尊进献灵芝,李文仲也进献灵芝。若论灵芝的总年份,令尊才只万年,远远不及他啊。” “也对。”朱铭哭笑不得。 刚刚上任的京东路转运使李文仲,去年只是区区的密州知州。 市级一把手,直升省级一把手! 这个升迁不算违规,但按照以往惯例,一般是先升运判,再升转运副使,再升为转运使。 李文仲可以一步到位,纯粹是进献灵芝有功。 全国进献灵芝的官员很多,李文仲能够脱颖而出,是因为他量大管饱。 这哥们儿先给密州各县加税,再规定老百姓可以采灵芝抵税。又挪用公款,收购境内药店的所有灵芝,甚至还派人去外地求购。 攒了好几年,攒下灵芝三十万朵。以万朵为一纲,分为三十纲,一股脑儿进献给皇帝。 还说圣天子在世,密州大量涌现灵芝,这是上天降下的祥瑞。 饶是宋徽宗见多识广,也被三十万朵灵芝惊到了,认为李文仲是大大的忠臣,立即擢升为京东路转运使。 这个成功案例,带给继任者极大启发。 甚至都到建炎年间了,赵构逃去扬州做皇帝,金国几路大军南下,密州知州还在进献灵芝。 朱铭说道:“转运使插手州院事务,这个我来上疏弹劾他!” 黄龟年说:“我的弹劾奏疏已经写好了。” “那就一并交上去。”朱铭不打算惯着这种人。 在亭中饮茶片刻,朱铭问道:“提学使朱胜非,过两日要来濮州巡学,德邵兄可认得此人?” 黄龟年摇头道:“不认识。” “一起去迎接吧。”朱铭笑了笑。 他还以为,黄朱二人是旧识呢。 历史上,朱胜非和黄龟年同属主战派,逮着秦桧一顿狂喷,导致秦桧第一次罢相。秦桧复出之后,朱胜非被逼得辞职,黄龟年也遭罢免。 又聊一阵,白胜、邓春喜滋滋进来。 “相公,铁锏打造好了。”白胜汇报道。 铁锏打了三把,朱铭留一把,跟原来的配成一对。 剩下两把,交给邓春使用。 朱铭说道:“耍耍看。” 邓春当即手舞双锏,游刃有余的抡砸而出,力气是足够了,但完全不讲技巧。 朱铭看得连连摇头:“郓州有马军,等此间事了,便去那边寻个使锏的教头。不拘有多高明,懂得锏法便可,我跟你一起练习。” “那顶好。”邓春喜道。 朱铭又问:“黄庭观探得如何?” 白胜说:“杨朴还没回来。” 杨朴那个鸡鸣狗盗之徒,已不再做州衙后宅的看门保安,而是被朱铭派去黄庭观打探情报。 杨朴做过盗贼,比较熟悉盗贼的习惯。 这厮打探了好几日,提学使都快来了,他才回城报信。 “如何?”朱铭问。 杨朴说:“有张家帮忙,俺跑了好些个村子,已经打听得清楚了。黄庭观收留的盗贼,头目唤作陶开,不是本地人,是从阳谷县逃来的。他们原在子路埽做良民,交不起埽课,便杀了课税公人,被阳谷县下令缉捕。又逃去寿张县做盗贼,杀了当地大户,实在站不稳脚跟,便逃来鄄城投靠道士。” 埽,是黄河岸边的一种堤坝。 埽堤需要每年维护,百姓不但要服役,还得提供秸秆、石块、树枝等材料。 由于黄河尿分叉,东段已经几十年不泛滥,沿线埽提也几十年不修缮。但课役却还在继续征发,而且折算为钱财,凭空增加老百姓的负担。 投靠黄庭观的那些盗贼,就是被埽课逼得破产的良民。 朱铭问道:“他们平时住在黄庭观?” 杨朴说:“不在黄庭观,在州城东北、黄庭观西北方向的赵庄。赵庄紧挨着李家的地盘,村里的好田多被李家霸占。赵庄已经没有大户,盗贼就去占了那里,还经常抢劫来往商人。” “黄庭观里可养着护院?”朱铭又问。 “有,”杨朴说道,“俺夜里翻墙进去看了,那些护院也穿着道衣,兵器都是一些棍棒。人数不多,也就二三十个。道士也不总住在观里,他们在外面都有宅子。收留盗贼霸占土地之后,一些土地做了庙田,剩下的全分给道士,道士们个个都是地主。也有附近的地主,自己投献土地做了道士,听说是可以不用交赋税。” 宋代连官员都要交税,道士怎么可能免税? 无非皇帝崇信道教,道士们都威风起来,吏员不敢向他们征税而已。 听杨朴这么一说,恐怕主动投献的地主还不少,黄庭观那些庙田并非全是霸占来的。 朱铭并不完全信任张家,所以才让杨朴去打探消息。 信息汇总之后,朱铭开始制定计划。 主攻目标是赵庄,迅速捕杀那里的盗贼。其次是黄庭观,须得尽快拿下。然后再扫荡各个村落的道士屋宅,将那些做了地主的道士一网打尽。 …… 朱胜非是打郓城方向来的。 他今年初担任京东路提学使,从南京(商丘)坐船出发,先去视察徐州、淮阳军。接着又坐船去沂州、密州,还在青州拜访了李清照。 历时四月,绕了一圈,终于绕回濮州这边。 京东路虽然分为东西两路,但多次改制之后,转运司、常平司、提学司都只设一个。或许是因为盗贼众多,提刑司保留了两个,分管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 同样也是为了防备盗贼,朱胜非巡视各州府时,居然还带着几个马军士卒。 即将接近濮州城,便见到迎接队伍。 朱铭亲率官吏出城,作揖道:“濮州知州朱铭,恭迎提学官视学。” 朱胜非微笑还礼:“朱太守何必如此多礼,鄙人巡视各州学,不料竟惊扰了地方。” “未曾惊扰,视学是大事。”只要不跟自己捣乱,朱铭还是很给面子的。 其余官员,也纷纷上前,与朱胜非见礼问候。 朱胜非的履历跟朱铭很像,十九岁进士及第(太学毕业),也做过太学正,相似经历天然拉近彼此距离。 十九岁太学毕业,呵呵,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 朱胜非的岳父,正是蔡京的心腹、枢密使邓洵武!(郑居中做了宰相,邓洵武就接掌枢密院,宋徽宗在平衡蔡党和郑党。) 另外,朱胜非还有个连襟叫张邦昌,两人的妻子是堂姐妹关系。 故意跟朱铭作对的姚广恕,此刻点头哈腰像条狗,有意邀功道:“今日宴席,是下官亲自准备的,有朱提学最爱的烤羊羔。” 朱胜非眉头紧皱,他不喜欢这种阿谀奉承之辈。 他岳父是蔡党核心成员不假,但这桩婚事,早年间由外公安排。结婚之后,他刻意疏远蔡党,主动请求远离京城。 后来,朱胜非甚至写诗,讽刺蔡京和王黼争权,丝毫不给岳父留面子。诗曰:老火未甘退,稚金方力征。炎凉分胜负,顷刻变阴晴。 老火就是蔡京,稚金则是王黼,讥讽他们为了争权不择手段。 朱胜非朝朱铭靠了靠,与姚广恕保持距离。 司户参军和司法参军,同样往朱胜非身边凑。但他们级别太低,挨也挨不过去,于是显得特别滑稽——明明距离朱胜非四五米远,却隔空弯腰弓背,偏着脑袋微笑讨好,撅着屁股往前面走。 黄龟年一脸讥笑,冷眼目视众人丑态。 他是正经进士,朱胜非是赐的进士出身,仅隔了一年入仕做官。他只能做司理参军,级别跟县令差不多,朱胜非却已经是提学使。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朱胜非却很无奈,他岳父是奸党,是枢密使,这又不是他能选择的。 进城之后,朱胜非说:“诸位都散去吧,不要耽误了公事。” 小官们只能撤走,一步三回头,就跟辞别情郎一般。他们多想全程陪同提学使,或许能借此机会,搭上枢密使那条线呢。 朱胜非看向姚广恕:“你怎留着?” 姚广恕腆着脸说:“下官不仅是鄄城知县,还是濮州观察判官,比那些曹掾参军高半级,理应陪同提学使视学。” 朱胜非无奈,不再说什么,带着随从前去宾馆下榻。 朱铭礼节性迎接了提学使,送到宾馆就够了,抱拳说:“朱提学告辞,本人还有公事,明日再陪同宴饮。” 朱胜非说道:“太守有事尽管去办。” 白胜牵来聚宝盆,马上还挂着一对铁锏。 朱铭翻身上马,大喊道:“众弓手,随我讨贼!” 那些开道迎接提学使进城的弓手,纷纷扔掉棍棒,握着佩刀兴奋大呼:“杀贼,杀贼!” 虽然不知道知州要讨谁,但去了肯定有赏钱! 邓春那边,也去县衙聚了弓手,听到动静前来汇合。 朱胜非目视朱铭骑马带兵而去,傻愣半晌,问道:“这是怎的回事?” 姚广恕也有些懵逼,茫然摇头:“不晓得。” (本章完) 0204【诱捕】 良民被逼成为盗贼,固然值得同情。 继而寇掠商贾,抢劫富户,这也能够理解。 但给道士当爪牙,霸占土地做庙田,殴打、驱逐、欺压平民百姓,自己摇身变成地主老爷,甚至强抢民女为妻妾。这个性质就变了,已经从受害者转为加害者。 整个赵庄,瓠河岸边的好田,都被李家给霸占去。 剩下那些土地,皆遭盗贼瓜分。村里稍微好些的宅子,也被盗贼鸠占鹊巢,村中姿色姣好的妇女,亦被盗贼纳为妻妾。 陶开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他有一妻四妾,旱田三百余亩。 从瓠河经过的商旅,都得给他交保护费,否则必然遭到抢劫。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东北边的竹埽庄,那里也没什么大户,可以把田霸占过来。 官府不敢管的,有道士老爷撑腰! 只要不去招惹西边的李家,这鄄城县就没人敢动他。 甚至,陶开还打算重建村学,等强盗们的儿子六七岁了,就送到村学里头读书,今后说不定能做官老爷。即便考不上进士,也可以让道士们帮忙,塞几个进县衙做胥吏。 “大哥,竹埽庄有人来入伙!” “带他过来。” 来的是个村中泼皮,村人唤作赵二。 陶开坐在交椅上,问道:“你怎想要入伙?” 赵二回答道:“老父亲留下二十几亩地,俺虽然不成器,兄弟却勤快得很。俺兄弟今年病死了,家里只剩孤儿寡母。俺那二叔,带着几个堂兄弟,生生把俺家的地霸占过去。俺气不过,便来投奔陶大哥。” “想把自家的地拿回来?”陶开问道。 赵二说:“二叔家的地,俺也想要。他做得初一,俺便做得十五。俺堂嫂生得美貌,俺想讨来做老婆。” “你这厮心肠却是歹毒,连堂嫂都惦记上了,”陶开笑道,“好处都是你的?咱手下兄弟能得什么?” 赵二说:“俺帮着陶大哥,把竹埽庄弄过来。村里哪些人有仇怨,俺都晓得,他们也可以入伙。” 硬生生强占一个村落,容易把事情闹大,如果有大量内鬼,事情就好办得多。而且多一些村民入伙,还能提升陶开的硬实力,形成一个称霸乡下的团伙。 如果有村中富户主动投献,陶开也是会接纳的,还会让富户做团伙小头目。对下,大家一起鱼肉百姓;对上,抱团对抗官府苛政。 陶开叫来几个能打的手下,让他们跟赵二回去,先夺回赵二家的土地再说。这具有示范效应,赵二威风起来,村里自然有人羡慕,主动投献的人就会出现。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京东两路尤其如此! “大哥,有公人骑马来了!”手下前来报告。 陶开问道:“来了多少?” 手下回答:“就一人,骑着马。” 陶开顿时放下戒心:“随俺去迎接。” 来的是白胜,独自骑马到村外。 陶开带着十几个手下,快步前去迎接,恭敬问候:“差爷有甚吩咐?” 白胜骑在马上,鼻孔朝天道:“知州要去视察埽堤,路过这里时,伱们要好生招待,好酒好肉都拿出来!” “一定,一定。”陶开赔笑。 白胜说道:“俺还要去前面的村落,你们快快准备!” 说完,白胜就骑马穿村而过。 陶开一脸愤恨,啐道:“狗官!” 手下提醒:“大哥,会不会有诈?听说这个知州年轻得很,前几天还在瓠河镇抓了许多妖人。雷泽那边的大户,也被他抓了不少。不会是来抓咱们的吧?” 陶开摇头:“妖道和大户都有钱,狗官抓了能捞油水。俺们来这里才大半年,除了抢到许多土地和粮食,钱财又没攒下几个。俺们都是穷鬼,狗官看不上的。去杀十头羊,弄几坛酒,再准备二十贯钱,把狗官打发走就了事。” 下午时分,朱铭带着几十个弓手,大摇大摆来到赵庄村外。 陶开已经等待多时,见到狗官朱铭,他心中已无怨恨,而是生出万分羡慕。做官多好啊,前呼后拥的,走到哪里都有人献上酒肉财货。 “草民拜见太守!”陶开当即跪下磕头。 “杀贼!” 朱铭二话不说,取下铁锏就冲过去,一锏砸得陶开脑袋开花。 其余盗贼,惊恐而逃,邓春等人带着弓手追杀。盗贼们迎接犒劳太守,自然不可能带兵器,面对弓手只有逃命的份。 之前让白胜跑来演戏,纯粹是怕盗贼闻讯而逃,追捕起来太费时间。 诱杀就简单得多,脑袋伸到面前让朱铭砸。 邓春、李宝、张镗皆骑马追赶,犹如虎入羊群。三人纵马驰骋,十多个盗贼手无寸铁,只知道四散而逃,逃着逃着就被砍翻一个。 村中其余盗贼,听到动静也开始逃跑。脑子不灵光的,竟然还想带着妻儿财货开溜。 这边的战斗结束,白胜也骑马绕回来了。 留下十多个弓手,让白胜查抄盗贼屋宅,朱铭带人直奔黄庭观而去。 依旧打算诱捕,根本不会强攻。 这次是把杨朴派出去,站在道观前喊话:“知州驾到,住持快出来迎接!” 黄庭观的住持叫李公作,身为王老志的记名弟子,而且还有道官的官身,他根本没想过官府敢动手。 李公作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被十几个道士簇拥着出来,一直走到朱铭面前,作了个道士揖:“拜见太守!” 朱铭驻马而立,语气冰冷:“有人揭发你私藏妖经,暗中散布妖法。可有此事?” 李公作听得发笑:“太守容禀,贫道是朝廷册封的道官,怎么可能会散布妖法?定是有人诬告。” “或许你是清白的,但你座下那些道士呢?”朱铭质问。 李公作说:“贫道敢用身上这身道衣担保,黄庭观绝对不可能有妖人。” 朱铭说道:“把黄庭观的道士都召集起来,我要亲自训诫一番。不在观里的,也都叫回来,立刻!” 李公作无奈,只得召集道士。 这些道士都有家庭,每天来黄庭观上班,晚上则回家跟老婆过日子。而且还有轮休,晚上住在道观里的属于值夜班。(全真道尚未兴起,道士可以娶妻生子。) 算上道观里打杂的,陆陆续续,竟汇聚了一百多个道士。 甚至还有乡下地主,主动投献土地为庙田,穿上道衣也变成修行者,以此对抗官府的苛捐杂税。 此时已经天黑,香客皆已离开,朱铭下令道:“邓春,你带人搜身。张镗,你带人搜查道观!” 搜身自然搜不出啥,但道观里肯定“藏”着东西。 不多时,张镗就举着火把出来:“相公,搜到几部妖经!” “全部带走!”朱铭大怒。 李公作惊恐大呼:“太守且慢,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俺都没见过妖经,哪里会藏在观里?” 朱铭质问道:“就算妖经是有人栽赃,但你勾结贼寇,霸占周边良民土地,还抗拒官府不愿纳税,这也是别人栽赃的吗?莫要再狡辩,去了州院好生交代罪行吧!” 一时间,哭喊声震天,道士们涕泗横流,再无半点修行者的风范。 朱铭又是抓捕盗贼,又是查抄道观,除了立威之外,也是想多弄点钱粮。 鄄城这边,李家的门生故吏遍布,胥吏勾结起来,故意不征足今年的秋粮,以此逼迫朱铭妥协就范。朱铭不可能凭空变出钱财,只得弄点外快,把秋粮的缺额给补上。 至于收回的土地,还得想办法分给佃户,原主还在的予以归还。 绝对不能变成官田,否则遗害更深。 官田也叫做官庄,派遣吏员做庄监,横征暴敛起来,能逼得佃户全部逃跑。 鉴于这种情况,朝廷也改变策略,把官田都承包给大地主,再让大地主去招募佃户耕种。北宋末年已有这种政策,到了南宋变得极为普遍。但让大地主做转包人,只比吏员直接管理好一丢丢,也就避免佃户大规模逃亡而已。 瓠河镇那边分到土地的佃户,还有这边分到土地的佃户,朱铭会承诺三年之内免税。 但实行起来,只能免去正赋和地里脚钱,吏员会变着法的征收苛捐杂税。 朱铭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至少保证获得土地的佃户,变成主户之后三年内不破产。 三年之后,他肯定不在濮州了,老百姓就自求多福吧。 当晚在道观住下,弓手们拿到赏钱,一个个兴奋莫名,翌日带着大量钱财返回城里。 白胜、张镗和石元公留下来,负责把没收的土地分给佃户,谁在耕种就分给谁。全部给予田契,而且田产过户的免收手续费。这得鄄城知县配合,朱铭要亲自去县衙一趟。 姚广恕搞明白经过,对此没啥反应。 王老志早就得罪了蔡京,黄庭观那些道士,都是王老志的徒子徒孙,吃了苦头全都活该。 一张张田契发放下去,而且特别注明三年免税,瓠河镇那边的农民也补发手续。 张家被道观侵占的田产,全部予以归还。 一时间,太守的威名传遍全县,濮州士子更是争相写文章赞誉。 朱胜非看着州衙门口贴出的告示,喃喃自语道:“此等能吏,今后必为一代名臣。” 告示内容很简单,勒令濮州四县的知县、县令,着手清查各自辖区内的道观、寺庙。若有妖人,立即捉拿,顺便清理庙田。非法所得庙田,必须归还给田主,合法庙田须得交税,而且还要补交以往的欠税! 朱铭已经亲自做了示范,县官们知道该咋办,不但能讨好知州,还能趁机捞上一笔。 这就是突破口,立威之后,朱铭发布的政令才有人听,各地道观才会老实配合,否则县官们必定敷衍了事。 (本章完) 0205【遛狗】 宋徽宗陆续收到两封密奏。 第一封是朱国祥递上来的,朱铭弹劾钱孙两家勾结盗贼、侵占民田、草菅人命。同时,又说谷林山禁采禁牧,严重影响附近百姓的生活,请求缩小尧陵的禁区范围。 第二封是蔡攸递上来的,钱孙李三家的在朝官员,弹劾朱铭私划尧陵禁区,而且杀良冒功制造冤案。 “你怎看的?”宋徽宗把两封密奏递给李邦彦。 朝堂内外,蔡党和郑党斗争激烈,而李邦彦哪派都不是。 他的职务是起居郎,每天跟在皇帝身边,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另外,朝廷的诸多重要政策,李邦彦也要进行记录,然后交给著作官予以保存。 李邦彦刻意跟蔡京、郑居中保持距离,又疯狂巴结太监,隐隐成为朝堂的第三股势力。 仔细读完两份密奏,李邦彦说:“官家,除了杀良冒功,两份密奏恐怕都是真的。” “为何杀良冒功是假的?”宋徽宗问。 李邦彦说道:“朱知州刚直无私,东京城内哪个不晓?若是为了百姓,私划禁区他做得出来。这可是逾制大罪,因此罢官都算轻的。他已经冒着偌大风险为民请命,又怎会在乎抓捕盗贼的功劳?他所杀者,必是真盗贼。” 宋徽宗笑道:“他是想做名臣啊。” 李邦彦说:“私划尧陵之举,罪名可大可小,全凭官家发落。” 宋徽宗仔细想了想,对随侍左右的御药院太监说:“拟旨,濮州知州朱铭,逾制规划尧陵,罚俸三月,令其思过。准其所奏,重划尧陵禁区。至于钱孙两家,降旨予以斥责。” 李邦彦连忙拍马屁:“官家圣明。” 李邦彦之所以帮着朱铭说话,是因为他把朱铭视作同类:帝党! 帝党的根基太过薄弱,只有皇帝和太监帮忙。今后如果走上前台,必然要跟蔡党、郑党起冲突,须得多多团结同类壮大力量。 又过数日,宋徽宗再次收到两封密奏。 一封是朱铭写的,细数钱孙两家犯下的命案,还说他们大量隐匿田产逃税,请求允许在濮州境内清查隐田。 一封是吏部郎中王可述写的,弹劾朱铭伪造证据,制造冤案胡乱抓人。 完全相反的两封密奏,把宋徽宗看得直乐。 再次扔给李邦彦阅读,宋徽宗笑道:“这个朱成功,真是胆大包天,他抓孙家也还罢了,竟然敢抓钱家人,就不怕惹来开国勋贵后人的众怒?” 李邦彦说:“朱知州越是如此强硬,钱孙两家的案子就越真。” “俺自然晓得是真,”宋徽宗说道,“你举荐一个京官,担任濮州观察判官,把这件事情尽快处理。钱家先祖有功于国,抓进大牢会让朝廷面上无光。” 李邦彦道:“杭州知府唐恪,可堪此重任。” 观察判官属于特派职务,名额不定,事情办完就能卸任。 唐恪此人也很复杂,招降过苗民叛军,后来还治理过黄河水患。靖康年间却主张议和,疯狂排挤主战派。金人扶持张邦昌做皇帝,唐恪也签名支持,事后却服毒自杀。 说他无能吧,他又有点能力。 说他卖国求荣吧,他又自杀谢罪。 唐恪做起居舍人的时候,跟李邦彦有些交情,因为得罪太监被外放地方。 李邦彦借此机会,让唐恪给皇帝办事,任务完成就能召回朝堂,成为李邦彦的一大助力。 宋徽宗说:“便依卿之意,让那唐恪走一趟,务必把事情办好。” 李邦彦明白皇帝啥意思,钱家必须保住,要给开国勋贵面子。孙家则无所谓,杀就杀了,谁让孙家底蕴不够? 在宋徽宗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北方战争才是大事。 蔡党核心人物、枢密使邓洵武,随即被宋徽宗招进宫里,质问道:“西夏那边,怎还没打完?” 邓洵武回答说:“臣知枢密院事不足半年,已在催促前线将士速战速决。” 宋徽宗说道:“辽国传来消息,渤海守将高永昌作乱,攻入辽阳建国称帝,国号大元,建元隆基。如此局面,正是收复燕云的大好时机,须尽快结束西夏战事,再抽调兵力攻打辽国。” 不仅是邓洵武,就连在写起居注的李邦彦,都被皇帝这番话给惊到了。 跟西夏还打得拖泥带水呢,怎会想到去打辽国? 四个字,好大喜功。 邓洵武连忙说:“臣一定加紧催促,早日结束西夏战事!” 辽国那边是真危险了,辽阳都被叛军攻破,判将高永昌还建国称帝。 天祚帝耶律延禧下令,拥有杂畜十头以上的家庭,必须提供青壮从军平叛。这个命令一经发布,立即激起春州两千余户造反,辽东半岛的部落也叛乱独立。 然后,金兵攻陷辽国保州(丹东),还灭掉刚刚建立的大元国。 除了辽东半岛,黑龙江以南的东北地区,全都已经落入金人之手。 金国彻底崛起了! 大理那边,段誉刚刚登基,还派使者到东京请求册封,也不晓得他六脉神剑练得咋样。 打发走邓洵武,宋徽宗盯着地图看了又看。 辽国内部的一系列叛乱,激起宋徽宗的壮志雄心,甚至有点后悔跟西夏开战。如果当初不打西夏,这时就能趁机北征,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就他赵佶的不世伟业! 大宋的情报有些滞后,高永昌建立的大元国,五月份就被金人给灭了,宋徽宗至今都还不知道。 他盯着地图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惋惜。 …… 对于濮州的事情,蔡京跟宋徽宗一样,都是没怎么上心的。 些许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就可以了。 得知皇帝的安排之后,蔡攸立即找来张克公,问道:“濮州之事,可曾安排好了?” 吏部尚书张克公说:“雷泽县的三个县官,选人俱升一阶。曹元归调安远县令,王畋调新化县令,耿鼎臣调犍为主簿。” 张克公是猛人张叔夜的堂弟,同时也是蔡党的中坚力量。 “很好。”蔡攸非常满意。 张克公给出的这三县,全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谁让曹元归等人,帮着朱铭做事呢?将他们明升暗降,也是在释放信息,朱铭是蔡党的敌人,谁跟着朱铭混,就等着去穷山恶水吧。 张克公又说道:“朱铭此人,并非寻常知州,还须相公亲自调动。” 蔡攸问道:“你有什么好去处?” 张克公笑道:“杭州。” 蔡攸连连摇头:“杭州繁华之地,难道让姓朱的去享受?” 张克公一肚子坏水,点醒道:“杭州是朱勔的地盘,别人去了,自然可以享受。但那朱铭喜欢做事,便让他去跟朱勔共事!” “着啊!” 蔡攸拍手赞叹:“这位朱知州,在濮州又是捕杀盗贼,又是惩治豪强,干出了许多政绩,俺就向官家荐举他去杭州做知府。” 才被超阶提拔两三个月,朱铭似乎又要升官了,而且还是在杭州做知府。 蔡攸的职务,是陪皇帝读书,有的是机会见皇帝。 这天,他跟宋徽宗耍得正高兴,忽然就说:“官家,臣听闻朱探花在濮州多有政绩,如此栋梁之才,应当不吝提拔。” 宋徽宗颇为惊讶:“伱这厮吃错药了?竟给他说好话。” 蔡攸一本正经道:“举贤不避亲,举贤自也不避仇。更何况,臣与朱探花只有小隙,并无解不开的仇怨。做臣子的,都是为官家分忧,自当和谐共处。” 宋徽宗又不是傻子,但也好奇蔡攸想干啥,问道:“你荐举他做哪个差遣?” “杭州知府!”蔡攸说道。 宋徽宗哈哈大笑:“以他的脾气,若是去了杭州,怕要跟朱勔打起来。这个差遣不行,朱勔还要留着做事,朱铭朕也要重用。” 蔡攸早有腹案,心思歹毒道:“官家已下令在杭州打造海船,朱探花父子尝来往于海上。他去了杭州,也能帮忙督造海船,今后或可为官家出海寻仙。” 宋徽宗闻言收起笑容,居然认真考虑此事。 思索片刻,宋徽宗还是没拿定主意:“朕再想想。” 蔡攸也不敢再劝,否则容易惹皇帝不高兴。 又过了一天,宋徽宗居然真的颁布中旨,调任朱铭担任杭州知府兼提举两浙市舶司。 提举两浙市舶司这个官职,一般由两浙转运使兼任,让杭州知府兼任还是头一遭。 至于朱铭升迁迅速,这个反而很正常。 京朝官履任地方纯属镀金,一年一迁已成惯例,半年一迁也是常有的事。窝在地方久不升迁的京朝官,只有一种情况:得罪了皇帝或权臣。 朱铭在濮州正待大展拳脚,对朝中情况毫不知情。 不晓得给他做事的三位县官,全都被扔去穷乡僻壤。也不晓得自己刚刚撸起袖子,就要被蔡党举荐去杭州。 这种情况,是朱铭所不愿见到的。 他不想太快升迁,就算升迁,也最好是原地高升,调来调去还怎么做事?还怎么积累治理经验? 这就是宋代官场的恶心之处,你得罪了权臣,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权臣可以把你胡乱调派,让你没法在地方上真正做事。 俗称,遛狗! 朱国祥也有几个交好的太监,皇帝那边颁布中旨,他隔日便得知消息。 “杭州?” 朱院长的历史不怎么好,思来想去瞎琢磨:“方腊起义,好像占领了杭州。但方腊是哪年起义来着?不会就是这一两年吧。” 他害怕儿子掉入狼窝,跑去地里掰了几十根嫩玉米棒子,直奔皇宫而去:“烦请通报,仙粮玉米已经成熟,今日便来进献给官家。” (本章完) 0206【耳根子软】 延福宫内,三位近臣正在唱戏。 李邦彦负责写起居注,王黼担任翰林承旨,蔡攸则为学士侍读。三人分属三个不同派系,却都整天围着皇帝打转,他们互相牵制之下,宋徽宗就可以高枕无忧。 李邦彦涂脂抹粉反串女子,正在跟王黼打情骂俏。 蔡攸也反串女子,穿着短衣窄裤,腮红格外艳丽。戏中他是王黼的老情人,而李邦彦属于新欢,两女争一男,竟是三角恋爱剧情。 这是一出以偷情为主题的杂剧,李邦彦亲自撰写剧本,含有大量露骨台词。但由于是男子反串,演出来更像喜剧,把宋徽宗逗得哈哈大笑。 刘婉容已经晋升为刘婉仪,去年才生下一子,如今却又怀孕了,可见皇帝对她恩宠有加。 坐在刘婉仪身边的,是蔡攸的妻子宋氏。 宋氏被特许自由出入后宫,这代表着蔡攸圣眷日隆。很多时候,他可以让老婆讨好嫔妃,再让嫔妃给皇帝吹枕头风。 看着丈夫打扮成妇人模样,在戏台上跟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宋氏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却陪着刘婉仪捂嘴偷笑。 朱国祥已经带着玉米棒子来了,宋徽宗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招招手。 朱国祥立即入座看戏,台上两个反串角色,让他感到有些反胃。 这还不如多看两眼刘婉仪,朱院长不得不承认,自打穿越以来,刘婉仪是他所见最漂亮的女子,难怪狗皇帝那么痴迷喜爱。 又艳又媚,还带两分清纯,兼有三分出尘,堪称人间尤物。 就连蔡京和郑居中,都没资格见到刘婉仪,能亲眼目睹此女风采,已经成为一种近臣殊荣。 后来宋徽宗宴请诸位宠臣,以刘婉仪为题行酒令,又让他们进玉真轩。包括蔡京在内,都以为能见到刘婉仪本人,皇帝却只让他们欣赏画像。事后,宋徽宗还对蔡京说,今后肯定让蔡京见真人,完全把这当成特殊赏赐。 戏台上的闹剧终于演完,三个演员都不换衣服,就跑来陪皇帝喝酒。 宋徽宗问:“仙粮何在?” 朱国祥说:“已经带来。” 太监抬着玉米棒子近前,朱国祥捡起一根,撕开淡绿色的苞衣,双手捧着呈给皇帝。 宋徽宗拿来仔细端详,赞许道:“晶莹如玉,煞是讨喜,不愧有玉米之名。” 这位艺术生皇帝,只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主要是玉米的颜值很高,比稻谷、小麦都更好看。 朱国祥说:“玉米此物,亘古未曾有之,便是三皇五帝也没见过。此物出现,皆仰赖圣天子临朝,天降祥瑞嘉君而养万民。” 朱院长为了儿子,也是豁出去了,完全融入幸臣身份。 这话说得宋徽宗心情舒畅,拿着玉米看了又看,超高颜值越看越喜欢,还递给刘婉仪:“爱妃觉得此物如何?” 刘婉仪一边观察,一边抚摸,还用手指戳了戳:“跟那美玉一般,世间再无这等嘉粮,非有圣君而不可得。如此好看的仙粮,都不忍心吃掉。” 宋徽宗问:“怎样烹饪?” 朱国祥说:“此时正鲜嫩,可蒸,可煮,可烤。等成熟之后,便如麦子一般,晒干了脱粒可磨成粉。” 宋徽宗立即下令:“搬来炭炉与大锅。” 朱国祥说:“再来一屉蒸笼。” 众人溜达着去花园,炭炉与大锅已经架好,锅上还放了个蒸笼。 朱国祥指挥太监往锅里掺水,几十根玉米棒子,被他一分为三。一些扔进锅里煮,一些放在蒸笼蒸,剩下一些架在炉上考。 宋徽宗看得有趣,便让太监移近金交椅,有样学样亲自烤玉米。 李邦彦、王黼、蔡攸三人,见状也凑过来帮忙,太监反而被完全挤开。 场面颇为扯淡,几位大臣围着炭炉,而且还没有板凳,全蹲在地上烤玉米,三个演员的戏服都没换。只有宋徽宗坐着,众星拱月一般,用筷子插两个最大的玉米在烤。 宋徽宗随口问道:“士美的家乡有甚美食?” 李邦彦回答:“与这东京一般无二。” 李邦彦的老家在怀州(沁阳),虽隶属河北西路,但其实紧挨着开封。 宋徽宗没有问蔡攸和王黼,因为二人都在东京长大,而是转问朱国祥:“元璋的家乡有甚美食?” 朱国祥会的菜式就那几样,而且多数还需要辣椒,他敷衍道:“臣的家乡偏僻,并无什么美食。臣在南方游历时,却见乞丐做过一道菜,名字唤作叫花鸡。这乞丐,便是叫花子。” “乞丐的吃食,怎敢拿来敷衍官家?”蔡攸趁机责问。 朱国祥说:“那些乞丐缺少烹饪之物,偷了家禽,便用荷叶包住,再裹上一层泥。将土块搭成土窑,内着柴禾烧烫,再以滚烫的土块埋鸡烘熟。臣觉得有趣,便也学着做了几次。与乞丐相比,臣加了葱姜盐等佐料,烘熟之后,肉质鲜嫩多汁,还有荷叶的清香。” 宋徽宗想象着叫花鸡的制作过程,猜测说:“以荷叶包裹,倒是有些雅趣,想来清香入肉,滋味颇为不俗。去寻荷叶与鸡来!” 随侍太监立即招来入内黄门,入内黄门又带着小黄门,骑马飞奔向城南的会灵观。 欧阳修有诗云:“六月京师暑雨多,夜夜南风吹芡觜。凝祥池锁会灵园,僕射荒陂安可拟!” 这首诗,正是在描写会灵观的芡实。 会灵观的凝祥池内,不但有许多芡实,还栽种了不少荷花。 等太监把荷叶采回来,让厨子把鸡杀了洗净,玉米都已经烤好了。 色泽金黄,还带着少许焦黑,闻起来香味扑鼻,直令人食指大动。 宋徽宗递了烤玉米给刘婉仪,甚至亲自吹了几口气,生怕刘婉仪烫着:“爱妃且尝尝。” “多谢官家。”刘婉仪美滋滋道。 朱国祥说:“还有蒸的和煮的,娘娘可留些胃口。” 宋徽宗自己拿起一根,稍微吹凉之后,掰下几粒放进嘴里,又香又甜又糯,当即赞叹:“不愧有仙粮之名,端的是人间美味。” 李邦彦本就是个浪子,平时也不注重形象,逮着烤玉米狂啃一口,拍着大腿说:“好滋味!官家可召集大晟词人品尝,让他们以玉米为题,多写几首大晟词,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此祥瑞美物。” “这主意好。”宋徽宗欣慰道。 玉米这种晶莹如玉的高颜值粮食,配得上自己这个当世圣君。 令大晟词人编曲作词,好生歌颂一番,必可传唱天下,让百姓都知道上天降下祥瑞。老百姓能吃上玉米,都是上天在嘉奖圣君的仁德。 见李邦彦被皇帝夸奖,王黼连忙说:“可令开封府皆种此物,圣君仁德当惠及万民!” 宋徽宗点头道:“这主意也好。” 朱国祥劝说道:“上田和中田,依旧种麦子更好,只需在贫瘠下田种玉米。如此,就不会惊扰百姓,还能增加粮食产量。” 蔡攸故意抬杆:“仙物怎能以薄地耕种,此非怠慢上天耶?” 朱国祥说:“薄地种仙粮,更能彰显官家仁德。” 宋徽宗和稀泥道:“爱卿留些种子,一半种在中田,一半种在下田。” “遵旨!”朱国祥抱拳领命。 宋徽宗笑道:“待明年丰收,可用玉米赏赐群臣,让他们都尝尝仙物滋味。” 李邦彦拍马屁道:“官家对臣子何其厚爱也,上古三皇也不过如此。” 王黼说道:“官家便是当世尧舜。” 宋徽宗乐道:“朕与尧舜还是不能比的。” 蔡攸便说:“虽不及尧舜,亦差之不远。三代以下,再未有官家这般英明仁德之君。” “哈哈哈哈!” 宋徽宗得意大笑,虽然他知道这是马屁,但心里还是爽快得很。而且,他觉得这种奉承话,水分应该不怎么大。 宋徽宗对朝堂派系很清楚,却完全脱离了人民。 在他想来,在自己的治理下,百姓应该过得还不错。哪里发生饥荒或暴乱,也是地方官残暴所致,朝廷各种政策肯定没问题。 厨子已经过来,在朱国祥的指导下,放入佐料,裹上荷叶与泥土。 不用搭土窑,直接烘烤即可,御厨能够掌握火候。 宋徽宗就着美酒,又开始品尝蒸玉米和煮玉米,与烤玉米有不同滋味,他对此非常满意:“爱卿进献仙粮有功,想要些什么赏赐?” 朱国祥趁机说道:“犬子在濮州过于狂妄,刚则易折,请调他去川陕或荆湖。” 宋徽宗说:“朕已调他去杭州。” 朱国祥道:“杭州繁华,少年人难免耽于享乐,最好让犬子去偏僻穷困之地历练。” 宋徽宗说:“偏僻穷困之地,就不是升迁,而是在贬谪,朕怎能薄待贤臣?” “年轻人,多吃些苦头也好。”朱国祥说。 宋徽宗虽然聪明无比,但失之坚毅,而且做事多变,耳根子还软得很。 从马政就能看出,这货听得进去建议,但觉得有理的他都听。一会儿认为这个是对的,一会儿认为那个是对的,平均三四年更改一次马政,把民间的养马户搞得欲仙欲死。 朝令夕改,如同儿戏。 他原本就觉得,朱铭跟朱勔不能撞在一起,却又被蔡攸诱导海上寻仙之事。 但寻仙虚无缥缈,而且不能让文官去办,必须交给心腹太监执行。万一朱铭寻到真仙,自己把仙药吃了,不留给皇帝怎么办? 如今又认为该给朱国祥面子,反复衡量之下,便不想把朱铭调去杭州了。 宋徽宗问道:“让他做成都知府如何?” 那里是成都府路的路治所在,有转运使、提刑使、常平使、茶马司压着,朱国祥害怕儿子施展不开,于是说:“年轻人应当多吃苦,成都府太过富庶,官家让他去知金州便可。” 蔡攸见皇帝已经改了主意,不可能再让朱铭去杭州,于是也附和道:“金州正好合适。” 金州的州治在安康,除了河运贸易还算发达,剩下全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蔡攸想来,既然无法让朱铭得罪朱勔,那就扔去穷困之地,随便怎么折腾都无所谓,最好是水土不服直接病死。 两人一唱一和,宋徽宗耳根子便软了,但又觉得那地方太穷,得补偿一下才好:“便让他去知金州,罚俸撤销,再升一级寄禄官。” (本章完) 0207【深深的无力感】 首先接到调令的,是雷泽县那三位。 曹元归啧啧称奇:“真是毫不掩饰啊,哪有把一衙官员同时调走的?” “奸党真就脸皮都不要了!”王畋气得拍桌子。 耿鼎臣只能报以苦笑。 职务调动也是要讲规矩的,不可能把官员全部调走,否则哪个来主持官府事务? 曹元归苦中作乐道:“我是无所谓,反正来雷泽县还不到一年。虽被迁往边僻之地,好歹选人给升了一阶,还能白赚两年磨资历的时间。” 三人的差遣没变,但寄禄官升一阶,也不算白给朱铭做事。 王畋说:“孙钱两家的土地,只丈量了半数,就这样扔下不管了?” 曹元归发狠道:“快刀斩乱麻,十天之内,把两家土地全部方完!” 耿鼎臣忍不住说:“钱家先祖是开国功臣,肯定不会真个有事。县衙那些胥吏,跟孙家牵扯太深的,都已经被太守抓走。剩下之人,悉数纳了投名状,已将孙家往死里得罪,真正该忧心的是他们。” 王畋说:“对,咱们三个,什么都不用管。只须催促胥吏做事,那些胥吏比咱们还更着急。” “也要有个章程,”曹元归说,“孙家被清查出的隐田,勒令孙家三日内补税。孙家能做主的都被抓走了,又被马匪抢了一遭,哪里把税补得齐?” 耿鼎臣说:“无法补税的隐田,皆充作官田,全部发卖给百姓。周边土地,卖给其他村落的富户。中间土地,让孙家的旁支分走。” 王畋说:“钱家已经清查出的隐田,也可以分给钱家的旁支。” 你一言,我一语,三人商量着给孙钱两家埋雷。 一旦土地分给旁支,而且官府还给田契,就算孙钱两家的主宗无罪释放,归家之后也很难强行拿回来。这是利用土地资源,将孙钱两家从内部瓦解,让旁支跟主宗自己去斗。 三人讨论出决策,便把胥吏叫来安排任务。 胥吏们得罪死了孙家,果然比即将离任的县官还疯狂。几乎是全体出动,没日没夜的丈田,而且只算个大概,就把隐田贱卖给两族旁支。 旁支如果不愿买地,那就直接硬塞,购地款可以先欠着。等他们拿到田契,吃进嘴里的肉还会吐出来? 甚至没被抓的主宗子弟,也被强逼着分家立户,然后赊账低价购得土地。 钱家人无罪释放又咋样?他们早就破落了,朝中根本没有大官。一旦主宗掌握的土地锐减,家族内部又因争地而分裂,今后很难恢复往日风光,胥吏们也就不怕报复了。 三位县官,将县衙公使库钱瓜分,潇潇洒洒坐马车走人。 胥吏们也有得赚,在清田卖田当中,顺手可给自己捞几亩。 县官们离开之际,都头魏典骑马追上来,问道:“太守说,明年的地里脚钱定额70文,这话到底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我这就行文落印,你拿去张贴到全县各处。”曹元归立即返回县衙,撰写公文的时候,还把日期标注为卸任之前。 至于明年啥情况,让继任的县令头疼去吧,到时候全县士绅肯定联合抗税。 做完这些,三人相视大笑。 他们被调去穷乡僻壤,怎么也要报复一番,方能发泄心头之恨。 三个家伙结伴前往濮州,去跟朱铭告别,顺便汇报情况。 “安远,新化,犍为,”朱铭叹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啊,耽误你们前程了。” 曹元归说:“我等都还年轻,就算明升暗降,终究还是升了一阶,今后有的是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搭朱铭的顺风车,曹元归在刻意提醒呢。 朱铭立即画下大饼:“今日情谊,必不相忘,往后还要多多仰仗三位。” 有了朱铭这句话,曹元归、王畋、耿鼎臣顿时高兴起来。 能逼得蔡党如此调动县官,说明朱太守很有影响力啊。他们都只有三十几岁,而朱铭还不满二十岁,就算蔡京再活十年又如何?他们都等得起,今天抱上朱铭的大腿,假以时日必可飞黄腾达。 这就是结党,他们今后的身份,便是朱铭的门生故吏。 在濮州逗留数日,三人便结伴赴任去了。 秋社即将举行,王老志主动跑来拜见。 这厮穿着一身紫色道衣,脸色不怎么好看,因为他的徒子徒孙,正在被县官们调查。 霸占来的田产需要归还,隐匿的田产也要登记造册,还得给官吏行贿,避免被安上个妖人的罪名。 濮州四县,所有道观,被朱铭一朝打回原型! “贫道拜见太守。”王老志端正作揖。 朱铭却惺惺作态,拉着王老志的手说:“道长何必多礼?伱是从四品六字先生,我只是正六品上州知州。道长的官阶比我高,应该我去拜访道长才对。” 宋代的州,有七等六格。 细分实在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只须记得,四万户以上者为上州,二万户以上者为中州,不足二万户者为下州。 朱铭是上州知州,正六品。 他如果调去金州任职,虽然还是个知州,却会自动降为从六品。这种情况,要么升寄禄官补偿,要么还会快速调任——如果是被刻意打压,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王老志连忙放低姿态:“太守为濮州父母,贫道也是濮州人,前来拜见父母是应当的。” 王老志怎敢摆谱啊? 他是从四品六字先生不假,但朱国祥也一样,且朱国祥还是道录院同知。 朱铭铲除黄庭观的行为,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王老志必须伏低做好话。 把王老志请进屋里坐下,朱铭问道:“道长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老志小心翼翼道:“黄庭观住持并非妖类,恐怕有什么误会。太守旦有吩咐,贫道定然全力配合,还请太守把那些道人放了。” 朱铭说道:“我是知州,得到检举去抓妖人,此乃本职所在。至于把妖人抓回来,该怎么审判,却是州院和司理院的事情。” 这番话,从制度上说得通,实际却纯属扯淡。 曾巩当年做齐州知州,也是全力打击黑社会和盗贼。有个叫葛友的强盗,被逼得躲进深山,实在受不了山中困苦,主动去官府投案自首。曾巩一句话,就把这个强盗赦免了,根本不给司法机构打招呼。 这是地方主官的特权,在遇到紧急事务之时,可以绕开既有制度。比如曾巩赦免强盗,就是在表明态度,诱使更多强盗来自首。 王老志出言试探碰壁,只得放弃捞人的想法,继续试探道:“秋社临近,贫道主持秋社祭祀如何?” 朱铭点头说:“正该请道长主持祭祀。” 闻得此言,王老志总算松了一口气,朱铭不会对他穷追猛打。 前提是,王老志必须好生约束徒子徒孙! 接下来就是商量祭祀事宜,春秋两社祭祀是大事。 朱铭定下规矩说:“秋社要办得隆重,祭祀却须从简,其余细节,道长可自己做主。” “贫道明白,定让太守满意。”王老志已经彻底认怂。 春秋两社,都是祭拜土地神。 一个在春天播种之前,祈求风调雨顺;一个在秋天收获之后,庆祝粮食丰收。 朱铭要求祭祀从简,是说不能劳民伤财,整个过程能省则省。又说要办得隆重,即把活动搞大,促进民间商业繁荣。 因为在庆祝的时候,从州城到县城,再到乡下市镇,都要举办庙会。老百姓把东西拿来卖,可以增加收入,而参与游乐之人也能玩得尽兴。 打发走王老志,朱铭便给各县发布公文,提出自己对今年秋社的要求。 等秋社结束,他还会利用之前树立的威信,勒令各县开展打击黑恶势力行动。县衙无法剿灭的盗贼,可以上报给州衙,朱铭将亲自进行清剿。 压制住盗贼的气焰,就该对濮州李氏动手了! 这一系列动作,是层层推进的。每做完一件事,朱铭的威望都能提升,直至吓得李家不敢公然反抗。 李家如果敢乱来,朱铭也有办法,高举执行马政的旗帜,强行收回李家霸占的官方牧场! 然而,计划虽好,却总有意外。 黄龟年拿着提刑司的公文过来,一肚子憋屈道:“朝廷又要委派观察判官,钱家的案子,移交给观察判官审理。” 朱铭把公文看完,心情愉悦道:“这是好事啊,只让移交钱家的案子,却没说移交孙家的案子。州院完全可以做主,把孙家有罪之人,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 “放跑了钱家,我还是不痛快,牵涉好几桩命案呢。”黄龟年连连摇头。 朱铭安慰道:“咱们能做的只有这些,毕竟天下是那些人的。当务之急,是在濮州四县方田均税,让穷苦百姓的负担减轻一些。” 黄龟年问:“太守已有方略?” 朱铭胸有成竹道:“入冬就能开始方田,就算李家也得老实配合。” 朱铭没高兴几天,调令就来了…… 同时送来的,还有朱国祥的书信。 把信件看完,朱铭气得够呛。 他之前搞那么多事,都是在为方田均税铺路。眼看着一步步走上正轨,就要撸起袖子大干的时候,居然要把他调离濮州。 这个昏君! 朱铭一脚把板凳踹翻,满腔邪火无处发泄。 他终于体会到正直官员的无奈,明明有心做事,而且即将办成,一纸调令就心血白费了。 如此朝廷,就算朱铭不造反,全心全意辅佐皇帝,也绝对无法扭转乾坤。 奸人作梗,办不成事。 (本章完) 0208【观星师朱院长】 秋社的前几天,节日气氛就已烘托起来。 已经出嫁的妇人,纷纷上街采购。再是没钱,也得扯上两尺红头绳,顺便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 等到秋社那天,孩子如果未成年,会被母亲带去外公外婆家过节。 家家户户都在打社糕,实在没钱做社糕的,也要煮点社粥喝,好歹把这个节日糊弄过去。 朱铭带着州县两级官吏,前往城郊祭祀,他领衔祭拜社神,王老志则担任仪式主持人。依旧只用鸡鸭鱼小三牲,粮食祭品的种类多了些,仪式结束之后,祭品被吏员们分走。 城内城外,乡间市镇,皆有热闹活动。 一般是由附近的大户凑钱,共同搭建舞台,各自请来的表演者,还会变着法的抢风头。谁家的表演最精彩,就代表这家大户最有实力。 小商贩们喜气洋洋,扯开嗓子叫卖。 再是穷困的百姓,也会在吃饭之后,阖家跑来逛庙会。一分钱不掏,免费看表演也是好的,毕竟平时缺少娱乐活动。 即便是盗贼,亦混在人堆里,在这天快快活活做良民。 郑家陪嫁的四个男相扑手,朱铭也让他们上台,跟濮州本地的相扑手切磋。有胜有负,表现一般。 朱铭坐在观众席,感受到那种欢庆气氛,似乎真就海清河晏、天下富庶了。 李孝忠坐在另一侧,身边皆为濮州士绅。 这货不时往朱铭那边瞟,脸上难掩得意之色。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知州就快滚蛋了,估计庆祝完秋社便走。 流水的知州,铁打的李家,这濮州终究还是李家说了算。 半下午,朱铭带着众官吏回城吃饭,即是设宴庆祝节日,也是大家给知州饯行。 “这杯酒,恭祝太守前程似锦!”通判田如用举杯说道。 “为太守贺!” 众官高呼,语气欢快,颇有送瘟神的味道。至少有一半官员,盼望着知州赶紧离开,这位上官太他妈能折腾了。 朱铭微笑举杯:“为官家贺。” “为官家贺!”众官应道。 田如用亲自为朱铭斟酒,由衷感慨:“太守若能再留任一年濮州风气必定大为改观。” 他是真舍不得朱铭,这里的郑党太少,朱铭若是离任,田如用得独自应付,指不定哪天就被官吏架空。 朱铭碰杯说:“田大判只要挺直腰杆,又何惧宵小?” “哈哈。”田如用尬笑两声,他胆子太小,可不敢瞎折腾。 黄龟年等人,也陆陆续续敬酒。 至于鄄城知县姚广恕,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把朱铭当成空气。反正早就撕破脸了,得罪朱铭越狠,他背后的靠山就越满意。 一直喝到傍晚,朱铭乘马车回家。 有个雷泽县弓手,已经等待多时,亲自把书信交到朱铭手里。 这封信,是雷泽县都头魏典送来的。内容很简单,感谢太守的提拔,同时婉拒太守招揽,不愿跟着太守前往金州上任。 朱铭说道:“信我收到了,回去告诉魏都头,让他好生善待百姓。今后若是遇到困难,随时可来寻我帮忙。” “是!”弓手躬身告退。 朱铭又问张镗:“你呢?是继续留在鄄城,还是随我去金州?” 张镗有些纠结,他觉得跟着太守很爽,时不时就能剿匪抓人,生活多姿多彩特别刺激。但又不愿离家太远,毕竟家中还有妻儿老小。 思考好半天,张镗问道:“俺能否把妻儿也带上?” 朱铭笑道:“当然可以。” “那俺跟太守走。”张镗决心出去见世面,总窝在濮州难免目光短浅。 秋风萧瑟,朝阳如血。 一众官吏把朱铭送到黄河岸边,才来濮州三个月,他就要挥手作别了。 倒是多了三个随从。 剑术高超的张镗,鸡鸣狗盗的杨朴,以及妄想造反的石元公。 秋水过境之后,黄河故道再次枯浅,只有小船能够通行。高于地面的河床,一直延伸到埽堤,全是淤堆的干涸沙土。 朱铭登上埽堤眺望北方,傻站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上任之时,朱铭走南边的广济河,如今离开,则是从北边顺着黄河走。 顺着黄河故道,前行六十里路,磨磨蹭蹭用了三天,时不时找个路人问话,终于来到了开德府城。 这里又叫濮阳,也是澶渊之盟的澶州。 “当年真宗皇帝,便是亲征至此啊。”朱铭遥望城池感慨。 石元公离开濮州之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颇有飞出牢笼的感觉。他用嘲弄的语气说:“缔盟澶渊,封禅泰山,旷世之伟业也。” 朱铭回头瞪了一眼:“你那嘴皮子,可以找针线缝一缝。” 石元公立即闭嘴,他跟随太守多日,如今还没摸清路数。他隐隐能察觉到太守的野心,但又觉得很扯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造反?换做自己,年纪轻轻当了知州,做梦都梦不到造反之事。 于是,石元公只剩下一种猜测:太守肯定觉得大宋将亡,在提前寻求退路。 衮衮诸公,都认为大宋花团锦簇。 只有石元公这样的山东破产士子,才能觉察到一丝亡国征兆。可惜,在山东士子眼里,“大宋崩溃论”已出现上百年,崩溃到现在居然还在延续。 开德府南边是兴仁府,跟朱铭一起出京的知府王杰,此刻也在兴仁府疯狂折腾。 王杰别的不管,天天催促富户给马。 山东各州府都有马额,可随便弄些劣马交差了事。 王杰却想着立功威逼利诱搜罗好马。历史上,这厮献了一百多匹,皆可充作战马使用,被朝廷通报嘉奖,还因此“特转一官”。 这是被李文仲刺激到了,三十万朵灵芝,换来一个转运使。 兴仁府境内没那么多灵芝,王杰就把主意打到战马上。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大家都想进步。 当晚,朱铭住在濮阳城外,没有进城惊动本地官员。 一连等待数日,终于有官船出发,乘船顺着黄河可以前往东京。 …… 东京城内,朱院长最近在研究星象。 主要是闲得无聊,除了培育良种,偶尔给皇帝当园丁之外,朱国祥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某天晚上,他被宋徽宗留在皇宫,还一起去观察星空。 朱国祥请教了一些问题,翰林院天文官热情解答,还传授他最基本的星象知识。 只要有人指导,二十八宿就很好辨认,多观察几次就记住了。 除了二十八宿,还有三垣。 三垣更好记,而且特别形象。 紫微宫里,有大帝、太子、庶子、后宫。 周边有四辅臣、尚书、大理、女史、上丞、少丞、上辅、少尉、少弼等等。 更外围,还有五帝、诸侯、三公、九卿、将相、官宦、宗正。 也即是说中国古代的星象中心,活脱脱就是天庭座次图。甚至还有厨子的编制(天厨星),否则谁来管饭? 还有星星代表地盘,比如吴越、巴蜀、东海、南海等等。 朱国祥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每天夜里,都要起床,对着星图进行观测。 “朱相公,镜片磨好了,一共十二块。”工匠献上水晶镜片。 “有劳。”朱国祥叫人取来钱财。 中国古代,什么时候出现透镜,这个已经很难考证。 纯以实物为依据,出土的最早镜片,是东汉末年的“单片镶圆装柄放大镜”。从考古学家给此物取的名字,就知道其具体特征了,即有柄有边框的放大镜。 带框眼镜,最早出土于宋代,有铜框、牛角框、玳瑁框的,甚至还有蛇皮做的眼镜盒。 但这都是些老花镜,比如欧阳修就有近视,老花镜根本帮不上忙。 磨镜工匠离开之后,朱国祥拿出许多圆筒。 这些凹透镜、凸透镜,他也不知道焦点焦距,只能在使用当中配对调整。 圆筒可伸缩拆解,也是让工匠打造的。 朱国祥不断调试,换了好几个镜片,终于配成一副相对满意的望远镜。 天文望远镜? 抱歉,朱国祥还不敢弄出来,生怕因此惹怒了皇帝。那位老兄整日求仙问道,万一让他看到月亮的真面目,鬼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想法。 “备车!” 朱国祥坐着马车来到樊楼,直奔顶楼而去。 “相公要坐哪间?”伙计跟上来伺候。 朱国祥说:“不用,我自己转转。” 他可不是来消费的。 站在连接两栋高楼的飞桥上,朱国祥举起望远镜,而且直接对准皇宫之内,他想测试这幅望远镜的最远观测距离。 不断调整焦点,居然能看到宫女。 朱国祥满脸笑容,颇有种偷窥的快感,他实在太无聊了,总得自己找点乐子。 观察一阵皇宫,又开始观察街道。 这种视角非常奇特,朱国祥一直看了十多分钟。等他放下望远镜,发现身边站着几人,全是来樊楼寻欢的权贵富商。 “朱先生手中是何物?”一个中年人问道。 朱国祥觉得有些面熟,估计是朝中哪位官员,他敷衍道:“管中窥豹,随便看看。” 这玩意儿有军事价值,朱国祥不愿外传,否则落入金人手里就糟了。 随便闲聊几句,朱国祥拿着望远镜开溜。 回到家中,居然看到儿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朱国祥惊喜道。 “刚到没几分钟,”朱铭扫向父亲手里的物什,“望远镜?” 朱国祥递过去:“伱试试。” 朱铭拿着朝四处观察,顺手收进怀里:“你不会想着进献给皇帝吧?” 朱国祥说:“需要的时候就进献,不需要的时候就藏着。皇帝又不是我老子,啥好事儿都想着他?” “不献最好,献了也是给金兵。”朱铭揣着望远镜,完全没有再拿出来的心思,这玩意儿他直接没收了。 (本章完) 0209【吃酒去】 湖心亭里,奴仆退下。 父子俩用标准的普通话聊天,谨防被不知哪个给听到了。 “去一趟山东,有什么收获?”朱国祥问。 朱铭取出一个竹筒,拿出自己制作的图表说:“那里的乡村生态,更符合我对中国古代农村的刻板印象。宗族势力比汉中更大,土地兼并也比汉中更严重,苛捐杂税也远超汉中州县。” 朱国祥仔细阅读那些图表,相较于客户占比,他更关心主户的户等比例:“你这张图表不对,三等户过于多了。” “官方统计肯定有问题,”朱铭解释说,“这是富人在析户分产,一家分成好几十家。虽然户口本分开了,田产似乎也分下去了,但田契还掌握在族长手里。他们依旧能控制整个家族,同时又可以合法避税。实际情况,比官方统计严重得多。” 客户占比,虽然也能体现土地兼并程度,但更多是在反映失地农民的比例。 而户等占比,则更细化揭示社会结构。 庆历元年,名臣张方平通过调查估算,一二三等户肯定不足20%,四五等户很可能接近90%。三十年后,张方平又估算,四五等户肯定超过了90%。 类似的统计有很多,北宋官员不是傻子,他们也会看数据的,只不过没朱铭统计得那般详细。 放眼整个北宋,主户约占65%,客户约占35%。而主户当中,一二三等户约占10%,四五等户约占90%。 即,占比6.5%的一二三等户,拥有全国绝大部分土地。 偏偏最沉重的徭役,是四五等户在承担,王安石方田均税正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朱国祥点评说:“这么严重的贫富分化,放在古代已经没救了,靠变法改革是难以扭转的。只有通过战争,打破原有的社会阶层结构,才能对社会财富进行重新分配。” “还怕打仗死人不?”朱铭笑问。 朱国祥摇摇头,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说:“这么糟糕的情况,南宋居然还能撑一百多年,南宋君臣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对富人下手呗,”朱铭说道,“一旦打仗就强行让富户摊派,逼得大量上等户破产。既能维持战争开销,又能在局部地区重新分配土地。当然,底层百姓肯定更惨,我看宋代民间著作时,经常出现‘产去税存’四个字。也就是说,很多四五等户,已经被逼得把土地卖完,却无法获得客户身份,还得被当做主户交税。” 朱国祥把图表卷起来,放回竹筒里:“你带回来那三个,都是些什么人?” 朱铭说:“石元公,破产举人,整天想着造反,总觉得大宋要完。杨朴,破产农民,鸡鸣狗盗之徒。张镗,逐渐衰落的望族子弟,剑法很好,擅长单挑,战场功夫其实不咋地。” 朱国祥道:“短短三个月,你能招揽到这些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朱铭笑道:“还有个李宝,回家去了。等安排好家事,他会来东京汇合。这才是此行真正的收获,李宝是南宋海军总司令,拥有三千民兵全歼七万金军的战绩。” “三千民兵打胜仗还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全歼七万敌人的?”朱国祥难以想象。 朱铭说道:“史书的记载是,他从海上奔袭山东。凭借超高的民间威望,刚刚登陆,就招降数百山东金兵。这些山东金兵,虽然也是些杂兵,却给他提供了重要情报。当时,金兵在一处海湾扎营,几百条海船也在港口停靠。他出其不意的使用火攻,金兵根本没地方逃,大火烧了四天四夜。” 朱国祥咋舌道:“牛人啊!” 朱铭摇头说:“这个时候的李宝,还没学过兵法,除了箭术和骑术高明,其他方面都不如张广道。名将是需要用人命来堆的,没有经过血与火的历练,也就是个普通好汉而已。” “但他肯定是有天赋潜质的。”朱国祥说。 朱铭笑道:“确实。” 朱国祥说:“明天跟我进宫见皇帝,伱离开东京太久,总得去烧烧冷灶。” “混得不错啊,朱院长,皇宫想进就进。”朱铭调侃道。 父子俩在亭中闲聊,杨志家中正在拜把子,分别是杨志、李进义、林冲、王雄、花荣、柴进、张青、徐宁、李应、穆横、关胜、孙立。 他们都是低级军官,分属几支部队,并不完全认识,这次被选去押送花石纲。 领到相同的差事,很快就熟络起来,约好一路上互相照应。 众人烧了黄纸,焚香立誓:“皇天在上,今日俺十二人,结义为兄弟,若遇灾厄,各相救援……” 拜完把子,皆愁眉苦脸。 他们现在属于光杆军官,需要先前往太湖。跟当地官员做交接,然后押着花石纲回京,纲船和民夫都在太湖那边。 从头到尾,没有额外工资,甚至连路费都不给。 虽然沿途可以搭乘官船,但官船并非每天都发。在着急赶路的情况下,偶尔还得自己出路费,尽快乘坐民船南下。 见兄弟们兴致不高,杨志说道:“且去遇仙正店吃酒,俺来请客!” 花荣劝道:“城内酒店太贵还是去城外吃酒吧。” “那便去金明池边!”杨志也有些舍不得。 内城那些酒肆,全都属于高消费。就拿遇仙正店来说,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 一角酒约有二两,仰脖子一喝,近百文就没了。 金明池边的酒肆,同样非常高档,但比内城要便宜得多。 众人穿城而过,边走边聊。 张青问道:“听说杨大哥认得朱探花?” 杨志笑道:“见过两回。” 孙立吹牛逼说:“朱探花看重杨大哥得很,还说遇到困难,便去濮州投他。” 李应说道:“押送花石纲颇担风险,去年有艘纲船就沉了,负责押送的指使全部刺配河北。杨大哥既跟朱探花认得,不如请他美言几句,让俺们兄弟不当这差事。” “朱探花在濮州,咱怎去求他?你这厮尽想些美事。”杨志笑骂道。 他们还不知道朱铭已经调任,说说笑笑沿街而走正好跟出门逛街的朱铭错过。 今天朱铭回来得急,家里也没啥准备,父子俩打算出去吃,顺便把白崇彦、闵子顺叫上。 白胜这厮嘴碎,一路给山东来的同伴介绍:“前面是铁屑楼酒店,店主跟伙计全是外邦人。” 杨朴好奇道:“酒店咋叫铁屑楼?难不成店主以前是打铁的?” “俺怎晓得?反正就叫这个名字。”白胜说。 朱铭说道:“铁屑是一个外邦古国名。” 铁屑,即以色列,又译为铁薛、跌屑。 那些犹太人经济实力挺强,竟能在东京内城开酒楼。而且还位于黄金地段,北边只隔一个坊便是潘楼。 继续前行,白胜又说:“那是郑家油饼店,俺吃过他家的油饼,味道好得很。” 石彪没有跟去濮州,留在东京保护朱院长。今天跟老朋友重逢,也变得多话起来:“俺也吃过,上个月相公去见皇帝,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半路下车买了几张油饼。俺也吃了,饼里还有肉馅。” 只有邓春,一言不发,沉默观察四处情况。 杨朴这个濮州小盗贼,已经被东京的繁华迷花眼,就连街边肉饼都想买几块尝尝。 张镗手按剑柄,也是不语,思绪翻飞。 他的老祖宗张咏,当年就住在东京,跟宰相寇准是至交好友。 不学无术这个成语,便出自张咏劝寇准要多读书。 一钱诛吏、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这三个成语也来自张咏。 县衙钱库经常失窃,张咏暗中蹲守,逮到库吏顺走一文钱。最初只是打板子,库吏却不服,说自己只偷了一文,还叫嚣最多挨打,张咏不敢因此杀他。 张咏被当面顶撞,又打算整顿吏治,便写下判词:“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库吏被斩首示众,都没等到秋后行刑。从此,吏员们老实听话,连全县的偷盗之风都被压住。 这么有名的老祖宗,张镗怎不遥念其威风?他时时刻刻都想重振祖宗荣耀。 东京也有张氏后人,百年前就分家了。 张镗的爷爷辈儿,还跟东京同族有些来往,现如今甚至都不一起祭祖。 猛然间,张镗觉得自己该发奋读书,老祖宗还不是二十岁才开始读书的? 石元公的心情又不同,他以前来过东京。 当时意气风发,跟同乡结伴赶考。可惜,连考几次都落榜,而且囊中羞涩,连东京都没好生逛逛,城内的馆子他一家都不敢进。 路过一处处高档场所,石元公的表情开始扭曲。 这里的达官贵人,都是一群王八蛋。总有一日,老子要带兵进城,把穿绫罗绸缎的全杀了。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 郑元仪坐在车里,跟朱国祥的丫鬟安娘闲聊,说起在濮州遇到的许多趣事。 他们也不在内城吃饭,太特么贵了,平时买份早餐还行,想吃大餐须得去外城。 来到白崇彦、闵子顺租住的地方,等待半个多钟头,这两人陆续下班回家。 “三郎,闵兄,吃酒去!”朱铭老远笑道。 白崇彦无比惊喜:“大郎竟回京了!” 朱铭说:“我到金州上任,中途会路过洋州,可以帮你们带去家信。” “莫说恁多,吃酒吃酒!”白崇彦哈哈大笑。 他在京城快憋疯了,同事之间勾心斗角,今日总算能跟老友畅快喝酒。 (下午更新会推迟,老爸六十大寿,白天需要陪客人耍。) (本章完) 0210【幻方】 马车驶往皇宫,父子俩跟皇帝联络感情去了。 朱铭摆弄着一个魔方,好笑道:“朱院长,你在东京是有多无聊啊?不但搞出了望远镜,居然把魔方也弄出来。” “其实挺简单的,”朱国祥解释道,“先用木头做一个中心轴,再手工打造弹簧。其实弹簧可以不要,组装起来更困难而已。螺丝也不是必须的,直接用钉子加木塞固定。再用木头磨制轨道,每层的木块就能活动了,中间还抹了熟桐油做润滑。” “这不是重点,”朱铭说道,“重点是你怎么知道魔方的内部结构?” 朱国祥说道:“高中有个室友,家里带点海外关系。亲戚回乡探亲上坟,给他家里买了电视机,给小孩每人买个魔方玩具。也不给配说明书,完全不知道魔方公式,我那室友搞半天无法回正,干脆把魔方拆了观察内部结构。” 朱铭吐槽道:“不会玩魔方,却懂得拆魔方?” “正常是很好拆的,转动顶层就能抠下来,”朱国祥说,“我让木匠做的这个不好拆,没有螺丝,安装时给钉死了。” 朱铭问道:“你那室友后来干啥去了?” 朱国祥说:“学的土木工程,后来做了桥梁专家。” 朱铭突然问:“朱院长,伱连魔方内部结构都知道,对土法炼钢有多少了解?” 朱国祥说道:“我记事的时候,早就不大炼钢铁了。听长辈说,那东西没用,纯粹就是应付交差。你想炼钢了?” “我对冶炼钢铁的了解,一半来自《天工开物》,一半来自知网论文,”朱铭说道,“小高炉什么的,倒是在里见过。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但只知道一个名字,还有大致的形状,具体咋搞完全不清楚。” 朱国祥问:“《天工开物》有哪些记载?” 朱铭说道:“一是改进炒钢法,把炼铁炉和炒铁炉串起来,将两道工序合而为一。我在濮州的时候,找铁匠打听过了,冶铁场都懂炒钢法,但炼铁和炒铁工序是分开的。如果能联起来,冶炼效率将成倍增加。” “二是改进灌钢法,不再用泥土封炉,而是用涂泥的破草鞋遮盖,这样能让炼钢炉持续得氧,使生铁在还原气氛下熔化。还有就是把熟铁打成薄片,捆住生铁进行锻打,增加生熟铁的接触面,让炭分更均匀的渗入。” 朱国祥评价说:“知道这些,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别想着一口吃成大胖子。” 朱铭笑道:“灌钢法还有进阶版,就是所谓的苏钢。苏钢到了晚清民初,又出现进阶版,炉温一千多度时生铁熔化,均匀的把铁水滴在熟铁上,然后再锻打。这种灌钢法,比苏钢质量更好,而且效率大增。” 朱国祥说:“大概能明白其原理。” 朱铭又说:“还有一种甑炉,出现于明代,一直沿用到新中国初期,用于浇铸千斤以下的铁器。这种甑炉,浇铸小炮很方便。而且非常简单是宋代行炉的改进版,一看图形就明白怎么制作。” “你当初辞了工作,整天就研究这些?”朱国祥有些无语。 “不算研究,看什么东西有趣,就搜集材料做成视频,”朱铭说道,“更复杂的,我完全不懂。” 闲聊之间,父子俩已经到了东华门。 他们可直接进入皇城,在外臣办公区域等待,已有太监前往皇宫通报。 这里有磨好的茶末,还有蜂窝炉随时煮开水,太监很快给他们冲泡,点茶步骤需要自己来做。 等太监离开,朱国祥一边点茶,一边问道:“你想在金州打造火枪?” 朱铭说道:“先造几门小炮,这玩意儿简单些。还要建冶铁厂,花两三年时间培养熟练工。” 朱国祥问:“我知道金州盛产黄金,那里也有铁矿吗?” “有,”朱铭说道,“我在大明村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了。洋州有铁矿,金州也有铁矿,主要打造日用品,铁锅和农具什么的。而且没有官方矿场,全是民间在经营。” 金州(安康)一直都有铁矿存在,2004年的时候,甚至探出储量过亿吨的大型磁铁矿。 朱铭阐述自己的计划:“去了金州,先考察当地的冶铁情况,再圈一片矿山自建冶炼厂。摸索着改进冶炼技术,初期肯定不成熟,主要打造农具,顺便培养更多的熟练工。等一切步入正轨,再造几门小炮,同时摸索着制作火枪。如果时机成熟,也可大量打造冷兵器。” “中途把你调走怎么办?”朱国祥问。 朱铭说:“人可以调走,冶炼厂调不走,安排心腹继续经营就是。” 这爷俩也是够了,坐在皇城里喝茶商量造反。 大约四十分钟后,太监带他们前往画院。 宋徽宗今天没有修道,也没有嬉戏玩耍,而是在画院那边欣赏画作。 李邦彦、王黼、蔡攸三人都在,还有一群画家和词人。 首席画家叫做赵令穰,是赵匡胤的五世孙,宋徽宗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经常跟赵令穰切磋画技。 还有个年轻人叫王希孟,小小年纪就在画院做学徒,得到过宋徽宗的亲自指点。随即请求游历各地,十八岁时进献《千里江山图》,宋徽宗极为喜爱,把这幅画赏赐给蔡京。 至于张择端,此时也在场,但根本排不上号,属于无人赏识的小喽啰。 全场焦点中心,是年仅十五岁的嘉王赵楷! “嘉王之画艺,颇有官家当年风采。”赵令穰拍马屁道。 李邦彦说:“不止画艺,还有书法。” 蔡攸说道:“嘉王的瘦金字,已有官家七分神韵。” 诸多近臣的吹捧,让这少年飘飘然,带着企盼的眼神看向父皇。 终于,宋徽宗也点头嘉许:“小小年纪,颇为不俗。” 嘉王赵楷前几天献了副画,画艺大有长进,宋徽宗怀疑不是儿子亲手所作。于是便来考教,结果赵楷表现奇佳,让皇帝感到非常欣慰。 继而又考教赵楷的诗书,水平全都远超同龄人。 宋徽宗因此更加喜欢,生出“此子类我”的想法。反而是太子赵桓宋徽宗觉得资质平平,完全不能跟嘉王赵楷相比。 换太子的心思一闪而过,好在宋徽宗还没昏庸到底,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干。 但他就是想炫耀,招来诸多近臣,让赵楷当场作画,无非就是家长晒孩子的心态。 大家都在拍马屁,虽然拍在赵楷身上,却句句都让宋徽宗心情大爽。 太监通报说朱家父子来了,宋徽宗立即微笑招手:“且过来!” 朱铭随老爸过去拜见。 宋徽宗笑骂:“你这厮好会胡来,去得濮州没几日,便惹到恁多弹劾。” 朱铭说:“为官家治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惧几封弹劾奏疏?” “这回去了金州,莫要再任性胡来,”宋徽宗又开始炫儿子,“都来看看吾儿的画作。” 父子俩凑近了观看,发现果然很牛逼,至少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绘画技巧已经非常高超了。 又是一番吹捧,宋徽宗返回延福宫,赵楷、赵令穰、李邦彦、王黼、蔡攸、朱家父子跟随。 半路上,朱国祥拿出魔方:“臣以河图制此玩具,献给官家做消遣之用。” “河图?”宋徽宗来了兴致。 魔方这玩意儿是有公式的,朱国祥已经研究了一个多月,总结出来许多规律,然后死记硬背下来。 只见他把魔方打乱,七拧八拧,迅速还原。 宋徽宗接过来玩耍,也拧了几下打乱,却怎么也不能恢复。 越拧越急,心烦意乱。 宋徽宗干脆停下来,太监放好金交椅,这货直接坐在路边玩魔方。 耍了半天,总有两三个杂色无法归正,宋徽宗郁闷道:“你来弄成整色,拧得慢一些!” “是。”朱国祥开始慢吞吞恢复。 宋徽宗观察一阵,重新拿到手里,打乱之后继续玩。 所有人只能站着等待,足足耗费近半个钟头,宋徽宗终于将魔方还原。那种成就感不言而喻,他微笑道:“也不算太难。” 这货已经玩上瘾了,完全不顾旁人,继续在那儿跟魔方斗智斗勇。 第二次还原,比第一次耗时更短,宋徽宗似乎有了经验。 连续还原三次,这皇帝终于消停下来,赞许道:“此物极佳,暗含术数之道,爱卿总是能做出这等新奇之物。可有名字?” 朱国祥说:“臣暂且命名为幻方。” “这名字不错,”宋徽宗点头说,“且与朕去宴饮。” 李邦彦是真的喜欢玩耍,竟然找皇帝讨要玩具:“官家,可否把幻方借给臣耍耍。” “便与你耍一阵。”宋徽宗随手递过去。 君臣数人移步宴饮,李邦彦喝了几杯,就不顾皇帝在场一直埋头捣鼓魔方。 宋徽宗被勾起瘾头,呵斥道:“好生吃酒,把幻方给朕!” 李邦彦笑嘻嘻交还玩具,扭头对朱国祥说:“这幻方怎做的,朱先生可要让俺知道。” 朱铭开玩笑道:“二十贯一个,你买不买?” “买,俺要十个。”李邦彦说。 王黼也来凑热闹,而且还在较劲:“我买二十个!” 朱国祥感觉自己可以开个玩具厂。 宋徽宗不让李邦彦玩魔方,自己却耍起来,一边喝酒一边拧,还心情愉悦道:“爱卿进献幻方有功,既然你喜欢种地,便在东京城郊赐田十顷。” 朱国祥拱手道:“东京城外,土地俱已有主。陛下若要赐田,可赐洋州的荒山土地,如此便不会扰民。” 宋徽宗说:“便依爱卿,但十顷荒山未免太过寒酸,你自去挑选荒山五十顷。” 5000亩山地,就这样随口赐给了。 并非宋徽宗多么昏庸,而是宋代皇帝都这样,动辄就赐予田亩。 如果是肥沃耕地,一般赐予2顷到10顷。 若为荒地山林,动辄就是三五十顷。 以上只是赐给私人,还经常赐给各种机构。比如宋神宗,一次性赐给兴德禅院30顷淤田,3000亩啊,全特么是上上等的耕地。连人带田,直接圈占! 宋徽宗崇道,这两年赏赐给道观无数庙田,进一步加剧了全国土地兼并。 大明村的地盘有皇帝赏赐,今后就合法了。 (昨天喝酒太多,今天尽量补上那一更。) (本章完) 0211【返回汉中】 李宝耽搁得挺久,等他到东京时,都特么已经快入冬了。 朱铭也不是干等着,他通过闵子顺,认识了几个工部官员。不时请出来喝几杯,称自己的亲戚想要开冶铁场,帮忙打听一下相关情况。 说起冶铁匠人不够,工部官员立即支招,让朱铭直接去徐州招募。 徐州有利国监,成规模的民营冶铁厂共36家。他们的产品主要卖往河北,但竞争实在太激烈了,绕着河北有一大圈冶铁基地,朝廷多次禁止徐州铁器销往河北。 苏轼就曾经上疏,说近来朝廷不让徐州铁北行,冶户皆有失业之忧。那些冶铁户,多饥寒亡命强力鸷忍之民,继续这样下去非常危险。要么允许徐州铁卖往河北,要么重新编管那些冶铁户,否则这样下去迟早出事儿。 于是,朝廷对徐州民营冶炼厂进行统一编管,并暂时重新允许他们往河北卖货。 但随着时局变幻,时禁时放。近年来又是禁的,徐州铁的处境非常尴尬,它的北方有冶铁基地,它的南边也有冶铁基地,往哪里卖都遭到排挤。 徐州的三十六家民营冶铁厂,正在日渐降低产能,失业工人生活窘迫,甚至有些化身为盗贼。 朱铭叫来石元公:“我打算在金州冶铁,但金州闭塞,人口也稀少,民户都去采金和种茶,冶铁行业并不兴旺。徐州多有冶铁匠人失业,你带着金银,去徐州招揽冶匠。可愿去一趟?” “必不辱命!” 石元公非常高兴,他终于有事可做了,而且忍不住问:“相公冶铁,可是要打造……那些物什?” “不要多问,”朱铭说道,“我让邓春陪你去徐州,招募冶铁匠的时候,最好招那些带家室的,把他们的家人一并带走。” “是!”石元公拱手领命。 这算是考验石元公的本领,如果事情办得漂亮,今后可以更加重用。如果招人都干不好那就当做普通文吏使用。 朱铭又请工部官员喝酒,搞来一份公文让石元公带着。就说朝廷打算发展金州冶铁业,派遣吏员石元公去徐州公干,沿途官方递铺必须配合,徐州那边也必须配合。 石元公携带公文,邓春携带金银。郑家陪嫁的四个男相扑手,也一并随行保护安全。 深秋时节,石元公坐船出发。 这厮心大,朱铭让他至少招二十户,他却想着招来四十户。只有超额完成任务,才能展现自己的能力。 石元公非常笃定,朱铭肯定想打造兵器,否则莫名其妙冶铁干嘛? 石元公离京数日,李宝终于来了。 这厮回家之后,居然顺便成了个亲,带着新婚妻子一起出发。他排行老三,家里还有两个兄长,父母交给兄长孝敬即可。 李宝还带来一个跟班,介绍说:“相公,这是刘魁,俺村里的小兄弟,也是俺的内弟(小舅子),非要跟俺一起远行见世面。” 刘魁今年才十五岁,稚嫩得很,见了朱铭颇为兴奋,当即拜道:“魁拜见朱相公!相公在濮州的事迹,俺都已经听兄长说了,俺愿追随相公做大事!” 朱铭问道:“你年龄尚小,家中长辈可同意伱出远门?” 刘魁说:“俺家有四个兄弟,父母有人照看。俺读书也不成,更喜耍枪弄棒,这次来追随相公,长辈也是赞同的。” “那便一道上路吧。”朱铭愿意接纳,虽然暂时拿来没啥用。 离京之时,顺便买了几匹马。 北宋中前期,是严重缺马的,不仅缺战马,还缺民间用马。在王安石变法之前,东京百姓多乘驴车,就连官员也经常骑驴。 保马法出台之后,虽然战马依旧不够用,但普通马匹却充足起来。特别是宋徽宗继位,马政不断更改,疯狂剥削养马户,东京城内劣马泛滥,马车已逐渐取代驴车。 朱铭新买的几匹劣马,全部用来驮运石墨。 他怕汉中和金州买不到这种耐热材料,干脆就在东京采购。 石墨这玩意儿,古代又称石黛、画眉石,用来制作妇人所用的眉笔。 朋友相送,启程西行。 再次路过关中地区,朱铭发现这里情况更惨。朝廷持续对西夏作战,严重影响陕西民生,特别是到了秦凤路,那里情况更加明显。 当他们进入褒斜道时,已经是农历十月。 按照往年的情况,早就该下雪了,可今年却迟迟不动。 张镗说道:“明年可能有旱蝗之灾。” “你还懂得预测气候?”朱铭笑道。 张镗回答:“俺读过兵书兵书说,为将帅者,当晓天文地理。今冬不降雪,来年多半有大旱。” “但愿别再大旱了。”朱铭叹息。 这十多年来,山陕地区多有干旱,虽然不像明末那样严重,但也造成大面积歉收。黄河上游连年少雨,下游部分河段甚至清澈起来,各地都有“黄河清”的祥瑞报告。 行至虢川镇,听闻朱铭路过,守将贾中孚、税吏曹述连忙迎接。 “贾中孚(曹述)拜见小官人!”两人纳头便拜。 朱铭笑道:“怎叫我小官人?” 曹述说:“令尊是大官人,郎君便是小官人。” 朱铭问道:“你们认识我爹?” 贾中孚说:“俺们曾被阉人勒索,朱大官人非但把阉人绑了,还将其勒索的钱财悉数归还。俺见过无数当官的,却没见过朱大官人那等清官。官家重用朱大官人,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朱铭大笑。 贾中孚说:“在下所言,句句真心。” 朱铭勉励道:“好生看守关城,莫要放歹人过去。” 贾中孚说:“在下一定尽心。” 朱铭说道:“既然来了,便留下吃饭吧。” 贾中孚和曹述大喜,他们知道朱家父子圣眷正隆,说不定巴结好了还可以升官。这破地方,位于群山深谷当中,虽然能捞点油水,但实在是太偏僻了。 吃喝之间,朱铭对他们和颜悦色,不时说几句嘉勉之语。 也并非想要招揽,而是为今后夺关铺路。 到时候派些人来,直接诱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下关城,牢牢占据褒斜道的出口。 继续沿着褒斜道赶路,转眼进入农历十一月。 天空只飘了两天雨夹雪,今年似乎真不下雪了,气候显得颇为异常。 明年,不但山陕大旱,西夏同样大旱,搞得交战双方都缺粮。大宋境内河北、山东、河南干旱好几个月,到了夏天突然又持续暴雨,黄河泛滥淹死上百万人! 就连东京城都岌岌可危,稍不注意就要被淹进城里。 赶在腊月之前,朱铭终于到了兴元府(汉中)。 兴元知府又特么换人了,名字叫做李友闻。这位老兄是郑党,由郑居中亲自推荐的,史书上也曾留下几笔。 方腊起兵之时,李友闻被贬到浙江宁波。面对疯狂的起义军,这货第一反应是拜神,祭祀东钱湖的湖神,居然真的扛住了义军——其实是朝廷大军征讨,义军主力都在跟童贯作战,杀到宁波的只不过是一股残兵。 但李友闻运气好啊,因功升为朝官,直龙图阁。 听说朱铭住在城外驿馆,李友闻把府县两级官员全叫上,大张旗鼓的出城拜见。 现在蔡京是大boss,其他官员,虽然没有明着联合,但暗中却是互相配合的。郑居中大力拉拢朱家父子,李友闻自然也跟着拍马屁。 “兴元知府李友闻,携众官拜见探花郎!”李友闻的姿态摆得很低仿佛朱铭是他的上司。 朱铭连忙拉着对方的双手:“先生何必如此客气?君为知府,我为知州;君年长,我年幼。于情于理,都该我去拜会才对。” 李友闻说:“达者为先,探花郎腹有乾坤、爱民如子,鄙人早就已经佩服之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鄙人还打算请教治民学问呢。” “不敢当。”朱铭微笑。 李友闻说:“请探花郎去宾馆歇息。” 朱铭也不拒绝,跟随李友闻进城。他得在兴元府多露露脸,震慑一下府县两级吏员,今后做事也更方便些。 城中百姓听到动静,纷纷上街询问情况。 得知是探花郎来了,就连大姑娘小媳妇,都站在道旁围观看热闹。 汉中地区多年不出进士,去年好不容易考中三人。白崇彦和闵子顺都没啥消息,只有朱铭最出风头,别说洋州那边,就连兴元府都有各种传说。 特别是朱国祥,被皇帝多次征辟,还押着太监上路,又传闻采得万年灵芝。再配合玉米红薯这等仙粮,传来传去神异无比,甚至有说朱国祥是神仙下凡。 只有神仙下凡,才能干出那许多事来,才能生个儿子年纪轻轻考中探花。 “探花郎!” 一个妓女兴奋大呼,抛掷果子扔过来,旁人顿时哈哈大笑。 气氛更加热烈,这是汉中本地的探花郎啊(宋代已有汉中概念)。 朱铭骑在聚宝盆上,朝着街道两旁拱手,还是那句话,提前亮相让百姓记住自己。 李宝的小舅子刘魁,那里见过这等场面?满城百姓的欢呼,听到他耳朵里,仿佛是在欢迎自家,他觉得这次跟对人了。 张镗也骑着马,挺直腰杆,恨不得自己哪天考上探花,富贵还乡也能得到乡亲拥戴。 (本章完) 0212【洋州有人造反?】 到得宾馆,李友闻邀请朱铭去府衙宴饮,多余官吏皆散去,只剩几位府曹和县令陪同。 宴席非常丰盛,估计花销上百贯。 自己暂时不能治理汉中,朱铭却希望有人能搞搞基建。几杯酒下肚,朱铭说道:“我从褒斜道而来,所见山河堰多废弃,朋龟兄可有修缮的打算?” 李友闻摇头叹息:“为官一方,谁不想兴修水利呢?汉中赋役已极重,还是别再惊扰百姓为好。” “可惜了。”朱铭跟着感慨。 山河堰,又叫萧曹堰,是刘邦困处汉中时,萧何与曹参共同开凿的,乃刘邦起家的农业根基! 北宋就修过一回,距今已逾百年,而且还是南唐降臣许逖主持。 一百年没再修缮过,想想就知道破成啥样了。 历史上,得等到吴玠镇守汉中,一边忙着抵抗金兵,一边组织流民兴修水利。然后安置流民,实行军屯,在修复山河堰的当年,仅军屯就收入粮食25万石。 三十年后,吴玠的弟弟吴璘,又来修缮一次,灌溉农田数十万亩。 只要山河堰得到修缮,汉中军粮便绰绰有余,都不需要再从川中运过来。 朱铭一想到山河堰,便自然想起吴玠、吴璘兄弟。 都是文武双全之辈啊。 吴璘在长期作战当中,还自创了叠阵法,主动带兵反攻陕西。吴璘派遣偏师从汉中杀到关中,他率主力在秦州(天水)迎战金兵,击破金兵五万余,金人投降者上万。 就在吴璘准备乘胜追击时,突然收到朝廷的撤退命令。 第二年,绍兴和议,不但没保住新占土地,还把和尚原割让给金国。(和尚原在宝鸡西南边吴家兄弟守了几十年,大小战斗上百次。没有战败丢失,却遭战胜割让,南宋就此失去从陈仓道出兵的前哨地。) 吴玠今年二十三岁,已在西夏战场展露头角,担任泾原路宋军的低级军官。 吴璘今年十四岁,即将投军。 顺便一提,九纹龙史进的原型史斌,就是在攻打长安时被吴玠斩杀。 怎样把吴家兄弟弄到手呢? 这两位完全可以当文官来用,吴玠镇守和尚原时,金国地盘里的百姓,主动跑来给他运送粮草。金兵设保伍连坐法,疯狂镇压送粮百姓,还派小股骑兵截杀,凤翔府百姓冒着杀头风险,依旧坚持给他运粮数年。 将领得军心不容易,能得民心就更难,吴家兄弟皆得民心。 唉,不好搞啊,人家已是大宋军官,只能俘虏之后尝试招降。 就连岳飞都不好弄,一是很难寻人,汤阴县那么大,寻个农户得派大量人手。二是岳飞年龄尚幼,今年才十三岁,还在家里务农,费尽心思找个农家少年,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的。 名将啊,名将,现在手里只有个李宝。 知府李友闻还在劝酒,朱铭喝得微醉,问道:“朋龟兄可否帮个忙?” “成功请讲。”李友闻道。 朱铭说:“金州穷困,我欲兴冶铁之业,请朋龟兄给几户冶匠、铁匠。” 李友闻笑道:“金州不产煤,须得用木炭冶铁,运出来也颇耗财力,只能用作金州本地的农具。成功切莫说笑,在金州采金种茶便可,不要白费功夫去冶铁。” 金州是产煤的,跟铁矿一样,量大管饱,且都极易开采。缺点煤矿是多在深山,古代交通运输不便。而铁矿的品位也不怎么高,大约在25—35之间,这是南方铁矿的平均水平。 汉中这边差不多,也是被交通因素制约,直至清代才大规模冶铁。 真正便利的是洋州,铁矿挨着汉江支流,可惜又缺少煤矿,暂时一座煤矿都没发现,只能使用木炭来冶铁。宋代的大型铁矿,已经在使用焦煤了。 须把兴元府和洋州一起占领,汉中的冶铁业才能初具规模:在兴元府炼制焦煤,通过水运送去洋州炼铁。 朱铭说道:“总得试试,还请朋龟兄帮忙。” 李友闻想了想:“便给成功十户,冶匠七户,铁匠三户。” “多谢!”朱铭举杯道,“敬朋龟兄一杯。” 宴饮结束,李友闻驱散众官,醉醺醺说:“成功被贬金州恐怕也是得罪了蔡京吧?” 朱铭也不过多解释,只叹息道:“我在濮州已震慑官吏正待大展拳脚,却稀里糊涂被召回。” 李友闻说:“成功谈及山河堰,吾又怎不知水利好处?可通判掌握着钱粮,俺多番说起水利之事,都被通判以扰民为由拒绝。那厮便是蔡党,只知鱼肉百姓!” “奸党祸国,吾辈自当奋起!”朱铭立即说。 “正该奋起!”李友闻找了好几个酒壶,终于找到些残酒,含着壶嘴一饮而尽。 李友闻并非看起来那般废物,他也是有政治抱负的,而且极为厌恶佛道,甚至死后不让子孙请人做法事。历史上,他几次贬官,都是因为怒喷奸党,最终被贬去广东客死他乡。 面对起义军时祭祀湖神,也不过是提振士气的手段。 朱铭说道:“何不让士绅集资分段修缮山河堰?” 李友闻摇头说:“没用,我已试过。本地士绅不信任官员,且近年来,知府又调任频繁,他们怕我捞钱跑了。更何况,上头还有转运司、提刑司,一旦疏浚山河堰,这些人也要捞一笔,士绅们的顾虑实在太多。” 朱铭只能表示同情,这是个有心做事,却又能力欠缺,无法压制属官、取信士绅的文人。 最惨的是,利州路转运司、按察司,已经把衙门从利州搬到兴元府。这位知府,上面还有一串省级官员,个个都能阻碍他办正事。 朱铭忽然问:“对了,怎不见利州路各司官员?” 李友闻解释道:“黄金峡那边的栈道塌了,西乡县的粮税,至今也无法北运。耽误了征讨西夏的军粮,转运使、转运副使皆吃挂落,一并遭到贬谪,新的官员还没到任。运判和按察使,皆亲往黄金峡考察,正在洋州那边组织军民修复栈道。” “这都半年了吧,那段栈道早该修好了。”朱铭说。 李友闻摇头道:“压迫过度,又多死亡,修栈道的民夫造反了。不但反了,还把其余栈道砸坏,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这事不敢上报朝廷,地方官员一直压着。” “民乱可平了?”朱铭问道。 李友闻说:“提刑使和洋州知州,亲率乡兵、弓手四千余,只用两月时间就平息民乱。但栈道坏了,险滩难以行船,无法追捕乱民,只能任其逃进深山。” “唉,世道艰难啊。”朱铭表面发出感慨,心里却在打招揽乱民的主意,那些逃进深山的乱民,皆可安置在大明村附近。 于是,朱铭又问:“利州路提刑使是哪个?” “黄潜善。”李友闻回答。 草! 未来的大奸臣啊,办事能力全无,坏事能力顶天。 陕西河东大地震,山川峡谷都震得改变位置。宋徽宗让黄潜善去视察灾情,这货隐瞒不报,只说是小地震,还因赈灾被提拔为户部侍郎。 靖康二年,黄潜善又拥立赵构做皇帝,排挤李纲,杀死陈东。起义军距离赵构只有六十里远,黄潜善依旧隐瞒不报,被吓尿了的赵构贬去濮州收酒税,不明不白死在半路上。 有黄潜善在利州路,汉中的山河堰修得起来才怪。 李友闻愤怒道:“只有剪除奸党,吏治方可清明,否则诸事不成。令尊虽以道士身份被征辟,却从不蛊惑君上,乃真正的有道高士。铲除蔡京,还须令尊出力,天下正直之士,皆要仰赖令尊了。” 朱铭拱手说:“惩奸除恶,义不容辞!” 李友闻晃晃悠悠站起,大喊道:“来人!” 立即有亲随进来。 李友闻说:“送朱知州去宾馆。” 这厮自己就喝醉了,却不让人搀扶,跌跌撞撞回府衙后宅。 在兴元府逗留数日,李友闻承诺的十户匠人,终于拖家带口来到府城。 他们表现得惶恐不安,毕竟要远离家乡,不知道今后是啥际遇。但听说是跟着元璋公的儿子走,多少又有些期待,父子俩的仁义之名已经传到兴元府。 登船之后,朱铭问随船士卒:“红薯和玉米,在兴元府有多少人种植?” 士卒说:“四县已经遍种,多种在山区,平地还是种稻麦。” “价钱如何?”朱铭又问。 士卒说:“种的人多了,价钱就低,乡下小民很是喜欢。前年和去年,很多人高价求种,一斤玉米能换十斤稻米。今年就滥见了,遍地都是,一斤玉米只能换七两稻米。明年估计更便宜。” “如此甚好,”朱铭问道,“兴元府百姓过得如何?” 士卒不敢说实话,只是陪笑:“自是好的。” 朱铭也不再多问,他能看出此人在说假话。 西北在打仗,汉中跟陕西一样,都得给前线供应粮草。玉米红薯虽然能增产,但官吏压榨得也更狠,知府李友闻连府衙都没理顺,怎么可能约束县级官吏? 更何况,洋州还有人造反,征募士卒平乱也得加税。 今年的汉中百姓,日子过得肯定艰难。 兴元府四县已遍种玉米红薯,洋州三县多半也普及了,估计已经传到金州那边,只需善待百姓就能很快恢复。 当务之急,是去洋州找黄潜善,把逃走的乱民都安置到大本营。 大明村的更下游,一直到父子俩穿越的地方,沿河沿江皆无人烟,完全可以安排乱民去耕种。 (本章完) 0213【为民请命】 朱铭回到洋州,没有惊动官员,而是直接住到闵家。 他把闵子顺的家书带到,闵文蔚闻讯立即下山,飞快来到兄弟家里。他经常自称是朱铭的老师,此刻却又恭敬无比:“洋州书院闵文蔚,拜见朱太守!” “山长何须多礼,快坐下说话。”朱铭装模作样搀扶。 闵文蔚坐下之后,还在拍马屁:“朱太守天资卓绝,当初只看第一眼,老朽便笃定太守必为宰辅之才!” 跟这人瞎鸡儿扯半天,朱铭问道:“黄潜善在洋州城里?” 闵文蔚屏退奴仆,只留下自家兄弟,低声说:“一直都在。修栈道的民夫作乱,他虽带兵过来剿贼,还说要亲自坐镇,其实连州城都不敢出,真正领兵平乱的是洋州知州。此人剿贼不行,横征暴敛却拿手得很!” “听说前阵子,他还跟高运判吵起来了。”闵子顺的父亲说。 朱铭问道:“高运判此人如何?” 闵文蔚道:“高运判虽然也趁着剿匪聚敛钱财,但毕竟还有些分寸。黄潜善却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勒令洋州三县加征杂税。修栈道时已加了一次,平乱时又加了一次,现在居然还要加税!” 朱铭又问:“富户加税几何,小民加税几何?” 闵文蔚道:“按照粮赋、茶课、金课、酒课、醋课征税,每次征收,都与正课一般无二。” 好吧,黄潜善并不针对底层平民,在苛捐杂税这件事上,人家对所有百姓都一视同仁。就连城里的商人,也被强征了好几遍。 再这么搞下去估计洋州四大家族都想造反了。 “厢军没有出动?”朱铭再问。 闵文蔚说:“出动厢军,就得惊动朝廷,利州路官员哪敢啊?平乱之兵,都是临时招募的乡兵和弓手。这些士卒现在也颇为凄惨,平乱之后被带去修栈道。而且粮饷也多遭克扣,若是一直如此,只需再有一两个月,数千乡兵和弓手也得造反!” “栈道修得怎样了?”朱铭问道。 “差不多已修完了,但那黄潜善就是赖着不走,似乎还想在过年以前加征一笔。”闵文蔚道。 朱铭惊讶道:“他疯了吧?” 闵文蔚道:“就是疯了,征税征上了瘾,否则高运判跟他吵架作甚?利州路的赋税,这些年就是高运判在负责,他知道再征下去必定又会激起民变。” 黄潜善是王黼的党羽,勉强可以算作郑党,但跟郑居中关系不大。 正所谓,我党羽的党羽,不是我的党羽。 朱铭懒得上疏弹劾此人,一来会得罪郑居中和王黼,二来也没有弹劾的必要。这种大贪官大奸臣,最好赶紧高升,给大宋朝廷踩他两脚油门。 虽然不弹劾,但苦头还是要让他吃的。 朱铭说道:“这种人不必惯着,联络城内外百姓,将他临时下榻的地方团团围住,最好能打死他几个亲随。” “这……这恐怕不好吧。”闵文蔚有些害怕。 朱铭说道:“放心,我来负责收场。黄潜善连州城都不敢出,必然胆子小得很。对付这种人,你越软弱,他就越得寸进尺。你强硬起来,他就被吓退了。他压着民乱隐瞒不报,若再起民乱,他哪敢上报朝廷?秋后算账也不可能,负责征税的是高运判,他一个提刑使能干啥?他修好了栈道不遣散士卒,就是不想放弃权利。一旦解散士卒,他就没机会横征暴敛了。” 郑家的宅子在城里,朱铭暂时不想露面,于是就住在乡下的闵家。 闵文蔚召集族中兄弟商议,大家都觉得该秀一秀肌肉。于是又去跟其他几个家族商议,甚至串联城内外商贾,李家又跑去联络乡兵和弓手。 如此大规模密谋,很快就泄露消息,普通民众也想要入伙。 利州路运判高景山听到动静,吓得连忙骑马回城,直奔黄潜善的临时住所:“黄宪司,你干出好大事情,城内城外皆欲鼓噪作乱了” 黄潜善住在荆湖会馆里,他自知横征暴敛太招人恨,平时甚至不敢踏出会馆。听闻此言,黄潜善居然还能保持镇定,笑着说:“高大判又来危言耸听,数千乡兵和弓手便驻扎在黄金峡,哪个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作乱?” 高景山怒火中烧,直接吼道:“一旦激起民乱,那些乡兵和弓手,恐怕会冲在最前面!” 黄潜善疑惑道:“俺又不薄待他们,这些丘八乱个什么?” 高景山说:“伱让知州带兵,却让劝农副使勾管钱粮。那武臣能信得过吗?军饷早就被克扣了,现在黄金峡那边全是怨兵!” 提刑使经常兼任劝农使,下面还有个劝农副使,也是隶属于提点刑狱司。劝农副使最初由文臣担任,真宗年间改为选用武臣其实基本没啥权力,也就在边疆路分可以参与军田事务。 黄潜善趁着转运使被贬,疯狂侵占地方大权,他又没啥心腹可用,竟然让一个武臣帮自己掌管军粮。 武臣劝农副使,平时没啥油水,还不趁机多捞点? 黄潜善当然知道克扣事,但不知道克扣的程度。此刻终于有些慌了,问道:“士卒真欲作乱?” 高景山说:“他们辛苦把栈道修好,还摔死十多个,粮饷却被克扣,你说他们心里好受吗?若非我与胡知州压着,又从州衙调了些钱粮过去,恐怕早就造反了!” 黄潜善左思右想,说道:“既然栈道已经修好,那便遣散士卒吧。” 高景山反问:“阁下说遣散便能遣散吗?他们还有粮饷未领,就算不补齐欠饷,好歹也得给回家的盘缠!” 黄潜善说:“便给钱财二百贯、粮食五百石。” 高景山气得怒吼:“这些钱粮,每人只能分到几十文钱、十多斤粮,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那就……给钱五百贯、给粮一千石。”黄潜善心头滴血。 高景山拂袖而走,扔下一句话:“我不管了,这便回兴元府去!” 黄潜善独自思来想去,觉得可以再添点,应该能打发掉那些丘八。他唤来亲随:“去把胡知州、钟劝农叫来,就说俺要发粮遣散士卒。” 黄金峡那边已经炸了。 数千乡兵和弓手,早就蠢蠢欲动,被人一撺掇,瞬间就有数百人鼓噪起来。 他们将知州和劝农副使团团包围,怒吼着索要欠饷,更多士卒闻讯赶到,很快就聚集了上千人。 胡知州打算劝说,钟劝农却妄图恐吓。 这货是个光杆武官,从利州借来几个骑马厢军。他让厢军催马上前,自己持刀大喝:“尔等还敢造反不成?老老实实回营,过些日子便能归家了!” “俺们不回家,俺们要粮饷!” “就算不给粮饷,俺们辛苦修栈道,也得把工钱补上!” “就是,把工钱补上!” “工钱也要,粮饷也要!” “……” 士卒们七嘴八舌鼓噪,几个骑马厢军吓得后退,钟劝农却骑马上前,拔刀威胁:“谁再吵闹,便杀头正法!” “打死这鸟官!” 士卒们彻底怒了,一窝蜂往前冲。 钟劝农见势不妙,立即骑马逃跑,几个厢军跑得更快。 胡知州瞬间傻眼,正主跑了,他是替罪羊,极有可能被当场打死。 胡知州急中生智,振臂高呼:“随我去拿钱粮,冲啊!” 知州的几个亲随,也跟着大喊。 已经冲过来的闹饷士卒,下意识跟着知州和亲随,一股脑儿的朝军营粮仓奔去。 这里的粮食不多,属于每日伙食用粮,平均下来也就一人二十多斤。在哄抢的情况下,许多人扛着粮袋子就跑,手脚慢的连根毛都没捞到。 趁着哄抢粮食之际,胡知州也带着亲随逃了。 闹饷士卒意犹未尽,风风火火杀向州城。 州城那边早就乱起来,城内城外百姓,甚至还有商铺伙计,已将荆湖会馆团团包围。他们要文明一些,只是聚众呼喊,要求黄潜善不准再征税。 当闹饷士卒抵达城外时,朱铭突然带着李宝等人骑马冲出。 白胜大喊:“探花郎在此,探花郎在此!” 一通呼喊之际几大家族的族老,也纷纷带人过来喊话。 居然真让这些士卒安静下来,一个乡兵临时军官说:“朱相公,俺们敬你跟元璋公仁义,今日莫要挡着俺们去路。” 朱铭说道:“若是杀官,便不好收拾了,你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如果信得过我,便听我命令做事,保证帮你们拿回欠饷。” 闹饷士卒没再说话,他们有些相信朱铭,但又担心出现意外,同时也不敢真的造反。 朱铭翻身下马,把腰间宝剑解下,顺手扔给白胜拿着。然后,赤手空拳走到数千士卒前方:“你们便簇拥着我进城,若我使诈,将我乱棍打死便是。如何?” 这般做法,诚意十足。 军官们纷纷说:“俺们相信朱相公,这就随相公进城去。” 数千士卒簇拥着朱铭,直奔荆湖会馆。 围着会馆抗税的百姓,听说朱铭也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朱铭对周围的军民说:“诸位父老乡亲,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进去帮你们说话。” “朱相公给俺们做主啊!”一个老者突然跪地,这是郑家安排的托。 “请朱相公给俺们做主!” 周围百姓也跟着跪下如同病毒传染一般,跪地之人越来越多,就连最外围的闹饷士卒也已下跪。 朱铭整理衣襟,在百姓的注视下,阔步走进会馆。 (本章完) 0214【面子里子都有】 “相公,朱太守求见!”亲随在外面喊。 黄潜善正在后院,试图从后门逃走。但后门也有人堵着,于是又到处搭梯子,爬上围墙观察情况,试图找到一条逃跑路线。 几个亲随还在爬梯打望,黄潜善转身问:“哪个朱太守?” 亲随说:“去年的探花郎,如今做了金州知州,这几日正好路过此地。” 黄潜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我记得他就是洋州人,快快请他上二楼!” 为啥不在一楼? 当然是害怕暴民冲进来。 黄潜善命令自己的随从,把几道院门全堵死了,搬了好多家具去堵门。 就连朱铭进来,都折腾半天,生怕暴民随之而入。 黄潜善推开二楼窗户眺望,发现外面的暴民变得更多,街道上黑压压全是人头。 “嘭!” 他连忙把窗户关上,已吓得双腿发软。 在黄潜善想来,只要他手里有兵,就不怕这些刁民作乱。 只是没料到钟劝农贪得太狠,非但一文钱军饷不给,就连每天的伙食都克扣。修栈道时,还能偶尔见到一顿干的,工程完毕连稀粥也掺沙子。 “相公,朱太守到了。” 黄潜善立即迎上去,握着朱铭的手,可怜兮兮道:“成功救我!” 朱铭叹息:“乡兵闹饷,钟劝农和胡知州都逃了,那些乡兵直奔州城而来。我路过洋州,正在闵山长家里做客,听到乡兵作乱立即赶来,好歹在城外将他们拦住。” 黄潜善怒道:“这些贼丘八,又不是不给粮饷,连这几日都等不得。” “毕竟只是临时招募的乡兵,并非厢军士卒,他们不懂朝廷王法,”朱铭劝道,“些许地方小事,不可惊扰官家,还得用怀柔手段。” 黄潜善居然还不想给太多钱,说道:“成功是本地人,想来颇有威望。可去告知那些乡兵,,每人给铁钱五十文、给稻米二十斤,让他们早早归家。还有那些刁民,,就说此间事了,不会再征收杂税了。” 朱铭叹息:“宪司真个不要命了吗?那些乡兵先是剿贼,又被拉去修栈道,听说还有伤亡。他们被征募时,半文钱也没领到,还要自己带干粮赶来。没有工钱,没有军饷,伙食也差得很,几十文钱哪里打发得了?” 黄潜善心疼道:“我虽加征两次课税,但根本没有征足,多有刁民抗税不交。便连洋州的四大族氏,还欠着第二次的杂税,哪里还有钱粮给乡兵?”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朱铭彻底服了,拱手说:“既如此,我也没法,这便告辞了!” “成功留步!” 黄潜善连忙拉住,问道:“多少钱粮才够?” 朱铭说道:“不如放几个闹饷军官进来,让他们当面陈说。” 黄潜善道:“只许进来三人。” 朱铭踱步前往大门,对门外守着的白胜说:“让闹饷士卒,推举三位头领进来,当面跟提刑使商谈粮饷。” 黄潜善站在二楼,悄悄打开半扇窗户,只见远处街面骚动起来。 大概耗费半个小时,终于推举出三位乡兵代表,两个来自兴元府,一个来自洋州。 都是身强力壮的好汉。 朱铭拱手道:“不知三位壮士尊姓大名?” 一个壮汉说:“俺是兴元府乡兵暂编都头邱寿成。” “俺是兴元府乡兵暂编押官王信。” “俺是洋州乡兵暂编都头范正同。” 朱铭扭头瞥了一眼,窥见黄潜善在楼梯口偷瞧,便说道:“三位壮士都是好汉,今日便给朱某一个面子,与那提刑使好生商量,莫要把事情闹大了。” 邱寿成说:“俺们也不想造反,可当官的太欺负人。俺有个兄弟,修栈道时摔死了,至今也没个说法。若是不给抚恤,让他家孤儿寡母怎生过日子?” “就是,”范正同也说,“征募俺们的时候,是让俺来做乡兵的,平了乱子就能回家。却又让俺们去修栈道,俺就搞不明白,咱这些人到底是乡兵还是民夫?若是乡兵,便给军饷。若是民夫,便给月钱!” 王信怒道:“不给个说法,索性反了,杀了鸟官做盗贼去!” 听闻此言,黄潜善吓得脖子一缩,蹑手蹑脚回到二楼假装镇定。 朱铭把人带上去:“你们自己跟提刑使讲吧。痛快一些,要多少钱粮才能散去。” 三人在外面就商量好了。 王信说道:“摔死的,摔伤的,得给抚恤。死了的,一条命十贯钱;没死的,一人给五贯汤药费!” 他们觉得是狮子大开口,黄潜善却松了口气,修栈道死伤二十多人,两三百贯就能搞定。 黄潜善讨价还价说:“死了的五贯,没死的两贯。” “不行,这命也太贱了!”邱寿成道。 黄潜善道:“再降一些。” 双方讨价还价,死者给八贯抚恤,残废者给五贯汤药钱。 接着又谈粮饷,也懒得分军饷还是工钱,直接合并到一起给。在反复争执之后每人给钱三贯半、给粮五斗,死伤之人也得给。 谈判结束,黄潜善瘫坐在椅子上。 上万贯就这样没了,他这次几乎是白干,只弄到一千来贯辛苦钱。 虽说反复加征课税,但地方官吏不怎么配合,士绅商贾也总是拖延,他真没捞到多少钱啊。 钱财就在会馆当中,黄潜善已经勒令李家兑换成金银。 朱铭又唤进来一些乡兵,把金银清点之后,陆陆续续搬出去。再找李家重新兑换成铁钱,而且不准收取手续费。 朱铭站在门口,对抗税百姓说:“尔等都回家去,今年不会再加税。洋州明年的地里脚钱,也只收每斗60文,谁敢多征就是不给我面子!” “朱相公仁义!” “朱相公大恩大德,俺们都记得了!” 抗税队伍里的托,纷纷跪下磕头,其余百姓也欢天喜地跪下。 朱铭自作主张,把明年的地里脚钱给降低了,只留每斗4文给官吏们贪污。那些家伙,趁着黄潜善乱征税,今年肯定贪了不少,明年再想贪就得面对百姓怒火。 抗税百姓很快散去,乡兵和弓手排队来拿遣散费。 黄潜善站在二楼看着,心里对钟劝农恨得牙痒痒。那家伙也贪了不少,而且惹出这么大事,至今还不知道克扣钱粮的去向,回去得让钟劝农吐一些出来! 朱铭来到黄潜善身边:“黄宪司,听说还有许多乱民,逃进山中做盗贼去了。” 黄潜善道:“癣疥之患,不足为惧。” “这些乡兵,索要的钱粮不多,算下来每天也就二三十文工钱,”朱铭说道,“他们已经闹过一次而且还闹成了,今后更容易生事。若再有山中贼寇蛊惑,恐怕明年还有民乱发生。” 黄潜善有些不耐烦,问道:“成功以为该如何解决?” 朱铭说道:“给我三千贯,我派人去安抚山中贼寇,将他们重新寻个地方安置。” “三千贯?”黄潜善惊得跳脚,甚至都不装了,“若给三千贯,我这趟还要赔本!” “两千贯如何?”朱铭问道。 “最多给一千贯!”黄潜善气得浑身发抖,他这趟真就白忙活了。 朱铭叹息:“唉,一千就一千吧,我再贴些钱粮。洋州乃我家乡,实不愿再起乱子。” 朱铭帮忙解决了困难,黄潜善却不怎么领情,而且因为钱财之事,心中甚至还生出怨恨。 这货真就把朱铭记恨上了。 如此奇葩的脑回路,只能说小人难养也。 一直忙活到大半夜,乡兵和弓手终于领完钱粮,毕竟粮食还得去仓库里调。 三位乡兵代表,带着诸多士卒,前来给朱铭道别。 邱寿成跪拜道:“朱相公今日的恩情,俺们都记下了。今后有啥差遣,俺们水里火里绝不皱眉头!” 其余士卒也跪下,朱铭亲手搀扶起来十多个:“莫要如此。皇帝还不差饿兵,为官府做事就该拿钱粮,这是你们应得的。且都散去吧,回到乡里好生过日子。” 朱铭让亲随打着灯笼,把这些闹饷士卒都送出城去。 士卒们来到汉江边,再次朝着城内跪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休息,等着天亮之后再结伴回家。 黄潜善不愿在此停留,大半夜就走了,他要赶回兴元府,让钟劝农把贪污的钱粮吐出来。 朱铭歇息半夜,翌日便去州衙。 胡知州是今年新来的,也趁机捞了一些,数量不多,就几百贯而已。 他死里逃生,感激道:“幸亏有朱太守出面,否则昨日之事难以收拾。” 朱铭说道:“我怕事情闹大,擅作主张降了明年的地里脚钱,还请胡太守见谅。” “权宜之计,不碍事的。”胡知州对此无所谓,平时多收的地里脚钱,大部分都被县级官吏贪了,州里的官员其实分不到几个。 朱铭又说:“逃进山里的乱民,可能再生事端。黄宪司拿出一千贯钱还请州里再拿出一些,我出面把他们安置在大明村的下游开荒。如此,既能解决乱民隐患,还能开垦荒地增加赋税。” 胡知州为难道:“前番平乱再加上修栈道,州衙库房已经没剩几个钱粮。钟劝农克扣军粮,连伙食都贪,我怕出事,还从州衙调了一些粮食过去。” 朱铭说道:“那就让富户摊派,筹集三千贯钱,由我出面安置乱民。” “也……只能这样了。”胡知州立即答应,反正不用他出钱。 朱铭心头美滋滋,这次既赚到了民心,又能招揽许多乱民,还不用自己掏钱安置。 (这是补上欠的一章。) (本章完) 0215【衣锦还乡】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朱铭想让富户摊派三千贯,一番哭穷之后,富户们只认摊一千二百贯。并且,摊派范围变大,西乡县士绅也得认捐;摊派户数更多,三等户也要象征性出点。 不等摊派款到齐,朱铭就用黄潜善留下的一千贯,全部拿来购买纸衣和粮食,征用中小型商船运往山中。 宋代棉花种植面积不广,富人自然有各种御寒衣物,穷人就只能穿纸衣过冬。 纸衣也分两种,一种用构皮纸制作,价钱相对要贵些。一种直接用构树皮捶打所得,质地跟纸张很接近,其实就是树皮衣。 轻便挡风,厚实耐操,保暖全靠不透气。 就连底层士子,很多都依靠纸衣、纸被过冬。 郑胖子跟着朱铭一起进山,随行之人还有他的小舅子李直方。 李家对此非常积极,因为大量乱民逃入深山,其中一部分投靠了貔大虎巩休。 巩休占据废金矿,按照宋代法律,私人开采的金银铜,先要拿出20%用于交税,剩下80%也必须卖给官府。但官府收购价太低,巩休都是私卖给李家,李家等于变相控制了废金矿。 现在乱民投靠巩休,巩休的实力大增,不利于李家的控制。 “巩休的山寨就在前面。”李直方伸手指去。 朱铭让船队在山下停靠,将纸衣和粮食搬一些上岸,然后船队和差役退出五里地外。 这个举动释放善意,立即博得巩休好感。 巩休亲自下山交涉,问李直方:“这是哪位贵人来访?” 李直方说:“元璋公之子、今科探花郎、金州知州朱讳铭朱相公!” 巩休肃然起敬:“原来是朱相公,俺这山里也种玉米红薯,今年总算不缺粮食了。” 朱铭笑问:“不请我去寨子里坐坐?” “请。”巩休拱手道。 这里没有黑风寨险峻,山下的平缓耕地也少,全靠贫瘠山地种粮食,玉米红薯于此有大用处。 附近几座山岭,到处都有开采痕迹。 有些矿坑,甚至能追溯到汉唐,已经被植被所遮盖。 巩休的个头不高,但体型极为健壮,身上武器是一根熟铁棍。 朱铭一边慢慢爬山,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巩寨主可知,采金要交两成课税,剩下的金子只能卖给官府?” 巩休冷笑:“官府的买价,是一百年前定的,上等金每两5000文,次等金每两4500文,俺是傻子才会卖给官府。朱相公虽是当官的,但俺敬你父子仁义。你既是金州知州,就莫来管洋州的事。” 官府的黄金收购价,只有市价六分之一。 朱铭又说:“你私自接纳乱民,也是杀头的勾当。” 巩休站在半山腰上,转身说道:“朱相公有事便明言,不必讲恁多来吓唬俺。” “快人快语,果是好汉,”朱铭也不绕弯子了,“投奔伱的那些乱民,我也懒得去管。但你这里耕地有限,肯定不能接纳太多,必有许多乱民进了深山。” “你派人告诉他们,就说我朱铭做担保,官府不会再追究,但须前往大明村下游开荒落户。黄金峡的淘金客,也是把金子卖给你,你派人给那些淘金客传话,让他们去黄金峡各处山岭深谷,把刚才那番话也告之乱民。” “只要他们出山,过了黄金峡栈道,就有船每日等在岸边。若去了大明村,每人给纸衣一件、粮食三斗。明年春天,还会借给他们种子,租给他们耕牛,开荒前三年不用交赋税。” “我今日给巩寨主带了些薄礼,纸衣五十件、粮食三十石。” 巩休听完沉默片刻,感慨道:“朱相公果然仁义,可救活人命无数。幸好今年没下雪,否则逃进山里的百姓,早就冻死一大半。俺答应帮这个忙,也算积德行善了。” 李直方有些着急,李家害怕巩休做大,本意是想让朱铭索要投靠至此的乱民。 没成想,朱铭根本不提这茬。 朱铭继续说道:“那些乱民家中若有妻儿,明年也可接去团聚。” 巩休开玩笑说:“有这般好事,俺都想去大明村了。俺寨子里虽穷,却也有几坛美酒,今日跟朱相公喝个痛快。” “我就不上山了,还要赶时间回村,今后有的是喝酒机会。”朱铭此行目的已经达到。 巩休叫来一些手下,把朱铭赠送的纸衣和粮食搬回去,又让人立刻去四处传话。 朱铭带着剩下的纸衣和粮食,坐船出山,顺着黄金峡南下。 巩休站在岸边大喊:“朱相公有空来寨里吃酒!” 他已经被朱铭彻底折服,抛开别的因素不说,仅朱铭身为知州,却丝毫不摆架子,愿意跟一个匪类折节下交,这就足以让巩休受宠若惊。 打个比方,你在穷山沟里从事非法产业,突然有个市长跑来,不但跟你交朋友,还主动送你礼物。你是什么感觉? 汉江边还停着一艘官船,郑元仪等人就在船上。 汇合之后朱铭跟郑胖子道别:“洋州之事,就拜托内兄了。” 郑泓拍胸脯道:“包在俺身上!” 郑泓的任务是用富户摊派的钱,购买纸衣和粮食,运去接收乱民的地点。 望着船队离开,李直方郁闷道:“俺却是白来一场,今后巩休做大,怕又要哄抬金价。” 郑泓说:“你家压价已经够狠了,他抬一抬也合情理。再那样压价,迟早被人抢走生意,多少人盯着黄金买卖呢。” 李直方无言以对,黄金买卖确实利润丰厚,但违法收购黄金是大罪,每年打点官府的钱财就不少。他李家的生意,真没有旁人认为的那样赚得多。 朱铭过了黄金峡,寻一处缓水处,把船队和物资留在那里,白胜留下来负责接收乱民,官府派来的公差进行协助。 当天晚上,就有几十个乱民跑来投奔。 他们在山中又饿又冷,已经有人因饥寒而死,但凡看到点希望都不会错过。 白胜先让乱民穿上纸衣,又分给他们粮食,凑齐一船便运回大明村。 却说郑胖子回到家中,祖父郑岚问他:“成功没来?” 郑泓说道:“回大明村了。” “你怎不多留他几日?总得好生招待一番。”郑岚责备道。 郑胖子笑道:“他是大忙人,俺过年再去一趟便是。” 郑岚捋胡子说:“朝廷命官,是这般忙碌的,你多带些节礼过去。” 把孙女塞给朱铭做妾,郑岚可谓赚大发了。 州县两级官员,都对他另眼相看。城里城外的士绅商贾,也比以前更加热情,就连老百姓对郑家的观感都有变化。 甚至这次黄潜善胡乱征税,都没对郑家逼迫太过。 傍晚,朱铭在上白村登岸。 他带着随从直奔老白员外家,中途碰到有人捧碗在院子里吃饭,朱铭笑着打招呼:“这冷的天,白五叔不在屋里吃?” 那人愣了愣,随即欣喜道:“朱秀……朱相公来了!” 屋里的人纷纷跑出,簇拥在朱铭身边,似乎想沾点官气,又畏惧官威不敢靠太近。 “朱相公回乡了!”隔壁的村民也出来,很快有人扯开嗓子大喊。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这里虽然不是朱铭的家乡,但他也体会到此等心情。 越来越多村民闻讯赶来,就连小孩都蹦蹦跳跳为朱铭开道。 朱家父子在村里已成为传奇,而且越传越邪乎。每当有女子回娘家,便被问起父子俩的事情,那些稀奇故事便随之传到别的村,渐渐又传到县城、州城。 甚至有村民说,第一次见到朱家父子,就发现他们身上带着红光。 还有村民说,亲眼目睹朱国祥使用法术,把一块贫瘠山地变成上田,地里的庄稼不施肥就能丰收。 这多少跟宋徽宗征辟有关,但凡沾上皇帝,总会变得离奇。若朱国祥不会仙法,怎又能得到皇帝的器重? 再结合玉米红薯的推广,以及朱国祥所著农书的传播,加之朱铭一举考中探花,此类乱七八糟的故事,已经有很多百姓深信不疑。 严大婆已搬到江边居住,坐船回上白村非常方便。她去白市头赶集的时候,经常回村里坐坐,跟以前认识的老姐妹拉家常。 每次回来,都是众星捧月。 就连大姑娘小媳妇,也拿着针线坐拢来,围绕严大婆打听八卦,而且全程马屁连天,乐得严大婆合不拢嘴。 “拜见朱相公!”白大郎带着仆人赶来迎接。 朱铭顺手递出家书:“这是三郎托我带回来的。” 白崇文双手捧过:“俺三弟在京城可好?” 朱铭笑道:“还是老样子,位卑言轻,勾心斗角,做官做得不甚痛快。我爹常在官家跟前,明年就找个机会,举荐三郎外放做官。” 白崇文顿时更加恭敬,躬身前行道:“皆要仰仗朱大相公美言。三弟上次来信,便说他关试没考过,还是朱相公举荐才有了差遣。” “自家兄弟,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大郎莫要太过见外。”朱铭说道。 白崇文道:“还是朱相公念旧,俺心里欢喜得很。” 走到半路,老白员外也来了,是让家仆背来的,颤颤巍巍落地作揖:“草民拜见朱相公!” 做了大官,啥都不一样。 (本章完) 0216【今非昔比】 一年多不见,白宗望又老了几分,精神头已经没那么足了。 不服老不行,这位老白员外,不仅再见朱铭时显得谦恭,就连对待村民都更加宽容。 或许是年轻时干的坏事太多,他竟然学着亡母吃斋念佛,把那废置许久的佛堂又清扫出来。 他把朱铭请进客厅奉茶,又让儿子招呼朱铭的随从,还让儿媳陪同郑元仪说话。 朱铭品尝着茶水,闲聊了几句,便问道:“大明村那边,多为开荒地,按制可以减免几年赋税,想来对本县的苛捐杂税不太了解。我问别的人,他们也不愿实情相告。请老员外实话实说,这两年西乡县的农民生活如何?” 白宗望仔细瞧了朱铭两眼,见他不似作伪,便叹息说:“朝廷下令重编保甲,每个都保户数都减半,官府对乡村管得更严了,收税征役也变得更狠。莫说寻常农户,就连地主都有些吃不消。” “西乡县的县令,还是去年那个?”朱铭问道。 白宗望说:“栈道塌毁,耽误钱粮解运,县令被贬去了广南。新任县令,迟迟没来,估计要开春之后才到。” “张主簿呢?就是那个张肃。”朱铭又问。 白宗望说:“可能朝中有人提携,已经升迁到别处做县令。新来的主簿叫叶谦,是去年的新科进士,目前由他代理县令事务。” 张肃是张商英的侄子,估计张商英的哪位门生故吏,投靠郑居中做了郑党,于是托关系给张肃升官。 白宗望又说:“从去年开始,为了筹集西北军粮,便连四五等户也要交和买钱,一二三等户就摊得更多。幸好俺家三郎做了官,二郎又在县里做押司,和买钱摊派得不算过分。别的士绅就不行了,竹湾乡已有一家大户被逼得破产逃亡。” 朱铭感慨:“世事多艰啊。” 和买钱、和籴钱的初衷,是官府出钱购买百姓的物资,就近获得粮食、布匹以充作军用。 最初是官府压价,强行低价购买。 接着就开始赖账,向百姓赊购物资,一直欠着不给钱说是用来年的赋税抵账。 随后连装都懒得装,直接让老百姓给粮给布,不再提花钱购买的事儿。 再然后,全给粮食布匹太难运输,折算成一部分钱财上交吧。 出现这四个变化,只用了几十年时间,而且仅对上户(一二三等)征收。就算再坑,坑的也是富人。 到了徽宗朝,竟开始对四五等户下手! 白宗望忽然笑道:“竹湾乡那家大户,逃去了大明村开荒。” 朱铭闻之莞尔,大明村已成“藏污纳垢”之地。先有一堆贼寇,再是各种逃户,如今又接纳乱民,竟还有破产富户举家投奔。 白家临时杀鸡宰羊,天色尽黑才开席。 郑元仪被白家女眷簇拥着坐下,朱铭的其余随从,也受到热情招待。 白宗望看了儿子写来的家书,忍不住打听道:“犬子虽然中了进士,但资质驽钝,恐升迁困难。若按照惯例,须几年才能再迁新职?” 朱铭说道:“不好讲,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六年。” 白宗望又问:“送礼是个怎生章程?” 朱铭笑道:“没个定价,以亲疏远近而论。若是蔡党,给的钱便少些。老员外放心,我爹会帮着说话的,明年定叫三郎外放地方。” “老朽敬大郎一杯!”白宗望连忙举杯感谢。 蔡京秉政的时候,其实卖官现象还不算严重,因为这老贼有的是各种捞钱法子。 直至蔡京倒台,换成王黼上位,那才叫一个乌烟瘴气。 正所谓“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不是说贿赂三千贯就能直秘阁,而是表达当时卖官之风愈演愈烈,就连秘阁之臣都能花钱买到。还有就是,即便你因功升迁上去,也得给王黼的党羽送钱,否则总会出现各种意外。 蔡京失势,不但没能改善风气,反而变得更加糟糕,因为继任者比蔡京更烂! 一番畅饮,白宗望亲自把朱铭送去客房歇息。 仆人扶着他前往书房,白大郎也跟进来,欣喜道:“朱大郎一贯不作假,三弟明年要升官了咧。” 白宗望也喜气洋洋:“还得朝中有人啊,否则你三弟不知要蹉跎几时。逢年过节,你多去大明村拜访,多多孝敬严大婆跟沈娘子。” “俺又不是没去,”白崇文笑道,随即又感慨,“这才三年多时间,他们父子就成了大官。想那三年前,连饭都吃不饱,一个住处都没有。这世事变幻莫测,谁又能料得到?” 白宗望开始吹牛逼,往自己脸上贴金:“俺第一次见到朱大相公,就觉得此人不简单,气度不凡,腹有乾坤,所以才托人给他做媒。” 这也不算假话,主要是朱国祥把他镇住了。 白崇文奉承道:“还是爹爹目光如炬,看人一向不出错的。” 白宗望教育儿子说:“伱的毛病,就是捧高踩低。须知高者有跌落之时,低者亦有冲天之遇,观人不可看其身份地位,须得察其气度才能。若你实在看不明白便该与人为善,对贫寒者也要以礼相待。” “孩儿谨记。”白崇文虚心受教。 他现在的心境已经不同了,遭遇盗贼经历生死只是一方面。更因为二弟在县衙做吏员,早就已经在县城落户;三弟又在外为官,不可能回来争家产。 这白家的产业,都是他白崇文的。 地位变了,心境就变。 心境变了言行举止都会改变,没有以前那般小肚鸡肠。 白宗望感慨道:“朱大郎明年才十九岁,不到二十岁的朝官知州,磨勘资历也能磨成宰辅。别的咱家高攀不上,白祺既是白氏子,又是朱家的继子,可以结成姻亲。” 白崇文说:“俺多去拜望严大婆跟沈娘子,哄得她们高兴了,这桩亲事便能定下来。” 白宗望说:“你与崇武,都高攀不起。须得是你三弟,他也有进士功名。从你三弟的岳父家,选个女娃许配给白祺。实在不行,嫁去做妾也可以。咱白家今后的富贵,就要仰仗朱家了。” 白崇文笑道:“白祺今年才十岁,有的是时间结亲。” “糊涂,”白宗望教训道,“沈娘子迟早要搬去东京住,还会一直留在大明村不成?须在她搬走之前,把这桩亲事给定下来。” 白崇文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情况,忙说:“还是父亲周到。” 翌日,朱铭离开上白村,村民们纷纷前来送行。 随着朝廷盘剥日重,红薯玉米愈发显得珍贵,底层百姓就靠这玩意儿饱肚子。 而且推广开来之后,价钱太便宜了。 玉米口感粗糙,因为热量不足,还饿得很快。红薯吃多了,也会反酸胀气。 这两样东西,富人只是尝尝鲜,或者做成零食吃,并不视为主粮。如此价钱就低,穷人也买得起,甚至还能混个饱。 不仅城里的穷人爱吃,就连乡下的农民,也把自己种出的稻麦卖了,换成更便宜的玉米红薯。 为百姓带来红薯玉米的朱国祥,在底层贫民的心中,那种威望是难以估量的。 村民们自发给朱铭送行,虽掺杂有慕强的因素,但更多还是出于尊敬。感激朱铭当年杀败盗贼,感激朱国祥带来粮食,还感激他们发明炒茶之法。 上白村这边,也学会了炒茶,甚至学会了炒制红茶。 红茶对原料的要求,远远低于团茶,能采摘的茶叶更多,村民们采茶赚钱的机会也变多。 张镗看到有百姓送鸡蛋和蔬菜,不禁感慨道:“乡民对朱氏何其敬重也!你在濮州可见到如此情形?” 李宝摇头:“闻所未闻。不管是兴仁府还是濮州,村民即便敬重士绅,也只敬重本村的。邻村的士绅,都视之如蛇蝎。京东路盗贼遍地,没有洋州这边民风淳朴。” 他们还没到大明村,那里才叫世外桃源呢。 说笑间,跟随朱铭登船,往下游的大明村驶去。 朱铭观察汉江两岸,下白村没有太大变化。而下白村对面的江边,却多了一些房屋,不少山坡也得到开垦,估计有新移民被安置在此。 抵达大明村码头,这里变化更大,朱铭都快认不出来了。 原本杂草丛生的河滩,全都成了平整地面,甚至还有几个老妇人,在那里卖红薯干之类的零食。虽然往来客商不多,但老妇人也没啥劳动力,一边摆摊,一边做针线活,总能赚几个零用钱。 朱家父子刚穿越时,投宿的田家房屋拆了,已改建成两层小楼,变成客栈兼盐店。 盐店很隐蔽,毕竟是非法买卖。 私盐贩子把货批发过来,盐店负责零售给村民,客栈后门才是卖盐的店面。 此外还有学堂有几间村办公室。 刚刚登岸,便有村民大喊:“郎君回来了!” 朱铭以前是村长,后来朱国祥变成村长。渐渐的,朱国祥成为相公,而朱铭则变成了郎君。 大明村的百姓,对朱铭的态度不断改变,目前是把他当成“大少爷”,把朱国祥看作是“老爷”。这出自一种依附心理,他们全靠朱家父子,才能抵抗官府的苛捐杂税。 (本章完) 0217【蒸蒸日上】 首先到江边迎接的是张广道,天气挺冷的,也没啥事情可做,他在客栈大堂里,跟几个盐贩子喝酒。 听说朱铭回来了,张广道立即扔下酒碗出来,几个盐贩子也随他一道。 “郎君又长高了咧。”张广道笑呵呵说,嘴里还带着酒气。 朱铭拍拍他肩膀:“张三哥也更壮了。” “拜见朱相公。”盐贩子们齐刷刷拱手。 负责管理客栈的余善微,也带着两个伙计过来迎接,微笑着朝朱铭行了个万福礼。 紧接着,村学校长的孟昭出现,行礼之后介绍说:“郎君,这两位是余勘,字洞烛,刘师仁,字宗儒。他们皆为本县士子,除了做老师,也协助管理村中事务。” 朱铭拱手说:“今后就要仰仗二位了。” “不敢当。”余勘和刘师仁受宠若惊。 余勘是孟昭申请招来的,两人的经历很像。 余勘出身自耕农家庭,受到家族资助,在村塾里读书,考到三十多岁,只中过一次举人,距离中进士遥遥无期。平时靠给人算账、抄书、写信赚钱,日子勉强过得去。 大明村这边日渐兴旺,余勘便应聘而来。 至于刘师仁,正是被官府逼得破产逃亡的富户子弟。他家早已日渐衰落,而且还失去了靠山,土地又多在县郊,向弼主政西乡县时就已经盯上。 新来的县令,也盯上刘家,重重摊派和买钱、和籴钱,把刘家给逼得破产,顺势霸占刘家的土地。 刘家的主宗,老弱妇孺加起来,共十四人投奔大明村,识文断字者就有八人。 村学居然有三位老师,朱铭忍不住问:“学校有多少学生?” 孟昭回答说:“有男女学生七十四人。村学不收束脩,村民也不愁温饱,送孩童来读书的越来越多。洞烛兄教授文字,俺负责教授数学。刘兄是来学校帮忙的,他不拿俸酬,教导学生的同时,也在跟着俺学习数学。” “很好,村学办得颇为兴旺。”朱铭赞许道。 孟昭笑着说:“相公(朱国祥)立下规矩,俺们都是照规矩办事。” 正说话间严大婆和沈有容也来了。 严大婆比以前更精神,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了些。沈有容产女之后,则丰腴富态许多,脸型变得更圆润了。 朱铭上前见礼,又介绍道:“这是内人郑元仪。” 郑元仪行礼道:“婆婆(祖母)万福,母亲万福。” “好好!”严大婆仔细打量,见她美丽乖巧,越看越是喜欢。 沈有容取下银钗,拉着郑元仪的手说:“也没准备见面礼,这个且收下。” “多谢母亲。” 郑元仪也拿出礼物,是她用私房钱买的。 送给严大婆一副绣花镶珍珠抹额巾,外层为锦,内衬为罗,戴起来颇显富贵。 又送给沈有容一副耳坠,黄金点翠工艺,虽然点翠面积很小,但也价值二三十贯。 郑元仪为了讨好两位长辈,那是下了血本的。 沈有容从未见过点翠饰品,只觉得煞为好看,她来回抚摸道:“这是甚料子?” 郑元仪回答:“翠羽。” 沈有容依旧不晓得翠羽是啥,也不好意思再多问,拉着郑元仪就往家里走。 朱铭对张广道说:“今日或许有移民要来,你提前准备一下。” 张广道问:“多少人?” 朱铭摇头:“不知道,陆陆续续来,少说也就两三百,也有可能会更多。” 张广道立即醒悟:“逃进山里的乱民?” “对。”朱铭说道。 张广道吐槽道:“就那一截栈道,前后修了半年,若是让俺来,两三个月便弄完了。黄金峡没法过去,村里的茶叶还屯着呢,那些鸟官耽误了村里做买卖。” 朱铭又介绍张镗、李宝、杨朴和刘魁,说道:“都是好汉,你们互相认识认识。” 张广道立即请他们进客栈喝酒,至于张镗和李宝的妻子,则跟随郑元仪而走,女眷们自有话题可聊。 刘魁是李宝的小舅子,年纪尚幼,啥都不懂,就坐那儿听哥哥们吹牛逼。 朱家的新宅子,背靠山脚而建,如果算上柴房,拢共有十二间屋子,普普通通的地主宅院。 严大婆吩咐佣人搬抬行李,把客人的房间也安排好。 朱铭屁股还没坐热,田二、田三等人,也带着老婆来拜见。 他们掌管着村中各种事务,朱铭随口问起,又出言勉励,赏赐各种小物件——都是从东京带来的,汉中这边买不到。 男人们聊得差不多了,郑元仪牵着小孩过来。 朱国祥的女儿一岁多大,刚刚学会走路,但走得不太利索,需要大人护着才行。 宋徽宗赐的破名字太生僻,从来没有使用过,另取了个小名叫“安安”。这属于宋代女子惯用的小名,有平安长大的意思。等今后及笄或出嫁,再正式取字,到时候以字为名。 在此之前嘛,可以唤作朱安安。 对宋代社会了解越多,朱铭就严重怀疑,李清照可能不是闺名,而是及笄后姓李字清照。 女子待字闺中,待的就是那个字。 “叫大兄。”郑元仪双手扶着小女孩腋下。 朱安安瞪大眼睛看着朱铭,似乎有些害怕,又带着几分好奇。 朱铭笑道:“给我抱抱。” 郑元仪抱起小孩交给朱铭,笑道:“安安真漂亮,生得像个小瓷人儿。” 朱铭刚接过手,小女孩就哭起来,朝着沈有容张开双臂:“妈妈,妈妈……” 爸妈之称远早于爹娘,符合婴儿的发音习惯。 宋人更习惯于称呼爹妈,而不是爹娘。(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今人呼父曰爹……岂唐人又称母为阿八?今人则曰妈。) 郑元仪连忙把安安抱起,哄了几下终于消停,笑着说:“大兄吓到安安了。” 田二妻子坐在边角,好奇问起东京的风俗事物。 郑元仪说道:“东京百姓多烧石炭,少用木柴和木炭,大郎还做成了探花炉、探花煤卖予他们。” 张广道的妻子江二娘问:“石炭是怎模样?” 郑元仪解释说:“就是黑色的石头,能燃烧起来。” 村里的女眷纷纷惊叹,觉得东京就是不一样,连生活做饭都用石头。 又聊起许多物什,说到相国寺经常有上万人玩耍时,田三妻子突然问:“恁多人逛庙会,茅房不够咋办?” 郑元仪捂嘴一笑,说道:“东京城里有许多茅房,给钱就能进去。相国寺还有大茅房,占地足一亩,分男间和女间。里面有熏香,每日打扫,半点也不臭。还有炭炉生火,冬天也不冷。上方悬着竹竿,唤作净竿,衣服、口袋、篮子皆可挂在净竿上。还备有热水净手,放着皂角等物。进去之后,先要脱鞋。地面铺有木板,每日擦拭,不染灰尘。” 村里的妇人啧啧称奇,进茅房先脱鞋,里面得多干净啊。 事实上,朱铭第一次进相国寺的高档厕所,也被里面的情况给吓了一跳。 除了没有自动冲水系统和厕纸,跟现代厕所几乎没啥区别,就连蹲位两边的隔板都齐备。 嗯……收费挺贵的,穷人只能去普通厕所。 江二姐笑道:“若是朱相公把娘子接去东京,沈娘子也能享用那般大茅房咧。” 沈有容哭笑不得:“茅房有甚好享用的。” 田二妻子接腔:“脱鞋进去也不脏的茅房,怕是连洋州都没有,不是享受是什么?” 朱铭有些无语,这帮老娘们儿,关注点咋那么奇特? 当晚宴饮自不必说,翌日起床,朱铭召集村里的干部开会。 名义上的村长依旧是朱国祥,沈有容代行村长之职,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其实由张广道和余善微帮着出主意。有人管教育,有人管制茶,有人管外贸,有人管水利……都是朱国祥安排好的。 跟官府一样,村里统计的是户数,共有五百余户,算上小孩儿已突破两千人。 张广道跑去陕西走私茶叶,每趟都能带回一二十个,全是逃进终南山的陕西百姓。 虽然依旧称呼为大明村,其实早就不能算自然村落。按照聚居地划分,应该有三个村、一个草市才对。 村里的账目暂时公私不分,因为主要收入来源,是茶山和制茶作坊,那些全是朱家父子的私产。可朱家私产赚来的钱,又多用于公共事务,持续性投入在移民安置和水利建设上。 根本没法区分,也实在分不清楚,初期只能这样野蛮发展。 张广道说:“刘家可用。” 朱铭听懂了这句话的隐藏意思,刘家被官府逼得破产,属于非法逃户,思想上可以接受造反。而且,刘家的识字者也多足有八个呢。 朱铭安排道:“孟昭不用再管村学,今后专心执掌户籍田册。选个学问还不错的刘家人,去村学里面做老师。至于那个刘师仁,跟随我去金州赴任。新来的乱民,安置在更下游开荒,选个刘家人去做保长。” 张广道又说:“俺去陕西贩茶,沿途结识许多好汉,都在终南山里落草。” 朱铭莞尔一笑,那些自然是绿林好汉,靠打家劫舍为生。今后可以招募,但不能太过信任,得好生约束一番,不服管教的便按盗贼正法。 又问及村里具体情况,朱铭发现还算和睦。 大明村暂时禁止土地买卖,想要土地,可以自行垦荒。有困难的村民,可以低息贷款,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狗屁倒灶的琐事也有,多为邻里纠纷,最严重的无非耕种过界。 偷盗事件发生过几起,视其所盗财货多寡,让他们在兴修水利时服役,不给工钱,吃的也得自己解决。而且,偷盗者的家人,不准参加村中保安队。 村干部暂时还没有贪污的,因为每月都要查账,鱼肉村民者,先得试试张广道的刀子。 徇私者肯定有,利用职务之便,在农忙时先租给某家耕牛,坝场先让某家晒粮食等等。又或者在挖渠挖塘时,给关系好的多添半碗饭。虽然影响不好,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事无巨细,朱铭都问了一遍,对张广道说:“明日召集村勇,我看看他们可有疏于操练。” (本章完) 0218【训练有素】 李宝、张镗等濮州人,也跟着朱铭去山寨。 一路上,张广道给他们介绍情况,说明白这个寨子的来历,以及朱铭当初是如何剿匪的。 爬山来到寨中,八十多个村勇已经到齐,这是扩编之后的人数。 他们农忙时干活,农闲时操练,家中赋税相应减免。且会轮流从中抽调人手,跟随张广道押茶去陕西贩卖,押运货物是有工钱可拿的。 “这是村勇?” 李宝瞪大了眼睛。 一半以上保安队员,身上都披着藤甲、藤盔。若非编制藤甲的工匠太少,肯定已经全员披甲了,因为泡好的藤条绰绰有余。 而且兵器也比以前更正规。 每个小队,有两个盾牌手,一个为长牌手,一个为藤牌手。他们和队长一起,构成小队的中坚力量,狼铣手、长枪手反而属于配合兵力。 长牌手举着大盾,盾牌是硬木板做的,横着钉有几小块铁皮。 身体最为魁梧强壮者,才能担任长牌手,腰间还挂着三斤重的铁骨朵备用。他们的伙食待遇也最好,在训练期间,每顿必须保证有一两口肉食。 藤牌手的武器最多,除了藤制盾牌外,还有一口腰刀。 腰刀并不挂在腰上,而是横放在盾牌背面,能以最快速度抽出来杀敌。 跟戚家军一样,藤牌手还有三杆标枪,在接敌之前投掷出去。 如果将来遇到精锐步兵,狼铣手是很难奏效的,全靠盾牌手攻坚和防御。 特别是双方的长兵器戳到一起时,往往会陷入僵局,互戳好半天都难以造成伤亡。这种时刻就需要长牌手稳住阵势。而藤牌手则矮着身体,冒死冲过中间地带,持刀砍杀前排敌军的腿脚。 小队长当然是真正的核心,他们的兵器是长枪,枪头还带着三角小旗。并且,每个小队长,都要携带一把弓箭,必须懂得枪术、箭术和战术指挥。 “京东乱得很,汉中也不太平,”朱铭叹息道,“苛捐杂税越来越重,黄金峡那片已生民乱,照这么下去,盗贼蜂起是应有之事。大明村日渐兴旺,必须训练村勇保卫家乡。” 李宝、张镗他们都是山东来的,对此深以为然。 山东若有哪个村落,不操练壮丁守护家园,迟早会遭到盗贼的光顾。 只不过,山东的那些村勇,还真没有大面积披甲的……即便只是藤甲。 朱铭寻一把交椅坐下,吩咐道:“开始吧。” 张广道骑马奔至校场前方,一声令下,村勇迅速列队。 初时演练鸳鸯阵,继而变化为两仪阵。 结成两仪阵时,小队长站在前排中央,盾牌手居其左右。两个狼铣手在外,两个长枪手在内,剩下两个长枪手和两个镗钯手靠后。较之鸳鸯阵,两仪阵的战斗宽度直接翻倍。 随即,村勇们又变化出三才阵,部队的战斗宽度再次提升。除了两个镗钯手靠后,其余士兵全部在前排杀敌。 另外还有一种小三才阵,就是把鸳鸯阵一分为二使用。 每个阵型变化,都是为了应付不同的局面,根据敌军情况和地形地势而做出调整。可以适应山坡、沟谷、田野、河滩、平地、巷道等各种地形,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小队长战术调整迅速,都能在局部空间以多打少。 各种阵型操练完毕,接着开始进行对抗演练。 标枪已全部摘下枪头,两支小队接近之际,小队长使用弓箭射击(无箭头),藤牌手接连投掷标枪。 两支箭矢和三杆标枪掷出,双方士兵的藤甲上,已有石灰留下白点。 双方在前进过程中,几乎同时变换阵型,变为宽度最大的三才阵。狼铣和长枪互相戳刺,戳来戳去难以突破。 藤牌手拔刀而出,抬起圆盾护着头部,半蹲着往前冲杀。这时长兵器都搅在一起,根本无法向下戳刺,藤牌手矮身冲过去就砍腿砍脚。 负责警戒的镗钯手,立即补上藤牌手的位置,朝杀过来的敌方藤牌手捅出镗钯。 “这是什么军阵?”张镗惊讶无比,他不但读过兵书,还研究过大宋的阵图。 朱铭笑道:“鸳鸯阵。” 张镗想了想问道:“怎样抵御骑兵?” 朱铭摇头:“在大平原上,鸳鸯阵用处很小,莫说抵御骑兵,就连寻常步军大阵都很难打,只能作为小股部队出奇制胜。鸳鸯阵的真正用处,是用在巷道、沟谷、山岭、田野等复杂地形。” 李宝说道:“在这汉中恰好够用。” 朱铭说道:“若有大股盗贼来侵,每个小队还会配置伙兵。伙兵负责割耳代首,军功属于整个小队,格外勇猛者,伙兵也会记下来。情况紧急之时,伙兵也会投入战斗。更后方,还会配备弓弩手,跟随鸳鸯阵前进。” 张镗说:“可将此阵献予朝廷,必得朝廷嘉奖。” 朱铭好笑道:“大宋的主战场在北方,即便北方也有适合鸳鸯阵的所在,但朝堂君臣真的愿意采纳吗?他们不愿意改变的,至少文官懒得改变。” 张镗欲言又止,似乎确实如此。 对抗练习已经结束,乡勇们正在进行技击演练。 前方竖着许多木架子,木架下方,高矮各处,用绳索吊着些木球。长枪手往那些木球上戳,模仿攻击敌人的颈部、裆部等要害。 也悬挂着一些竹竿,晃来晃去的,狼铣手并不戳刺,而是搅动竹竿。镗钯手则是推开竹竿,或者旋转镗钯搅住竹竿。他们的责任并非杀敌,而是干扰阻击敌人。 藤牌手两两训练格斗之法,有时也找长枪手对练,或者练习投掷标枪。 长牌手则一直玩大盾,需要把大盾玩出花来。他们平时的体力训练任务最重,就算在家里也要举石锁,非操练季节也有伙食补贴。真到了危险时刻,或者在攻城之时,需要他们抡着铁骨朵攻坚砸人。 朱铭叫来张广道,赞许道:“练得很好,这些日子没有懈怠,每人赏钱两百文以嘉奖。” 张广道笑道:“光练是练不成这样的,每次去陕西贩茶,俺都轮换抽调一批跟随。沿途到处是匪类,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过血,所以身上才有一股子凶悍之气。” “好主意是该见见血。”朱铭更加满意。 张广道低声说:“俺提议走私茶叶,可不止为了赚钱,练兵才是真正目的。常年翻山越岭,性子就能沉稳下来,也更愿意服从指挥,还锻炼了山区行军的能力。” 朱铭笑道:“张三哥有大将之才。” 看了一番操练,张广道开始跟李宝、张镗切磋武艺。 李宝果然还在发育期,他除了骑术、骑射胜出,平地射箭只能与张广道打平,其余武艺全都败于张广道手下。 而张镗只是剑法了得,骑术也还算不错,更像一个江湖游侠,他的武艺上了战场会很吃亏。 “张三哥真个是条好汉!”李宝输得心服口服。 张广道说:“你的骑术厉害,是怎练出来的?” 李宝说道:“京东各路多有养马户,朝廷马政把百姓害得很惨。俺却得了好处,几岁就骑家中小马,可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难怪,”张广道对朱铭说,“李三兄弟骑术高明,怕是陈子翼也比不得他。” 朱铭笑道:“若是投军,定为骑将。” 可历史上,李宝咋做了海军大将呢?这位老兄如今连大海都没见过。 张镗虽然各种技不如人,却没有想着操练武艺,他对鸳鸯阵更感兴趣。在切磋之后,拉着张广道请教阵法诀窍,甚至还蹲下用石子画图理解。 在山寨里混了半日,朱铭又下山巡视村落。 张镗出身大族,李宝和小舅子刘魁,也算是村里的富户。他们虽有感触,但还停留在表面。 只有杨朴,这个鸡鸣狗盗之徒,在参观村落之后大受震撼。 杨朴是真正的苦出身,他从村民的表情,就能觉察到大明村的特殊。 京东路的农民,多数比较木讷,在文人笔下就是“质朴”,很多名臣都这样评价山东农民。可一旦被逼急了,山东农民又会变得凶狠,化身为盗贼劫掠四方。 大明村就不一样,村民们都带着朝气,有一种对生活的热情。 对杨朴来说,这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他如果在大明村安家,绝对不会再去偷盗,他愿意老老实实辛苦种地,然后讨个老婆生娃过安稳日子。 那种日子肯定很安逸,苦点累点也不算啥。 走了一阵,杨朴终于忍不住问:“相公,俺以后能在村里落户不?” “你怎想着这个?”朱铭问道。 杨朴说道:“这里好得很,比濮州的乡下更好。俺打算开荒种十几亩地,再讨个勤快的婆娘,那就啥都不缺了。” “好志向。”朱铭哈哈大笑。 杨朴的追求也就这样了,做一个小地主或自耕农。他真不想做盗贼,否则就不会冒险投靠朱铭了。 众人一路踱步回去,经过客栈的时候,令孤许等洋州士子,从客栈里出来见面。 “大郎回乡,怎不派人告之一声?俺们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赶来了。”令孤许笑容满面。 (本章完) 0219【一群业余发明家】 不仅洋州城那边的士子来了,西乡县士子也到了几个。 朱铭邀请他们在客栈吃酒,众人坐下之后,没有谈论学问,也没有谈论赋税,而是在聊西夏战事什么时候结束。 对西夏作战一日不歇,汉中和陕西的重税就一日不停。 大家都在瞎猜,不知打成了什么鬼样子。 别说他们,就连宋徽宗都不清楚,因为童贯一直在瞒报军情。 在开战之初,宋军直接把西夏人打懵逼,迅速取得一系列胜利,渐渐对西夏形成战略包围。 连番大捷之下,童贯开始飘了,犯下两个致命错误。 一是不顾既定战略计划,提前命令部队强攻要塞(藏底河城),认为可以摧枯拉朽轻松拿下。 二是开始争抢功劳,打算让亲近自己的武将立功。 于是,宋军大败。 西夏乘胜追击,劫掠财货人口无数,然后携大胜主动求和。 蔡京反对和谈,说服宋徽宗继续打。 今年,刘法率军攻打仁多泉城,西夏援军吓得按兵不动,坐视该城守将投降宋军。 刘法出尔反尔,杀降,屠城,把守军和百姓杀个干净。 就在上个月,隆冬时节,西北依旧没下雪。 数万西夏骑兵,趁着大风天气,围城奔驰踩踏,搞得尘土飞扬如同沙尘暴。趁着宋兵视线模糊,西夏人挖地道进城,对宋国的靖夏城展开屠城报复。 你屠我一座城,我屠你一座城,互相扯平。 西夏乘胜出击,却接连碰壁,吃了好几次败仗于是再度向宋国求和。 童贯已经气炸了,直接扣下求和消息,根本不让朝廷知道。并且放下一切杂念,也不搞派系斗争了,勒令跟自己有仇的种师道,率领十万大军再次攻打藏底河城。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如今种师道正在聚兵,开春之后就要大举进攻。 总的来说,宋军占据主动,并且打出了优势。 令孤许说道:“战至此时,西夏已不可骤灭,而我大宋陕西两路和汉中,老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今年久不下雪,就连乡间老农,都传明年将有大旱灾。大郎颇得官家信重,何不上疏劝谏朝廷,再打一场胜仗就携胜议和?即便欲灭西夏,也得让百姓先喘息几年。” 朱铭摇头苦笑:“官家、蔡京、童贯,他们三个都不想停战,天底下还有哪个能劝得了?” 令孤许沉默,士子们都面面相觑,对明年的局势感到担忧。 这两年,汉中不但受西夏战事影响,同时也受到川南战乱所扰。 前年泸南夷起兵造反,聚众十万之多。四川军队无法镇压,陆续从陕西调动三万大军,前往川南那边平定叛乱。 这三万陕西军队,当然是从汉中路过,汉中老百姓又被强征粮食。 西乡县刘家被逼得破产,主要就是受此影响,去年征收的和籴钱太多了,每个县非得选一家富户弄破产不可! 起因是宜宾、泸州地区的蛮夷,盐井被汉人逐渐侵占,就算盐井还在夷人手中,也往往被官府征收重税。 本来就长期存在矛盾,泸南安抚使贾宗谅又横征暴敛,还无端杀死一位夷人首领,终于激起十万泸南夷造反(贵州北部的蛮夷也参与进来)。 直至现在,叛乱才得以镇压。 三万陕西兵还在四川,明年返回之时,肯定又要在汉中征粮补给。 “都怨奸臣擅起战端!”西乡士子余大渊愤懑道。 兴道士子王昶说:“还有那泸南安抚使,朝廷让他去安抚夷人,他却逼得十万夷人作乱。若非征敛过度,那些夷人怎会造反?” 朱铭叹息:“官家信任奸臣,我又有什么法子?” 调去四川平叛的,有不少是精锐西军。那三万西军若不调走,估计跟西夏作战能更顺利,宋代对外大战总是能闹出各种幺蛾子。 这次泸南夷造反,狠狠扇了宋徽宗一巴掌。 因为蛮夷攻占梅岭堡抓了宋徽宗的妹夫,睡了宋徽宗的族妹(未出五服)。宋徽宗颜面无光,这才不顾西夏战事,硬生生抽调三万西军去四川。 而闹出那么大乱子的贾宗谅,只是被罢免而已,甚至能带着贪污的钱财回家。 众士子一通臭骂却又无可奈何,一个个都在喝闷酒。 西乡首富之子卢衡,几杯酒下肚也抱怨起来:“西夏打仗要俺们给钱,修栈道平乱也要俺们给钱,西军过境还要俺们给钱。看着吧,明年春天西军回程,又得给一大笔钱才行!” 士子黄晟说:“你卢氏家大业大,九牛一毛而已,俺家才是过得困难。” “俺家的钱是多,可摊派得也多啊!”卢衡郁闷道。 西军过境,洋州只是被波及,兴元府那边才叫倒霉,沿途百姓被骚扰得不轻。 朱铭陪着他们喝酒,心中却另有计较。 泸南夷刚开始造反时,人数并不是太多。整个四川的军队,磨磨蹭蹭几个月,居然只能召集一万余,还被蛮夷打得节节败退。 这特么得烂到什么程度啊? 恐怕只需三千精锐,再就地招募一群杂兵,朱铭就能快速占领四川。 “唉,不提这些忧心事了,”令孤许说道,“大郎派人送回来的《道用策》,洋州城士子多有传抄,便连西乡县都传过去了。吾等组建道用社,已有数十位士子入社。” 朱铭好奇发问:“道用社都做些什么?” 卢衡说道:“百姓日用即为道,自然多看多想,琢磨出道理来,然后化为民用。” “可有做出什么民用之物来?”朱铭问道。 王昶笑道:“弘道兄,把伱的宝贝拿出来吧。” 席间有位士子叫杨昌言,字弘道,他放下酒杯,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罗盘。 朱铭疑惑道:“就这个?” 杨昌言说:“此旱螺也,非是水螺。” 北宋已经有罗盘了,称为“地螺”,风水先生经常使用。用线把磁针悬空下方放置盘身。 行军或者行船,则使用指南鱼,将磁鱼放在水中,但难免摇晃导致误差。 一直到明代中期,中国的航海指南针,依旧广泛使用水浮法。 这导致后世的学者,认为旱罗盘是从西方传来的。直至出土了南宋瓷俑,瓷俑手里居然抱着旱罗盘,说明至少在南宋就已经出现。 朱铭拿过罗盘瞅了瞅,八卦什么的他认识,其余就不怎么看得明白了。 传说赖布衣在天地龙盘的基础上,还引入星宿发明人盘,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这个时候,赖布衣应该还在穿开裆裤吧。 杨昌言说道:“家父喜好风水,在下得了《道用策》,便觉风水也是道,螺盘也是百姓日用之物。原有的悬针螺盘太过粗大笨重,且遇风摇晃不定。于是俺就想方设法,将螺盘变得更轻便。以前的螺盘,俺称之为水螺、悬螺,这种螺盘则是旱螺。” “是挺有用的,行军打仗,扬帆出海,皆可使用此物,”朱铭赞许道,“你可以拿着罗盘去东京,家父带你去进献给官家。” 杨昌言大喜:“谢过朱太守!” 在场许多士子,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一个叫文正同的士子,拿出小瓷瓶献宝:“俺改进了馏器,又加入香木,蒸得蔷薇露久香不散。” 朱铭哭笑不得,旱罗盘还挺有用处,这位老兄改良香水工艺是什么鬼? 他拔开木塞闻了闻,果然香味扑鼻,比郑元仪平时用的香水更浓郁。 当然还得鼓励,朱铭赞许道:“此物极佳,可否赠我一瓶?” 文正同得了夸赞,当即说道:“太守尽管拿去,俺家里还有不少。半年前,俺开了个香露作坊,专门生产各类香露。” “嗙!” 又有一个士子,从地上拿起包袱,砸在桌面发出巨大声响。 这厮抽出长柄大剪刀:“俺学了杠杆原理,晓得力臂越长越省力。所以就把剪刀改了,刀柄改得很长,尾端还有弯钩防止夹手。此剪可以用来修剪树枝,果树、桑树、茶树都可以,俺且叫它桑剪。” “好东西!”朱铭拍桌子叫好。 父子俩忙于别的事务,关注点不在这儿,竟把“园林剪”给忘了。 现代人印象里的剪刀,叫做支轴剪,其实出现于五代,唐朝都没有那玩意儿。 眼前这把园林剪,是在支轴剪的基础上,加长剪刀的手柄而造。有了它,修剪果树、桑树和茶树时,就不用再拿刀子来砍了。 朱铭拱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士子笑答:“俺叫蒲尚,家里是开铁匠铺的。” 朱铭立即下订单:“请为大明村打造一百把桑剪,专门用来修剪茶树。阁下若是愿意,也可一并进京面圣,官家喜好园艺,想必对桑剪颇为赞赏。” “俺也谢过太守!”蒲尚高兴道。 他们进献这些小玩意儿,能哄得皇帝高兴,但顶多给些赏钱而已。 这就足够了,只要能获得皇帝赞赏,回乡之后必定风光,就连当官的也要以礼相待。 《道用策》真的有用,让读书人主动改进技术,比工匠凭借经验改进要快得多。 特别是蒲尚,他是运用杠杆原理,有意识的对剪刀进行改进。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本章完) 0220【开始洗脑】 寒冷冬夜,江风呼啸。 静谧的乡村,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朱铭洗澡冲去身上的酒味,缩头缩颈小跑回卧室。房里的火盆木炭通红,一进屋就暖和起来,让他感觉无比惬意。 “相公快上来咧,被窝已经暖好了。”郑元仪喊道。 朱铭顺手抄起桌上瓷瓶,钻进被窝里说:“闻闻这个。” 郑元仪拔开塞子,用女人的嗅觉感受香水:“是蔷薇露,又加了别的香料,究竟加了甚物却说不出来。” 既然已经有香水,再加香料是必然之事。 那个叫文正同的士子,除了稍微改进蒸馏器之外,真正的本事其实是调香。这瓶香水,浓而不闷,芬芳馥郁,闻起来确实舒服。 “我给你抹抹。”朱铭笑道。 “好呀,好呀,到处都抹上。”郑元仪把被子掀得更开。 朱铭抹香水的动作不怎么老实,郑元仪躺床上闭着双眼,嘴角带笑,颇为享受,脸颊渐渐生出红晕。 “抹完了吗?”郑元仪问。 “抹完了,让我闻闻。”朱铭凑过脑袋,在她身上拱来拱去,痒得郑元仪咯咯直笑。 抱住男人的脑袋不许乱动,郑元仪问:“我香吗?” “香得很。”朱铭说。 郑元仪道:“都半年了还没动静,我想给相公生个娃娃。” 朱铭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你年龄还小。” 肯定是木炭烧太旺,两人热出一身汗水。而且屋里空气也不好,大喘气儿的就跟要窒息一样。 好久才消停下来,黑暗中恢复了平静。 郑元仪趴在朱铭胸口说:“今天我见学堂里有女娃,便也去听了听课,这里教的东西,跟以前我读书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了?”朱铭问道。 郑元仪说:“有一半是数学课,那么小年纪,就开始学算盘,再过几年都能做账房了。” 朱铭哈哈笑道:“大明村出来的孩童,个个都可以做账房。” 北宋末年,算盘还未彻底普及,在穷乡僻壤很难见到。 即便在大城市,算盘的许多诀窍,也属于私家不传之秘根本没有得到大范围传播。宋徽宗在全国推广算学校,更注重传统的算筹,如今也采用了《朱氏算经》,算盘同样被忽略掉了。 大明村的算盘口诀,是朱国祥亲自编的,孟昭、余善微还做了补充。村中孩童能学会这玩意儿,再加上正统数学课,真的可以轻松胜任账房先生。 聊了一阵学堂趣闻,郑元仪又说:“客栈那位余姐姐好厉害,什么都懂的样子,便连男人也要听她的。” “余善微确实聪明。”朱铭道。 郑元仪好笑道:“今天我无意中听到,余姐姐把孟先生训斥一通,孟先生唯唯诺诺都不敢还嘴。等他们出来见人,孟先生又昂首挺胸,一副铮铮铁骨好男儿模样。” “哈哈哈哈!”朱铭能够想象那种画面,孟昭彻底变成妻管严了。 聊着聊着,一对小年轻便抱着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众士子又在客栈聚集。 昨天是吐槽时局,聊一些新发明,今日却要进行学术讨论。 主要是《道用策》的某些内容,陈渊为了方便在东京传播,有时候观点写得比较含糊,生怕犯了新学的忌讳。 这本书传回洋州之后,士子们看得不大明白,积累了许多疑惑想要请教。 整整三天时间,朱铭都在解答疑惑,而且思想非常激进。 令孤许问道:“国君不方,群臣难以劝谏,就只能寄希望于新君。若是新君也不方,为之奈何?” 众士子看向朱铭,想要知道答案。 朱铭说:“诸位可曾读史?历朝历代,若连续出现昏君,这个朝代的下场如何?” “改朝换代是也!”令孤许道。 朱铭说:“改朝换代,只是一个结果。国君不方,群臣劝诫。劝诫不成,希图新君。新君昏庸,则国事愈发糜烂。百姓求个什么?经商者只想安稳做生意,耕种者只求安稳种粮食。商税过重,商贾怨怼;粮赋过重,农户怨怼。人人生怨,则天下皆反矣。奸党盈朝,君子也会离心离德。”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朱铭的暗示太明显了。 卢衡问道:“相公是说,这大宋……” 朱铭说道:“天下万民便如林中之竹竹子被压得越狠,反弹起来就越有力。如果不能把竹子压断,竹子必可屹立不倒。尔等不知,京东路早已遍地盗贼。陕西的盗贼也多起来,有不少逃入山中。川南十万夷人刚刚平定,我估计江南又要有反贼了。” “江南富庶,怎也有反贼?”余大渊问。 朱铭说道:“官家大兴土木,令朱勔运送花石纲。那朱勔奸恶狠毒,若是盯上了哪户,只要这户靠山不硬,便以搜罗奇石为借口,冲进富户家中敲诈勒索。两浙与江东,每个月都有富户破产。富户都如此艰难,小民何堪也?或被征发为役夫,或被勒令采买上贡,或是连人带地被贪官强占。” 洋州士子还真不清楚这些,听完都感觉不可思议,江南百姓居然比汉中还惨。 王昶问道:“州县官员就坐视不管吗?” 朱铭冷笑:“官家对朱勔宠幸之至,朱勔那厮,已经有调动南方厢军运送花石纲的权力。此外,朱勔还蓄养私兵,早已形同造反,官家对此视而不见。两浙、江东各州府县官员,都要去拜见朱勔,自称其门生弟子。若是谁敢反对朱勔,就不能在江南长久做官。” “这……这简直岂有此理!”令孤许觉得太扯淡了,甚至怀疑朱铭在说谎。 朱铭说道:“再让朱勔胡作非为下去,至多再过三五年,江南百姓必定揭竿而起。这就是方矩论不便讲的,君不方,臣不方,民必不方。而民心思方,求彼不得,只能求己。一夫振臂,万夫景从,祸事不远矣。” 卢衡说道:“江南乃财赋重地,那里造反作乱,朝廷派遣大军征讨,天下各州必然加税。” 朱铭叹息:“首当其冲者,便是淮南和京东,那里的百姓必定难以承担。特别是京东路,百姓已在负担河北与京畿,若再供应大军征讨江南,恐怕造反百姓将此起彼伏。” 宋江只是拉开序幕,方腊起义期间,山东、河北同样在造反。 单论起义军的数量,山东河北甚至超过江南。只不过,江南有统一的领导,而山东河北各自为战,最终被官兵给各个击破。 也只是击破,并未真正消灭。 残余起义军逃进太行山、沂蒙山等山区,一直到金兵南下都还在活跃。金兵比大宋朝廷更残暴,逼得起义军抗金扶宋,很多义军首领都去投靠宗泽,或是以宗泽部将的名义打游击。 朱铭望着门外滔滔江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如今是人道猖獗,穷者愈穷,富者愈富。而官家与奸臣,他们是最富者,却还要掠夺小民家产。当那人道穷尽之时,天道必然应验现世!” 众人吓得一哆嗦。 朱铭口中的天道,并非寻常所言天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是啥意思?就是底层百姓啥都没了通过暴力斗争,从富人那里拿回自己应有的东西。 令孤许问道:“就无法力挽狂澜吗?” 朱铭说道:“江南、河北、山东作乱,或许是能够平定的。但平定之后呢?依旧会横征暴敛,又将激起百姓造反。长此以往,连年战乱,天下各州县,又有哪里能够负担重税?” 众人沉默。 朱铭这是在给他们打预防针,点到为止不能说更多:“我考上探花郎,还做了朝官知州,自是想着能治理地方。我去濮州上任,重新划定尧陵禁区,让尧陵附近百姓生活改善。又惩治劣绅,抓捕盗贼,方田均税,缉捕妖道,清理庙田……如此种种,濮州官吏士绅皆被震慑,只需我再做一两年知州,濮州必然可以大治,商贾、士绅、百姓都能获益。” 余大渊拱手佩服道:“太守真乃能臣也!” “能臣又如何?”朱铭气得拍桌子,“我正准备大展拳脚,濮州各县百废待兴,却被一纸调令迁往金州。只因濮州有好几个大户是蔡党,我得罪了蔡党便不能留下。那钱家之人,背负着几十桩命案,官家亲自派朝官去审,全都被无罪释放了!” 朱铭虽然在装模作样,但有些情感是真实的,他此刻是越说越气。 令孤许能感受到那种憋屈,叹息道:“都说大郎少年得志,得官家赏识一飞冲天。却不曾料到,大郎做官也这般委屈无奈,天下正直之士就不能施展拳脚吗?” “如何施展?朝堂里哪还有正直之士说话的地方?”朱铭愤怒道,“如今是蔡党与郑党相争,正直大臣都靠向郑居中。可郑居中又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以前就是蔡党。他们两个斗起来,无非狗咬狗而已。即便蔡京哪天被斗倒,郑居中秉政又能好到哪里去?郑居中手下有王黼,今年把汉中闹得沸反盈天的黄潜善,便是那王黼的心腹!” 一番话听下来,令孤许有点心灰意冷,甚至都不想再去科举了。 朱铭又说:“闵兄和白兄,跟我一起中进士。以他们两个的才学,竟然连关试都考不过。诸位相信吗?反正我不信。特别是闵兄,家学渊源,关试内容他早烂熟于心,闭着眼睛也能考过的。无非是有人贿赂奸党,占了关试的名额。他们两个,还得我在官家面前举荐,才各自得了一个小官的差遣。” 闵子顺和白崇彦是本地士子,众人当然替他们不值,对朝廷君臣的印象也愈发恶劣。 随之而来的便是茫然昏君,奸臣,乱民,士子们该何去何从? (本章完) 0221【杨志卖刀】 面对如此局势,士子究竟该怎么办? 朱铭不能说,也不敢说,大家慢慢猜去。他只是做做心理引导,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众士子在大明村住了几日,便陆陆续续告辞,赶回家里过冬至。 令孤许站在船头,望着江水沉默不语。 朱铭目送他们离开,也是一言不发。 白祺歪着脑袋问道:“大哥在想什么?” “一点小事。”朱铭笑着拍拍白祺的头顶。 从户部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大宋的财政开支已经炸裂了。 只论官吏俸禄和士卒军饷,赵匡胤那会儿是每年150万贯。王安石变法时期,已经飙升到300万贯。元丰改制,官员俸禄增加,于是暴涨到400多万贯。 宋徽宗继位之后,俸禄和军饷达到600万贯。 现在,接近1000万贯! 这还只是每年的俸禄和军饷,并没有包含其他军费开支,甚至没有把军粮包括在内。 宋徽宗大兴土木也够折腾,只说一个艮岳,没人能搞清楚花费多少钱。反正建造完毕之后,占地约750亩,平地垒起山峰,最高处150多米,亭台楼阁、奇石花草无数,前后动用几十万民夫。还分为两个山岭,引江水灌注其中。 如此搞法,当宋徽宗想赎回燕京时,金人仅出价百万贯,大宋朝廷都凑不齐现金,还得用各种物资来抵账。 朱铭牵着白祺回家,思考一个很重要的事。 自己在方腊起义之时,也跟着在汉中起兵,如果完全占领四川能给朝廷造成多大的财政压力? 算来算去,发现根本没法算。 即便朱铭打听到户部的某些数据,也完全搞不清楚朝廷岁入是多少。 比如,历史上平定方腊之后,由于朝廷极度缺钱,于是开征经制钱。即在各种商税当中,每贯多征20文。仅靠这个,就能征到田赋的三倍多。 挤一挤,似乎就能挤出税来。 宋高宗渡江的时候,东南三路(长江以南的江苏、浙江、安徽,以及鄱阳湖北部)岁入不足千万贯。仅过了三十年,东南岁入就涨到六千五百多万贯,赵构是怎么把赋税增加六倍,却没有把老百姓逼死逼反的? 大宋的收税能力简直成迷。 北宋末年,四川地区贡献的财政,比东南地区还多,约为1500万贯左右(包含地方截留)!茶叶和食盐,是四川税收主力。 朱铭把乱七八糟算的那通账,扔进火盆里烧掉,感觉自己真的可以策应方腊起义。 东南和四川一起造反,能把大宋财政给打爆! 西军再牛逼又咋样? 只需借助山川地形,守上那么一年,西军士卒恐怕连粮饷都够呛。 但如果提前造反,“正义性”就会欠缺。 这个所谓正义性,是对主流舆论而言。大家都知道皇帝赏识朱家父子,他们造反属于恩将仇报,会瞬间背上“不忠不信”、“忘恩负义”的骂名。 如果靖康之后造反,就顺理成章得多。 朱铭提起毛笔,开始给老爸写信,全文使用拼音,商量造反的时间问题。就算不理会时间,也得考虑“正义性”,父子俩现在受恩太多,是时候该触怒皇帝了。 喷蔡京不会惹恼皇帝,宋徽宗乐意有人这样做。 得喷朱勔,喷花石纲,劝谏皇帝不要修建艮岳,不要再搞各种土木工程。这肯定让皇帝不高兴,最好父子俩一起贬官! 遭遇越惨越好,既能博得世人同情,还能赚到为民请命的声望。 “这是什么字?”白祺瞅着拼音。 朱铭笑道:“天书。” 白祺问道:“大哥,俺能学天书吗?” “等你学问精进之后,再传授给你。”朱铭敷衍道。 “哦。”白祺不再纠缠此事,继续用好奇的眼神,观看朱铭写天书。 一封书信写完,朱铭问道:“可有习武?” 白祺摇头:“婆婆让俺好生读书,长大了也科举做官。” 朱铭说道:“今后跟着张三叔习武婆婆问起来,就说世道将乱,习武才能防身。” “好。”白祺非常高兴,哪个小孩子不喜欢舞刀弄棍? 接下来的日子,朱铭每天都看书和练武。 他看的书叫《武经总要》这玩意儿不好搞到,他通过老爸才弄来一套。 张广道、李宝、张镗、邓夏,还有回村的白胜,全都跟着一起学。邓春跟着石元公,招募冶铁户去了,等他回来也要学。 暂时没看的分卷,扔给刘师仁誊抄。 刘师仁就是那个破产的刘家子,已经被朱铭招到身边,算是文字秘书,开春之后会跟着去金州赴任。 他们都属于亲随,朝廷不但允许,还定了亲随名额,每月朝廷帮着开工资。 大宋禁止的是私聘幕僚,幕僚跟随从不一样。比如明清师爷,可以插手政务,可以参与断案、掌管文书账册,这在宋代绝对不被允许。 练武也要看书,从张家借来的武功秘籍,照着书上的记载练习锏法。 今年是个暖冬,都快过年了才下雪。 而且突然气温骤降,北方各地大雪漫天,就连江淮地区都开始下雪。 …… 颍州(阜阳)。 杨志望着满天飞雪,眉头紧皱。 他们十二个军官结拜南下,被分去不同的州县运花石纲。 杨志跟孙立的任务地点挨得很近,他们约好了一同上路。 颍州隶属于京西北路,这里的情况跟京东路很像,也是被东京长期吸血,近些年盗贼越来越多。 杨志押送的花石纲,只装了几条船,而且不是什么奇石。民夫把生漆、木材等物,搬运到船上之后,杨志坐船押货沿颍水北上。 除了船工,就剩二三十个垃圾厢军,他须等待孙立过来结伴走,免得半路被水匪给劫了。 “今日怎没肉食?”杨志问驿卒。 驿卒说:“大雪封路,粮食都快没了,哪里还有肉吃?县里不送吃的过来,俺们也没办法。” 又过数日,驿馆不再提供伙食。 杨志只能跟押船的厢军,一起在城外的食铺吃饭,而且因为大雪越来越贵。 他南下的时候,已经把盘缠用得差不多了。 如今囊中羞涩,连吃饭都没钱,于是看向腰间的宝刀。 这是祖传的百炼钢刀。 大雪稍停,杨志便进城卖刀,情况跟《水浒传》不太一样。 他从早晨站到傍晚,终于有人来买刀。 是个年轻混混,杨志都懒得叫价,一看对方就买不起。混混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骂骂咧咧走开,很快叫来一群同伙,站在杨志身边冷嘲热讽。 双方从口角发展为推搡,混混们想要抢刀,杨志情急之下就杀了一人。 其余混混一哄而散,狂奔去县衙报官。 整个春节期间,杨志都被关在大牢。先是县衙大牢,接着移送州院大牢,一直等到元宵假期结束,司理参军才来审他的案子。 杀人是要偿命的,念及杨志因押运花石纲犯事,司理参军从轻发落,只将他发配到卫州(新乡、鹤壁一带)。 这个处罚,真的很轻,发配得太近了。 直至此时,孙立才押着花石纲过来,正好跟即将登船的杨志遇上(杨志还得带着枷,继续押送花石纲)。 他们两个都属于失期,但罪不至死,顶多不能当军官了。 孙立惊道:“大哥怎的犯罪?” 杨志说道:“久等你不来,等到下雪又走不成。盘缠用尽,驿馆还不给吃的,俺就寻思卖刀换钱,与人争执便闹出人命。伱回京去找朱大相公,看能不能给俺免了这罪。” 两人押着花石纲抵达东京,先去交了差事,孙立便去通知结拜兄弟们。 孙立说道:“杨大哥是为了等俺,否则下雪之前就走了。俺要去求朱大相公,若是他不肯帮忙,俺便杀了送防军人,救出杨大哥落草去。” “算俺一个,”李进义说道,“留在京城也没甚意思,被那些鸟官呼来喝去。辛苦运一趟花石纲,没赚到半文钱,反倒自己贴进去好几贯。这世道,便做军官也倒霉,索性落草做强盗逍遥快活。” 林冲说道:“俺们十二个,既然结义为兄弟,杨大哥的事就是俺的事。朱大相公不帮忙,俺也去劫囚落草!” 其余人等,纷纷附和,居然没一个退缩。 他们只为了结拜义气,就要抛家舍业救出杨志做强盗。 商量一番,便结伴前往朱国祥的宅邸,自称是朱铭的旧识,有重要事情求见朱国祥。 朱国祥被皇帝留在宫里,足足等待两天,终于看到有马车回来。 十一人拦住车驾跪下,大呼道:“朱相公救命!” 石彪立即拿起武器警戒朱国祥掀开车帘问:“你们是谁?” 孙立说:“俺叫孙立,这是俺结义兄弟李进义、林冲、花荣、柴进、关胜……俺跟杨志大哥一起,很早就认得朱探花。朱探花还说,遇到难事定会帮忙。杨大哥失手杀了人,俺们也莫得办法了,求朱大相公出手相救。” 朱国祥听到这些名字,整个人都麻了,跟看大熊猫一样,盯着众人看了又看。 良久,朱国祥说:“进去再讲。” “多谢相公!”十一人闻言大喜。 (本章完) 0222【道君皇帝】 今年春天,宋徽宗很忙。 元宵节刚过,宋徽宗就颁布圣旨,只要是持有度牒的道士,就可以像德高望重的乡间耆老那样,不拘礼仪的跟地方官员打交道。 随即,提拔高俅做了太尉,童贯接掌枢密院事。 孙立回京求朱国祥帮忙时,大宋正式册封段誉为云南节度使、大理国王。 接着,命令道士两千余人,定期汇聚上清宝禄宫,听林灵素宣谕讲道。宋徽宗也偶尔亲自过去,听林灵素宣讲道法,每次活动耗费钱财数万贯,谓之“千道会”。 宋徽宗正式自封为“教主道君皇帝”! 王仔昔也住进了上清宝禄宫,有妃子罹患眼疾,皇帝派太监来求符箓。 这货随便画了两张符,对小黄门说:“烧符放进水里做汤,用它浇洗眼睛便成了。” “可……治不好怎办?”小黄门害怕担责。 “啪!” 王仔昔一耳光扇过去:“你这阉竖,恁多废话,俺说能成便能成!” 小黄门被打得眼冒金星捂脸低头,眼神怨恨。但又不敢再顶撞,拿了符箓就走,生怕留在这里还要挨打。 王仔昔已经彻底飘了,打骂太监是常有的事,就连皇帝的内侍太监,都被他当做奴仆对待。 他是被蔡京引荐给皇帝的,有太监去找蔡京,请求蔡京约束王仔昔。 然而,王仔昔已经不把蔡京放在眼里,认为蔡京不该再指挥自己干啥。 林灵素则恰好相反,他对所有奸臣都溜须拍马。 林灵素对宋徽宗说:“天有九霄,神霄最高,上帝的长子,是神霄府玉清王,统管南方号长生大帝君。官家便是长生大帝降世,而臣则是帝君坐下仙卿,转世下凡之前名叫褚慧。” 正是这句话,让宋徽宗自封为道君皇帝。 林灵素又说:“朝中诸臣,皆为仙卿下凡,转世投胎来辅佐官家。鲁公(蔡京)是左元仙伯下凡,王学士(王黼)是文华吏下凡,盛学士(盛章)为宝华吏下凡……” 所有奸臣,在林灵素口中,都变成了神仙下凡。 刘婉仪此时已经晋升为刘贤妃(正一品),同样属于神仙下凡,于是被皇帝册封为“九华玉真安妃”,乃整个皇宫里唯一的道妃。 互相打出狗脑子的蔡京和郑居中,居然放下彼此矛盾,一起赞扬林灵素道法高深。 童贯在前线得到消息,知道自己是神仙下凡,也写信对林灵素赞许有加。 刘贤妃同样喜欢林灵素,经常帮忙吹枕头风。 就连朱国祥,都混到一个仙卿身份,乃长生大帝府中圃仙。嗯,也就是神仙的园丁,为长生大帝培植仙草仙木,所以下凡之后才能寻得万年灵芝。 王仔昔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依旧嚣张跋扈。 将那小黄门打骂走,王仔昔在上清宝禄宫溜达,见一群道士急匆匆赶路:“你们又去那边作甚?” 这些道官连忙止步,齐刷刷朝着王仔昔作揖:“今日有千道会,俺们都去听通真先生(林灵素)讲经。” 王仔昔怒道:“他懂什么道经?俺炼药炼到紧要处,正好缺人手,尔等都来助我炼药!” 道官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得罪王仔昔,也不敢得罪林灵素,现在却被逼着站队。 犹豫片刻,一个道士说:“千道会听经,是官家的旨意,贫道不敢违抗圣旨。” 其余道士,也做出选择,纷纷倒向林灵素。 “好!很好!”王仔昔怒急发笑。 道士们硬着头皮离去,但凡脑子正常的,都知道王仔昔肯定搞不过林灵素。 王仔昔回到自己的炼丹室,越想越气,居然发牢骚说:“官家真是昏聩,那林灵素狗屁不通,道经讲得还不如俺,竟让他来主持千道会。这个差事,就该是俺的,旁人哪里有资格?” 骂皇帝昏聩? 协助炼丹的道士孙密觉,闻言大骇,连忙低头装作没听见。 王仔昔又骂骂咧咧:“那个朱国祥也是他进献万年灵芝,俺帮他把灵芝炼成不死药。咱俩应该互相帮扶才对,朱铭改良活字时,俺还送了许多铅物。林灵素如此气焰嚣张,朱国祥竟不帮咱说话。他那万年灵芝定是假的,所以俺才迟迟炼不出仙药!” 孙密觉把脑袋埋得更低,不敢再听这种话。 王仔昔发泄一通,总算畅快了些,让孙密觉带人守着丹炉,自己骑马去城里溜达散心。 当晚,孙密觉就悄悄找到林灵素:“王仔昔怨怼官家,竟说官家是昏君。” 林灵素大喜,随即吩咐道:“官家还指望王仔昔炼制仙药,这种怨怼之言,也没个旁人佐证,暂且还弄不死他。你莫要声张,多多记录其不臣之言,等时机成熟再一并告发。” 孙密觉又说:“就在前些天,王仔昔还辱骂内侍冯浩。” 林灵素惊讶道:“可是入内省的冯浩?” “便是此人,”孙密觉说道,“冯浩奉旨传话,趁机索要钱财,被王仔昔臭骂一通,骂他是没卵子的阉人。” “太好了!” 林灵素笑容满面:“伱且回去,佯做无事发生,随时听我指示。待弄倒了王仔昔,少不得你的好处。” 孙密觉躬身退下,离开密室,脚步轻快,心情愉悦。 林灵素唤来一个心腹道童,派他去给蔡京送信。 蔡京把信件看完,立即回书一封,让林灵素不要妄动,等王仔昔搞得众叛亲离了再发难。 “父亲,王仔昔用万年灵芝炼制仙药,他竟说万年灵芝是假的,”蔡攸笑道,“不妨等他获罪之时,威逼利诱,令他告发朱国祥以假药欺君。” 蔡京摇头:“朱国祥聪明得很,他入京之时,便说灵芝的灵气已泄。既然灵气都泄了,哪还有真假之论?” “可以再加上这个。”蔡攸拿出几张纸,上面全是朱铭的诗词。 蔡京看罢,依旧摇头。 蔡攸拿出一张,念道:“葵丘霸气若虹霓,东略何缘遽不知。宰孔晋侯相遇处,齐桓已作在床尸。这是朱铭在葵丘李庄所作,分明在暗讽官家,把官家比作晚年昏聩的齐桓公,还诅咒官家是在床尸。” 虽然朱铭确实是那个意思,但在世人看来,这首诗不能如此理解,纯粹在以史为鉴而已。 读书人凭吊古迹,经常以史为鉴,这种诗占了大半。 此诗名为《葵丘》,已经传遍兴仁府和濮州,不但山东士子很喜欢,就连地方官也认为写得很好。 甚至还有兴仁府的读书人,组团跑去葵丘凭吊,跟风写了许多类似诗词。 蔡攸又拿出朱铭离京时的《鹧鸪天》,断章取义道:“今古恨,几千般。还有这风波恶、行路难。官家超擢提拔他做朝官知州,他赴任之时,却写这等词作。他的恨在哪里?风波恶又在哪里?行路难又在哪里?不念官家之恩反而多有怨怼!” 这话说得更离谱,完全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蔡攸再拿出朱铭留给李师师的《临江仙》,说道:“这词更是写得吊诡,繁华东京,被他写成残破都城,他在诅咒大宋要亡国吗?” 蔡京看完这三首诗词,自己都觉得扯淡,无语道:“官家看了顶多生气,不会有什么惩戒。你整日盯着那父子俩作甚?” 蔡攸解释说:“如今最得宠的近臣,是我与王黼、李邦彦。王黼是郑居中手下头号大将,李邦彦又跟朱铭私交甚好,朱铭还倒向了郑居中。他们合流是迟早的事,再加上一个朱国祥,今后必为心腹大患。” 蔡京仔细思考,说道:“朱国祥一向不喜多言,朱铭上蹿下跳不过小丑而已。你们因为一点小事,就撺掇官家把朱铭调离濮州,这恐怕已令官家心中不喜。当务之急,是要对付王黼!朱家父子可以暂时不管。” 蔡京最恨的便是王黼,叛徒总是比敌人更可恶。 而且叛徒越来越多蔡京感觉快压不住了。 刚刚卸任的枢密使邓洵武,也就是朱胜非的岳父,作为蔡党元老级人物,也隐隐露出投靠郑居中的征兆。 在对西夏作战上,邓洵武认为不能再打下去。 而且,宋徽宗透出要联金攻辽的心思,蔡京立即着手跟金国接触。这也遭到邓洵武强烈反对,认为应该再缓几年,大宋如今的财力已扛不住。 于是就出现诡异现象,蔡京居然联合童贯,撺掇皇帝把邓洵武给撸了。 蔡京宁愿暂时放弃枢密院,也要制止邓洵武的背叛行为! 当然,也不是一棍子敲死。 邓洵武被撸掉枢密使职务的同时,又加封为莘国公,拜少保,恩典如宰相。只要邓洵武老实听话,蔡京还会让他重新做枢密使。 顺便一提,邓洵武封国公,理由是镇压了五溪蛮造反。 去年不仅四川的泸南夷造反,后世贵州、重庆、湖北、湖南交界的五溪蛮也在造反。原因同样是地方官横征暴敛,激得少数民族首领起义。 对了,福建也有百姓造反…… 在这种遍地造反,且西夏战事未歇的情况下,宋徽宗真的已下定决心联金攻辽。 只不过,暂时不知怎么联络金国,没人敢穿越辽国土地前往东北。 蔡京不把朱家父子放在眼里,叮嘱道:“只要这父子俩不再闹事,便莫要再生事端,你该把矛头对准王黼!” “是。” 蔡攸听了脑壳疼,他知道皇帝多宠信王黼,根本就不可能扳倒啊。 这厮脑壳疼的时候,朱国祥正在向皇帝求情,请求赦免杨志的杀人罪行。 (本章完) 0223【玻璃洞天】 玻璃吹制技术,至迟出现于魏晋南北朝,有北魏时期的吹制玻璃瓶出土。 隋、唐、五代和宋,玻璃制造业颇为繁荣。 特别是宋代,许多日常用具,也用玻璃来制作,“玻璃”大量出现在诗词当中。 “香浮乳酪玻璃碗,年年醉里尝新惯。何物比春风,歌唇一点红。江湖清梦断,翠笼明光殿。万颗写轻匀,低头愧野人。” 这首词,乃辛弃疾吃樱桃时所作。 辛弃疾还挺懂享受的,用玻璃碗来盛乳酪,再把樱桃拌在里面,估计多半还冰镇过。 嗯,樱桃冰激凌? 延福宫的花园里新建一屋,面积并不大,只有一百平米左右。 建筑结构也很简单,跟寻常民房没两样。但大量使用玻璃片,镶嵌在墙壁或窗户当中。 碍于工艺限制,那些玻璃片都很小,也就比巴掌更大而已。且多为绿色半透明状,难以消除里面的杂质。 温室,暖房! 宋徽宗踱步在暖房当中,除了扶桑花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奇花异草,都是从南方运来很难过冬的品种。 由于温度适宜,扶桑已提前开花。 抚摸着红色的花朵,宋徽宗由衷赞叹:“爱卿真乃神人也,此暖房巧夺天工,凡间工匠哪里做得出来?” 墙上挂着个温度计,也是玻璃吹制,粗大而笨重。 玻璃管中封有水银,以冰水为零度,以沸水为百度,再根据长短标注更细的刻度。 暖房内的四面墙底,有锡管制作的热水循环系统。 朱国祥指着水银温度计说:“冰水为零,沸水为百,气温皆可知矣。但凡花木,皆有其性,在温度适宜的时候,花木便能长势良好,甚至是逆季节而开花结果。当然,有些花木,不适合在室内栽培。” 宋徽宗看了一阵温度计,又瞅瞅暖房的丑模样,嫌弃道:“爱卿虽精于苗圃,却不擅长建筑。朕打算在艮岳留一块地,再建恢弘优雅之暖房。天海南北的奇花异木,皆置入暖房中培植,让那些花草也一统天下。” 朱国祥劝谏道:“玻璃制造不易且运输时易碎,有此一屋已足够了。” “不然,”宋徽宗摇头说,“朕欲亲自设计暖房,室内也要有山川。一进暖房,便如进得洞天福地,须做成冬暖夏凉之所在。爱卿这个暖房,只能冬天供热水暖和,夏日必晒得酷热难当。” 朱国祥欲言又止。 一间百平米的暖房,显然不能满足皇帝。 他要把暖房打造成洞天福地,估计得达到两千平米,还要搞各种装饰,甚至把假山水池都弄进暖房里。不但玻璃耗费无数,冬日烧水供暖也用煤颇多。 建那么大的暖房,巨木也少不了。 宋徽宗拿笔来仔细计算,很快对随侍太监说:“拟旨,勒令南北各窑,进献二十万片玻璃。每片玻璃,半尺见方。再进献玻璃瓦,越大越好,越透越好。南方的玻璃,让朱勔负责。北方的玻璃,各监予以督促。” 朱国祥听得翻白眼。 花石纲,可不止是运输花草奇石,而是包含各种天下奇物,甚至有荔枝、龙眼、橄榄、椰子等水果。 地点也不仅在江南,北至山东,西至四川,南至海南岛,都有各自的特产需要进献。 现在,又多了二十万片玻璃。 思来想去,朱国祥咬牙说道:“陛下,玩物不能丧志,更不可惊扰地方。若是暖房须用二十万片玻璃,臣必为天下之罪人也!” 宋徽宗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 类似的劝谏奏疏,他去年收到太多,现在一提起来就烦。 因为建造艮岳,从去年开始,花石纲变得疯狂起来,各地知州纷纷苦劝皇帝别乱搞。 “你怎也来劝朕?”宋徽宗责备道,“我大宋物阜民丰,区区二十万片玻璃而已,难道还会残害小民不成?你若再劝,朕可要生气了!” 朱国祥说道:“臣实在不愿惊扰地方,暖房种植花木,只为陶冶情操,两丈之屋足矣,何必要建得那么大?” “此言差矣!” 蔡攸突然走进来他大清早就受到召唤,宋徽宗叫他来暖房陪同赏花。 蔡攸笑道:“海内富庶,百姓安乐,此亘古未有之盛世。莫说二十万片玻璃,便有一百万片,我大宋也能轻松制出,无非南北各窑多烧几年而已。两丈之屋,局促狭窄,怎显得出皇家气象?” 宋徽宗高兴道:“这才是道理。” 李邦彦已做了翰林承旨,正在为皇帝编写新剧本,今天的起居郎另有其人。 起居郎站在旁边,认认真真记录君臣言行。 朱国祥虽然还没收到儿子的书信,但他不愿背上骂名当即呵斥:“你这奸贼,惯会蛊惑君上,实该流放三千里!” 蔡攸唾面自干,并不反驳。 他了解宋徽宗,自己越是挨骂,皇帝就越要护着。 宋徽宗今天心情很愉快,把暖房打造成洞天福地,他自觉是一个天才般的想法。既然高兴,何必坏了心情,当即出言制止:“莫要多说,尔等皆为近臣,不可因一点小事坏了和气。爱卿建造暖房有功,想要讨什么赏赐?” 朱国祥拱手道:“陛下去年曾许诺,只要臣令扶桑花过冬而不死,便允许臣回到家乡与妻女团聚。” 宋徽宗有些舍不得,因为朱国祥总能弄出新奇玩意儿,当即说道:“给伱半年假期,重阳之前,须得回京。” 朱国祥说:“来往路途便须两三月。” “那就赶在下雪之前回来,”宋徽宗说道,“再赐你海错若干,奇石一块,书画三幅。想要什么,你尽管去挑。” 宋徽宗觉得朱国祥是文雅之士,并不贪图钱财,现在都不赏赐金银了,改为赏赐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朱国祥道:“臣不要赏赐,只求官家一件事情。” 宋徽宗拍手笑道:“爱卿竟也有主动请求之时?快快讲来!” 朱国祥说:“犬子进京赶考之初,结识东京一士卒,此人对犬子帮助颇多。去年冬天,他领了差事押运花石纲。半道遇到大雪失期,驿馆递铺又不给伙食,他身上盘缠用尽,只能卖刀换钱吃饭。有一伙泼皮,欲抢夺其宝刀,被他给误杀一人。现在,他被刺配卫州,请官家赦免此人罪行。” “就这等小事?”宋徽宗居然有点失望,“既是为朕押运花石纲而犯事,杀个泼皮又算得什么?此人可是禁军士卒?” 朱国祥道:“并非禁军,只是厢军。” 东京也有厢军。 宋徽宗道:“为朕押运花石纲还要刺配,岂非寒了天下士卒之心?朕非但要赦免其罪状,还要好生提拔他,暂擢其为殿前司大将!” 朱国祥:“……” 很多时候,朱国祥都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他只想救下杨志,然后将其扔到大明村,也可跟在自己或儿子身边。 宋徽宗却把杨志从厢军升为禁军,而且还给个武官头衔。 宋代的“大将”,并非字面意思,它是一种无品武官。就在前几年,正式改名为进武副尉,但平时依旧称呼为大将。(这跟文官一样,比如司法参军,已经改名为法曹掾,但大家还是沿用旧称。) 如果有人提拔,只须再随便立个功,大将就能升为承信郎(从九品武官)。 这是一个跳板官衔,属于白身武人转为品官武将的必经之路。 杨志做了殿前司大将,有武官俸禄可拿。但没有具体职责,还须另给差遣,往往负责押运工作(押送军资、军械等等),说白了还是个跑腿儿的。 蔡攸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他太懂皇帝了,宋徽宗的记性很好,同时又可以很差。只要是皇帝不感兴趣的东西,相关人员很容易被遗忘。 等过段时间,就可以给杨志派个差遣,是那种很难完成的押送工作。一旦出了差错,还得包赔,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蔡京着眼于大局,懒得理会小人物,朱铭在蔡京眼里都是小人物。 蔡攸却不一样,他现在属于近臣,需要跟其他近臣争宠,朱国祥算是他的眼中钉。而朱国祥很少替人求情,现在居然为了杨志开口,那么肯定非常看重杨志。 朱国祥看重哪个,蔡攸就要打压哪个! 宋徽宗觉得这事太小,难以体现自己的慷慨,又说:“爱卿若是发现有才德之人,还可以举荐几个。” 朱国祥犹豫数秒说道:“犬子的同科进士闵子顺、白崇彦,皆才德兼备,如今在工部职位低微。” “给他们各升一阶,外放出去做县令。”宋徽宗颇为满意。 这才像话嘛,近臣不举荐几个亲信,你心里到底想干什么? 说实话,朱国祥很不适应,公然提拔私人太扯淡了,但恰恰两宋就流行这个。 蔡攸一言不发,把闵子顺和白崇彦也记在心里,回头他就给吏部打招呼,将这两人丢去最穷的偏远小县。 又在暖房里观赏一阵花木,朱国祥告退出宫。 他派人把孙立叫来:“杨志的事,已经办妥了。官家赦免其罪状,还提拔杨志做了殿前司大将。” 孙立大喜,跪下给朱国祥磕头:“俺代杨大哥谢过相公,今后有啥差遣,相公说一声便是,俺们兄弟水里火里都去得。” 他们以前说好听点,是厢军小军官,说难听点就是烂丘八。 殿前司大将虽然没有品级,却也算有了官身。拿文官作比喻,等于跳出胥吏阶层,一只脚踏进品官行列。 可惜,蔡攸终究会出手,恐怕杨志要摊上大罪。 (本章完) 0224【要跟蛮夷打交道】 朱国祥,闵子顺,白崇彦,三人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凝重。 朱国祥的语气带着些歉意:“着实没有料到,蔡攸半点脸皮都不要了。我也想过,你们会被调往贫瘠小县,却不曾猜到是那种地方。” “唉,不论去哪里,总比现在的差遣强些。”白崇彦只能苦中作乐。 他的新差遣,是武宁县令。 退回去两年,根本就没有这个县。 泸南夷造反之后,朝廷紧急设立长宁军,军治所在又设武宁县。知军和县令,都在武宁寨里办公,暂时连正经城池都没有,就特么一个军事寨堡而已。 其辖区范围,大致跟后世宜宾市长宁县重合,县内遍布半汉化的僚人,还有一些动辄造反的乌蛮人。 闵子顺的境遇稍好,但也好得有限,他被调去做辰溪县令,去年五溪蛮刚在这块造过反。 闵子顺心中已是怒急:“蔡攸那厮,公报私仇,全然不顾国家安危。两个刚刚平息蛮夷叛乱的地方,新县令上任还不久,便又让俺们过去替换。他就不怕频繁调动地方官,蛮夷趁机再度叛乱吗?” “恐怕他存的就是这般心思,若有蛮夷叛乱,正好治咱们的罪!”白崇彦说道。 朱国祥说:“赵遹正好还未离京,昨日我向他打听了。武宁县那边,汉人百姓不到三成,僚人百姓占五成,剩下两成是乌蛮人。不论僚人还是乌蛮,都已经半汉化,僚人耕种更是与汉人无异。乌蛮属于半耕半牧,但很多都会说汉话,比更南边的乌蛮要熟得多。” 赵遹就是统兵平定泸南夷造反的文官,只是个恩荫官,没有进士出身。 他虽然获得宋徽宗青睐,但跟童贯有仇。 立下大功之后,皇帝提拔他直龙图阁,担任熙河兰湟经略安抚使。一旦接受就要滚去童贯手下当官,吓得赵遹连忙称病请辞。 等赵遹回到京城,皇帝又赐他太学上舍出身,拜为兵部尚书。 赵遹还是不敢接受,兵部全是童贯、蔡京的人。多番推辞之后,被暂时扔去管理道观。 前不久,赵遹被任命为成德知军,连儿子都恩荫做了校书郎。 这是一位能臣干吏,接下来几年,宋徽宗的所有错误政令,赵遹全都进行过劝谏。但反对无效! “赵知军有何建议?”白崇彦虚心请教。 朱国祥道:“他说泸南僚人,被汉官和乌蛮双重压迫。僚人想亲近官府,却遭横征暴敛;僚人想亲近乌蛮,又被役使劫掠。偏偏武宁县百姓,有一半都是僚人,你去了以后,当务之急是安抚僚民。” “晚辈谨记。”白崇彦拱手。 朱国祥继续说:“据赵遹所言,汉僚最严重的分歧,便是当地大小盐井的所属权。你去之后,当召集僚人各寨头领,把那些盐井给划分清楚。汉民不可再占僚井,僚人也不能争抢汉井,同时许诺降低僚人的赋税,官府不再抢夺他们的财货。” 白崇彦耐心听着。 朱国祥说道:“同时,赶快把军学(类似州学)办起来,让僚人首领的子弟,都去军学读书受教。一来可以教化僚民,二来也是扣为人质。治理好僚民,就等于治理好武宁县。” 北宋末年的泸南僚人,除了风俗不同,已经非常接近汉人,假以时日必可汉化成功。 闵子顺问道:“晚辈去辰溪,相公有甚教诲?” 朱国祥说:“我对五溪蛮不太了解,也给不出具体建议。但对付蛮夷,无非剿抚并用。蛮夷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重用亲近官府的蛮夷,打击反对官府的蛮夷,善待他们,教化他们,关键时候还要施以雷霆手段。另外,要尊重他们的风俗,不可用汉家礼教强加于其身。” “晚辈受教了。”闵子顺拱手。 朱国祥自己宣称的年龄,比闵子顺大不了几岁,但不妨碍他们的“辈分”差异。 两人还租着陆家的房子呢,当即扔给房产中介,请朱国祥代收转租费。 朱国祥也要放假回家,便让梁异(半个义子兼学生)去收。煤炭铺子也早就交给梁异打理,这来自大明村的少年已经成长起来。 试验田也要做出安排,地里种着蔬菜和花木呢。 一切都搞得差不多,刺配卫州的杨志,终于半路被追回来,还领到一身武官制服。 “志,拜谢朱相公!”杨志见面就跪。 朱国祥连忙阻止:“虽无品级,但伱已是武官,怎能乱跪于人?今后记得好生做官,莫要再冲动犯事了。” 杨志说道:“俺听相公的。” 朱国祥又低声叮嘱:“眼睛放亮些,蔡京与我有仇,蔡攸更是睚眦必报。禁军大将的差事,多是负责押运军资。蔡党恐怕会从中使坏,一旦察觉出有问题,就千万不要回京,直接去洋州投奔大明村。” 杨志本来因为做官而兴奋,听得此言,瞬间惶恐。 奸党想陷害禁军大将太容易了,给个押运任务,再定个刁钻期限,轻则革职,重则杀头。 王安石的妻子,当年给王安石购买姬妾,那姬妾的丈夫便是禁军大将,因为军粮翻船而包赔,赔得倾家荡产把老婆都卖了。 朱国祥继续说:“我举荐了两位进士,皆德才兼备,却被蔡攸外放去遍地蛮夷的小县。有品文官尚且如此,你这无品武官,必然被蔡攸陷害。切记,不要回京,逃去洋州大明村,到了那里先安顿下来,我再想办法给你脱罪。” 杨志更加警惕说道:“一旦有事,俺立即就跑。” 朱国祥叹息:“唉,蔡党嫉恨的是我,却无端把你给卷进来。” 听到这种自责的话,杨志感动莫名,噗通跪地道:“相公莫要恁地说,要不是相公帮忙,俺已在卫州做贼配军了。相公的恩德,俺一辈子都记得,要怪只能怪那些奸党太坏。若是当官的都如相公这般,百姓肯定日子好过,俺敬佩相公得很。” “去吧,我明日也要回乡了。”朱国祥将他扶起。 翌日,朱国祥带着随从离京,宋徽宗派人送来价值一千贯的银两做路费。 杨志与十一个结拜兄弟,也早早赶来相送。但送别地点有不少文官,他们没资格挤进去,只能远远目送朱国祥离开。 杨志脱了罪名,又得了官身,自该庆贺一番,拉着兄弟们去城外吃酒。 “恭喜大哥做官了!”众人举杯。 杨志笑道:“没有品级的武官,算不得做官了。” 花荣说:“大将也有官身,俺们混一辈子,也混不得一个大将。” “真个托了朱相公的福,大哥时来运转。”关胜说道。 孙立笑言:“俺去求朱相公的时候,只想着给大哥脱罪。却没成想朱相公那般奢遮,竟给大哥谋了个官身。” 徐宁也笑道:“这杯酒,祝大哥官运亨通。” 杨志大笑着跟兄弟们碰杯,推杯换盏之余,也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将朱国祥的话复述了一遍。 “嗙!” 林冲气得猛拍桌子:“那些鸟厮,惯会害人。朱相公何等仁义,他们也忍心刁难,还把朱相公举荐的好官扔去蛮夷小县。” 柴进喜欢打听八卦消息:“俺听人说,东京的石炭能够降价,便是朱探花举荐了一个好官,叫……叫什么闵什么顺。闵官人执掌石炭司,石炭价钱当月就降了。后来奸党作祟,绊住闵官人的手脚,炭价又给涨上去一文。” 杨志说:“这次被奸党使坏的,便有那闵官人,被外放到五溪蛮作乱的地方当县令。” 张青叫苦道:“闵官人离了东京,怕是炭价又要涨,明日须多买些石炭回家。” 闵子顺一个小官,哪有恁大本事左右炭价?更多是炭行商人在联手扛住官府。而且新任开封府尹王革,虽然也属于奸党,但还算个能干正事儿的,正在努力平抑煤炭价格。 李进义低声说:“杨大哥若是被陷害,逃去那洋州大明村,俺们也跟着一起去。到时候,把杨大哥的家眷也带上,大夥便去给朱相公做庄户,也比留在东京被人当狗使唤强。” 真是当狗使唤,他们又要被派去押运花石纲了。 押运一次,赔钱一次,主要是因为倒贴路费。 众人虽为厢军基层军官,但比厢军大头兵好不得多少。平时粮饷就没足额发放过,还得自己打工补贴家用,若被花石纲反复折腾几次,家里恐怕就穷得要跑耗子了。 禁军多被童贯拉去打仗,东京的很多事情,都让厢军去应差。 艮岳正在如火如荼修建当中,东京城周边已经没有闲人。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全都被征为民夫,每天吃着陈米烂菜,日日夜夜为艮岳搬运泥土垒山。 开春之后,各地花石纲再度扰民。 无数地方官员上疏劝谏,各种小规模民乱爆发。 面对遍地狼藉,宋徽宗不得不下诏:着令各地监司、郡守,不许妄进花石纲,其系应俸者,独令朱勔、蔡攸等六人听旨。 宋徽宗认为花石纲扰民,乃地方官妄进导致,跟自己大兴土木没有关系。 所以,今后只让朱勔、蔡攸等六人,专门负责花石纲的事情。他们安排哪个地方进花石纲,那些州县才可进献,其余官员不可擅作主张。 这道圣旨,确实有用,各地进献之物大减。 但不到半年,地方官们又开始了。拦都拦不住,别人进献讨皇帝欢心,自己不进献岂非吃大亏了? 即便知州仁爱百姓,可下面的县令进贡,知州又敢拦着吗? 又或者转运使、知州勒令进贡,下面的县令敢不听吗? 很快就有山东渔民作乱,杀死官吏去当海盗,起因是官府低价强征海错,当做花石纲运去讨皇帝欢心。 (本章完) 0225【苏元老】 朱铭主政的金州,隶属于京西南路,路治设在襄阳。 但襄阳只有一个运判,至于转运使和副使,办公地点皆在洛阳。 这是因为,京西北路、京西南路皆隶属京西路,只设一个京西路转运司,而洛阳正是京西北路的路治所在。 对于朱铭而言,这是个好消息,没有转运使、副使压制,他办起事来也更顺手。 当然,提刑使和常平使还是有的,都在襄阳那边办公。 金州管辖五县,分别是西城、洵阳、汉阴、石泉、平利。 这五个县当中,洵阳、汉阴属于中县,其他三个全是下县,可见金州总体来说穷得一逼。 朱铭没有隐匿行踪,元宵节过后,便乘坐官船大摇大摆去赴任。 过了西乡县地界,便进入石泉县境内。 汉江北岸为饶峰岭,也作饶风岭。 饶峰岭下,有饶峰关。 关墙残破不堪,至少上百年没修缮过。嗯……应该也修过,直接用稀泥去糊裂口,糊弄不了人,但可以糊弄鬼。 朱铭下令官船靠岸,今晚就在饶峰关歇息。 这里有个递铺,士卒晓得知州来了,立即热情接待。随即,军官和税吏也闻讯赶来迎接。 朱铭带人直奔关城,边走边问:“你是什么军职?” 那军官小心跟随:“回太守的话俺是将虞候。” 朱铭闻言停下:“一座关城,竟只让一个虞候来守?” 那军官说:“俺的差事,不是守关,是巡捕盗贼和走私,俺们都是巡检厢军。” “你手下有多少人?”朱铭问道。 那军官连忙低头,说道:“二十五人。” 朱铭一看就知道有假:“照实了说,否则我让你聚兵检阅。” 那军官吐出一句话:“算上俺在内,只有六个兵。” 朱铭听了很想笑,六个兵守一座关,还要负责缉捕盗贼和走私。这特么吃空饷也太严重了! 朱铭又问:“伱每月的军饷是多少?” 那军官回答:“六百文。” 朱铭没有再问了,这六百文的军饷,估计都很难按时发放。 眼前这个虞候,很可能靠捞外快过日子。 他们是挡不住走私团伙的,多半在跟税吏一起,收取走私者的好处费,然后睁只眼闭只眼。 这里也可通子午谷去长安,而且还有两条路线。一条是王莽所修旧道,一条是王神念(南朝梁)所修新道。自古走私从未断绝,从汉代一直到民国,都是走私商人的乐土,甚至商人们还自发修补栈道。 朱铭做了金州知州,张广道已在打主意开辟新的走私路线。 既从大明村坐船走汉江,过饶峰关至石泉县,再过马岭关进入池河,接着沿池河北上,翻山越岭进子午谷。 这条路线,比傥骆道更难走一些,但出山之后就接近长安,顺便锻炼村勇的行军能力。 残破不堪的关城,有气无力的士兵,朱铭扫了一眼便不再过问。 他登上关墙,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周边地形。 随即,把望远镜递给张镗。 张镗认真观看一阵,又把望远镜递给李宝,说道:“把关墙修补加固一番,再派五百士卒驻守,就能厄住汉中的东出咽喉。最好在附近山岭再修一些墩堡配合,只需三千人在此汉中纵有十万大军也别想通过。” “三千人只能挡住一时,还得有水军才行,而且石泉县也得驻军。”朱铭说道。 如此重要的地方,只驻守六个士兵很正常,因为大宋实在承平日久。 这么说吧,历史上童贯率大军攻辽,走到河北前线才发现,大宋的河北防御工事,已年久失修不能用了。宋辽边境都如此,更别谈汉中腹地。 李宝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指着两岸山岭说:“沿河山岭处,每隔几里修一墩台。在饶峰关的西北和西南,各修一处山寨堡垒,就能把汉中咽喉彻底卡死。” 张镗和李宝,自然不知道朱铭想干啥,他们纯粹是在讨论军事话题。 白胜对此不感兴趣,只好奇的四处张望,半懂不懂的听他们聊天。 刘师仁属于新入队的,担任朱铭的秘书,拢着袖子眺望江面。耳朵也没歇着,一句不漏全听进去。 聊了一阵,懒得逗留。 朱铭重新登船,抢在天黑前抵达石泉县城。 “相公,朱太守来了!”亲随奔入县衙后院。 “晓得了,安排杂役把宾馆清扫一下。”苏元老继续奋笔疾书。 他正在给成都府路转运使写信,劝谏四川文武官员,不要擅起边衅,不要苛待蛮夷。 十万泸南夷造反,虽然耗费钱粮无数,调了三万西军才平定。但赵遹因军功而高升,让四川官员看到了捷径,都想迎合皇帝和宰相的好大喜功。 于是,地方官故意虐待少数民族,而且还搞改土归流那一套。 蛮夷不反抗,那么改土归流成功,官员们有开疆拓土的功劳。蛮夷如果反抗,那就调兵镇压,有平定叛乱之功。 明年就会激起绵州夷(绵阳)造反,可惜四川厢军实在太烂,官员想要立功却搞不定。 历史上,苏元老听说此事,又给四川官员写信,并给出详细的平乱方案。四川官员不听,最终请朝廷出面,派来一位得力将领,居然采用跟苏元老一模一样的方法,很快就把叛乱给镇压下去。 事毕,皆大欢喜,人人有功。 因为在平乱之后,真就改土归流了。 四川官员受此刺激,对待蛮夷愈发严苛,恨不得把蛮夷全部逼反,然后再平叛立功升迁。 至于百姓因战事而负担沉重,这不在官员们的考虑范围内。 写完信,苏元老搁笔问道:“太守可住进宾馆了?” 亲随说道:“住在城外驿馆,相公还是出城迎接吧,莫要背了冷落上官的罪名。” 苏元老整理衣襟离开后宅,到得县衙大堂,发现属官和胥吏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他带队一起出城。 “走吧。”苏元老云淡风轻。 苏元老属于选择性躺平,把正经工作搞好,然后啥事儿都不管——这辈子已无所谓了,想要升迁极为困难。 他从小就父母双亡,过继给苏辙做孙子。 少年成名,蹉跎至今。 梁师成自称苏轼的私生子,求取苏元老的文章,无非是想把关系坐实。苏元老表示拒绝,就此得罪这位大太监。 来到驿馆外苏元老喊道:“石泉县令苏元老,携本县官吏迎接太守!” 喊了两声,朱铭踏出房门,官吏纷纷作揖问候。 苏元老说:“请太守入城。” 朱铭赴任之前,就打听过金州的情况,笑着说:“久仰苏县令大名,今日一见,风采照人,不愧为名门之后。” 苏元老拱手道:“在下也久仰太守大名。” 对于一个半躺平的人而言,基本礼数到了即可,他才不会巴结逢迎上官。 更何况,自己快四十岁了,还只是区区县令。而朱铭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知州。苏元老心里能平衡吗?简直越想越气。 众人簇拥着朱铭进城,沿途鸣锣开道,引来百姓上街观看。 到了宾馆门口,苏元老说:“饭食已经备好,本县贫瘠,就不设宴款待太守了。” 石泉县却是挺穷的,这也算个正当理由。 苏元老越是这样,朱铭就越觉得可以交流,拉着他的手说:“别人可以离开,苏县令与我一道用餐吧。” 当即屏退众官吏,拉着苏元老进宾馆。 苏元老无奈,只能跟朱铭一起喝酒。 家眷和随从,被朱铭安排在别的屋子吃饭。 喝了两杯,朱铭说道:“此屋只你我二人,子廷兄可畅所欲言。” 苏元老笑道:“太守所问何事?” “当然是治民之事。”朱铭语气诚恳道。 苏元老说:“花石纲须停下。” 朱铭问道:“金州的花石纲,是地方官员主动进献的吧?” 苏元老点头说:“转运使勒令金州进献白胶香,各县官吏便役使百姓,不分寒暑去深山采香,被征调的百姓苦不堪言。” 白胶香是一种树脂,活血止痛,清热解毒。 但作为花石纲进贡,并非看重其药效。而是炼丹的时候,需要焚香静心,白胶香是制作丹香的原材料之一。 朱铭当即表示:“我上任第一件事,便勒令金州五县,停止花石纲进献。” 苏元老颇为惊讶,虽然他听说朱家父子名声很好,但毕竟属于幸进之辈,没想到居然真的为了百姓而罢花石纲。 苏元老提醒说:“京西转运使宋昇,可是蔡攸的妻兄。” 朱铭冷笑:“莫说他是蔡攸的大舅子,便是蔡京的大舅子,我又怕他作甚!” “太守豪情万丈,在下佩服之至。”苏元老终于露出微笑。 去年冬天回洋州,朱铭路过洛阳时,正好遇到那里在修太极宫。 为了讨好皇帝,身为转运使的宋昇,竟然亲自跑去督建道观。 而且,宋昇还用牛骨灰涂抹墙壁,只为让道观的外墙更光滑漂亮。 杀牛,杀牛,杀牛! 洛阳附近各个村落,到处都在屠杀耕牛,把牛骨送去粉刷道观。 无数百姓嚎啕大哭,忍痛把自家耕牛杀了。 牛骨不够,又有官员建议,挖掘坟地里的人骨代替! 然后,宋昇真就下令挖坟取骨,用人类骨灰作为道观的粉刷材料。 这厮在洛阳已搞得天怒人怨。 (本章完) 0226【误农淘金】 苏元老惊讶道:“他怎敢挖坟取骨?” 朱铭说:“挖的是漏泽园。” 这就没问题了,漏泽园属于慈善公墓,埋的都是无人收尸者,不会有哪个家属来闹腾。 苏元老又喝下两杯,试探道:“金州户籍,三万九千六百三十六,前任太守欲补为四万,已上报户部,还未通过验查。朱太守以为如何?” “顺其自然。”朱铭模棱两可道。 达到四万户,可为望州。 十五年前,范仲淹之子范纯粹,在担任金州知州的时候,蔡京下令清查全国田亩和户籍。 范纯粹很有意思,故意只报三万九千多户,差三百余户就能凑足四万。一旦凑齐四万,范纯粹的差遣官品级,就等于原地提升一级,但他偏偏不把户数凑齐。 因为如果成了望州,金州的负担会更重! 顺其自然? 苏元老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朱铭的意思。 想把金州升为望州,户部会先派人来查验。朱铭的态度是,你爱升不升,反正老子不给贿赂,想趁机捞钱没门儿! 不贿赂户部官员,州等是升不上去的。 金州贫瘠到什么程度?五个县加起来,官方数据还不到四万户。 而洋州那边,只有三个县,却登记为四万五千余户。 朱铭又问:“除了罢花石纲,金州还有甚要紧事?” 苏元老隐晦说道:“京西南路提举常平使程振,是官家钦点的太学生进士,去年才到襄阳上任,无根无脚难以御众。金州提举常平勾当公事官,由通判李道冲兼任。李道冲,蔡党也。太守可以派遣亲随,去衡口镇打听一二。” “多谢提醒!”朱铭隐约摸到头绪。 宋徽宗把矿监划给了常平司管理,提举常平使就成为一个重要职务,奸党们自然抢着安插自己人。 程振属于帝党,只听皇帝的话。(后来做了太子的老师,靖康年间任刑部尚书,由于搜罗金银不足,被金兵打死枭首。) 这位老兄,以学识著称,做事手段欠缺。他被皇帝扔来做常平使,地方官员却不怎么听话,金州的金矿更是被蔡党给把持。 喝得半醉,苏元老起身告辞,朱铭将他送到宾馆门口。 翌日。 官船顺着汉水而下朱铭中途下船,带着李宝、张镗和杨朴,扮做旅人翻山北上。 白胜、刘师仁、刘魁等人,则护送郑元仪继续南下,佯装成朱铭还在船上的样子。 宋代的汉阴县城,建在汉水岸边,郑元仪坐船走那条道。 而后世的汉阴县城,则建在月河岸边。 月河、衡河(恒河),遍地金沙! 数日之后,朱铭绕过马岭关,来到月河南岸,一路啃干粮充饥。 复行两日,豁然开朗,月河两岸有广阔谷地可以耕种。 下午时分,朱铭寻了一处村落,打算花钱买点干粮做补给。 “这里不对劲。”李宝说。 朱铭脸色难看:“当然不对劲,正值春耕,田地里的农民却少,跟附近的房屋数量对不上。” 张镗说:“要不进村问问?” 朱铭摇头:“去河边就知道。” 四人沿着河岸继续前行,很快就发现,大量农民正在淘金沙,还有一个弓手在巡逻。 “你们是干甚的?不许靠近河岸,速速离去!”弓手呵斥道。 朱铭没有再看,而是走向村中。 遇一农民正在用锄头挖田,朱铭问道:“租不到耕牛吗?便是没有耕牛,也可人力拖犁,为何用锄头翻田?” 农民不说话,继续挥舞锄头。 朱铭脱掉鞋袜,挽起衣摆和裤腿,下田来到农民身边掏出一枚银钱说:“锄头给我试试。” 农民愣了愣,忍不住诱惑,接过银钱收进怀里,稀里糊涂把锄头递给朱铭。 朱铭一边挥锄挖田,一边问道:“怎用锄头翻田?” 农民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干啥,回答说:“村里的耕牛累死了,家里人不够,拖犁也拖不动。” “春耕时节也去淘金?”朱铭又问。 农民看看朱铭,又回头看看张镗、李宝和杨朴,似乎有些害怕不敢说真话。 朱铭又掏出一枚银钱,笑着说:“我是外地来收草药的商人,不跟官府打交道的。” 农民拿钱之后,犹犹豫豫,低声说道:“衡口(恒口)镇的官差,让村人都去淘金,冬天不歇,春天也不歇。保长还领了差事,每个月须得上交沙金,交不齐就要吃板子。” “整条月河都这样?”朱铭问道。 农民说:“衡河也这样。” 朱铭又问:“淘来的金子,你们能留几成?” 农民说:“都得交给保长,保长拿去应差。每天有弓手守着,上岸还得搜身,谁敢私藏金沙就要抓进大牢。金子留不得,工钱也不给,只每天给些口粮。” 这是把农民当做淘金的奴隶啊! 月河与衡河,金沙极多,官府最狠的时候,同时让两万百姓下河淘金,就连县城的居民都被驱赶过来。 但那属于农闲时候,春耕季节也这么搞的,以前还特么真没有过。 朱铭继续挖锄翻田,询问更多信息。 从农民口中得知,衡口镇设有一个衡口务,专门管理附近的金沙和金矿。 衡口务隶属于常平司,由金州提举常平勾当官管理,而这个勾当官又由金州通判兼任。当然,这个信息农民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有个大官在催促。 杨朴低声说:“俺们就这样看着相公挖田?” “莫去打扰,相公在微服私访。”张镗说道。 李宝感慨:“相公这般好官,天底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便是锄头也用得如此利索。” “俺还是下田吧。”杨朴觉得很别扭。他把朱铭当成主人,哪有主人在田里干活,仆人却在田边看着的道理。 走到朱铭身边,杨朴说:“相公歇歇,让俺来就是。” 朱铭把锄头递给杨朴,拉着农民到田埂上继续聊。 当晚,就住在这个农民家里,还烙了些杂粮饼子做干粮。 第二天继续前进,发现月河沿岸都差不多。这里是整个金州,少有的农耕适宜区,却因为淘金而严重耽误春耕。 朱铭愤怒至极,甚至都等不及去金州城上任,直接带人冲进镇上的衡口务。 小镇上的场务衙门,居然修得恢弘气派,朱铭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闲人止步!”这里还有差役守门。 朱铭亮出自己的官牌:“金州知州在此把衡口务的勾当官喊出来!” 认清官牌,差役吓得转身就跑。 很快,一个文官带着随从出现,作揖拜道:“衡口务勾当公事任充,见过太守当面。” 朱铭呵斥道:“把镇上所有公人都召集起来,让他们去四里八乡传令,立即停止所有采金活动,恢复月河、衡河两岸的春耕!” 任充为难道:“太守,这是李大判安排的差事。” 朱铭说道:“他既兼着金州常平公事的差遣,怎么采金我管不着,但他不能耽误春耕。耽误了春耕,我就可以管,这是知州的本职!” 任充还是不愿听招呼,缩着脖子说:“要不,太守先去跟李大判商量一番?” “春耕时节何其宝贵,耽误一天,粮食就会减产,”朱铭大怒,“爷爷跟他商量个屁,他管钱,我管民。动了我的民,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任充哭丧着脸:“太守,下官真不敢啊。” “不听话是吧?”朱铭大喝,“此人身为场务勾当,不好生管理场务,却违制越权役使百姓。此罪一也!不听太守号令,知错不改,此罪二也!或许还有贪蠹之罪,得抓起来好生审问。来人,将这厮抓了!” 这一路上,张镗和李宝也看得生气,闻言立即冲上去将其抓住。 任充惊慌大喊:“探花郎,俺也是进士,俺跟探花郎同科!俺们是同科啊,有同年之谊……” 朱铭揪住此人衣襟:“既是同科进士,就一起参加过闻喜宴。我在闻喜宴上,连官家都敢顶撞,伱又算个什么东西?杨朴,你在此看管此人。谁敢放他走,直接一刀砍了便是。” “领命!”杨朴昂首挺胸。 朱铭召集剩下的差役,带着张镗和李宝,乘坐衡口务的小船出发。 沿途遇到有淘金者,便下令让他们回家耕种。负责巡逻的弓手,也被派去传递消息,务必让所有农民都停止淘金。 那些农民有些茫然,提着筛子站到岸边,生怕回家之后,过几天遭到报复。 朱铭大喊道:“尔等莫要害怕,我是新来的金州知州朱铭。整个金州五县,我的官最大。今后谁敢在农忙时节役使你们淘金,你们便去金州州衙告状。我给你们撑腰,保你们不耽误农时!” 农民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人下跪磕头。 朱铭又说:“听闻玉米红薯也已经传到这里。玉米红薯的种子,就是我爹从海外带回来的。只要本官在金州一天,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听得此言,农民们更加尊敬,他们得到红薯玉米时,就已知道西乡那边有个元璋公。 眼前竟是元璋公家的郎君! 农民们千恩万谢离开,有的都已经走远了,又转身朝着朱铭磕头。 而朱铭暂时不去金州城,乘坐小船沿河探查,确保所有农民都已经回家种地。 (上一章脑抽了,石泉县是下县,不是中县。) (另外,宋昇以人骨灰涂墙,正史确实没有记载。最初见于叶梦得的杂书,后记述于佛道两家典籍。或许真相没那么离谱,但多半干过类似的事。因为叶梦得自己就是蔡党,还在赵构手下做过宰相。叶梦得在书中写得清楚,宋昇挖坟取骨的时候,他在许昌做知府,被宋昇要求供应各种物资。) (本章完) 0227【见面就翻脸】 衡口镇。 朱铭踱步走进场务衙门,这属于常平司的地方派出机构,由从九品文官负责各种工作,按理说随便修个宅院就行了。 修得如此气派,恐怕蔡党经营已久。 杨朴搬来交椅,朱铭大马金刀坐下,李宝和张镗站在其身后。 任充耷拉着脑袋,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 “这场务衙门修得挺阔气,都快赶上石泉县的县衙了,”朱铭开口就问,“你让人修的?” 任充叹息一声:“唉,太守莫要消遣在下,俺去年夏天到任,哪里有时间建房子?衡口务的场务衙门,已经建好快十年了。” 朱铭抓住重点:“去年夏天到任,之前你在作甚?” 任充叹息:“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若非无路可选,谁又情愿攀附权贵?俺关试没考过,一直等着补缺,等来等去,还是等不来授官。只得给人送礼,好歹捞了个场务勾当。” “这里油水挺足,送了多少钱?”朱铭问道。 任充已破罐子破摔,变得非常坦诚:“俺是江东建平人(郎溪),家道已经中落,也拿不出什么钱财。祖宅里还有块奇石,迟早会被征做花石纲,不如主动送出去谋个实缺。便称要献给蔡公相祝寿建平县令果然不敢阻拦,一路递铺还给了官船运送。” 朱铭点评说:“这主意不错,怀璧其罪,废物利用。” 任充感慨道:“同一科进士,太守已是朝官知州,俺却只是个场务官。太守莫要觉得油水足,这里俺做不得主,吏员都是李大判的人。俺就签个字,再落个印,临了被打发几个小钱。” “那你阻挠我作甚?”朱铭问道。 任充自嘲道:“蔡公相俺得罪不起,太守俺也得罪不起。便是那李大判,俺同样得罪不起。太守既然如此强硬,俺尽量配合便是。今后李大判若有差遣,俺也只能配合。伱们神仙打架,俺这凡人只求保命。” “你进士出身,哪里会有性命之忧?”朱铭笑道。 任充说道:“调去广南蛮荒之地,水土不服而死者不在少数。” “随你吧,”朱铭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什么,今后无论作甚,派人给我报个信即可。” 任充立即作揖:“多谢太守怜悯。” 任充已经表明态度,他这辈子没啥追求。 一个是蔡党通判,一个是朝官知州,他谁都不想得罪,谁的命令他都听。 知州和通判的命令若有冲突,他会优先听通判的。因为他是场务官,而通判兼任金州提举常平,从职务来讲是他的直属上司。 如果非要逼着他站队他肯定占通判那边,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朱铭对此也不强求,只让任充有事儿就通风报信。 提前打了招呼,朱铭就不怪他,会把矛头对准通判。如果不打招呼,朱铭就会先干掉任充! 朱铭突然又问:“提刑使陈革是什么情况?他好像做了五年还没挪窝。” “不晓得,”任充摇头表示不知情,又补充道,“金州的金子,陈宪司肯定也能分几个。其实金州的金子不算多,隔壁的房州才是大头,那里几十年前发现了更大的金矿。” “房州我管不着,只管金州的事,”朱铭叮嘱道,“记住,李道冲让你做啥,你须暗中告诉我!” 事情基本就理顺了。 蔡攸的大舅子宋昇,身为京西路转运使,拥有最大的监察权,他肯定能分一杯羹。 金矿以前归提刑司管,虽然划给了常平司,但提刑使依旧保留部分监管权,所以提刑使陈革多半也掺和进来。 还有就是通判李道冲,直接管辖金州的金矿。 这三人,联手贪污瓜分金子,背后是蔡京父子在做靠山。 朱铭除了上疏弹劾,根本无权干涉。 “库房钥匙给我。”朱铭道。 任充已经开始摆烂,顺手就把钥匙扔给朱铭。 为了表示自己不偷金子,朱铭把衡口务的吏员也叫来,当众打开库房查看里面的黄金。 一个又一个小袋子,悉数称量之后,约有82两5钱。 朱铭问:“几个月运走一次?” 任充回答:“三个月一次,李大判派人过来押运。” 朱铭转身看向吏员:“就你们两个?” 吏员立即低头。 朱铭又去查看场务账簿,数据很有意思。 去年,衡口务的全年金课为26两,向民间收购黄金104两,总共获得黄金130两。 “好大的胆子啊,”朱铭感叹一声,随即喝令,“黄金和账簿全部带走!” …… 朱铭带着金子,慢悠悠前往州城上任。 而任充则坐着小船,飞快前往金州城,直奔通判李道冲的府邸。 “大判救命啊!”任充一见面就哭嚎。 李道冲已从吏员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朱铭让农民都回去种田,他没好气道:“你鬼叫个什么?” 任充仿佛受气的小媳妇儿:“金州太守朱铭,突然带人冲进衡口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俺扣下。他还查封了衡口务的库房,带走了黄金和账簿。” “岂有此理!” 李道冲勃然大怒:“他一个知州,哪来的权力查封场务?” 朱铭确实没那资格,衡口务隶属于金州常平,金州常平隶属京西南路常平司,京西南路常平司又直属中央。朱铭即便身为金州的主官,查封场务也属于越权行为。 任充不再做声,他已经来报信了,剩下的事情与他无关。 李道冲点齐一拨人马,风风火火杀向衡口镇,半路上跟朱铭撞见。 朱铭站在小船上,目视包围过来的船只,笑问道:“尔等欲谋害太守耶?” 李道冲直接撕破脸皮:“汝为太守,自当知法,为何越权查封场务?擅自带走黄金,更是胆大包天!” 朱铭问道:“金州去年的金课是多少?” “无可奉告!”李道冲不愿多说。 朱铭说道:“既不愿讲,那我就先扣下,交给常平使来处置。” 李道冲怒道:“你无权扣押衡口务的财货账册!” “我顺手扣了又怎的?你上疏弹劾啊。”朱铭满不在乎。 李道冲开始威胁:“你可知这些金子,是要运去给蔡相公的!” 朱铭顿时笑了:“我只知金子入的是常平司库房,然后再发往朝廷。蔡相公居然也收金子?来来来,却与我分说,咱们一起弹劾蔡相公贪污。” 李道冲瞬间哑口无言既然吓不到朱铭,他就真没有办法了。 因为朱铭完全不讲道理甚至都不讲朝廷制度,公然越权查封扣押常平司的东西。 “开船!”朱铭喊道。 李宝和张镗,都已取下弓箭,挽弓对准挡在前面的船只。 李道冲死盯着朱铭,犹豫好一阵,终于挥手下令放行。 知州和通判,就这样一起返回州城。 金州的州治是西城县,下县一个,颇为贫穷。州治设在此地,主要是因为其战略地位。 先秦之时,秦楚两国,在此反复争夺。 三国之时,魏蜀两国,也在此展开拉锯。 南北朝时期,同样常年交战。 此城,乃汉中的东大门。 州县两级官吏,已经自发出城迎接,他们看到一脸微笑的朱铭,以及旁边脸色阴沉的李道冲。 知州还没办理交接手续呢,似乎就跟通判杠上了。 官吏们都有些为难,只能礼节性迎接朱铭,又不敢表现得太热情,生怕因此惹李道冲生气。 唯独司理参军黄珪,丝毫不顾李道冲的面子,当众表达善意:“在下从杭州而来,去年曾聆听默堂先生(陈渊)教诲。” “原来如此,”朱铭拉着黄珪的手说,“今后可要好生亲近。” 黄珪之前在杭州做府学校长,跟陈渊一样,都是福建人。 陈渊回家,路过杭州,曾经讲学半月,黄珪非常赞同道用之学。 黄珪此人,自己不咋出名,但他教出了两个状元学生:北宋最后一位状元沈晦,南宋第二位状元张九成。 朱铭和黄珪,同乘一车进城。 李道冲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黄珪,之前就跟他唱反调,现在又与朱铭搅在一起。 朱铭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问道:“金州城墙多久没修缮了?” 黄珪说道:“几十年前,汉水暴涨修过一次。” 朱铭又说:“我顺月河而来,沿河水利也多荒废。” “都忙着淘金,哪有心思去修水利?”黄珪忍不住说,“我也管过,亲自坐船去衡口镇,勒令放还农民回家种田。唉,可惜没人听,还是太守有手段啊!” 黄珪属于那种学问很好,品性也正直,却没啥办事能力的文官。 其实也不算没能力,而是身处大环境,顶头上司又是蔡党,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破局,只能得过且过混日子。 黄珪回头看看,低声问:“太守把黄金扣了?” 朱铭说道:“只有几斤而已。” 黄珪提醒道:“此乃越权之举,当心被奸党弹劾。” 朱铭大义凛然道:“为民请命,何惜己身?” 黄珪肃然起敬,坐直了拱手说:“默庵先生所言知行合一,恐怕就是如此了。惭愧啊,我虽懂得这个道理,却终究不敢豁出去跟奸党作对。” “有此心也是好的。”朱铭安慰道。 (本章完) 0228【捐官别驾】 到得州衙,朱铭先办理到任手续,然后让众官吏散去,只拉着黄珪一起到州衙后院。 濮州有四个县,一个望县,两个上县,一个紧县。 金州有五个县,两个中县,三个下县。 一经对比,就知道金州有多穷,别说望县了,连个上县都没有。 但是,金州的州衙,修得比濮州还气派! 州城的面积极窄,州衙的面积极大。再加上其他衙门,以及州学、贡院、校场等地方,官方机构占了全城的四分之一。 城内除了官府,多为店铺、富户和中产,底层百姓基本都住在城外。 朱铭让郑元仪摆酒,请黄珪到花园里赏景对饮。 碰了几杯,朱铭问道:“鄙人初来乍到,对金州不甚熟悉,还请美英兄说道一番。” 黄珪放下酒杯:“金州之困,一在地狭民穷,二在苛捐甚重,三在土贡繁多。” “土贡?”朱铭还真没料到。 黄珪详细诉说:“金州的贡品,有麸金、麝香、枳壳实、杜仲、白胶香、黄檗。” 六样贡品,其中五样都是药材或香料。 而朱铭之前执掌的濮州,贡品只有一种:绢布。 本来就特么穷,贡品还多达六类,金州百姓的负担可想而知。 为了区别番邦进贡,国内州府的贡品,又称之为“土贡”,每年是有定额的。 花石纲不属于贡品,那叫“进奉”。 黄珪说道:“以麝香举例,每年贡额为五斤,然则数外取索,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数量。” 古代的贡品数额,朝廷定得非常合理,不但不会扰民,反而能刺激地方经济。 但是! 采贡官员往往“数外取索”,想征多少贡品就征多少,想怎么压价就怎么压价。 比如包拯担任端州知州,当地盛产好砚,被列为贡品。包拯的前任,每年数十倍征收。而包拯只按定额征贡,清廉之名遂传播四方。 朱铭问道:“金州土贡,来源何处?” 黄珪说道:“役民,采买。” 贡品的来源有四种,采买、官办、贡户和役民。 采买就是官府向民间收购,往往低价强买。 官办是国营企业上供,如皇家茶园、官办银场。 贡户是划分专门户籍,如《捕蛇者说》里的捕蛇户。 役民即强制老百姓进行生产,最恶心的例子,是在南宋绍兴年间。赵构带着百官南迁,需要大量的奢侈品以供享受。为了快速凑足蜀绣贡品,就连十岁的四川小女孩,都被拘禁起来日夜刺绣。 金州的贡品之一麸金,是碎薄如麦麸的金子。这种属于极品沙金一般不会进行熔炼,价钱比普通黄金更贵。 所以金州的黄金,不仅蔡京、转运使、提刑使、通判要分赃,宋徽宗那里也要进贡一份。每个季度的黄金产量,绝对不止80多两,因为役使了太多农民去淘金,而且80多两真的不够分。 朱铭突然笑起来,他扣押的几斤黄金,已经找到合适理由了。 麸金既为贡品,知州便有权征用,因为征贡是知州的权力和职责所在! 朱铭又问:“金州五县,可有名门望族?” 黄珪摇头:“金州已有百年没出过进士,此地虽盛产黄金,却无以金致富者。少有的几个富商,也都是些茶商,自茶引制度之后,就连茶商也每况愈下。这里土地又贫瘠,富商兼并土地的热情不高,只在沿河谷地购买少数土地。州中首富,也不过家产万贯而已。” 真穷啊,首富也才家产万贯。 朱铭想了想,又说:“六种贡品,药材占了五样,此地药商应该很多吧?” “药商是很多,”黄珪说道“但贡品采买过度,就连别的药材,也被列为杂贡。官府强买强卖,药商苦不堪言,多有入不敷出而破产者。” 朱铭已经明白了,在他到来之前,知州借贡品捞钱,通判借采金捞钱。 各取所需,互不干扰,自己是坏规矩了。 跟黄珪聊了一个下午,朱铭回到书房撰写治理方案—— 第一,全面推广玉米和红薯,让平地稀少的金州五县,多多利用山地种植粮食。 第二,重点发展茶叶种植和加工,茶马司的重税他管不了,但境内私设的栏头(收费站)必须裁撤。 第三,重点发展药材行业,取消私设栏头,也是在提升药商的竞争力。 第四,先用一年时间提升自己的威望,明年就可以组织百姓兴修水利。 第五,鼓励发展造船业,以打造中小型内河船只为主。一可振兴金州水运业务,二可促进商业发展,三可为今后打造汉江水师做准备。 第六,鼓励发展冶铁业。 在此之前,必须整顿吏治! 傍晚时分,郑元仪走进书房:“相公,该吃饭了。” 朱铭收起纸笔,问道:“后宅可有安顿好?” 郑元仪说:“招了几个仆人,都是白胜去办的。” 朱铭牵着郑元仪去吃饭,饭后又把白胜叫来:“明日去寻个木匠。” 两天之后,朱铭带着亲随,来到州衙大门外。 “离正门远些,避开守门差役的视线。”朱铭指挥道。 张镗怀里抱着个木箱,李宝手中拎着榔头。二人寻到一处墙壁哐哐哐把箱子钉在墙上。 朱铭又说:“宗儒,你去写字。” 刘师仁作为秘书,终于领到第一个任务。 他在墙壁上,先写下“民意箱”三个字。 又写道: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金州五县之民,有策者进之,有冤者鸣之。可投书于箱中,太守每日拆阅。署名者先,匿名者后,悉纳尔等之言。 朱铭说道:“白胜管民意箱的钥匙,刘师仁负责拆阅、整理、归纳信件。” 朱铭带人回到州衙,官吏们纷纷闻讯跑来查看,很快就连县衙官吏都来了,围着那个民意箱窃窃私语。 “把钱别驾叫来!” 朱铭回到黄堂,立即吩咐属吏。 长史、司马、别驾,都是知州的属官,没有任何实际职务,通常用来安置被贬谪的高官。 朱铭翻阅官员目录,发现自己手下居然有个别驾。 钱琛正在围观民意箱,他出自两浙钱氏。那是一个大姓,在吴越地区分为很多支,钱琛所在的家族以经商为业。 这货是个官迷,继承家产之后,花钱买粮捐了八千石,终于弄到个别驾的官职。然后就把家产扔给弟弟打理,自己高高兴兴的跑来金州做官。 (注:州别驾来源有三。一为贬官充任,二为七十岁以上三班使臣充任,三为灾荒年月捐粮八千石以上者充任。) 虽然没有任何职能,但钱琛做了别驾,却比所有人都敬业。 他每日上班打卡,从不迟到早退,而且总穿着官服、戴着官帽。认认真真阅读邸报,写信给知州提供建议。 每个月的俸禄,还不够他自己开销,却开开心心倒贴钱当官。 “钱别驾,太守有请!” 站在人堆里的钱琛猛然回头,惊喜道:“知州叫我?” 州衙吏员说:“太守有请。” 钱琛大喜过望,飞快跑回州衙,到了黄堂之外,又仔仔细细整理仪容。 他来金州两年了,第一次有上官召见。 就算是平时的宴席,他也很难得到邀请。即便出席,也是坐在角落处。就连胥吏,都总拿他开玩笑,把他当成冤大头,撺掇他请客吃饭。 “下官钱琛,拜见太守!”钱琛激动得浑身发抖。 朱铭招手道:“近前来坐。” “是!”钱琛拖着板凳过去。 “再近些。”朱铭和颜悦色道。 钱琛更加激动,他终于被正眼相看了。 这是个胖子,平时伙食应该很好,胖得像个蛤蟆,脖子都找不见那种。 朱铭问道:“君非京朝官,却担任别驾,想必是捐粮做官的吧?” “纳粮八千石赈灾,朝廷恩赏为别驾。”钱琛说起这个就自卑,腰杆不自觉弯下去。 眼前这位是探花郎,钱琛看在眼里,仿佛散发着光芒万丈。 朱铭又问:“州别驾不理实务,俸禄也低得很。无权无利,君为何捐粮做官?” 钱琛老实回答:“做了官,方能光耀门楣,方能衣锦还乡。” “就为这个?没想过造福于民吗?”朱铭说道,“若是造福于民,则一方百姓皆仰慕尊敬。” 钱琛说道:“我也想啊,但别驾没有职权。” 朱铭说道:“长史、司马、别驾,朝廷的规定是,无特许不得签署公事。既然如此,特许了就能签署公事。这个特许,也没说清楚,可以是官家特许,也可以是太守特许。我身为太守,许你签署公事如何?” 钱琛蹭的就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太守莫不是在哄我?” “哄你作甚?”朱铭说道,“我与蔡京不合,伱若答应签署公事,就等于今后是我的人,蔡党有可能会报复与你。想清楚了再答复。” 钱琛不假思索,说道:“惹得太守重用,琛必效死以报。琛家中钱财数十万贯做官不为牟利,只求光耀门楣。若理实务,必造福一方百姓!琛可对天发誓,若有徇私舞弊,则天打雷劈、子孙断绝!” 朱铭笑道:“那就给你个差事,我将下令停止花石纲,以定额征收土贡。政令传到各县,或许有县衙官吏阳奉阴违,你代我去巡视金州五县。顺便看看,是否有人敢撕毁告示,特别是关于民意箱的告示。” “琛必不辱命!”钱琛热血上涌,浑身充满了干劲。 (抱歉,卡文。) (本章完) 0229【建立班底】 朱铭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愿意听话的吏员! 一个砸钱捐官的家伙,完全可以不来上任,同样能够拥有官身。 比如七十岁以上的三班使臣,该退休了,又不想退,就让他们做散官。那些老头子一把年纪,怎么可能真去赴任?都留在京城白拿工资呢。 钱琛不在吴越繁华之地享受,却跑来金州贫瘠之地苦熬。他图个什么? 当然是想做事。 钱琛来金州已两年,酒肉朋友一大堆,屎里淘金也能淘出几个可用之人。 在金州最繁华的酒楼里,钱琛开了个包间。狐朋狗友都没邀请,只请了六个他认为能深交的。 叫来卖唱的小娘子,众人听曲吃酒。 一番宴饮之后,有人说道:“钱大哥有事可明言。” 钱琛挥手让卖唱者退下,举杯道:“你们都晓得,新来的太守是怎样人物。太守要做事,我也要做事,你们也想做事。但凡正经做事,就难免得罪人,现下要得罪的是蔡党,是金州通判李道冲!害怕的,可以出去,今后还是朋友。不怕的,就留下来吃酒。” “俺怕个甚?跟着钱大哥干了!”率先表态者,是州衙的一个皂吏。 “对,俺们不怕,人死鸟朝天!” 余者纷纷响应。 他们全是州衙里面不得志的,否则也不会跟钱琛混一起,而且还被钱琛认为可以信赖。 现在有个机会摆在面前,抓住了或许就能翻身,代价是有可能被蔡党报复。 “好,够义气!” 钱琛拍桌子说:“吃完这顿酒,就随我去见太守!” …… 此时此刻,朱铭正在召见一位官员。 朝廷也是要给知州配秘书的,因为不许知州私自聘用。 节度州配掌书记必须有进士出身。 普通州配观察支使,可以不要求出身。但进士实在太多,到了北宋末年,就连支使官也全是进士。(程颢、程颐的父亲,就做过润州观察支使。) 他们的职责,是协助知州完成文秘、应酬等工作,可以理解为市w秘书长。关键时刻,还能插手政务和司法。 “阁下是哪年进士?”朱铭问道。 观察支使吴懋回答:“崇宁五年。” 朱铭说道:“跟奸党蔡薿同科,就没让他提携一下?” 吴懋苦笑:“他若能提携,历时十一年,在下怎还在做支使官?” 朱铭问道:“前任知州,胡乱征收土贡,你有没有参与?” “参与了,又没参与。”吴懋回答。 “直言无妨,”朱铭凝视此人,“莫说伱没有分钱。” 吴懋连忙避开视线,低头说:“征收土贡的公文,是在下撰写的,也是在下发出去的。我劝谏过,但太守不听。太守也给了好处,但我拿得不多,不拿就会惹怒太守。” 这是个稍微有点良知的糊涂官,历史上吴懋一辈子都在和稀泥。 做主簿时,遇到灾荒,百姓哄抢粟米,酿成踩踏事件。他没本事搞来粮食赈灾,只能用石灰划线,让老百姓排队买粮,防止没必要的死伤。 做县令时,富户私蓄圩田,导致圩堤决口。他不敢直接抓捕士绅,只能写告示令其自首。士绅们送来几个替罪羊,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拿着罚款去赈济百姓。 靖康年间,他多次上疏无果,然后就懒得再说。 金人扶持张邦昌称帝,吴懋也写了劝进表,随后羞愧自杀,却又被人救活。估计是被刺激到了,他开始不顾生死,痛骂为金人办事的官员。遂被送去金国,此后一直混吃等死。 稀里糊涂被放回南宋,做了明州知州,居然又开始和稀泥。当兵的骄横无度,不断索要钱财。吴懋不敢得罪武将,又不愿盘剥百姓,于是把自己能贪的钱都交出去。 就这怂样,让他跟蔡党作对? 朱铭问道:“本官欲停花石纲,你认为如何?” 吴懋回答:“正该如此,百姓之福也。” 朱铭又说:“今后的土贡,也按照定额征收。怎样?” 吴懋拱手:“太守仁慈。” 朱铭说道:“这两份公文,就由你来写吧。” 吴懋欲言又止随即领命:“是。” 朱铭又说:“再写一封举报信,写给京西南路提刑司和常平司,就说我扣押了几斤金子,跟衡口务的金课对不上。他们想要回金子,就自己派人来金州调查。他们若是不要,我就充作今年的麸金土贡。” 吴懋硬着头皮问:“需要在下署名吗?” “对,你我一起署名。”朱铭笑道。 “是。”吴懋不敢反对。 这是个性格软弱的老实人,被朱铭逼着站队。 他根本无法拒绝,因为他是朱铭的直属部下,是朱铭所在州衙的秘书长。 而且在吴懋的内心深处,他认为朱铭是正确的,就该如此善待百姓。这种理念,来自于他从小受到的儒家仁政教育。 他自己不敢跟蔡党作对,有人在背后推一把,于是又有些胆量了。 这种胆量不大,因为有朱铭顶着,他幻想自己不会遭到报复。 同时又做好了被报复的心理准备,无非被贬去穷乡僻壤而已。甚至有点期待,自己居然也能为民请命,践行圣贤教导他的大道理。 心思百转纠结,情绪极为复杂。 朱铭继续说:“从今往后,你代我去督查库房,每个月都要查一次。我会不定期去检查,若是对不上,便算你跟李通判联手贪污了。” 吴懋张大嘴巴,表情难看有点像哭。 有些库房,知州可以随便打开。 但更多的库房,钥匙在通判手里,知州只有监督的权力。 今后让吴懋去监督库房,等于直接跟通判李道冲硬钢,李道冲必然把吴懋视为朱铭的心腹。 “去草拟公文吧,写好了交给我过目。”朱铭展露微笑。 那副笑容,看得吴懋背心发凉,这个知州太强硬了。 踱步离开黄堂,吴懋不知不觉来到戒石亭。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刻着这十六字的戒石,是宋代每个州府衙门的标配。 呆立在戒石亭前良久,吴懋把十六个字看了又看。忽然就热血上涌,自己即将为民请命,跟那些奸党斗智斗勇。 吴懋兴冲冲回到办公室,一边研墨,一边构思公文的遣词造句。 研墨有静心的功效,研着研着,吴懋就冷静下来,蓦地感到有些害怕。那可是蔡党啊,很难扳倒的,万一自己被扔去琼州咋办?听说岛上有食人生番。 而且,自己家道中落,还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 这货内心戏太多,一直磨蹭了半个时辰,终于咬牙提笔,开始帮朱铭草拟公文。 写完之后,再去黄堂,里面却已有人了。 钱琛正在为朱铭引荐人手:“太守,这位是衙前客将王甲。“ “拜见太守!”王甲立即上前。 州府吏员,分为衙前、人吏和其他三类,跟宋代官职一样极其复杂。 衙前共有13阶,人吏共有10阶,其他吏员更是乱七八糟。最臃肿的时候,总数能达到五六百人,熙宁、元丰两次裁减,如今都还剩下三四百人。 眼前这个王甲,职务是衙前客将,隶属于“客司”。负责衙门迎来送往、城内司法缉捕等事,有时还被派去外地迎送官员。 朱铭问道:“你是客将中的什么差事?” 王甲回答:“以前是厢虞候,后来得罪上司,被调去签厅守门。” 这大概相当于,市区的街道派出所所长,发配到政务中心当保安。 钱琛说:“我在金州城买了处宅子,王甲便在那里做厢虞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很好。”朱铭点头微笑。 钱琛又介绍:“这位是刑案副开拆官郭文仲。” 郭文仲也上前拜见,这是一个文吏,具体可以理解为:市司法局里专管文书的副科长。 六人很快介绍完毕,都属于中层吏员,或是原本属于中层,却被贬为底层的吏员。 高级吏员,只会跟钱琛吃吃喝喝,把他当成冤大头让请客。 低级吏员,钱琛自己就看不上。 朱铭说道:“你们六人,先各自做好本职,一旦有机会,肯定安排你们做事(升职)。” “谢太守栽培!”六人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 朱铭又说:“你们各自再举荐五人,不拘出身,不拘是否识字,甚至没做过吏员的也可以。只有一点,要肯听话,人也要机灵。” “是!”六人更是欢喜,他们可以趁机举荐亲信。 朱铭对王甲说:“你既做过厢虞候可认得一些孔武有力之辈?记住,不曾欺压过百姓那种。只要不曾欺压百姓,便是犯下过命案都可以。” 王甲问道:“太守要多少人?” 朱铭说道:“暂选二十人,皆募为乡兵,保护钱别驾巡视各县。” 王甲保证道:“五天之内,俺定寻来二十个。” “很好,你们各自回去做事吧。”朱铭笑道。 众人躬身退下。 朱铭等着有人来喊冤,往民意箱里塞举报信。 一旦有冤案,就能趁机处理一批吏员,接着顺势提拔钱琛推荐的六个吏员,以及那六个吏员推荐的三十个吏员。 这些吏员当中,或许会有奸邪之徒,但对朱铭来说无所谓,他只需要一些愿意听话的。 (本章完) 0230【桃色冤案】 民意箱已经钉上去五天,相关公文也发出去了。 州城内外,各交通要道,都已贴上告示。 “凡军将发,先使腹心及乡导前觇,逐营各以跳档、奇兵、马军先出,去营一里外,当前面布列。战锋队、驻队各持伏……” 朱铭正在讲解《武经总要》,已讲到军行次第篇。 一边讲解,一边复习。 张镗虽然读过兵法,但《武经总要》还真没见过。一来此书问世仅几十年;二来篇幅大读者少,书商不喜欢印这种。市面上很难买到,基本只有高级武将家中才收藏。 整部书皆用大白话写成,一看就明白,其实不用朱铭讲解。 这一篇的内容,除了行军次序之外,主要就是分清各个部队编制和旗帜。以及遇到不同情况,该举什么旗,怎么用旗帜传递消息。 只能死记硬背! 张镗拿笔快速抄录,并且照着各色旗帜又画了一份,还着重注明各兵种的数量和比例。 李宝听得有些发晕,他本来就讨厌读书,更讨厌死记硬背。他更适合一边打仗一边学,辨认旗帜也得在操练中记熟,直接看书学习对他而言太难了。 “相公,”李宝忍不住打断,“俺得空了,自己照着做些小旗不违禁吧?” 朱铭笑道:“越小越好。” 白胜也听得头大如斗:“俺跟李三哥一起做小旗,再用石子代替军队,按照书中所写摆出来。那样恐怕好记得多,直接看书是真记不住。” “此法甚佳。”朱铭觉得很容易记住,有点忽视了众人的感受。 又各自练武一阵,便已是半下午了。 白胜拿着钥匙出门,去州衙外打开民意箱,里面空空如也。 他回去跟刘师仁说:“一封信都没有。” 刘师仁跑去找到朱铭:“相公,州民或有疑虑,当自投一封以做表率。” 朱铭说:“已经在准备了。” …… 暗中投靠朱铭的郭文仲,身为司法局的副科长,而且还在金州干了十多年,自然清楚有哪些典型的冤案。 这日下班之后,郭文仲悄悄前往郊外。 直至天黑,他来到一处民居,轻轻敲响房门:“曾大郎,曾大郎……” “谁?”屋中传来声响。 “郭文仲。” “不认得,时辰已晚,你明日再来吧。” “阁下就不想着为母亲和妻子伸冤吗?” 屋里一阵沉默房门忽地打开:“进来说话。” 曾大郎名叫曾孝端,家中还有一弟一妹。他让弟弟妹妹在卧室待着,给郭文仲到了碗水:“你是做甚的?” 郭文仲说:“吾乃刑案副开拆官郭文仲。” 曾孝端本来带着期望,瞬间变成失望:“你一个文吏,帮俺翻不了案。” 郭文仲说:“伱可知来了一位太守,是个仁爱百姓的好官。刚到地方,就让月河两岸的农民,都停止淘金回家春耕。又罢了花石纲,只按定额收土贡,还在州衙外设了民意箱?” “有所耳闻,许是沽名钓誉耳。”曾孝端道。 “若是沽名钓誉,犯得着得罪通判吗?”郭文仲问道。 曾孝端沉默。 郭文仲斥责道:“为人子者,便有一丝机会,也当想着替母伸冤,否则何其不孝也!更何况,阁下的妻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曾孝端解释:“俺也奔走过,却被打了好些板子。家中有弟妹要抚养俺不能再出事,须等他们成家之后再说。” “案子都过去六年了,再拖下去很难翻案!”郭文仲点醒道,“而且好官难遇,错过了这位,谁来为你做主?太守想做事就得破局,得翻个冤案立威,你家的案子必可办成。” 曾孝端左思右想,回屋拿来纸笔,问道:“诉状写了递到哪个衙门?” 郭文仲说:“投进民意箱中,最好是挑人多的时候去投。” 曾孝端快速研墨,提笔撰写诉状,运笔时手一直发抖,估计是心中怒火难以遏制。 城门已闭,郭文仲在城外客栈歇息,天刚蒙蒙亮就进城回家。装作啥都没发生,按时出门去刑案上班。 半上午,曾孝端带着弟弟妹妹来到州衙外,弟弟已经十五岁,妹妹也有十二岁了。因为命案,很难与人结亲。 投完信件,曾孝端兄妹三人,就跪在民意箱前等着。 “有人喊冤了,有人喊冤了!”早就安排好的托,立即扯开嗓子大喊。 喊了一阵,路人越聚越多。 州民明显都知道这个案子,有人觉得是冤案,对兄妹三人报以同情。有人觉得是铁案,对他们鄙夷至极。 “谁投信喊冤?”白胜、张镗、李宝等人,全部跑出来查看情况。 曾孝端说:“金州西城县士子曾孝端,为母为妻伸冤,请求太守重新审理六年前的命案!” 白胜拿出钥匙打开民意箱,把诉状递给刘师仁。 刘师仁看完,说道:“尔等随我进来。” 很快,兄妹三人被带到朱铭面前。 大致案情如下: 曾孝端是个读书人,并且已经娶妻,结婚四年没有生子。某日,妻子悬梁自尽,曾孝端前去报官。 初时在县衙审理,县令判为自杀。认为其妻久不生子,婆媳关系不睦,婆婆逼着儿子休妻,所以其妻选择自尽。 曾孝端不服,上诉至州院,并在家中发现一块撕碎的布料,认为是凶手的衣服被撕破留下的。仵作分析死者颈部伤痕,确认是被掐死之后,再被人挪动尸体造成上吊假象。但找不到凶手。 曾孝端于是自己寻找凶手,通过被撕下的布料,开始怀疑自己的堂兄。暗中观察之后,发现堂兄脖子处,确实有几道抓痕未愈。 堂兄被逮捕之后,死不认罪,宣称那布料不是他的,又说脖子上的抓痕,是跟老婆打架时留下的。 反复审问半个月,曾孝端家里的男仆,突然跑来投案自首。说自己跟主母(曾孝端之母)通奸,无意中被曾孝端的妻子撞见。他吓得惊慌逃跑,当天就听说曾妻死了,怀疑是主母杀了儿媳灭口。 屈打成招,曾孝端的母亲,承认自己跟仆人通奸,而且杀害儿媳的事实。 案子判决之后,曾孝端申诉到司理院,司理院维持原判。他又去襄阳,拦住提刑使的车驾喊冤,提刑司勒令金州司理院重审。依旧维持原判。 曾孝端反复喊冤,被打了好几顿板子。 一年之后,堂兄一家,突然拿出伪造的地契、房契,勾结县衙官吏夺走曾孝端的田产、房产和店铺。 曾孝端丧母丧妻,还因为母亲杀人,不能再去考科举。 朱铭看完诉状,把吴懋叫来,吩咐道:“交给司理院重审此案。”又对曾孝端说,“你们三人,暂时住在州衙后院,免得被宵小谋害了。” “谢太守!” 曾孝端燃起希望,跪下重重磕头。 司理院那边,黄珪拿到诉状,开始翻阅尘封的卷宗。 这个案子早已完结,州院审了一次,司理院审了两次,还有提刑司的批复,妥妥的办成铁案。 既然知州让重审,黄珪只能再审。 耗费整整两天时间,黄珪把所有卷宗看完,询问属吏道:“这个投案自首的奸夫,目前何在?” “不知。”属吏摇头。 黄珪勒令寻找奸夫下落,很快得到消息:奸夫只判了通奸罪,依律当处有期徒刑一年半。因为有自首情节,而且帮助破获凶案有功,最终在司理院大牢关了一年。刑期结束,就不知所踪。 案件关键人物失踪,这玩意儿没法再审下去。 …… 通判李道冲,此刻正在通判厅后宅喝酒,得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忍不住笑道:“他是要翻案立威啊,专门挑一个闹得很大的离奇案件。” 这桩案子,儿媳被杀,婆婆通奸,奸夫还是仆人。 各种八卦因素都占齐了,传播极为迅速,早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能翻案,其民间舆论影响力,比惩治豪强还更大! “大判有何吩咐?”属吏问道。 李道冲说:“奸夫都找不到了,让他们瞎忙活去。他既然立了民意箱,你每天晚上,派人偷偷投几封诉状进去。都是匿名那种,胡乱攀咬诬告,看他会不会耽误工夫去查。” “若是他不理会匿名信怎办?”属吏又问。 李道冲说:“那就安排人手,实名写信,真假参半,让他慢慢折腾。” “是!”属吏退下。 李道冲已经写信告状了,打算联合转运使、提刑使,一起弹劾朱铭违规扣押常平司的黄金和账簿。 曾孝端投信的当天,黄昏时候。 李宝、杨朴就带着曾孝端,乔装打扮悄悄出城。 曾孝端虽然不知道奸夫逃去了哪里,但那奸夫曾是他家仆人,知道其老家在何处。 古代搬家,除非无路可投,很少随便搬去哪个陌生地方。一般都会投亲戚,或者投靠朋友,而且在有能力之后总要找机会回乡给祖宗上坟。 即便那奸夫没住在老家,多半也回乡上坟过。 只要留下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人。李宝负责抓人,杨朴负责调查,曾孝端负责辨认,他们三个组团出去抓捕。 李宝对曾孝端的遭遇颇为同情,安慰道:“曾兄莫要忧心,相公定能为令堂洗去冤屈。” 曾孝端握紧拳头,随即又拱手道:“多谢太守主持公道,也多谢两位陪俺奔波。” 杨朴心中却极为兴奋,他一个鸡鸣狗盗之徒,居然能够负责如此重大的案件。那种心理上的成就感,比赏赐他一百贯还开心。 (本章完) 0231【杀人灭口】 金州城南的黄羊河边,停靠着一艘小船。 三人还没走近,就有个汉子伸出脑袋:“李三郎,这边!” 李宝立即加速强行,上船之后说:“有劳兄弟了。” 汉子名叫梁平,是王甲推荐的衙前吏,谎称有病回家休息,悄悄出城雇了条小船。 船夫问道:“去哪边?” 曾孝端说:“平利县,药王沟。” 船夫撑篙驶离岸边,然后划桨说:“平利县俺晓得,药王沟却没去过。” 梁平不耐烦道:“到了平利县再打听,你恁多废话作甚?又不少你的船钱!” 船夫立即闭嘴,众人也都没说话。 划了两三里,船夫又开始嘴碎:“去年没怎下雪,今年又不下雨,连黄羊河水都浅了,怕是粮食收不到几个。” 没人理他,都想着案子呢。 出城时就已近黄昏,很快便天黑了,小船靠在河边过夜。 翌日继续前进,很快抵达一个叫黄羊口的草市(县河镇以南)。这里位于两河交界处,规模跟白市头差不多,却有西城县私设的税卡,拦截药材和茶叶收取过路费。 这种私卡,朱铭打算予以取缔,而且已经给各县发了公文。 州城那边就有税卡,此地又收一次,商贾哪里扛得住?许多小商人,宁愿雇人翻山越岭,也不愿走更便利的水路。 船夫留下,众人上岸,去草市吃东西。 梁平嚼了两口,向摊主打听道:“药王沟在哪边?” 摊主摇头:“不晓得。” 打听不出消息,他们只得作罢,李宝买几块饼子,给那船夫带回去。 黄羊河的河水已经枯浅,其支流平利河(县河)就更惨,就河中间还能通行小船,两边已经露出大片河床。 筒车是没法用了,沿岸农民只能下河挑水,一桶一桶的挑去浇灌水田。 李宝终于警觉起来:“春旱严重,恐有灾荒,回去得提醒相公早做准备。” 何止这里,今年汉中也有春旱,陕西、山西、河北、河南、山东皆旱,就连西夏都面临严重干旱。 宋代的平利县城,位于后世的老县镇。 全县到处都是大山,只有一些河谷便于耕种。除此之外就得靠山中溪水灌溉,农业生产极不稳定。 山民多采药、狩猎补贴家用,这里的猎户非常多。 在县城逗留时,他们终于问到了药王沟的消息。 顺着平利河继续南下,随即拐弯往北,一路打听情况,两天之后总算接近目的地。 药王沟是一条溪谷,水流枯得只剩一点点,就连小船都容易搁浅。 李宝在谷外寻了个村落,决定打听打听,住上一晚再进去。 村子很穷,河流的西岸全是山坡,村民都在东岸居住。只有几十米宽的冲积平地,平地皆为水田,归村中富户所有。但河水枯浅,一半的水田都蓄水不足。 更多村民靠耕种山地为生,且玉米没有传播至此,还在种植粟米、高粱等物。 今年这种干旱天气,种粟米是最合适的,因为粟米耐旱。 来到村里最阔气的宅子,李宝说道:“俺们是外乡来的商人,打算收些药材和皮毛,烦请通报贵主人一声。” “客人等一阵。”门子进去通报。 很快他们就被请进去,这宅子远远不如老白员外家,里面的佣人也要少得多。算上固定资产,此村的首富,家产顶多能有几百上千贯。 在客厅见到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 寒暄几句,知道他姓李,便称他为李员外。 李宝笑道:“俺也姓李,指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李员外也很高兴,叫佣人拿来自家蒸制的茶叶,询问李宝打算收购多少山货。 穷乡僻壤,懒得再装。 李宝说道:“请员外屏退左右。” 李员外挥手让佣人退下。 李宝拿出知州签署的公文说:“俺们是州衙的公人,到此来追捕一名逃犯。” “逃犯?”李员外连忙查看公文印章。 曾孝端说:“此人名叫韩和,又唤作韩大。他爹妈都是药王沟的,四十年前,一家逃荒到州城要饭。” 李员外问道:“他爹妈叫甚?” 曾孝端摇头:“不清楚。” 李员外说:“在下今年也才四十二岁,四十年前就搬走的人,还真不可能认识。不如,在下请来几位村中老人,问他们是否听说过?” “烦恼李员外了,只是不可走漏风声,免得把逃犯给吓跑了。”李宝说道。 “俺省得。”李员外唤来仆人,让他去请村中老者。 陆陆续续来了几位老人李员外打听道:“各位长辈,你们可记得药王沟有姓韩的人家?四十年前逃荒去了金州,他还有个儿子叫韩和。” 一个老者说:“药王沟里有两个村,靠里头的老虎岩村,确实有几户姓韩。俺弟媳就姓韩,从那边嫁过来的。” 李宝立即说:“能否请老丈的弟媳来问几句话?” “她都死三十年了,俺那侄子去过老虎岩。”老者说道。 于是,又把老者的侄子李四请来。 他侄子也快五十岁,陈述道:“俺妈没死的时候,俺跟着去过老虎岩。后来俺妈死了,外公也死了,就没再走动过。” 曾孝端说:“那姓韩的,与阁下年龄相仿。阁下随母回娘家,或许还跟他玩耍过。” 此人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实在记不住有个叫韩和的小伙伴。只说:“四十年前大旱,好些人都出去逃难,便连俺家都逃去县城,俺爹也是那个时候饿死的。老虎岩姓韩的几家,我记得都逃荒去了,俺外婆就是逃荒时死的。” 反复询问,没啥收获。 在村中住了一晚,李宝带人出发,把那老者的侄子李四也带上。 李宝在药王沟靠外的村落打听,杨朴则跟着李四去老虎岩村探查。 杨朴扮成李四的侄子,害怕口音露馅,全程都不说话,只提前叮嘱李四该怎么做。 李四进得村中,凭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找到自己外公家的房屋。只有个妇人在喂鸡,互相并不认识。 说了好一阵,才算是认下亲戚,妇人是李四的表侄媳。 李四说道:“俺生了场大病,没几年可活了,就想回老虎岩看看。俺小时候有个玩伴叫韩和,四十年前逃难去金州,他活着回来没?” “不认得。”妇人摇头。 杨朴装成哑巴,咿咿啊啊打手势,不断翘起指头比划着“六”。 李四得到提醒,又讲:“俺听人说,他六年前回来过?” “六年前?”妇人顿时笑起来,“叔伱记错了,六年前回来的不叫韩和。他叫韩顺,论辈分还是俺堂叔。” “那就是俺记叉了,韩顺还在村里?”李四问道。 妇人说道:“每年回来上一趟坟,住几天就走。” 李四问道:“他在哪里安家?” 妇人说道:“他说自己在县城,他儿子又说在师子沱。怕是糊涂了,颠三倒四讲不明白。还遮遮掩掩的也不说自己在做啥营生。” 杨朴立即拉着李四离开,妇人留他们吃饭,却怎也叫不住。 妇人嘀咕道:“这韩家人,一个个都怪得很。” 众人重新在药王沟外集合,杨朴迅速将情况说明。 李宝问道:“怎的叫韩顺?” 曾孝端说:“或许是改名了。” 李宝又问:“他有儿子吗?” 曾孝端说:“有一子,六年前刚满十岁。” 李宝又去问李员外:“师子沱在哪里?” 李员外说:“县城往东南二十里,顺着河走,是一个草市。” 众人坐船回到平利县城,苦苦寻找好几天,半根鸟毛都没捞着。 李宝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兵分两路。俺跟曾兄弟留在县城继续找,杨朴跟梁兄弟去那师子沱寻人。” 山区交通全靠河,继续往南,属于平利河的支流,算是汉江支流的支流的支流。 二十里地,划船一天就到了。 师子沱比白市头的规模还小,镇上仅有十多家店铺。 杨朴是外地口音,由梁平负责打听,他只趁机观察情况。 梁平从第一家店铺问起:“俺叫韩平,有个堂叔叫韩顺,听说是来师子沱了。店家可认得?” 掌柜的说:“姓韩的也有,几年前从外地来落户的。却不叫韩顺,他叫韩田。” “可能是改名字了,”梁平说道,“请问他在哪里?” 掌柜的往左边指去:“韩家皮货店就是了,臭气熏天的,一天到晚硝皮子。” 杨朴和梁平对视一眼,立即告辞离去,循着臭味走向街尾。 这韩家皮货店,只对皮毛进行粗加工,从猎户那里买皮子进行硝制,然后等着皮货商人来收购。 “听说你家皮子不错,有多少我要多少!”梁平进门就大喊。 见到有大顾客上门,店家连忙热情迎接。 杨朴扫视皮货店的结构,前店后宅,还有人正在后院硝皮。 杨朴暗中打个眼色。 梁平立即会意:“带我去后院看看。” 店家陪笑道:“客人里面请。” 这是个家庭小作坊,有个十多岁的少年,还有个约四十岁的妇人,妇人还带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 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杨朴终于开口:“你是叫韩和,还是叫韩顺,还是叫韩田呢?” 此言一出,店家脸色剧变,随即撒腿便跑。 杨朴的武艺不行,身手却非常灵活,三两步便将其撵上,然后一脚踹翻在地。 梁平抽出怀里的短刃,呵斥那少年说:“官府办案,不准乱动!” 妇人听到“官府”二字,竟然当场吓晕了,身边的小孩哇哇大哭。 杨朴揪住店家的衣襟:“说把,你叫什么名字?” 店家一脸的生无可恋:“俺叫韩顺,韩和是俺大哥。” 杨朴问道:“在曾家做奴仆的是哪个?” “是俺哥。”韩顺答道。 “他躲在哪里?”杨朴追问。 韩顺说道:“俺哥给了一笔钱,让俺带着嫂嫂和侄子来师子沱。又让俺等他一年半,若是过了一年半,他还没来就是死了,让俺跟嫂嫂搭伙过日子,替他照顾嫂嫂跟侄子。” 梁平嘀咕道:“看来,奸夫是被人灭口了。” (本章完) 0232【五条人命】 把人带回平利县,李宝直接在客栈进行审问。 这样得出的供状和证词,其实没有法律效力,但可以交给司法官员做参考。 而李宝审案,纯粹是为了悄悄抓捕关键人物。 一家四口已经吓瘫了,问啥说啥。 韩顺说道:“逃荒那年俺五岁,除了自己和兄长的名字,别的啥事都不记得,便连爹妈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俺被卖给了皮货商人莫家,说是签的十年契,三十几年也不放俺走。俺还讨了个老婆,生不下来孩子,母子难产一起死了。” 李宝快速记录供词,除了曾孝端,屋里就他文化水平最高。 韩顺继续说:“自那以后,俺就觉得活着没意思,天天下工都去喝酒。钱财花了不少,还耽误了正事,被主家一通打骂,罚做最低等的小工。有一回,俺听到有人喊韩和,就记起自己失散的兄长。寻机去套话,兄长也还记得俺,说他被卖给了东郊的曾家……” 曾孝端急于知道内情,打断道:“说你怎样带着嫂嫂侄子逃的!” 韩顺连忙说:“有天俺下工了,兄长突然来店里,拉俺去暗处说话。也没说明白啥事,就塞来一个银铤和几串铜钱,让俺带着嫂嫂和侄子快逃。俺问他遇到什么麻烦,他怎也不肯讲。后来俺问嫂嫂,嫂嫂也不愿说。” 曾孝端看向那妇人:“俺还记得,你叫邹三娘是吧?” 妇人跪在地上缩成一团:“郎君没记错。” 曾孝端问:“你知道些什么?” 妇人吞吞吐吐道:“娘子……娘子与曾二郎有……那事。”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曾孝端大怒。 “娘子”就是他老婆,“曾二郎”则是他堂兄。 邹三娘吓得一哆嗦:“俺不敢乱说,那年郎君进城考试,还考上了举人。郎君考试的时候,娘子就在家中……是俺撞见的,曾二郎还打了俺。还说俺敢乱讲,就要弄死俺儿。俺被吓到了,不敢与人说。” 曾孝端本意是给母亲和妻子伸冤,结果刚刚问出些线索,却得知自己的老婆与堂兄通奸。 他又气又怒,浑身都在轻微颤抖,已然失去语言组织能力。 李宝只能亲自审问:“曾孝端之妻,是怎么死的?” 邹三娘摇头:“不晓得。” 李宝又问:“伱那失踪的丈夫,可是收钱诬告?” 邹三娘说:“案子到了州院,曾二郎忽来找俺,让俺当家的去官府自首,谎称跟家中主母有奸情。听他的话,就能拿到很多钱,坐一年牢就能出来。不听他的,就弄死俺儿子。曾二郎结交无赖,家中又有钱,是村里的一霸,俺们都被他吓到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李宝问道。 邹三娘摇头。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李宝带着众人悄悄返回金州城。 …… 这些天,民意箱里收到数十份信。 “你怎么看?”朱铭问道。 刘师仁说:“之前一封信也没有,忽的每日来十几封,还都是夜里偷偷塞进去的匿名信。在下觉得,恐是有人故意为之。” 朱铭吩咐道:“把匿名信都收好,标记收信日期,别的不必理会。” 刘师仁说:“王甲已招来许多壮士,足有二十六人。俺试探了一番,有的恐非良善之徒。” “这种时候,能用就好,”朱铭说道,“让吴懋给团练副使发公文,令团练副使招募乡兵剿匪。王甲举荐的二十六人,自去团练副使那边应征当兵。” 刘师仁属于私人秘书,不能实际参与任何公务,目前纯粹担任朱铭的亲随。 吴懋才是官方秘书,正式命令需要他发出去。 州里的衙前,县里的弓手,也不知几人能用,朱铭干脆以剿匪为名,勒令团练副使招募乡兵。这二十六人做了乡兵,就跟着钱琛巡视各县,对外宣称是去调查土匪信息的。 一切都合规合法,朱铭并没有乱来。 “相公,杨朴回来了。” “让他进来。” 杨朴递上供词,说道:“李三哥他们还在城外,守着那一家四口。” 朱铭把供词看完,叫来张镗说:“把这个交给司理参军黄珪,抓到人之后,不要乱打,疲劳审讯即可。” “怎的疲劳审讯?”张镗问道。 朱铭说:“反反复复问相同的问题,把那些问题打乱了问,过他个一刻钟,冷不丁再重复一次。一直审问不要停,不让受审者睡觉。泼醒也可,针刺也罢,熬他个两三天。” 张镗觉得这法子新鲜,拱手道:“是!” 朱铭又说:“如果州院来提人,不要放走任何一个,绝对不能让人被州院提走。” “是!”张镗领命。 朱铭又对杨朴说:“你去联络王甲等人,让他们召集信得过的公吏,皆去司理院听黄珪的命令办事。抓人与审问,不能让司理院的吏员插手。” 二人离开黄堂,各自前去办事。 黄珪认真看完供词再去翻阅当年的卷宗。 负责审案的官员,早就已经调走,就连经手的高级吏员都病死一个。 州院那边的吏员,黄珪无权提审,自己这边的吏员可以下手。他没有立即抓人,而是说道:“把都勾押官周慧叫来。” 周慧很快前来面见:“司理有何吩咐?” 黄珪一脸无奈说:“太守勒令重审六年前的通奸杀媳案,早就完结的铁案,哪能翻得过来?此案你当年经手过,可有什么建议?” 周慧道:“哪有甚建议?当年就审完了。” “把知悉此案的公吏,都一并叫来吧,或许能问出线索”黄珪叹息道,“真个麻烦事,太守强人所难了。” 周慧不疑有他,叫来当年参与此案的吏员,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黄珪说道:“本官要问你们案情,希望各位配合。” “我等知无不言!”众吏员说道。 黄珪又说:“未免有人串话,须得分开问询。你们腾出十几间房来,各自选一间进去吧。” 这些家伙都没当回事儿,一路还有说有笑,自己去挑选房间。 都进去之后王甲、郭文仲等三十几人,突然分别闯进房里。并且,张镗、白胜也现身,把房门从外面给锁上。 “这是作甚?”周慧大惊失色。 郭文仲负责审周慧,另一人在房里休息,他们两个轮换着来。 郭文仲笑道:“周都押莫慌,就问几句话。” 周慧怒道:“俺认得你。你一个刑案副开拆官,哪有资格审问俺这堂堂的都勾押?” 郭文仲拱手朝州衙的方向一拜:“太守察觉有重大冤案,尔等当年经办此案的公吏,皆有徇私舞弊、栽赃陷害之嫌。俺是太守和司理临时调来的,若是无辜,自会放你们出去!” 周慧冷笑:“问吧,看你能问出甚好歹来。你若敢屈打成招……哼!” “若是屈打成招,便把你们弄去大牢了,哪用得着在司理院审问?”郭文仲说。 周慧更加有恃无恐,既然是正常审问,自己打死不说真话便是了。 王甲推荐的二十六个壮士,还没正式应聘做乡兵,但已经来不及办手续了,悉数召集起来办事。 李宝带着几人,去郊外抓捕曾孝端的堂兄一家。 钱琛带着剩下的人手,直奔西城县衙而去。 郑泓的胖,那叫矮壮,不太耽误行动。 钱琛才叫真的胖,一身肥膘,走几十米远就开始喘气。他还要代替朱铭巡视各县,估计走一圈回来,就能见到减肥效果。 “别驾带人来我衙里作甚?”西城县令高传式没给好脸色。 他属于正经的进士县令,钱琛只是个捐粮捐来的散官。平时多跟钱琛说几句话,高传式都觉得跌份儿。 钱琛拿出州衙和司理院签发的文书:“太守发现重大冤案,凡是参与过此案的吏员,全部暂时扣押不得乱走。” 高传式怒急:“就算有冤案,就算县衙胥吏舞弊,也该由本县亲自来审!” 钱琛微笑道:“当然由高县令亲自审问,鄙人不过是协助而已。” “协助你带这么多人来?”高传式指着那些还没办手续的乡兵。 钱琛解释说:“县衙吏员沆瀣一气,恐互相包庇。太守也是怕出现差错,所以让我带人来协助。” 道理讲得通,高传式无话可说,憋了一肚子怨气在心中。 根本用不着三天,仅过了两日一夜,曾孝端的堂兄曾孝素就扛不住了。 这厮在妓院里嗨皮一宿,睡到半上午,迷迷糊糊就被抓走。 “让俺睡会儿吧……”曾孝素耷拉着脸皮,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 梁平在旁边呼呼大睡。 此时轮到李宝在审问,李宝猛拍桌子:“坐直了,不准弯腰!” 曾孝素挺了挺腰杆,两秒钟之后又弯下去。 李宝拿起一根缝衣针,对准其大腿猛的扎下,痛得曾孝素瞬间清醒。 然后继续熬。 除了缝衣针偶尔也会用油灯,对准其手指烧上几秒。 审问一阵,李宝去睡觉,换成梁平继续。 睡着睡着,李宝被梁平拍醒:“李三哥,这厮开始说真话了。” 李宝猛地翻身爬起,亲自审问道:“你与堂弟之妻冯氏可有通奸?” “通了。”曾孝素已经迷糊,此刻只想着赶紧答完睡觉。 李宝又问:“你可知冯氏是怎死的?” 曾孝素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许多,连忙否认:“不知。” “还敢嘴硬,那就继续熬!”李宝怒道。 又足足熬了半个小时,曾孝素突然摔倒,竟然当场睡死过去。 梁平提起水桶,猛地浇出冷水。 李宝拽住其左手,连续刺下两针。 这厮终于悠悠转醒,疲劳审讯继续。 又过几分钟,李宝问道:“冯氏怎死的?” 曾孝素说:“俺失手掐死的。” 李宝问道:“为何起争执?” 曾孝素说:“她一直没怀孕,不愿再通奸。俺很生气,就跟她吵起来,后来她先动手挠人,俺气得掐她脖子。不知怎的,就失手掐死了……” 半个小时之后,案情基本清晰。 曾孝端与妻子结婚几年,一直没有怀孕,婆媳关系不睦,婆婆确实有休妻再娶的说法。但更多是气话,并没有付诸行动。 其妻冯氏,心理压力极大,就去寺庙拜佛求子。 曾孝端的堂兄曾孝素,早就贪慕冯氏美色。他先引诱了冯氏的贴身丫鬟,靠着鱼水之欢和金钱攻势,把丫鬟变成自己的内应。 拜佛求子,也是丫鬟撺掇的。 当日,曾孝素买通了一个和尚,让丫鬟把冯氏骗过去,就在禅房里强暴了冯氏。 冯氏羞愤欲自尽,曾孝素和丫鬟一阵劝阻洗脑。说她死了也名声不保,而且婆婆埋怨她不能怀孕,不如索性快活几次,说不定就能怀上了。只要怀孕,曾孝素就不再纠缠,而且冯氏还能跟婆婆和丈夫交差。 稀里糊涂的,冯氏就跟曾孝素有了奸情。 估计是冯氏自己有不孕不育症,通奸大半年,居然还没怀上。她越想越自责,觉得对不起丈夫,于是要跟曾孝素断绝来往。 导火索是丫鬟怀上了,搞不清楚是曾孝端还是曾孝素的——因为妻子久不怀孕,曾孝端就收了丫鬟,希望能够产下一儿半女。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愧疚,反正冯氏不想继续下去。 曾孝素失手将冯氏掐死,跟丫鬟一起弄成自尽的样子,只求把命案给糊弄过去。 谁知上诉到州院,仵作查出是掐死后再上吊。 曾家所有人,都被反复审问,有些仆人还被逼供。 丫鬟怀孕没有被打,但越想越害怕,竟跑去跟曾孝素商量,说是投案自首可以从轻发落。 曾孝素害怕丫鬟自首,便称要带着丫鬟远走高飞。他先让丫鬟盗窃冯氏的首饰,骗到自己家中杀了,就埋在自家后院里。丫鬟失踪,女主人的首饰被盗,官府认定是仆人盗窃钱财逃跑。 连续两桩命案,曾孝素整日魂不守舍。 负责查案的吏员,看出曾孝素情况不对,于是就暗中跑来勒索。 曾孝素给了不少钱,索性再给一些,逼迫仆人韩和去自首,并诬告曾孝端的母亲通奸杀媳。 买通那些吏员,曾孝素花了两千多贯,家里的现金都不够,甚至还抵押了店铺和田产。他父母也是知道的,但命案在身,只能为儿子花财消灾。 事后越想越心痛,干脆又买通县衙官吏,伪造契书霸占曾孝端的家产。 除了当年的西城县主簿,帮着霸占家产之外,还真没有当官的参与其中,全是那帮胥吏在暗中搞鬼。 仆人韩和,出狱就被杀了! 前前后后,三条人命。 算上丫鬟肚子的孩子,以及被判处绞刑的韩母,总共五条人命冤死其中。 (本章完) 0233【太守审案】 知州朱铭、通判李道冲、录事参军宋宁、司理参军黄珪、司法参军李旸、观察支使吴懋,六人聚在一起讨论案情。 供状不止曾孝素那一份,还有诸多吏员的供词,以及韩顺、邹三娘的供述。 虽然是疲劳审讯而来,但这在古代不算啥,重点是这些供状能够彼此对应上。 “他们犯下命案,怎会轻易讲出来?”李道冲首先提出质疑。 朱铭笑道:“怎么讲出来的,李大判不必多问。案犯曾孝素逼奸冯氏,曾买通一个和尚,我已派人去抓捕和尚归案。还有冯氏、侍女及韩和的尸骨,也已经派人去寻觅挖掘。今日把李大判找来,是因为参与此案的吏员,有一人在阁下的通判厅做点检文字官。” 李道冲又看了看供状,没好气道:“既然证据确凿,把他抓了便是。” 点检文字官,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吏职务,不好贸然去通判厅抓人。朱铭如果敢那样做,比扣押金子影响更恶劣,等于彻底跟李道冲撕破脸皮。 须得提前打声招呼。 李道冲虽然非常不爽,但也没必要掺和进命案中,大不了再重新提拔一个。 朱铭又说:“此案有提刑司的批复,一旦重审干系重大。因此我提议,由州里的诸位长官会审。复核之权在司理院,黄司理担任主审官。我与诸君陪审此案,李司法协助,吴支使记录。” 黄珪连忙倡议:“既是州官会审,太守当为主审官。在下虽有复核之权,却也不敢托大。” 朱铭立即看向吴懋。 这个怂货老实人,已经打定主意跟奸党作对,可如今李道冲就坐在面前,他却又犯起了软骨病。 被朱铭瞪了一眼,吴懋只能硬着头皮说:“确实该由太守主审。” 朱铭又问司法参军李旸:“李司法觉得呢?” 李旸纯属官场小透明,他只在判刑的时候,为法官提供法律依据,平时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当即谁都不得罪,回答道:“既是会审,太守主审也可,大判主审也可,录事和司理两位也可。” 录事参军宋宁说:“太守初来乍到,对金州还不熟悉,我认为该由李大判主审此案。” 黄珪立即怼回去:“若按本职,该由阁下与我主审。若按官职,该由太守主审。请问宋录事,大判主审有何依据?” 宋宁无言以对,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都轮不到通判主审案件。 朱铭微笑看向李道冲。 李道冲撇撇嘴,他明白朱铭的意思。 如果快速审案结案,只能震慑那些胥吏。朱铭却非要拖着,把大家叫来商量,还要搞什么会审,这是趁机在官员当中立威。 案件复核权在黄珪那里,黄珪让出主审资格,必然要让到朱铭手中,李道冲根本就无法反对。 “既然诸君无异议,便在找到尸骨之后,立即会审此案,”朱铭微笑道,“到时候,把诸曹官员都请来。” 李道冲连忙说:“诸官各有政务,就不必耽误他们的时间了。” 朱铭摆手道:“不然,如此重大案件,所有州官都该到场,看看这些积年老吏的嘴脸,今后也能警醒起来不再受蒙蔽。” 朱铭打算在全体州官面前立威,让大家老老实实看着他判案! 李道冲笑道:“一桩冤案而已,重审就可以了,没必要搞恁大排场。” 朱铭立即让步:“那就向众官发出邀请,愿意来旁观的就来,不愿意来的可以不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特么敢不来啊? 不来就是不给知州面子! 数日之后,几具尸体挖出来了,州县两级仵作都去验尸,且各自拿出一份验尸报告。 朱铭又派人在城内城外宣扬,邀请百姓来观看审案。 “相公,姓朱的没安好心。官员、胥吏、百姓皆到场,亲眼看他翻了冤案,他今后的威望得多高啊?”亲随说道,“此案之后,谁还记得相公?众人都只知有知州,而不知有通判矣。” 李道冲气得拍大腿:“情理法理他都占,俺又有什么办法?” 亲随说道:“还得给小蔡相公(蔡攸)写信,要么把姓朱的调离金州,要么把相公调离金州。此人太过强势,又是相公的顶头上司,跟他同在一地很难做事。” 李道冲是在金州捞钱的,不是来跟谁斗气的。 更何况,朱铭有皇帝罩着,根本就不可能斗倒。 便如这亲随所言,要么把朱铭调走,要么把李道冲调走,否则就会耽误他们的贪污大计。 李道冲思来想去,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再次提笔给蔡攸写信。他认怂……嗯,也不算认怂,就是懒得跟朱铭斗,痛痛快快捞钱才是他的追求。 …… 案件开审这天,由于宣传得力,而且掺着桃色绯闻,吸引到大量百姓的关注。 审案地点在司理院大堂,大清早便汇聚近千百姓,而且还有百姓从城外零星赶来。 就连州学都停课一天,州学教授带着士子们前来看热闹。 王甲负责带人维持秩序,他对围观群众说:“太守有令,挑选二十人,站在大堂外观看。其余人等,须站在大门外,不可越过大门一步。抽签!” 几个衙前吏,各自抱着木箱,让围观百姓们抓阄。 一共五百张小纸片,只有二十张写着“进”字,其余全部属于空白。 老百姓没想到还有这事儿,欢欢喜喜抓阄。州学士子也疯狂往前挤,打算试试自己的手气。 一个富商抓到空白纸张,立即喊起来:“五十文买个旁观名额,谁愿卖的说一声!” “俺也要买!”另一个富户说。 还真特么交易成功了,衙前吏员们也懒得管。越到后面名额越贵,当场炒成了160文一个。 只能说,金州真穷。 要换在洋州,估计能炒到500文。 二十个旁观名额,富户就占了十七人,大部分都是花钱买来的。 戴承嗣既是商人又是举人,他花钱买了个名额,跟着众人一起进去。本以为只能站在大堂外,却见有杂役搬来交椅,放在大堂门口请他们坐下。 “听说抓了好多,不晓得今日要打死几个。” “太守新官上任要立威呢,说不定当场打死五个以上。” “若打死五个,要罚钱一百多贯呢。” “百来贯钱,对太守来说值得什么?多多打死才能立威!” “……” 这些富商前来听审,不仅对案情感兴趣,还在猜朱铭今日要打死几个。 屈打成招,原则上是不允许的,但执行上又被默认。 而且专门制定了相关法律,官员审案时打死犯人或证人,当以过失杀人论处,打死一个赎铜120斤。按一贯钱五斤铜来算,审案时失手打死一人,罚钱24贯就能免除罪行。 朱铭让属下疲劳审讯,已经算非常仁慈了,他本可以往死里打的。 “各官就位!” 州官们陆陆续续进入大堂,就连州学校长都在,把大堂两边坐得满满当当。 通判李道冲,坐在左首第一位。 支使吴懋,坐在右首第一位,他要负责记录审案过程。 录事参军和司理参军,分别坐在主位的左右,他们算是主审官的助手。 司法参军单独坐在角落,他要为判刑提供法律依据。 “太守升堂!” 朱铭阔步从内堂走出,端端正正坐在主位。 “喊堂威!” “威~~~~武~~~~” 衙差手持拄着水火棍,棍子不断击打地面,扯开嗓子齐声大吼。 包括戴承嗣在内的听审百姓,瞬间被堂威的气势震慑,纷纷坐直了身体肃然等候。 朱铭猛拍醒木,说道:“带上诉人曾孝端上堂!” 曾孝端被领到堂下站立,朝朱铭拱手作揖,随即被公差验明正身。 宋代审案,原告和被告都不需要下跪。 衙门设有两块木牌,一块叫“词讼牌”,不着急的案子在此投状,官员收到诉状择日开庭。另一块叫“屈牌”,有紧急案件或者重大冤屈,在此投状并等待,官员会尽快安排审理。 原告和被告在开庭的时候,都是“立于庭下”,而非全程跪着参与。 但也有例外,存世的《宋高宗书孝经马和之绘图册》,画中有两个犯人接受审讯,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这让历史研究者颇为费解,搞不明白跪着那人是啥情况。 朱铭问道:“诉状可在?” “诉状已收到。”黄珪开始念诉状,大致内容为:状告堂兄曾孝素,逼奸妻子和女侍,勾结胥吏诬告其母。 朱铭说道:“带犯人曾孝素上堂!” 曾孝素被拖上来,这货已经睡饱了,但吓得双腿发软,直接瘫在堂下。 面对问询,曾孝素只能照实说来,又哀求道:“冯氏之死俺是出于无心,过失把她掐死的。” 朱铭说道:“就算你过失杀死冯氏,可那侍女王翠翠,难道也是过失致死?你的供状上说,是担忧其告发,诱她盗窃财货私奔,再骗至你家杀人埋尸。来人,呈上罪证!” 衙差抬来一个箱子,正是侍女的尸骨。 朱铭问道:“根据伱的供述,这具尸骨从你家后院挖出。其所穿衣物,还未完全腐烂,有多个证人辨认,正是侍女王翠翠失踪时所穿。尸骨头部的首饰,也被证实是王翠翠生前所戴铜钗。带证人邹三娘、曾阔、何林、李大婆!” 四个证人上堂,都是丫鬟生前的熟人。 他们辨认尸骨的衣物和首饰,都说是死者生前所有。 随即,又带来曾孝素的侍妾和丫鬟。她们被吓唬一通,不敢有所隐瞒,称那天晚上,自己被勒令不许出屋,只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似是有人在挖土,足足忙活两三刻钟。 接着再带上来一个仆人,那仆人供述,曾孝素提前一天,让他找来一把锄头,说是要亲自栽种花木。 曾孝素彻底瘫了,随即又鼓起勇气求饶:“诬告俺婶子与仆人韩和通奸,事后又杀了韩和灭口,这不是俺的本意,是公人逼俺做的!俺家虽霸占了堂弟的家产,可那些产业拢共就值千贯。俺给州县胥吏的财货就有两三千贯,那些胥吏才是坏人,求太守开恩啊!” 霸占堂弟家产,还真不是预谋的。 曾孝素为了平事儿,被胥吏勒索太多钱财,霸占了堂弟家产都捞不回本。 朱铭说道:“胥吏之事,暂且不急,带那和尚上堂!” 一个中年和尚被带上来,惶恐不安的说出实情。他明知曾孝素要逼奸妇人,却为其提供禅房,还在外面帮忙把风,仅仅收了五贯铜钱的好处费。 这事儿听得旁观者大怒,妇人名节何其珍贵,竟被五贯铜钱出卖了。 接下来,带出一串胥吏。 主谋两人,帮凶七人,剩下十多个共犯参与程度不一。 两名主谋,各得财货六百余贯。七名帮凶,收到的财货,从三十贯到四百贯不等。其余共犯,有的甚至只收到几贯钱,又被请客吃了几顿酒,碍于情面、迫于权势帮着主谋做事。 这些家伙上堂之后,自知难以逃脱,于是互相攀咬。 把所有的罪责都往两个主谋身上推。有的说自己不晓得杀人了,有的说自己是被逼迫的。 两个主谋气得怒火中烧,开始供出其他案子,似乎要把所有人都拉着一起上路。就连堂上拄着水火棍的衙差,都被指出犯了命案,吓得那衙差当场跪下狡辩。 朱铭皱眉道:“这些都记录下来,今天暂且不审,只审此案相关。” 一直审到中午,所有人都饿了,朱铭还没有休庭的打算。 西城县的几个胥吏,还有曾孝素的父兄,全都被带上来,审理他们伪造契书、霸占家产之事。 除了人证之外,朱铭大量出示物证。 就连伪造的契书,都让文吏去辨认——这玩意儿居然没烧掉,一直当成正经契书保留至今。 审理完毕,司法参军忙得热火朝天,抱着一本《宋刑统》反复翻阅。最后,他给出所有涉案人员的判决意见,并且附带这些判决的法律条文。 朱铭当庭宣布:“犯人曾孝素,逼奸并过失杀死弟媳、和奸并诱杀他人侍妾、唆使仆人韩和诬告婶母、勾结胥吏杀死韩和灭口、串通父兄伪造官契、强夺堂弟家产。犯十恶之罪,罪不可恕,依律不得铜赎。数罪并罚,判处斩刑,交付提刑司秋后问斩!” “好!” 堂外听审的二十个观众,顿时爆发出叫好声。 虽然没看到当场打死人的戏码,但今天的审案特别精彩。人证物证非常齐备,各种证词都能对上,找不出半点让人质疑的地方。 而且,曾孝端也算富户,他的遭遇让旁听者很有代入感。 这些前来旁听的富户,或多或少都有被胥吏敲诈的经历。判处曾孝素死刑,已经是大快人心,接下来等着对胥吏们的判罚。 很快,曾孝素的父兄,也得到了相应的处罚。 贿赂吏员掩盖罪行,还有霸占他人家产,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重罪,是他们伪造田契、房契,这叫做“伪造官文书及印章罪”。数罪并罚下来,各自杖罚一百五十,流放两千五百里。 曾孝端被霸占的家产,勒令全部予以归还。 至于那些胥吏,两个主谋判处斩刑,七个帮凶判处绞刑。剩下的从犯,徒刑两年至流放一千里不等。 还有那个邹三娘,撞破奸情却不告发,面对官府审理命案,也不将事实说出。按照律法,应该跟通奸者同罪,需要坐牢一年半。念其受人逼迫,还有幼子要抚养,免其牢狱之灾,赔偿苦主若干钱财(双方私下商量去)。 那个和尚,协助曾孝素逼奸妇女,还收受好处,为其提供场所、为其放风把门。依同犯论处,判处绞刑! 曾孝端的母亲被诬告冤杀,金州五县皆张贴告示洗去罪名,同时恢复曾孝端的科举资格。 “退堂!”朱铭说道,“所有判罚结果,拿出去宣读给百姓知晓。” 曾孝端已经泪流满面,跪地磕头说:“太守大恩某无以为报,今世来生永不敢忘!” 朱铭说道:“快起来吧,你也是士子,今后好生读书做人。” 曾孝端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文吏拿着判决结果,跑到街上当场宣读。 每读完一条,都引来阵阵喝彩。 那些全程旁听的富户,也脚步轻快离去,他们回家之后,便要跟亲朋好友们诉说。 今天的事情,已够了一整年的谈资。 朱铭阔步走出大堂,带着随从来到街上。 老百姓纷纷让出道路,热情欢送太守离开,还有人高呼青天大老爷。 “俺要告状!”猛地有一百姓大呼。 “俺也要告状!” 朱铭面带微笑,对刘师仁说:“告状之人,你帮他们写诉状。” 好些胥吏,脸色剧变。 已经有人匆忙回家拿钱了,只要不是犯下命案,都能用钱私下和解,千万不能闹到知州那里! 在金州这破地方,做了好几年州学校长的管谅,见到无数百姓尊敬信任知州,不禁扼腕感慨:“为官如此,真吾辈之楷模也!” 重审一桩冤案,朱铭的威望便立起来了。 官员都被震住,吏员皆被慑服,百姓也爱戴信任。 空出来的吏员职位,除了通判手下,其余朱铭都可以塞人。接下来再审几个案子,把重要吏员都换成自己人。 然后就可以收手了,好几百个州级胥吏,还有许多西城县吏员,总不可能全都换一拨,毕竟还得靠这些人办事。 当然,也不能纵容。 得定下一些规矩,老实按照规矩做事的,除了重大案件之外,以往罪过都可既往不咎。若不按规矩办事,便新账老账一起算! (本章完) 0234【各种拿捏】 审案结束的当天,就有二十多人要告状,刘师仁悉数帮他们免费写状子。 “怎就没有百姓,状告我手下衙吏呢?”朱铭看完诉状略显失望。 刘师仁猜测道:“或许州衙的一二三等吏,根本不需制造冤案,就能把钱财给捞足。” 朱铭忍俊不禁:“肯定如此。” 朱铭的州衙,左右都押衙为众吏之首,就如县衙的押司那般地位。 又有左右知客,为众皂吏之首,与诸押衙同属二等吏。 再有左右番行首,为第三等吏。 以上这些家伙,如果暗中串通一气,就能隔绝州衙内外,把知州变成瞎子聋子。还能阳奉阴违,故意扭曲知州的政令。 回到州衙后宅,郑元仪等候许久,见到朱铭过来,立即让厨娘去炒菜。 “相公,右都押衙范准求见。” “让他进来。” 朱铭饿着肚子还未开饭,就有州衙吏员的二号人物,趁着天黑悄悄前来求见。 “小人拜见太守!” 这厮不但下跪行礼,而且还自称“小人”。如此姿态,等于彻底顺服,知州说啥他就干啥。 朱铭满意点头:“坐下说话。” 范准小心翼翼站起,不敢看郑元仪,屁股挂在板凳的一角。 朱铭问道:“做右都押衙几年了?” “回禀太守,已有八年。”范准忐忑回答。 “八年逾期了。”朱铭说道。 为了防止胥吏控制官府,州衙的高级吏员,都是有任期限制的。一等吏,最多任职五年;二等吏,最多任职六年;三等吏,最多任职七年。 但在实际操作当中,往往超期担任职务。 范准低眉顺眼,等待知州的下一句话。 朱铭问道:“左都押衙做几年了?” 范准心头一喜:“七年。” 朱铭装模作样说:“怎能不守规矩,超期为吏呢?这样吧,左都押衙暂时出职,我会举荐他做官。你由右都押衙,调任左都押衙。这样一来,你们两个都能升迁,也都不再逾期担任大吏。” “太守英明!”范准乐得再次下跪。 他确实属于升迁,从二把手变成一把手。 可那位一把手,却直接被撸了。朱铭口头说要举荐其做官,其实可以一直压着不办,令其这辈子永远干等着。 而且,朱铭依法办事丝毫没有坏了规矩。 朱铭说道:“有位人吏叫郭文仲,沉稳老练,或许可以接替你做右都押衙。伱认为如何?” 范准明白朱铭在安插心腹,而且还是来牵制他的。但他无所谓,能做州吏的一把手就够了,拱手说道:“太守慧眼如炬,郭文仲此人确实适合。” 朱铭却摇头:“不是我慧眼如炬,是你慧眼如炬。你举荐郭文仲,本官考教一番便准许了。” 范准连忙说:“确实是小人所荐。” 朱铭又问:“左右知客,可有渎职不法之举?” 范准趁机借刀杀人打算弄掉跟自己有私怨的:“左知客梅堪,似有贪赃行为。” “既然只是贪赃,并不枉法,那就让他继续做着吧,”朱铭说道,“把右知客调去通判厅,有个王甲做事得力,让他来接任右知客。” 什么鬼? 范准目瞪口呆。 他本打算弄走自己的仇人,朱铭却弄走他的心腹。 这一个甜枣又接一根棒子,搞得范准有些懵逼,诚惶诚恐不敢再耍小心思,连忙说:“太守安排得当,小人佩服之至。” 朱铭再来一句:“你既说他贪赃,那就该查清楚了打板子。” 又要打自己仇人的板子? 范准没有丝毫欢喜,只感觉头皮发麻,缩着脖子说:“全凭太守处置。” 在宋代,贪赃和枉法是分开的。 比如利用职务之便,收取灰色收入,甚至贪污赋税,这种都只能算贪赃,罚款和打板子就完事儿。枉法才是真的犯了罪,比如帮助坏人强夺田产,收受贿赂胡乱判案等等。 可见,大宋朝廷有意为之,纵容官吏搞灰色收入。因为《宋刑统》基本沿袭自唐律,而唐律的贪赃枉法是一起算的,宋朝制定法律却故意将其分开。 不是纵容,又是什么? 翌日,范准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还对跟随而来的杂役说:“把我的物什搬过去。” 左都押衙向存庄惊疑道:“你这是作甚?” 范准得意洋洋说:“恭喜向都押,太守要举荐你做官,指不定哪天就有官身了。请让开吧从今往后,这是俺的位子。” 州衙的吏员之首,当然有资格做官,只需知州举荐,上级批复下来即可。 但向存庄不认为有那种好事,他跟知州非亲非故,而且一直没有表示归顺。怎么可能举荐他做官? “请吧,这张桌子是俺的。”范准抱着一摞公文,轻轻放在向存庄的办公桌上。 就在此时,吏案那边发来公文:金州左都押衙向存庄,超期为吏,理当出职。念在其办公多年,颇有功劳,知州荐举其做官,立即去职归家,听候上级批复。 向存庄感觉天都塌了,他自视资历深厚,州衙又多心腹,没有快速服软,还想跟知州掰掰手腕呢。 谁知稀里糊涂就被罢职,这特么跟谁说理去? 向存庄只能把怒火发在范准身上:“你这厮忘恩负义,要不是俺提拔栽培,你能做州衙的一等吏?俺视你为腹心,你却在背后捅刀子!” 范准微笑道:“向都押……哦,是向兄。向兄可不能这样说,俺昨晚去见太守,可是为向兄美言一番呢。俺说向兄劳苦功高,左都押便做了七年,都超期两年了,理当谋个官身。太守深以为然,力荐向兄做官,向兄就回家等着美差吧。吏员做官,可不容易,或许得等三五年才行。” “腌臜鸟人,俺弄死你!”向存庄怒急攻心,抄起砚台就砸出去。 距离实在太近,范准避之不及,额头被砸得鲜血长流。 “血……” 范准摸了一下,随即捂着额头怒吼:“将这厮拖出去!” 却说衙前吏那边,身为皂吏之首的左知客梅堪,正在被刑案吏员押着打板子。他贪赃罪成立,不但被打屁股,还要罚款五十贯。 一通板子打完,梅堪一瘸一拐,被手下搀扶过来,咬牙切齿道:“范准小儿,你告俺的刁状,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刚刚包扎好额头的范准,听闻此言只能苦笑,升职的兴奋劲儿瞬间消失大半。 那位太守,真能折腾属吏啊,他今后干啥都有仇人盯着。 郭文仲和王甲,则欢天喜地来上班。 前者做了州衙吏员的二把手,后者做了州衙皂吏的二把手。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一飞冲天了。 而且有太守罩着,就连各自的一把手,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秘书长吴懋站得老远,全程旁观那些闹剧。 这怂货暗自感慨,对知州的手段佩服之至。忽然觉得没啥可怕的,知州连胥吏都治得服服帖帖,对付奸党又有什么困难? 通判李道冲到任一年多,至今还没把通判厅的胥吏给理顺呢。那些胥吏表面听话,却各种阳奉阴违,同时借着通判的政令捞取好处。 “我得学着点。”吴懋嘀咕道。 同时,吴懋也想清楚了。 朱铭父子圣眷正隆,朱铭又有过人手段,假以时日必定登阁拜相。自己只要跟着朱铭,就算一时被贬,今后也能鸡犬升天。 更何况,跟着朱铭做事,还不违背道德,是可以做一个好官的。 直至此刻,吴懋方才下定决心,他主动跑去汇报工作:“太守,吏案和刑案,已经把撤换惩治胥吏的事情办妥。请问太守还有什么吩咐?” 朱铭说道:“你把这些诉状分成两份,一份发给州院,一份发给司理院,勒令他们尽快审理案件。所有案子,须得交叉复审,审完了以后再交给我过目。” “是!”吴懋拿着诉状写公文去了。 司理院和州院,因为曾家的案子,被处理了不少吏员。空出的职位,由钱琛、王甲、郭文仲等人举荐的胥吏充任,算是在金州的司法系统进行大换血。 控制了州衙,又控制司法,朱铭已经基本掌控地方,完全压制诸多官吏。 通判李道冲极其难受,他派人投的匿名信,朱铭根本就不理会。如今再让人实名举报,却没有哪个敢去做,因为诬告是要吃牢饭的。告发真案,又等于给朱铭递刀子。 更让他难受的还在后面,朱铭趁热打铁,召见州城内外的士绅商贾。 一来鼓励开垦,二来讨论水利,三来鼓励商业。 在交谈半天之后,朱铭发现有很多问题,士绅商贾们不敢明言,于是让他们匿名写下各种建议。 众人的建议,主要有两种:一是抱怨赋税太重,二是抱怨新法害民。 赋税太重,朱铭需要研究,既能应付朝廷,又能维持官府,该降低多少课税暂时没个章程。 但新法害民,可以立即叫停。 金州常平司,由通判兼任该司主官,属于京西南路常平司的直属机构。其捞钱的途经,除了金矿、铁矿之外,还有就是通过市易法压榨商人。 官府挑选一些有偿还能力的富商,强行由常平司出钱借贷出去。 王安石的市易法,本意是抑制商业兼并和垄断,打击那些大商人,扶持中小型商贾。 如今早就变味了,常平司强行给中小型商贾放高利贷,数十年来逼得无数商人破产。金州商贾也处境凄惨,被放了几十年高利贷,导致金州首富的财产,也只有一万多贯。 每年经商的利润,基本都用来偿还官府债务,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倒贴钱。 朱铭叫来吴懋:“拟定公文下发给全县商贾,让他们不必理会金州常平司。常平司的做法,在扭曲舒王(王安石)新法,本官要为舒王正名正法!” 不让百姓农忙时淘金,已经断了李道冲的一条财路。 如今,又要断他第二条财路! (本章完) 0235【步步紧逼】 “市易务取缔之后,通判的财路又被断了一条,估计李道冲已气急败坏。”张镗笑道。 李宝说:“这些贪官,只断财路也太便宜他们了。更何况,通判还管着赋税,能靠苛捐杂税捞钱。” 张镗摇头说:“金州太穷,苛捐杂税收不起来几个。一旦盘剥过重,必然激起民乱。” 朱铭笑道:“好了,此事不必再说。乡兵已经招募完成,还操练了几日,钱琛即将带着他们巡视各县。你们两个都跟去,防备有人狗急跳墙。一旦遇到反抗,可以当场格杀!” “是!”二人领命。 就在此时,一个属吏慌张跑来:“太守,李大判带人冲进来了,俺们怎也拦不住!” 朱铭微笑道:“不必阻拦,放他进来便是。”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李道冲已经被气疯了。 “啪!” 李道冲带人疾奔至黄堂,猛地拍出一份文书:“朱太守,谁给你的权力,去插手常平司的事情?金州常平,隶属于京西南路常平。京西南路常平,又直属于中枢。便连转运使,也管不了常平事。你一个知州算得什么?” 朱铭慢条斯理拨开文书,反问道:“给商人放贷,须设立市易司或市易务。这个衙门,以前只在边境或望州以上设立。金州是望州吗?不是!且市易司早已取消,便是蔡相也没予以恢复。伱在金州设此衙门,本来就无理无据。” “可不是俺设的,金州常平司市易务,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了!”李道冲辩解道。 朱铭冷笑一声:“设得早就合规了?历任知州不管,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既来了金州做官,遇到这种事就要管!” 李道冲连续拍桌子说:“你哪来的大权,能管常平事?” 朱铭质问道:“金州商贾,是不是金州之民?既是金州之民,他们被侵害,知州又怎无权过问?” 翻来覆去,还是这句话,李道冲气得一脚踹桌子上:“俺跟你这厮说不清楚!俺定要弹劾你越权胡作非为!” “那你去弹劾啊,到我这里发什么脾气?”朱铭满不在乎。 宋代的地方官职极为复杂,层层掣肘,互相制约,一件事情,往往多个部门都拥有管辖权。 胆子小、顾虑多的官员,自然很难做事。 但如果是像朱铭这样百无禁忌,且又担任主官的强悍人物,还真能压得各位属官毫无脾气。 “把吴支使请来!”朱铭喊道。 属吏立即去请秘书长。 吴懋就在外面办公得到召唤迅速跑来。 朱铭说道:“吴支使,给李大判讲讲市易务之事。” 吴懋跟背诵文章一样说:“舒王当年设都提举市易司,先后隶属于三司与太府寺。此衙门与地方市易务,早就已经废除。此后再无复置,便有市易之务,也不过由常平衙门兼理。金州市易务,无法可依,无令可行,该当取缔!” 李道冲以前根本没把吴懋当回事儿,此刻不由多看了两眼:“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当面顶撞于俺!” “我是金州观察支使,协助太守署理州务。”吴懋昂首挺胸,心中竟生出一股畅快。 朱铭当着李道冲的面下令:“金州市易务,乃违法私设之衙门,连一个流内之官也无。传令右知客王甲,让他带着衙前吏,去将那市易务查封。一应账簿、财货全部查抄,一应吏员全部遣散!” “你敢!”李道冲怒吼。 “我有何不敢?”朱铭起身与其对峙,喝道,“立即去办!” “是。”吴懋领命退下。 不多时,外面就嘈杂起来,王甲召集大量衙前吏出发。 李道冲终于慌了,也不在这里吵闹,飞快跑出去亲自阻拦。 “请李大判让开。”王甲说。 李道冲带着几个随从,把州衙大门给堵死:“谁敢乱动?” 王甲不卑不亢道:“俺们也是听令行事,大判若有不满,还请去跟太守分说。” 双方就这样僵在那里,越来越多官吏来看热闹。就连路过的百姓,也离州衙大门远远站立,望着通判的背影窃窃私语。 李道冲尬住了他以通判之尊,竟与一群衙吏对峙。 对峙越久,就越是跌份儿! 仔细想了想,李道冲说:“尔等在此拦着,本判另有要事。” 这货自己走了,只留下几个亲随堵门,打算回通判厅叫来更多属吏撑场面。 一直暗中观察的杨朴,连忙跑过去报信,朱铭匆匆走出,指着那几个亲随怒斥:“哪来的刁民,竟然堵塞州衙,全抓到大牢里打板子!” “是!” 王甲不敢对通判动手,现在通判走了,就没啥可顾虑的。 在诸多官吏的注视下,一群州衙的属吏,竟真的朝通判亲随冲去。他们人多势众,那几个亲随想跑都难,迅速被按在地上五花大绑。 嘶! 众官吏倒吸一口凉气,朱铭之前扣押的,不过是衡口务的官吏。 而此时此刻,竟然敢扣押通判的亲随,金州两位主官彻底翻脸了。 并且,通判完败,知州完胜! 知州不但官更大,且做事有理有据。扣押通判亲随,是因为这些人堵塞州衙。查封金州市易务,是因为市易务属于非法私设机构。 位高权重还师出有名,通判拿什么来斗?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李道冲威信扫地、颜面不存,已有属官决定向知州汇报工作了。 “跟俺走!” 王甲让几个衙前吏,押着那些亲随去大牢,自己率领更多吏员冲向市易务。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小吏,暗中去给商贾通风报信。 自从朱铭透露出整治常平司的消息,商贾们就将信将疑,随时关注着州衙情况。 等王甲带人冲到市易务,离得近的商贾也随后就到。 金州市易务,对于商贾而言,无异于修罗场。 这玩意儿是王安石搞出来的,但就连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都说市易法会导致百姓穷困。 元丰二年,新党终于承认市易法失败,因为商贾被害得很惨,还抬高物价害了百姓而朝廷却没有因此增收。那么,大家损失的钱财去哪儿了? 当然是官吏贪污了! 北宋市面上一直缺钱流通,商人融资困难,借贷的年利率动辄100%以上。而王安石把市易务借出的资金,年利率定为20%,表面上看属于惠民政策。 但由于市易务的本金不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现钱。于是,想要借贷的商人,就必须先给官吏行贿,然后优先获得低息贷款。 这还不算什么,官吏为了推行市易法获得政绩,不满足于只贷出那么一点点。随即扭曲市易法的其他内容,开始在市场上强买强卖,许多赚钱的生意,必须通过市易务的中介进行买卖。 往往大量扣押商品,逼着商贾给租金,甚至是直接摊派。然后拿着商人给的押金租金,再去贷款给商人刷政绩。如此,官府一分钱本金都不用出,就能白赚20%的利息,还能获得政绩迅速升迁。 那些赚来的利息,也莫名其妙凭空消失。 金州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早就废除的市易法,居然在二十年前重新搞起来,并且一直延续至今还在剥削商贾。 眼看着王甲带人查封市易务,那天全程目睹太守审案的戴承嗣,对身边商贾说:“朱太守真当世能臣也!” 商贾摇头:“就怕朱太守在金州做官不长久。” “能留一年也是好的,算给咱们出了口恶气!”戴承嗣早已对市易务深恶痛绝。 这厮考中过举人,而且不止一次,同时又是金州商贾。虽然家产只剩几千贯,却也是金州的头面人物。 王甲还在查封此处,郭文仲已经带人过来张贴告示。 戴承嗣疾步过去查看,看完之后更加兴奋。 告示内容为: 第一,金州市易务属于非法私设机构,理应取缔。金州商贾,可提前归还贷款和利息,且利息按月计算,今年剩余月份的利息不用支付。愿意提前还款者,去州衙那边交钱,所得钱财充入州衙库房。 第二,金州市易务的吏员,全部遣散,不得再招惹是非。市易务的牙人(官方中介),也予以遣散,不得再插手商业活动,不得再干扰市场强买强卖。违者法办! 戴承嗣跟商贾们商议说:“金州各行会,当为太守献万民伞!” 献万民伞只是其一,各商业行会,可以趁机达成共识。今后大家同进同退,就算朱太守离开金州,官府想要重设市易务,行首们也该联合起来抵制。 抵制的依据,便是朱铭今天贴出的告示! 李道冲终于带着通判厅的吏员,急匆匆赶到现场。 但是,他不知该去大牢要回自己的亲随,还是阻止州衙的吏员查封市易务。万一闹起来,自己又闹输了,哪还能剩下半点颜面? 这位朱太守不讲道理……不对,是太讲道理了。所作之事,皆有法律依据,拿着鸡毛当令箭,完全不给通判留面子。 李道冲身为通判,既不占理,也缺威望,就连吏员都听知州的,他现在拿什么跟朱铭斗? 左思右想,李道冲骑马前往司理院,咆哮着索要自己的亲随。 司理院立即放人,但那些亲随,都被打了一通板子。虽然没有性命之危,却够躺十天半个月的,谁让他们胆敢堵塞州衙? 录事参军宋宁跟李道冲搅得太深,想要改换门庭已经晚了,他私下跑来商议:“李大判,不能坐以待毙啊,姓朱的才来金州一个多月,已经搞出恁多麻烦事。谁知道他接下来还要作甚?” 李道冲急躁道:“俺又能怎样?他是太守,他才是主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还是朝官知州!” 宋宁说道:“大判赶紧给蔡相写信吧,将这姓朱的早日调走,否则金州就要官不聊生了。” “已经写信了,还前后写了两封,送到京城总得要时间。”李道冲焦头烂额。 宋宁左思右想,出了个馊主意:“他查封市易务,遣散许多吏员。又发公文,勒令各县取缔私栏(非法收费站),还要遣散许多吏员。这些吏员没了生计,岂非怨恨丛生?便让他们去州衙闹事!” “闹有什么用?”李道冲说,“姓朱的手腕强硬,闹一个他抓一个,他还会怕那些被遣散的小吏?” 宋宁说道:“不管有用无用,闹了再说,总得给他找点麻烦。” 李道冲也无法可想,只得同意此事。 蛤蟆不咬人,总能恶心人,那些被裁撤的小吏就是癞蛤蟆。 (感谢雁窝同学的盟主打赏,^_^!) (本章完) 0236【抢班夺权与铁矿开采】 被裁撤的吏员还没闹事,金州属官就纷纷亮相了。 朱铭赴任金州,所作所为,一环扣一环。 半路查抄衡口务,放农民归家耕种,等于摆明自己的立场:一是跟通判对着干,二是为民请命做正事。 于是,陈渊的同乡、司理参军黄珪,立即对朱铭释放善意。 接着重审冤案,树立威信,逼迫观察支使吴懋站队,将近二十个吏员被绳之於法。 于是,州衙胥吏被震住。右都押衙范准,瞅准机会表示服从,朱铭随即提拔安插衙吏。 掌控一些衙吏之后,顺势查封市易务,彻底与通判公开闹翻。 直至此时,心思活络的官员,都该进行站队了。 亲自前来汇报工作的,当然是要投靠,今后跟着朱太守混。 让属吏来汇报工作的,意思是两不相帮,谁都不愿得罪,他们混吃等死就可以。 属吏都不派来的,明摆着是通判李道冲的人。 金州团练副使安琚,在查封市易务的当天,就来到州衙黄堂面见太守,商量剿灭山中土匪的事情。 什么时候剿匪无所谓,表明态度才是重点。 整个金州,除了朱铭之外,只有安琚身为朝官。看似品级很高实际权力连司法参军都不如,这位老兄是被贬来山区的,蔡京不倒他就没法回到中枢。 既然如此,为啥不交好朱铭呢? 州衙诸曹的幕职官,亲自来了两个,派属吏来了一个。 州学校长陈纡、士曹掾洪序,更是联袂而至,跟朱铭商量今年秋天的州试。 陈纡先是序同年之谊:“东华门唱名,太守打马过街,当时真真万民欢迎。东京城无数百姓,皆慕太守之英俊!” “哪里,哪里。”朱铭谦虚微笑。 陈纡又对洪序说:“闻喜宴上太守应和御诗,更是才惊四座。鄙人当时座次靠后,只能默默仰慕太守风采。” 洪序感慨:“恨不能亲眼目睹。” 这二位一唱一和,疯狂拍朱铭的马屁。 蔡京刚恢复三舍法的那几年,进士初授州学校长很吃香,升迁提拔的速度非常快。 而今已烂大街了,一旦初授州学校长,就等着坐好些年冷板凳吧。 陈纡是皖南人,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朱铭压制了通判,自己短期内又无法升迁,何不彻底倒向朱铭,搏他个十年之后的仕途机遇呢? 洪序也差不多,幕职官同样属于小透明,个别幕职官甚至不需要进士出身。巴结朝中奸党他没资格,巴结太守刚好合适。 一顿奉承之后,洪序道明自己的想法:“今秋有州试,按惯例该通判主考,但知州也是可以主考的。太守才学过人,何不亲自主持考试?” 陈纡拱手道:“我与洪士掾,皆支持太守主考州试。” 朱铭也懒得装腔作态,当即笑道:“既然两位盛情相邀,本守也不便推辞。夺过主考之权,需要怎样做法?” 洪序说道:“太守耐心等待便是。” 陈纡也说:“我与洪士掾会安排妥当。” 能有啥安排? 他们在组织考试的时候,不通知李道冲便是,一切考试工作,都来向朱铭汇报。一来二去,就把李道冲排除在外了,知州只要拉得下脸,抢夺通判的主考权太容易。 玩政治就是这样,只要你能打开局面,主动投过来的会越来越多,他们甚至会帮着你抢班夺权。 洪旭说道:“须有一点,请太守支持。李大判掌握着财权,若不让他主考,恐怕会扣发组织州试的钱财。” “要多少钱?”朱铭问道。 洪旭答道:“以往一次州试,把鹿鸣宴也算上,须得五六百贯钱。” 朱铭问道:“两百贯能办妥吗?” 洪旭想了想:“省着点用,也勉强够了。” “便给你们两百五十贯。”朱铭给出五十贯的好处费,没让相应的官吏白忙活一场。 他现在有钱,先扣衡口务的金子,再扣市易务的财货,吃进去的肥肉当然不会吐出来。至于是否违规,李道冲去弹劾呗。 朱铭留下两人吃饭,又约了日子,让他们把家眷带来,郑元仪会跟他们的妻子交朋友。 吃了晚饭,又闲聊一阵,朱铭亲自把二人送出后宅。 “这几日的官员家眷,伱跟哪个最聊得来?”朱铭随口问道。 郑元仪仔细思索,说道:“功曹掾家的袁娘子,与我最聊得来。但她太过于迎合奉承,细细想来,似有作伪,不能交心。” 朱铭忍俊不禁:“娘子却是长进了,居然知道别人在奉承。” 郑元仪说:“是相公教得好,我都记着呢。”又说,“钱别驾家的徐娘子,虽然偶尔也迎合,却是最见真性情。但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还说自己不喜欢金州,这里太穷了,远不如江南,后悔嫁给了钱别驾。” “哈哈,”朱铭能想象那是个什么性格的女人,“钱别驾之妻徐氏,恐怕也是富户出身。她一个富家女,随夫来到金州受苦,而且还无权无势受人白眼。心里怎痛快得了?” 郑元仪说道:“徐娘子还送了我一枚珠花,金子镶嵌珍珠的,工艺也好得很,恐怕能值好几十贯。我觉得太贵重了不肯收,她却硬塞过来,只得回赠她一支二十贯的金钗。那支金钗,已是我最贵的首饰。” 朱铭又问:“黄珪、吴懋家的呢?” 郑元仪说:“黄司理家的娘子,出身不高,却知书达礼,言行极有分寸。但她说话不多,总觉得有隔阂,或许是还没太熟悉。吴支使没把妻子带来金州,只带了一个侍妾。那侍妾我不喜欢,举止太失礼了。她自己身边的侍女,因为不慎撒了茶水,就被她当着诸多官眷的面训斥一通。她对侍女苛责却又巴结讨好我们。” 朱铭拉着郑元仪散步,心中颇为高兴,她终于会观察人物了,不像以前啥都迷迷糊糊的。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就连通判的主考权,都将被自己抢夺过来。 就是金州的旱情,让朱铭很头疼。 从开春至今,金州五县地界,只零星下了几场小雨,夏粮歉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身为太守,得早做打算。 州衙出一些钱,再让商贾们行动起来,提前去南边购买粮食。一部分拿来平抑米价,一部分用来以工代赈。 到时候,须得逼迫李道冲打开常平仓,至于仓里还剩多少钱粮就说不清了。 “相公,苏知新回来了。”白胜前来报告。 朱铭牵着郑元仪回凉亭:“带他过来。” 路过汉中的时候,找兴元知府讨了几户冶匠和铁匠。这苏知新便是冶铁匠,曾见过别人找铁矿,被朱铭安排负责寻矿之事。 “草民见过相公!”苏知新恭敬行礼。 朱铭微笑道:“坐下说话。” 苏知新小心翼翼坐在石凳上:“俺带着冶铁和打铁匠,在山里走了一个月多,汉江的南边和北边大山都去了。这里的铁矿很多,铁帽就发现好几处。” “铁帽”是硫化物矿床在地表氧化带的残留部分,主要有褐铁矿、针铁矿、水赤铁矿等物质组成。 这玩意儿一看便知,用来找矿非常方便。 朱铭问道:“哪里最适合?” 苏知新说:“北边十多里外的一个山沟里,那里的铁矿最富。俺还问了当地百姓,那里虽行不得大船,但只要不干旱小船还是能通行的。附近树木也茂密,还有竹林,就地烧木炭也方便。” 朱铭又问:“那里的百姓多吗?” 苏知新说:“只有一个村子,住着几十户人家,估计有两三百口人。村里穷得很,只河边有些水田,今年还遇到春旱。” 朱铭对白胜说:“你跟刘师仁走一趟,去把那片山岭买下来。先建个木炭场,招聘村民做烧炭工,不要强迫他们。如果烧炭工人不够,就从州城这边招募穷人过去。” “是!”白胜领命。 朱铭心里嘀咕,石元公那个神棍,怎么还没把冶铁匠招来? 朱铭又对苏知新说:“你负责冶炼场选址,具体在哪里建炉子,这些都要确定好。” “俺记下了。”苏知新连忙应道。 朱铭又问:“你走了许多地方,金州境内,可有什么大的冶铁场?” 苏知新说:“跟兴元府比起来,都不太大。这里遍山是铁矿,小的冶铁场很多,简单炼成生铁,就卖给城里、草市的铁匠铺。就连冶炼熟铁的都少,听说西城县境内,只一家可以炼熟铁。” 这种情况,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一来运输不便,而金州附近的州府,又多产铁矿石。金州的铁器,算上运输成本(特别是私卡收税),运到外地竞争力不够,只能在本地进行出售。 二来盘剥太重,商人全都得过且过,没有扩大生产、提升技术的动力,反正能赚点小钱就够了。 朱铭开矿采铁,需要金州常平司批准,偏偏李道冲兼任此职。 唉,恐怕得悄悄私采了,李道冲肯定不会给合法执照。 思来想去,朱铭想到曾孝端。 自己帮曾孝端翻了冤案,可以让他推荐一个老实人,表面担任矿场的老板。朱铭不用自己出面,让老实人去悄悄办执照,拿到合法开采权再说。 (本章完) 0237【施压商贾】 曾孝端为母洗清冤屈,还拿回自家的财产,对朱铭那是尊敬崇拜到无以复加。 让他帮忙物色人选,只用一天时间就把人找来。 “太守,这位是游季玉,字振石,”曾孝端介绍说,“振石兄以前与俺是同窗,他家里便经营着冶铁场。” “拜见太守!”游季玉恭敬作揖。 此人年近三十,早就放弃了科举,老老实实协助父亲经商。 金州百年无进士,属于文化荒漠,士子们已认命了。也有不甘之辈,前去洋州或关中求学,但基本几年时间就放弃,长期异地求学的花费实在太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地方经济不行! 朱铭和颜悦色:“两位请坐。” 游季玉表达了一番尊崇之意,便直奔主题道:“太守的意思,俺已经明白,这个事情并不难办。只不过,采矿商贾屡遭盘剥,利润并不怎么高,有时甚至还要亏本,太守没必要去采炼铁矿。” 朱铭皱眉说:“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勾当,还有究竟是谁来主管矿山,我看了朝廷法令也没怎么搞明白。” 游季玉叹息道:“俺家是做冶铁生意的,便连俺也弄不清楚谁在管。反正不管怎样,肯定是通判在管,给他送钱就可以了。” 宋神宗、宋哲宗在位期间,北宋采矿业达到巅峰时期。 到宋徽宗崇宁年间,行业形势急转直下! 在蔡京的主持之下,全国新开发的矿场,悉数交给常平司兼管(州县采矿利润收归中央)。 从此,县令有部分管理权,通判有部分管理权,常平司也有管理权。通判往往兼任地方常平主官,因此变成通判说了算。多重管理多重盘剥,还要养常平司的吏员。 大量私人采矿场倒闭,新开的矿场非常稀少。 蔡京的本意,是通过对常平司的直管,加强对全国矿场的控制继而提高金银铜矿的产量,缓解逐渐蔓延到全国的钱荒。 但他本人带头贪污,各地常平司官员又多为蔡党。在疯狂盘剥贪污之下,反而导致采矿业萧条,钱荒变得更加严重! 游季玉说:“如果在西城县开采铁矿,先要给西城县令送钱,再去给通判那边送钱。钱送够了,就能采矿,鄙人会帮助太守办妥。但每年多有摊派之事……这是来自通判的摊派,恐怕太守也无权过问。” “让他来摊派吧!”朱铭冷笑。 只须游季玉帮忙完成买扑,采矿执照拿到手,朱铭就不怕暴露自己。 “太守!太守!” 就在此时,左都押衙范准,喜滋滋跑到黄堂外。 朱铭问道:“何事?” 范准说道:“金州绅商百姓,聚数百人而献万民伞,已到了州衙大门外!” 曾孝端和游季玉立即站起,作揖道:“太守爱民如子,万民伞实至名归。” 不管送伞者出于何种目的,朱铭都感到很高兴。他虽然有了威望,但还尤嫌不够,一顶万民伞刚好合适。 朱铭阔步前往州衙大门,那里已聚集了许多官吏。 街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不明就里的百姓,听到鼓乐声也跑来看热闹,人群越聚越多已经快近千了。 商贾们为了彰显诚意,还请来十多个耆老。 甚至派出轿子,从乡下接来90多岁的老头儿,通过老寿星之手献上万民伞。 “太守驾到!” 一个衙前吏高喊。 人群立即往前挤,士绅商贾簇拥着老寿星上前。 这老头儿眼花耳聋,连走路都困难,硬是被搀扶到朱铭跟前:“太守仁政爱民,老朽代金州百姓,谢过太守大恩大德!” 朱铭连忙扶住:“老寿星快快请进,莫要在外面吹风。” 万民伞由两个年轻人举着,老头儿只碰了一下,就已经转交到朱铭手中。 可惜没有照相机,不然这场面可以拍照登报。 听说金州的各行行首也来了,朱铭把他们全部请进去。 从大明村带来的红茶,用一个大锅泡来招待,州衙黄堂坐得满满当当。 勉励一番,朱铭派人把老头儿送回家,大把年纪经不起折腾,万一死在州衙就不好看了。 最终,黄堂里只剩下士绅商贾。 “诸位好意,本守心领了,”朱铭说道,“做官为民,应有之事,今后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金州首富、药材商人丁凤年说:“太守为民请命,理当得一顶万民伞。” “丁兄此言有理,太守莫要谦虚。”众绅商纷纷附和。 “唉!” 朱铭又开始装腔作态了:“说到为民请命,这人祸易除,天灾却难防。今年春旱严重,夏粮必定歉收,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挨饿。” 此言一出,士绅商贾们都不敢再说话,生怕太守让他们摊派赈灾。 场面有些冷,朱铭只得自说自话:“先说一条,不得囤积居奇,不得高价卖粮!若有人不听命令,尔等知道我的手段。” “不敢。” “谨遵太守号令。” 众人纷纷表态,生怕惹恼了知州。 金州商贾遭受多年盘剥,已经对官府深感畏惧。在历任知州当中,朱铭也属于强硬派,他们哪敢公然反对? 朱铭继续说道:“粮价肯定会涨,不能让你们赔本。但究竟该涨多少,随时听候州衙命令。到时候,我每隔五天请你们商议一次。尔等也可提出意见,但听与不听,那是我的事情!” “是!”众人连忙应承。 朱铭又说:“你们都回去积攒些货物,到了五月,共同运去襄阳出售。我会派官吏一路押货,沿途私栏,不必课税。” 众人闻之大喜,他们最头疼的,就是沿途那些非法税卡。 金州境内,朱铭可以取缔,金州境外却管不着。但是,如果有官吏押船,非法税卡是可以扛着不交的,大不了跟当地官府闹得不愉快。 朱铭说道:“给伱们省了许多课税,你们也须投桃报李,返航的时候帮官府运粮回来赈灾。” 戴承嗣问道:“太守已在南方买好粮食了?” “正要派人过去联系。”朱铭说道。 具体做法,是提前签订合同,向南方粮商预购今年的新粮。不管歉收还是增收,都不改变合同价格,算是最原始的期货交易。 北方干旱的消息,肯定已传到南方,今年粮食必然涨价,越早买粮价钱就越便宜。 估计,此时已经开始涨价了。 商贾们犹豫不决,朱铭这个要求,等于让他们返航时无利可图,免费帮着官府运送赈灾粮。 “谁有异议?”朱铭扫视一圈。 众人连忙低头,不敢跟太守眼神接触。 朱铭说道:“既如此,到时候只能强征商船了。” 戴承嗣最先反应过来:“戴家愿为百姓运赈灾粮!” “丁家愿为百姓运赈灾粮!”丁凤年也脱口而出,他是金州首富,强征商船肯定有他的份儿。 陆陆续续有七八人表态,朱铭微笑道:“此乃义商也,等赈灾结束,当立碑记名。” 此言一出,又有两个商贾承诺帮忙运粮。 他们不是为了碑文上的虚名,而是害怕自己的名字没刻在石碑上!今后朱铭想找商贾的麻烦,必然从石碑之外挑选目标。 “很好。”朱铭颇为满意。 他没想过所有商贾都会配合,总有许多人心存侥幸、装傻充愣。 朱铭也不会事后报复,但有啥优惠政策,肯定先给那些碑上记名之人。 南下签署粮食期货合同,此事须得早做安排。 最适合做这件事的,肯定是别驾钱琛。此人本来就是江南大贾,而且多半不会趁机贪污,让他去预购赈灾粮简直完美。 至于巡视各县的事情,就得因此换人了。 灾荒在五月份就会出现,那个时候新稻还未收割,只能在南方购买新麦和新粟。 麦和粟这两种作物,宋代以前南方很少种植。 赵光义在位那会儿,出于“参植以防水旱”的目的,朝廷开始在南方推广麦粟。种子由官府提供,从江淮调运过去,种植麦粟的头几年还可以免税。 于是,南方的一些州县,渐渐出现稻麦两熟轮种法。 还有许多南方的旱地,开始广泛种植麦子和粟米。 商贾们在州衙喝了一顿茶,听候太守训诫勉励,心思各异的结伴离去。 丁凤年跟戴承嗣同乘一车。 丁凤年感慨道:“这位太守,也不好应付啊,还得破财消灾才行。” 戴承嗣说:“非也,太守只是借船,并未强索钱财。更何况,帮助官府运送赈灾粮,好歹能够获得好名声,为子孙攒下些福荫。不比被那些奸官贪了强?进了贪官的口袋,连一声响都听不到。” “俺也服这位太守,就怕他在金州做不长久啊!”丁凤年忧心忡忡。 戴承嗣笑道:“去年南北各地,多有行首组织罢市者。长安、洛阳皆有罢市之举,长安甚至罢市两月有余。咱们金州商人也该学学了,不能任由当官的予取予夺。朱太守即便离任了,他也定下许多规矩,今后咱们罢市就按他的规矩提出诉求。” 丁凤年说:“难。” 戴承嗣表情变得狰狞:“俺祖父那时,家产足有三万贯。吾与父亲苦心经营,如今却只剩几千贯,再这样被盘剥下去,破家逃亡是迟早的事情。真把咱们逼急了,索性跟山中盗贼联络!” 丁凤年沉默不语。 士绅商贾们离开州衙,朱铭也没闲着,他正在给皇帝写信。说自己这边春旱严重,请求皇帝赐下一千度牒。 宋代的度牒,属于有价证券。 首次使用度牒赈灾是在宋神宗年间,从此打开潘多拉魔盒。 北宋末年,交子作废,度牒甚至可以当做纸币,用来交税或者支付货款。 元丰元年,东京城修缮城门完毕,朝廷暂时拿不出钱来,赐一千张度牒抵偿工程款。 绍兴二年,岳飞请求朝廷拨款,用来发放军饷和修筑工事。赵构表示没钱,赐给岳飞二百张度牒…… 朱铭直接向皇帝要钱赈灾是不可能的,但请赐一些僧道度牒还比较容易。 反正宋徽宗打算大兴道教,道士度牒赏赐得非常大方。 这玩意儿在金州卖不出高价,拿去江南出售,却是价比黄金! (本章完) 0238【钱琛南行】 洵阳县,闾河(吕河)铺。 闾河从南方大山,北流至此汇入汉江,并且还形成“u”型湾,冲积出大片可耕种的平地。如此耕种条件,在遍地是山的金州难能可贵。 更西边一些,冲河(坝河)也汇入汉江,距离闾河口只有五百米。 算上冲河的支流,相当于四河汇聚,设收费站是很有搞头的。 但官方税务派出机构,以前只有一个茶榷场。蔡京三次改革茶法之后,就连茶榷场都废除了,商人拿着茶引就能买卖茶叶,不用再走茶榷场的官方中介渠道。 真正的合法收费站,在下游十五里外的旬阳县城! 钱琛拖着肥胖的身体登岸,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指着私栏问道:“这里谁负责?” 一个吏员快步跑来:“敢问上官有何公干?” 钱琛拿出自己的官牌,又拿出知州下发的公文:“太守有令,取缔金州五县所有私栏,这里的栏头为何还没撤?” 那税吏陪笑道:“好教上官知道,俺们没对过往船只征税,只是对闾河铺的草市店铺征税。” 钱琛脸色顿黑,指着江边停靠的零星几条船只:“你当我是傻子吗?那些船在作甚?” 吏员解释道:“那些商船,皆在停靠补给。” “查账!” 钱琛懒得听他狡辩。 害怕这胖子出门被人打,朱铭派来张镗和李宝跟随。他们带着二十多个乡兵,一窝蜂冲进收费站,勒令所有税吏不得随意走动。 钱琛找出一个账簿,没有丝毫漏洞,果然只对镇上的店铺收税。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旬阳县的官吏,并不公然违抗知州的命令,至少表面功夫他们是做足了的。 钱琛让税吏打开库房,看着满满两箱子铜钱,还有不少草药、皮货等实物,顿时冷笑道:“就草市二十几家店铺,你们能征到这么多课税?糊弄鬼呢!搜,挖地三尺也要搜出来,肯定还有一套私账!” 搜了好半天私账也找不出来。 张镗提醒道:“可以搜一搜那些商船。” 钱琛眼睛一亮,立即下令:“去搜检商船看是否有运茶的船只。” 不多时,乡兵回来报告:“有两艘运茶船,船上都是今年的腊茶和早春茶。” “把船主带过来!”钱琛说道。 船主是个中年茶商,见到钱琛连忙作揖拜倒。 钱琛问道:“你可被拦截收税?” 茶商不敢乱说,害怕被官吏报复:“此地并无课税。” 钱琛笑问:“伱是哪里的商人?” 茶商回答说:“草民来自光化军,有茶引的。” 钱琛说道:“既是外地商贾,想来不知本州太守,正在清查私栏课税。蔡相三易茶法,商人执引贩茶,所过州县,若被地方拦截课税。阻拦一日,杖六十;阻拦二日,加二等。阻拦三日,徒刑一年。阻拦六日,徒刑两年。私自课税的吏员,停职永不叙用。若有受财者,以自盗论赃处置,吏员刺配千里!你身为茶商,如果隐瞒不报,可一并论罪!” 以上处罚内容,是蔡京亲自制定的。 川峡、广南诸路,依旧在用茶马法。其余各路,则用茶引法。 十年之间,蔡京修改了三次茶引法,不断填补各种漏洞。为了防止地方乱收茶税,耽误中央敛财,刑法定得极重。 茶商惊疑不定,看看钱琛,又看看税吏,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琛恐吓道:“连人带船,都扣押起来。若是查清楚有税吏私下受财,税吏连同商贾一起刺配千里。蔡相定下的法令,那是极好的,地方官员应当严格执行。” “官人饶命!”茶商吓得噗通跪下。 他只是来收购茶叶运到外地而已,额外交税属于迫不得已,若被流放千里纯属飞来横祸。 茶商一跪,税吏们脸色剧变。 钱琛又说:“若有检举之人,可以免罪。” “俺要检举!” “俺也要检举!” 税吏当中的小喽啰纷纷叫嚷起来。他们只跟着喝点汤,为了那几个小钱,被流放千里就太扯淡了。 几分钟之后,一套乱收税的私账,就从墙壁夹缝中被找出来。 钱琛把账簿扣下,对吏首说:“你带人回去,跟洵阳县的官吏讲明。此次初犯,可以饶恕,若是再犯,新账旧账一起算!便连县令,也会被弹劾。嘿嘿,你们可是犯了蔡相的法令。” 设置栏头,在市镇收税是可以的,但征收对象只能是店铺趁机拦截过往商旅就不行。 栏头当然会保留,但税吏用不着那么多,县衙官员自己裁撤去。 “税款查封,全部带走!”钱琛又下达命令。 人可以放,钱必须留下。 蔡京的茶引法虽然规定严格,但越偏远的地方,乱收茶税的现象就越严重。 就拿川峡四路来说,成都府路、梓州路、利州路实行茶马法,而夔州路则实行茶引法。 夔州路地形复杂,又穷又偏,还属于川峡四路当中的特例。于是地方官员就开始乱来,私自征收茶叶过路费,一船茶叶从夔州路运出去,税费已经是茶价的好几倍,几年时间就摧毁当地的种茶业,能活下来的茶园主全在搞走私。 钱琛又对那茶商说:“回去告诉光化军的茶商,金州以后不会再私栏课茶,让他们放放心心来金州做生意。若遇私栏,可去金州衙门告状!” “是!”茶商惊疑不定,对此半信半疑。 如果是真的,自然极好,他们今后能赚更多钱。 这边还没处置完,一艘官船就驶来了。 被打了屁股的左知客梅堪,带着几个衙前吏押船,杨朴坐在船上看守钱财。 “钱别驾,太守有新的差遣。”梅堪递过来一封信。 钱琛读完信件,感动莫名:“太守何其信任我也!” 从衡口务查抄的金子,从市易务查抄的铜钱,一大半都交给钱琛,让他带去南方预购粮食。 这是个苦差事,须得长途奔波,钱琛却特别满足,他认为这是一种信任。 巡视五县的差事,移交给梅堪负责,李宝跟在旁边监督。这也是对梅堪的一种考验,此人属于衙前吏之首,办事妥帖可以重用。办事不利就直接撸了,让王甲来接任他的职务。 翌日,钱琛换船出发。张镗率领乡兵随行,保护购粮款不被劫掠。 这二十多个乡兵,都是王甲推荐的,有些甚至还当过土匪。金州兵杖库的弓箭已不堪用,他们全部配备山中猎户的猎弓。 那是一种自制的竹木复合弓,没有牛角,弓胶用动物皮熬制,野生动物的筋代替牛筋,有效射程还不足二十米。而且使用时间不长,往往一两年就会开裂。 但是,对付贼寇够用了! 官船行驶到半路,大概位于后世白河县东部。北宋时期,这里是金州和均州的交界地带,四面八方皆为大山,官府的管控力极为薄弱。 趁着他们傍晚靠岸的时候,忽地从汉江支流杀出十多条小船。 官船往往意味着有财货,而且还只有一艘独行,不被贼寇盯上才怪了。 “乡兵就位!”张镗大吼。 钱琛吓得直哆嗦,却大着胆子出来:“张贤弟可守得住?” 张镗说道:“别驾请进仓稍待。” 钱琛连忙又跑回去,他留在外面纯属捣乱,厮杀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最好。 张镗的战阵本事不行,单挑技能却颇为逆天,而且还懂得指挥战斗。 他让船工立即驶离岸边,又把二十多个乡兵,两人一组分在各处,传令道:“太远了不要射箭,放近了再射。” 官船体型大,小船速度快。 十多艘贼寇的小船,飞快绕来打算包围官船。 朱铭的望远镜,此刻就在张镗身上。 他通过望远镜观察敌情,仔细寻找发号施令的贼寇。很快就确认目标,有个贼寇半蹲在船头,右手提着一把手刀,左手做出各种动作,嘴里还含着一支竹哨。 只见贼首绕向官船侧面,张镗也跟着跑过去,取出弓箭打算射杀——他手里的可不是猎弓,而是从濮州带来的桦木弓。 “吁!!!” 竹哨吹响,贼寇朝官船抛掷钩索,甚至射出没啥威力的箭矢。 乡兵们居高临下,等着贼船靠近,也用猎弓进行还击。 “嗖!” 张镗弯弓搭箭,对准贼首,一箭射翻。 不足十米的距离,为了保险起见,张镗还是射向贼首胸膛,哪有射不中的道理? “贼首死了!” 张镗大喊。 贼寇那边却是大惊失色,护着生死不明的贼首划船撤退。“主力战舰”撤退,其他贼船也跟着撤,只在汉江之中,留下几具浮浮沉沉的尸体。 得到消息,钱琛再度出来,尤有余悸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幸亏有张贤弟护送。” 张镗笑道:“几个蟊贼而已,比濮州盗贼差远了。” 钱琛叹息:“这金州与均州穷困,世道不安,山中盗贼愈发多起来。” 前面重新寻个地方靠岸,歇息一夜继续出发。 过郧乡县(郧县)、武当县,便进入光化军地界,这里终于不再有盗贼。 石元公便在武当县逗留,这里是均州的州城。他带着大量冶铁户,等待官船和商船,一起前往金州,免得半路被土匪给抢了。 (本章完) 0239【忽悠老年人】 襄阳是京西南路的首府,这里的春旱不严重,距离金州又比较近,属于非常合适的购粮地。 钱琛打算试试,于是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在襄阳打听两日,钱琛便去拜访本地的大粮商。 走在半路上,张镗问出心中疑惑:“昨日探听所得,襄阳附近最大的粮商乃皮氏,为何别驾今天却去拜访魏氏?” 钱琛解释道:“天下粮商有三,一曰坐,二曰行,三曰牙。” “皮氏乃行商。他们运粮去外地售卖,自不可能空船而归,还要购买其他货物。他们走一趟生意,要做两趟买卖,并不单靠粮食赚钱。外地越有大灾,他们越是高兴。今年北方必然缺粮,太守都看得出来,那些粮商会不知道吗?” “魏氏却属牙商。他们去乡下收粮,囤积在仓中,等着外地商贾来收购。虽然今年也会涨价,但肯定不如行商涨得那么凶。而且,牙商往往还是坐商,必然在本地实力最强,下乡收粮数额是最稳定的。” 张镗心服口服道:“不料商贾之事,也有这许多门道,难怪相公托钱别驾主持买粮。” 魏氏不住在襄阳,而在襄阳西北十余里的邓城,即关羽水淹七军的地方。 官船还在襄阳停靠着,钱琛、张镗带着几人,当天便坐车来到邓城。 于客栈住下,从伙计那里打听到消息,方知魏氏在郊外有庄园,在城内也有建有豪宅。其生意负责人住在城内,魏氏的族长却住在郊外。 张镗问道:“别驾欲往郊外,拜见那魏氏族长?” “然也,”钱琛笑道,“去城内拜访,只能在商言商,价钱压不下来。去郊外拜访,却可以谈别的。我的学问不好,太守却颇有才名,或许那魏氏族长会给些面子。” 当晚,钱琛让伙计端来热水泡脚,趁机问道:“魏家的溪上先生,可知其为人如何?” 伙计笑着说:“为老不尊,爱捉弄人。他看不惯的,便动辄打骂,前两年还用拐杖殴打县令,县令只能抱着脑袋躲闪。四里八乡的士绅,也多遭其打骂,谁见了他都绕着走。” 钱琛抓住重点:“只是打骂县令和士绅,没有残害百姓吗?” “这倒没有,魏老先生清高得很,平时不跟泥腿子打交道,”伙计开始讲述八卦,“他如今的脾气,比年轻时收敛了许多。我听坊间的老人说,他好几次考不中举人,气得当场把考官打个半死。” 不是打个半死,而是差点把主考官打死! 从此不再参加科举,但朋友却个顶个厉害:王安石、王安国、章惇、黄庭坚、米芾…… 对了,他还有个姐夫叫曾布,他姐姐与李清照并称北宋两大女词人。 钱琛又是一番询问,得知此人精于诗词,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当即拿出纸笔,将朱铭的诗词全部默写出来。 为啥钱琛能默写朱铭的诗词? 当然是要研究揣摩上司啊! …… 魏泰今年六十几岁,诙谐善辨,言语刻薄,好狠斗勇,精于辞章。 年轻时殴打主考官葬送仕途,到老了还嚣张过一阵子。那时姐夫曾布得势,魏泰也目中无人,谁的面子都不给,经常让人下不来台。到了文人笔下,就是仗姐夫之势横行乡里。 其实他很孤独,年轻时那些挚友,一个个都已离世,连个能说话的也不剩。 如今每天就做三件事,一是养鹅;二是溪边钓鱼,自号溪上丈人;三是瞎写文章,谎称乃已故名臣所作,然后传播出去看求书者的笑话。 什么张师正、梅尧臣之类,已经死了好几十年,莫名其妙就多出一些著作,全是魏泰写出来骗人耍乐的。 挂上饵料,魏泰甩竿入溪,也不去看浮标,只靠在交椅上吃酒。 天气不热,还有树荫,颇为惬意。 迷迷糊糊间就快睡着,孙子魏应时快步奔来:“祖父,祖父……翁翁!” “嗯?” 魏泰睁开眼睛,随手提竿,发现鱼饵已经被吃光了,于是重新挂饵抛出去:“不在家里读书,跑来寻我作甚?” 魏应时说:“祖父曾盛赞朱成功诗词,孙儿今日又见到几篇佳作。” 邓城县有人去科举,把朱铭的诗词给抄回来,魏泰最是喜欢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拿来看看。”魏泰终于有了精神。 新作只有三首,一首是送给李师师的,一首是离京赴任时所作,还有一首是在葵丘所写。 魏泰仔细看完,抄自王国维那首格律不对,却又似故意为之,他暂时看不明白在表达什么。离京时的留别诗,格律似乎也不对,魏泰非常不喜欢。只有凭吊葵丘的那首诗,颇合魏泰的胃口。 “哪来的?”魏泰问孙子。 魏应时说道:“有金州别驾路过此地携朱成功之诗前来求见。” “金州别驾……”魏泰嘀咕两声,拄着拐杖站起来准备回家。 他完全想岔了因为别驾这个职务,一般都是给被贬谪或退休者,魏泰还以为是哪位故友来访。 虽然他的挚友已经死光,但当年交游广阔,还活着不少一泛泛之交。 回家看到个年轻大胖子,魏泰有些傻眼,问道:“你是哪位故人之后?” 钱琛回答:“非也。只是仰慕先生大名,特意前来拜访。” 魏泰又问:“你是哪年进士?” 钱琛说道:“晚辈没有考中进士。” 没考中进士,却能做别驾,那就是捐官,魏泰没好气道:“你一个白身,竟来消遣老夫,有多远滚多远!” “晚辈是朱太守派来的使者!”钱琛连忙说。 魏应时解释道:“金州太守就是朱成功。” 魏泰怒气稍减:“我与他素不相识,派使者来作甚?” 钱琛说道:“朱太守久仰先生大名,又尊崇舒王(王安石)、曾文肃公(曾布)变法之志。每每感叹,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能当面领略诸位的英年风采。而今奸臣当道,那蔡京假借舒王之名,假推新法富国,实则聚敛害民。听闻先生隐居邓城,特遣晚辈前来拜见。” “他有心了,坐吧。”魏泰捋胡子笑道。 魏泰的姐夫曾布就是被蔡京赶出朝堂的,甚至把曾布打为元祐党人。 不管谁骂蔡京,魏泰听了都喜欢。 钱琛又说:“晚辈来到邓城,听到有人非议先生,还言先生仗势横行乡里。晚辈却是不信,又仔细打听,方知先生并无残民之举。而且还善待百姓,小民皆为先生说好话。” 后半句就扯淡了,魏家虽然没有鱼肉百姓,却也不怎么善待百姓。 但魏泰喜欢听啊,他觉得自家的门风极好,受到百姓尊敬是应该的,当即点头:“说老夫横行乡里之人,多半被我打骂戏耍过。伱从外地而来,能分辨是非也属不易。” 钱琛继续戴高帽子:“舒王一心为公,自是怜爱百姓之人。先生乃舒王生前至交,想必也心怀万民,不愿看到百姓受苦。” 魏泰属于暴脾气直性子,一把年纪了也改不过来。 这种人得顺毛捋,只要哄得他高兴,就啥事儿都好说。若是惹他不高兴,呵呵,他能冲进贡院打主考官,只因怀疑考官故意判他落榜。 魏泰被几句话哄得舒坦,说道:“吾观朱成功凭吊葵丘之作,也是心系社稷百姓之人。” 钱琛说道:“朱太守赴任濮州,见尧陵害民,便违旨重划禁区……” 钱琛如数家珍一般,把朱铭在濮州的各种事迹都详细诉说。又添油加醋,讲述朱铭被蔡党所嫉,蛊惑皇帝将朱铭调到鸟不拉屎的金州。 再说朱铭即便到了贫瘠之地,依旧仁爱百姓。还没到任就见奸党役使百姓淘金,立即跟通判闹翻,把百姓放回家里耕种。又说朱铭重审冤案,编得那叫一个波澜起伏。 讲到朱铭强行取缔市易务,还跟通判打起来,魏泰拍手称赞:“打得好,此子类我!” 张镗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取缔市易务的时候,太守明明就不在现场,哪能跟通判拳脚相向? 钱琛却说:“先生不知,朱太守在考进士之前,就曾带着弓手去剿匪,一人一剑手刃数十匪寇。那通判李道冲,怎能跟太守相比,只一个照面,就被打得鼻血长流。再一脚蹬过去,将其踹翻在地,揪着李通判的衣襟问:你这厮服也不服?李通判虽然心中怨恨,却害怕被打死,连说:俺服了,俺服了!” 魏泰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真我辈中人也!” 又瞎扯一通,钱琛突然叹息:“唉,今年春旱严重,太守不忍百姓受苦。派我来襄阳预购夏粮,可问了好些粮商,他们都囤积居奇不肯卖。” “此事好说”魏泰吩咐孙子,“把你叔父叫回来。” 魏泰的长子魏群住在城里,负责魏家的生意。 大概等了一个小时,钱琛嘴巴就没停过,从始至终都在拣老头儿喜欢听的说。 魏群匆匆赶回祖宅,自然不会被几句话糊弄,直接问道:“朱太守要买多少粮食?” “一万石。”钱琛敞开了说。 宋代的一石并非120斤,而是92.5宋斤,换算过来即59.2千克。 一万石,即592吨。 魏群说道:“我只卖五千石,多了没把握收来。” “五千石也可,请阁下开价。”钱琛道。 魏群却说:“今年不同以往,北方各地春旱,还不晓得粮价是多少。阁下五月份再来,到时候根据实情来谈价。” 钱琛直接转身,朝魏泰作揖:“不料魏氏也如别的粮商那般,只想着囤积居奇,半点不顾百姓死活。罢了罢了,我再去南边看看。” 魏泰的面子有点撑不住,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钱琛刚才故意拍马屁,就是打算忽悠他卖粮而已。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传出去他面子往哪搁?当即对儿子说:“价钱可以先谈谈。” 魏群不敢违抗父命,狮子大开口道:“麦子每石1500文!” 北宋粮价,波动极大。 就全国平均米价来算,大中祥符元年,每石才80文。 仅过了三十年,范仲淹那会儿,每石米就涨到300文。 又过四十年,因为河湟开边,每石米暴涨至700文。 此后,就在300文到700文之间浮动,个别地区丰收能降到150文以下。 直至宋徽宗继位,各种矛盾爆发,米价长期高于600文。这两年跟西夏打仗,各地灾害频发,加之滥发大额铜钱,一路飙涨已经突破1000文。(方腊起义之后,每石米在2500文到3000文之间。) 襄阳这边的麦子,徽宗朝初年因为打仗,曾经涨到过每石1200文。后来也曾下降到600文,但去年又涨至900多文。 京西南路的南部,荆湖北路的北部,也即后世湖北省的主要区域,在北宋属于全国粮价最低的地方。 因为湖北地广人稀! 受五代战乱影响,人口一直稀缺。随着朝廷的鼓励移民和垦荒政策,湖北人口渐渐增多,至元丰年间达到巅峰(90万户)。 此后,朝廷盘剥日重,人口不增反减,大量农民涌向城市或逃进深山,甚至是大老远逃到别的路分。 至宋徽宗崇宁年间,居然下降到77万户,江陵府(隶属荆湖北路)的户口更是直接减半。 大量土地抛荒,地主即便想要耕种,也招不齐那么多佃户。 “1500文的麦子,老先生见过吗?”钱琛笑着看向魏泰。 魏泰的面子是真挂不住了,呵斥儿子说:“不可漫天要价!” 魏群却说:“父亲,西北战事未平,北方各路又有春旱,今年的麦子肯定涨到1500文以上!孩儿喊价,已经是往低了喊。” 魏泰说道:“再降降。” 魏群想了想:“1450文。” 钱琛说道:“一口价,1200文!我打听过了,襄阳这边的麦价,历年来最高也就1200文。” “白日做梦!”魏群懒得再纠缠。 魏泰却说:“就1200文,立即签契书!” “父亲,你糊涂啊。”魏群已经无语了。 那感觉,就像是老父亲被无良销售忽悠,拿出家里全部存款去买保健品。 魏泰的暴脾气又炸了,抄起拐杖说:“老夫清醒得很,一石麦子1200文,我魏家也有得赚。能救济百姓,少赚点又如何?再敢多言,打死你个不孝子!” 钱琛表情严肃,朝魏泰长拜一揖:“老先生心系百姓,晚辈佩服之至!” 这高帽子扔出去,魏群不卖也得卖,否则他就是不孝。要么被父亲打死,要么把父亲气死。 (本章完) 0240【老家伙们的智慧】 拿着小麦期货合同,钱琛喜滋滋返回,推掉了魏家的好意留客。 5000石麦子已经足够,总价六千贯(足佰)呢。就算想买更多,他也付不起订金,金州官府更是拿不出恁多钱来。 这趟太过顺利,出乎钱琛预料。他的最坏打算,是在长江中游都买不到粮食,最后只能去太湖地区求购。 太湖很远,运输成本过高。 魏群坐在书房,目视刚刚签署的合同,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逆子,可在腹诽你爹老子?”魏泰拄拐杖站在窗后,目送孙子带着客人离去。 魏群没好气道:“不敢。” 魏泰似在回忆往事,幽幽说道:“元符三年,新君继位。章子厚(章惇)曾荐我入朝为官,你可知我为何拒绝征辟?” 魏群回答:“父亲淡泊名利。” “放屁,”魏泰说道,“你爹我做梦都想着当官。” 魏群又说:“因为章子厚反对新君父亲是害怕受其牵连?” 魏泰给了儿子一个白眼:“有伱姑父在朝,我怎会被章子厚牵连?” “那父亲有何顾虑?”魏群好奇道。 魏泰说:“我怕被你姑父牵连。” 魏群:“……” 魏泰解释道:“你姑父那直性子跟我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臭味相投。官家做端王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了,看似气度高雅,实则小肚鸡肠。你姑父那脾气做宰相,迟早跟官家闹起来。舒王在时,新法都难推行,你姑父又怎推得了?” 曾布在史书里,是被列入《奸臣传》的。 但曾布真是奸臣吗? 王安石曾言:“自议新法,始终言可行者,曾布也;言不可行者,司马光也。余皆前附后叛,或出或入。” 王安石看人是极准的,曾布一辈子都在维护新法。 只不过他的维护方式,把王安石都气得够呛,竟然弹劾吕嘉问以市易法剥削百姓。 这就给旧党落下口实,你新党骨干都抨击新法,说明新法肯定有问题啊! 曾布此举,被王安石视为背叛,遂将其贬出朝堂。 但当时新党得势,曾布吃饱了撑的要背叛呢?他是真认为市易法的执行出了大错。 后来旧党得势,把曾布召回朝堂,曾布却始终维护新法,遂又遭到旧党的排斥。 可见他从来就没变过,对于新法的坚持,比所有人都纯粹。 曾布真正的问题是性子太直,而且还有点霸道。他为了赶走蔡京,竟然当面威胁掌权的向太后。 而蔡京啥都不说,向太后的弟弟强拆民宅,事情闹大了蔡京去摆平。向氏子弟有啥麻烦,也是蔡京出手帮忙,向太后当然要死保蔡京。 向太后下台,宋徽宗亲政,蔡京被贬去杭州。 过于强势的曾布,便跟宋徽宗有了正面冲突。而蔡京疯狂贿赂童贯,又联络曾布的仇人吕嘉问,轻轻松松就把曾布给扳倒。 魏泰说:“你姑父最大的错误,便是拥立当今这位官家,我当时劝了他也不听。” “谁又能料到,官家昏庸至此呢?当时的官家,只不过一清闲宗室而已。”魏群说道。 魏泰摇头:“你姑父和官家,先皇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眉来眼去。还有一个驸马都尉王诜。他们三个,由高俅暗中联络。否则端王邸臣那么多,凭啥高俅能做太尉?真当高俅只会写字踢球?” 宋徽宗曾把高俅比作宋昌。 宋昌是谁? 吕氏遭到诛杀,代王刘恒惊疑不定,臣属皆劝其继续观望。唯独宋昌,建议刘恒立即去长安,刘恒于是进京成了汉文帝。 所以,大家仔细想想,宋徽宗能够继位,高俅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 当时的情况是,宋徽宗提前好几年,就开始结交王诜、赵令穰等外戚宗室。通过外戚宗室,反复给向太后洗脑,让向太后对端王产生好感。 苏轼把府中小吏高俅,推荐给曾布做小吏。 曾布又说自己的小吏够用了,顺手扔给王诜。而王诜派高俅给端王送篦子刀,恐怕是趁机送去情报。王诜是有前科的,曾被宋神宗斥责“泄漏禁中语”。 也即是说,曾布负责外朝,王诜探听内廷,高俅常驻端王府负责联络。三人合力,把宋徽宗给扶上去! “你姑父的事,多说无益,”魏泰说道,“蔡京此人,恐怕放肆不了几年。” 魏群说:“蔡京年迈,确实时日无多。” 魏泰却说:“官家猜忌之心甚重,蔡京嚣张跋扈,怎不被皇帝忌惮?郑居中、王黼等人羽翼丰满之时,蔡京就该告老还乡了。你二弟也在做官总不能攀附奸党,这个朱成功就很不错。小小年纪便已是朝官,而且颇有舒王遗风,或许他宰执朝堂能够再启变法。” “那得等多少年啊。”魏群感觉不靠谱。 魏泰说道:“十年不成,便二十年。舒王与我是忘年交,你姑父也一辈子都想变法强国。当今官员,敢骂蔡京的不少,骂了蔡京还能做事的却没几个。朱成功的年龄恰好合适,在金州上任才一两个月,就能压得通判毫无反抗之力。这手段,我是自愧不如,很像你姑父年轻的时候。” 魏群没再接话。 魏泰继续说:“今秋州试之后,应物和应时若没中举,便让他们去金州拜朱成功为师。卖粮损失的一千五百贯,便当做他们的拜师礼了。” 魏应物、魏应时,是魏群的儿子和侄子。 魏群终于服气:“还是父亲看得明白。” 魏泰又开始装逼:“真当你爹老子,是个糊涂透顶的老朽之辈?当年舒王位高权重,却与我一见如故,愿与我论忘年之交。舒王会跟一个糊涂鬼交朋友?米元章(米芾)何其高傲之人,他来邓城寻我不见,千里迢迢赶去东京。去了东京,得知我已回乡,又千里迢迢赶回邓城,只为与我谈诗论道。” 这种话,魏群已经耳朵听出茧子了,当即连连附和,并不打断父亲吹牛逼。 …… 东京,鲁国公府。 蔡攸拿着封信前往父亲的书房,看到弟弟蔡條也在,瞬间就有些不高兴。 蔡京、蔡攸父子反目,关键人物便是蔡條。 近些日子,蔡京的视力愈发不好,许多公务都是交给蔡條处理。等再过两三年,蔡京彻底不能视物,便把所有事情都托付给蔡條,于是蔡條就成了北宋的“小阁老”。 蔡條还是韩琦的孙女婿,大量援引韩家的门生故吏,一时间竟然权倾朝野。 蔡攸反而成了边缘人物,气得跑去宋徽宗那里告状,请求皇帝把自家弟弟给弄死。 此时此刻,蔡京念,蔡條写,父慈子孝,一派和谐景象。 蔡攸站在旁边满腔嫉妒,这个弟弟出官之后,愈发受到父亲宠爱,而且还获得官家宠信,皇帝亲切呼其为“蔡十三”、“十三郎”。 亲兄弟咋地了?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蔡條帮忙写完密奏,蔡京才开口道:“六郎所来何事?” 蔡攸回答说:“朱铭那厮调任金州,胡作非为,禁止百姓淘金,祸害民生不浅,通判李道冲难以应付。要不,再将其调走?来回调任令其不得安生!” 蔡京没好气道:“你真当这朝廷是蔡家的?寻常知州,来回调动自然可以。那朱家父子有官家护着,怎么可能想调就调?” 蔡攸说道:“可以请官家亲自调动。” “调去哪里?”蔡京反问,“调去杭州还是洛阳?到了繁华州府,他的祸害就更大。不如把他钉在金州,穷困之地随他闹腾。朱国祥已经归乡探亲,朱铭又远在金州,他们最好是永远别回东京,在官家面前提都别提起。这二人远离东京越久,圣眷就越淡薄,或许官家哪天就把他们忘了。” “父亲所言极是。”蔡攸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蔡京叮嘱道:“记住,有关朱家父子的消息,能拦截就全部拦下,莫让官家再听到他们的名字。父子俩的密奏……也尽量拦下!” 蔡攸说道:“密奏恐怕拦不住,薛道光与这父子关系匪浅,他进宫时能亲手将密奏交给官家。” “能拦就拦拦不住便算了,”蔡京说道:“别只盯着朱家父子,郑居中和王黼才是心腹大患。你与官家嬉戏之时,须引导官家厌恶王黼。” 蔡攸叫苦道:“王黼不要面皮的,惯会扮成妇人小丑取悦官家。他与李邦彦,一唱一和,反在排挤孩儿。” 蔡京戴着老花眼镜,贴近了检查刚写好的东西,头也不抬道:“那就多进花石纲,越奇异越好,官家喜欢新奇物什。今春大旱,注意漕粮,莫让东京缺吃的。” “是!”蔡攸应承。 “去吧。”蔡京说道。 蔡攸躬身退出书房,见弟弟把脑袋凑过去,在父亲身边耳语着什么,顿时心情变得更不畅快。 他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李道冲身上,写信臭骂一通,埋怨李道冲屁用没有。又勒令李道冲安生一些,好好在金州待着,莫要再跟朱铭起冲突。 正如蔡京所言,把朱铭钉在金州最好,穷乡僻壤随便折腾,几年不挪窝就更好了。 (本章完) 0241【石元公初显手段】 “大判,姓朱的出城了!” “跟上去。” “严六跟着呢。” 李道冲这些日子愈发焦躁,他被断了两条财路,今后捞钱只能依靠赋税。 增加商人的课税,或许还能想想办法。 增加农民的赋税,却属于白日做梦,至少今年肯定不行。大灾年月搞横征暴敛,纯属嫌自己命太长,而且上头还有太守,肯定会制止这种行为。 他还盼着蔡攸进行调动呢,把朱铭调走也行,把自己调走也可。 却不成想,蔡攸一个也不调! 朱铭带人骑马出城,渐渐来到码头,石元公和邓春早已等待多时。 他安排的任务,是让石元公带回20户,约一百人左右。自己再招募一些,就能凑足百余人,这是宋代冶铁场的标准人数。 可眼前却站着两三百人! 多数穿得比较破烂,但也有少数,似乎不像是穷人,甚至有三四十个还带着兵器。 “太守来了。”石元公微笑道。 有十余人立即拱手,剩下的也跟着见礼:“草民拜见朱太守!” 朱铭微笑抱拳,越看越诧异,有些家伙的脸上居然刺着字。这特么能是冶铁户? 石元公介绍道:“相公,这位是屠申,自己建了个炉子冶铁。后来破家沦为盗贼,也是一条好汉,他麾下有十多个兄弟。” “欢迎之至。”朱铭一脸笑意,心头却愈发疑惑。 屠申在山东算不得很高,但上半身极为魁梧,胳膊都快赶上普通人的大腿粗了。还随身带着两支铁骨朵,这种战锤是破甲利器。 可石元公招的是冶铁户啊,怎么像招募了犯罪团伙? 石元公又说:“这位叫张近,也是一条好汉,麾下有七八个兄弟。” 张近就中规中矩得多,只是寻常壮汉,腰上悬着一把刀。 陆陆续续介绍几人,朱铭都和颜悦色沟通。随即在郊外划了一块地方,让他们今晚暂且休息,明日再坐船去矿山那边。 朱铭单独把石元公叫到一边,问道:“你究竟带回来多少人?” 石元公回答:“四十九户,算上老幼妇孺,共计二百五十七人。” 朱铭惊讶道:“怎恁多?” 石元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徐州的冶铁行当,比俺们想象中更复杂。” “细细道来。”朱铭说道。 石元公说:“真宗年间,河北常遭辽国骚扰,朝廷担心辽人弄去做兵器,便严禁利国、莱芜等监的生铁贩运河北。但日用铁器还是能北运的,因此在徐州那边,新开了很多铁匠铺,将生铁打造成锄头、铁锅、铁犁北运。” “元丰年间,推行新法,铁器须由官府铸造,便连菜刀、锄头等物,都只能官府打造了卖给百姓。徐州的铁匠铺要么收归官办,要么破产倒闭。此禁令至元祐年间解除,连生铁禁令也解除了。” “大观初年,再禁民间买卖生铁。私人冶炼之铁,须悉数卖给官府,再由官府卖给铸造户打造。于是遍地走私官府难禁,政令难以施行。” “政和初年,重申禁令,冶铁全部卖官,官府再卖给铸造户。除了日用铁器可民间买卖,其余皆不得私卖。这回执行极为严格,尤其是利国监、莱芜监,抓到违禁者即刻刺配充军。” 朱铭听完,有些无语。 朝廷这样反复折腾,除了考虑边境安全之外,更多是一波波收割韭菜。 每有禁令,官府就能收割一次。然后再解除禁令,让冶铁业、铸造业重新发展,等发展得差不多了,再下达禁令进行收割。 这种说法太阴暗,但也差不得太远。 朝廷总是想亲自下场,把冶铁和铸造行业,牢牢掌控在手里生钱。 刚开始十几年还行,渐渐就走样了。国营机构不但不赚钱,反而还要赔钱,而且冶炼打造出的铁器也质量下降。于是又宣布解禁,让民间商贾来经营,朝廷只负责收税即可。 等民间冶铁铸造业兴旺起来,朝廷又眼红了,又觉得自己行了,便再次收归国有。 一遍一遍,反复折腾。 石元公继续说:“大宋开国之初,徐州冶铁场皆为国有。渐渐贪腐横行,入不敷出,便允许民间买扑冶铁。继而兴起三十六家大铁商,每一家都富有巨万。元祐之后,禁令放开,小型冶铁商人和铁匠铺兴起。” “大观初年,重申禁令,三十六家大铁商虽遭盘剥,却还没有伤筋动骨,反而配合官府压迫小铁商。那些小铁商,要么倒闭,要么走私,还经常化身为匪寇。” “这几年加强缉私,破产逃亡者更多,三五成群相聚为盗。” 朱铭扭头看向那些冶铁户:“也就是说,你招了两百多个盗贼过来?” “也非全是盗贼,还有盗贼的家属。”石元公解释道。 这特么不是一回事儿吗? 朱铭问道:“你是怎样取信盗贼的?竟能让他们千里迢迢来金州。” 石元公说:“徐州太守徐处仁,为人做事颇类相公。” “徐州太守竟跟我很像?”朱铭来了兴趣。 石元公说道:“若是徐太守做宰相,莫说这辈子了,俺下辈子也不会想着造反。” 徐处仁今年六十多岁是一位老臣。 初授永州东安县令,蛮人造反,他孤身前往侗寨,一番怀柔恐吓手段,便让蛮人首领撤兵,并且发誓永不再叛。 他做济州金乡知县时,被人推荐给宋徽宗。 宋徽宗问收成如何,徐处仁回答有蝗旱之灾。宋徽宗问盗贼如何,徐处仁回答盗贼蜂起。 两个答案,都表明自己政绩不佳。 宋徽宗听了却很高兴,认为此人不会欺骗君上,遂直接调入朝堂做官。 徐处仁还精通算术,这也符合宋徽宗胃口。 宋徽宗设立算学校,遵孔子为祖师。徐处仁却说,算学之道,黄帝当为祖师。 宋徽宗仔细一查还真能追溯到黄帝,而且道教也能追溯黄帝。遂龙颜大悦,三四年时间,就把徐处仁提拔为副宰相。 偏偏这个时候,徐处仁奔母丧回家丁忧,再回朝堂已经跟皇帝不熟。又因为弹劾童贯,竟以副宰相之身,先是被贬为知府,接着被贬去地方管理道观。 好不容易召回朝堂,又批评蔡京的政策,被扔去扬州做太守。 兜兜转转,去年调到徐州。 石元公说道:“徐太守赴任之后,立即下令免除苛捐杂税,与那徐州通判公然决裂。又督促审理冤案,惩治州县胥吏,还弹劾彭城县令贪赃枉法,这个县令被贬去了河北。” 朱铭莞尔道:“果然跟我很像,手段一模一样。” 石元公又说:“俺抵达徐州之时,徐太守正在招募乡兵剿匪。旬月之间,便抓捕盗贼数十人。俺拿着工部文书登门拜访,说服他与俺合作。” “怎样合作的?”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那些被抓捕的盗贼,只要愿意来金州,就可无罪释放。俺又说服那些脱罪盗贼,一起去招降别的盗贼,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百余盗贼投案自首。这些盗贼,多为冶铁户和打铁匠,算上家属共计两百多人。带他们离开之时,徐太守还赠送了一百贯盘缠。徐太守与俺说,百姓为盗皆生活所迫,望到了金州能安居乐业。” 这厮说得轻巧,过程肯定不容易。 那些盗贼,就是被官府逼得难以生活,这才纷纷舍弃良民身份。说服他们来金州,首先得取得信任,不但是信任朱铭,还要信任徐处仁。 石元公用的是妖教传播之法! 他请来一些医生,购买许多药材,前去探望盗贼家属。遇到有病的,立即让郎中医治,还自称精通道术,燃烧符箓混在药水里一起喝。 给盗贼家属看完病,又给附近的百姓免费看病。 借着看病之机,开始宣扬朱铭的仁义,又瞎编朱铭智斗奸党的故事。 一来二去,就跟盗贼家属混熟,且渐渐有了民间声望,附近百姓皆呼其为“石道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拿出徐处仁的公文,说只要跟他前往金州,不但可以赦免罪行,还能从此衣食无忧。 家属们纷纷暗中联系,苦劝盗贼去投案自首。 甚至就连守法良民,都有两户跟着石元公一起上路。 朱铭问道:“伱没有妖言惑众吧?” 石元公拱手:“万万不敢。” 翌日,朱铭亲自带着那些家伙,征集了一些小船前往铁矿山。 居住区已经划定好了,但房子没有捡起来,连地面都还未平整,需要冶铁户们自行砍树除草搭建房屋。 朱铭问道:“你们可有人会种地?” 陆陆续续站出十多人,剩下的皆不会耕种。 如此情况,没必要赐予田产。 朱铭说道:“每人给钱一百文,再给粮食、布匹、碗碟若干,算我送你们的见面礼。等诸位搭建好房屋,便开始建造冶铁场,工钱肯定不会亏待你们。至于户籍,稍后会有吏员来办理。” 屠申问道:“附近可有石炭场?” 朱铭摇头:“没有石炭场,只有一个木炭场。” 屠申又问:“铁矿在哪边?” 朱铭唤来负责找矿和建木炭场的苏知新:“你来带路。” 铁矿还没有开采,众人来到一处山头,很快就瞅见好几个铁帽。 屠申把每个铁帽都探查一番,眉头已经皱起。他带着十多个兄弟,当即用铁锹往下挖。 这里的铁矿埋藏极浅,地下二三十米便是。个别地方,地表就能捡到,或者挖三四米就出现。 地面捡来几块,又在地下挖出几块。 屠申先是砸碎了观察,接着又托在手上掂量,不禁摇头说:“太守,这里的铁矿不堪用。” “勉强用着吧,金州只有贫矿。”朱铭也很无奈。 徐州那边,是中国少有的富铁矿。 徐州的煤炭,也含硫量较低,在中国颇为罕见。 两样绝佳资源撞到一起,徐州自然而然成为重要冶铁基地。 顺带一提,徐州煤矿是苏轼派人发现的。苏轼使得徐州冶铁业大兴,还在徐州抗洪、筑堤、赈济百姓。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轼不叫苏东坡,而是被人称作“苏徐州”。 徐州百姓提起苏轼,亲切称呼其为老太守、老知州。 (本章完) 0242【整顿治安】 一艘官船,带来公文与邸报。 观察支使吴懋看完,情绪颇为激动,拿去给朱铭过目:“太守,陛下复明矣!” 这话说得,好像宋徽宗以前眼瞎一样。 “何事那般激动?”朱铭好笑道。 吴懋说:“陛下诏罢宫室修造,严禁官员私进花石纲,又令诸路祭祀江河祈雨。朝廷派遣廉访使,即将巡视路府州县,还允许百姓赴尚书省陈述冤情!” “就这些?”朱铭接过邸报和公文。 吴懋说:“停建宫室,严禁花石,廉访地方,许民陈冤,这是天下即将大治的征兆啊。” 朱铭仔细看完之后,指着一处说:“不是诏罢宫室修造,而是‘诏权罢’,你看漏了一个字。” 吴懋说:“权罢也是罢。” 朱铭能够想象,宋徽宗为啥会做出这些动作。 主要是今年北方春旱,波及到多个路分,加之去年冬天迟迟不下雪,这些都被视为上天的警告。内外正直之士,纷纷上疏言事,指出现在的施政错误,甚至还有人借机弹劾奸党。 面对舆论汹汹,又伴随着天灾,宋徽宗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但“权罢”就有点扯淡,权宜之计也,意思是缓一缓再修宫室。 至于派遣廉访使巡视地方,那特么就更让人无语。巡视官员多半属于奸党,他们到了地方,估计都忙着敲诈勒索,只会让百姓生活更糟糕。 朱铭仔仔细细把公文和邸报读完,又发现一个重要信息。 可能是皇帝绕开秘书省,通过密奏和中旨治国,这个情况激起太多朝臣不满。 正好秘书省的办公楼搬迁完毕,宋徽宗表示还政秘书省,让群臣今后少奏密疏,他自己也尽量不颁中旨恢复中枢机构的正常运转。 但是! 蔡攸居然负责提举秘书省,秘书省彻底成了蔡党的地盘。同时,秘书省的新办公楼,紧挨着道录院,跟一群道士做邻居。 “该做甚,就做甚,莫要太乐观。”朱铭吩咐说。 “是。”吴懋也只是乐一乐,他当然不认为奸党会就此倒台。 又过二十日,钱琛回来复命。 朱铭得知经过大加赞赏:“君有经济之才,做一别驾太过委屈。” “不敢当,太守谬赞了。”钱琛连忙谦虚回答。 这里的经济,是指经世济民。 朱铭又说:“一事不烦二主,剩下的也交给阁下了。即刻联络金州各县商贾,约好了一并运货去襄阳,回程时便把粮食给带来。州衙库房中的一些货物,也都卖给商贾换钱,我再勒令通判打开公使库,好歹要凑齐几千贯用来买粮。” 钱琛欣然领命,他在朱铭这里找到了人生价值。 …… “大判,各县官员皆言春旱,请求暂缓今年的夏粮。”录事参军宋宁说。 李道冲没好气道:“俺只是通判,又非朝中公相,夏粮哪能说缓就缓?朝廷若是催促,俺又到哪里求情去?” 宋宁叹息:“唉,金州地狭,又遇春旱,真榨不出来几个。若是逼迫过度,恐有饥民生事。” 李道冲说:“征税乃吾分内之事,饥民造反则归知州管。等到了五月,便多催夏粮,朝廷的赋税不能耽误。” 宋宁有些无语:“大判催税激得百姓生乱,想把祸水引到姓朱的身上。可姓朱的手段强硬,又怎会坐以待毙?到时候他必定下令允许各县逋欠夏粮,知州遇到天灾是有权如此的。” “那他就要承担拖欠赋税的全责!”李道冲说。 “以他的所言所行,真会在乎担责吗?”宋宁问道。 此言一出,李道冲瞬间无语。 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朱铭不怕担责、不求钱财、不图升官,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寻常手段根本对他无用。 宋宁拱手告辞,他是准备躺平了,懒得费心费力去跟朱铭斗。 等宋宁离开通判厅,属吏立即进去禀报:“大判,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两三百号人,是朱太守从徐州雇来的冶铁户和铁匠。朱太守还利用本县铁商,暗中买扑了铁矿,似要兴建冶铁场。” 李道冲拍大腿笑道:“我还以为,他真是餐霞饮露的圣人,原来他也要经商赚钱啊。” 属吏说:“在金州冶铁,恐赚不到几个钱。” “我管他赚不赚,反正要让他赔本!他断我财路,我也要断他财路。”李道冲咬牙切齿。 北宋的三大冶铁基地,两个在山东,一个在河北(磁州)。 关于铁器的各种禁令,也主要在这些地方施行,很少骚扰其余路分的冶铁行业。 李道冲已经记不清楚了不晓得朝廷的铁禁,是否对山东河北之外有效。管他呢,禁了试试看,反正得找点麻烦。 这厮把市易务裁掉的吏员,又重新招了一些回来,专门盯着朱铭的冶铁场收税,还要勒令朱铭冶炼的生铁必须卖给官府。 就连李道冲自己,都不认为能奏效,朱铭肯定不配合,他纯粹就是弄点事来恶心人。 那些被裁撤的吏员,令李道冲非常失望。撺掇他们到州衙鼓噪,竟无一人敢去,都被知州给吓到了。生怕闹事闹进大牢,主犯直接刺配,从犯也得打板子。 李道冲正在安排呢,属吏忽又跑来禀报:“大判,朱太守又又又……又动手了!” 李道冲条件发射般心惊肉跳,恐慌道:“他又在作甚?” “清理养济院和乞丐!”属吏回答说。 …… “金州养济院管勾何在?” 朱铭毫无征兆的带人直奔养济院,就连随他出门的衙前吏都不清楚状况。 养济院只有一个看门老头,里面院子都已经长草了。 老头儿说:“管勾和尚吃不饱饭,出城化缘好几年没回来。” 宋代的慈善机构,基本是和尚负责日常管理,徽宗朝之后道士变得多起来。 不管和尚道士,他们只负责管理,得看官府给不给经费。 官府给经费,他们可以贪污。 官府不给经费,他们连吃饭都困难。 金州养济院的和尚就很倒霉,一文钱的经费都领不到,饿得只能自己出去化缘。 朱铭骑马冲回州衙,把左右都押范准和郭文仲叫来:“你们二人,立即清查养济院、安济坊的账簿,一应涉事官吏,限三日之内投案自首,按《宋刑统》罚铜赎罪!” 明代以前的法律,除了“十恶”之外,什么罪都可以罚钱抵偿。 宋代比唐代进步的地方在于,普通官员不能罚款赎死罪,那是皇亲国戚和朝堂大佬的特权。中低层官员和平民,只有老人或小孩,才可以罚铜免死(虽然按照惯例,文官一般不判死刑)。 打板子和流放,也是可以赎铜的。 十鞭子罚一斤铜,十板子罚十斤铜,规定得非常具体。 州衙这边刚派人查账,消息就迅速传出去,十多个吏员慌忙带钱去自首。 就连负责查账的范准,都悄悄叫来亲信说:“你立即去俺家,让俺娘子送些铜钱过来。便说俺要投案自首,怕得罚钱十贯才可赎罪。” 范准也是没办法,带头查账的非他一人,还有个郭文仲在旁边监督呢。 朱铭又让王甲,带着衙前吏出动,在城内外抓捕乞丐。 残疾乞丐,直接扔进养济院,做些力所能及的轻体力活。 患病乞丐,送到安济坊医治。 身体健全的乞丐,全部羁押起来,择日送往朱铭的木炭场伐木烧炭。至于木炭场原有的工人,他们要强壮一些,则转业去开采铁矿——都是露天矿,暂时没啥危险的。 同时还要进行审问,若有乞丐头子违法犯罪,立即押付司理院进行审判。 一瞬间,城内城外鸡飞狗跳,乞丐们哭喊声震天,以为官府要害他们性命。 翌日王甲前来禀报:“太守,据残疾乞丐供述,金州城外有一群丐头,他们采生折割,偶尔还诱拐妇孺。在下昨夜派人抓捕,只抓到四人,其余几人已闻讯潜逃。” 朱铭大怒:“下发海捕文书,抓住一人,赏十贯钱。提供有力线索者,赏五贯钱。若遇反抗,打死勿论!” 采生折割,就是把正常人弄成残废,控制他们去沿街乞讨,而且被折割者往往是幼童。 王甲低声说:“太守,俺怀疑有胥吏报信。俺对这些丐头早有耳闻,昨日只带几个亲信审问,问出地址立即下令逮捕。就这样都走漏风声,竟让丐头跑了几个。” “通风报信之人,查不出来就算了,只要禁绝此事便可。”朱铭吩咐说。 王甲推荐了太多衙前吏和乡兵,其势力在州衙迅速崛起。 朱铭虽然对其很信任,但也不能给太多机会。查内鬼可以查,但不能扩大化,防止王甲借机排除异己。 “是!”王甲领命离开。 清查官方慈善机构,清理城内外的乞丐,此乃朱铭一石四鸟的政令。 一是整顿治安。 民意箱收到的信件,有几封是报失踪案的。 这种案子归县衙管,但家属不信任西城县官吏,因为报案之后屁用都没有,他们请求太守帮忙寻找家人。 甚至有个举报者,说发现自家的小孩,成了缺手断腿的怪物,而且精神失常认不出父母。他以前也报过官,乞丐咬死了是捡来的孩子,官府无法确定残疾幼童的身份,而且很快那幼童就彻底失踪。 如此邪恶势力,必须铲除! 二是排除隐患。 等再过两个月,大量饥民流向州城,乞丐集团必然趁机壮大。 得提前把丐帮给打掉,更利于对饥民的管理。 三是治理慈善机构,让养济院、安济坊步入正轨。 四是为自家的木炭场,弄来一些廉价劳动力,毕竟烧炭和挖矿都需要人手。 一连串的整治行动,不但清理了乞丐,连地痞流氓都被吓到,整个金州城的治安瞬间好转。 (本章完) 0243【移风易俗】 金州城外,棚户街区。 几个衙前吏沿街敲锣叫喊:“太守招工,泥匠十人、木匠十人、石匠十人,日给三十五钱。另招苦工五十人,日给二十五钱。不论哪种工匠,每天给两顿稀饭、一顿干饭!” 消息传出,底层贫民闻风而动。 一般情况下,他们听到官员招工,会吓得立即躲到老远。 但关于朱铭的许多事迹,早已传到城外贫民区。此刻听到给钱还管饭,许多贫民都选择相信,纷纷涌向衙前吏打听情况。 本来只打算招工八十,最后聚在石元公面前的,竟达到三四百人之多。 石元公精挑细选,挑了一百个相对强壮的。 让这厮招人,总是超出计划,似乎不多要几个就不舒服。 这些人会带去矿山那边,跟冶铁户一起,采伐山林,平整坡地,修建房屋。还要把表层土壤挖走,露出铁矿才作罢,尽快加速冶炼场的开工进度。 那边分为两部分,苏知新主管木炭场,屠申主管冶铁场。 屠申在徐州有开矿建场的经验,虽然他那规模很小,但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根据山势和矿脉走向,屠申只用几天时间,就划定了居住区、采矿区和冶炼区。并请朱铭弄点工匠和苦力来,赶紧把前期建设搞定,否则入暑之后可能会拖延。 由于初来乍到,屠申害怕有危险,整天背着两个铁骨朵到处跑。 这对兵器,是他决定做盗贼之后,自己亲手打造的。而且还弄了匹劣马,自诩马军大将。但他的骑术着实糟糕,被徐州太守设计擒拿,坐骑也被徐太守充公了。 “屠兄弟,人带来了!”石元公老远就大笑。 屠申见到人手充足,顿时心情舒畅。他觉得自己受重用了,等冶炼场建好,再管理个一两年,就去朱铭那里讨个前程,比如做衙前吏什么的。 或者跟在朱太守身边做亲随,今后肯定能出人头地。 屠申把新来的工匠和苦力编组,让他们自己选出组长,便开始分配干活任务。安排妥当之后,又问:“诸多材料啥时候运来?” 石元公说:“已在采买了,过几天就能运到。”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视察工地。 有一山民,绕着工地徘徊窥视,似乎非常可疑的样子。因为形迹可疑,很快就被冶铁户们抓住,送到屠申面前逼问其底细。 屠申问道:“你这厮逗留许久可是要盗窃财货?” “没有盗窃,俺是山里的民户,翻过那道山梁便是俺家,”山民指着前方的山岭,吞吞吐吐道,“俺……俺有东西要卖,人多了不好说话。” 石元公屏退左右,只留屠申和那山民,笑问:“可是在山中采了灵药售卖?” 山民低声道:“俺听人说,这里是太守的产业。建恁大的冶铁场,得祭拜五通神才行,俺家生了一个儿子,还有几日才满百天……” 屠申听得一头雾水:“就算按本地风俗,建冶铁场要祭神,跟你家生儿子有甚关系?” “用人牲最是灵验。”山民说道。 “人什么?”屠申还是没听明白。 石元公却是勃然大怒呵斥道:“你这鸟人,枉为人父,哪有卖亲子做人牲祭神的!” 石元公曾经传播妖教不假,装神弄鬼的事情也没少干,但还真没有血腥人祭之举。他毕竟是儒生! 屠申终于听懂了,揪住山民的衣襟,便一拳砸过去:“爷爷打死伱这腌臜东西!” “饶命!好汉饶命!”山民惊恐大呼,已被两拳打得眼冒金星。 石元公连忙制止,问道:“金州流行采生折割?” 把幼童弄成残疾去乞讨,是不是觉得很残忍?然而这只是采生折割的衍生义。 真正的采生折割,更加恐怖。 “采生”就是采集生人,“折割”则是割下器官,合起来便是用人体器官祭祀鬼神。 这在明代以前非常流行,特别是南方地区。 不管南宋北宋,都严厉禁止“杀人祭鬼”,并尝试用儒家思想教化百姓。 从南北朝到唐宋,佛教流行“焚指炼臂”,但这种自残式修行,也比杀人祭鬼文明得多。 朝廷加上儒释道三教,在两宋时期联手打击巫祝。却依旧屡禁不止,一直流传到明代初期,在朱元璋的严厉打击之下,终于杀住巫祝的残忍风气。 “雍熙二年……桂广诸州……杀人以祭鬼,病不求医药……” 这是北宋的两广。 “淳化元年……峡州长杨县民向阼,与兄向收共受富人钱十贯,俾之采生……阼与其兄谋杀县民李祈女,割截耳鼻,断支节,以与富人……” 这是北宋的四川。 “富州向万通,杀皮师胜父子七人,取五脏及首,以祀魔鬼……” 这是北宋的湖北。 “乞下川陕广南福建荆湖江淮,禁民蓄蛇毒蛊药杀人祭妖神。其已杀人者,许人陈告赏钱,随处支铜钱及大铁钱一百贯。” 这是宋仁宗朝的万州知州,请求朝廷禁绝巫术和人祭,并鼓励百姓举报此种行为,范围涉及大半个北宋疆域。 金州和商州,由于闹得太过分,宋真宗曾经专门颁布圣旨,禁止这两州的邪神祭祀行为。 人牲还划分了等级—— 第一等,是官员和儒生。他们最聪明,身具灵气,一个抵三个,鬼神最是喜欢。特别是在边辟蛮夷之地,有杀官、杀士子祭祀鬼神的案例。 第二等,是和尚与道士。他们属于修行者,身具功德,一个抵两个,鬼神也很喜欢。 第三等,就是普通人。 妇人和孩童,由于最易获得,属于最常见的人牲。 甚至有穷困愚昧百姓,贩卖自己的儿女为牲,比如眼前这个山民。 “你可知以人祭鬼神是犯法的?”石元公问道。 山民回答说:“俺也晓得犯法,但太守是当官的,他肯定不怕犯法。太守开冶铁场,不祭祀五通神,就会出怪事赚不到钱。俺也是为太守着想。” 石元公问道:“这四里八乡,还有哪个杀人祭过鬼神?” 山民回答说:“青龙岗那边的罗员外,三十几岁还只生女不生男,请人采生用婴儿祭鬼,当年家中就产下一个男丁。灵验得很!” “混账东西!”屠申越听越怒。 山东虽然盗贼众多,而且还流行妖教,但受儒家影响极深。就连各种妖教,也不会杀人祭鬼神,这在山东人看来不可饶恕。 石元公说:“屠兄弟继续在此营建,俺带这厮回去见太守。来人,把这厮绑了,嘴巴堵上!” 石元公带人返回州衙,火速将此事上报。 朱铭得知消息,感到非常惊讶。 他当然知道宋代某些地方,有杀人祭鬼的风俗,却没料到金州居然还有保留。 因为在官府和儒释道三教的努力下,到了北宋后期,陕西、汉中、江淮已经禁绝此事。 金州紧挨着汉中,而且盛产药材,怎还会以人祭鬼? 朱铭立即把范准、郭文仲、王甲等本地胥吏叫来。 范准说道:“州县附近,已无此事。山民愚昧笃信鬼神,着实难禁。” 朱铭问道:“金州有哪些邪神淫祠?” 郭文仲说:“信徒最多者,自是五通神无疑,其实就是山魈鬼魅。次之便是蛇仙。其余邪神,难以计数,但传播不广,只在一乡一地祭祀。” 五通神这玩意儿,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国。传闻供奉五通神,能够蛊惑妇人,能够带来偏财,反正都是些歪门邪道。 即便是思想管理稀松的元代,五通神都属于朝廷坚决打击的对象。 至于蛇仙,金州多山,百姓经常进山采药和打猎,拜了蛇仙就不会被毒蛇咬死。 其余邪神乱七八糟,有可能一个村就有一个神。 几十年前,刘彝在虔州(赣州)做太守,那里的邪神崇拜才恐怖,他任期内捣毁三千多家淫巫(巫师不建寺庙,把邪神供在家里)。 朱铭又问:“金州有哪个正神信徒最多?” “药王。”王甲立即说。 郭文仲说:“传闻唐朝的孙真人,曾在金州南山采药。金州五县又盛产药材,药商们便聚资兴建了药王庙,此乃金州境内最大的道观。” 邪神信仰传播广泛,除了教化和风俗之外,还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 老百姓缺少娱乐,而且生活穷困朝不保夕,总得信一点什么。一味的捣毁邪神淫祠,并不能禁绝此事,须得引导他们信正神,甚至信佛都比这玩意儿强。 朱铭把吴懋也叫来:“立即撰写几份公文。” “第一份,勒令金州五县官吏,捣毁一切邪神淫祠。庙产充公,留于县衙库房。庙田分与当地百姓。庙祝及庙内修行者,抓捕押付州院大牢。” 庙产充公,是激发县衙官吏的积极性。 至于邪神庙里的家伙,朱铭要送他们去挖矿,只管饭不给工钱那种! “第二份,就说药王孙真人,是金州百姓的保护神。生病了吃药,孙真人最喜欢,必然降下恩泽保佑全家。即便没钱吃药,也该向孙真人祈祷,而不是去供奉邪神。供奉邪神的百姓,孙真人就不喜欢他,子孙后代都会有灾祸。药王庙里的道士,让他们去各县山村传教!不愿入山传教者,收回度牒,勒令还俗。” “第三份公文,勒令金州五县官吏,严查采生折割、杀人祭鬼神者。罪犯家属,不论男女老幼,不论是否知情,一律移送司理院审判!一旦查实,立即抄家。罪犯的田产尽归检举者,另赏钱十贯。罪犯的家宅、店铺发卖,与浮财一并充公,五成归县衙,五成上交州衙。” 采生折割、杀人祭鬼,这属于死刑案。县衙没有权力审理,须得移交州院和司理院,因此不必担心制造冤案(胥吏趁机敲诈扰民肯定有)。 整顿治安改善民生,移风易俗,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朱铭已经决定在汉中和金州起兵,得好生发展自己的地盘。 教育也不能放松,朱铭说道:“再写……嗯,就不必写公文了。让胥吏暗中传播消息,就说今年由知州主持州试,知州最喜欢算学。金州算学校的《朱氏算经》,便是知州所作。今年的州试,恐要出算学题目。” 吴懋惊讶道:“州试怎能考算学?” 朱铭笑道:“我可以不考,但他们不能不信。” (本章完) 0244【捣毁淫祠】 岳飞墓前跪像,最初有五人,后来只剩四人。 对此,说法各异。 有的认为,后人祭拜岳飞,总想砸点啥泄愤,于是就把最残破的跪像砸了。 有的认为,五个跪像不对称,便把官最小的那个砸了。 有的认为,前四个跪像名气很大,最后那个名气和官位都太小,根本不配跪在岳爷爷墓前。 被移除的跪像叫罗汝楫,此时此刻,就在金州做汉阴县令! 历史上,这厮攀附秦桧,最高做到吏部尚书、直龙图阁。 收到州衙发来的公文,罗汝楫立即有了干劲:“点齐兵马,本县要亲自去捣毁淫祠。衙吏弓手,俱有赏赐!” 这玩意儿不会得罪哪位上司,而且捣毁淫祠之后,庙产可以县衙充公,甚至朱铭都不要求分一笔。还能列为政绩,在磨勘时有用,传出去之后,儒释道三教都将赞许他。 事不宜迟,罗汝楫带上官吏,风风火火杀出去。 本地胥吏知道哪有淫祠,甚至有人暗中祭拜过,因为五通神属于偏财神。如今有赏钱可拿,偏财神就没啥用了,先捣毁了邀赏再说。 坐船来到汉水与壬水(任河)交汇处,这里目前只有一个草市,名曰“壬水口”。传闻薛道光的师祖张紫阳,曾经在此修道,后世设县便取名为紫阳县。 在壬水口以西,汉江狭窄,水流湍急,常有船毁人亡之事。 也不晓得哪里传出的说法,声称五通神可以保船平安。于是,镇上的五通神庙香火更旺,往来商贾都要去拜上一拜。 “即刻包围淫祠,一个也别放走!”罗汝楫还没靠岸就大喊。 衙吏们同样兴奋莫名,提着刀枪棍棒就往前冲,把小镇码头搞得鸡飞狗跳,百姓还以为这些家伙是来征税的。 直至把五通神庙包围,里面的人终于感觉到不对。 有一个商贾行船路过此地,专门带着随从进庙请求保佑。这还没把香烧完,就听到外面嘈杂起来,商贾连忙出去查看情况。 “这有个富人,定参与了采生折割!”胥吏直接扣帽子。 稀里糊涂间,商贾就被按到地上,遂惊恐大呼:“俺不是本地人,俺是从外地来的,只是路过这里拜神而已!” 罗汝楫扫视一眼,吩咐说:“这厮面相狡诈,一看就非良善之辈,抓回县衙严刑拷打。” 商贾知道难以幸免,必须破财消灾,慌忙喊道:“俺愿罚铜赎罪!” 罚多少铜,得看罪名大小。 反正这个商贾离开汉阴县的时候,船队财货被罚了一大半。他只能用剩下的财货,抵卖给本地药商,换了些药材运回老家。 “刑三,你怎在这里?”衙吏居然还遇到熟人。 那个叫刑三的家伙说:“俺被官府裁了,便到庙里厮混,你们怎来庙里了?” “好啊,你这厮居然是邪神奸徒!抓起来!”衙吏瞬间变脸。 非法收费站和邪神淫祠,多建在河口草市,前者方便收税敛财,后者方面收纳香火。朱铭派人巡视各县,栏头不敢再设卡收费,只保留了对小镇店铺的收税功能,多余的税吏就地裁撤。 这些税吏没了营生,直接跑去淫祠当帮凶,现在一股脑儿被抓起来。 罗汝楫走进庙中正殿,看到那几尊五通神像,立即下令:“去敲敲看,是铜还是铁。” 衙吏敲击一阵,说道:“县尊,是木胎的。” “晦气,劈了做柴烧。”罗汝楫顿时更加愤怒他虽然贪污虐民,却也是读书人出身,天生就对邪神反感得很。 神像被陆续推倒,庙里哭喊声震天。 一个转投邪神的税吏大喊:“俺要检举立功,俺要检举立功。庙祝没逃,藏在密室里!” 衙吏们押着此人去寻密室,进得一处偏殿。把神像前方的供案挪开,供案之下有块木板,掀开木板果然发现地下室。 “救命!救命啊!” 衙吏还在顺着梯子往下爬,就听到里面传来妇人的求救声。 他们进去一看,瞬间就惊呆了。 除了逃进来的庙祝及手下,地下室里还有十多个妇人。 这些妇人,皆衣衫褴褛,有的已经精神失常。 “县尊,县尊……” 罗汝楫得到消息,亲自前去地下室查看,随即大怒道:“就地审问,打死勿论!” 一番审讯之下,很快获知更可怕的案情。 兔子不吃窝边草,那些妇人并非镇上居民,皆是被诱骗而来的山中村妇。平时囚禁在地下室里,供庙里的奸徒淫辱。若有富户想要杀人祭鬼神,便杀掉精神失常的妇人,取其器官卖给富户赚钱。 衙吏们通过刑讯逼供得来的线索,唤来小镇周边的农民,让他们在淫祠后宅的院子里挖掘。 陆陆续续,挖出三十多具尸骸,甚至还有许多婴孩的尸骨。 不时有农民吓得哇哇大叫,扔掉锄头不敢再挖。 元代之时,淫祠遍地,稀松平常。就连读书人写反诗,官府都懒得去管。如此糟糕统治,为何却严厉打击五通神? 因为五通神的主要神职,一个是诱骗妇女,一个是获取偏财! 等到朱元璋禁止淫祠时,五通神依旧属于重点打击对象。 顺便一提,去年宋徽宗下令,捣毁京畿地区的邪神寺庙。朝廷确定的三大邪神当中,五通神排第一,石将军排第二,妲己排第三。 五通神能被宋徽宗列为邪神第一名,就因其淫祠经常参与诱拐妇女儿童。 “抓人!” 罗汝楫的本意是捞钱刷政绩,此刻却已愤怒至极,变得想要认真做事了。 按照这些家伙的供述,衙吏们分作几队,去抓捕那些以人牲祭鬼的富户。数量也不多,总共只有四户,庙里埋了那么多尸体,是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也有一些尸体,是妇人疯掉之后,庙祝觉得碍事便杀了掩埋。 也有妇人难产而死,挖个坑埋掉了事。 特别是婴孩尸骨,全是妇人怀孕产下的。一时找不到人购买,便直接埋了。 在镇上折腾好几天,基本确定情况。 捞钱还得捞,罗汝楫吩咐说:“淫祠庙田,还有那四户的田产,全部发卖给本地富人。” 朱铭给出的命令,是把田产就近分给农民。 罗汝楫觉得富户也是农民,拍卖土地也算分田,顺便还能增加官府收入。 嗯,似乎不冲突。 罗汝楫又说:“那些被囚禁的妇人,愿意回家的,给些口粮让她们回去。不愿回家的,全部送去州衙。” 包括精神失常者,罗汝楫也懒得收容,一股脑儿扔给朱铭头疼去。 另外,朱铭下令由司理院审理,确定事实之后,再对富户进行抄家。罗汝楫却是先抄家,然后再移交给司理院,抄到多少财产只有他知道,反正随便上交一些给州衙即可。 其他几县也差不多,包括苏元老在内,也是先抄家再移送犯人。他们都觉得,朱铭的政令太过麻烦,来来回回得耗费两三个月。 只有西城县令最老实,因为他跟朱铭同在一个城里。 附廓县令,总是这般受气,啥事儿都缺乏自主权。 虽然执行过程一塌糊涂,完全偏离了朱铭的政令,还有胥吏趁机敲诈勒索良民。 但总体是有效的,各处小镇上的淫祠,一个不留皆被捣毁。 深山里基本没有淫祠只巫师把邪神供奉在家,这玩意儿需要长期教化。采生折割之事,也得山里的百姓自己举报,县衙官吏很难查得清楚。 一队队罪犯,一个个妇人,一箱箱尸骸,陆陆续续被运往金州城。 每有衙吏抵达,就在城内公示,让百姓认清邪神的真面目。 “太守,有些祭祀邪神的罪犯,是前番被裁撤的税吏,多半没有犯下命案,”司理参军黄珪问道,“这些税吏也要依律法办吗?他们当然是咎由自取,但如果按照律法,他们的亲属也会连坐。这些亲属非但不知情,而且没有从中获利。” 朱铭说道:“此事须用重典,才可扼杀歪风邪气。只要查明属实,就一律法办。被县衙官吏打得伤势过重之人,也不要救治了,移交给提刑司秋后问斩,中途死亡者算他们活该。至于轻伤或无伤之人,全部弄去挖矿!” 朱铭也招了一些矿工,但正常的矿工,是有工资可拿的。而且害怕矿工太辛苦,朱铭还规定了每天的连续劳作时间。 至于这些罪犯,那就不用当人看了,给点口粮往死里压榨,累死了也算他们活该。 黄珪说道:“罪犯的亲属当中,还有妇人和孩童。” 朱铭说道:“十二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男的全部送去提刑司,交给提刑司处置去。十五岁以上,皆要挖矿惩罚。至于妇人,我招募的矿工和冶铁户,有些还未娶妻让他们挑选一人成家。挑剩下的妇人,还有那些女童、少女,以及十二岁以下男童,全部运去洋州安置。” 黄珪无所谓,这些妇孺很难处理。北宋中前期,是将他们打为官奴,可北宋末年已经很少收官奴。 朱铭既有安排,就不用黄珪头疼了。 一个个成年男性罪犯,被押到矿山那边劳作。 朱铭的亲随,以及招募的冶铁户,未娶妻者都来挑选女子为妻。他们基本都是挑选少女,只有少数姿色尚可的妇人被选走。 就连石元公和杨朴,也各自挑了一个少女。 石元公是为了让朱铭安心,他在金州有了家眷,才能获得彻底信任。 杨朴纯粹就是想成家,欢天喜地选老婆。 被挑剩下的妇人和孩童,暂时先养在金州,等凑够数量再运回大明村。几个月前,大明村招了不少乱民,许多都还未娶妻,男女比例有点失调,正好可以阴阳调和。 还剩一些精神失常的妇人,只能送到养济院,让她们做些针线活。 金州太穷,人口也少,朱铭又不愿盘剥百姓,只能把罪犯也当做劳动力使用。 (本章完) 0245【道君皇帝和天父地母】 冶铁场的居住区已逐渐成型,随着招募来的工人,以及发配来的罪犯加入,砍伐山林、平整土地的速度更快,都在准备挖矿建炉了。 役使罪犯干私活,这当然是违规的,但根本无人在意此事。 就连通判李道冲,也只能嘲讽朱铭双标,从没想过拿这种事来弹劾。因为肯定弹劾无效,皇帝顶多置之一笑。 “徐州那边,是否用炒钢法?”朱铭问道。 屠申纠正说:“是炒铁法,只能炒出熟铁,炒不出来真钢。” “都一样,叫法不同而已,”朱铭说道,“能否改进一下工艺,将冶铁炉与炒铁炉连接,铁水直接流进炒铁炉里搅动?” 屠申愣了愣,略加思索,便惊喜道:“俺怎没想到?只需将炒塘造得低些,就能流入铁水炒动,可以省去许多工夫。不料太守竟精于冶铁!” 朱铭又问:“徐州炼钢,是锤炼还是灌炼?” 屠申说道:“都有。打造寻常铁器和兵刃,都用灌钢法,出钢快还价钱便宜,但肯定远远不如锤炼好用。若打造好刀好枪,还得千锤百炼。” 朱铭再次把老爸抬出来:“吾父曾游历海外,得异人授灌钢新法。” “俺听石道人说,朱相公在海外遇到过仙人,想必仙人的法子更好用。”屠申立即拍马屁。 朱铭说道:“灌钢之时,不用泥土封炉,而是用破草鞋遮蔽。若破草鞋不够用类似之物也可。以熟铁板为料,熔生铁水滴于其上,再进行锻打炼钢。” 这是清末才出现的,进阶版苏钢灌造法。 屠申没想明白,问道:“为甚不用泥土封炉,而用破草鞋遮盖?” 朱铭无法解释什么是持续供氧,也无法解释什么叫还原反应,只能模棱两可的瞎扯:“为一直有生气进炉,令生铁熔化时更具精神。” 屠申:“……” “要不,你先试试?若是不行再用老法子。”朱铭说道。 “太守吩咐,俺一定照办。”屠申的关注点不在冶铁炼钢,而是想抱住朱铭的大腿。 朱铭又拿出一张图纸:“这种叫甑炉,可浇铸千斤以下铁器。” 甑炉非常简单,就是宋代行炉的改进版。屠申一看便明白,说道:“这个该用于铸造场放在冶铁场没甚大用。” “那就留着以后再用。”朱铭说道。 朱铭已经制定了发展计划,不仅要发展自己的冶铁场,还要带动金州的冶铁锻造业,让更多无业游民找到工作。 初期把冶铁炉和炒铁炉造出来,尽快投入使用,以冶炼生铁和熟铁为主,卖给本地铁匠打造成日用铁器。二炉连接,直接炒铁,可省去许多工夫,熟铁的制造成本肯定低于同行,渐渐在金州市场站稳脚跟。 由于熟铁成本降低,就能大量用于打造铁锅,肯定比市面上流行的生铁锅好用。以此培植出一批铁匠铺,让他们靠打造熟铁锅赚钱。 同时,还可以培育一批行商,他们负责将金州熟铁器外运销售。 等到明年,才开始用改进版苏钢法炼钢。这玩意儿就更值钱,只要朱铭还在做官,就能扛住常平司的盘剥,就能源源不断进行外销。 甚至是弄到打造兵器的牌照,批量打造中档兵器。虽然质量比不上百炼兵刃(这玩意儿太贵),但肯定比宋代灌钢打造的武器精良,应该可以成为民间的主流兵器。 朝廷采购也是可以的,只要朱铭还在当官,他的工坊打造出兵器,卖给官府肯定不会吃亏。 顺便吐槽一下北宋的军械系统…… 北宋中期,宋军的军械质量,竟连西夏都不如,兵器甲胄皆不堪用。 王安石于是设立军器监,加强对军械的设计、制造、保养和监督,立竿见影提升了宋军的军械质量。 军器监名义上监管全国军械,实际只能掌控京畿地区设立有几大作坊进行生产。 至于地方,边疆州府设都作院,寻常州府设作院。由军器监派人定期巡查,对各地的都作院、作院进行监督指导。 宋哲宗继位,高太后听政,军械机构被当做新法成果来打压! 军械生产数量锐减,不再派官员监督检查。于是官员贪污腐败,工匠敷衍了事,军械质量倒退回王安石变法之前。 宋徽宗恢复新法,军械部门也随之得到重视。 但已经烂透了啊,怎么可能说恢复就恢复? 就拿金州作院来说,已经看不到几个工匠,全都被官员吃空饷了。如果朝廷下达任务,让金州进献多少兵器,知州就只能招募民间工匠打造,或者直接民间采购且以此为借口征收苛捐杂税。 朱铭甚至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朝廷让他进献军械,就趁机恢复金州作院的生产。 用官府的钱,以作院的名义,组建一个合法的兵器制作团队! …… 坐船回到州衙,吴懋立即前来禀报:“太守,又有圣旨到了,昭告天下那种。” “昭告天下?”朱铭猜不到是啥事儿。 吴懋说:“教主道君皇帝。” 就跟登基称帝一样,自封教主道君皇帝,那也是要走流程的,还得官员劝进才行。 如今终于搞完,并且昭告天下。 宋徽宗先是给道录院下旨: “我是昊天上帝的长子,唤作大宵帝君。我在天上的时候,目睹中华被佛教蛊惑,信徒自残身体以求正果。我非常怜悯他们,遂恳求上帝,自愿下凡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上帝爸爸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弟弟青华帝君,代管我的神职。” “我最近做梦,忽然记起天上之事,发现自己还没完成夙愿。你们这些道士,可以上奏表章,以道官身份,劝我做教主道君皇帝。” 于是,群臣和道官,纷纷上表劝进。 还确定了教主道君皇帝的身份,即长生大帝君,道教五宗之一。且这个称呼,只用于道门公文,朝廷则沿用原来的规矩。 随即,把林灵素的老家温州,升格为应道军(节度级别)。 紧接着,这位道君皇帝陛下,又给自己的妈妈上徽号。 他爸爸是昊天上帝,他妈妈却没正式封号。天父地母嘛,册封地母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祗”。简称:后土! 道君皇帝有了爸爸妈妈,不能只顾自己高兴,遂将好消息昭告天下,还让地方官员祭祀庆祝。 朱铭看完圣旨,只觉一阵脑壳疼,对吴懋说:“将圣旨誊抄五份发给县衙,让县令张贴于金州各处。” 吴懋问道:“祭祀庆贺之事,太守怎么安排?” “一切从简,”朱铭说道,“让各县也从简,不可因此劳民伤财。” 确实够简的,而且简得过分了。 祭祀地点设在药王庙,毕竟这是金州最大的道观。 朱铭以知州身份担任主祭,药王庙住持担任司仪。 猪牛羊这玩意儿不能缺,但朱铭舍不得宰杀耕牛,于是从市场上,买来一头老病之牛充数。 其他州府的太守,都要先修缮道观,把祭台垒得老高,还要在祭台附近栽植花木。又让百姓献上贺礼,官员趁机敲诈富户,胥吏趁机勒索小民。 而朱铭只简单垒个小土台,严禁惊扰百姓,祭品除三牲之外极为寒酸。 吉时随便选了一个,趁着饥民聚集之前,赶紧把事情给搞完。 祭祀文章,也是让吴懋代笔,朱铭在主祭时念了一遍。 大致内容为:感谢上帝爸爸和后土妈妈,生个好儿子下凡做人皇,让天下百姓都能幸福安乐。我是金州太守,受人皇所托,代表金州全体百姓,今天祭祀皇天后土……巴拉巴拉。 折腾半天,终于搞定。 李道冲身为通判,自然要全程参与。 这厮回到通判厅,立即写信告状,而且显得极为兴奋。 罗列朱铭十大罪状,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 其罪一,祭台只有三尺高,仅九尺见方,完全不能彰显仪式的隆重。 其罪二,没有仔细挑选祭祀地点,祭台就在药王庙门口,随便找块平地就瞎搞。不选风水宝地怎行呢? 其罪三,七月才有今年最好的黄道吉日,朱铭却提前举行祭祀活动。 其罪四,虽然勒令祭祀人员要斋戒沐浴,但朱铭监督并不严格,有的官吏说话还有大蒜味儿。 其罪五,以老病之牛,祭祀皇天后土,对皇帝的爸爸妈妈极不尊重。 其罪六,观礼百姓太少,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有这个活动。 其罪七,朱铭私下对道君皇帝有讥讽之语,说皇帝是不顾民生的昏君(这个罪名,纯属诬陷)。 其罪八,朱铭不但自己祭祀敷衍,还让各县官吏也草草祭祀。 其罪九,州县官员欲进花石纲,朱铭不但禁止,还将花石纲收为已用(扣押沙金的事儿)。 其罪十,欺压道官与道士,役使道士进山采药(其实是传教),导致药王庙的大多数道士,都不能参加此次祭祀活动。 李道冲拿给录事参军宋宁观看,高兴说道:“此十条大罪,若让官家知悉,姓朱的必定倒霉!” “可多让几个官员弹劾,罪状也要略有不同。”宋宁建议。 李道冲说:“吾正有此意。” 这两个家伙暗中串联,威逼利诱官员写告状信,还真悄悄凑齐了十多封。 (本章完) 0246【杀民立威】 “太守,李大判正在串联官员,欲上疏弹劾你欺君!”吴懋悄悄跑来打小报告。 此君虽然怂得很,但态度非常端正,而且做事也勤勉可靠。 朱铭笑问:“你怎知道的?” 吴懋说道:“仓曹参军方国良,就被李大判威逼利诱,他昨日暗中派人与我说的。太守莫要大意,他们打算弹劾你祭祀不端,官家可是极为在意这种事情。” “我晓得了。”朱铭点头说。 仓曹参军方国良一直首鼠两端,他的直属上司是李道冲,同时还受到朱铭的管辖。因此每每听从李道冲的命令,又有意无意传递消息给朱铭。比如这次,既上疏弹劾朱铭,又让朱铭知道他是被迫的。 吴懋建议道:“太守应当早做准备,写一封密奏向官家解释。” “我会写的,”朱铭问道,“城外可有饥民聚集?” 吴懋说道:“已有零星饥民,从乡下和山中逃荒至此。下官正在安排赈济,等人数再多些,就让饥民修缮码头,再修缮从码头到城门的道路。” 朱铭提醒道:“饥民人数有五百之后,就让他们兴修水利和桥梁,沿河士绅也得参与进来,毕竟兴修水利对他们最有好处。再发公文给各县,让他们随时注意,饥民达到一千就得上报。” “是!”吴懋得令退下。 今年的气候极为异常,江淮、湖北、江南已开始夏季降雨,而北方、汉中和上庸之地,却依旧还在持续性干旱。 金州这边,四月末下过一场雨,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把地面润了润。 到五月中旬,各县官吏,同时收到两份公文。 一份来自知州,允许各县缓征夏粮,督促他们更多关注赈灾。 一份来自通判,催促各县起征夏粮,并且还定下和买钱额度。 石泉县令苏元老,把两份公文都看完,叹息道:“政出两端,矛盾至斯,非金州百姓之福啊。” 主簿问道:“县尊,我等该听谁的?” 苏元老说:“自是缓征夏粮赈济灾民,速速召集县中富户,让他们摊派点粮食。石泉县的直水(池河)、月河,沿岸灌渠也该疏通了。以工代赈既能救活灾民,也对那些地主有好处。实在粮食不够,就找州里索要。” 说实话,苏元老治民并不积极,甚至有点黄老之术的味道。 主要胜在不折腾自己不折腾,也不让属下官吏折腾。灾年以工代赈,已经是他最主动的一次了,其余时候都是让百姓自己过日子。 隔壁的江阴县却不同。 县令罗汝楫看完两份公文,立即就有了计较,叫来主簿和书手:“夏粮即日启征,也不要催促太过,还是该以士绅为主。夏粮征收上来,可以赈济灾民嘛。” 主簿对此很反感,但欲言又止。 书手却拍马屁说:“县尊此言极是,既遵了通判命令征粮,又遵了知州命令赈灾!” 两份内容完全相反的公文,给了罗汝楫操作空间。 他征粮、赈灾、捞钱三不误,上头追究起来,可以随意狡辩,反正自己不会背锅,让知州和通判狗咬狗自己藏在下面捞钱即可。 平利县令则直接躺平,他这破县太穷了。粮也不征,钱也不捞,灾也不赈,只让富户摊派施粥,自己躲在县衙喝酒赋诗,等再熬两年就离开这鬼地方。 洵阳县令倒是积极赈灾,且第一个请求知州给粮。他的态度很明白,我也心系百姓,但手里存粮不够,州里给了粮食我才能赈灾。州里如果不给粮食,那我就只能勉强尽力了,反正我的县衙库房空得跑耗子。 这些县官,心思各异,也就苏元老还像个人样。 五月底,州城外的饥民越聚越多,而钱琛还没有把麦子运回来。 “太守,钥匙在李通判手里,小人实在打不开仓库啊!”管理常平仓的吏员委屈道。 朱铭怒道:“我三天之前,就让他打开常平仓。既然他装聋作哑,那我就不客气了。来人,撬开常平仓的各库仓门!谁敢阻拦,以阻拦赈灾予以抓捕!” 一群衙前吏冲出去,迅速撬开各处仓库。 朱铭亲自进入其中一个,发现里面囤积着香料,当即下令:“将这些香料都发卖了,换成粮食赈灾!” 王甲快速跑过来禀报:“太守,连续开了三处粮仓,靠外面的皆为陈粮,里面堆放的全是沙土。” 朱铭说道:“陈粮也拿去赈灾,让司理院审理盗卖官粮之事。” 朱铭几乎带人把常平仓搬空,从始至终李道冲都没出现。 他们两个,谁也扳不倒谁,今后两三年,还得继续这样纠缠下去。 朱铭怎么弹劾都没用,有蔡京父子罩着,李道冲是不可能被调走的。 在钱琛运回粮食之前,朱铭动用一切官方资源,还拉上士绅一起赈济灾民,尽量把这段时间给拖过去。 进入六月份,灾民越来越多。 各县百姓听说知州在赈灾,而自己的县令不怎管事儿,于是扶老携幼、沿途乞讨前往州城。 一路都有百姓饿死,尸体遭到野狗啃食。 乡野之间,邪神信徒变得更多,百姓饿着肚子祈求邪神保佑。 “太守,粮食快吃完了。” “查抄寺庙!” 金州城西郊,有一座大庙唤作天圣寺。它的前身叫杏溪寺,乃唐代诗僧皎然创立,当时的规模还很小,到了宋代才日渐兴旺。 李宝跟随王甲带人出城,直奔天圣寺而去。 这里的和尚也在施粥,但每天就熬那么几锅,而且稀得跟汤差不多。 李宝大喊:“检查僧人度牒,查出一个无牒僧人,便罚十石粮食充公!无牒之僧若是超过五十人,再追罚五百石粮食!粮食要是不够,就以庙田充公抵扣!” 一瞬间,天圣寺鸡飞狗跳。 宋代每年发放的度牒有限额,否则这玩意儿就通货膨胀了。 天圣寺的合法和尚,估计不会超过十人,剩下的全是些无证出家者。 李宝和王甲,几乎把天圣寺的粮食搬空,而且还逼着和尚自己搬运。只留下二三十石,让庙里的和尚凑合着过日子。 其余寺庙太远,朱铭又盯上道观,强令药王庙的道士给粮。 “相公,有一家米铺涨价过高,还有两家米铺只做半天生意。但凡开门售粮的米铺,皆遭百姓哄买,粮商请求衙门管一管。”杨朴负责打听市面上的消息。 朱铭立即下令道:“违规涨价者,只卖半日者,按先前定下的规矩罚粮!” 又说:“城内城外,各处粮铺,派衙前吏去维持治安。所有购粮者须得排队,按照户册人口,每人每天限购一斤半粮食。吃不饱就饿着!” 管的事情太多,州衙胥吏不够,西城县的胥吏也被征调,整天忙得没有歇脚时间。 但是,这些做事的胥吏都有优待。 每个胥吏,有两个优先购粮的家属名额,可以不用排队直接去买粮。办事的胥吏还管饭,由州衙集中提供伙食,反正不让他们饿肚子。 这在平时不算啥,灾荒时节却很有面子里子。 获得了特权,就要承担责任,认真办事是基本的,还不准趁机勒索受贿。一旦发现,立即革职,另再追缴赃款打板子。 “相公,俺悄悄巡视各处,发现西城县境内的月河岸边,那里疏通灌渠的灾民被克扣伙食!”白胜坐船回来报告,朱铭的亲随几乎都被撒出去了。 朱铭说道:“抓人,查账,涉事胥吏全部撤职,追缴赃款并狠狠罚钱!” 又过两日,城中泼皮鼓噪闹事。他们不愿排队买粮,且认为每天一斤半吃不饱,于是撺掇百姓哄抢粮铺。 朱铭亲自骑着聚宝盆,带人前往抓捕。 这次是得出狠招了,包括哄抢的百姓,跟泼皮一起被包围。他们见官差来了,竟打算带着粮食四散而逃。 锵! 朱铭拔剑出鞘,纵马冲出去,当场砍死一个抢粮百姓。 现场更加乱做一团,百姓惊恐逃跑。朱铭继续骑马追杀,将逃得最远的三个,全部砍死在大街上。 一连斩杀四人,衙前吏也提着棍子围打,终于吓得抢粮百姓跪地求饶。 甄别出鼓噪闹事的泼皮,朱铭怒喝道:“分别押往各处粮铺,就在粮铺大门外,将这些泼皮当众打死。严厉厢坊保甲法,各坊的坊长和保长,每日组织街坊买粮。哪个保甲出了乱子,相邻十户全部连坐,坊长和保长都得罚钱!” 真就把那些泼皮,分开押往各处粮铺,众目睽睽之下乱棍打死。 官吏肃然,百姓震惊,士绅商贾也吓得不轻。此事之后,无人再敢公然违抗知州的命令。 在这饥荒年月,金州城的治安,反而变得异常良好。 严肃保甲法之后,就连小偷小摸都绝迹了,因为抓到之后邻居会被连坐。 李道冲骑马在城内外溜达,看到井井有条的街市,也忍不住暗自嘀咕:“着实是个能臣良吏,退回去二十年,俺肯定跟着伱做事。可如今这年月,好人难做哦,保住自己的前程才是正途。蔡公相权倾朝野,哪是你父子能够扳倒的?” 而州县士子们,对太守愈发敬畏,甚至出现一批朱铭的迷弟。 他们背诵朱铭的诗词,还弄来《朱氏算经》自学。即便今年考不上举人,以后也能凭此跟知州拉关系。 朱铭使劲浑身解数,粮食就要再次耗尽时,钱琛终于带着运粮船队回来。 钱琛见面就作揖道:“让太守久等了,襄州那边,下乡购粮的商人太多,好些还是北方来的行商。魏氏为了凑足五千石麦子,费了许多周折,溪上先生为表歉意,还额外赠送三百石粟米赈灾。” “回来就好,钱兄都瘦了。”朱铭拉着钱琛的手说。 钱琛确实瘦了,他在邓城坐不住,每日跟着魏家去乡间收粮。奔波多日,竟已经能看到脖子,以前他是没有脖子的。 被太守亲切拉着手说瘦了,钱琛感动莫名:“为太守效力为百姓买粮,此乃吾之荣幸也!” (本章完) 0247【水旱地震轮着来】 东京城外,黄河岸边。 文武大臣和三千道士,聚集起来观看林灵素祈雨,另有无数东京市民也来助阵。 不论是否相信道术,大家都希望能够成功。 嗯,王仔昔除外。 两个月前,已经祈雨过一次,林灵素和王仔昔轮番上阵。 结果祈来一顿冰雹…… 北方各路已饥民成群,朝廷虽然下令赈济,却也只是下令而已,具体操作还要看地方官员。 遇到有能力有担当的州县官,老百姓也算有些福气。但更多的时候,就连官员都有心无力,只能苦劝士绅拿出存粮施粥。 好在大宋还有压箱底的技能:招募流民为厢军! 正巧这几年连番大战,士兵损失颇多。 当流民聚集到一定规模,朝廷终于出手了,把江南送来的漕粮,运往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勒令州官招募青壮为兵。老弱则象征性施粥,反正抽离了青壮,剩下的流民也闹不起来。 辽国那边同样糟糕,外有金兵,内有起义,还遭遇旱灾。 今年春天,易州(易县)汉民董庞儿,在辽国南京(北京西南)发动起义,队伍迅速壮大到万人。 董庞儿一路转进,与辽兵大战于易水。连战连败,却总能恢复,即便义军溃散,也很快又聚众上万,从河北流窜到大同周边。 董庞儿暗中联络大宋,宋徽宗许诺封他做燕王,并赐名为赵翊。 这个操作很骚,宋国自己就一堆屁事儿,竟跑去插手邻国事务摆明了在为今后攻辽做准备。 相爱相杀多年的宋辽两国,如今已经变成难兄难弟。 轰隆隆! 林灵素二度祈雨,仅过数日,北方各路竟然普降大雨。 “先生真乃神人也!”宋徽宗握着林灵素的手说。 林灵素一副高人作派,面色从容道:“此非臣之功,乃陛下之福也。陛下既为上帝元子,上帝自有甘霖降下,臣不过是代陛下沟通了神灵。” 宋徽宗对林灵素愈发信赖,道士王仔昔的处境更加危险。 只是,林灵素祈雨祈过头了,就像是把天捅破个窟窿。瓢泼大雨下了两日,放晴数日之后,又开始连续不断下雨。 黄河、丹水、淅水、白河……皆水位暴涨。 从河东到河南,从开封到南阳,从唐州到襄阳洪峰一波接一波来。 大宋朝廷难得全力运转,增筑河南境内的黄河堤坝,死保开封不受洪水淹没。 其他地方就顾不上了,河间府与沧州,皆黄河决堤。特别是沧州城,城墙都被淹了一半高,全城百姓被迫撤离。来不及跑的葬身鱼腹,跑得快的也饥饿无着。 整个河北黄泛区,淹死、饿死、病死者超过一百万。 而在京西南路,南阳、泌阳至襄阳,大量村庄被淹没,无数灾民朝着京西北路逃去。 紧接着,熙河、环庆、泾原地震,是那种山谷断裂、河道移位的大地震。 去年在汉中敲骨吸髓的黄潜善,由于受到王黼举荐,开春之后已经调回中央。他奉皇命巡视地震灾情,发现那里一塌糊涂,于是索性隐瞒不报。回京复命说只是小震,已经妥善安置灾民,于是因功再度升迁。 西北地区的战事因为灾情而暂时停止,大宋和西夏都顾不上打仗。 但是,宋徽宗还在想着联金攻辽。 在河北灾民四处逃难之时,辽东汉民高药师、曹孝才、僧即荣,带着两百多个亲属避乱出海。他们从苏州(大连金州)出发,本打算前往高丽,遇到风浪被吹至渤海湾。 登州知州从这些人口中,获得了更详细的辽金情报。 原来,辽国已经尽失东北领土,宋徽宗得到消息大喜过望,于是召集蔡京、童贯等人商议。 蔡京建议道:“不妨以买马为名,载高药师等人,从登州渡海与金国联络。一来访查金国虚实,二来试探金国态度。就算谈不拢,也不会失了大宋体统。” 宋徽宗非常满意:“此老成持重之言,着令挑选将校,以兵船载高药师去金国买马。” 蔡京其实不愿意攻辽,水旱地震齐至,遍地灾民难济,西夏烂摊子还没处理,这种情况还想什么收复燕云? 但蔡京骑虎难下,他必须讨好皇帝,顺着皇帝的心意做事,如此才能巩固地位,不被郑居中、王黼等政敌扳倒。 而童贯呢,心里只想着封王。 那是先帝许诺的,谁能收复燕云,谁就可以封王! …… 汉中、上庸地区也开始下雨,或许是有秦岭和大巴山阻隔,这里的降雨量刚刚合适,正好结束了上半年的旱情。 朱铭带着亲随、衙吏出城,没有鸣锣净街,但他所过之处,百姓却自动避让。 今年的日子很难过,但有朱太守在,勉强可以熬过去。 只那些粮商心怀不满,朱铭允许他们涨价。但具体涨多少,什么时候涨,完全是朱铭说了算,丝毫不给囤积居奇的机会,有的粮商甚至还小亏一笔。 金州城外,数千灾民,正在排队领取粮食。 以工代赈已经结束,每人领一斗粮回家。官府会派遣船只,将他们分批运走,在离家较近的地方下船。 一斗粮肯定撑不了多久,他们回去还得乞讨度日。但至少下雨了,植物焕发生机,挖草根吃树皮也能顶一阵。 富裕些的地主,会借种子给灾民,让他们赶紧补种晚粟,或许能在下雪之前有所收获。借粮借种子,肯定属于高利贷,利滚利这辈子也还不起,但可以渡过危机保住性命。 朱铭对此毫无办法,钱琛只弄回五千多石粮食,没有能力继续救助灾民。 一批又一批灾民上船,有许多人感念太守恩德,朝着州城的方向磕头跪拜。 黄珪站在城楼之上,目视船只远去,低声说:“已经查清楚了,常平仓里的粮食,一部分卖给了粮商。还剩下许多,堆放在城郊的榻房里,估计是李通判舍不得卖掉,越往后拖就越能卖高价。太守一直强压粮价,李通判就始终不出手。” 榻房,在隋唐叫邸店,在明代叫货栈。 李道冲存粮的地方是官榻,兼具验查过税、暂时存放货物的功能。 “走吧。”朱铭离开城楼。 他跨上聚宝盆,带着亲随和衙吏,直奔城郊的官方榻房而去。 那里的胥吏,全是李道冲的心腹。 但太守亲临,他们不敢阻拦。 直至朱铭勒令打开榻房,终于有人站出来:“没有李通判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 “你算什么东西?”朱铭呵斥。 那人说:“我乃李通判的亲随!” 朱铭伸手按向剑柄:“官员亲随,不得插手地方事务,还不快点让开!” 张镗、李宝、白胜等人,通常负责传达命令,或是跟随官吏一起行动,从来没有单独带人执行公务。 这是宋朝的规矩。 那人却不敢让开,他没法跟李道冲交差。 既然给了机会不识相,朱铭也没啥好说的了,怒喝道:“你这厮背着主人盗走常平仓粮食,居然还敢拒捕!” “俺没……” 话音未落,朱铭已经一剑斩出,对方的喉咙鲜血喷涌。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朱铭吩咐道:“将这厮的尸体,给李通判送回去。就说其瞒着主人盗卖官粮,我帮他清理门户,让他不必登门拜谢。再告之金州粮商,让他们五日来一次,我会低于市价卖给他们粮食。” 旱情虽然结束,粮食却依旧紧张。 这批被盗走的常平仓粮食,正好可以顶上一阵,不让粮价变得过高。 朱铭没让官府直接卖粮,而是通过粮商出售,就是给商贾留有余地,尽量不使用暴力手段控制粮价。 半个时辰后,李道冲看着亲随的尸体,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李宝笑嘻嘻拱手:“俺家相公说,虽然为通判清理门户,通判也不必太过感谢。” 李道冲咬牙切齿,终究还是没忍住:“当然要谢,此恩铭记于心,今后定有厚报!” “那俺家相公就等着通判来报恩。告辞!”李宝转身离去。 哐当! 等李宝出门之后,李道冲按捺不住,一脚将旁边的高凳踢倒,凳子上的花瓶落下来砸个粉碎。 如果不是朱铭捣乱,他可以趁着今年旱灾,囤积居奇盗卖官粮,狠狠的捞上一笔! 但朱铭根本不给机会,天天盯着粮价。五天召集商贾开会一次,让所有粮商都得按官价出售,哪家卖得贵了就加倍罚钱。 搞到最后,李道冲钱也没赚到,名声和政绩也没捞到,全都白白便宜了朱铭。 世上哪有这样做官的? 李道冲现在非常肯定,朱铭半文钱都没有贪,甚至潜规则的灰色收入都不拿。知州可以正常挪用的公使库钱,全被朱铭交给钱琛去襄阳买粮。 至于冶铁场,前期投入不少,鬼知道哪天能收回成本。 李道冲愤怒又沮丧,这样的人他斗不过,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斗。 他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是无用功。 只能期待那些弹劾奏疏,列出的十大罪状能让皇帝生气,毕竟皇帝最看重的就是祭祀之事。 而且,地方官不好好祭祀,说明不把皇帝放在心上。 “相公,还要跟姓朱的争州试主考官吗?” “怎么争?他是知州,我只是通判。他非要做主考金州哪个敢反对?” 李道冲咆哮发泄一通,便回到后宅喝闷酒。 若是十大罪状都弹劾不成,他今后就要躺平摆烂了,只求混日子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本章完) 0248【越狱】 长安,京兆府大牢。 杨志已经饿得没甚力气了。 他在旱灾时领了差事,把来自江南的漕粮,从东京一路运到长安,交给京兆尹招募流民为兵。 船行至陕州地界,忽地天降暴雨。好不容易等到放晴,没两天又开始下暴雨,粮食卡在潼关附近无法动弹。 随即黄河之水猛涨,连粮带船全部冲走。 都不用谁来陷害他,按律当包赔粮食,赔不起就得刺配充军。 洪峰过后,杨志被押去长安交差。 由于近日地方事务太多,根本没人管他死活,扔进大牢审都不审。而且这里粮价奇高,怎么可能顾得上犯人?三天两头吃不上饭。 阴暗牢房当中,全是饿得半死的犯人。 一片死寂,无人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 恍恍惚惚醒来,是被疼醒的,胃里空空如也烧得慌。 “轰!” 忽地一声巨响,整个大牢都在摇晃。 正在吹牛聊天的狱卒,全部惊立而起,随即大呼:“地龙翻身了,快逃去外边!” 所有犯人都被惊醒,惶恐不安的等待命运审判。 又过一阵,再次剧烈摇晃,牢房直接被震塌一角。此地距离地震中心,足有三百公里,但威力依旧足以震塌房屋,就连余震都让人惶恐不安。 有犯人从缺口处逃跑,由于饥饿无力,几乎是爬着走的。 杨志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俺是开封殿前司大将,你们这样逃出去也是死。去寻个物什,把牢房全部撬开,多救些兄弟一起走!” 几个正待逃出大牢的犯人,听闻此言觉得有理,他们饿得都快走不动了,确实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些家伙四处搜寻,很快捡来一把手刀、几根棍棒,都是那些狱卒惊慌遗落的。 “当当当……” 砍了半天,有气无力,根本砍不断门锁。 他们轮换着来,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隔壁有个犯人,无比虚弱的喊道:“削一根木针来,俺会开锁……” “这位兄弟会开锁快削木针,快削木针!”同监的犯人跟着一起喊。 木棍边缘被劈下一截小木片,然后用手刀继续削木片。略成针型,拿去试了试,削得太粗插不进锁孔。 “磨,磨成针!”隔壁那犯人又说。 于是又拿去墙壁上磨,磨得比缝衣针稍粗,给会开锁的犯人送去。 那犯人已经无法动弹,被同监扶着站起。整个人趴在木栏上,他手腕戴着木枷,手臂无法伸出去活动。 于是,众人把铁链和铜锁,都给他塞进来。 木针插入锁孔,只一秒钟左右,铜锁便应声开启。 他被拖出牢房之后,先给同伴们打开手枷。 到了明清两代,由于冶铁量大增,犯人一般戴铁制镣铐。宋代就要糊弄得多,地方官府为了省钱,给犯人手上戴木枷双脚则用绳索拴住。防止越狱只是其一,更大的作用是避免犯人打架。 一间间牢房开启,开锁的开锁,砍绳的砍绳。 “轰!” 又是一次余震,有几个获得自由的犯人,竟然惊恐之余直接就逃出去。 杨志大喊:“快回来,结伴了一并走!” 那几个犯人充耳不闻,生怕再留片刻,整个大牢都会塌下来。 好在狱卒也全跑了,齐刷刷奔往最宽阔的街道,他们连狭窄的街道都不敢多留。 磨蹭几十分钟,杨志终于带着囚犯出逃。 还有牢房没被打开,但已经无法营救,因为会开锁的犯人饿晕了…… “莫再管这厮,活不成了!”一个犯人说。 杨志却说:“他为俺这许多人开锁,俺们出来了,怎能把他丢下?” “快饿死的人,你背得动吗?” “背不动就拖着走!” 还没开始越狱呢,就已经出现分歧。 谁也说不服谁,最后分成两拨。 只有十多人,愿意跟着杨志,并把那开锁的犯人带走。 其余四十多人,都不再管开锁犯人,还顺走了手刀和棍棒,结伴冲出去寻找吃食。 又耽搁一阵,杨志和同伴们,轮流架着开锁者逃跑。他们的速度很慢,有人扶墙而出,有人一路爬行。 从大牢逃到街上,竟然没发现活人,诸多官吏和百姓,都去了城市中轴线的宽阔大街。 “去府衙后门!”杨志说道。 身边的逃犯惊骇道:“还……还是寻个民房吧,去了府衙恐被抓住。” 杨志说道:“地龙翻身,各处房屋都没人,府衙跟民房一个样。我们从牢里逃出,反是离府衙最近,而且府衙后宅肯定有肉吃。” 众人将信将疑,麻着胆子去府衙的后门。 门竟然是打开的,京兆尹的家属避震时,慌得连门都不锁上。 分头寻觅一阵,总算寻到了厨房。 竟然有一锅银耳粥,炭火温度还在,银耳粥是热着的,被震倒在地面洒了不少。 弄碗分粥,狼吞虎咽。 杨志没有自己先吃掐人中把昏迷者掐醒,让这帮忙开锁的家伙填填肚子。 已经有犯人把粥喝完,又去厨房寻找别的食物。 杨志喊道:“饿得太久,别吃多了闹肚子。弄些麻袋来,装上粮食出城!对了,再去宅中寻些衣服,弄来梳篦好生打扮。寻寻马厩在哪里,且弄几匹马,或者一辆马车来。” 进了府衙后宅就有吃的,而且还无人看守,杨志的决策非常英明,其他犯人都愿意听他指挥。 两刻钟之后,犯人们陆陆续续回来,而且都已经换上干净衣裳。 他们弄来清水洗脸,互相帮着梳髻,随即又戴上头巾或帽冠。 “哥哥贵姓?”一个犯人问道。 杨志说道:“俺乃殿前司大将杨志,因洪水冲走官粮,被捉来长安进了大牢。” 这身份报出,众逃犯肃然起敬,纷纷称呼他为大哥、哥哥。 殿前司大将,在文官眼里不值一提,甚至就连高级吏员,都不把大将当回事儿。 但毕竟是武官啊,对逃犯们来说,杨志已经算大人物。 有个犯人当即跪下,双手捧着一口宝刀:“杨大哥,这是俺在一间房里寻到的。杨大哥既是殿前司大将,定然身手了得,配得上这把宝刀。” “俺就不客气了。”杨志把宝刀系在腰间。 忽然又有人回来,欣喜道:“有三匹马,马车也有!” 杨志立即安排出城计划,他先派两个体力尚可,而且脸上没刺字的逃犯,骑着马向东西两个方向打探。哪里人少,就走那边。 南北两边肯定不能去,全城百姓多数都聚在中轴线的大街上。 粮食、财货搬一些上车,体力虚弱者也坐车里。 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众人立即出发。 杨志和另一个逃犯骑马开道,扮做权贵家的武装随从。又有六人,护卫在马车前后。剩下的扮做车夫和贵人,全部坐在车上。 中途又是一次余震,吓得马儿差点发狂。 此处远离震中心,破坏力并不大,沿途只有少数房屋倒塌。 城门口连个守城士兵都没有,全都跑去了城郊空旷之处。 杨志率领十多个逃犯,骑马坐车大摇大摆离开,一直逃到十余里外才停下休息。 “杨大哥不愧是殿前司大将,竟晓得去府衙后宅,弄来许多粮食和财货,还能坐着马车逃离长安!”逃犯们佩服之至,发自内心的赞叹起来。 这些人都是比较讲义气的,愿意把开锁者也带走。 那些没义气的逃犯,此刻不知哪里去了,但多半没有跟随杨志混得好。 “杨大哥有甚打算?”一个逃犯问道。 不等杨志回答,另一人就说:“还能有甚打算?既是逃犯,就进山落草去,到终南山里做土匪!” “俺家里还有老娘呢。” “那你回家试试,怕不把伱老娘连累了。” “若是落草,须得再弄些兵器。” “半路上试试,看能不能抢几个乡下富户。” “……” 这些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在讨论抢劫计划。 杨志说道:“俺却有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众人纷纷询问。 杨志说道:“俺在汉中有个故人,他是有官身的贵人。去了那里,还能给咱改名落籍,不用进山做贼寇。” “那顶好!” “俺们跟着杨大哥走!” 逃犯们折道向南,中途寻个乡下富户抢劫。 不是为了抢财货,而是想弄到一些武器。再不济,一把菜刀也行,锄头、镰刀也能做兵器。 众人舍弃马车,只带三匹马进山,财货粮食让马儿驮着,通过傥骆道往洋州行去。 中途还遇到了山贼,杨志奋力厮杀,前后折了两个兄弟而且多人带着轻伤,终于穿过匪寇横行的地带。 好不容易抵达洋州地界,杨志来到一个村落,询问村中富户:“俺们是元璋公的故人亲随,给大明村送些礼物,可知大明村怎走的?” 听说是朱国祥的朋友家人,富户非常热情:“顺着汉水一直走,黄金峡那边颇为难行。你们一路在岸边打听,谁都晓得大明村在哪里。” “多谢!” 杨志抱拳致谢,带人直往大明村行去。 他们沿途打听,果然人人都知晓。而且听他们跟朱国祥有旧,都表现得极为热情,甚至还有富户留他们吃饭。 逃犯们极为惊讶:“这元璋公好大的名望,个个都认得呢。” 杨志笑道:“去了那边,就不愁官府追捕了。” (本章完) 0249【赵逢吉】 汉中今年也有旱灾,但所幸遇到两位好官。 利州路转运使林篪,之前在江南东路做副使,兼管江东路的铸钱事务。 因故意拖延花石纲而得罪朱勔,宰相郑居中帮忙说情,于是调到汉中这边做一把手。 林篪得罪朱勔还能异地升迁,除了郑居中的帮忙之外,还因他本人早就被皇帝给记住。 殿试的时候,他本名叫林虎。 宋徽宗觉得这名字不好听,于是御赐其名为林篪。皇帝亲自赐名,吏部自然得重视,因此林篪的升迁速度很快。 利州路转运副使赵佺,之前在成都府路做运判。 赵佺就是修通丰利渠那位,以一己之力,只用两年时间,就完成困扰北宋130年的世纪工程。 “唉,朝廷索粮甚急。”林篪把公文递给赵佺。 赵佺看完之后,眉头紧皱说:“东挪西凑,给一半吧。若是全额输粮,利州路恐又生民变。” 林篪说道:“只输半额也不够啊,今年利州路大旱,老百姓自顾不暇,哪还有余粮上交官府?即便下令只对富户征收,州县官吏执行起来,也得摊派到小民头上。” 转运判官高景山说:“去年玉米丰收,可弄些玉米凑数。” 玉米属于新作物,不在朝廷征粮范围内,这玩意儿交上去,也不晓得上边是啥反应。 “粮食还算小事,”高景山低声说道,“此次随公文而来的,还有俺族弟的私信。嘉王楷,去年迁太傅,今年提举皇城司!” “嘉王提举皇城司?”赵佺惊骇莫名。 林篪也是难以置信随即又释然,因为当今皇帝啥事儿都干得出来。他感慨道:“唉,东宫不稳啊!” 嘉王赵楷,去年被封为太傅,就已经坏了规矩,成为宋代皇子担任师、傅的第一人。 今年,赵楷先代替皇帝主持夏祭,接着又提举神霄玉清万寿宫,前些日子竟然受命提举皇城司。 那可是皇城司啊,被誉为宋代锦衣卫。 虽然肯定远远不如锦衣卫,但让一个皇子来掌管是啥意思? 高景山说道:“太子稳重正直,嘉王轻佻不端。陛下此举,恐生大患。” 赵佺忧心忡忡:“吾等处江湖之远,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高景山说道:“推种玉米红薯的元璋公,此刻就在洋州西乡县探亲。吾等可遣人致书,请元璋公赶紧回京,他在官家那里颇为受宠,或许可以从中维护太子。” “难,”赵佺摇头道“陛下不喜太子,非是哪个宠臣可以改变的。” 林篪也说:“太子正直谨慎,自讨不得官家喜欢。” 历史上,宋钦宗虽然骚操作一大堆,但他做太子时真就无可挑剔。 朝中蛰伏的正直之士,把希望押在太子赵桓身上,目前看来教育得非常成功,皇帝和太子的性格完全相反。 皇帝轻佻洒脱,太子言行谨慎。 皇帝多才多艺,太子只爱经史。 皇帝风流好色,太子不迩声色。 皇帝推崇道教,太子专研儒学。 皇帝穷奢极欲,太子节约简朴。 蔡京想要讨好太子赵桓,献上精美的琉璃器,赵桓当面把琉璃打碎,说这种奢侈品劳民伤财。 宋徽宗修建明堂,赵桓也认为不妥,直接不参加明堂的落成仪式。 父子俩的矛盾已越来越深,再发展几年,宋徽宗甚至怀疑儿子要篡位,亲自下旨将太子家令给处死。 由于赵桓对奸党态度恶劣,互为政敌的蔡攸和王黼,竟然同时跑去结交嘉王赵楷。梁师成更是有了拥立嘉王之心,后来童贯、杨戬也倒向赵楷,把赵楷的王府建得空前绝后。 反观太子赵桓,只有一帮正直文臣辅佐,而且手里还都没啥实权。他们不得不援引李邦彦为助力,因为李邦彦虽然浪荡,但至今尚未做过啥大恶之事。 或许正是这种朝不保夕的状态,导致赵桓的胆子越来越小,并且性格多疑、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容易受人左右。 不论如何,就赵桓目前的表现来看,正直之臣皆一致认为,太子继位便能政治清明。 林篪、赵佺、高景山能凑在一起做官,也是朝中某些大臣通过郑居中安排的。他们无法控制江南、淮南、川中等地,只能退而求其次,暂时把汉中掌握在手里。 并且还暗中招揽提拔后起之秀,尽量让年轻官员担任州县官员,渐渐渗透掌控地方州县。 这个策略很成功,后来甚至把宋徽宗搞成光杆司令。 历史上,金兵第一次南下,宋徽宗虽然禅位,但并不打算放弃权力。 这货出京之后号令东南,不准地方公文送往开封,勒令勤王之师朝自己靠拢。 而且,他都跑到南方了,还大兴花石纲建造行宫,镇江行宫每月开支二十万贯(包含军费)。 当时听说林篪手里有十万贯,宋徽宗立即写信索要一半。 林篪却只给了5000贯,剩下的全送到东京给新君赵桓。类似的事情很多,地方官员合伙架空宋徽宗,新皇帝赵桓这才真正掌控大权。 赵佺说道:“不论是否有用,也要请元璋公回京。官家身边皆为宵小,难得有一个正直之士受宠。” 这些人病急乱投医,把郑居中、李邦彦都视为正直之士。 “难,”林篪摇头道,“听说元璋公不参与朝廷之事。” 高景山道:“其子朱铭,颇有抱负,已然得罪了奸党。他不参与都得参与,朱成功早就成了奸党的眼中钉。” 赵佺说道:“犬子逢吉,可执书去拜见,解试日期尚早,还能赶回来参加别头试。” …… 赵逢吉今年二十岁,尚未娶妻。 他从小家学渊源,对水利工程颇有研究。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随父亲兴修水利,已经有好几年的实操经验。 去年,赵逢吉偶得一本《朱氏算经》,顿时惊为天人,跟父亲一起看书自学。 今年随父来到汉中,更加仰慕朱国祥大名。 他听说元璋公路过兴元府时,见到汉中春旱严重,立即写信给各州县长官,让他们劝导百姓少种玉米,今年应该广种粟米方能抗旱。 粟米的抗旱能力,比高粱还强,远远超过玉米。 元璋公在民间威望极高,他说玉米不耐旱,农民便纷纷改种粟米,有效减轻了干旱的影响。 玉米虽不抗旱,但总得来说,对汉中百姓是有利的。 许多贫瘠山地种植玉米,去年粮食产量大增。虽然老百姓手里,依旧没多少余粮,但粮商攒下的却不少,官府可以更从容调集粮食赈灾。 汉中的山河堰,今年以工代赈,在赵佺的主持下,总算疏通了其中一段。 “郎君,前面有个村落,可靠岸歇息一夜。” “靠岸吧。” 赵逢吉没有登岸扰民,打算在船上过一夜。 至于为啥停靠在村落附近,当然是为了安全,越靠近聚居地越没有盗贼。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赵逢吉坐在船头欣赏美景,忽见十多人牵马而来,顺着江岸走向村落。 “杨大哥,前面有条官船!”一个逃犯惊呼。 杨志立即安抚众人:“莫要惊慌,俺们不是逃犯,俺们是来给元璋公送寿礼的。” 终归是做贼心虚,这些家伙虽表现得很镇定,但明显有点过于镇定了。 正常情况下,在乡下村落遇到官船,或多或少都会好奇的瞧几眼。 但逃犯们要么目视前方,要么扭头看向别处,仿佛那艘官船不存在一般。 赵逢吉看得仔细,唤来家仆说:“船上随从和士卒,都把兵器拿在手里,这些人似乎不是良民。” 家仆提醒道:“十多个贼汉,手里还拿着兵器,小官人莫要招惹,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停靠吧。” 赵逢吉却说:“俺乃利州路转运副使之子,竟怕了十几个贼人不成?你下船远远跟着,看他们要作甚,若遇危险立即逃回船上。” 家仆只得听命行事,远远跟踪杨志等人进村。 随即又在村中打听,跑回来禀报道:“这些贼人到了一富户家中,听村人说,富户姓金。这十多个贼人,村民并未见过,是第一次来到此地。” 赵逢吉忖度道:“既是初至,就非本村富户豢养。他们可能诱骗富户开门留客,然后半夜行那杀人放火之事!” 家仆说道:“郎君多虑了哪有恁凑巧的事。” 赵逢吉回舱拿来把宝剑,吩咐道:“留几个船工,余者随我上岸,吾定要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家仆欲言又止,他看着这位郎君长大的,知道赵逢吉经常做些中二事情。 赵逢吉手下的亲随和士卒,加起来只有九人。他径直往富户家敲门,对门子说:“吾乃利州路漕副之子,今日从此地路过,借你家房子歇息一晚。” 身份报出,鸡飞狗跳。 这家的主人金员外连忙出来迎接,点头哈腰请他进去。 赵逢吉边走边问:“刚才见到有十余人,进了阁下家宅,他们是什么来头?” 金员外说:“元璋公在长安有故交,遣他们来给元璋公送寿礼。” 赵逢吉听了冷笑,千里迢迢送寿礼,到了洋州之后,居然不去县城雇船,非要牵马走更困难的陆路。而且,见了官船故意不看,这些人没问题才见鬼了。 赵逢吉低声说:“这些人乃是贼寇,阁下可佯做不知,请他们多多喝酒,趁其喝醉熟睡便一举擒拿!” 杨志估计是扫把星下凡,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倒霉事儿。 这都已经快到大明村了,居然莫名其妙被人识破身份有问题。 (本章完) 0250【治大国如种地】 杨志喝得酩酊大醉,因为金员外太热情了,一个劲儿的不停敬酒。 若退回去几天,杨志肯定心生警惕。 但这一路行来,只要他们说去给元璋公送礼,沿途士绅必然热情待客。一来二去,戒心全无,似乎就该这样。 三更半夜,枕边的宝刀被抽走。 虽然没有闹出响动,甚至没有碰到杨志,他却像感应到什么,猛地惊醒睁开眼来,而且直接伸手去抓宝刀。 “这厮醒了,快按住!” 几个家仆扑上去,压住杨志全身。 这种姿势,喝了酒的杨志,根本就使不上力,稀里糊涂被捆起来。 半夜被押到院子里,一支支火把照得通明。 杨志怒斥金员外:“直娘贼,你不得好死!” 不止是他,所有逃犯都骂骂咧咧,而且骂得极为难听。 等逃犯们骂累了,渐渐消停下来,赵逢吉才问道:“说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贼寇?” 杨志坚决不承认:“俺们是来给元璋公送寿礼的,还不快快把俺放了!” 赵逢吉问:“受谁所托来送礼?” 杨志说道:“永兴知军、京兆尹席旦!” 杨志歪打正着,朱国祥确实跟席旦是朋友。初次进京之时,朱国祥路过长安,与席旦聊得非常高兴。 赵逢吉自然不清楚这种事,但他却知道席旦并非奸党。 赵逢吉冷笑:“你是东京口音,脸上还有刺字,席知军怎会遣伱送礼?你们这些贼厮,有近半都是刺配之人!” “刺了字就不能做好人?”杨志反问。 赵逢吉问道:“既是席知军差遣,凭证何在?书信何在?” 杨志说道:“半路遇到贼人,凭信已失了。” “还敢抵赖!” 赵逢吉懒得再纠缠,下令道:“全部看押起来,待我回程之时,一并押付兴元府问罪。” 杨志焦急大喊:“俺与元璋公认识,你若不信,把俺带去大明村就知。” 金员外劝道:“小官人,此人虽无凭信,但其言语不似作伪。不若将其带去大明村,请元璋公看看便知真假。” 难道真抓错人了? 赵逢吉走近了盯着杨志,杨志昂首与他对视,不露丝毫怯意。 赵逢吉有点拿不准:“明日带上船,一并押去大明村。” 翌日,官船顺流而下,中午时分在大明村靠岸。 今年的客栈生意不好做,往来商旅船队锐减。 大明村自然也遭了灾,朱国祥回村之时,有不少村民都已在育玉米苗。他勒令玉米苗全部作废,强迫所有旱地,必须改种粟米并称玉米耐不得旱。 村民们虽有怨言,却也只能照办。 最惨的时候,山坡上的所有堰塘,全部干涸见底。汉江虽未干涸,从黑风寨附近经过的支流,却干得像一条小水沟,完全失去了灌溉功能。 而且大明村受名声所累,附近七八个村落的饥民,都不相信官府会赈灾,一股脑儿的往大明村逃荒。 朱国祥只能联络老白员外,以及周边那些士绅,共同出粮,分开救济。趁机修桥铺路、疏通灌渠、开挖堰塘,反正就是以工代赈,好歹帮助饥民熬过这些日子。 如此搞法,大明村反而更像县城,朱国祥才是本地的县令。 今日虽然天气炎热,但码头附近的竹棚下,依旧有几个老妇人在摆摊。 赵逢吉对家仆说:“听闻洋州红薯干,便是从大明村传出的,如今兴元府那边也有了。此物类似果脯,又廉价易制,贵人和小民都爱吃。” “此物确实极佳。”家仆笑道。 赵逢吉说:“这便尝尝最正宗的大明村红薯干,我身上没带铜钱,你却掏钱买下两斤。” “是。”家仆连忙掏钱。 赵逢吉又走向客栈,问道:“店家,元璋公的宅邸在哪边?” 余善微正在看书,抬头问:“阁下从何而来?寻元璋公有何要事?” 女的? 赵逢吉有些惊讶说道:“吾名赵逢吉,受利州路漕司所托,来寻元璋公商议要事。” “请贵客跟我来。”余善微交代伙计看店便带着赵逢吉出门。 赵逢吉仔细打量各处,好奇道:“大明村似未受旱灾影响。” 余善微苦笑:“既在汉中,又怎不受灾?” 大明村积攒几年的粮食,今年全部消耗一空,还拿出了一些赈济灾民。 也有些逃荒来的无地农户,旱情结束也不愿离开,反正他们回去也就那样,请求大明村收留全家老小。 朱国祥来者不拒,把他们安置在更下游开荒。 此时此刻,朱国祥正在读儿子的来信。 信中吐槽金州真特么穷,又让朱国祥弄点红薯过去,趁着雨水变多赶紧种下,冬天收获之后就能顶一拨。否则的话,按照今年的灾情,明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又要闹饥荒。 大明村也在补种红薯,而且已经育苗扦插下去。 地窖里储存的薯种所剩不多,估计育种之后,顶多能扦插二三十亩。而且最佳种植季节已过,如今气温过高,收获不会太好。 他叫来张广道,吩咐说:“你既打算在石泉县开辟商道,去时把剩下的薯种,全都带到金州城。告诉我那傻儿子,这时补种红薯已晚了,能有正常收成的一半都算运气好。” “是!” 张广道今年也挺郁闷,陕西那边太乱了,到处都是盗贼严重影响他的走私生意。 朱国祥其实打算回洋州建造纸坊,而且还弄到了造竹纸的技术。 洋州本身是产纸的,蔡伦的墓地,在洋州城东边的龙亭铺(蔡伦的爵位就是龙亭侯)。这里造纸历史悠久,以前是造藤纸为主,到了北宋改为制作皮纸,闵家便是洋州最大的造纸商。 北宋初期,中国的主流纸张还是藤纸,不但造价昂贵,且产量受原材料限制而很难提升。 如今的主流已变成皮纸,既以各种树皮为原材料。 与此同时,竹纸也在兴起。 但竹纸工序太复杂,还在继续探索改进当中,得等到南宋中期才能大发展。 皇帝赐给朱国祥土地,他回村之后发现,根本不必圈占这里。完全可以去圈占洋州那边的竹林,大片大片全是竹林,还有苏轼、文同这对亲家做招牌,产出的竹纸肯定有市场。(苏轼、文同都在洋州竹林留下诗作,文同更是批量留下诗画。) 可惜,造纸计划被旱灾打乱了,朱国祥现在拿不出什么钱粮。 看了一阵书,朱国祥出门巡视村落,主要前往下游新开荒的地段。 新开荒地与客栈码头的距离,已经跟前往上白村差不多,沿着汉江把大明村拉得老长。再往前就不适合耕种了,江边的山岭极为陡峭,得坐船绕过一些险峻地方。 “元璋公!” 赵逢吉快步上前:“晚辈赵逢吉,拜见元璋公。” 朱国祥作揖回礼,眼睛扫向杨志,见其被五花大绑,故意问道:“你怎来了?” 杨志忙说:“俺受席知军差遣,来给元璋公送寿礼。” 这一问一答,把赵逢吉听得尴尬无比,恨不得找条地缝给钻进去。 赵逢吉连忙说:“快给这些壮士松绑!” “哼!” 杨志冷哼一声,扭头跟赵逢吉赌气。 赵逢吉拱手说:“多有得罪。” “无妨。”朱国祥知道杨志肯定又是戴罪之身。 赵逢吉立即转移话题,道明自己是转运副使之子,并且还带着转运使的书信前来。 朱国祥拆开书信,看完之后并不表态。 太子赵桓势单力孤,虽然有正直文臣,反复给他灌输大道理。但这些文臣不敢走得太近,生怕一旦过火,就不能再教育太子。 赵桓身边,也就几个东宫官员,以太子家令杨冯、太子舍人耿南仲为首。 由于杨戬举报太子谋反,后来宋徽宗就把杨冯给砍了。 至于耿南仲,靖康年间属于割地求和派。 耿南仲多次宴请朱国祥,希望能为太子招揽人才。朱国祥不愿掺和,一直拒绝邀请,已经跟耿南仲闹得有点不愉快。 “元璋公,请万勿推辞!”赵逢吉鞠躬长揖。 朱国祥让人安顿杨志那帮子,对赵逢吉说:“随我去下游走走。” “是!”赵逢吉老实跟上。 沿着江岸一路前行,朱国祥指着山脚的土地:“那边都是开荒一年的旱地,本来肥力就不够,今年又遇到旱情,种什么都撑不住,好大一片土地颗粒无收。” 赵逢吉说:“天威难测,人力不逮。” 朱国祥又说:“雨后补种,苜蓿套种豆子。别看苜蓿像草,其实跟豆子是近亲,能与豆子一起给土地增肥。苜蓿还耐旱,人可以吃,牲畜也可以吃。” 赵逢吉不知朱国祥啥意思,只能奉承道:“元璋公精于农事,晚辈佩服之至。” 朱国祥继续自说自话:“苜蓿是汉朝的时候,跟大宛马一起引进的。如今有三种,一种开紫花,一种开黄花,一种还是开紫花。紫花与紫花,又有不同,须仔细分辨才可知晓。” 于是,朱国祥给赵逢吉介绍如何辨别苜蓿种类。 把赵逢吉都讲得不耐烦了,朱国祥才说:“老子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我对烹饪不擅长,我觉得治大国便如种地。” “请元璋公不吝赐教。”赵逢吉连忙作揖。 朱国祥说道:“眼前这些土地,几十年前也有人耕种。但荒芜日久,荆棘杂草丛生,又与寻常荒地有何区别?开耕复种,先得养地,不能立即种主粮。苜蓿和豆子,都用于养地。国家荒政日久,也得养地啊。” 赵逢吉没听明白:“请元璋公明言。” 朱国祥说道:“朝中奸党,荆棘耳。地方贪官污吏,自是杂草之类。先得铲除荆棘杂草,再慢慢温养土地,最后才能种下主粮。太子就是地主家的郎君,尔等皆为苜蓿豆子,怎么种地你们做不得主。” 赵逢吉说:“若太子是地主家的郎君,我等便是家仆佃农,非得拆除荆棘杂草不可!” “太子不会有事的,把地多荒几年也没甚区别。”朱国祥说。 赵逢吉低声道:“嘉王已提举皇城司!” 朱国祥摇头道:“与其请我回京帮忙,不如让太子恭顺蛰伏。他太不知道隐藏了,明堂落成之时,太子竟深居不出,当着内外众臣的面,着实让官家下不来台。再这样下去,便有十个我进京,又能有什么助益?你们那些人,只知道教导太子正直,却不教会太子曲柔。刚则易折,为君亦然。” 赵逢吉说道:“元璋公所言甚是,但那些教导太子的大儒,他们本身就刚直得很,哪能教出性格曲柔的太子?” “呵呵,他们可是柔得很,都知道怎么避祸呢。”朱国祥笑道。 赵逢吉无言以对。 朱国祥突然问道:“你之前说,你与令尊在成都居住多年?” “正是。”赵逢吉答道。 朱国祥说:“我对川中颇为好奇,那里有哪些世家大族啊?” (本章完) 0251【蜀地望族】(为企鹅大佬加更) 二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过了当初的废茶山。 更下游的村民要穷困得多,他们是去年才搬来的。主要种豆子和苜蓿,采茶季可以赚点工钱,偶尔也会进山伐木,木材阴干了由村里统一收购。 他们也学会了种蘑菇,但目前还在养菌丝,今年干旱没啥收成可言。 赵逢吉打量着那些茅屋,说道:“蜀中有三大望族,分别是王氏、范氏、宇文氏。” 朱国祥有些惊讶:“没有眉山苏氏吗?” 赵逢吉解释道:“眉山苏氏不算望族。” 朱国祥问道:“蜀中王氏是什么来头?” “已故宰相王文恭公的家族。”赵逢吉回答。 王文恭就是王珪,李清照的外公,秦桧的岳外祖父,宰相郑居中的岳父。 朱国祥疑惑道:“王文恭公是蜀中人士?” 赵逢吉说道:“当然是蜀人,幼年迁居别处的。王氏在五代就已发迹,大宋开国之后,更是连中十榜进士,且多为一、二甲出身。成都府城之南,十余万亩良田皆属王氏所有。百余年来,联姻数十家,姻亲也皆为各路大族。” 朱国祥已经不知该怎么评价了。 那可是成都平原的十多万亩良田,而且还联姻全国数十家大族。抛开那些大族姻亲不说王家在成都本地,恐怕也联姻了无数家族,关系网根深蒂固极为可怕。 今后若是占领四川,这个王氏不好处理啊。 受自己的傻儿子影响,朱国祥也总在考虑造反之事。 赵逢吉还有一个重要信息没讲,别看王家几个浪荡子跳得凶,真正有能力才学的其实隐藏在幕后。对太子赵桓押下重注,便是王家在暗中推动,利用姻亲关系结成巨大同盟。 这三十年来,仅王家与郑家,就已经结成了五对夫妻。 郑居中这个奸党出身的宰相,全靠王家的支持,近两年才迅速成为士林领袖。秦桧后来祸乱南宋,也离不了王家的政治关系网。 蔡京那么牛逼,其疯狂夺权的时候,曾经追夺王珪的谥号,前两年又迫于压力恢复。 朱国祥又问:“范氏呢?” 赵逢吉说:“蜀中范氏,源于两汉。” 好嘛,王氏发迹于五代这范氏竟能追溯到汉朝。 赵逢吉继续说道:“两晋之时,范长生为蜀中天师道首领,辅佐流民帅李雄建立了成汉。大宋开国以来,范氏中进士者二十余人,恩荫为官者数十人。范氏祖宅也在成都府城以南,有数万亩良田。那里的良田,非王即范。王范两家,世代姻亲。” 这个消息不准确,四川范氏有三支,其中两支是从外地迁来的。 当然,三支范氏叙了族谱,居然叙出同一个祖宗,那就干脆对外宣称是一家人。 范氏子弟做官,不像王氏那么显赫,身居高位者较少,反而出了一大堆翰林学士,而且量产地方官和官学老师。 这是因为,范氏大量涌现进士时,正好遭遇新旧党争,整个家族都卷进去,三天两头被贬官外放。(状元范镇乃司马光死党、苏轼的举荐者。有这层关系,苏轼还敢乱写诗,不被新党逐出朝堂才怪。) 赵逢吉又说:“宇文氏乃鲜卑后裔,唐末迁居蜀地,祖宅在成都府城西南,亦有近十万亩良田。” 王氏和范氏,都在成都华阳一带,宇文氏则在成都双流附近。 赵逢吉忽的来一句:“宇文粹中,是蔡京的甥婿。” 朱国祥立即听明白了,王氏和范氏在做老六,表面拉帮结派支持郑居中,实则悄悄押注于太子赵恒。而那宇文氏,干脆就投靠到蔡京阵营。 但这是个错误消息,宇文粹中虽然投靠蔡京,宇文虚中却跟郑居中走得很近。一对亲兄弟,分属蔡党和郑党,无论是谁胜出,宇文氏都能保住富贵。 朱国祥又问了一些蜀地家族,发现多少都跟这三大望族有关系。 比如眉山苏氏—— 苏轼第三子苏过,人称“小东坡”,虽然迁居颍昌(许昌),却也娶了范氏之女。而苏轼的孙子苏符,则娶了王氏之女。 这些家族,早就通过联姻融为一体。 朱国祥心中猜测,自己如果回到东京,恐怕王家也会来提亲。 因为时局变幻太快,嘉王赵楷居然提举皇城司,太子赵桓的地位岌岌可危。王家甚至都开始援引李邦彦了,朱国祥这个天子宠臣,肯定更受王家的重视,而朱铭又年少成名还未有正妻。 如果儿子娶了王氏女,今后带着义军杀到成都,蜀中王氏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恐怕会立即举族归附,然后见风使舵,暗中联络朝廷。 一旦义军战斗失利,王家就会寻机背叛,直接帮助朝廷收复成都。 如果义军多次击退官兵,王家又会凭借姻亲关系,千方百计往新势力当中安插族人。然后,一边帮着朱家父子打天下,一边悄悄跟朝廷保持来往,直至其中一方彻底失势为止。 这种望族,靠不住的,他们可以几头下注。 朱国祥带着赵逢吉往回走,说道:“我暂时不会回京,还要在洋州住一段时间。也不会给你父亲写信,有了文字便落下口实。太子那里,韬光养晦即可。记住,是在官家面前韬光养晦,莫要再当面触怒官家。至于奸党,太子不用给好脸色,如此方能赢得众臣之心。” 赵逢吉拱手道:“晚辈一定如实转告。” 朱国祥又说:“奸党各派,互相倾轧,他们虽然倒向嘉王,但不可能齐心协力。太子怒斥奸党的事迹,可让李邦彦传话到官家耳中。记住,只是怒斥奸党,不要非议官家的政令。如此,太子越跟奸党不睦,官家那里就越放心。” 赵逢吉仔细思索,最终拜服道:“晚辈似乎明白了。” 宋徽宗独宠嘉王赵楷,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发展到后面,宋徽宗无论去哪儿,都把嘉王给带在身边。就连去蔡京家里做客,都让嘉王贴身跟着,把那些太子党吓得睡不着觉,太子赵桓甚至被搞得有点神经质。 但是,宋徽宗从未表露过废太子的意思,忽然禅位做太上皇也没跟任何人商量。 这货到了后来,似乎谁都不相信,知道自己身边都是些啥玩意儿。嘉王赵楷更像他故意扶持起来,用来压制太子党的工具。 回到宅中,沈有容已将赵逢吉的随从安排妥当。 朱国祥唤来杨志:“你又吃官司了?” 杨志回答:“俺奉命押解江南漕粮,前往长安招募流民为兵。黄河暴涨,运粮船在潼关附近被冲走了。” “你……还真是运气欠佳啊,”朱国祥哭笑不得,“已经到了潼关,便是洪水晚来一两天,都能把粮食转到陆地上。” 杨志苦着脸说:“已经靠岸了,正在转粮,忽地河水暴涨,俺让大夥加紧搬运。可最后还剩一条船,谁都不敢再去搬,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洪水冲走。” 朱国祥问道:“伱有甚打算?” 杨志说道:“俺打算留在大明村,东京那边还有家小,斗胆请相公派人带封信。” 朱国祥说:“我尽量帮你把家小接来。” 杨志噗通跪下:“不论是否能接来家人,俺这条命都是相公的。” 朱国祥说:“你们远足而来,风餐露宿,身体都很虚弱。先在客栈住几天,等身体好转,再去寻块地皮建房子。你们带来了三匹马,算村里花钱买下。我用这些钱,给你们雇人建屋,再给你们几块地。” “相公仁义。”杨志感激涕零。 朱国祥又说:“愿意耕地者,便在村里种地,金州送来一批犯人女眷,你们想娶妻的也可以雇人说媒。身强力壮,又愿意保卫桑梓之人,可以加入大明村的村勇队。” 杨志说:“俺愿作村勇。” 朱国祥安抚道:“你初来乍到,恐不能服众。多多操练,展示才能,便可以让你做军官。” “都听相公安排。”杨志说道。 安排好杨志的事情,朱国祥踱步回到后宅。 宋徽宗赏赐的那个安娘,朱国祥在东京时就收房了。一个大男人,远离妻子,身边又有美女,这美女唱曲还好听,他憋了三个月实在没忍住。 好吧,不解释太多,朱院长就是老色批一个。 “相公,今天来的,好多脸上有字,恐非什么良善之辈。”沈有容担忧道。 朱国祥说:“没事,你安排人做媒,让他们安家落户。有了家人,就该收心。谁敢不听话,再驱逐打杀不迟。” 沈有容道:“相公既有定策,俺就不多说了。前两年存的钱粮,今年几乎用尽,只盼来年风调雨顺。” “会风调雨顺的。”朱国祥说道。 沈有容说:“俺听过路商旅讲,金州那边旱情更重,也不晓得大郎是否顺心。” 朱国祥笑道:“除了粮食不够,他顺心得很。过两日,我要去洋州,拜访那里的文家,顺便把皇帝赏赐的土地拿下来。或许,我还会在那边建个宅子,有空就去那边住一阵子。你要不要也搬去住?” “住几天可以,长住就算了。”沈有容说。 大明村这边地形狭窄,已经快到人口极限了,朱国祥打算去洋州开第二基地。 (本章完) 0252【寡妇收割者?】 船过黄金峡,石彪去付了纤夫的工钱。 赵逢吉眺望远山,说道:“洋州多古迹,晚辈还寻到了戚夫人墓。墓碑虽断了一截,但碑文依稀可辨,确为戚夫人无疑。此与《史记》记载有差,洋州这边该是衣冠冢无疑。” 朱国祥表情如水,只看着前方江面。他其实很想问,戚夫人是谁? 赵逢吉受父亲赵佺影响,颇知水利之事,也喜欢游山玩水,探访各种传说古迹。 讲完戚夫人,又说蔡伦,再谈玄奘法师出家的大觉寺。 幸好他不是生在明代,否则定要在黄金峡转几圈,研究一下唐僧父母遭遇水匪的地点。 抵达洋州,朱国祥进城去郑家借宿,这赵逢吉居然也跟上来。 朱国祥问:“你不回兴元府复命吗?” 赵逢吉说:“并非急事,赶在解试之前回去便可。元璋公欲往筼筜谷,晚辈也想同去,拜访笑笑先生的后人。” 这倒是一个自来熟,朱国祥不再管他。 到了郑家,递上名刺。 郑岚下令打开大门,拄着拐杖携全家出迎,就差没有放鞭炮庆祝了。 “元璋公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郑岚鞠躬作揖。 朱国祥连忙搀扶:“老员外不必多礼。” 接着又介绍赵逢吉,听闻他是转运副使之子,郑岚又是一番鞠躬作揖。 在郑家住了几日,拜访者络绎不绝,朱国祥皆以礼相待。 不论乡绅富豪还是贫寒士子,皆对其交口称赞,认为元璋公有古之贤者风范。 郑岚因此春风得意,这老头儿捋着胡子整日微笑,仿佛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莫说本地富贵之人,就连州官都纷纷来做客,对他前所未有的亲热尊敬。 孙女嫁得太值了! 待访客稍减,朱国祥终于出发,郑胖子带人做向导。 众人乘坐小船,沿一条汉江支流北上。 郑泓介绍说:“文家坪(文同村)就在城北十里外,原为一片山谷竹林,当地百姓并不太多。自从文家搬来,人口渐渐兴旺,那里也改名为文家坪。” 朱国祥问道:“文家在洋州怎不显山露水?” 郑泓说道:“他家也就几百亩地,有个恩荫官,还有个进士官,却都不在洋州,早就分家搬出去多年。留在洋州的文家人,连个举人都没有。” 文同是四川人,苏轼的表哥。 《金x梅》的作者虽无定论,但肯定是文同的铁杆粉丝,因为文同自号“笑笑先生”。 这人有趣得很,做了半辈子官,突然赖着不赴任。说自己家里太穷,人口又多,搬家太麻烦想弄个离家近的地方当官,说白了就是想再做洋州知州。 因为洋州的竹子他很喜欢。 如愿以偿之后,他把全家都搬来洋州定居,算上仆人总共四十多口。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依旧有后人繁衍,就连地名都变成“文同村”,可惜竹林却消失不见了。 区区十里,行船转瞬便至。 远远可见筼筜谷的入口,山谷、山岭到处是筼筜竹。村落便建在谷外,补种了许多庄稼,禾苗郁郁葱葱。 文家的宅子,修得只比老白员外家阔气些,对于一个朝官的后代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寒酸了。 “西乡朱国祥,慕名前来拜访!”朱国祥递上名刺。 不多时,一对老夫妻,带着家人出来迎接。 老头儿是文同第四子文务光,老婆子是苏辙的长女苏氏。 文务光颇为热情,微笑道:“久仰先生大名。” “叨扰了。”朱国祥忍不住朝老妇人看去,毕竟那是苏辙的女儿啊。 朱国祥很快发现,文家的人丁并不兴旺。 这是因为,文同当初带着四子一女过来。夫妻俩病逝之后,长子、次子因做官搬去外地,三子搬回四川老家,女儿早已远嫁别处,只剩第四子还留在洋州。 文务光先是介绍老妻,又说道:“这是犬子文鸾。” 朱国祥作揖道:“见过文兄。” “不敢当兄之称,在下字鸣凤。”文鸾回礼道。 文务光又说:“这是小女文小妹。” 朱国祥再次作揖,文小妹也道了声万福。 文小妹自然是小名生得高挑偏瘦。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却又住在娘家,恐怕多半是个寡妇,也有极小可能是回家探亲。 朱国祥也介绍了郑泓、赵逢吉二人,一番寒暄之后,被文务光请进宅中。 仆人已去杀鸡宰羊,文务光备了些零食和酒水。 “吾家清贫,怠慢阁下了。”苏氏说道。 朱国祥道:“老夫人太客气。” 文务光指着红薯干,微笑说:“此物价廉味美,说起来还是沾了元璋的光。” 朱国祥道:“我在大明村也常吃。” 文鸾有一妻一妾,妾室没有露面,正妻跟文小妹挨着坐。文小妹说:“可惜不是时候,若换作春日,能请阁下吃笋。” 此言一出,赵逢吉立即吟诗:“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 “哈哈哈哈!”众人立即大笑。 只剩郑胖子一脸懵逼,不知道在座之人在笑啥。 却是苏轼、苏辙兄弟俩,当年来洋州做客,文同天天请他们吃竹笋。 苏轼回到东京,想起在筼筜谷吃竹笋的情景,就写下这首诗寄来。大概意思是,汉中的竹子都已贱如蓬草了,表哥还不打算放过它们。你又清贫又嘴馋,恐怕已将千亩竹林都吃进肚子里。 文同当时收到此诗,正好在吃竹笋,笑得喷了满桌米饭,于是诞生“喷饭”一词。 “胸有成竹”也出自文同,他是一位画竹高手。 这里不但留下两个典故,还留下许多诗词。文同作了三十首诗,苏轼和了三十首诗,两位都是量产型选手。 朱国祥打算在此造竹纸,就是因为这里出名啊,凭借“筼筜纸”的名头就能打开销路。 即便到了清朝,都有无数文人雅士,千里迢迢跑来筼筜谷探访。清朝还有一个痴人,到了文家坪之后,发现这里没有竹子,坚称自己找错了地方,在洋州足足转悠两年多。 众人聊了一番,朱国祥说起正事:“官家赐我一些田亩,并未指定哪个地方。此地多竹,我欲建造纸坊制作竹纸。筼筜谷乃笑笑先生所爱,自是不能夺之,附近哪里还有靠河的大片竹林?” 文务光侧身一指:“西北数里外,山谷中多有竹木,也都是筼筜竹。” 筼筜竹就是粉单竹,成熟株有5到10米高,最高者甚至能达到18米。 文小妹说:“竹纸脆而易破,且不利书写,先生何不造皮纸?” 朱国祥说道:“我在东京,得到竹纸制作工艺。虽有许多缺陷,但可以慢慢改进。二百年前,皮纸也不堪用,如今已流行天下。南方多竹,若能改进竹纸,必可让纸价大降,万千士子皆可受益也。” 造福万千士子,当然都是扯淡。 除了建设第二基地,顺便赚钱之外,朱国祥还想降低纸价以后,每天能够用纸擦屁股。 北宋有两种纸很便宜,一是火纸,二是竹纸。 但这两样纸太脆,稍不注意就捅破了,须得继续改进才行。 文小妹却听得来了兴趣:“先生可有把握?” 朱国祥说:“却比不得笑笑先生,我胸中没有成竹,只能试着做一做。” “小妹敬先生一杯,预祝先生造纸成功。”文小妹举杯道。 朱国祥也举起酒盏:“借妹子吉言。” 文小妹又说:“先生的农书和算经,小妹皆已拜读,于算术一道,还有些疑惑想要请教。” 朱国祥道:“请教不敢当,共同讨论便是。” 文小妹还真就问起了数学,旁人都插不上嘴,只有赵逢吉能凑热闹。 中午饱餐一顿,饭后前去游览筼筜谷,朱国祥也算隔着时空与苏轼、苏辙、文同神交。 在那山谷竹林当中,苏轼、文同当年搭的野灶还在。虽日晒雨淋毁了无数次,但文家人总会重新搭建起来,竹笋生发时节便来谷中吃笋。 当晚在文家借宿,翌日前往西北边考察地址。 清晨出发之时,文小妹拿来一副画作:“小妹拙作,还请先生雅正。” “不敢当。”朱国祥的书法还算勉强,画画就完全是门外汉。 展开画纸,是一副竹子,只凭竹子的姿态,就能看出狂风大作。 文同画竹当世第一。他的女儿、外孙皆为画竹高手,没想到还藏着一个擅长画竹的孙女。 朱国祥评价道:“画中无风,却似有狂风呼啸,犬子有首旧作到是应景。” 文小妹笑问:“可是那首《竹石》?” “然也。”朱国祥有些埋怨儿子,不抄那首诗多好,自己现在也能抄出来装逼。 面对一个长得漂亮的才女,朱院长忽然想表现一番。 老色批之魂又发作了。 以前做领导的时候,顾虑太多,而今却无人束缚,朱院长越来越野了。 文小妹似也对朱国祥有意,竟然主动跟随兄长,陪同他去为造纸作坊选址。一路上,还不时请教数学问题,注意力全在朱院长身上。 照这么下去,父子俩再见面时,朱铭恐怕又要多一个小妈。 (本章完) 0253【郎情妾意与河东狮吼】 朱国祥考察的地方,后世叫做金潭岭水库,如今却只是一条狭长河谷。 两岸的平地不多,水田极为稀少,大部分都是山脚旱地。 巨大的筼筜竹,耸峙在河谷之中,间杂着一些竹泥材质的茅草房。 弃船登岸,转悠一阵,朱国祥忍不住问:“谷中怎不见富户?” 随行的文鸾回答:“谷中百姓不多,只百余户而已,皆为念佛寺的佃农。” “念佛寺?”朱国祥皱起眉头。 文小妹指着西边山岭:“西方一里有念佛岩,山中有兰若名念佛寺,乃净土宗第四代祖师法照的道场。法照大师,曾被唐代宗礼敬为国师,念佛寺也因此而兴盛至今。” 朱国祥继续前行,见到河对岸有浓烟,他坐船渡河过去查看,发现是一个烧竹炭的作坊。 烧炭工们正在忙活,一个和尚却躺在外面晒太阳。 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和尚打着哈欠睁眼。他见朱国祥气势不凡,还带着许多随从,连忙站起来合十:“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所来何事。” 朱国祥竟然回个道士礼:“吾乃四品紫衣道官,来此游山玩水。” 和尚心中暗暗叫苦,自从宋徽宗崇信道教,天底下的和尚都不再风光,甚至下旨鼓励和尚改做道士。这和尚说道:“小僧念知,奉命管勾此处竹炭场。” “这里的竹炭,都要运回念佛寺?”朱国祥问。 念知和尚说:“每月只交定额,若有多余竹炭,允许拿去洋州城售卖。” 朱国祥又问:“今年春旱此地可遭了灾?” 念知和尚说:“旱情颇重,幸得寺中长老开仓济民,谷中百姓方可渡过难关。” “真是慈悲为怀。”朱国祥感慨。 念知和尚问:“道官可要去念佛寺一游?” 朱国祥说:“不去了,我是来拜访文家和筼筜谷的,顺便到此处山谷欣赏美景。” “原来如此。”念知和尚终于放心,这道士不是来找茬的便好。 拜别竹炭场,稍走得远了,朱国祥问:“寺庙如何行事?” 文鸾不愿说寺庙的坏话,只委婉回答:“家祖一生崇儒、信佛、好道,我等后辈亦如此也。只是近年来受俗事所扰,并未再去念佛寺烧香拜佛。” 全家信佛,念佛寺近在咫尺,却一直不去庙里烧香。 这是何故? 当然是看念佛寺不顺眼! 文同那是真的一生清廉,洋州城的城墙,他就主持修缮过。兴元府那边的府学,也是他主持扩建的。经手许多工程,随便捞点油水,都足够他发家致富。 但北宋多位名臣,对文同的一致评价是“廉洁”、“贫寒”。 他积攒大半辈子的钱财,只能在筼筜谷买几百亩地(花费不到一千五百贯),剩下的钱连宅子都修得比较寒酸。 文务光保持着这种家风,清贫乐道,常年隐居山谷,就连州城都不怎么去。 遇到贪财虐民的和尚,自是不屑与之为伍。 朱国祥转身看向文小妹:“妹子可以明言。” 文小妹说:“家祖在世之时,念佛寺还算慈悲。近些年来天子崇道抑佛,州官们都不再来烧香。就连民间信众也多去道观礼拜。念佛寺少了许多香火钱,便盘剥附近百姓。便是灾荒之年,也不再施粥于民,而是趁机借贷,兼并附近土地。念佛岩方圆四五里,皆成了寺庙产业,且租子收得极重。” 宋代收税,一视同仁。 寺庙也是要交田赋的,但不承担苛捐杂税和徭役。 而苛捐杂税和徭役,往往是正税的好几倍,甚至是十倍以上。这才是寺庙能够壮大的原因,也是度牒可以当有价证券的所在。 一般来讲,苛捐杂税很重的地方,农民愿意献田给寺庙做佃户。 能让文家感到厌恶,说明念佛寺的田租极重,农民依附于寺庙,日子过得跟受官府盘剥差不多。 朱国祥笑道:“我把此谷收了如何?” 文小妹抿嘴一笑:“怕要气死那些秃驴。” 与沈有容的丰腴妩媚不同,文小妹的身材修长窈窕,带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息。此刻笑容绽放,便如幽兰花开,把朱国祥看得愣了几秒。 文小妹被他盯着看,蓦地脸颊一红,却并不扭头躲闪,而是笑盈盈的看回去。 郑胖子忽感气氛不对,下意识朝赵逢吉望去。 赵逢吉已经转身,欣赏谷中美景,似乎啥都不知道。他早就觉察出来了,朱国祥和文小妹二人,一路上聊得越靠越近。 “咳咳!” 文鸾咳嗽两声,打破了暧昧气氛。 他这妹子曾远嫁湖州,因为多年不生一儿半女,跟婆婆闹得极不愉快。碍于文家的情面,那边也不敢休妻,接连纳了好几个妾。 可那些妾室也生不出孩子,明摆着是男方有问题。 婆婆却不管这许多,都赖在文小妹头上。虽然没有打骂,却整日里不给好脸色,家庭氛围搞得极度压抑。 长此以往,文小妹实在受不得窝囊气,干脆主动提出离婚。又请姑姑、姑父帮忙,强行判了和离,去年秋天回到洋州这边娘家。 如果朱国祥还没续弦,文鸾自然乐见好事,双方都算二婚也不委屈谁。 但朱国祥已经续弦了啊,难道把妹子嫁过去做妾? 文家丢不起那个人! 看看自己的大舅哥……呃,不对,是看看文家郎君,朱国祥老脸一红,继续往前探查情况。 直至肚子饿得不行了,众人终于返回筼筜谷。 吃过饭食,朱国祥拿出皇帝赐田文书,交给郑泓说:“劳烦二郎走一趟,执此文书去见兴道县令。就说天子赐田,我看中了念佛寺东边的河谷,打算连山带谷都占下来,让县衙派遣胥吏过来划定地界,顺便给附近百姓重新落户。” “是!”郑胖子拿着赐田文书就跑,浑身充满了干劲。 皇帝赐田,往往连人带地一起赐,直接把地上百姓赐出去做客户。 完全不讲道理的! 朱国祥却不觉得亏心,他收下那些土地和百姓,总比被寺庙霸占了更好。而且,他宽以待民,谷中农户肯定更愿意跟着他混,而不是继续忍受和尚们的盘剥。 郑泓刚刚离开,文小妹就说:“奴还有些算经上的问题,欲请教先生。” 朱国祥说:“我也正想讨教小妹画艺。” 一对狗男女,郎情妾意的去书房,完全不顾旁人的看法。 文鸾连忙跑去见父亲:“爹,小妹似是对朱先生有意。” 文务光略感诧异,问道:“这朱元璋应该有正妻吧?” 文鸾说道:“孩儿打听过了,朱先生原配已故,前两年续弦再娶。” “荒唐!”文务光很生气,“把你母亲叫来。” 不多时,苏氏走进房中,文务光说明情况:“须给小妹再寻个亲事。” 苏氏没好气道:“她若想嫁,洋州的青年才俊随便挑。可这半年来,已经物色好几个,她却始终不肯点头。还能寻个姻亲,捆着她出嫁不成?” 文小妹虽然是离婚妇人,但美貌多才,且是文同的孙女、苏辙的外孙女,在这洋州地界还真是随便挑。 别的不说,只那闵家。 一旦文小妹点头,闵家肯定立即下聘,而且是让主宗嫡子明媒正娶,根本不会在乎她离异妇人的身份。 听了妻子这话,文务光颇为烦恼,又唾骂道:“那朱元璋名望极高,却不料是这等登徒子。我好心留在做客,他却勾搭吾之爱女!” 苏氏笑道:“你恼个什么?小妹在湖州郁郁多年,便做望族正妻又如何,她可有一天过得顺心?她去年回娘家时,整个人都瘦脱相了,将养大半年才气色好转。依我看啊,只要她心里快活,做妻做妾都一个样。” “糊涂,”文务光说,“且不说丢人现眼,若是嫁去做妾,少不得受正妻刁难侮辱。又哪里快活得了?” 苏氏笑容一敛,猛拍桌子说:“我看谁敢刁难!” 文务光吐槽道:“小妹在湖州受气多年,也不见你出面撑腰。” 苏氏说道:“那是我不晓得否则早就杀去湖州了。这事我说了算,只要小妹高兴,做父母的就别去管。” “文家世代清白,哪有女儿与人为妾的?”文务光瞬间拉下脸。 苏氏问道:“这家里谁说了算?” 文务光讷讷不能言,心虚的朝儿子看去,却见儿子早就溜走了。 文务光不承认妻子说了算,又不敢跟妻子吵架,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苏氏说道:“这位朱先生,虽然年龄不小,模样却英俊端正。还是个会修道养生的,眼角连皱纹都没有,皮肤也光滑如少年。这般美男子模样,便连我看了也喜欢,小妹又怎会不心动?再说才学,何人不知他精于农事?《朱氏农书》都传到兴元府去了。《朱氏算经》更是天子下诏,勒令各州的算学生都要学习。” 文务光听得很想翻白眼。 苏氏还在继续,而且面带微笑,完全是赞赏女婿的口吻:“其子朱成功,少年探花,连官家都赞口不绝。听闻朱成功的学问,皆传自其父,这朱先生必定满腹经纶。如此才貌绝佳的良人,这番错过,再到哪里寻去?女儿的眼光,可比伱好得多。” 文务光实在忍不住:“再好也非良配,人家已有正妻!” 苏氏还是那句:“家里谁说了算?” “自是我说了算!”文务光麻着胆子怒吼一声,然后快速起身拂袖而去。 “站住!”苏氏大喝。 文务光听得浑身一颤,却也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加速往外面走,不愿再跟妇人一般见识。 (如果发现缺少标点,那是起点的显示问题。经常打了逗号,却无法显示出来,搞得两段话连在一起。) (本章完) 0254【索地要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同时还决定家庭地位。 文同一生清廉,并没有留下多少资产。 长子和次子还好说,或是恩荫做官,或是进士做官,有朝廷俸禄可拿,全都分家搬到外地去了。三子觉得洋州这边条件太差,也带着妻儿回川中老家。 文务光作为第四子,没有官身俸禄,只有几百亩田地,而且一大半都属于旱田,这连老白员外的资产都不如。 他又不懂得经商,平时只靠田租过日子,还不忍心收太重的租子。 偏偏用钱的地方多,文务光喜欢读书绘画,购买笔墨纸砚和书籍,就把每年的田租用去过半。藏书量倒是慢慢增加,可这玩意儿不能吃啊! 而苏氏的父亲苏辙,却官至副宰相,出嫁时带来一千多贯的妆奁。 等于说苏氏的嫁妆,抵得上文务光全部家产。 苏氏带来的仆人,还有几个会酿酒的,于是开了家酿酒作坊,为洋州城的食肆酒店供应酒水。 猜猜家里谁说了算? 文务光跟妻子说不清楚,干脆直奔书房而去,还在门外就笑道:“老朽亦好农事,还请元璋不吝赐教!” 朱国祥正在学习绘画基础,闻言只得搁笔相迎。 于是乎,文务光拉着朱国祥去田间,似模似样的请教农学问题。 老爹从中作梗,文小妹对此颇为无奈,收拾好桌上物什跟着出去。 来到屋旁一处菜地,文务光指着菜畦说:“此皆吾亲手所植,元璋觉得如何?” 朱国祥仔细观察,说道:“这些茄子种得极好,育苗、定植、施肥都十分用心,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 “除了竹笋之外,老朽亦爱吃茄子,种茄子已多年矣。”文务光得意洋洋捋着胡子。 朱国祥说:“凡事过犹不及,老先生把茄子种得太好了。” 文务光疑惑道:“种得好还有错?” “借剪刀一用。”朱国祥转身对文小妹说。 文小妹立即跑回屋里,拿着一把做针线活的剪刀出来。 接过剪刀,朱国祥挽起袖子,走到菜畦之中,逮着茄子的枝丫一通修剪。 文务光顿时急了:“快快住手,莫要伤我茄枝!” 朱国祥继续修剪,解释说:“茄子枝叶过旺,会导致落花烂果,非但产量降低,而且成果色泽也差。” “还有这等说法?”文务光惊讶道,连忙上前查看,把女儿的私情都忘了。 朱国祥说道:“若是种得少,还可人工授粉,产量可以更高。授粉之时须摘除门茄花蕾及其下所有侧枝,让茄子的植株保持二叉分枝。” 文务光忙问其中细节,朱国祥认真作答。 先是指导文务光修剪枝叶,同时告之施肥诀窍,即观察茄子的长势,来确定施肥是否过量。 在完全教会之后,朱国祥又离开菜畦,捡起石子画出茄子花朵,介绍如何摘除花蕾和人工授粉。 文务光此刻把啥都忘了,沉浸在种菜知识当中,啧啧称奇道:“久闻元璋精于农事,却不想种菜也这般在行。” 朱国祥说道:“农民种茄子,一般不会施肥过多。老先生太过上心了,把茄子照顾得太好。种菜便如教育子女,不悉心教导不行,宠溺太过也不行。” “此言有理。”文务光微笑颔首。 苏氏早已过来旁观,把女儿唤到一旁:“我知你心里喜欢,却也不要这般急切,否则必被人所轻贱。另外,须得先打听清楚,他家大妇是怎样为人。若是一个妒妇恶妇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文小妹脸颊一红:“妈妈莫要胡言,女儿只是在请教学问。” “口是心非,”苏氏吐槽一句,接着又开始抱怨,“我命苦得很,嫁个不求上进的,整日就知道画竹种菜。你爹学问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有学问的,至今连举人都不去考。家里的营生也得过且过,若非我酿酒卖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文小妹道:“爹爹乃隐逸高士,自不能用凡眼来看。” “隐士也要吃饭,他还爱买书,都把家里买穷了,”苏氏说道,“这朱先生就不错,懂得种地,还打算开造纸坊。即便今后不做官也不愁家中生计。你若喜欢,伱爹爹那里,我自会去说服。” 及至半下午,兴道县令来了。 兴道县令叫符确,先是跟朱国祥作揖,接着又拜见文务光夫妇。 文务光笑道:“世弟且来看看,我今天学了种茄子的诀窍。” 世弟? 朱国祥看向这位县令,顶多也就四十岁吧,怎被文务光呼为“世弟”? 文务光介绍说:“符县令是东坡先生高徒。” “不敢当高徒之称,”符确忙说,“先生谪居儋州之时,在下有幸聆听学问,只一不入流之弟子也。” 符确是海南岛历史上第一位进士,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士子,而且还受苏东坡的牵连,在官场上混得非常凄惨。 这位老兄,授官多年才一个县令,到死也就做到知州而已。 文务光说:“我这位世弟,也是颇有才干的,奈何一直无法施展抱负。” 朱国祥道:“若真如此吾定要向朝廷举荐。” 符确闻言欣喜,忙说:“不求高官厚禄,只愿为民谋食。” 朱国祥说:“念佛寺那些和尚,四处兼并土地,役使百姓如牛马。” 符确说道:“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无权干涉。且在下附郭洋州,凡事都做不得主,只能尽量不扰民而已。” “有官家的赐田文书,这次却是能做主的。”朱国祥笑道。 时候已晚,当夜在文家暂歇。次日大清早,符确就带着衙役出发,他要在朱国祥面前好生表现。 众人直奔念佛寺,朱国祥也亮明身份。 听说县令和元璋公来了,念佛寺主持净妄大师,亲自带着众僧出门迎接。 符确不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拿出赐田文书说:“官家赐田,此地适合朱先生修行。” 净妄大师瞬间色变,以为朱国祥要抢他的寺庙,慌忙说道:“念佛寺起于唐朝,至今已数百年,乃净土宗之紧要道场。这这这……这万万不能改为道观啊。” 朱国祥微笑说:“住持莫慌,不要你的寺庙,只是要一些土地而已。” 净妄大师仿佛从地狱中脱身,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相公看上哪里,请尽管明言。” “这就去划定地界。”朱国祥说。 净妄大师带着僧众,跟随朱国祥、符确出发。 行至东边的山岭,朱国祥说:“山脊之西,归念佛寺所有。山脊之东,为官家赐田。如何?” 净妄大师听得目瞪口呆,朱国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连山带谷给划走大片地皮。 被划走的地方,占了念佛寺地盘三分之一,占了念佛寺庙田的五分之一。 “如何?”符确催问。 胳膊拧不过大腿,符确带着文书和衙役而来,净妄大师又怎敢反对? 净妄大师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元璋公为乡民敬仰,贫僧愿意献上土地人口。” 朱国祥又说:“河谷中那些佃户,想必还欠着念佛寺一些债务。佛家慈悲为怀,应该不会再追讨吧?” “所有欠债,一笔勾销。”净妄大师欲哭无泪,只能自认倒霉。 朱国祥带着符确去接收地盘,他不仅要寺庙的地盘,更北边的河谷地带也囊括进来。 土地上的人口,全被朱国祥占了,成为朱家名下的客户,并且由县令亲自登记造册。这里的耕地不多,足额缴纳田赋也无所谓,反正不用交苛捐杂税和徭役。 数百农民都被叫来,在符确那里重新落户。 他们惴惴不安,又有些期待。因为给寺庙做佃户,已经过得够惨了,换个主家也就那样,还能把他们逼死不成? 或许,日子能变得更好呢。 古代田租很少有分成租子,都是定额田租,不管收多收少,即便颗粒无收,也要给地主交齐租额。 地主也不会逼死佃户,遇到灾荒年月,通常是愿意借粮的,但借了粮食就很难还清。 具体比较复杂,得根据田土的好坏,来相应制定田租额度。 朱国祥当众承诺:“待我确定田等,就会给你们重定租额。今后的租子,跟念佛寺比起来,肯定会变得更低。另外,我还会开办造纸坊,尔等可以砍竹造纸赚工钱。今年的秋粮,田租全免!” “相公仁义!”众人大喜,纷纷跪地磕头。 今年有旱情,秋粮也受到影响,许多还是补种的。 农民注定歉收,交不出几个租子,朱国祥干脆就免了。 朱国祥又说:“你们欠念佛寺的钱粮,也一并免了,不用再去偿还。” 众人更是喜出望外,感觉今日仿佛做梦,只恨元璋公怎不早来? 慷他人之慨,收佃户之心,这是个只有净妄大师受伤的世界。 待胥吏造册完毕,朱国祥拱手道:“多谢符县令帮忙。” 符确拱手回礼:“些许小事,不足挂怀。” “符县令爱民如子,吾定奏明官家。”朱国祥笑道。 符确感动得想哭,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还特么只是个县令,如今终于有人来拉一把。 朱国祥曾经向皇帝承诺,入冬之前赶回东京。 他是不愿回京的,刚开辟第二基地,得花费许多心思经营。到时候弄个新奇玩意儿,派人给宋徽宗送去,就说自己老婆怀孕走不开,顺便把符确举荐给皇帝还人情。 (本章完) 0255【第二基地·金潭村】 “把这一小片竹林砍了,靠下方的地势挖成塘。” “那边建几间竹屋。” “江边这块地夯实,我要造水硾来捣竹。” “那里挖沤池……” 大明村的管理人员还没过来,朱国祥暂时亲自指挥施工。 成熟的竹纸制造技术,有几十个流程、几百道工序。 而朱国祥手上有两套竹纸技术,一来自福建官员提供的北宋末年造纸法,二来自儿子所默写的《天工开物》造纸法。 前者极不成熟,后者只有大概。 两相比较可知,北宋竹纸用生料所制,手法极为粗糙,且无法天然漂白。而明代则用熟料纸浆,顺便天然漂白,增加了纤维韧性,提高了竹纸质量,且让竹纸变得更美观。 但即便是明代的成熟技术,因产地不同,细节也不同。根据不同的造纸工艺,以及不同的竹子用料,造出的竹纸可分为五大类:连史纸、贡川纸、毛边纸、扣纸、表芯纸。 而《天工开物》只有大致流程,并没有谈及过多细节,需要朱国祥自行摸索。 朱国祥的优势在于,他可以通过文字描述,揣摩每道流程的作用。比如添加石灰水、草木灰,是利用其怎样的化学特性。古人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能不断的观察摸索总结。 还没开始正式造纸,朱国祥就已经有了改进方法。 比如《天工开物》说,制作熟料纸浆之前,需要浸泡竹子100多天来杀青。朱国祥觉得不用等那么久,垫一层石灰,再垒一层竹,反复垒叠再灌水入内,就可以用石灰快速杀青。(这种方法直至清朝方得采用。) 如果使用快速杀青法,浸泡池就得好生建造,要方便随时灌水和排水,而且污水排放量将大大增加。 若是制造高档竹纸,朱国祥还想出一种方法。 即在浆料当中添加淀粉水,提高纤维的悬浮度,让纸张质地更均匀,淀粉微粒还能留在纤维缝隙中填料。这在《天工开物》里是没有记载的,甚至在明代的南方也不存在,反而出现于清代的汉中地区。 淀粉水不需要特别制作,可以弄个粉条作坊,做米粉也可,做红薯粉也可。用制造粉条的残料,过滤之后加入纸浆,等于是废物利用了。 农学也是理科,朱国祥属于理科生,高深的化学知识他不懂,这些基本的却没啥难度。 反倒是学历史的朱铭,一时间很难想得出来。 山谷上游的开阔处,有一个天然小湖泊,曾经是可以淘金的,所以被称作“金潭”。整条河谷叫“金潭谷”,湖泊旁边的山岭叫“金潭岭”。 现在,河谷中的村落,被朱国祥命名为金潭村,人口暂时只有大明村的五分之一。 除了部分忙于农事,剩下的村民,都来帮忙建设造纸场。青壮干重体力活每天30文工钱;老弱妇孺帮着打杂,每天15文工钱。半上午、半下午的时候,还提供两顿免费伙食。 工资并不高,但村民非常高兴,给钱还有吃的,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好事。 还有几个妇女儿童,被派去寻找植物。 黄蜀葵、猕猴桃藤等好几种,随便找到一种都行,这是造纸时必备的“纸药”。各个地方都有代替品,揉搓捣碎加工成黏性液体,它能让浆料漂浮均匀,且在分纸的时候避免粘连。 古代那些造纸作坊,什么技术都可以外传,唯独“纸药”属于独家秘方。 朱国祥对此并不了解,只获知了原料,具体还得慢慢摸索。 反正有的是时间,正常制造竹纸,须等到春夏之交,砍伐嫩竹用以杀青。朱国祥秋冬季节就准备砍老竹,让工人提前熟悉流程,用老竹练练技术。如果造出的纸张质量太低,大不了用来擦屁股。 反正再怎么样,也比北宋竹纸的质量更好。 北宋的竹纸,跟秸秆纸一样,造出来大部分是火纸,既用来烧给死人的纸钱。擦屁股都嫌够呛,手指一捅就破了。 造纸坊建得差不多,朱国祥又去拜访闵文蔚。 “朱相公要造纸?”闵文蔚惊讶道。 朱国祥微笑说:“不会跟闵家抢生意,我只造竹纸,不造皮纸和藤纸。” 闵文蔚瞬间放心,还装模作样提醒道:“竹纸不堪用,容易浸墨,还容易碎裂。” 朱国祥说道:“此事我也知晓,或许能改进工艺呢。只是缺几个捞纸工,闵氏的造纸坊能否借几个?” 全套造纸流程,大都可以用新手,但捞纸工却非得熟手不可。 闵文蔚问道:“要多少?” “五个,只借用一年。”朱国祥说。 “造纸可利教化,五个捞纸工不算什么。”闵文蔚欣然同意。 只借五个造纸工用一年,当然是让他们带徒弟。多给点工资,就可让他们倾囊相授,反正今后不在同一个工坊,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 文鸾带着妹妹,跑来参观工地,提出疑惑说:“竹纸能用我知道,可真能大量制造?” “应该可以。”朱国祥道。 北宋当然有用于书写的竹纸,比如米芾《珊瑚贴》,便是以竹纸所书。但因为工艺不成熟,用料非常苛刻,且纸面还能看到许多竹筋,质量过低且无法大规模生产。 文小妹说:“若能把竹纸造成皮纸那般,先生必为天下士子所尊崇。” “等传播开来还得几十年。”朱国祥笑道。 朱铭在东京改进印刷术,时至今日,新型油墨倒是传开了,而且传播十分迅速。 但铅活字依旧停留在东京,甚至都还没传到洛阳。这玩意儿前期投入太大,只有少数商贾愿意尝试,且制作一套活字用时也长。 不过,官方非常给力。 以蔡京为主导,重新编订王安石的著作,用标点符号进行断句,已经批量印刷了好几部。 这是在占据制高点,蔡京通过掌控王安石著作解释权,用以巩固自己新法领袖的地位。 接下来,蔡京还要编订《论语》、《孟子》等经典。完全按照王安石的理解,给这些儒家经典标点断句,继而掌控所有儒家经典的解释权。 洛阳那边被盯得紧,江南士子也不敢造次。 但是,已经有大儒从偏远地方下手。他们暗中合作,对儒家经典断句,然后去四川、福建制作活字,估计明年就能印刷出来。这种行为是非法的,因为跟新学断句有冲突,只能在地方上悄悄进行。 一旦被举报,很可能牵连许多人。负责印刷的书商,至少也是流放罪名! 反正特别扯淡,就连朱铭都没料到,他改进的活字印刷术,居然是通过党争来加速传播。 而且接下来几十年,学术争端会愈演愈烈。 以前没有标点断句,儒家经典都长一个样。有了标点断句,不同学派得打出狗脑子来,都会说对方看的书有问题。 “相公,俺们来了!” 几个大明村的村民,拖家带口来到金潭村。 朱国祥点头说:“来得挺快。我已将金潭村编定保甲,从本地村民当中,选出了四个保长。田三过来做村长,平时解决村民纠纷,但不要管得太严,毕竟你们是来外户,多听听几位保长的意见。” “是,俺记下了。”田三忙说。 朱国祥继续安排:“余勘担任书手,管理钱粮账簿,顺便组建村学,教村里的孩童读书。” “是!” 余勘是孟昭给招进大明村的,一直属于孟昭的副手,现在终于能独当一面。 朱国祥又说:“刘师道管理造纸场。” 刘师道是刘师仁的兄长,刘师仁如今跟在朱铭身边做秘书。刘家是大明村识字最多的家族,当然要好生使用,今后朱家父子能做大,刘氏必然兴旺起来。 朱国祥说道:“邓夏,你负责训练金潭村的村勇。这里人口不多,训练两个鸳鸯队即可,而且他们比较忙碌,操练时间不要跟大明村比。等张广道再弄些百姓过来,慢慢增加村勇人数即可。” “俺听相公的!”邓夏兴奋无比。 灾情结束之后,汉中这边渐渐恢复,也有少数灾民逃进深山做匪寇。 陕西河东之地,却是遍地盗贼。 那里太惨了,跟西夏打了好几年,老百姓本来就困难。今年先是旱灾,接着是洪水,然后又遇到大地震接二连三的灾情,让好多百姓都活不下去。 即便朝廷疯狂招募青壮做厢军,用以补充对西夏作战的兵力损失。但总有些青壮没被招募,也有青壮做了厢军,却受不得压迫而逃走。他们三五成群劫掠地方,还有不少逃进大山。 张广道走私一趟,至少能带回上百个陕西流民。 不是不能带回更多,而是粮食撑不住,还得细水长流慢慢移民安置! 河北才是真的乱,黄河决口,数百万人受灾。大量百姓死亡,没死的也失去生计,官府根本没法管,只能看着遍地贼寇肆虐。 讲一个冷知识,梁山好汉是在河北壮大的…… 宋江团伙的大部分头领,不管他们老家在哪里,都是先在河北做贼寇。宋江已经开始小打小闹,其初期创业环境,便是黄河泛滥之后的河北,通过流窜作案结识创业伙伴。 安徽有个叫刘五的巨寇,去年就开始劫掠地方,至今也没有平定,朝廷正在调兵镇压。 另有大量河北流民,聚集在太行山一带为寇。 赣南有个刘花三,目前还是小打小闹。再过两年就闹大了,其活动区域,在后世的江西、广东、福建交界地带,那里属于革命老区。 历史上,朝廷调集几路厢军,围剿两三年才最终平定,覆灭时间比方腊还晚。朝廷开出一万三千贯赏格,另加七品武官身份,就为了能捉住这个刘花三。 四川蛮夷,也即将再次叛乱。 (本章完) 0256【朱院长的新差遣】 八月。 朱国祥热火朝天建设造纸坊,朱铭那边也开始主持考试。 远在东京,政局突变。 郑党与蔡党斗得正激烈,宰相郑居中的亲妈死了! 死妈就得回去奔丧,等丁忧三年结束,肯定黄花菜都已凉透。 事实上,郑居中刚刚披麻戴孝,蔡京就已经动手:举荐蔡懋同知枢密院,追封蔡确为清源郡王,安排郑居中的儿子们入朝为官。 一番操作,干净利落,郑居中别想再回来当宰相。 蔡懋就是蔡渭,乃蔡确之子、冯京之婿、富弼之外孙女婿。同时,蔡确还跟王珪关系好,又是王安石麾下得力干将。 说白了,把蔡懋扶上台,就等于同时拉拢蔡确、冯京、富弼的门生故吏。王珪、王安石的门生故吏,也能拉拢一批过来。 蔡懋站稳脚跟之后,必然取代郑居中。 蔡京生怕蔡懋立不住,又把蔡懋的弟弟塞进枢密院,把蔡懋的叔叔升为侍制。就连蔡懋的女儿都得到加封,蔡懋的一堆女婿全部升官。 举族显贵,朝野震动! 宋徽宗对此不闻不问,似乎并不担忧朝堂势力失去平衡。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宋徽宗正在工地上,亲自督造玻璃洞天。什么停止营建宫室,那纯属权宜之计,旱情结束立马就恢复了。 “官家,坊间有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矣。”王黼笑嘻嘻说。 宋徽宗云淡风轻:“谁得道了?” 王黼说道:“蔡懋是也。坊间小民无知,还以为蔡懋是鲁公(蔡京)的亲戚。” “莫急,慢慢等着。”宋徽宗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王黼却心领神会,不再为蔡党一家独大而忧心。他在家守丧可以被召回,郑居中当然也可以! 只要皇帝召回郑居中,蔡京此时的所有布置,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踱步前往延福宫,宋徽宗其实也颇为烦恼,他开始有些拿不准是否该攻辽。 如今,大臣们分为三派。 一派以童贯、王黼为首,疯狂撺掇联金攻辽。 一派以蔡京为首,蔡京自己没反对,但其心腹邓洵武等人却强烈反对。 一派则摇摆不定,以白时中、李邦彦、余深、王安中为代表。 蔡京的态度变化,是因为他跟童贯杠上了。童贯、王黼支持的,蔡京自然要反对。但他不敢明着反对,因为会触怒皇帝,所以就是敷衍了事让亲信阻挠攻辽之事。 一旦攻辽,童贯必为主帅,蔡京不可能让童贯再立功。 “官家,薛先生求见。” “带他过来。” 薛道光缓步入内,他现在收徒二十多人,还有了自己的专属道观。 宋徽宗带着埋怨的语气说:“爱卿深居简出,好几个月不见,今日怎有空进宫啊?” 薛道光说:“故人有信呈上,又怕不能送到陛下手中,遂托臣务必转交给陛下。” “谁还能隔绝内外不成?”宋徽宗说道,“拿过来吧。” 薛道光把一封信和一个盒子交给太监。 宋徽宗拆信阅读,还没读完就生气了:“这个朱国祥,说好了入冬之前回京,竟称妻子怀孕走不开。难道妇人生子,他也要在旁边守着?” 薛道光开始胡说八道:“臣曾听说,朱先生惧内。” “他真的惧内?”宋徽宗瞬间不生气了,而且变得很八卦,似乎觉得此事颇为有趣。 薛道光说:“臣也是道听途说。” 宋徽宗继续把信看完,拿出盒子里的望远镜。 朱家父子经过仔细讨论,认为可以把望远镜献给皇帝。 照着信中的说明,宋徽宗拿起来观看,胡乱调整焦距,终于把远处的景物看清。 惊喜之余,宋徽宗寻个高处眺望,越玩越快乐:“此真稀罕物也,明算先生果然有巧技。” 王黼守在旁边,不知道皇帝兴奋个啥。 宋徽宗把望远镜递过去:“此物名曰千里镜可视远物。” 王黼好奇接过,观看一阵说:“真个巧夺天工。” 宋徽宗仔细观察,很想弄明白望远镜的原理,但又怕随便拆开导致物品毁坏。 他唤来随侍道官:“洋州可有甚宫观?” 道官能够贴身侍奉皇帝,自然把天下主要宫观背熟了,立即回答:“洋州有素灵宫,素灵夫人降真,汉武帝寻太白星方位修建素灵宫。初唐之时,唐高祖梦白衣仙人,自称太白之主,住在素灵台上,言素灵台已荒废。唐高祖遂下诏,命令重修素灵宫。” 宋徽宗惊讶道:“洋州竟有素灵夫人的道场?” “然也,且曾灵验过,”道官说道,“唐末有武人冯行袭,驻扎金州,兼领洋州武定军。冯行袭遣其子毁素灵宫,欲改建为公署。工匠拆屋之时,出毒蛇无数,不敢再拆。冯行袭之子大怒,命人烧毁宫观。将点火时,风雷大作,暴雨瓢泼。众人惊骇而逃,踩踏丧命数人,从此不敢有人再拆此宫。” 宋徽宗说:“既灵验过,此必为素灵夫人道场。朕乃长生大帝君,昊天上帝之长子,与那素灵夫人也是亲戚。且拨给八千贯,再令洋州太守筹措五千贯,将那素灵宫扩建修缮一番。朱国祥既不愿回京,便让他提举洋州素灵宫,负责扩建修缮宫观之事。” 一万三千贯钱,只为扩建道观,而且还让朱国祥负责。 所谓素灵夫人,就是太白金星。 汉唐之时,太白金星的官方说法是男性,而且还属于白帝之子。 但民间形象已经变成女性,身穿黄衣或白衣,头戴鸡冠,怀抱琵琶。坐骑为五色神鸟,此鸟鹰翅鹤身孔雀头,太白金星盘腿坐在鸟背上。乃丰润妇人也,名曰素灵夫人。 直至元代,太白金星也是妇人形象,只不过坐骑变成了凤凰。 《西游记》已经被皇帝扣下了,严禁外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里面的神仙不对劲,跟宋代的神仙形象有冲突,比如太白金星变成了白胡子老头。 …… 天使带着八千贯钱,飞快赶往洋州的时候,朱国祥正在大明村陪妻妾。 他谎称老婆怀孕,所以推迟回京,结果一语成谶。不但怀上了,而且是沈有容、安娘双双怀孕,朱国祥得知消息立即返回大明村。 “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朱国祥关切问道。 沈有容轻轻抚摸小腹:“妾身好得很,这回定是男丁。” 朱国祥笑道:“男女都行,我都喜欢。” 沈有容被丈夫搀扶着坐下,却说:“妾身已生一子一女,自然晓得将养。安妹子那边须得留意,她怀的是头一胎。” “禁忌之事,烦你平时多与她说。”朱国祥道。 夫妻俩腻歪一阵,朱国祥又去寻安娘,好生宽慰自己的小妾。 说着说着沈有容也来了,给安娘讲解怀孕之后的注意事项。 朱国祥站在旁边插不上话,但那妻妾和谐的场面,却让他感到极为满足,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猛然间,朱国祥觉得穿越太好了,这种事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朱院长非常开心,当晚就给儿子写信,主要是为了吹牛逼显摆。 书信大致内容外:“你爹我现在很厉害,妻妾都怀孕了。你那边却没有动静,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若有难言之隐,不要藏着掖着,该找医生就找医生,我一直等着抱孙子呢。” 胡扯一大堆,在书信的最后面,才开始写正事。 他把蜀地三大家族介绍一番,又说自己开辟了第二基地,目前金潭村只有几百人。但陕西流民匪寇遍地,可以把陕西穷人接来,只需苦心经营,两三年后就能达到大明村的规模。 接下来几天,朱国祥都在陪妻妾。 忽地收到一封来信,是文小妹派人送来的,还附带一副她画的竹。 朱国祥猛生一种罪恶感,自己已经有一妻一妾了,而且妻妾还在怀孕期间,不该再去外面拈花惹草。 可看着送来的那副画,想起文小妹的模样,朱国祥又有些把持不住。 他使用薛道光传授的方法,盘腿吐纳静心,开始反思自己。 自从皇帝赐他六字先生,住进东京城的大豪宅之后,他的意志力似乎日渐薄弱。虽然相比起别的达官贵人,他过得已经极为朴素,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享受。 皇帝赐予的歌姬安娘,他咬牙坚持了三个月,终究没忍住把人给睡了。 “唉,权力腐蚀意志啊。”朱国祥盘腿感慨。 若是自己做了皇帝,或者儿子做了皇帝,到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恐怕也得三宫六院,老干部哪经得起这种考验? “慎独!慎独!” 这个词汇,是朱国祥跟陈渊交流时,才得知其具体含义的,他认为自己也该按此修身。 慎独数日,朱国祥开始感觉无聊,记挂金潭村的造纸坊,顺便又想起文小妹。 他的修身工夫白费了,甚至忍不住抄词撩妹:“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抄完这首词,朱国祥嘀咕道:“这样是不是有点无耻?” 朱国祥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已对事业没有什么大的追求。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就跟自己喜欢的女子,每天玩耍散心,顺便搞搞农业研究。 嗯,女人多了也不行,就……就五个以内吧。 朱国祥越想越开心忽又有些愧疚,于是扔下毛笔,去陪怀孕的妻妾。 他不但身体变得年轻,心理上似乎也受影响,渐渐回到当年三十来岁的状态。 那个时候,他还很冲动,经常管不住自己。 仔细想想,朱国祥打算把那首词烧了。 太特么骚气,不符合他的人设。 烧掉以后,朱国祥重新提笔,准备抄一首更隐晦的。 (本章完) 0257【昏君送钱来了】 回大明村住了半个月,估摸着时间,朱国祥匆匆赶往造纸坊。 由于采用快速杀青法,浸泡池造得不大,但数量有好几个,方便随时放水和灌水。 朱铭给的《天工开物》造竹纸法,说要浸泡一百多天。 所以朱国祥须得做试验,其他设施还没建好,就优先挖池子、造筒车挖好池子就把竹料扔进去。 几口浸泡池,朱国祥分别要泡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然后看时间长短对竹纸的影响。 一捆一捆竹麻被捞起来,在浸泡之前,已经削去竹皮,并捆扎起来丢入池中。 “捶破!” 有了事做的朱院长,又变得正经起来,一言一行都显得从容不迫。 脱青之后的竹麻,被置入石臼中冲捣。 这个过程,有水力和人力两种。水力槌暂时还没建起来,用人力代替便是。 一个健壮汉子,利用杠杆原理,将长长的木槌踩起,放开之后木槌又落下,反复冲捣着那些竹麻。 随后是清洗,加石灰蒸煮。 在这个过程中,朱国祥觉察出问题。 并非是说不能这样造,而是有节省时间、提高效果的法子。 可以先浸泡一段时间,随便加入些石灰。再捣拦竹麻,分层铺洒石灰复泡,则竹麻与石灰反应更充分且快速。 于是,朱院长再度调整工艺,重新泡竹之后用新方法。 在基础化学知识的指导下,朱国祥摸索出夹江纸的杀青工艺。把明代竹纸100多天的浸泡时间,拆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捣烂前浸泡14天,二是捣烂后再浸泡7天,并且都要加石灰,杀青时间就此缩短为21天。 这种竹纸,在乾隆年间被定为科举和宫廷用纸。 当然,后续工艺还要相应调整但不调整也是可以用的。 其实还有更省时间的做法,比如富阳竹纸,把浸泡时长缩短到20天以内,甚至可以达到只用10天。但后续工艺更加复杂繁琐,总的来说,只比夹江纸省时一点点。 洗料、煮料、泼料、沤料、发酵、捣料、淘洗、漂白、打浆……一系列工序完成,时间已经进入深秋。 “没有竹筋!”文鸾欣喜道。 捞纸工正在辛勤工作,几个学徒在旁边看着。 还有刷纸工,只从闵家借来两个。将一张张竹纸钳起来,10张一吊刷在墙壁上,接下来还要晾晒四五天。 虽然还不能使用,但看着刚刷出来的纸,文鸾就知道“质量上乘”。 北宋的竹纸,各种夹杂竹筋,用手一抠,就能抠出一截。既粗糙难用,又不美观优雅。 而眼前新刷的竹纸,一根竹筋都看不到。 次日,文务光和苏氏闻讯而来盯着正在晾晒的竹纸看了好半天。 文务光激动道:“此竹纸可堪大用,今后老朽买纸,便在元璋这里买。以竹纸画竹,更有一番韵味也!” 数日之后,文务光手痒难耐,亲自裁出第一张纸,然后免费拿了一摞回家。 朱国祥用竹纸反复折叠,继而用手指去戳,再轻轻将其撕碎,最后用毛笔尝试书写。 眉头紧皱,冥思苦想,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文小妹好奇道:“先生怎不高兴?” 朱国祥说:“跟皮纸相比,还是太脆了。或许是用料问题,该用春末夏初的嫩竹造纸,因过了季节,我用夏末秋初的老竹代替。” “已堪用了,不必吹毛求疵。”文小妹安慰道。 朱国祥自己弄了几大张,裁成小方格收好,他打算收起来擦屁股。 又过些时日,第二批竹纸出炉,这是浸泡一个月的竹麻所造。反复比较之后,发现质量略有提升,但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 朱国祥因此确定,浸泡时间不必太长,根本不需要严格按照《天工开物》,因为他已经改进了工艺。 整个初冬,朱国祥都在反复尝试,一点一点规范改进,顺便训练村民的造纸技术。 手脚笨拙的,负责砍竹子、削竹子、捶竹子。 手脚灵活且聪明的,则参与更有技术性的工序。 入冬之前,张广道走私回来,将第一批陕西移民带到。总共六十多人,躲进山中亦匪亦民,他们冬天的日子会很艰难,所以才愿意跟着张广道走。 这些陕西人,都被朱国祥安置在金潭村,让他们在更上游建屋落户。 文小妹拎着食盒来探望:“先生冬天也住这里吗?若是下雪,必然冷得很。” 朱国祥说:“下雪就回大明村。” 造纸坊搞得如火如荼,朱国祥却还没给自己修建住宅,几个月来一直住在简易竹屋当中。 他确实更喜欢享受了,但真正做起事来,依旧吃得了苦。 文小妹把食盒打开,拿出几样菜肴。 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件衣服:“这是我给先生缝制的袍子,且穿着试试合身不。” 朱国祥直接把长袍穿在外面,左右摸了摸:“软和得很,里面是什么?” “鸡鸭鹅毛,存了许久呢。”文小妹道。 朱国祥点头说:“非常合身。” “那便好。”文小妹笑容灿烂。 朱国祥终究还是没有抄诗词撩妹,这种骚想法停留在脑海中即可,真正付诸实践太掉价了。 也只有自己那傻儿子,才会抄诗词装逼。 朱国祥相信,即便不抄诗词,他也是魅力十足。君不见文小妹对他越来越亲热,甚至都亲手为他缝制长袍了。 今年冬天,气候倒是很正常,第一场小雪如期而至。 文小妹把他送到岸边,依依不舍道:“先生保重!” 朱国祥拱手话别,终于问道:“还不知小妹芳名。” 文小妹微微一笑:“闺名不便透露,之前的字也弃用了。前日里风过竹林,偶得一字竹风,不如先生觉得怎样?” “文竹风?”朱国祥念叨两声,“风韵,风韵,不如叫做文竹韵。” 文小妹蓦地脸红,屈身行万福礼:“多谢先生赐字。” 字都收下了,且不再用第一次嫁人的字,两人之间那点事基本已捅破窗户纸。 就在朱国祥即将登船之际,一艘小船迅速驶来。 “朱先生,可叫咱好找啊!”为首者是个太监。 朱国祥认得此人,拱手问道:“中贵人怎来洋州了?” 太监说道:“官家有差遣,让俺来宣旨。” 朱国祥说:“有劳贵人走一趟。” 太监把圣旨塞过来:“咱跟朱先生好说话,就不用焚香沐浴了,圣旨写的啥自己看吧。” 朱国祥打开圣旨,表情有些古怪。 居然让他提举洋州素灵宫,还拨款一万三千贯,让他将素灵宫扩建修缮。 别小看这个差事在徽宗朝是很吃香的,可以随意调动当地的民力财力,州县官员必须老老实实听话。 太监说道:“官家拨发那8000贯,出京就只剩5000贯了,还请朱先生见谅。” “不妨事的。”朱国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多少还得打发眼前此人,虽然这家伙肯定早就伸手捞了些。 朱国祥跟着太监回到洋州城,领了皇帝给的5000贯钱(都是银铤),顺手便塞回一个银铤给太监,低声说:“贵人莫在洋州久住,兴元府那边更加富庶。” 太监笑道:“俺省得,不让先生为难。” 太监多半要趁机勒索地方,只要别在洋州乱搞即可,去了兴元府随便他霍霍。 当初朱国祥捆着太监进京,一路归还其勒索的财货。那时的情况不同,需要尽快立人设攒声望,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朱国祥只想尽快发展实力,害怕节外生枝,不愿跟这太监闹起来。 赶紧把太监打发走,剩下的事情就是朱国祥说了算。 扩建素灵宫? 不可能的! 但是可以打着这个幌子做事。 皇帝让洋州官员也筹措5000贯,朱国祥当然得把圣旨亮出来。 太监前脚刚走,朱国祥后脚就去州衙。 “胡知州且看。”朱国祥拿出圣旨。 胡知州去年的表现很不错,黄潜善激起民乱,他曾跟随运判镇压,接着又全程协助修缮栈道。虽然乡兵鼓噪,他差点被打死,但终归还是逃出来了。 把圣旨仔细读完,胡知州哭丧着脸:“朱相公,今年有旱灾,朝廷还又不减免税额,哪里还能筹措5000贯去修道观?若是强行征发赋役,恐怕又要像去年那样,暴民生事不好平息啊。” 朱国祥叹息道:“我当然知道其中好歹,只能尽量拖一拖。官家赐下八千贯,刚出京就没了一半。还要打发传旨的内侍,我手里只剩三千多贯了。” 胡知州问道:“朱相公打算怎生拖延?” 朱国祥说:“道观外墙随便粉刷一下便可,里面破损的神像修修补补。” “这个包在俺身上!”胡知州连忙应承。 朱国祥道:“莫要对上面提起,只说素灵宫已修缮便可。” 胡知州作揖道:“朱相公仁义。” 真的,如果不是朱国祥负责工程,随便换哪个道士过来督建,都能把州县官员搞得欲仙欲死。 就拿洛阳的道观来说,居然到处杀耕牛取骨磨粉。被迫落实此事的官吏,早已名声狼藉,快被百姓戳断脊梁骨了。 将近五千贯工程款,直接被朱国祥吞掉,他正好缺钱用,可以做许多事情。 修建道观的差事,随便糊弄即可。 (本章完) 0258【准备铸炮】 作为太白金星的道场,宋代的素灵宫建在西岳华山。 洋州这边的素灵宫,反而成了陪衬,并不太受朝廷重视。 但它依旧是洋州都道正的驻地,这两年借着宋徽宗崇道,疯狂兼并土地。 今年旱灾,素灵宫表面赈济百姓,实则少量施粥、大量借贷。灾后以催还高利贷的方式,霸占周边农民的田土。 朱国祥冒着小雪前往素灵宫,地址就在洋州城的西北边,坐落于城外一个小山丘上。 “洋州都道正温至柔(都监聂凤),拜见朱先生!” 领头者有两人,都是道官身份。他们负责管理洋州三县的道教事务,平时住在素灵宫里办公,还要负责祈雨、祭祀等事。 都道正温至柔,同时还兼任素灵宫的住持。 朱国祥微笑道:“二位不必多礼,外面雪大,且进去说话。” 温至柔矮矮胖胖的,曾前往东京考试,并与其他道士一起,当面参见过宋徽宗本人。 他知道朱国祥有多受宠,全程弯腰不敢站直,引着老朱往里走,顺便抱怨道:“素灵宫年久失修实在寒酸得很,朱先生提举素灵宫,总算能好生修缮一番。俺们这里,才是素灵夫人的道场,却被那华山素灵宫抢了名头。” 朱国祥先去正殿拜太白金星,果然是丰腴妇人形象,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紧接着,他又在宫观四处转悠,发现里面有好几处暂时停工的工地。 温至柔解释道:“宫中道人日渐增多,原有的寝房不够用了,小道便筹钱新建一些。” 朱国祥问:“有多少道士?持道牒那种。” 温至柔回答:“度牒难求,持道牒者,不过五十余人。修道之士有两百多,算上杂役将近四百。” “宫田有多少?”朱国祥又问。 温至柔哭穷道:“还不到五千亩,实在寒酸得很。正好朱先生来了,还请执奏陛下,免了素灵宫的科差徭役。” 朱国祥疑惑道:“不是一直都免的吗?” “朱先生还不知道?”温至柔说道,“前阵子官家降旨,寺庙宫观都要收取了。” “且让我看看圣旨。”朱国祥说。 温至柔连忙去把圣旨请来,内容为:内外宫观舍置田,在京不得过五十顷,在外不得过三十顷,不免科差、徭役、支移。虽奉御笔,许执奏不行。 这道圣旨,侧面反映了徽宗朝,道观兼并土地有多严重。 严重到尊崇道教的宋徽宗,也不得不下旨抑制道观占地,顺便让道观也要应杂税和徭役。 但是,宋徽宗又加了一句话,内外道观领到圣旨之后,可上奏请求不遵守这道圣旨……这是宋徽宗给受宠者留的后门,只要是他喜欢的道士,随便怎么占田都可以,苛捐杂税和徭役也不必理会。 “便我不奏请官家你们会应科差徭役吗?”朱国祥问道。 温至柔尴尬笑道:“当然要奉公守法。” 才怪呢,他们平时肯定拖着,反正官吏不敢来收。 顶多遇到灾荒年月,知州、通判催得急了,象征性的给一点小钱。 温至柔连这点小钱都不想给,所以才请求朱国祥,上奏皇帝把科差徭役免了。 朱国祥又问:“圣旨上规定,在外宫观置田,不得超过三千亩。怎素灵宫的宫田都快五千亩了?” 温至柔说:“百姓崇道踊跃投献,小道难以拒绝。还请朱先生奏明陛下,允许素灵宫超额置田,官家肯定是会答应的。” “天寒地冻,明年再说。”朱国祥巡视一番,直接带着工程款回大明村。 …… 却说金州那边,退回到解试之时。 朱铭强行夺权做了主考官,直到阅卷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考生水平低得愁人。 而且在广大山村地区,基本上没有村学,考生数量也远不如洋州。 鹿鸣宴上,朱铭宴请新科举人,勉励道:“诸君还要努力啊,自大宋开国以来,金州竟没出过进士,只考取了几个诸科。反而出了许多高僧名道,尔等儒门弟子,莫要被佛道比下去!” 诸生闻之汗颜,就连州学校长都不禁低头。 举人戴承嗣拱手道:“吾等谨遵太守教诲,必定努力精进。” 朱铭笑道:“你这厮一派胡言,你连中四次举人,无非以举人身份进京卖货而已。” “不敢。”戴承嗣连忙说。 “莫要否认我也进京卖过货,”朱铭拿出一道公文,“刚发来的,严查举人带货进京,尔等最好当心一些。今年连番灾情,朝廷赋税不足,便连举人的货物也要搜检了。” 士子们瞬间变色,他们就没想过能中进士,考取举人只为免交过路费去卖货。 “真要严加搜检?”戴承嗣问道。 朱铭点头说:“沿途估计不会检查得太认真,但到了京畿各路,必定要搜检伱们,最好在半路上就卖掉一些。” “多谢太守提醒!”举人们连忙致谢。 朝廷是真的缺钱用了,居然让庙观也缴纳科差支移,还要严查举人进京卖货的行为。 还准备提高酒税,全国酒价大涨。 接着提高醋税,醋价也跟着涨。 河北遭遇那么严重的水灾,居然“加折耗米”,官府不但没钱赈济,反而还在给河北农民加税。 明年东南各路又有严重水灾,朝廷的做法是:加征和籴钱,让富户出米赈灾! 直至皇宫发生大火,烧毁房屋五千余间,烧死宫人众多,宋徽宗认为是上天警示,这才下诏取消了一些新税。 酒足饭饱,朱铭宣布鹿鸣宴结束。 他转身回到黄堂,把左右都衙范准、郭文仲叫来:“皇帝有旨,各路庙观占地不得超过三千亩,你们安排丈田之事。金州庙观若有多占,土地立即充公。还有,圣旨里说,庙观土地也要征科差、徭役、支移,让和尚道士们把今年的税钱补上。” “是!” 二人领命离开,脸上全是笑容。 他们已经摸准了朱太守的路数,只要老实听话肯干事,太守就会加以重用。 而且在办事的时候,趁机弄点小钱无所谓,只要别贪得太过分,只要别去骚扰百姓,朱太守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次清查庙观土地和税务,他们又能趁机捞上一笔。 朱铭安排好事务,坐船前往冶炼场。 这里已经开始生产了,生铁和熟铁炒炼顺利,由于改进工艺,使得成本颇有下降。 金州城的铁匠铺,已有几家在购买这里的生熟铁。 推广熟铁锅的计划宣告失败,老百姓还是更习惯用生铁锅,便宜好用且不会粘锅。 朱铭打算转换思路,熟铁锅这玩意儿,得卖给军队或商旅才行。其携带轻便、不易打碎、节省燃料,用在路途当中极为方便。 特别是行军锅,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使用生铁锅,行军途中稍不注意就砸坏了。 这个还得慢慢摸索,因为类似章丘铁锅那种,朱铭不知道怎么锻打,宋代铁匠同样不知道。 宋代的行军铁釜,比朱铭印象中的熟铁锅,要笨重厚实得多,并非薄薄的一层。 现在冶铁场炒出的熟铁,基本用于打造农具和日用品。 金州市场太小,得想办法运去外地。 “当当当当!” 一个冶铁匠,正在用完善版苏钢法灌钢。 他左手夹着熟铁不停翻转,右手持着生铁溶液浇淋,不但两手之间相互配合,还得随时注意控制炉温,然后迅速转身进行锻打。 屠申站在朱铭旁边说:“还在摸索炉温、手法和炼数,但肯定比现有的灌钢法更好。” “这个很难吗?”朱铭问道。 屠申说:“会者不难,主要是还不熟练。俺也试着打了几天,双手、眼睛和脑子都休息不得,须全神贯注配合起来。用相公这种灌钢法,只需一炼,就连打出寻常灌钢两三炼的成效。” 灌钢法,也需要锤炼的。 宋代的灌钢,两三炼既可成钢,沈括称之为伪钢,想炼真钢还得用百炼法继续锻打。 但是北宋晚期的兵器,往往采用伪钢打造,而且炼数还不足,上了战场一言难尽。 明代的火铳,如果采用熟铁,基本需要十炼以上,才能保证坚固耐用。那些经常炸膛的玩意儿,除了含硫量太高之外,极有可能就是炼数不足导致。 朱铭打算再做个水轮机,用水力锻锤来锻打。这东西难度不高,古代工匠就能做,难的是改进做功效率。 水力锻锤并非啥神器,作用仅仅是节省人工,炼钢成本降不下来多少。 真正的成本在于冶铁,十炼熟铁,就需要五倍重量的生铁,炼数越多消耗的生铁也就越多。 朱铭走到炒铁塘那边,捡起一块冷却的熟铁。 是该尝试铸几门虎蹲炮了,这玩意儿最简单,可以给铸炮工匠练手。虎蹲炮长两尺,口径两寸,才重36斤,拆卸之后马儿都可以驮着跑。 朱铭不但要光明正大的铸炮,还要用公款铸造,然后存到金州的兵杖库里。 有人问起来,就说是给朝廷打造的,今后造反时可直接拿来用。 至于更大的火炮和火铳,先把虎蹲炮造好再说,现在以训练工匠为主。 友情推书:《大明:山沟地主,造反称帝》,山沟里造反的历史文。 (本章完) 0259【状元王爷】 熟铁炮无法直接浇铸,别说宋代了,明代都不行。 明代浇铸的铁炮,要么是生铁炮管再加箍,要么是内层熟铁外浇生铁。 朱铭每天都去冶铁场蹲两个小时,跟工匠一起研究尝试,最后只能宣布失败。 就一句话:炉温不够! 宋辽金已采用高炉冶铁,而且属于改进版高炉,但炉温通常在1200度左右,再怎么努力也就1300度。 想要浇铸熟铁,还得继续提升炉温。 朱铭知道可以通过热风炉解决,但具体怎么搞,他还毫无头绪。 那就先造锻炮。 锻炮有两种方式—— 一种把铁条竖直排列,外面一层一层加铁箍。 整个过程,类似箍桶,大航海时代的欧洲铁炮,基本都是这样用锻铁箍出来的。缺点是气密性极差,而且比较容易炸膛! 另一种是中国明代的锻炮,用熟铁敲打上万次,直接锻打成铁板,然后敲成四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弧度的铁卷。再将铁卷锻包成圆筒,将一节节铁筒冷锻锤接,用铁条去填补缝隙。 这种锻炮方式,虽然人工成本提升,但气密性大大增强,没那么容易炸膛。而且所需炮箍减少,甚至可以不要炮箍,炮身重量大大降低。 朱铭当然选用第二种,上万次敲打成铁板的工序,可以先用水力锻锤,再以人工进行修正。 虎蹲炮的炮身很短,打一个圆筒即可,不须多个圆筒拼接。只将两个半圆,冷锻成一个圆筒,外面再加几道箍固定。 水轮机还在制作当中,朱铭让两个铁匠手工打造。 第一门虎蹲炮,两个铁匠打了30多天。这是熟练度不够,还能慢慢提高速度。 按明代的文献记载,一门普通将军炮的锻造,只需十名熟练工匠制作40天。而虎蹲炮,工期短得很,可以大量制作。 朱铭制造虎蹲炮的最终目的,是训练戚继光的三叠阵。 这是一种在北方使用的,大型多兵种混合军阵。 其基础还是鸳鸯阵但狼铣和盾牌都不要了,改为火枪和弓箭。还配套有战车防御骑兵,接敌之后,先用海量虎蹲炮攻击,接着用火枪和弓箭轮番射击。 远程火力就有好几拨,一轮一轮不间断,当时的蒙古骑兵,还没冲至车阵就得崩溃。 步兵多为骑马步兵,实在不行骑骡子亦可,另外还配置有骑兵部队,突出一个“机动化”,可追击收割及快速行军。 戚继光的这套三叠阵,没有什么赫赫战功,因为自打创立出来,蒙古骑兵就不敢南下了。转而跑去霍霍东北,倒是让李成梁猛刷战绩,蒙古人宁愿给李成梁送人头,也不愿面对戚继光的三叠阵。 现在朱铭基本确定武器制作思路: 生铁用来浇铸大口径铁炮,由于实在太过笨重,多数用来放在城头防御,少数拖出去做攻城炮。 熟铁用来锻造虎蹲炮。 灌钢用来打造兵器和盔甲。 后面两个,都会配置水力锻锤,有效节省人力成本。 接下来,就是颗粒化火药,朱铭打算开春雪化之后再搞。 “诸君,共饮此杯!” 除夕那天,州衙后宅极为热闹。 不仅白胜、张镗、李宝、邓春、石元公等人,带着家属来朱铭府上庆祝,就连屠申等冶铁场高层,也被朱铭请来春节聚会。 算上众人的老婆孩子,足足坐了六桌。 “俺敬相公一杯,来年万事皆顺!”石元公举杯站起,他的话里有话。 朱铭笑道:“彼此彼此大家都顺。” 钱琛也来敬酒:“活了半辈子,也不如去年痛快,跟着太守做出好多事情。” 朱铭说道:“陛下赐了六百张度牒。能者多劳,开春之后,还要请钱兄拿去江南售卖,顺便再买点硫磺、硝石回来。” “保证不负所托!”钱琛大笑。 李宝跟着也来敬酒,他日子过得颇为舒服。有差事的时候,就给朱铭办事,没差事的时候,府上有好多汉子可以切磋武艺。 在觥筹交错之间,政和七年翻篇了。 公元1118年,史书往往写作重和元年,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却只知道有政和八年存在。 因为重和这个年号,是宋徽宗感觉诸事不顺,在年底才突然改元的,意思是“和之又和”。但改元仅三个月,就再次改元,也不晓得是啥原因。 …… 在新年的正月,辽国与金国议和。 双方都打不下去了,没别的原因,就是缺粮而已。 辽东大乱,匪寇四起,甚至掠人充饥。 辽金双方,一边剿灭贼寇,一边进行和谈。辽国需要舔伤口,金国需要消化新占地盘。 奸臣王黼,晋升尚书左丞(副宰相),蔡京感到压力山大。 二月雪化,朝廷公文下发诸路,全国酒税大涨,谓之“添酒钱”。 宋朝使者马政,带着辽东汉人高药师,坐船渡海去跟金国接触。 他们半路遇到金兵巡逻,连句话都不敢说,吓得直接逃回山东。还谎称已到苏州(大连金州),金国不愿搞外交,差点把他们杀了。 宋徽宗大怒,让童贯全权负责此事。 三月,科举。 金州举人全军覆没,一个进士也没考上。 洋州却又出了个进士,令孤许考中第三甲。 消失三年的李含章,也回来参加科举,吊车尾考中第五甲。按照籍贯,他属于淮南士子,跟汉中这边没啥关系。 当然,传胪唱名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甲第。 “令孤兄,恭喜恭喜!”李含章笑道。 令孤许满脸微笑:“同喜,同喜。” 两人还在殿前排队,说起在洋州的旧事。 令孤许突然问:“听闻可贞兄去投军了?” 李含章摇头感慨:“做了大半年军官,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武职,干脆辞了回家苦读,这回总算是考上了。” 令孤许低声道:“可贞兄听说没有,今年嘉王赵楷也有参加科考。” “莫要多言。”李含章连忙提醒。 殿前开始鸣鞭,众人立即闭嘴,老老实实排队听候。 一系列程序之后,终于开始唱名:“新科进士第一人,开封府赵楷!” 声音传出,全场死寂。 七百多个新科进士,全都傻乎乎看着前方,目视17岁的嘉王赵楷进殿。 十七岁,皇子,状元。 这三个词语组合起来,谁信谁傻瓜,没有作弊才怪了! 皇子参加科举本来就扯淡,还特么才十七岁就中状元,把天下士子当傻子糊弄呢? 文武百官站在大殿中,眼观鼻,鼻观心,都在装死,只当啥也不知道。 “状元莫走,立于殿下。”宋徽宗提醒道。 唱名继续:“今科进士第二人,成都府王昂!” 这位是王珪的侄孙,出自蜀中王氏。 宋徽宗见二人并立,遂言道:“皇子科举已是违制,再做状元恐惹非议。朕再三思之,擢王昂为进士第一人,降赵楷为进士第二人。” 都这么搞了,居然还特么要脸,临时把皇子变成榜眼。 状元王昂授予秘书省校书郎,榜眼嘉王赵楷没有授予官职。 “今科进士第三人,饶州张焘!” 张焘的父亲张根,是淮南路转运使。 这个倒没引起什么争议,因为张根的名声极好。 张根很快就要因为抨击花石纲,被宋徽宗贬去收酒税。然后继续喷常平新法害民,再被皇帝扔去做团练副使,彻底变成啥权力没有的散官。 而张家的祖上,对国家亦有大功。 张潜兄弟五人,其中四人考上进士,只有张潜不愿参加科举。他在家中熟读各类杂书,从《神农书》中发现胆矾炼铜法,实验改进之后让儿子献给苏辙。 从此,北宋有了湿法炼铜技术,徽宗朝的全国铜产量,超过15%来自胆矾炼制。 等到南宋丢失北方铜矿,全国85%的铜产量来自胆矾炼铜。 而且,张家还在继续改进炼铜法,是上饶那边的超级富豪。 唱名结束,令孤许得到官职,被扔到江西做校长。 至于李含章,暂时没有授官,须得继续考关试。他爹还有些人脉,估计关试没问题,至少不会在京城苦候实缺。 新科进士们从东华门而出,全城百姓追捧围观但他们的表情都很复杂。 令孤许被请去李含章的租屋,进门便说:“简直岂有此理,从没听说过皇子还能考状元!” “莫要高声,”李含章压低声音,“这事非俺们能议论的。” 令孤许虽把声音放低,却依旧难掩愤怒:“科举取士,天下极大事也,岂能视之为儿戏?听闻嘉王还不满十八岁,他真能考中状元吗?依俺来看,怕是进士都不够格,从头到尾都有人泄题,或许还有人帮忙捉笔操刀。” 李含章当然也愤懑不已,他苦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了个五甲进士。 赵楷倒好,以皇子身份违规科举,一下子就中个状元。 甚至还有人帮忙洗地,说是皇子瞒着大家,悄悄去报名考试的。这糊弄鬼呢? 皇子如果参加考试,得开封府尹盖章通过,还要送去礼部审查,主考官那里也要复核身份。这三道程序,是怎么绕过去的? 从上到下,全都在帮着嘉王赵楷作弊! 不止李含章和令孤许,今科进士们都在议论。那些没考上进士,还没离开京城的士子,更是气得火冒三丈,感受到开蒙以来的最大侮辱。 (本章完) 0260【八千贯嫁妆已备好】 这届科举名人很多,除了嘉王赵楷之外,当属张浚和朱松最为人熟知。 张浚是文官,抗金统帅。张俊是武官,中兴四将之一。偏旁部首不同,这两位不能搞混了。 上一届状元何粟,正在宴请众人,受邀者有朱松、张浚、范浚、陈东、李含章、令孤许等人。 范浚是范仲淹的家族后辈,张浚家族和范仲淹家族是姻亲。 朱松和范浚是好友,通过范浚引荐,跟张浚也成为至交。后来,朱松的儿子朱熹,与张浚的儿子张栻,也是至交好友并经常论战。 张浚暂时还未结婚,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乐氏。至于中年续弦,跟儿子成为“连襟”,那就是另一桩公案了(父子俩的老婆,是宇文家的族姐妹)。 朱松在太学混得风生水起,朱铭做太学正时,他还刚刚入学,而今却已毕业授官。 反观倒霉蛋陈东,虽然因为才学过人,被宋徽宗钦点升上舍,却一直卡在上舍无法毕业。 何粟跟所有人都认识,他与张浚是多年好友,张浚后来升官也多亏何粟举荐。 众人一番宴饮,忽闻外面传来嘈杂声。 李含章推开窗户眺望,却见远处街道,有不少百姓在哭泣,拖家带口往城外而行。 “这是何故?”范浚也走到窗后。 何粟叹息说:“唉,外城有一处厢坊杂乱破旧,梁师成强行拆了发卖地皮,所得钱财说是用于花石纲。” 陈东破口大骂:“奸贼又在害民!” 梁师成正在搞棚户区改造,随便给几个拆迁费,然后高价卖地皮用来建住宅。 被迫拆迁的百姓不多,主要是拆低级瓦舍,顺带着拆了些棚户区民居。 “在东京城内如此残民,陛下就不管吗?”令孤许问道。 何粟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他在皇城内办公,秘书省的办公楼都被拆了,外城百姓被拆又算个啥? 朱松说道:“我好歹外放个县尉,远离京城,眼不见为净。” “我倒是羡慕你们外放的,”何粟感慨说,“听闻成功兄到了地方为官,整治豪强,救济百姓,着实大有作为。我留在秘书省有甚用?每天做应声虫而已。” 李含章说:“成功贤弟也艰难啊,在濮州有功,却调去金州,不啻为贬官。” 陈东说道:“朝野内外都一个样,奸党一日不除,国家一日不宁。” 朱松劝道:“陈兄还是少说两句吧,我都已经做官了,你却还在太学。若一直口无遮拦恐怕要困在太学一辈子。” “在下甘之如饴。”陈东昂首挺胸道。 …… 却说新科探花的父亲张根,今年回京述职,被调去两浙担任转运使。 这是个肥差,能捞到无数油水。 张根却不愿前往两浙赴任,特别是目睹梁师成的棚户区改造,义愤之余给皇帝写奏疏。 大概内容为: “天下州郡,没有足月的储备。国家太仓,没有足年的积蓄。军费匮乏,边疆防御失修。水旱频发,盗贼四起,外患也没平息,陛下应该早做打算。” “现在不能大兴土木,陛下你赐给宠臣宅第,一套房子就值几十上百万。我之前掌管二十个州,一年上交中央才三十万贯,还不够伱给宠臣赐一套豪宅。” “两浙地区,花石纲最为害民。陛下你买一株奇竹,就要花掉50贯钱。这钱却没进百姓的口袋,因为地方官总是巧取豪夺。花石纲还多占漕船,导致京城米价飞涨……让我做两浙转运使可以,请陛下先把花石纲停掉!” 这封奏疏,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反而火速送到皇帝面前。 宋徽宗看完大怒:“这个张根,儿子考上探花郎,便能如此非议朝政吗?朕器重他,才让他做两浙转运使。当初他让停掉钱塘制造局,朕给他面子就停了,每年损失许多进贡。他如今却得寸进尺,丝毫不顾君臣之谊。拟旨,淮南转运使张根轻躁妄言,贬为监酒税!” 探花郎张焘,本身就已恩荫做官,这种叫做“有官人”。 他还考上进士,而且是探花,因此超擢授官文林郎、辟雍学录(太学预科学校风纪主任兼助教)。 张焘看完圣旨,叹息说:“父亲还是别再触怒官家了。” “花石纲不停,大宋社稷危矣!”张根开始研墨,“跟天下比起来,我个人仕途算得了什么?” 张焘惊问:“父亲又要写奏疏?” 张根说道:“在其位,谋其政。让我做两浙转运使,我就要议论花石纲。现在让我收酒税,我就要议论常平之法!” 张焘哑口无言,他刚考中探花啊,父亲就玩这么野。 张根问道:“你怕受到牵累?” 张焘无奈摇头:“父亲在气头上,还是让孩儿代笔吧。” 其实,父子俩一个脾气。 历史上赵构南渡,有人举荐张焘入朝为官。 张焘趁机建言,痛斥江防构筑不得法,徒耗钱财和民力。又喷赵构身边的近臣,整天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国家大事却一言不发。还说赵构去了杭州,不该急着营建宫室。 气得赵构差点把奏疏撕了! 此时此刻,张焘替父亲代笔,非常委婉的喷了一通,痛陈各路常平司的残民之举。 求锤得锤,很快圣旨下来。 张根连收酒税的官职也没啦,被宋徽宗扔去做团练副使。 宋徽宗的中旨,只说贬为什么官,没有安排具体地点。 蔡攸把吏部侍郎叫来:“把这张根调去金州,免得他又生什么事端。” 蔡京、蔡攸父子,已经彻底放弃金州,把那里当成垃圾桶。反正看不顺眼的,就一股脑儿扔过去,随便朱铭、张根等人怎么折腾。 张根得知自己的新官职,整个人都瘫在交椅上。 宋徽宗刚刚登基那会儿,还是太后在掌权。张根获得面圣的机会,君臣聊得很开心,宋徽宗一副励精图治的样子。 当时,张根给出的治国建议,宋徽宗全部采纳并执行。 十多年过去皇帝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根自认为深得皇帝信重,事实也是如此,否则他不可能调任两浙转运使。可两封奏疏上去,居然被一撸到底,变成毫无实权的散官。 “父亲莫要忧心,此在预料当中。”张焘劝道。 张根摇头说:“我非为自己忧心,而是为国家忧心。你跟我在淮南几年,知道民间是甚样子。听说两浙被花石纲骚扰更重,如今又加征酒税和醋税。朝廷加税,商贾涨价,百姓的日子更艰难了。长此以往,恐有陈吴之乱。” 父子俩正说着,张根的女婿李纲来了。 李纲也是狗脾气,三年前就做了殿中侍御史,因为得罪奸党而贬为员外郎。今年好不容易升为起居郎,明年又会因为议论朝政,被皇帝扔去沙县做税务官。 “岳父太冲动了。”李纲见面就叹息。 张根反问:“那你是怎么得罪权贵的?” 李纲说道:“小婿身为殿中侍御史,本职便是弹劾奸邪。而岳父迁调两浙转运使,正当以有用之身,阻挠朱勔借花石纲残害百姓。岳父两次奏疏倒是畅快了,可新任的两浙转运使,却会伙同朱勔鱼肉东南,最终受苦的还是东南百姓!” 张根闻言沉默,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是有些莽撞了,但不吐不快。” 李纲说道:“岳父且在金州蛰伏两三载,期间不能再触怒官家,等官家消气之后必可起复。” “唉。”张根只能叹息。 就像女婿李纲说的那样,只要老实两三年,肯定是能重新任职的。张家的姻亲和门生故吏无数,寻个机会就能举荐复职,宋徽宗那里不会死咬着不放。 张家的祖先,宋初迁居饶州德兴县,靠开荒种地艰苦奋斗数十年,后来又小规模经营新发现的矿山。 小有家业之后,开始培养孩子读书。 张偕五个儿子,陆续考上四个进士。剩下一个儿子叫张潜,根本没去考,留在家里打理产业,顺便发明改进胆矾炼铜,直接让张家成为一方巨富。 刚刚去世的康国公、宰相刘正夫,就是张根他爹的发小,读书时受过张潜的照顾。 类似的官员好几个,那群发小同窗,一连出了五个进士,顺便再互相联姻。 张根的几个叔父,要么恩荫,要么荐举,要么进士,也是一大堆做官的。 这样的家族,虽比不上蜀中王氏,却也是不容小觑。 而且,从家族第一个进士开始,到如今的探花郎张焘,仅仅只历经四代人而已。 又说了一阵,张根留女婿吃饭,谈及花石纲之事,还提起金州知州朱铭。 李纲说道:“金州太守朱成功,似乎颇有建树。但其政绩不佳,去年的赋税上交不足,只因旱灾没有降罪而已。” 张根笑道:“若是遭了灾,还能足额征税,我反而要鄙夷他。正因税额不足,方显得其是好官。” “此言甚是。”李纲点头说。 张根说道:“若金州盗贼众多,我做了团练副使,还能去剿贼安民。但朱成功治理金州,恐怕没什么盗贼,我只能每日喝茶饮酒。” 李纲说道:“七妹还未嫁人,朱成功也没娶妻,他们两个年龄相仿,或许可以结为姻亲。到那时,朱成功是上一届探花郎,大弟(张焘)是这一届探花郎,妹夫、妻兄连中探花必可传为一时佳话。” 张根顿时笑起来,似乎颇为意动。 他有七个女儿,其中六个已经嫁人,李纲正是他的二女婿。 那朱成功乃青年才俊,能招为女婿自然极好。 张根家里贼有钱,开矿山的,而且还是铜矿,还懂得湿法炼铜。他在钱财上没有追求,做官是一文不贪,平生志愿无非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中间再振兴家族而已。 多招几个好女婿,也是振兴家族的手段。 女儿的陪嫁他都想好了,价值不能低于八千贯。 得让女婿富裕起来,女婿才不会贪污,可以安安心心做好官。 (本章完) 0261【川蜀情报员】 金州,州衙后宅。 石元公拱手道:“不知相公唤俺何事。” 朱铭屏退仆人,让白胜、邓春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接近房门十步。 然后,朱铭才关门说道:“有一重任,不知托付与谁,思来想去惟君可胜任之。” “但凭相公吩咐!”石元公知道真正的任务来了,去年帮着招募铁匠只是考验而已。 朱铭说道:“家父在洋州建造纸坊,你把邓春、杨朴带上,回大明村组建一支商旅,携带洋州竹纸去川中贩卖。返程之时,随便带些蜀地特产回来便可。” 石元公问道:“贩纸之时,可还有别的差事?” 朱铭叮嘱说:“从洋州出发,过兴元府,再往利州,从利州南下入川。沿途所过,勾画山川地形,打听风土人情。有哪些世家大族,有哪些贪官污吏,沿途厢军多寡,城碍关防险易,百姓是否穷困,皆要详细记录。” 石元公瞪大双眼,随即拱手道:“在下谨记!只是……” “只是什么?”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蜀纸价高,颇为精良。从洋州运纸过去贩卖,这跟往徐州卖铁一般,恐怕是很难回本吧。要不,换成别的货物?” “不然,”朱铭摇头说,“我写信问了苏县令(苏元老),他说蜀人极喜外地纸。家父所造‘筼筜纸’,可拿苏东坡、文与可做招牌,蜀中文人雅士必然争相抢购。你去了洋州挑选最精美的纸张,专门卖给蜀地大族。” “是!”石元公拱手道。 不管是南宋的范成大,还是元朝的《蜀笺谱》,都吐槽蜀纸太过粗厚,一个壮劳力只能背五百番纸。蜀纸卖到外地很贵,纯粹是因为运输问题。而徽纸、池纸、竹纸运到川中,蜀人爱其轻细,价格往往是蜀纸的三倍以上。 朱铭说道:“万务小心,若遇困难,就报我的名字。” 石元公躬身告退,与去年新娶的妻子告别,便带着杨朴和邓春动身。 他手里有朱铭的信件,在大明村招了一队村勇,以及二十多个青壮,便前往洋州去拿竹纸。 朱国祥正在整顿素灵宫,去年新占的土地,被勒令归还给农民。且农民欠下的高利贷,只需归还本金和低额利息。 至于科差、徭役、支移,这些赋役朱国祥懒得管。因为道士们是愿意交税的,只不过官吏不敢来收而已。 洋州都道正温至柔,被这一套操作搞得心生怨恨,却也只能暂时忍耐,他不敢上疏状告朱国祥。 皇帝赐予的8000贯,出京时就被太监贪了3000贯,朱国祥又送几十贯给传旨太监,剩下全都被咱朱院长给黑掉。 看完儿子的来信,朱国祥对石元公说:“真正的好纸,须五月份才能产出第一批,六月份才够你贩去川中。如今产出的竹纸,不过是用老竹制作的劣纸。但劣纸的质量也尚可,伱先拿去利州贩卖吧。等好纸生产出来,再贩运到川中也不迟。” 石元公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不仅朱铭图谋造反,这位朱大相公也有打算。 他立即带着人去金潭村,把库存的竹纸都带上。又手持朱家父子的凭信免费搭乘官船前往兴元府。又在兴元府等候数日,免费搭乘官船逆汉江而行。 只要是乘坐官船,货物就能不交过路税。 朝廷三令五申禁止这种行为,但根本就禁不了。朱家父子并不觉得亏心,因为沿途私卡太多了,是地方官府先乱收过税,他们才利用官员身份避税的。 在等待官船的时候,邓春负责看守货物,石元公则带着杨朴等人,每天出去打探各种消息。 直至汉水上游无法再行船,石元公他们改走陆路,顺着金牛道的北端翻山越岭,行至利州城(广元)就已到四月。 如今这位利州知州,竟然是之前的兴元知府李友闻,还曾送过几个冶铁户给朱铭。 前往四川镇压蛮夷的西军,返回陕西时路过汉中,李友闻没能按时给足军粮,导致西军在汉中乡下劫掠。最后闹到朝廷那边,西军将领屁事儿没有,李友闻却被贬去做利州太守。 石元公以朱铭家仆的身份去拜访,李友闻热情迎接:“成功贤弟近来可好?” “除了几个宵小作祟,吾家主人一切顺遂。”石元公说道。 聊了几句,李友闻说:“听阁下谈吐,似乎读过书?” 石元公回答:“吾本濮州士子,还曾中过举人。无奈家道衰落,父兄皆亡,幸得朱相公收留,如今为朱相公贩纸。” “朱相公开了造纸坊?”李友闻问道。 石元公反问:“太守可听说过筼筜谷?” 李友闻道:“自然听过,那里是文与可的隐居之地,三苏父子皆曾前往做客。” 石元公说道:“朱大相公在筼筜谷附近造纸,所用原料便是筼筜竹。因为季节原因,如今只有老竹造出的劣纸,待再过两月就能用新竹造好纸。此来利州,奉主人之命,特地赠送一些给太守。” 这就是鬼扯,朱铭根本不知道李友闻调去利州。他还以为李友闻在兴元府,让石元公路过的时候,可以去拜访一二。 石元公拿出一摞竹纸,李友闻抚摸观察,惊讶道:“与皮纸相比,自然显得低劣,但作为竹纸已是上品。朱相公还能造出更好的?” “六七月份,在下会重来一次,到时候给太守带来好纸。”石元公微笑道。 李友闻非常开心:“朱相公太客气了。” 他当即研墨提笔,在竹纸上写了首诗,名叫《喜得筼筜竹纸赠朱先生》。待墨迹稍干,便递给石元公:“烦请转交。” 石元公收好诗篇,随口问道:“利州有甚世家望族,竹纸销路如何?” 李友闻说:“有王氏、杨氏、武氏三族最为兴盛,但都没出几个进士,只是地方大族而已。阁下欲卖竹纸,可卖给州城李氏,李家虽然没出进士却是本地财力颇丰的商贾。” “多谢太守指点。”石元公拱手道。 拜别知州,石元公到客栈下榻,翌日再去拜访李家,把携带的竹纸全部出手。 算上路途消耗,只小赚了一笔。若非免费乘坐官船,恐怕还要赔本。 当然,回程时可以贩运利州特产。 一边购买货物,一边打探消息。 利州本是利州路的首府,官员陆陆续续搬去了兴元府。但这里的驻军还存在,数千厢军驻扎在出川咽喉,防止蜀地有叛军北上。 石元公旁敲侧击,得知利州厢军已经废了。 大部分厢军,都在从事各种差役。剩下的厢军马军也不满额,吃空饷自不必说,连战马都不剩几匹。 石元公还去校场外偷看,发现里面一个厢军也没有,平时根本不参加训练。 杨朴打听到几个厢军军官的住址,悄悄观察两日,回来报告说:“这里的厢军将校,出门连兵器也不带,打起仗来怕连濮州的弓手都不如。利州城头,也没几个士卒,遇到大太阳就躲起来不见人。” 石元公在纸上记录:利州乃出川咽喉,兵家必经之地也。然此地厢军废弛已久,一年未曾操练一回。士卒按例不得携带兵甲,一应军械皆存放于兵杖库。城中守备稀松,可奇袭而下,凭此控厄川蜀。 磨磨蹭蹭半个多月,石元公把各处都看了,终于带着利州土特产返回。 等回到洋州,把货物扔给郑家出手,沿途记录交给朱国祥保管。歇息数日,石元公带着新竹好纸,再度顺着金牛道南行。 这次是真正入蜀了,同样沿途打听消息。 过了利州便是剑州剑阁峥嵘而崔嵬,然则守备依旧空虚。 这里太久没打仗了,官兵将士根本没当回事儿。 守关士卒都懒洋洋的,而且不咋健壮的样子。他们被吃空饷,兵额常年不足,平时的粮饷也多遭拖欠,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难过。 过路商税,也跟士卒无关,皆被税吏收走。 反而是附近的巡检兵,战斗力似乎更强,他们常年负责稽查走私。 石元公记录道:剑阁险要,不可力克,当须智取。守关将士不足二百,身体孱弱。惟巡检兵可堪一战,此等军士缉盗缉私,常年奔走于蜀山之中。然其贪财,可事先诱骗收买。 又记录大族:剑州大族黄氏、于氏…… 对于本地大族的消息,皆来自道听途说,多几人阐述一致便记下,不一定与真实情况相符,但也不会差太远。 再记录民情:剑州太守残暴虐民,官吏贪腐横行,百姓每有逃亡,山中匪类实多。有一大寇名黄二,乃黄氏支脉也,聚众数百劫掠地方。官府不能剿,剿之则遁入山中。此寇颇有仗义之名,只劫大户及商旅,不扰穷人分毫。可招而纳之。 石元公如此磨蹭前进,筼筜好纸卖得再贵,估计也没啥赚头,钱财都拿去打探消息了。 他还特意关注私盐贩子,川峡走私队伍当中,除了走私茶叶之外,便是私盐贩子最为猖獗,而且跟巡检兵暗中来往。 石元公建议,若是进兵四川,可沿途招募私盐贩子。 (本章完) 0262【试炮】 慢慢合上书本,朱铭总算抽空把《武宗总要》啃完。 说实话,收获良多。 行军、扎营、令旗、鼓号……写得明明白白,堪称保姆式教程。 对朱铭最有用处的,是大宋南北边疆以及番邦蛮夷的军事信息。哪里有递铺,哪里有寨堡,哪里有山川,方位如何,距离多少,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包括整个陕西的山、川、堡、寨、镇、铺! 大名鼎鼎的《平戎万全阵图》,朱铭也仔细研究了。以他可怜的军事素养,得出一个中肯评价:阵法很好,但不实用。 此书当中记载的阵法,反倒是“八阵图”颇为有用。 八阵法又叫李靖阵法,根据不同的地形和敌情,摆出相应的战斗阵型,部队规模约有一万多人。 每个阵法的名字也颇形象,“牝阵”顾名思义,就像雌性的生殖器。两翼突出,中间凹陷,三面包围吞噬敌人前军,《武经总要》把却月阵也归为牝阵变种。 “牡阵”则像雄性的生殖器,也叫锐阵,是用来冲破敌人阵型的。 八阵图没那么玄乎,只是运用几何原理进行变化,创造局部战场以多打少的机会。 《武经总要》最后的部分特别扯淡,专门讲述“六壬占卜”之法。 什么时候出兵,什么时候交战,这些都需要占卜。 甚至就连敌人派来使者,也可以通过占卜,判断使者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书中还记载了三种火药配方,即火砲火药、毒药烟球火药、蒺藜火球火药。 前两种以投石车发射,无法产生爆炸效果,只能通过高温燃烧或毒烟造成杀伤,火球的瞬间温度能达到1300度。 蒺藜火球属于守城武器,拽住绳索扔出,有点像手榴弹。但同样不能爆炸,靠凸起的铁蒺藜,以及高温燃烧杀伤攻城之敌。 …… 冶铁场的后山,三门虎蹲炮整齐排列。 每门火炮后方还挖有大坑,炮手点火之后,立即跳入坑中。因为朱铭不知道该填装多少火药,万一火药填多了,很容易出现炸膛。 “白胜,你去点药。点燃之后,立即跳进坑中。”朱铭说道。 白胜举着火把大大咧咧上前。 点燃火药,他还瞅了两眼,然后才往坑里跳。 “砰!” 炮膛里发出一声闷响,石弹飞出几米便坠地,滴溜溜又滚出一段距离。 这次发射,使用市面上买来的火药。 北宋用于战争的火药配方,因为添加太多助燃物,硝比例最高的也才50.19%,这种火药配比根本无法爆炸。 反而是民间的爆竹火药,硝比例要高一些。 朱铭挠挠头,吩咐道:“清理炮膛,重新填弹,火药加多一些。” 很快,第二次发射,射程不到十米…… 朱铭嘀咕道:“看来是火药配方不行,换我的颗粒火药。” 之前的粉末火药,是市面上买来的。 这次的颗粒火药,却是朱铭自制的。 制作工艺非常简单,先研磨木炭,再加入硫磺,再加入硝石。接着再加水,含水量5%左右,多点少点也可以。然后用木棒碾磨,磨匀后用麻布包裹起来,以重物进行挤压,再粉碎为所需的颗粒度。 以上过程因含水量较多,极为安全不会爆炸。接下来用暖风吹干即可,含水量降到1%以下就能用了,燃烧效率是粉末火药的两倍。 张镗、李宝站在朱铭身边,目睹白胜再次跳入坑中,他们都没怎么当回事儿。 “轰!” 一声巨响,二人俱惊,瞠目结舌的看着石弹飞出。 而虎蹲炮由于重量太轻,虽然有支架插入土中,炮身依旧被后挫力给掀翻。 朱铭喊道:“丈量距离。” 刘师仁带人去测量炮弹落点,很快跑回来说:“二十丈四尺(约63米)。” “加多点火药重试。”朱铭说。 三门虎蹲炮,轮换着来。 不断增加火药填充量,落点距离很快超过100米。这还是石弹,如果换成铅弹,射程应该能更远。 但虎蹲炮的惯常用法,是先填装许多小霰弹,再压一颗大弹增加气密性。 朱铭这样尝试了几次,小石子霰弹最近只打出40多米,最远可打出60多米,大石弹的落点则下降到80多米。 以上,都只是发射石弹。 戚继光的三叠阵,远程输出是这样的: 160米的时候等待命令,约100米出头,鸟铳手进行齐射,然后退回去装填弹药。 96米以内,六十门虎蹲炮等待射击,瞬间打出大石弹60枚,小霰弹1800枚到6000枚(霰弹大小不同,数量也不同,且不用石子,改用铁弹或铅弹)。 再根据敌军情况,由火箭车和将军炮补充火力。火箭车瞬发数百支火箭,将军炮发射数千枚霰弹。 退回去的鸟铳手,也差不多填弹完毕了,可以补上第二轮射击。 这还只是前锋的火力,如果敌人绕向侧翼进攻,后面还有火铳手和弓箭手。到那时,前锋和后排三叠阵步兵,将形成交叉火力进攻侧翼之敌。 完整版三叠阵,兵力有四万多人,排开之后宽度足足10里。 练成此阵难度极大,除了需要大量火铳和火炮之外,还得配备足够多的基层军官。也就是鸳鸯阵的小队长,他们才是三叠阵的核心,可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即便被骑兵冲到面前,依旧还能进行近战厮杀。 朱铭实验了二十多炮,把自己制作的颗粒火药消耗一空。 张镗已经惊呆了:“如此利器,当进献给朝廷!” 朱铭装模作样叹息:“只恐献给朝廷之后,反而是个祸害。” “怎这样说?”李宝问道。 朱铭解释道:“大宋之危,不在外而在内。朝野内外,贪腐横行,残虐百姓。若是献此火炮以官家的性子,必然欣喜若狂。他会下令多多造炮,而奸臣则趁机渔利。特别是京东路的冶铁场,奸臣必定打着造炮的幌子,大量征收熟铁以造炮身、炮弹。还有火药,也会列为专卖之物,并且税额将大大增加。” 张镗说:“没那么严重吧?” “比这更严重,”朱铭说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若能侥幸击败西夏,必又进攻辽国。能否获胜且不论,天下百姓撑得住吗?” 这并非危言耸听,宋徽宗真会这样做。 官军灭掉方腊之后,国家早已千疮百孔,按理来说应该休养生息。 当时的财政,根本不可能再打大仗。 可宋徽宗好大喜功,强行加税聚集军队,马不停蹄的就去收复燕云。 那次加税,仿佛打开潘多拉魔盒。 名曰经制钱和总制钱,合称“经总制钱”。其实就是滥收附加税,各行各业都得交,导致市面上所有商品集体涨价。 刚开始,只是经制使和总制使下令加税,渐渐衍生到各级政府部门。 甚至就连提学使,都特么跑出来加税,整个国家的税收彻底乱套,粮食、酒醋、盐茶、布匹等日用品,价钱涨到老百姓难以承受的地步。 别说朱铭献几门虎蹲炮,就算献榴弹炮也得输。 引用童贯自己的奏章: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又多在远处…… 大概意思是,士兵吃的东西,粗劣到难以下咽。军粮只够一半,而且还没运来。军械也不足,须从太原、大名、开德等地征调。盔甲军服也不够用。修筑工事和守御物资,暂时啥都没弄到手。 童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大军跑去收复燕云的。 咱们就说他侥幸打赢了,怎么处理新占地盘? 辽国境内本就在闹饥荒,贼寇四起,流民遍地。童贯连军粮都不够,怎么招揽贼寇、安置流民? 把燕云打下来,纯粹就是接手烂摊子,还得持续性往里面砸钱。 历史上大宋买下燕京,把流民往山西一扔就不管了。那些流民吃不饱饭,干脆全部投靠金国,帮助金兵攻占山西城池。 为了安抚新占地盘,疯狂吸河北山东的血,把河北山东也搞得遍地起义,张万仙甚至能聚众数十万造反。 宋徽宗和童贯好大喜功,全国百姓为他们买单。 金兵第一次南下之后,宋钦宗为啥不构筑防线?因为他根本没钱! 朱铭说道:“去年春天,朝廷就已打算攻辽,因群臣反对才作罢。” “去年攻辽,西夏怎办?”张镗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朱铭好笑道:“我怎知道?” 童贯是真打算去年春天伐辽的,甚至都开始调兵了,完全不顾西夏之战还未结束。 这事儿就连宋徽宗都觉得不靠谱,说是先派人打探虚实再做决定。 李宝问:“世事如此,该怎样救天下?相公可有法子?” 朱铭摇头,低声说:“救不了,除非换个皇帝。” 张镗、李宝大惊,连忙看向左右。 朱铭补了一句:“我听说太子沉稳节俭,又颇听劝谏,或许能够扭转乾坤。” 张镗顿时放缓紧张情绪,他还以为朱铭要造反呢。 只要不造反,换皇帝就换呗,天下人早就受够了当今这位。 李宝嘀咕道:“也不晓得这个道君皇帝还能活多少日子。若能再活二十年,天下百姓有得苦受了。” 朱铭笑道:“谁知道呢?” (有读者说,可以浇铸炮身,再打去气孔,说老王啥都不懂。大哥,那章都说了炉温太低,熟铁无法浇铸,锻造的是熟铁跑。生铁炮可以浇铸,但太重了,野战不方便。另外,上一章的黄裳错误,剑州黄裳不是编道藏那位。) (本章完) 0263【张根来了】 张镗家里是大地主,而且还是名臣之后。 李宝家里虽是小地主,但他生活在葵丘李庄,即便长歪了有“泼李三”的绰号,但受忠君爱国思想影响极深。 朱铭如果立马造反,他们估计会选择离开,甚至转身加入朝廷军队。 必须不断冲击他们的底线,慢慢改变他们的思想。 三门虎蹲炮锻打出来,朱铭没有继续造炮,而是让锻炮工匠尝试锻打火铳。 朱铭本人,还有更多事情要做:为百姓提供青苗钱! 仅限于去年聚集在州城的灾民,他们根本没有种子,找地主借贷会愈发穷困。 以工代赈的时候,编造了灾民册子,让他们春耕之前到各自县衙借钱。朱铭直接派人去各个县衙,盯着官府发钱。 不是灾民再穷也不出借。因为无法验证身份,极有可能是地主派人冒充,借钱回去转手就给贫民放高利贷。 河北黄泛区,就缺乏这种救济措施,只能靠地主提供种子。 但地主顾及不了太多人,越来越多返乡的灾民,春天就再次结伴讨饭,形成大大小小的流民团队,或者干脆化身为盗贼。 宋江团伙已经开始闹了,主要活动于黄泛区,不断抢劫郊外的富户,并从流民当中吸纳青壮。 但宋江没有直接造反,纯粹就是流窜抢劫,因此吸纳的流民不多。此时只有头目十多人,麾下悍匪二百余,连县城都不敢去,一直在乡下流动作案。 像宋江这些盗贼团伙很多,只不过宋江最后做大了而已。 州县官员,得到消息也不敢去剿,同时还一直隐瞒不报。反正能拖就拖,拖到盗贼去别的州县,那就不关自己的事儿了。 历史上逼降宋江的张叔夜,此刻在京东路担任运判。 他陪同接待了第二拨联金使者,并负责为使节团提供各种物资。 目送使团坐船渡海,张叔夜叹息:“天下从此不宁矣!” 亲随问道:“相公为何这样说?” 张叔夜望着似乎平静的海面:“山东民力将尽,河北更是千疮百孔。若是朝廷联金攻辽,则置山东河北于何地?到时必定民乱四起。山东河北不稳,便打下幽云又守得住吗?金国新锐,辽国老朽,若大宋国富民强自当联金攻辽。可大宋兵疲民乏,应该联辽抗金才对!” 张叔夜转身登上马车,心中无比茫然,他看不清大宋前程。 大宋的前程看不清,辽国的命运却很明显。 今年又又又又爆发起义了,靠近金国的几个路,一斗粟米价值数缣。 缣是双经双纬的丝织品,价钱是绢的好几倍,斗粟值数缣等于百姓别想买粮食了。饥民先是剥树皮充饥,继而人相食。 汉人安生儿、张高儿,在辽国东路诸州起义,聚众二十余万人。 大宋这边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熬到夏粮收割,多少补充了一下紧张的粮食。两浙、江南四路又开始涨洪水,宋国最重要的粮食基地注定歉收,这让濒临崩溃的大宋财政雪上加霜。 宋徽宗一道圣旨下去,勒令赈济东南灾区,却又不拨发钱粮,让地方官员自行解决。 皇帝在干什么呢? 颁布圣旨,允许修道之士,进入州县学校读书。《黄帝内经》、《道德经》为大经,《庄子》、《列子》为小经,列入地方各路官学教材,专供入学的修道之士使用。同时确立道学升贡法,并允许修道之士升入太学。 林冲、孙立是邻居,遭遇梁师成的棚户区改造,拿到一些拆迁费让他们自己租房子住。 “这东京是住不得了,”林冲说道,“俺要去洋州投奔朱相公。” 孙立说:“俺自也去。” 又问其他几位结义兄弟,李进义、花荣、柴进、关胜立即响应。张青、徐宁等人,略微犹豫之后,也愿意同进同退。 他们还各自叫上好友,带着自己的家人,护送杨志的妻儿,总共近百人分批离开东京。 …… 张根抵达金州已是夏天,他带着一妻两妾一女。长子张焘留在京城做官,四个儿子则在老家读书,等到下一次解试,再让次子、三子到襄阳参加别头试。 “金州果然穷困。”进入洵阳县地界,张根忍不住感慨。 然而洵阳县已经算金州的富裕县。 妻子黄氏说:“偏远州县,自不能跟淮南、江南相提并论。相公欲招那朱成功为婿,奴却还没见过,不知其相貌如何。” 张根说道:“我也没见过,听闻其颇为英武。不论长得如何,好男儿是才德立身,容貌反而还在其次。” “若是美男子当然更好。”黄氏笑道。 黄氏也来头不小,她的父亲叫黄覆,官至副宰相。 黄覆最初坚定支持王安石,因非议市易法又得罪王安石,最终还是缓和关系拥护变法。 另外,李纲不但是黄氏的女婿,还是黄氏的表侄子。 这些家族,都是数代联姻的。 一家人在码头登岸,没有引起啥轰动。 张根是朝官不假,而且直龙图阁,但他现在被贬为团练副使,手中权力还不如州衙胥吏。 这种贬官,一般人不想接触,万一得罪了某个大佬呢? “秩序倒是井然,”张根点头赞许,“一路上不见私栏,朱成功不但掌控州城,治下属县也能压得住,实在难能可贵。” 他们租了一辆骡车进城,黄氏问车夫:“我等是来投亲戚的,亲戚在朱太守手下做官。这位朱太守为人怎样?” 车夫笑道:“在朱太守手下做官,那可得小心伺候。” 张根问道:“怎要小心伺候?” 车夫说道:“朱太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州衙和县衙的公人,被他押送去襄阳好几十个,听说有不少要杀头流放呢。当官的也不好做,事情办不好得挨骂。便是通判,都被太守骂得没脾气。” “这岂非酷吏之流?”黄氏问道。 车夫却说:“不是酷吏,朱太守对小民好得很。州衙门口设了民意箱,谁有冤屈就写信投进箱子里,朱太守会让司理院好生审判。朱太守刚来的时候,就亲自重审了一桩冤案,里面牵扯好几条人命呢。俺给你们讲啊,那案子可离奇得很……” 朱铭亲自审理的冤案,估计会一直流传下去,因为包含了所有的流行元素。通奸、情杀、灭口、诬告、夺产……这些凑在一起,足够老百姓讲古的,讲给儿子听后,还能讲给孙子听。 车夫说得滔滔不绝,仿佛他亲眼目睹太守审案一般。 黄氏低声对小女儿说:“七娘觉得怎样?” 张锦屏脸蛋一红,低头垂眼道:“单凭父母亲做主。” 张根却说:“民意箱此法极好,我若是起复,也在衙门口设个民意箱。” 张根掀开车帘一路观察,忽然问道:“怎不见乞丐?” 车夫说道:“残疾乞丐,都去了养济院,也不让他们闲着,能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手没脚的,就学讲古唱曲,反正得自己赚点钱。那些不是残疾的乞丐,全都送去山里挖矿。” “矿山容得下那许多人?”张根问道。 车夫说道:“太守撤了私栏,商船就多起来。好些穷人,可以去码头做苦力。实在找不到营生的,安排他们去山里开荒,太守会借给种子和农具。这金州五县到处是山,荒地多得很,只要肯干总不至于饿死。” 车夫说起来就没个停:“那些地痞都少了,害怕犯事挨板子。对了,太守自己开了冶铁场,铁锅、菜刀、锄头都降价,俺家也买得起铁锅了。” 张根感慨道:“此真能臣也,上任一年,一州大治!” 车夫却说:“州城这边好得很,其他几个县城就不行。俺驾车经常接送商贾,他们都说金州城好,遇到了一个好官。县城就不行,县官还在乱收税,他们害怕得罪太守,不敢对行商加税,就对县里的坐商加税。” “这个无法杜绝。”张根表示理解。 身为知州,能让州城大治已是不易,下面的属县怎么管得了? 一路闲聊到州衙张根对朱铭的印象好到极点。 他让妻妾女儿和随从等着,自己跑去州衙办手续。 先是左押衙范准负责接待,发现张根竟是个朝官,而且还直龙图阁,顿时不敢大意。 很快,州衙秘书长吴懋亲自前来,恭敬作揖道:“金州支使官吴懋,拜见张团练!” “好说。”张根点头。 吴懋又问:“是否通知太守?” 张根说道:“去通传吧。” 不多时,朱铭大笑着出来,作揖道:“久仰知常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我也久仰朱太守大名!”张根顿时更满意了,因为朱铭长得帅气,女儿嫁过去不会委屈。 朱铭说道:“请入黄堂安坐。” 张根说道:“这就不必了,家眷还在衙外等候。” 朱铭问道:“可有找到住所?” 张根回答:“今日刚到金州。” 朱铭立即大喊:“白胜,为张团练寻个好宅子,再去雇佣一些仆人!” “有劳了。”张根愈发看朱铭顺眼。 (本章完) 0264【互相试探】 “这房子有点小。”黄氏对新宅做出评价。 张根说道:“金州偏鄙,骤然租房,能找到这般宅第已不错了。” “唉。”黄氏一声叹息。 倒不是嫌房子太差,而是担忧丈夫的前程。 她出身福建望族,父亲还官至副宰相,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长大。嫁给张根多年,丈夫好不容易升迁两浙转运使,如今却被发配到这种小地方。 张根径直去书房,把带来的书籍放好,便不再管其他事情。 花费两三天时间,宅子终于收拾出来。 黄氏想邀请朱铭到家里做客,张根却表示不着急。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一天到晚闲得蛋疼,不如先到处多转转。 张根开始陪妻女闲逛,熟悉城内外的街道,顺便打探更多民情。 基本了解情况之后,便给朱铭发去邀请。 朱铭只带白胜登门,顺手提了一斤红茶做礼物。 黄氏陪着丈夫热情迎接,只第一眼就相中了。这年轻人生得英俊,而且颇有不凡,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佼佼者。 一番寒暄,张根说道:“先去亭中坐坐。” “客随主便。”朱铭拱手。 仆人端来果脯,又弄来炉子和木炭,张根打算点茶待客。 黄氏借着进屋拿团茶的机会,去跟藏在廊房偷瞧的女儿说话:“七娘觉得怎样?” 张锦屏又偷看两眼微笑道:“比几位姐夫长得更高。” “你同意便好,找个机会问问。”黄氏立即明白女儿的心思。 亭中。 张根问道:“本地可有匪寇?” 朱铭回答:“金州多山,肯定有匪寇。特别是石泉县,往北可通子午谷,有山贼出没劫掠商旅。张团练打算剿贼?” “闲不下来,终究是想找点事做,”张根说道,“我现在是团练副使,无甚别的职责,就只剩剿贼了。” 朱铭说道:“盗贼不多,三五成群,还都在大山里。” “那就只能作罢。”张根立即放弃。 朱铭试探道:“我看邸报所载,张团练是因议事而遭贬谪?” “唉!” 张根忍不住叹息:“东南各路,频遭花石纲所扰,此事天下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淮南两路同样不堪其扰。” 朱铭立即听明白了:“东南各路的花石纲,多从淮南运往京城。” 张根摇头:“不止如此。奸党以运送花石纲之故,渐渐控制淮南两路官员。再强令淮南各州县,征召人夫押运私货,导致淮南的课税和徭役全乱了。” “原来是这样。”朱铭对花石纲之害,又有了全新认识。 张根继续说道:“去年扬州户曹参军胡纁,擅自征召人夫,转运蕲州纲米一千二十余石,导致两浙漕粮被耽误多时。看似凑巧,其实是故意的。除了蕲州纲米之外,还夹带许多粮商的私米。” 朱铭说道:“也就是说扬州官府征召百姓,为私商免费运粮北上。还故意延误两浙漕粮,借助北方各路旱灾,人为抬高京畿米价,让那些粮商赚更多钱?” “不错。”张根说道。 朱铭忍不住感慨:“真是胆大包天啊,涉案官员,按律不但要罢职,还应追毁出身文字。” 张根却是苦笑:“我身为淮南转运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与转运副使李祉一起,联名弹劾扬州户曹参军胡纁。结果却是,我与李祉‘妄举不当’,各降一级寄禄官。” 这特么就离谱,淮南路的一、二把手,联名弹劾区区扬州户曹参军。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户曹参军屁事儿没有,淮南路的一、二把手反被责罚。 朱铭问道:“是蔡京在抬价卖粮?” 黄氏把团茶拿来,而且是上品茶叶,一团价值数十贯。 张根开始点茶:“不是蔡京,只是蔡京麾下党羽而已。事情败露之后,蔡京都懒得出头,是蔡攸在官家那里进献谗言。” 朱铭继续打听:“前番见到邸报仓部郎中徐禋,被追毁出身文字,这又是怎生回事?” “一个替死鬼而已,”张根解释说,“徐禋奉命掌管东南九路矿坑及铸钱事务,贪赃枉法,盘剥无度,早已搞得天怒人怨。那么多钱,他一个人怎吃得下?事情闹得太大,蔡京也保不住他,便推他一人出来,为蔡党扛下所有罪名。” 邸报只能看个表面,朱铭搞不清楚内情,请教张根便弄明白了。 他又问了许多淮南之事,方知淮南两路受花石纲之害,丝毫不亚于东南各路。 大部分花石纲,都要走淮南进京,沿途大量征发民夫,已经把淮南搞得盗贼四起。 就连淮西提刑使李传正,都被停职问责,罪名是不如实上报盗贼信息,且没有能力去剿灭盗贼。 他能剿灭才怪了,花石纲一日不停,淮南盗就一日不息,这位老兄纯属倒霉蛋而已。 同样的倒霉蛋还有很多,比如给事中吴敏。 淮西抓了一些盗贼押送进京,吴敏认为只诛首恶即可,其余贼寇都是被胁迫的,主要还是受到花石纲影响。就因为这一句话便被免除职务,扔去商丘提举道观。 朝中言官,不敢再谈论淮南盗和花石纲之事。 “请品茶!”张根把茶盏推过来。 朱铭并不观察汤色,闻了一口香气,便开始喝茶品鉴:“香而不腻,端是佳品。” 黄氏坐在旁边,插话道:“朱太守带来的红茶,老生也有耳闻,一直没有尝过。朱太守家里也种茶叶?” “种了一些。”朱铭说道。 黄氏又说:“令尊还在洋州未返京?” 朱铭笑道:“他觉得东京不好,还是乡下住着舒心。” “不愧是得道高士。”黄氏赞道。 朱铭说道:“提及高士,张团练之祖明叔公,才是真正的有道高士。我听闻胆矾炼铜之法,便向人打听其出处,得知是明叔公献予朝廷。以布衣之身而利天下,可青史留名也。” 这话戳到张根的得意之处,谦虚道:“家祖也是读书时偶得此法,多番验证改进,方有胆矾炼铜行世。” 黄氏笑道:“说到杂学,太守改良活字印刷和油墨,与胆矾炼铜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世间良法。老生幼时到梦溪公(沈括)家做客,就见梦溪公改良活字,欲推行天下而不可得。” “老夫人见过梦溪公?”朱铭来了兴趣。 “黄沈两家乃世交,老生与梦溪公家的娘子也是闺中故友。”黄氏解释道。 黄覆、沈括、吕惠卿年龄相仿,又都是变法派骨干,他们三个好得穿一条裤子。 借着活字印刷术和胆矾炼铜法,黄氏与朱铭聊得兴起,渐渐开始打听朱铭家里的情况。 心里有了底,黄氏寻个由头离开,说是要去张罗饭菜。 张根却不问家庭信息,而是探听朱铭的政治观点:“太守对当今时局如何看待?” 朱铭不假思索道:“天灾频发,外患未熄,盗贼四起,已是兵疲民扰。官家又大兴土木,不给小民喘息之机,奸党趁机祸乱朝野。听说还打算攻辽,若消息属实,则社稷危矣。” 张根非常满意,赞许道:“太守如此年轻,便能看清天下隐忧,非常人所能及也,假以时日必为宰辅。” “唉,宰辅不去想,只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朱铭感慨。 张根也感同身受:“是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又哪能有别的奢求?我做了几年淮南转运使,没有造福一方百姓,却让淮南两路民生艰难。” “此非张团练之过。”朱铭安慰道。 张根又问:“太守对嘉王怎看?” 朱铭不屑道:“类其父也。” 张根说道:“自古未闻有亲王而科举者,非国家之福。嘉王更兼提举皇城司,太子日夜惊惧,东宫何以自处?” 朱铭忍不住笑道:“亲王做状元,其实也非不可。但皇子做太傅,实在有违伦常。” 此言一出,张根也哭笑不得。 中国第一个太傅是周公旦,担任周天子的老师。 太傅,帝师也! 嘉王赵楷身为皇子,却加官太傅,做了自己皇帝老爸的恩师…… 朱铭很想掀开宋徽宗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脑回路是咋长的,正常人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这一番话说出来,张根已经明白朱铭的政治倾向。 是自己人,可以结亲! 张根又问:“太守对新法怎看?” 朱铭说道:“大宋积弊已深,不变法不行。但变法之前,须整顿吏治,否则良法施行起来也成了苛政。” “然也!”张根拍手大赞,这话说到他心坎里。 黄氏那边,叫吃饭了。 朱铭随着张根去饭厅,见一少女盈盈而立。 张根介绍说:“此乃小女锦屏。” “娘子安好!”朱铭作揖问候。 张锦屏屈身行礼,微笑道:“相公万福。” 众人坐下,黄氏看看朱铭,又看看女儿,愈发觉得般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 婚事不能当面提,要么托人做媒,要么写求亲书,被拒绝了也不伤面子。 只有榜下捉婿才不管那些。 吃着饭继续聊天,没有再谈时局,而是聊起了杂学。 沈家、黄家、张家都极重杂学,比如黄氏的侄子黄伯思,既是非常有名的书法家,也是七巧板的发明者,而且还酷爱设计家具。 张锦屏家学渊源,居然懂得湿法炼铜,还仔细研究过《梦溪笔谈》,甚至在自学《朱氏算经》。 (本章完) 0265【提亲】 朱铭看完张家的求亲书,坐在办公桌前认真思考,这种联姻对自己有什么的利弊影响。 似乎没有什么害处,但好处也不怎多。 主要是因为张家在江西且目前并无身居要职之人。 倒是双方结亲之后,朱铭一旦起兵,会把张家坑得欲仙欲死。 朱铭原本打算,寻个西军将门世家联姻,比如种家、折家之类的。但渐渐发现不具备可操作性,文臣和武将联姻在宋初还算正常,在北宋中期就渐渐变少了,一来文官看不起武将,二来文武结亲似乎有所忌讳。 真要结亲,起兵之后再结也不迟,到那时估计就变成了纳妾。 朱铭甚至用拼音写信,详细讨论造反时间,基本确定三个时间点: 第一,在方腊起义之后,趁着官兵前往两浙,自己在汉中进行响应。 第二,在童贯伐辽之后,西军精锐损失惨重,正是造反的好时机。 第三,靖康之变以后。 朱国祥的回信是,响应方腊起义太过冒险,至少也得等到童贯伐辽。 朱铭基本同意老爸的观点,但觉得策应方腊也能成功。 方腊起义军的主力,一年时间便遭覆灭,纯粹是撞到了枪口上。当时官军已经聚集于京畿,各种后勤工作也办得妥帖,童贯是要带着军队伐辽的,获知方腊起义只能跑去镇压。 兵甲齐备、后勤充足的全国精锐,连聚兵的时间都省了,直接拉去打方腊。怎么可能撑得住? 说实话,如果方腊没有造反,童贯伐辽也不会打得那么难看。至少不缺粮草和军械啊,士气肯定要高得多。 等童贯镇压完方腊,不论胜负如何,大宋都财政崩溃了,因为东南地区已千疮百孔。 到时候,朱铭趁机占领汉中和四川,掐断大宋的另一条财源。即便西军精锐仍在,粮饷也严重不足,拉来镇压朱铭,很容易在半路就怨声载道。 打仗终归打的是后勤! 就像历史上的宗泽,根本没有“过河”的可能,因为他没有后勤可言。 《宗泽遗事》乃宗家后人编写,大量内容与正史不符,也跟当时其他文臣的奏疏有出入。 什么四方义士云集京师凡二百万人,粮草还能吃半年,这种记录只能信一半。 宗泽的抗金精神不容质疑,三呼过河也多半是真的,他肯定属于民族英雄。 但宗泽后人说粮草还能撑半年,那就纯属扯淡了。 前一年京畿才闹了大饥荒,漕河又被堵塞,还来了无数嗷嗷待哺的义军,宗泽再厉害也不能变出粮食啊。 宗家后人为了圆谎,还说宗泽受命疏通漕河,七天就搞定。而真实情况却是,宗泽根本没接到这个命令,且在宗泽前往东京之前,当时的东京留守已经在疏通了。 疏通了也没太大用处,运到东京的漕粮,只勉强缓解饥荒而已。 因为金兵肆虐州县,漕运系统已经崩了,能运去几波粮食已是极限,后续运粮活动完全陷于停滞状态。 宗泽当时最大的问题,不是什么消灭金兵,而是如何弄来粮食赈灾,让那庞大的各路义军吃饱饭。 实际情况是:“汴梁大饥,米升钱三百,一鼠直数百钱,人食水藻、椿槐叶,道殣,骼无余胔。” 就算赵构有骨气,敢跑回去守东京,也得跟着宗泽一起挨饿。 金兵也知道东京是啥情况,靖康年间他们已经搜刮完钱财,那里没钱又没粮,还跑去干什么?从头到尾,金兵都没再攻打东京,而是绕去四方攻城略地。 宗泽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敢于任事,愿做中流砥柱。 且驭人手段高明,能安抚无数饿肚子的义军,上百万饥馑军民竟没闹出大乱子。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粮就是没粮。 在宗泽去世前半年赵构就多次下旨恢复漕运,直至宗泽死了都还没恢复,负责督运漕粮的官员还遭到处罚。(漕河每年都需要民夫疏通,当时好些河段淤塞严重,朝廷已经无力征调民夫。) 继任者杜充根本无法安抚局面,因为东京城内外已经“人相食”,干脆扔下烂摊子带兵跑路。 朱铭盘算着各种利弊得失,决定接受张家的提亲。 一是弄点嫁妆钱,二是看上张家的后续影响力。 这种做法,颇为无耻! 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朱铭让白胜送过去。 自己则骑马出城,坐船前往冶铁场。 水力锻锤已经建好,为了稳定水流,还造了个蓄水池。使用水力筒车,抽水进蓄水池,枯水期也可用人力踩筒车——南宋已经有风车,不知道北宋有没有。 蓄水池建有闸门,可调控水流大小,以此控制锻锤的速度。 水轮机可同时驱动四把锻锤,供四位锻铁匠同时工作。 此时工匠们明显还不熟练,锻打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再过两天估计就能完全掌握。 “水力锻锤如何?”朱铭问道。 屠申笑道:“省力。” 如果造出更大更高的蓄水池,同时驱动更多锻锤效率就要提升许多。 眼下的四个锻锤,两个在锻打灌钢,两个在锻打百炼钢。 朱铭已经在给皇帝写信,说自己这里可以锻造兵器,请求朝廷拨款锻造百炼钢刀。 这玩意儿值钱,朝廷只要肯买,朱铭就愿意卖,总得让冶铁场和锻造坊拥有利润。便是锻造出几百把百炼钢刀,也不会提高官军的战斗力,因为这种高级兵器,肯定是发给将领的。 铠甲也可以打造,就看朝廷给不给钱。 朝廷若是不拨款,朱铭就只能动用金州财政,造完铠甲直接存进金州兵杖库。 在水力锻锤这边看了一阵,朱铭又去看火铳那边。 只有两个工匠在忙,朱铭直接造鸟铳。 不要觉得鸟铳落后,其结构是相对复杂的,放在明中期也属于精密枪械。 以目前的冶炼和锻造工艺,须得用熟铁打出两管紧密相包。孔洞初时非常小,需要用精钢钻头,一直往里钻,一杆鸟铳的枪管得钻一个月。 明代《武备志》吐槽官兵的鸟铳不堪用,还给出了具体原因。 即官员为了赶进度,工匠为了省事,直接锻打成铁管,根本就不去钻。这导致枪管厚薄不同,孔洞大小不一,有的能容纳三四颗子弹,有的连一颗子弹都塞不进去。另外还有各种问题,反正一开枪就炸膛。 等鸟铳试制完毕,朱铭就会继续打造。 只安排四个工匠做枪管,再安排一个工匠做其他零部件。每个工匠40天造一把,一年能造出36支火铳。 第一年让他们训练造枪技术,从第二年开始,每人安排两个学徒。 造反之初,鸟铳不多,面对的官兵也不强,只是用以出奇制胜。 …… 张根收到朱铭的回信,笑着递给妻子看:“派人回德兴,安排女儿的妆奁吧。” “或许年底就能完婚。”黄氏高兴道。 两口子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丝毫不知道自己要被坑了。 又过数日,朱铭安排媒人提亲,带了两只大鹅做礼物,顺便求得女方的生辰八字。 “大郎请收好。”黄氏连称呼都变了。 朱铭双手接过八字纸:“多谢老夫人。” 女方此时不能见客,张锦屏躲在里屋,带着侍女偷看。 正事搞定,张根邀请朱铭品茶,问道:“我来金州半月,着实找不到事做,大郎可给点差事?” 朱铭问道:“先生可是要操练军士?” 张根点头道:“我身为团练副使,确有操练军士之责。” 朱铭说道:“金州没有马军,步军又多做役使。我来之前,军士不足,前任吃了许多空饷。这些我暂时没有恢复,军饷都挪作他用,并未贪污分毫。” “我并没有怀疑大郎吃空饷。”张根说道。 朱铭摆明态度:“州衙的钱粮不够,不可能足额操练厢军。” 张根说道:“三十人足矣,足额发饷发粮。” “可以。”朱铭答应给足三十人的粮饷,招募青壮厢军让张根去训练。 这老头子是真闲不下来,历史上他被贬为团练副使,是靠着剿灭贼寇重新升迁的。淮西巨寇肆虐两年,朝廷派遣多个官员都无法搞定,张根带着一群乡兵跑去剿灭了。 张根又说:“兵杖库的军械似乎不堪用。” 朱铭说道:“金州作院工匠缺失,我懒得再招募。我在城北山中有冶铁场,可打造一些军械,由州衙出钱采买。” “那就先打造三十副兵甲。”张根高兴道。 朱铭立即同意,就当是给自己打的,还能使用公款报销。 带着女方的生辰八字回去,朱铭打算把娶妻的事情,在郑元仪那里解释一下。 刚刚回到州衙,就得到通报,说是襄州来了两个魏姓青年。 这是魏泰派来的两个孙子,去年州试过后就该来的。当时遇到水灾,出现流民和贼寇,又被琐事缠身,一直拖到现在。 “魏应物(魏应时)拜见太守!”兄弟俩作揖见礼。 朱铭高兴拉手:“快快坐下说话,去年购粮之时,多亏了魏氏慷慨相助。” 魏应物说:“家祖听闻太守才学过人,希望我兄弟俩能在太守门下求学。” “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当,互相探讨学问便可。”朱铭打算把这兄弟俩拉来,看能否给他们洗脑,如果能够成功,今后攻打襄阳也是个助力。 (本章完) 0266【讲学洗脑】(为企鹅大佬加更) 朱铭拿出一本《道用策》,交给魏氏兄弟自学,有什么疑问就到州衙请教。 魏应时比较听话,欣然接受。 魏应物却问:“此书是新学吗?” 朱铭微微一笑:“很新,比舒王的学问还新。也很老,直追孔孟真义。精通此学问,上可扶社稷,下可安黎民。” 兄弟二人颇感惊讶,又问几句,便行告退。 他们回到刚租的房子里,迫不及待拜读起来。 读完几篇,魏应时惊叹:“此真济世救民之学也!” 魏应物却说:“与科考无甚益处。” “兄长何出此言?”魏应时当即反驳,“如今奸臣当道,便是科举做官,又能有何用处?祖父便受荐举,也拒绝入朝。我等应该修身治学,待时机已成,再去科举做官。此书虽无益于科举,却是做人做事的好学问,假以时日必为天下显学。” 魏应物撇撇嘴,懒得辩驳什么。 却说朱铭回到后宅,把结亲的事讲与郑元仪听。 郑元仪早知有这一天,但心里还是有些憋屈,强颜欢笑道:“相公今年及冠,是该娶正妻了。” 朱铭握着郑元仪的手,本想解释安慰几句,又觉那样太虚伪,干脆牵着她站起:“陪我去卧房喝酒。” “相公不必愧疚。”郑元仪说道。 朱铭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除了饮酒,还可做别的事情……” 郑元仪听完脸颊绯红,左右看看:“这时才下午,还是白日呢。” “走,饮酒去。”朱铭笑道。 郑元仪跟着丈夫跑,又回头喊侍女:“妙妙,把酒拿进来!” …… 朱铭家中有长辈,婚事还须朱国祥出面,等对完八字再正式下聘。 书信还没送到洋州,新任金州州学校长就来了。 “州学教授常同,拜见太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作揖道。 朱铭问道:“你是今科进士?” 常同回答:“二甲进士。” “二甲也做教授?”朱铭其实很想问,现在的进士这么卷了吗? 常同解释道:“家父早年间得罪蔡京,被打为元祐党籍。后来幸得官家开恩,从元祐党籍中划出,但并未再起复授官。在下考得二甲进士,本来授官主簿,出京之时忽又改为教授。” 这是他爹常安民,把蔡京得罪得太狠,当面骂蔡京是无耻之徒:“今日之患,莫大于士不知耻。” 蔡京还没彻底掌权时就已把他爹贬去收酒税,后来干脆打入党籍一撸到底。 朱铭问道:“你学的是哪派?” 常同低头说:“新学。” “你一个蜀人,真的会修新学?”朱铭笑道,“我有更新的学问,伱愿不愿共同探讨?” 常同拱手:“愿听太守教诲。” 朱铭说道:“金州文风不振,连个进士也不出。我欲振兴金州文脉,休沐日亲往讲学,无论是否州学学生,皆可前来听讲。你觉得如何?” 常同哪敢拒绝?当即说道:“此金州士子之幸也。” 宋代官员休沐,每月固定放三天旬假。 元旦、冬至、寒食放七天假。其中两天为朝假,即不用上朝。剩下五天为休务,即不用办公。实际只放五天。 圣节(皇帝和太后生日)、上元、中元放三天假。其中两天朝假,一天休务,实际只放一天。 其余什么夏至、腊日、春社、秋社,说起来要放假,但都是放朝假。不用见皇帝而已,该办公还得办公。 宋真宗之后,皇帝喜欢创造节日。 比如宋徽宗在春天搞出个开基节,即各种土木工程,破土动工的日子。又搞出天应节,即沟通感应神灵的日子。反正非常符合宋徽宗的人设,这些节日实打实的要放假。 朱铭打算利用节假日,亲自给士子们讲学,传播那套道用论思想,说白了就是给读书人洗脑。 如今,州学的学生参加科举,已经没人来干涉了。 就连太学生,都可以参加科举。前提是要回家考上举人,且在科举期间,如果耽误太学考试,那么后果自己承担。 数日之后,旬休。 朱铭早已提前张贴告示,近三百人云集于州学。除了官学生,还有民间士子,甚至有官吏跑来聆听。 张根亲自到场,李道冲则派亲随探知。 州学里有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可以遮阴。 朱铭站在树下,众人环于四周。 洗脑也得讲究手法,直接讲道用论不行,开场就让大家学习数学、物理更扯淡。 朱铭一上来就高举王安石的大旗:“舒王之新学,那是极好的。近日读《礼记发明》,若有所悟,便与诸君探讨。” 《礼记发明》是什么书? 别说金州士子没听过,就连许多官吏亦不知。 州学校长常同忙问:“舒王真有《礼记发明》一书?” “有的,”朱铭笑道,“张团练肯定看过。” 张根回答:“看过一些,颇为……偏激。” 王安石的新学教材,首推《字说》和《三经新义》。 而他的《礼记发明》,因为不利于君王治国,就连蔡京都不敢推广。这本书,只在小范围传播,后世已经失散,仅剩少部分散碎篇幅。 朱铭当即问道:“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弗为服也。这句话怎么解?可有治《礼记》的士子试解之?” 一个士子站起来说: “做臣子的,即便没有获得俸禄,有宝物也该献予君上。” “如果出使他国,也该像有俸禄的臣子一样,称君上为‘寡君’。” “若君上施政有误,再三劝谏不得采纳,可以礼去职。有俸禄的臣子,即便去了敌国,也该为旧主服丧。没有俸禄的臣子,去了敌国可不为旧主服丧,这是因为他受恩较轻。” 朱铭环顾四周,问道:“诸君以为然否?” “然也。”众人点头。 朱铭又拿王安石说事儿:“舒王的《礼记发明》,却不是这样解的。” 张根顿时扶额,他老丈人是变法派骨干,他曾经读过《礼记发明》。 王安石对于这段的解释,非常生猛!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朱铭说道:“舒王白纸黑字写到,孔颖达解错了。君有馈焉,不能解为有馈于君。臣子送给君上礼物叫做‘献’,这是应有之事,怎还会问有没有俸禄?” 士子、官吏们茫然,又下意识点头认可。 特别是治《礼记》之人,按照主流的注解,这段话非常矛盾,根本就读不通。但他们平时读书,不敢对此多问,因为刨根问底之后,得出的结论极为可怕。 朱铭却把可怕的结论说出来:“此句该是这样解……” “已经做官,却没有俸禄的人,国君送他东西不该说‘赐’,而是该说‘献’。献者,本为祭祀所用肥犬。《论语》郑注曰:献犹贤也。献得训贤者。” “这句话的本意,是国君与臣属应互相尊敬。臣属未得国君的俸禄,国君就不该居高临下。就连赠送礼物,都不能说赏赐,应该称献予,以表达国君对臣属的敬意。” “这样解之后,剩下几句也就说得通了。没有俸禄的臣属,奉命出使外国,须称国君为‘寡君’,跟有俸禄的臣属相区别。国君驾崩,没有俸禄的臣属,不必为国君服丧。” 此番言论抛出,众人皆有惊骇之色。 惊骇之余,又若有所思。 因为这样解释《礼记》,逻辑上才说得通,主流解释反而在闪烁其词。 这还牵扯到花石纲臣子和百姓,有没有义务“进献”。 按照主流解释,臣民就该进献国君,进献花石纲便有了理论支持。 而朱铭这样解释,臣民是否进献国君,《礼记》并未规定相关义务。可以献,也可以不献,强行索要花石纲就是违背道理的。 众士子面面相觑,他们倾向于朱铭的说法,但科举考试肯定不敢这样写。 朱铭问张根:“张团练以为然否?” “然也。”张根非常厌恶花石纲,他当然得支持这种说法。 李道冲派来的心腹,暗暗记下朱铭这番言论。 朱铭打着王安石的招牌,又说了一番道理,终于来到正题:“吾虽不才阅读儒家经典时,也略有一些心得。我认为学子开蒙之后,应该先读《小戴礼记·大学》,《大学》完全可以单独成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学者,大人之学。明德者,人具众理而应万事。亲民者,可读新民。明白了道理,就能吐故纳新,德行和才学随之精进。不断精进,就能止于至善。这是《大学》的纲领,也是做人做事的纲领。”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之法,我亦有所领悟,今后讲《道用策》时会详谈。” “我辈读书人,当以大学之道为根本。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道冲派来的心腹,再次记下朱铭言论。 之前还算有王安石背书,此番说法却属于洛学,二程首先把《大学》单独成篇的。这已经犯了徽宗朝的学禁! 洛学并未传播到金州,特别是宋徽宗学禁之后,就连进京赶考的金州士子,都对二程的学问没有什么了解。 此时听朱铭说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士子们都感到热血沸腾,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方向。 (本章完) 0267【立道】 李道冲其实早已麻木了,他去年罗列朱铭的十大罪状,还威逼利诱金州官员联名弹劾。 本以为肯定有效果,结果送到东京之后,直接被蔡攸卡住不发。 蔡攸还回信安排任务,让李道冲不要急躁,继续搜集朱铭的罪证。待到时机成熟,定然能将朱铭打倒! 问题是,李道冲没想过把朱铭打倒啊,只求别跟朱铭在同一个地方做官,只求不要有任何人妨碍他捞钱。 “君有馈焉曰献……” 李道冲看着心腹抄回来的东西,琢磨片刻,提笔写道:“朱铭篡改经义,非议君上,此阴诋花石纲也。” 心腹只摘抄一些关键内容,李道冲仔细看完,居然下意识点头。 他也是进士出身,就连身边的心腹,也曾经中过举人。朱铭讲得有没有道理,他们心里是明白的,在佩服其学问的同时,并不妨碍他们跟朱铭作对。 李道冲忽地问心腹:“金州可有《礼记发明》售卖?” 心腹摇头:“没有,便连东京都难见。” 当然很难买到,朱铭还是在逛东京相国寺时,在文玩一条街的旧书摊发现。 这本书的印刷量不大,且几十年没有再重印过。 其实没必要刻意去读,《礼记发明》确实不乏真知灼见,但也有很多内容,纯属王安石的牵强附会——为了变法,故意歪曲经义。 王安石对此毫不掩饰,且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直接挑明:我遵崇周礼,不是要恢复周礼。如今的世界,跟上古已经不同。我所谓“法先王”,是“法其意”,然后“合其政”,而不是直接“法其政”。 李道冲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叫来一个亲随说:“送去东京,亲手交给六相公(蔡攸)。” 写完小报告,李道冲便去饮酒听曲。 他如今已躺平,在家养了个戏班子,天天听曲喝酒打发时间。 不躺平还能干啥?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此消彼长,朱铭不断的步步紧逼而李道冲却毫无反制措施。人人都看出他是纸老虎,就连他通判厅的属官,也在暗中向朱铭表达善意。 权力已被夺得差不多了,李道冲只能混日子,盼着蔡攸那边早点发难。 …… “今日听太守讲学,兄长可有收获?”魏应时问道。 魏应物说道:“大有收获!只是……太守所讲《大学》,似乎行文与今本有异。” 魏应时点头:“朱太守改了文序。” 其实,不是朱铭改的,是程颢、程颐兄弟改的。 并且二程的改动,内容还不一样。 程颢是阐述三纲,立即给出三纲释文,再阐述八目,立即给出八目释文。 程颐则直接罗列三纲八目,再将八目分为两部分,格物致知是一个整体,剩下的六目是另一个整体。 宋代学者阐述儒家经义,便是如此随心所欲,直接按自己的理解,对经义内容进行改动。 后世流传的《大学》,采用程颐所改版本。 而朱铭也用了程颐的版本,因为阅读和理解起来更丝滑。 魏家兄弟修的是新学,他们没接触过洛学,加之洛学书籍大量焚毁,北方学禁执行更严格,二程的思想反而在江南流传更广。 他们还以为,是朱铭改了《大学》的行文次序。 魏应时说:“改动之后,其文更顺,道理通畅,正该如此。” 魏应物道:“大学之道,三纲八目,为士子之准绳这个便是科举也能写。” 兄弟俩越讨论越兴奋,又觉有许多不明之处,于是结伴前去请教朱铭。 二人在州衙遇到曾孝端,另外还有几个士子。 自从朱铭为其翻案伸冤之后,曾孝端就成了死忠粉,太守有啥命令他都非常听话。 众人碰面,互相作揖。 很快被一起带进去,齐刷刷朝着朱铭执弟子礼。 曾孝端说:“太守今日讲学,吾等受益匪浅,只是乍问大道,还有许多不明之处。” 朱铭拿出一份书稿:“尔等拿去抄写成书吧。” 曾孝端双手捧过细看,却见《大学章句疏义》六字。 朱铭直接照搬朱熹的《大学章句集注》,但在细微处又进行了改动。 朱熹说世间之人,生来就通晓万物道理,被浊气所污而受到蒙蔽。不被蒙蔽者就是圣人。凡人必然被蒙蔽,所以要不断学习,要重新领悟道理,最终趋近于圣人。 朱铭不愿搞这套,在阐述《大学》的时候,说人降生世间仿佛一张白纸。受成长环境影响,有的学好,有的学坏。通过学习领悟道理,并去实践的就是君子,就能止于至善。 格物致知的解释没变,因为朱熹的阐述很明白:物理之极处无不到,吾心之所知无不尽。 但具体怎么格物致知,朱熹根本没讲。也即这套哲学思想,只有认识论,没有方法论导致王阳明格竹子格到昏迷。 朱铭补齐了方法论,即“道用”,趁机推广《道用策》。 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另外,朱熹书中的“程子曰”,被朱铭全部删去。并非他想篡夺程颐的学术果实,而是洛学被朝廷禁了,不能讲这些是程颐说的,否则分分钟被朝廷禁止。 《大学》的一经十传,外加深层次引申阐述,放到北宋末年不啻为学术炸弹。 特别是归纳三纲八目,并给出详细理解,直接就为士子找到人生方向,这跟横渠四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纲者,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八目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全文的字数不多,很快就能看完。 曾孝端读罢全篇,再次回到三纲八目那里,身体都在轻微发抖,瞬间有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触。 士子们把曾孝端团团围住,脑袋凑到一起阅读。 那种思想冲击力,是难以名状的。 特别是不治《小戴礼记》的人,他们就更加震撼。 这么说吧,朱熹的《大学章句集注》,不仅是程朱理学的纲领指导思想,也是程朱理学的宣传广告,很容易把人拉进去入伙。 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四句令人热血沸腾,但只是口号啊,只是给出奋斗目标,没有指导读书人具体怎样执行。 三纲八目,却是执行准则,而且过程循序渐进。 朱铭所需要做的,就是夹带私货,把“道用论”扔到格物致知里面,把数学、物理、农学等杂学知识,变成读书人应该且必须掌握的知识。 就算不深入研究杂学,也该懂得方法,也要知道理论联系实际。 魏应时感慨道:“寒窗苦读十余载,懵懵懂懂不晓圣人言,今日方知晓道为何物!” …… 福建路,南剑州,沙县。 凤岗山麓,陈渊已结庐讲学一年有余。 初时没起名字,渐渐唤作凤岗书院。 朱铭的《大学章句疏义》,开春便委托递铺邮寄,一直到仲夏方才送到沙县。 幸亏陈渊极有名气,因为乡下不包邮,这玩意儿只能寄到县衙。沙县押司专门派遣衙役,把包裹送到凤岗书院来。 二十多个年轻士子,正在听陈渊讲学。 衙役莽莽撞撞闯进来:“陈官人,有物什寄到!” 士子们被打断授课,脸色都不怎么好,埋怨衙役不该此时闯入。 陈渊拆开一看,顿时欣喜,回屋取钱塞给衙役:“有劳阁下跑一趟。” 衙役得了赏钱,心情格外舒畅,点头哈腰说:“不妨事的,给陈官人送东西,咱心里欢喜得很。” 把衙役送走,陈渊开始阅读书稿。 他的感受又不一样,他是正经研习过洛学的,知道朱铭大量引用程颐思想。 但二程著作甚多,寻常门徒,很难融会贯通,更别提归纳总结,并进行详细阐述发展。 “三纲八目,格物致知,道用相成……” 陈渊整理衣襟,站直了往西北方指去,对自己的学生说:“金州之地,有人立道矣!” 沙县士子张致远问道:“请问先生,何人立道?所立何道?” “政和五年探花朱铭,朱成功,”陈渊说道,“此人虽对外宣称是吾弟子,但我与之亦师亦友。他以二程之言,辅以道用之论,立下儒生大道。此道一出,可传万世,为天下之显学也!” 学生们震惊莫名,这话说得太大了。 陈渊把书稿递出:“且传阅之。” 二十多个学生,士子传不开,便有人照着书稿朗诵。 朗读一遍,还没完全领会,于是再朗读第二遍。 几遍之后,学生们终于明白,陈渊并没有说大话。 唐宋都有人推崇《大学》,但不成系统啊,朱铭剽窃朱熹的学术,让《大学》有经有传有注疏,从此可以单独成书。 这篇注疏横空出世,必然迅速传播,只要朝廷不强行干预,肯定越传越广,三纲八目将成为所有读书人的做人做事准则。 它太具有煽动性了,而且是对圣人之言的理解总结! 从今往后,士子就该明明德,就该亲民,就该止于至善。 从今往后,士子就该格物致知,就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它为读书人制定了一套标准,为读书人规划了人生目标,大家只要照着去做便能成为君子。 写这篇注疏的人,会被后世儒生奉为圣贤。 (本章完) 0268【惊动蔡京】 得益于金手指,朱铭不但记得穿越前看过的书,现在读没看过的书也能很快记住。 大学之道的三纲八目,是为了引出道用论。 而如果要造反,还得解决“忠”的问题。 朱铭每天晚上,会用一个小时阅读儒家经典,同时摘抄自己想要的内容。 儒家大量论述“忠”的书籍,一本是《论语》,一本是《左传》。 孔子的忠,有两个指向:一为忠君,二为忠人。 忠人很好理解,就是待人要忠诚。 至于忠君,孔子是有条件的,核心是“君君臣臣”。 既,君主和臣下要各守本分,“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你不以礼待我,别想我忠诚于你! 高官厚禄,就是以礼相待吗? 非也! 至少朱铭不这样理解他认为自己的高官厚禄,来自于民脂民膏。 孔子不但反对愚忠,而且反对冒死直谏。他认为君主有错误,应该像对待朋友那样进行忠告。如果君主不听,那就别再说了,不要自取其辱。 至于面对无道昏君,孔子的建议是赶紧开溜,隐居读书干啥都行。 又说,国家有道,我却贫贱,这是我的耻辱;国家无道,我却富贵,这也是我的耻辱。 所以朱铭在造反之前,必须辞官归隐,最好能提前一两年辞官。 孔子的忠君,是有优先级的。首要任务为“敬其事”、“谋其道”,也就是帮着君主治理国家。 《左传》的很多言论,反而有愚忠的味道,动辄就闹着要去死,这是背离孔子本意的。 但《左传》也有自己的标准,比如“上思利民,忠也”。 又比如,随侯说自己祭祀神灵时,牲口很肥,粮食丰盛,为啥还叫不敬神? 季梁回答:“夫民,神之主也。所以圣王先让百姓温饱,再去礼敬神灵。祭祀时牲口肥、粮食丰,是君主在向神灵展示国家强盛、百姓富裕。现在百姓都吃不饱,你特么独自丰盛有屁用。神灵知道了怎么可能赐福于伱?” 嗯,这个可以用来上疏皇帝,在辞官之前好生劝谏宋徽宗。 简直就是宋徽宗的写照啊,君主独丰,百姓穷困,还热衷于拜神。 朱铭现在已经搜集了好几部经典,把跟“忠”有关的都抄下来。他还会继续阅读摘抄,到时候写一篇《忠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阐述忠之道。 …… 《大学章句疏义》传播非常迅速,这玩意儿字数不多,半天时间就能抄写完毕。 州学里很快出现人传人现象,士子们争相传阅誊抄此书。即便暂时还没抄录的也张口闭口“修齐治平”,仿佛三纲八目已经成为时尚,你不强调这个,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读过书。 李道冲派遣心腹,花了一贯钱,弄来一个手抄本。 读完之后,李道冲沉默了。 这本书肯定能迅速传播,这本书的作者也能青史留名。而自己跟朱铭作对,恐怕也会青史留名,但留下的名声恐怕不会很好。 必须禁绝此书! 朝廷又不是没禁过,第一个把《大学》单独成书的是司马光。 司马光的《大学广义》,如今市面上已经见不到了。 蔡京主持学禁,洛阳禁得最严。二程和司马光,各自把《大学》单独成书,全都被官吏没收得干干净净。 读过《大学广义》的儒生,差不多都已老死,如今还活着的没剩几个。 当然,不禁司马光那本书也无所谓,因为《大学广义》的注解太繁琐,颠来倒去的阐述大道理。 而且越解释越荒谬,比如“格物”,司马光解为“抵御外物”。“格物致知”到了司马光那里就是“能扞御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 他似乎把“格”理解为格挡扞的字面意思是手提盾牌,扞御就是手持盾牌格挡抵御。 物有什么错? 你抵御别人干嘛? 李道冲已惊出一身冷汗,大呼道:“拿笔墨来!” 这玩意儿不禁不行,李道冲甚至都不想着捞钱了,他得为自己的身后名考虑。 依附奸党做贪官,像他这种小角色,顶多被人骂几十年。一旦《大学章句疏义》流行,他就要背负千载骂名! 李道冲在给蔡攸的信中,甚至说如果此书不禁,他立即就辞官不干了。 反正钱财已经捞足! …… 张根虽然去听了朱铭讲学,但没有太当回事儿。 多日之后,他才看到《大学章句疏义》一书,读罢与李道冲同样沉默无语。 他所治兼经并非《礼记》,因此对《大学》研究不深。 现在读到有经有传有注的终极版,仿佛被人直击灵魂,发现诸多道理都能解释得通。 “怎看书看傻了?一直坐着不说话。”黄氏笑问。 张根把书递过去:“女儿的妆奁,改为一万贯吧。取个整数,万贯之资嫁女,今后也是一桩美谈。” 黄氏好奇阅读,很快啧啧称奇:“好大的胸怀气魄!” 张根说道:“此书……吾已不知如何评价。” 不说金州士子,就连官员也在传抄,并且各自给朋友写信。 每天都有官吏来拜访,并非汇报工作,而是请教学问。 以至于,朱铭不得不立下规矩,办公时间不谈学术,有什么事情节假日再说。 朱铭给老爸寄了一份回去,交给闵文蔚帮忙传播,相信洋州三县很快就能传遍。 魏氏兄弟,则誊抄一份寄往邓城老家,估计邓城和襄阳也能很快流传。 …… 东京。 道士王仔昔终于完蛋了。 林灵素串联太监、道士、官员,不断地打小报告,并且罪状句句属实。 其嚣张跋扈行为,便是宋徽宗都觉得过分。但还念及旧情,且王仔昔炼丹有功,于是皇帝下旨将他囚禁在东太一宫。甚至不能说囚禁,只是禁足而已。 林灵素见时机成熟,立即发动第二波攻势,举报王仔昔出言不逊。 王仔昔的言行本来就很随意,动辄打骂太监道士。有时说秃噜嘴了,还会埋怨皇帝昏庸,不该相信林灵素那个假道士。 出言不逊,大罪也! 比殴打太监、残害百姓、贪污受贿的罪名还大。 于是,王仔昔被下狱论罪,直接死在里头,狱卒早就被林灵素买通。 从此林灵素一家独大,成为全天下道士的领袖。 “父亲,王仔昔已下狱论死,他炼制的丹药恐也有假,”蔡攸说道,“其炼丹所用者,乃朱国祥进献的万年灵芝。万年灵芝,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蔡京的眼睛愈发不行,当面走过都看不清是谁。他拢着袖子坐在交椅上,用浑浊的目光看着远处:“没必要。朱家父子一日不回京,就对俺们无甚害处,莫要胡乱弹劾节外生枝。” “是。”蔡攸拱手。 蔡京问道:“王黼最近有何言行?” 蔡攸回答:“无非邀宠而已。” 回家给母亲奔丧的郑居中,已经被皇帝夺情还朝。 蔡京的一系列布置全部失效,依旧是蔡党和郑党打擂台的局面。而且,那该死的王黼,居然升迁为副宰相! 蔡京摇头道:“我没说他在宫里如何表现。” 蔡攸回答:“官家赐其宅第,价值数十万贯。这厮犹嫌不足,看上了邻居宅第。其邻为许将子孙,竟伙同梁师成,把许将子孙逼得搬走,就此霸占邻人房屋。” “许将啊?也算他倒霉,死了也不得安生。”蔡京莞尔一笑。 许将是福州第一个状元,官至副宰相,党争时摇摆不定,但能力极为出众。 他想要和稀泥,新党得势,就为旧党求情;旧党得势,他又说新法也非全是坏处。 结果两头不讨好,一路被贬为知府。 死后谥号文定,开府仪同三司。 许将的儿子许份,如今也是直龙图阁。 这一家子,居然被王黼霸占房屋,他们能到哪里说理去? 蔡攸又说:“两处宅子,如今总价百万贯。王黼命令工匠凿通围墙,两宅相连,奢华无比。又让仆人买来诸多女子,充斥两宅之中,仿佛帝王后宫。” 蔡京说道:“这些都不足为罪啊。” 王黼已经拜梁师成为干爹,又跟童贯好得穿一条裤子,还是郑居中的得力干将。这四人暗中结党,实力非常强悍,把蔡京也搞得焦头烂额。 “相公,金州有人急报!” “带他进来。” 李道冲的心腹来得极快,一路催促驾驶船只急行。如果不能坐船,就砸钱弄来递铺的马匹,完全不顾马力往东京跑,搞得就像八百里加急一样。 蔡攸问道:“你有何事?” 李道冲的心腹奉上一本书。 蔡攸仔细看完,顿时惊骇莫名。 他想读给父亲听,弟弟蔡條却伸手过来。 蔡攸瞬间脸色难看,把书拍到弟弟手中,转身露出阴沉表情。 蔡條回到蔡京身边,不快不慢朗读起来。 读罢,蔡京闭眼道:“再读一遍。” 蔡條复读之。 第二遍没读完,蔡京就说:“哼,洛学余孽。备车,进宫!” 以蔡京现在的身份,他要搞谁不会亲自出面,小官直接吏部摆平,大官让御史台弹劾。 这次却被《大学章句疏义》吓到了,蔡京直接进宫面圣,说什么都要把此书给禁了。 (本章完) 0269【朱大学】 延福宫。 宋徽宗正在阅读《大学章句疏义》,嘉王赵楷在旁边坐着,蔡京亦被皇帝赐座。 而王黼、李邦彦、梁师成等人,则静静站于周围。 梁师成造海船的任务已完成,前阵子回京复命。宋徽宗本想让他驾船出海寻仙,梁师成直接装病不起。 皇帝知其害怕,也懒得拆穿,改派别的心腹太监,率领道士、禁军、童男童女前往杭州登船。 十多分钟就把书看完了,宋徽宗问道:“有何不对之处?” 蔡京说道:“此洛学也,颇多二程之言,譬如格物致知。” 宋徽宗却说:“格物致知,乃孔夫子遗言,怎成了二程说法?” 蔡京说道:“我朝儒士,对此众说纷纭。便连二程也有分歧,朱铭的格物致知,分明是引自程颐。” 蔡京不仅带来了《大学章句疏义》,还带来一本《道用策》。 宋徽宗不置可否,转而阅读《道用策》。数学、农学、物理等内容,他全部跳过不看,只读书中的理论文章,半个小时不到便已读完。 读着读着,宋徽宗就笑起来:“这个朱铭做学问,就像煮杂粥一般,他不止引用洛学,还引用了许多新学。洛学为本,新学为用,能揉在一起也算难得。” 宋徽宗可不止会搞艺术,他本身是有儒学根基的,居然能一眼看穿朱铭的底细。 事实上,除了王安石故意牵强附会、歪曲经义的部分,新学和洛学在学术上并没有太大冲突。 就拿格物致知来说,新学和洛学是大致相通的。 分歧当然也有,就连程颢、程颐兄弟之间都互有分歧。 王安石的格物理论,反而更接近程颐。 程颐认为,格物有外物和性分的区别。 外物,即人对事物现象的固有认识。比如看到冰就知道是寒冷的,看到父子就联想到孝顺。(事物的表象特征。) 性分,即事物现象所蕴含的深层次道理。比如冰是水受到阴气影响所化,阴气郁积所以很寒冷。孩子孝顺父亲,有更多人伦道理等等。(事物的内在规律。) 程颐的观点是,格万物而穷万理,万理相通是大道。更注重理论总结。 王安石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在格万物而穷万理,只是各种道理没有串联起来。更注重实践效果。 程颐还对此进行吐槽,大概意思是说:“王安石年轻时牛逼轰轰说自己能格物穷理而归一,后来做学问却自我否定,晚年的学术成果更是支离破碎。” 朱铭启发陈渊撰写的《格物论》,既注重理论总结,又注重实践效果,等于把程颐和王安石相结合。 所以,宋徽宗说朱铭在熬杂粥,洛学取一点,新学取一点,扔在锅里一起煮。 蔡京坐在椅子上没动,右手抬了抬。 蔡攸立即捧出别的罪证,正是朱铭在金州州学的讲学内容摘抄。 宋徽宗仔细看完,脸色终于变得不悦。 王安石注有《礼记要义》、《礼记发明》两本书,朝廷推广的是前者,蔡京故意雪藏后者。因为后者多有“妄言”,好些观点极为激进,甚至可以称得上忤逆。 宋徽宗没读过《礼记发明》,即便读过,看了朱铭的讲学内容也会生气。 因为王安石再忤逆,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启发读者去想。类似戳破了窗户纸,让读者可以窥探。 朱铭则明明白白讲出来,等于一脚踹开大门。 “好个君赠无禄之臣曰献,好大的胆子!”宋徽宗是被触到逆鳞了。 他疯狂推崇道教和道家,除了自己确实喜欢之外,更是要构建自己的法统权威。 他承认朱铭讲得有道理,且《礼记》的本义,多半就是朱铭讲的那样。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讲给士子们听! 正因为讲得有道理,宋徽宗才确信是朱铭讲的,并非蔡京父子胡乱诬陷。 按照传统的注解,那句话给出了花石纲的合理性。即无禄之臣,有好东西也该献给君主,官员百姓进献花石纲是应该的。 而朱铭把经义解释一改,花石纲就背离了仁政,官员进献花石纲就成了残民! 蔡攸默不作声,把朱铭的几首诗词献上。 配合着讲学内容,再看朱铭的后续三首诗词,宋徽宗瞬间明白是啥意思。他钦点的探花郎,他重用提拔的臣子,居然写诗暗讽自己,把他比喻成晚年昏聩的齐桓公,甚至使用“在床尸”这种词句。 写给李师师那首词,还在暗示继续乱政,大宋有可能会亡国。 “朕是在床尸啊!”宋徽宗已经怒极。 嘉王赵楷已经看完《大学章句疏义》,此刻正在读《道用策》。他虽然天资聪慧但对洛学不了解,实在看不明白其中关窍。 干脆不读了,从皇帝手里接过讲学摘抄内容。 扫视几行文字,赵楷义愤填膺道:“臣赠君曰献,君赠臣怎能是献?此人目无君上,该当重重责罚!” 宋徽宗对随侍太监说:“拟旨,禁毁《大学章句疏义》、《道用策》,胆敢私藏、传播此二书者,终身不得参与科举。已有官身者,降官贬职。金州知州朱铭……” 李邦彦等人屏气凝神,等着听皇帝发落。 朱铭是文官,而且是朝官,宋室优待士人,不能一杆子将朝官打死。 特别是以言获罪者,在处罚的时候要留有余地。 思虑许久,宋徽宗说道:“金州知州朱铭,特降六官,贬为知县!” 特降六官,朱铭的寄禄官就降为承务郎,从朝官变成最低级的京官。 好歹还保住了京官的官身,没有直接变成选人。 蔡攸心情愉悦的离开皇宫,中途派人去找吏部侍郎孟揆。 皇帝只说把朱铭贬为知县,却没有讲明贬到哪里。而且,朱国祥并未受牵连,朱铭还有起复的机会,得弄个好地方让朱铭待着。 傍晚,孟揆到蔡攸府上拜见。 孟揆是《东京梦华录》作者孟元老的亲大哥,再过两年还会主持修建艮岳。 他爹孟昌龄,是蔡京的得力干将。 孟昌龄虽属奸党,却也是一个能臣。其建造永久性浮桥,解决了东京黄河两岸,涨水期的商旅来往问题。另外还督建了几条运河——虽然都是为了收税和运送花石纲,但确实也方便了交通。 孟揆问道:“寻个偏远小县如何?” 蔡攸说道:“最好是又穷又偏,还容易生事的小县。” 孟揆计上心来,笑道:“可为黎州汉源知县。” “着啊!” 蔡攸拍手大赞:“君堪大用也!” 黎州属于上州,并非户口有很多,而是边疆战略位置重要。 但是,黎州仅有一县,即汉源县。下县,很穷。 黎州境内,汉人不足3000户,约16000人左右。又有熟夷3000户,约18000人左右。 剩下的全是生夷,总数三四十万人。 生夷部落,动辄互相攻打,甚至跑来劫掠汉民。 也即是说,朱铭去了之后,属于附郭知县。整个州就那一个县他啥事儿都不能做主。汉人和熟夷加起来就三四万,却要面对周边三四十万生夷。 油水都是知州的,跟朱铭没半毛钱关系,出了事情却要共同担责。 蔡攸说道:“李道冲办事得力,给他寻个好差遣,我择日便让人举荐。” 对于朱铭的处罚,很快就传遍京城。 之所以传得那么快,纯粹是因为学禁。 “道用”之学被斥为禁学,《道用策》、《大学章句疏义》被列为禁书。 这种事情,已经十多年不曾发生,上次出现还是禁止洛学和蜀学。 太惹眼了! 朝廷绝大多数官员,东京绝大多数士子,正是因为朝廷的禁令,才知道还有什么道用之学。 所有的读书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这名不见经传的道用学,居然能够引起皇帝重视,居然能够获得与洛学、蜀学同等的待遇。 于是,官员和士子们互相打听,道用学究竟是啥玩意儿。 蔡京还派遣差役,到太学里面搜书,接连搜出好几本手抄《道用策》。顺便搜出一些洛学、蜀学书籍…… 不禁还好,禁了等于给朱铭扬名。 待风头稍过,《道用策》首先就在太学里面加速传播。 好多太学生,利用课余时间,偷偷阅读洛学、蜀学、道用学书籍。朝廷禁什么,他们就看什么,主打一个刺激。 甚至有人求购《大学章句疏义》,想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正好,朱铭寄了一本给陈东。 南郊,太学新校区。 陈东已经升为太学上舍生,他去朱探花石炭铺取了包裹,当场打开发现居然是禁书。欣喜之余,又不敢声张,揣在怀里悄悄拿回学校。 上舍生待遇不同,宿舍都升级为两人间。 “应道,快看这是何物!”陈东献宝似的拿出来。 王俊义瞥了一眼封面,惊喜道:“大学章句……” “小声些!”陈东连忙提醒。 王俊义家住会稽(绍兴),是王羲之的第三十世嫡孙,族谱详细做不得假。他后来有个堂侄叫王佐,是朱熹的同榜状元。 王俊义在学校学习新学,私底下却是洛学弟子。 两人关好门窗,凑到一起阅读,越读越是兴奋。 王俊义说:“朱金州真乃当世大儒也!” 陈东愤愤道:“可惜不为奸党所容,陛下真是昏聩糊涂了!” 王俊义说道:“此书一出,可传万世,三纲八目乃天下儒生之准绳也。” “须得让更多人看到。”陈东说。 王俊义想出个法子:“你我用左手抄录,装订之后,丢弃到太学各处。” 陈东说:“我知有两位学录、一位教授,他们也私下修习洛学,可丢弃此书到他们房前。” 王俊义说:“上舍还有一些同窗,他们也在读禁书,亦可塞入其寝舍。” 二人不但自己用左手抄录,还在装订成书后,于扉页写了一行字:“此真道学也请阁下誊抄传播。” 越来越多学生加入抄写行列,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大学章句疏义》就从上舍传播到内舍,甚至在外舍也有零星出现。 还有不嫌事儿大的,在太学的大门、茅房、墙壁上写字:三纲者,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目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圣贤大道,君子之绳,不可不察。 禁书的传播速度,远远快于正常书籍。 到秋末之时,就连朝堂官员,都已经接触到《大学章句疏义》。 有学生不甘寂寞,抄录书籍之后,专挑名声还算好的官员,偷摸跑去其宅第,猛地扔到围墙内。又或者把书扔在门外,敲门之后立即开溜。 朝廷禁朝廷的,大家看大家的。 半年时间不到,东京的读书人谈论学问,张口三纲八目,闭口修齐治平。 在士子口中,朱铭不再叫朱探花、朱学正,而是唤作朱金州、朱大学。 一些京朝官给亲友写信,也会主动推荐《大学章句疏义》,说这本书可以批判阅读,最好让族中晚辈也去批判一下。 (本章完) 0270【杭州是个好地方】 蔡京举报朱铭的同时,也有无数官员举报蔡京,因为洪灾面积越来越广,内外官员都把账算在蔡京头上。 两浙、淮南、江南、荆湖、广南、福建诸路,到了仲夏时节全在发大水! 由于赈济不利,流民四处逃荒。 面对雪花般飞来的报灾文书和弹劾奏疏,宋徽宗接连颁布两道圣旨: 第一道,禁朋党。 那些弹劾蔡京、王黼、朱勔、童贯、梁师成的奏疏,肯定是有人在结党发难。如果不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出现海量弹劾奏疏? 第二道,诏令南方各路监司,赶紧督促流民返乡。 流民数量太多了,不驱散很容易出事。至于强行驱散之后,老百姓该怎么活,那不在宋徽宗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宋徽宗有更重要的事情——皇帝出书了。 朱铭改进的油墨和活字术,让印刷成本变得更低。宋徽宗一口气印了5000本《御注道德经》,由他亲自注疏,勒令下发州县、道学和道观。 这还只是开始,接着又印刷3000本《道史》。 《道史》为纪志道家史书,蔡京挂名总编辑,由林灵素领衔编撰。 接下来,还要编《道典》(《道史》的姊妹篇)。 与此同时,在太学及预科学校,正式设立道学博士。又在林灵素的建议下重新调整道官、道职等级,道士的官职体系更加庞大。 …… “砰!” 冶铁场的后山,朱铭亲自开了一枪,弹丸飞得不知去向。 屠申笑着拿起另一支,填弹装药之后,仔细瞄准几十米外的靶子。 嗯……居然没有脱靶。 鸟铳跟火铳不一样,这玩意儿枪管更长,且设置有瞄准星,射程更远,精度更高。 鸟铳的名字来源,便是能击中飞鸟。 屠申说道:“俺带人反复测了填药量,药一弹二为宜。” 随着火枪的气密性增加,以及颗粒火药的使用,配药量也是不断变化的。 初时,火药和弹丸的重量几乎相等。渐渐的,变成火药是弹丸的三分之二、二分之一、三分之一。 最佳配药量,可在保证威力的同时,节省火药且不易炸膛。 “削竹管取药,竹管容量恒定。”朱铭吩咐道。 屠申点头:“这法子好,填药也更快。” 解决了固定填药量的问题,屠申又说:“工匠已经熟练了,28天就能造一把鸟铳。固定铳管之时,现在用的是铆接,如果换成铜箍,还能缩短制造时间。” 朱铭问道:“二者各有什么优劣?” 屠申说道:“铜箍不便拆卸清洗,打造时容易;铆接打造繁琐,却更易拆卸清洗。” “暂时就用铆接吧。”朱铭现在不急,等大规模制作时,再采用铜箍固定方式。 其实还有更省事儿的法子,即清代学习土耳其,用细棉绳进行缠绕。清洗枪管的时候,解开绳子就能取下,比铆接和铜箍都更省事。但缺点也很明显,如果枪管过热,可能在战斗的时候,直接把细棉绳给烙断。 朱铭已经很满意了,他的预想是40天造一把,现在28天就能造一把。 朱铭又问:“最远能打多远?” 屠申说道:“俺们造了两种鸟铳,一种铳管长两尺两寸(67.5厘米),一种铳管长三尺一寸(95.2厘米)。究竟能打多远这个不好丈量,反正铳管越长、弹丸越重、填药越多就打得越远。最远一颗弹丸,在八十丈(245米)外找到。” 245米属于动力射程,有效射程肯定超过100米,戚继光让士兵在百米开外放铳,看来是仔细测量过射程的。 但那太远了,即便鸟铳射击精度高,肉眼也跟不上距离啊。 一百米外瞄准,完全就是凭感觉。 朱铭又转了一圈,便坐船返回州城。 今年的夏粮征收期已结束,依旧没有完成额度,政绩考核肯定不过关。 汉水流域的汛期更晚,南方诸路已遭水灾,金州这边还没开始大规模降雨。 朱铭身为知州,竟然清闲下来。 各衙门运转良好,不需要他过多插手。心思反而更多用于讲学,每逢节假日,都有大量官吏、士子,甚至是百姓前来听讲。 《大学》偶尔会讲,更多的是讲解《道用策》。 今天从冶铁场回来,刚踏入州衙大门,朱铭就感觉气氛不对。 “太守,”郭文仲、王甲守在大堂,低声说道,“朝廷有公文送达。” 朱铭快步走进黄堂,黄珪、吴懋、钱琛、张镗、李宝、范准等诸多亲随官吏,早就已经聚集在那里。 “出什么大事了?”朱铭笑道。 吴懋捧上来一份圣旨,还是诏书级别的圣旨。 朱铭接过来一看,内容无非禁书禁学,这在他的预料之内,且属于最糟糕的状况。 接着又看公文,寄禄官降了六等,再降就不是京官了。 “黎州汉源知县?”朱铭对自己的新差遣有点意外,他还以为,皇帝要让自己去收酒税呢。 钱琛叹息:“唉,太守就不该讲学。” “怎不能讲了?”张镗极为愤怒,“三纲八目之说,承自圣贤学问,这都不能讲,今后还能讲些什么?” 朱铭安慰道:“我来金州已有一年半,即便没遇到这种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也是会离开的。诸君就不要多想了。” 宋代知州的任期并不固定,有一年、两年、三年、六年等好几种情况。 一年、两年任期的知州,基本就是镀金混资历的。 如果是在边疆地区,甚至会让武将做知州,十几年不挪窝的都有。 朱铭就属于下来镀金的知州,再过半年时间,只要皇帝不把他忘了,必定会被调离金州的。现在搞出这种事,无非提前半年离开。 冶铁场还会继续开办,这属于他的私产。 “朱太守!” 得知朱铭回了州衙,李道冲闻讯赶来,幸灾乐祸道:“听闻太守即将离任,俺是来提前送行的。” 朱铭云淡风轻道:“不知李大判可曾高升?” 李道冲笑道:“在下侥幸,得朝中贵人荐举,调往杭州做通判,寄禄官也升了一等。” 杭州? 朱铭的表情有些诡异,拱手说:“杭州繁华,富甲天下,恭喜李大判!” “彼此彼此,我也恭喜朱太守,”李道冲笑容满面,“黎州乃边地,当今圣天子重武功,或许朱太守能够拓土封侯呢。” 朱铭说道:“借阁下吉言。” 李道冲是来看热闹的,他很想看到朱铭沮丧痛苦的表情。可朱铭居然还笑得出来,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又故意讥讽了几句,还是不能激得朱铭失态,李道冲很快感觉没意思于是转身阔步离去。 “真小人也!”黄珪唾骂道。 朱铭却笑着说:“他调走了正好,免得我离开之后,这厮会迁怒诸君。” 金州官吏确实是这样想的,朱铭走不走无所谓,就怕李道冲留下给他们穿小鞋。 只要李道冲走了,无论是谁来做一二把手,金州官吏都有足够的时间,把各个部门的权力给巩固。新来的知州、通判不论是谁,不乱搞事儿他们就配合,若敢乱插手他们就合伙架空。 特别是胥吏,经过朱铭的洗牌,他们已经掌控金州城。 不多时,张根也来了。 众官吏散去,朱铭单独与张根说话。 “汉源知县不好做。”张根见面就说。 朱铭问道:“汉源究竟是怎情况?我一时之间还不清楚。” 张根解释道:“黎州只有一县,也只有一城,就是汉源县城。汉人围绕县城居住,更外面是熟夷,再外面是生夷。生夷人口,是汉民的十倍有余。太祖执玉斧划界,大渡河以南永不用兵。” “玉斧划界,永不用兵,这说法是真的?”朱铭不太相信。 张根说道:“或许是真的,至少朝臣们都这样讲。” 朱铭又问:“黎州知州是谁?” 张根摇头:“不知。” 此时的黎州知州,是出自成都宇文家族的宇文常。 这货的老家在成都,黎州又隶属成都府路,按理说应该回避做官才对。只能解释为,边疆地区的知州任命不讲究。 张根说道:“江西大水,小女的妆奁,恐怕要洪水过后才能送来。” 朱铭笑道:“大丈夫娶妻,何在乎妆奁?” 张根提议道:“那就完婚之后再去赴任?” “就依泰山所言!”朱铭拱手说。 李道冲是真的着急去杭州,带上财货和亲随隔日便坐船出发。抵达江陵之时,正好洪水已退却,高高兴兴顺着长江而下。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繁华富庶的杭州在等着他。 而且,他还是管财政的通判,杭州各种税收都要经他之手。 什么朱铭,什么金州,李道冲早就忘光了。他宁愿在杭州做十年通判,也不愿调去别的地方做知州。 青溪县有个叫方腊的漆园主,今年也遭了水灾。 洪水稍退,收花石纲的就上门了。不但生漆列入花石纲,他还要交一批木材,官府倒是承诺要给钱,但那几个臭钱,只够伐木割漆的人工费。 睦州流行摩尼教,方腊前往州城学习教义,回乡之后自己开坛传法。 从目前来看,更像是互助组织,教徒之间约为兄弟,平时互帮互助报团取暖。 凝聚力极强,百姓踊跃入教。 (今天儿子生日,白天在陪他玩,本来写了个单章说明情况,但发到最前面的免费章节去了,貌似都没有读者看到……) (本章完) 0271【安排金州后事】 李道冲跑得快,朱铭却迟迟不走。 他还在通过支使官吴懋,继续掌控金州各衙门,指挥金州官吏处理“善后”事宜。 特别是李道冲一走,其心腹属官属吏仍在。 司理参军黄珪,立即逮捕通判厅属吏,扔出一堆罪状进行审判。 范准、郭文仲、王甲等胥吏,趁机往通判厅安插人手,务必迅速控制重要部门。 “嗙!” 录事参军宋宁气得冲进司理院,朝着黄珪拍桌子:“知州、通判卸任,金州事务理应由我代理,一应公事该当由我签判,你为何竟敢擅作主张?” 黄珪一脸无辜:“在下所行,乃分内之事,并未阻挠阁下签判公事。” “尔等沆瀣一气,莫要再装腔作势!”宋宁愤怒咆哮。 黄珪说道:“这几日所审案件,阁下尽可拿去重审。待审理完毕,还要移交提刑司。鄙人恪行职守而已,并无任何越权之举。” 这话堵得宋宁哑口无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骂骂咧咧几句,便气得拂袖而走。 宋宁已经被诸多官吏架空,他身为金州第三把手,确实可以暂时主持州务。但他的命令,根本出不了录事厅,众官吏虽不公然违抗,却各种敷衍塞责,拖着让宋宁无法做事。 黄珪审理的案件,虽要交给宋宁重审,但终审权依旧在黄珪手里。 即便最后移交提刑司,把那些胥吏全都改判无罪。到时候黄花菜也凉了,朱铭一系的胥吏,早就夺走通判厅的大权。 宋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即写奏疏弹劾朱铭。 内容很简单,朱铭虽然卸任,却赖在金州不走,操控官吏把持州务,并且架空代理官员。这是官场大忌,坏了朝廷的规矩,应该予以严惩! 还能咋严惩? 朱铭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州衙。 钱琛说道:“太守既然不在金州,在下也不必留在此地。待太守婚礼完毕,在下便回两浙老家。” 朱铭笑问:“不跟着我去黎州?” 钱琛说道:“花石纲愈演愈烈,家中兄弟不堪其扰,在下须得回乡处理家务。” 州别驾这种闲散官,上不上班都一样。 钱琛家里也遭受勒索,被夺走两块奇石不说,还被朱勔的党羽霸占数百亩良田。 朱铭提醒道:“你归家之后,时刻留意两浙民乱。一旦有人起事,立即带着家族北行避祸,切莫观望迟疑,否则或有灭门之祸。” 钱琛惊讶道:“太守怎如此说?” 朱铭引导道:“花石纲残民十余年,这两年愈发变本加厉。今年南方诸路大水,朝廷非但不赈济,反而还在继续加税,花石纲也未有停歇。地方官以赈济之名,加征和籴钱,地主士绅难以忍受;常平司又加征酒醋等课税;花石纲也不停下。一旦有人揭竿起事,恐怕乡绅、商贾、百姓皆景从响应。” 钱琛沉默思索,他上次回家,帮朱铭售卖度牒,弟弟就曾大吐苦水。 弟弟甚至说再这么下去,钱家都想造反了。 钱琛只当这是气话,此刻被朱铭提醒,却觉得毛骨悚然。 若有人带头起事,恐怕两浙真会万民景从,包括地主和商人都会加入。即便不加入,也会袖手旁观,或者暗中帮忙。 朱铭又说:“遇到民乱,不要往杭州逃,那里是最危险的。” “在下谨记!”钱琛鞠躬作揖。 朱勔就在杭州,乱子真闹大了,杭州肯定不稳,不知有多少人想弄死朱勔。 历史上,方腊起义能够迅速壮大,并非靠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平等思想来感召民众。真正起所用的,其实就三个字:杀朱勔! 大量地主和商人,纷纷加入摩尼教,一来避免自己被起义军弄死,二来也是想真的杀了朱勔泄愤。有些士绅地主,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即便方腊不起义,他们也会被朱勔搞得家破人亡。 童贯非常聪明,他率军南下的过程中,还晓得去调查具体情况。 还没开战,童贯就弄明白了,于是以宋徽宗的名义,颁布类似罪己诏的诏书。承诺平定方腊之后,裁撤苏杭应奉局,彻底罢停花石纲。 此诏一出,瞬间从内部瓦解起义军,许多士绅商贾开始投靠官兵。 他们哪里猜得到,宋徽宗事后会不认账? 钱琛拜谢告退,他决定听从朱铭的劝告,在长江北岸的泰兴县购置房产。一旦两浙闹起来,立即转运财货,带着族人去泰兴县避难。 钱琛退下之后,刘师仁、屠申二人进来。 朱铭问刘师仁:“你多番随我去冶铁场,可知我在做什么?” 刘师仁回答:“能猜得到,只是不敢信。” 朱铭说道:“我离开金州之后,伱来总管冶铁场、木炭场和锻造作坊。你把账册管好,多多跟金州官吏和商贾联络。冶铁锻造之事,依旧由屠申负责。” “是!”刘师仁拱手。 朱铭又说:“我会派人过来操练村勇,若有新到任的官员刁难,能通过官吏解决自是最好,实在不行就动刀子,事后推几个人出来担罪潜逃。” 刘师仁更加确信朱铭要干啥,只是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他身为朱铭的私人秘书,知道的事情更多,火铳的威力他也亲眼目睹。反而是张镗和李宝,只知道有火炮,还不知道有火铳。 朱铭说道:“乱世将近,须早做打算。” 这句话如果说给张镗、李宝、钱琛三人听,他们或许会赞同,但不可能感同身受。 刘师仁和屠申则更容易接受,前者是被官府逼得破家逃亡的士绅,后者是被官府逼得破产做强盗的矿主。 现在朱家父子,等于有三处基地。 一是大明村,二是金潭村,三是铁帽村(冶铁场附近多见铁帽)。 大明村的规模最大,开垦的荒地最多,主产粮食、茶叶、桐油和藤甲。 金潭村次之,主产竹纸,次产粮食。 铁帽村的耕地面积最小主产铁器和火器,今后还能制造铁甲。 三处基地,都会训练军队,对外宣称是村勇。 金州多猎户,铁帽村这边在招募流民开荒的同时,也会多多吸纳猎户训练村勇。平时往外走私兵器,在走私过程中结识好汉,特别是私盐贩子之类,即可赚钱又能增强影响力。 铁帽村的村勇朱铭打算让杨志负责,屠申担任其军事副手。 朱铭对屠申说:“从招揽的猎户当中,挑选有天赋之人操练鸟铳。” “是!”屠申舔舔嘴唇。 朱铭又吩咐刘师仁:“暗中囤积硝石、硫磺,把颗粒火药场也办起来。规模不必太大,几个人的小作坊便可,注意安全别炸了。在老墙、茅房刮硝的法子,我已经教给屠申。” 刘师仁抱拳领命。 朱铭本打算在金州发展造船业,今后利于打造汉江水师,关键时候直接开进长江。 现在这个计划失败,只能让老爸在大明村建个造船作坊。弄一些造船工匠来,打造渔船和中小型商船为主。汉江可以多多打渔嘛,既能补充粮食和肉类蛋白,又能随时转换成水军。 如今不可能造太多船,造出来也卖不出去,自用也用不了多少。 但可以大量砍伐树木,阴干木材以备用。 刘师仁和屠申领命离去,张镗、李宝二人被叫进来。 朱铭问道:“黎州偏远,两位是回山东,还是跟着我过去?别觉得不好意思,就算是回家乡,也不损伤丝毫情谊。” 李宝不假思索,笑着说道:“回了山东,俺也无事可做,整日与泼皮打交道。跟着相公还管饭,每日学习兵法、操练武艺,还能为百姓做正事,俺可快活得很。这次去了黎州,指不定还能杀贼立功。” 张镗却是认真思考,随即作揖道:“愿随相公前往黎州。” 朱铭非常高兴,又对李宝说:“你那娇妻刚刚产子,便让妻儿先在金州住着,我会托本地官吏关照他们。待孩子满了周岁,再移居洋州大明村,等咱们从黎州回来便可团聚。” “相公吩咐便是。”李宝觉得这个安排很妥帖。 朱铭又把魏家兄弟叫来:“我要去黎州赴任,尔等可愿跟随?” 魏应物说道:“在下佩服先生学问,自是愿意追随左右。但家中还有妻小,去得太远不方便。在下打算回家苦读,两年之后再考解试。” 魏应时道:“愿随先生去黎州!” “很好,”朱铭点头微笑,“拜师吧,一切从简,不拘礼数。” 魏应时大喜,当即整理衣襟,端端正正执弟子礼:“学生魏应时,拜见恩师!” 朱铭这算是收下第一个正式学生。 看着堂弟拜师,魏应物有些诧异,同时又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兄弟俩带着不同的心情离开,在跟金州士子交流时,魏应时正式拜师的消息很快传出。 当天下午,曾孝端就来求见:“在下仰慕先生才德,愿意毕生追随左右。” 曾孝端为母亲洗刷冤屈之后,前段时间才重新娶妻。 朱铭说道:“你兄弟年龄尚小,还只是个少年,恐难打理家业。若有需要,让他去冶铁场找人帮忙,刘师仁会留在那里。” 曾孝端欣喜若狂:“学生拜见恩师!” (本章完) 0272【最后一课】 金州州学,大榕树下。 今天是朱铭在金州的最后一次讲学,且根据朝廷的禁令,所讲内容与《大学章句疏义》、《道用策》无关。 官吏、士子、百姓,到场者六百余人,就连廊下都人挤人。 如果声量稍小,外围者根本听不清。 “今日无所讲,诸君有何疑惑,可尽管当场提出,”朱铭高声说道,“鄙人年幼,学问不精,或有偏颇,望诸君海涵。” 录事参军宋宁,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率先发问:“阁下释《大学》所讲,人之初生,性无善恶,此非佛家之言乎?” 朱铭玩味一笑:“君与蔡相一般,所习非新学也。” 宋宁表情有些尴尬,随即低头装死。 两人的交流很扯淡,宋宁一上来就找茬,朱铭一开口就扣帽子。 洛学才讲性善,新学是没有善恶的。 王安石对于人性的阐述,经历了性善论、性善恶混论、性无善恶论三个阶段。 由于“性无善恶”经常被攻击为佛家言论,蔡京并未推广王安石此书,有些刻意的将王安石性命说掩藏。 但根本掩藏不了,儒生好谈性命,就是从王安石开始的。 朱铭突然指着天空,又指着自己的胸膛:“性,太极也!善恶,阴阳也!太极之初,无论阴阳,人性之初,无论善恶。阴阳分,,天地造。善恶分,人性立!” 此言一出瞬间轰动。 因为解得太巧妙了,就连宋宁都愕然,张根更是拍手叫好。 朱铭又说:“太极必在阴阳未判之先,真性必在善恶未分之际。便是君子,心中就有善无恶吗?或许我不是君子吧,我所行者尽量为善,但心中亦常有恶念。看到财货,我也想占为己有,只不过克制自己而已。诸君,你们心中有过恶念吗?” 有人微笑,有人低头,没人反对,没人狡辩。 朱铭说道:“所以舒王(王安石)说,人有性情之分。性是无善无恶的,情是有善有恶的。我却认为,无善无恶的性,只存在于人性之初,就如太极只存在于阴阳未分之时。” “人之在世,情之所发,必有善恶,且善恶杂之。君子心中亦有恶,小人心中亦有善。善之情主导人性,则为君子;恶之情主导人性,则为小人。” “所以君子慎独,时刻自省。心中有恶,却能行善,此慎独使然。慎独者,诚意正心是也。”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此四句何解?心,性也。意,情也。无非诚意正心,格物致知。” “如果始终不生恶念,以本性而做善事,能做到这样的是圣人。心有恶念,惯行善事,这么做的是好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为善去恶,无限趋近于本性而行善举,这样的人可以称为君子。” “哪天不用刻意区分善恶了,可称‘知天命’。天命之谓性也。” “哪天能够随心所欲以行善,可称‘知道’。率性之谓道也。” “以道而存身此修道之谓教也!” 这段话,是朱铭对王阳明的理解,还引用了明末的学术思想。 同时,也在串联新学与洛学,将新学与洛学的性命论合而为一,但在理论上更偏向王安石。 朱铭依旧在煮杂粥,但煮得挑不出错来,比当下任何一个学派都更完善。 既然讲了性命论自然而然要谈到中庸。 司理参军黄珪问道:“朱先生怎么看待高明与中庸?” 朱铭毫不掩饰地回答:“舒王的道理并无不妥,但不能割裂高明与中庸。只是稍显支离割裂,此二者本为一体,就似内圣外王不能分开来说。” 内圣外王,本来是讲君主治理国家。 从王安石开始,阐述为中庸之道,变成君子修身处世之法。 即“极高明处而道中庸”,高明是内圣,是用于立身处己的,中庸是外王,是用来待人处世的。 这个观点被洛学所攻击,认为王安石割裂中庸之道。 程颐骂了王安石很久,但估计晚年也想通了,把自己注解的《中庸》直接焚毁。 吕大临注解了《中庸》,谎称是程颐所作。 陈渊的老师杨时最初是王安石的弟子,后来转为学习二程。杨时捡起吕大临的著作,疯狂批判王安石的中庸是堕入佛家。 更有意思的是,朱熹身为杨时的徒子徒孙,却说杨时才是堕入佛家,又说王安石虽稍显割裂却无大问题。 朱熹集大成的理学,不仅传承洛学,还带着许多新学影子。因为他的师祖杨时,本身就做过新学弟子,本身就带着大量新学思想。 杨时为了与新学撇清关系,偶尔会鸡蛋里挑骨头,朱熹却非常平和的纠正过来。 支使官吴懋突然说:“先生何不注《中庸》,著一本《中庸章句疏义》?” “我的学问不行,只能试论之。”朱铭微笑道。 朱熹的《中庸集注》,直接抄就行了,没有哪里讲得不对。 其实《中庸》原文就讲得很清楚,君子的中庸是“执中”,小人的中庸是“无忌”。 即君子讲中庸,有一套自己的坚持,能始终不偏不倚秉承正理。 而小人讲中庸,内心毫无坚持,行事无所顾忌。 孔子就说过,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后世人们理解的中庸,恰好是小人的中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抛弃底线而圆滑处世,还自诩贯彻中庸之道。 一直从上午讲到下午,朱铭饿着肚子讲,众人饿得肚子听。 皇帝禁学禁书,朱铭讲别的就是,反正他讲的是“新学”。 《中庸》和《大学》经过宋代大儒重新阐释,对中华民族的影响太深远了,可以说塑造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即便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中国人,不懂什么中庸、大学之道,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也会向这两本书靠拢。真正做到了百姓日用而不自知。 甚至是国家施政,也暗合其道理,不自觉的受这两本书影响。 “诸君,今日讲完,有缘再聚,”朱铭朝着众人拱手,“吾完婚之后,便离开金州。婚礼一切从简,只请几桌亲友。诸君也莫要赠送贵重礼物,写首诗词相赠即可。若我成婚,能凑齐五百首诗词,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当为先生作诗以贺!”众人说道。 朱铭又言:“实在写不出来,打油诗也可凑数。”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已,在欢快的气氛中散去。 朱铭依旧住在州衙内宅,反正新任知州还没到任。 他用三天时间,把朱熹的《中庸集注》抄下来,只略微增删少许细节,把明代的一些思想也加进去。 这个版本,以朱熹的理学为主,本身就融合洛学和心学,是宋代中庸之学的集大成版。 同时朱铭又撰写《性命说》,以王安石的学问为主,又掺杂朱熹的阐述,再加入部分阳明心学,彻底弥合王安石学问的割裂感。这篇文章按照正常发展,就算有人能写出来,至少也应该出现在明末,它是对前面四百年学说的融汇完善。 特别是“性太极,情阴阳”,完美解构性本论。传播出去肯定引起争议,它违背了性善说,但又符合儒家思想。赞同的人肯定很多,反对的人也不会太少,平时探讨学术,两帮人估计能打出了狗脑子来。 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那四句,也被朱铭正式抛出。但被朱铭篡改,“心”改为“性”,“意”改为“情”,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说法不同而已,反而更贴合对《中庸》的阐述。 “父亲在作文章?”张锦屏端着羹汤进书房。 张根回答:“在读朱成功的文章,一些感悟顺手写下来。” 张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金州待多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搞学术研究。 他哪个学派都不是,学问直接承自宋初道学。新学他也学过,洛学他也接触过,朱铭这套融合各派的理论,张根接受起来毫无违和感。 甚至张根觉得,《大学》、《中庸》就该这么解,那几派吵来吵去有啥意思?融合各家,取长补短,方为正途。 张根决定捡起这一套,在金州进行发扬完善,他不觉得这是啥道用学问。如果非要弄一个名字,可以称为金学,或者叫金州学派。 金州的诸多官吏和士子,就是这套金学的基础。 现在肯定不能迅速发扬光大,但只要皇帝和奸党没了,他们就能迅速传播,成为大宋新一代的学统。 张锦屏站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拿起新出炉的《中庸章句疏义》翻阅。 她能够看懂,也觉得有理,但仅此而已,跟普通士子没啥区别。 张锦屏更喜欢杂学,家里的湿法炼铜,她就专门去学过。外公家的那些杂书,她也都有涉猎,还喜欢玩表哥发明的七巧板。 相比起《中庸章句疏义》,张锦屏更爱读《朱氏算经》,以及《道用策》里稀奇古怪的内容。 (本章完) 0273【品官婚礼】 地方官员,按制不得与属官结亲,但给朝廷打个报告即可。 甚至不打报告也行。 相关规定很多,不得纳属地女子为妾,不得在属地购田置产,不能在属地做买卖,甚至不得在城内买东西,诸如此类规定繁多。 比如朱铭,就不准在金州城买东西,只能去城外某个市镇购买。即便去了乡下市镇,也只能买饮食药品等日用之物…… 怎么可能认真执行? 身为知州,连在州城买支毛笔都违规,这种禁令制定出来就是搞笑的。 现在啥顾忌都没了,因为朱铭已经卸任。 一艘官船,在金州城外码头靠岸。 朱国祥带着沈有容现身,后面还跟着三十多人。 虽然朱家父子不讲究,但女方家庭讲究啊,婚礼得按照品官礼仪来办。 为了迎亲方便,双方最好在同个地方,至少也该在邻近乡县。张根有官职在身,不方便前往洋州,那就只能朱国祥亲自过来。 顺便,到金州接手冶铁场。 杨志也跟随朱国祥而来,还带着林冲、孙立等五个兄弟,以及大明村那边的一队村勇和家属。 这边的产业,只让刘师仁和屠申看着,朱铭着实有点不放心。 还得朱院长亲自盯守一两个月,顺便协调管理团队,毕竟来自东京、山东、洋州等不同地区。若是产生内部矛盾,有人跑去胡乱告官还挺麻烦的。 朱铭朝后妈作揖见礼,沈有容点头微笑,很快拉着郑元仪去里间说话。 见郑元仪有意无意捂着小腹,沈有容问:“怀上了?” “前些天确诊的。”郑元仪说。 其实已经怀胎五月了,但她初次妊娠没有经验,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月事没来。直到前些日子恶心犯吐,这才想到请郎中来诊断。 沈有容说:“那你黎州去不得的,山高路远很危险。” 郑元仪道:“已与相公说好了我回洋州安胎待产。” 二人进得里屋,沈有容说道:“辛苦你了。大郎终归是要娶妻的,你心中不快在所难免,但还是得想开一些。” “俺省得。”郑元仪露出一丝苦笑。 沈有容安抚郑元仪的时候,父子俩正在单独交流。 朱国祥说:“伱把皇帝得罪得够狠啊,居然贬去穷乡僻壤做知县。” 朱铭说道:“多半跟花石纲有关,这个词提不得。” “既然提不得,就说明皇帝心里清楚,广纳花石纲是不对的。”朱国祥道。 朱铭笑道:“他当然清楚。” 朱国祥问:“方腊还有多久造反?” 朱铭说道:“如果历史不改变,整好还有两年。” “越来越近了,就跟倒计时一样。”朱国祥感慨道。 朱铭突然挤眉弄眼:“苏辙的外孙女勾搭上没?” 朱国祥不爱听这个:“什么叫勾搭?这词太难听了,我与文小妹是精神伴侣,她教我弹琴绘画,我教她科学知识。我跟你说,我现在已经会弹古琴了,绘画技巧也日渐精进。” “可以啊,朱院长,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做才子。”朱铭调侃道。 “滚一边去!”朱国祥没好气道。 父子俩插科打诨一阵,开始商量今后的发展。 隔日,朱国祥带着沈有容,去拜访张根和黄氏,算是提前到亲家那里走动。 数日之后,婚礼开始。 朱铭说只请几桌亲友,这根本不可能,因为送礼的实在太多。大家不但提前送礼,而且除了写诗词祝贺,还硬塞过来许多有价值的礼物。 无奈之下,只能大摆宴席。 在州衙结婚不妥当,朱铭临时租了个大宅进行布置。 婚礼当天。 朱国祥和沈有容都穿着礼服,还摆了一块虚空牌位。 朱院长的老父亲尚且活着呢,虽然是在另一个时空生活。 只能跟朱铭参加科举时一样,把老父亲名字的偏旁改了,此刻弄一块牌位摆在厅堂东边——不是摆在屋子的正北方。 司理参军黄珪客串“赞者”:“请醮事祖宗。” 朱国祥事先练习过礼仪,对着牌位一阵叩拜。 “请上坐。”黄珪说道。 朱国祥坐在屋子中间,沈有容坐在他旁边。 黄珪又喊:“子公服升西阶!” 朱铭穿着一身官服,站在门外偏西之台阶。 黄珪随即斟了一盏酒出去,朱铭朝屋里作揖跪着接过酒盏饮尽。 宋代官员的婚礼,有严格流程,且四品以下,还跟四品及以上不同。 此刻有司仪在场,朱家父子必须按规矩完成。 接着,朱铭进入屋中,黄珪端来酒食。父子俩对饮之后,朱铭开始干饭,干完饭就退下去,对着朱国祥再拜。 朱国祥开始念台词:“躬迎嘉偶,厘尔内治。” 朱铭回答:“敢不奉命?” 朱国祥挥手,让儿子赶紧滚蛋。 朱铭再拜退出,终于可以去迎亲了。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一路上好不热闹。 聘礼早就提前送出,有若干极品竹纸,一支穿越带来的湖笔两把百炼钢刀,一只望远镜,还有几十斤绿茶和红茶。 数量并不多,但价值也不菲,加起来肯定超过一千贯。 金州百姓纷纷上街看热闹,就连城外百姓都来了,欢天喜地观摩朱太守娶亲。 “宾(新郎)至!” 女方请的赞者乃是别驾钱琛,听到鼓乐声就大喊。 张根也穿着礼服,祭告了自家祖宗。 女方的祖宗牌位,须设在新娘卧室外的西边。新娘坐在屋里等待,由亲妈全程陪同。 跟新郎吃饭的流程差不多,只不过新娘站立的方位不同。 朱铭跟钱琛碰面,侯在大门外朝东站立。 朱铭作揖道:“某受命于父,以兹嘉礼,躬听成命。” 钱琛立即跑进去转达。 张根站在内院东南阶,面朝西方说:“某固愿从命。” 钱琛遂又跑出去转达,然后回去请张根,二人一起到大门外迎接新郎。 翁婿俩互相作揖,张根在左,朱铭在右,共同跨入大门,随从提着大雁跟进。 就连大雁摆放在庭院的方位,都特么有严格规定。 又是一套礼仪之后,黄氏引着张锦屏出来。 张根告诫女儿说:“往之汝家,以順为正,无忘肃恭。” 黄氏跟着说:“必恭必戒,无违舅姑之命。” 张根的妾室刘氏补一句:“尔诚听于训言,无作父母羞。” “女儿谨遵父母教训。”张锦屏屈身行礼道。 至此,终于把迎亲流程搞得差不多,朱铭骑马,张锦屏坐轿。 张家的陪嫁品多得吓人,雇来二百余人挑抬,队伍排了六七百米长,且肉眼可见诸多贵重之物。 金州百姓算是开眼了,就没见过这么阔气的娘家。 张锦屏此刻有些迷糊,仿佛跟做梦似的,浑浑噩噩来到夫家。 她被牵着去见公公婆婆,互相行礼之后,沈有容为张锦屏斟酒。 拜堂属于民间俗礼,可拜可不拜,今日直接跳过不搞,只保留了挑盖头的民俗。 挑盖头之人,须是新郎家的女亲戚,且还得父母双全。朱家父子都没亲眷,于是把沈有容的嫂嫂带来。 沈家嫂子手持撑杆,也不完全挑开,挑到一半就偷瞧,笑着赞道:“新娘生得真俊俏!” 张锦屏含羞低头。 沈家嫂子不再磨蹭,挑开盖头交给仆人。 朱铭看到新娘的相貌,鹅蛋脸,长得虽不惊艳,但胜在端庄耐看,比他想象中更漂亮。 “夫君!”张锦屏屈身行礼。 朱铭拱手还礼。 黄珪喊道:“夫妻同牢!” 新郎新娘被引去拜祖先,仆人抬来一只蒸羊羔。在告慰祖宗之后,新婚夫妇得一起吃祭品,意寓夫妻同牢合为一体。 朱铭和张锦屏拜祖完毕,仆人割来羊肉,他们当众吃了几口。 “飨送者!”黄珪又喊。 飨送者,就是招呼宾客喝酒吃饭。 公公婆婆带着新婚夫妇,端着酒杯去席间招待,跟后世的婚礼差不多,无非说些吃好喝好的话。 没有什么拜天地,也不喊什么送入洞房,就连交杯酒都可有无可(虽然交杯酒也是古礼)。 朱铭招呼一阵,天色已渐黑,便带着张锦屏去洞房。 至于酒席这里,朱国祥自会招待。 结发和交杯还是保留了,跟来一些好事者,看着他们完成俗礼,把酒盏和新娘子的花冠扔到床下。酒盏一仰一扣,闹了片刻洞房,闲杂人等便嘻嘻哈哈离开。 红烛摇曳,佳人在床。 朱铭肚子有些饿了,出门唤来仆人,把那只蒸羊羔端进来。 “填饱肚子。”朱铭说。 张锦屏坐得端直,左手牵袖,右手执筷,把肉片夹起来,用袖子遮住嘴巴细嚼慢咽。 朱铭一边挥刀片羊肉,一边笑问:“平常也这般拘礼?” 张锦屏说:“今日不同。” “又没外人在,放松些。”朱铭顺手把官袍脱了,今天穿的是官员礼服,宽袍大袖的很不方便。 张锦屏犹豫片刻,见朱铭率性得很,于是也不再装了,麻溜脱掉新娘礼服,夹起羊肉就往嘴里塞。 离家前虽也要干饭,但那属于礼仪,没吃几口就作罢,张锦屏现在饿得慌。 朱铭割了一条羊腿递过去:“这个好吃。” “用手拿着?”张锦屏问。 “是啊。”朱铭割下另一条羊腿,塞到嘴边就啃。 张锦屏莞尔一笑,也有样学样,两口子吃得满嘴流油。 酒盏在床底下,朱铭直接对着壶嘴饮了一口,便把整壶米酒给递过去。 张锦屏更是乐不可支,也对着壶嘴吹。 大口吃肉,举壶痛饮,这就是两人的洞房之夜。 张锦屏很快就放开了,比在娘家还畅快,因为父母太严格,不可能放任她这么做。 这个夫君,很是有趣。 (感谢嘎嘣脆一口酥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274【入蜀】 金州,码头。 朱国祥、沈有容、张根、黄氏、郑元仪等人,还有许多官吏士子和百姓,都来到汉江边送朱铭离开。 郑元仪还要在金州养胎一两个月,反正公公婆婆也在这里。 “相公珍重!”郑元仪屈身行礼。 朱铭连忙搀扶:“不要乱动,好生歇息。” “是。”郑元仪挤出笑容。 张根和黄氏,也在跟女儿话别,说些夫妻和睦的注意事项。 一般来说,嫁妆都由新娘收着,朱铭却是个厚脸皮,居然点名索要了一样物品。 他让张家送来一些铅做妆奁…… 口头说是要运去洋州造铅活字,其实会截留一部分做铅弹。 黄氏对女儿说:“我已问过了,那郑氏相识成功于微末,这几年又辗转追随,想必他们感情甚笃。如今又怀了身孕,今后宠爱更甚。你与她相处,要掌握一个度,如此才能妻妾和谐。” “女儿省得。”张锦屏道。 黄氏又说:“大妇要有胸襟度量,也要有治内手段,以前教你的可还记得?” 张锦屏道:“女儿记得。” 母女俩诉说一番,船只即将启程。 张锦屏走到郑元仪面前,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保重,多多注意身体。” 郑元仪连忙行礼:“姐姐也多保重。” 婚礼的次日,张锦屏去拜舅姑之后,就已经跟郑元仪正式见面。妻妾二人还互赠见面礼,张锦屏送了一支金步摇,郑元仪送了一支金簪。 朱铭逐一跟亲友道别,又朝众人拱手:“诸君保重!” “恭送太守!”金州官吏和士绅商贾,齐刷刷作揖送行。 就连粮商都来送别,虽然灾荒之时,朱铭不准随意涨价,每次涨价都得开会讨论。但相比起直接征粮救灾的做法,朱铭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换作别的官员,他们会损失更大,毕竟金州没啥大粮商。就算囤积居奇也赚不到几个,反而极可能被官吏勒索敲诈。 商贾们都舍不得朱铭走,因为朱太守离开之后,各县市镇必定重建私栏,今后的生意更不好做。 朱铭登上船只,朝着岸边挥手。 忽有百姓下跪,随即跪成一片。 有的百姓,是给民意箱投了信件,朱铭勒令司理院为他们伸冤。有的百姓是旱灾时得到官府救济,专程从郊外赶来给太守送别。 还有许多百姓,纯粹是觉得朱太守很好,灾荒时节压了粮价让他们好过。 张锦屏看着乌压压下跪的人群,又扭头看向丈夫,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微笑。 船行至大明村时,朱铭留下住了一日,带着张锦屏拜见严大婆。至洋州城时,又在郑家逗留一日,谈及郑元仪怀孕的事情。 过兴元府之后,一路舟车,翻山越岭。 许多时候只能步行,张锦屏走得腿脚发软,直至脚板心都起了水泡,终于不再坚持,雇佣当地山民抬滑竿走。 个别栈道区域,滑竿也不坐,只能麻着胆子自己走。 抵达利州城,朱铭去拜访知州李友闻,全体随行人员集体歇息五日。 李友闻说:“我见你们还带着十多匹马,马儿最好走嘉陵江。剑门关的北坡太难行了,不擅爬山的马匹,极有可能在半坡就体力耗尽。” “还请李太守派一位向导。”朱铭说道。 李友闻笑道:“此事易耳。” 于是队伍一分为二,朱铭要去亲自领略剑门之险,白胜、李宝带着马匹物资走嘉奖江。 众人在昭化县的桔柏津分开,向南可坐船,也可沿嘉陵江而行。走到半路再折向西,翻山越岭可绕过剑门关,这就是北宋灭后蜀的来苏小径。 张锦屏跟着朱铭走,来苏小径虽然可绕路,但实际上路途遥远也是不易。 前后两辈子,朱铭第一次到剑门关。 站在北坡之下,仰望前方雄关,朱铭终于知道啥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终于知道李友闻为啥说马儿不好走。 这特么上山的道路,接近90度直角! 别说组织军队攻打关城,体力不好的,爬到一半就腿软了。 不可能正面强攻。 剑门关从建造完成那天起,就没有被正面攻破过,一次都没有。 北宋灭后蜀得绕过去,解放军入川也得绕过去。而可以绕道的来苏小径,同样寨堡关卡林立,同样需要翻山越岭,必须顺着山川绕一大圈。 张镗咋舌道:“今日方知何为险关!” “过关吧。”朱铭笑道。 张锦屏早已脱下宽袍大袖,穿着一身短打衣服。爬了一段便觉气喘,感觉左手被握住,她扭头朝朱铭甜甜一笑。 折腾好半天,来到关城前,一大半随从已经累瘫了。 过了剑门关,又行两日,虽然依旧要翻山越岭,但沿途景色变得极为赏心悦目。 这一段叫翠云廊,古道两侧种满柏树,遮天蔽日犹如绿色长廊。 众人在青强店等待十二天,白胜、李宝他们终于绕过来汇合。 白胜见面就吐槽:“路不好走,还遇到贼人。” “可有伤亡?”朱铭问道。 白胜说:“伤了几人,没有大碍。来苏小径的走私商贩好多,还有巡检兵公然勒索,俺拿出官府公文才被放行。” 复行半日,景色更加优美。 朱铭笑道:“歇息一阵,补充体力。” 张锦屏已经彻底不顾仪态,直接坐在道旁的拦马石上,她望着如同隧道般的绿色长廊,笑着说:“虽然一路辛苦到了此处却心情愉快。” “辛苦过后的享受,总是更为难得。”朱铭拿出豆饼和盐水,给聚宝盆补充体力。 魏应时、曾孝端两个士子,正在脱鞋观察脚底板,水泡早就破掉结出一层茧。 “噫吁嚱,危乎高哉……”魏应时突然开始朗诵诗歌,他此时也畅快得很,仿佛自己已经征服蜀道。 一群背茶的役夫从这里过去,前后还有官差押送。 来自洋州的亲随,立即收起笑容,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役夫。这些活生生的人,明年能回来一半,就算他们运气好了。 待运茶队伍过去,朱铭介绍说:“他们是被强征的役夫,把川茶运去河湟换马,死者往往在五成以上。” 魏应时惊道:“死一半?” 朱铭说:“也有可能是六成。” 张镗难以置信:“他们就不知道逃跑吗?” 朱铭说:“这些人都有家眷,沿途还有军士押送。怎么逃跑?就算逃了,家人怎么办?老老实实背茶,或许还能活着回家。” 李宝问道:“再怎么路途艰险,也不可能死六成啊?” 朱铭说:“累死的,病死的,摔死的,还有被打死的。越接近河湟,这些人的命就越贱,死在半路上还能省些粮食。以前都让厢军运茶,押茶的官差,连厢军都敢折磨致死。招募一批厢军运茶,两年时间就死光逃尽,最后只能强征民夫。” “朝廷就不管?”曾孝端问道。 张镗说:“天子必被奸臣蒙蔽了。” 朱铭摇头:“皇帝是知道的,至少,同意让民夫押茶的那位先帝肯定知情。” 李宝气愤道:“真就不把百姓当人看!” 朱铭说道:“若是能用人命换来战马,那也就罢了。可每年死去许多背茶役夫,边军的战马却没增加多少,油水都被都大茶马司的官吏捞去。” 张镗默然不语,他联想到濮州老家,虽然残害百姓的方式不同,但朝廷都是同样的昏庸无道。 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过剑州(普安镇)、武连、梓潼、绵州(绵阳)……路途终于平缓,可以雇佣马车前进。 在孝泉镇歇脚之时,朱铭碰到一队商贾,随口问道:“近年来生意可好做?” 商贾拱手见礼,说道:“生意还好,就是课税涨了。” 朱铭又问:“自泸南夷平定之后,这成都府路可还有什么乱子?” 商贾连连摇头:“客人从外乡来,不晓得这边路数。当今圣天子喜好武功,平定泸南夷之乱的文官武将,一个个都破格升迁。自打那以后,蜀中官员都想要效仿,他们故意盘剥激起夷人叛乱,那些收夷货的行商可吃苦头了。” “乱子很大吗?”朱铭问道。 商贾说道:“闹得不大,但到处都在闹,各部夷人头领,还劫杀汉民报复。去年,朝廷设了个石泉军。” 军是州府一级的行政单位,知军跟知州差不多。 看来四川官员得逞了故意挑起民族矛盾,故意激得夷人叛乱,然后派兵镇压“开疆拓土”,竟然平添一个军级衙门。 去年,从绵州(绵竹)划出两个县,从茂州(茂汶)划出一个县。三县相合组建石泉军,军治设在石泉县(北川县西北),辖地之内颇多羌人。 朱铭继续打听,方知整个四川,大部分地方官都在这么搞,一个个生怕少数民族不闹事。 如果是生夷,开疆拓土自然值得肯定。 但地方官哪敢招惹生夷? 他们欺负的都是熟夷,很多熟夷日常说汉话,除了风俗和穿着不同,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 这些熟夷,已然教化成功,官员却非要挑起事端用武力镇压。 一群虫豸! “熟夷……”朱铭决定今后要拯救这些熟夷。 (本章完) 0275【遍地蛮夷】 秦汉时期的成都城,形似乌龟,又叫龟城。 唐宋时期的成都城,因为把龟城包罗在内,又叫罗城。 据不准确考证,北宋城市人口数量,开封第一,洛阳第二,成都第三。 距离城墙还有好几里,朱铭就看到大片房屋,城外也已经形成街市。由于缺乏规划,稍微显得杂乱,进城之后就规整了。 成都的城市中轴线主干道,街面宽达八米,全部铺了地砖。 地砖是凸起的,中间高,两边低,便于排水。下水道虽然不如东京,但也深一米多。 城墙周长12公里,底厚8米,高度8米,城内面积7.3平方公里。 朱铭仰望八米高的城墙,不由撇了撇嘴,这玩意儿得智取啊。 从城市中心穿过,很快又发现城墙,原来成都还有一座内城。即便外城被攻破,内城还能继续防守。 魏应时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由惊叹道:“吾所见城市,只有东京比成都繁华。” 张镗说道:“不愧天府之国,但洛阳还是比成都繁华一些。” 宋代的商税很有意思,它有一个额度,而且是浮动额度。 随便以一个县举例,计算该县前五年(初为三年)的实收商税,每年同比增加的商税取中数,每年同比下降的商税取高数,通过计算来确定今年的商税新额。 这种新额,又是今后数年的祖额,形成一个商税标准,从而判定官员的政绩。 所以宋代的商税很稳,且稳中有升,不像明代那样越收越少。 朱铭在金州的时候,农业税虽然收得不达标,商税却是超额贡献。私栏被取缔之后来往商船明显增加,官府收到的商税也大大增涨。 若以商税考评政绩,朱铭能判个优异。 《宋会要辑稿》在熙宁十年,完整统计过全国商税额度。 若只论单个城市商税,东京40万贯排第一,杭州8.2万贯排第二,楚州(淮安)6.78万贯排第三,成都6.75万贯排第四。 若论州府商税,即把县城、市镇也算进去,开封府排第一,杭州府第二(18.6万贯),成都府排第三(17.1万贯)。 商税大体能够衡量一个地区的繁荣程度,淮安单个城市商税奇高,那是被盐运给推上去的。把县城市镇也统计在内,还是杭州府和成都府更能打。 方腊搅乱杭州府,若再有人占了成都府……可不止是商税问题,还有田赋和其他苛捐杂税。 …… 亲随们有些带着家眷,朱铭让他们在成都玩几天。 趁着机会,朱铭亲自骑马出城,去探知本地的乡间民情。 很快他就发现,成都附近的土地兼并极为严重,同时似乎又不怎么严重。 说严重,是土地多被一些大姓占有。 占地最多的,除了王、范、宇文三家,还有杨、李、郭、张、赵、刘、房、杜、勾龙、周、宋等等家族。 说不严重,是这些家族不断分家,土地也不断分出去。 这些家族的历史太悠久了,以至于产生大量的小地主和自耕农。碍于同族同姓,主宗非但不能强占,还得给他们提供帮助。 两相结合主户比例居然很高。 成都再繁华,目前也跟朱铭无关,在此逗留十天便继续前行。 一路坐船而下,经彭山至眉州,再向西去雅州(雅安),最后翻山越岭来到汉源县。 此时已是冬末,天气寒冷,但没下雪。 汉源此名由来,是因为贯通全县的流沙河,古代的时候一直叫汉水。 朱铭亲自抵达汉源,才发现与张根所言不同。 汉民住在大渡河以北区域,北接雅州,东接嘉州,西边和南边才是蛮夷地区,并没有被生番团团包围。 “这县城也太小了!”白胜吐槽。 朱铭笑道:“应该叫州城。” 确实很小,但城墙很高,而且近年来修缮过。 朱铭进城的时候,搜检也极为严格,反复查看他出示的官方文书。 “县尊请进城!”守门士卒恭敬说道。 口音特别古怪,比成都府那边更怪,朱铭连蒙带猜才能听懂。 城中颇为残破,居民也很少。 朱铭先去县衙办交接,然后发现县衙后宅很小。诸多亲随及家眷,只能在城里租房子住,好在房子不缺还价钱便宜。 这里没有主簿,只有一个县尉。 县尉名叫常启宗,本地人,胥吏出身,没有进士功名。 押司叫李朝,带着一众吏员过来参见。 朱铭也没多说什么,他赶路累得够呛,只想打扫干净后宅休息。 张锦屏指挥陪嫁仆从,先把卧室搞定,亲自铺床叠被,对朱铭说:“相公睡一阵吧,待吃饭时再起来。” “我没那么娇贵,你也坐。”朱铭拍拍床榻。 张锦屏道:“妾身还要去外面盯着。” 朱铭也不再坚持,脱掉外套便躺下,迷迷糊糊间被叫醒吃饭。 翌日,朱铭开始熟悉县务,县尉常启宗和押司李朝在旁讲解。 常启宗说道:“每年赋税都是不够的,还须成都府路转运司,送些钱粮过来补足花销。” 这个可以理解,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人口也没几个却要供养州县两级官吏。 财政不可能上交,全部截留都不够,必须找上级伸手要钱。 “可有本州的堪舆图?”朱铭问道。 常启宗把地图拿来,介绍道:“县城以南数里,有一个汉源镇。汉源镇以北,皆为汉人;汉源镇以南至大渡河,皆为熟夷。” “大渡河以南,皆为生夷。有两林蛮……” 以后世的行政区划来阐述,两林蛮在喜德县,邛部川蛮在越西县,风琶蛮在德昌县,保寨蛮在冕宁县,虚恨蛮在峨边县,这些是大渡河以南的主要蛮部。 汉源县境内的西边,还有五部落蛮、西箐羌。 更远还有浮浪蛮、白蛮、乌蒙蛮、阿宗蛮等等。 朱铭对着地图看得头晕问道:“哪些蛮部实力最强?” 常启宗说:“邛部川蛮最强,大渡河南边的诸蛮,若想跟汉人做生意,都须经过邛部川蛮的地盘。邛部川蛮往往阻隔道路,趁机抽取商税,所以他们又被称为‘大路蛮’。” “邛部川蛮是否顺服听话?”朱铭问道。 常启宗说:“他们靠汉人做买卖,在诸蛮当中最是听话,且经常向朝廷纳表进贡。” 朱铭又问:“除了此部,哪部最为难缠?” 常启宗说:“西边的五部落蛮,唐时叫三王蛮,如今又多了两部。五部蛮夷,分别姓刘、杨、郝、赵、王。” “汉人后裔?”朱铭疑惑道。 “不知,”常启宗摇头,“这五部蛮夷,能听懂汉话。他们的头领并不世袭,而是从长老当中推举。用石头制作碉堡,粮食和兵甲都藏在碉堡中,经常拿着象牙、犀角、玉石到县城互市。所乘皆劣马,矮小孱弱。但这五部蛮夷极为狡猾,偶尔会劫掠汉民。” 五部落蛮属于熟夷,能说汉话,但恰恰是他们,乃黎州的心腹大患。 这些家伙在唐朝的时候,长期勾结南诏国,专门打听汉地消息,因此被蔑称为“两面羌”。他们曾引导生夷攻打前蜀,前蜀王建直接把各部首领砍了,而且不准他们再立世袭首领,从此才变得听话起来。 历史上,南宋黎州最大的一次叛乱,就是五部落蛮攻打汉源城。 常启宗和李朝不断讲解情况,但他们有些东西也不知道。 比如大渡河以南的蛮夷,既隶属于黎州,奉大宋为宗主。同时又听命于大理国,受到大理国的册封。 由于大理国太过强势,这些蛮夷心向大宋,希望借助大宋的力量,抵抗大理国的不断扩张。 而且,大宋不会主动向蛮夷索要钱财,大理国却一直逼着蛮夷无偿上贡。 大渡河以南的蛮夷,属于大宋的天然屏障,只要他们还撑得住,大理国就无法直接进攻宋国。 朱铭又问:“本县有厢军多少?不是说差役,要能打仗那种。” 常启宗说道:“马军满额五十,步军满额三百,归黎州军事推官统辖。” 黎州的级别太低,连个团练副使都没有,只安排了一个军事推官。 朱铭再问:“别说满额,实际有多少?” 常启宗道:“宇文太守到任半年,马步军就全部满编。” 朱铭稍显诧异,他实在没想到,知州宇文常居然是能臣,半年时间直接把军队拉满。 历史上,宇文常的下一个官职,是提举成都府路茶马司。他发现茶马司连年亏损,还敲诈勒索前来卖马的蛮夷,导致蛮夷怨声载道。但茶马司买到的马匹,却只有定额的一两成。 钱去哪儿了? 宇文常一番整顿,成都府路茶马司很快就超额买马,而且还能赚钱,且让蛮夷心服口服。 “今日便说这些,我要去拜见宇文太守。”朱铭起身说道。 两人属于难兄难弟。 宇文常身为知州,却只能管一个县。 朱铭身为知县,却有个只管一县的上司。 他们的职责无限重合,直接取消一套班子都可以。 州衙就在县衙隔壁不远,同样建得十分寒酸。 朱铭道明来意,被衙前吏引向黄堂。沿途所过,使院幕职官都在摸鱼,甚至有人大白天睡觉。 难兄难弟还真多,能发配到这里当官的,百分之百属于仕途失意者。 (本章完) 0276【宇文常】 “汉源知县朱铭,见过宇文太守!”朱铭鞠躬作揖。 “成功不必拘礼,”宇文常微笑作揖,“请坐。” 宇文常很年轻,刚满三十岁,他并非进士官,而是恩荫授官。 其父宇文昌龄,长期在少数民族和边疆地区任职。即便升迁为监察御史,还是主动请调去边疆,再转升为户部侍郎和开封府尹。 蔡京上位,宇文昌龄立即被贬,先后在青州、杭州、越州做知州(知府)。 前些年,病死在越州任上。 因为父亲得罪过蔡京,宇文常恩荫做官之后,熬了近十年资历,却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黎州。 同是天涯被贬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但宇文常天然觉得朱铭亲近:“邸报上语焉不详,只知成功被禁学禁书,究竟是怎得罪了官家?” “可能是跟花石纲有关。”朱铭简单解释了一下。 “唉,”宇文常叹息,“家父正是因为阻挠花石纲,从杭州知府被贬为越州知州。家父做开封府尹时,因为得罪奸党,转为户部侍郎。又在户部得罪奸党,从此外放地方难以回京。” 朱铭拱手道:“令尊为国为民,在下佩服之至。” 历史上,宇文常的遭遇,比他爹要惨得多。 他在黎州政绩斐然,升为提举成都府路茶马司。在茶马司同样政绩斐然,却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又被扔去遍地蛮夷的夔州,直接病死在夔州任上。 宇文常不喜欢玩虚的直奔主题道:“黎州只有一县,知州与知县难免有龃龉。不如这样,成功管理民事,我尽量不干预。至于其他,成功也尽量不干预。若有矛盾,协商解决。如何?” 这架子放得够低了,他身为知州,做事完全不用给朱铭打招呼。 “当依太守所言,”朱铭认为可行,又说,“在下初来乍到,不知黎州之情,还请太守不吝赐教。” 宇文常忍不住叹息:“唉,黎州事务,无非安抚蛮夷、互市买马。” 朱铭问道:“太守何故唉叹?” 宇文常解释道:“黎州原本用布匹买马,岁额2100贯,由知州负责此事。后来置茶榷场,改为以茶换马,隶属于成都府路茶马司。知州不得插手,岁额也增涨为4000贯。黎州买马,马兵千余人,耗费实多。茶马司以空劵购马,夷人亦多怨恨。” 这里所言“马兵”,并非骑马打仗的士兵,而是专门押运茶马的厢军。 他们形同民夫毫无战斗力可言。而且各种吃空饷,实有一两百人就顶天了。 几十年前改革新法,从转运司借了52万贯,从常平司借了20万贯,专门用于黎州买马事务。如今一文钱都没归还,完全成了笔烂账。甚至,连买马钱也经常不给,直接打白条交给蛮夷充数。 同时,四川的茶园主,被搞得大量破产。 茶马司是几面通吃,吃完朝廷吃茶户,吃完茶户吃蛮夷。 还是那句话,钱特么去哪儿了? 这种事情,知州已经无权插手,都是茶马系统在管理。 宇文常说:“蛮夷卖马,却只能领到白劵,他们自然心怀不满,劫掠汉民的事情日渐增多。所以我才整顿厢军,满编可战之兵,防备蛮夷叛乱生事。” 朱铭说道:“茶马司不整顿,再怎么防备也无济于事。” 宇文常说:“我已上疏朝廷,或许能有改观。” 成都茶马司搞得太过分,宇文常的奏疏送到朝廷,蜀籍官员趁机串联推动。所以历史上,宇文常居然真被调回老家,去管理成都府路茶马司。 经他整顿之后,成效显著,但很快又被调离。 人走政息,仅几年时间,就再次烂掉。 宇文常又说:“大理国请求在大渡河以南筑城互市,城池可由黎州修筑。之前被我拒绝了,他们竟借着新国王继位,谴使去东京重提此事。前番收到朝廷问询,我已陈述利害,或许明年朝廷会派使者来,成功见了使者一定要严词拒绝。” 朱铭问道:“筑城互市不好吗?不但能增加黎州课税,还能将官府和汉人势力,扩张到大渡河以南区域。” “谁不愿开疆拓土呢?”宇文常连连摇头,“若是大宋兵强马壮,根本不须大理国请求,我自己就去大渡河以南筑城了。但如今兵疲民乏,西夏之战还未打完,听说奸党又撺掇着攻辽。西南之地,哪还能再生边患?” 朱铭说道:“确实如此。” 宇文常继续说:“一旦官府到大渡河以南筑城,必然让蛮夷如临大敌,从此之后摩擦不断。而大理国也可借着互市,打探黎州虚实,迟早有一天会大举北侵。南方诸蛮,乃抵御大理国之屏障,筑城互市,不但会激怒蛮夷,还会引来大理国觊觎。若如此做,极有可能让蛮夷与大理国合流,他们约好了一起来攻打黎州!” 如今的四川官员,都在主动激起蛮夷叛乱,然后平叛立功升迁。 宇文常完全可以接受大理国的请求,筑城互市捞取政绩,然后拍拍屁股升迁走人。至于今后出现边患,那是继任者的事情,跟他宇文常无关。 但宇文常没有这样做,他在为国家长远考虑。 真没有其他好办法黎州就几百个厢军能打仗,而南方生夷却有几十万。如果激怒生夷把他们推到大理国怀抱,西南地区从此将不得安宁。 正是宇文常,确定了对待生夷和大理国的方略,整个南宋都没有闹出事儿。 因此百年之后,还有人写下诗句:玉斧河西边境静,州人偏颂宇文常。 “管好你手下的属吏,莫让他们残害百姓,”宇文常提醒道,“黎州汉民本就不多,官府盘剥却日趋严重,每年都有汉民破产逃亡,去投靠周边的蛮夷,然后带着蛮夷劫掠汉人。” 朱铭说道:“县衙属吏我会管好,但茶马司怎么办?他们是肯定要盘剥百姓的。” 宇文常无言以答,只能暗自摇头。 黎州有茶马司的派出机构,知州和知县都管不了。他们吃马兵的空饷人手不够的时候,就会勒令地方官吏强征民夫。 沉默半晌,宇文常说:“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朱铭拱手称是。 宇文常忽然笑道:“召集随从,我带你出城看看。” 朱铭把白胜、张镗、李宝叫上,骑着四匹马在州衙等候。 不多时,宇文常也牵马出来,身边跟着几个亲随。 众人驱驰向南,很快来到一个河边小镇。 宇文常立马镇外,说道:“此为汉源镇,东边还有个通望镇,从南边来的生夷,便在这两镇互市买卖。至于西边的五部落蛮,他们直接到州城交易。” 朱铭问道:“五部落蛮,究竟是什么来头?怎全都有汉姓?” 宇文常道:“说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汉人,风俗习惯完全不同。唐时他们被称为两面羌,可能是学会了说汉话的羌人。五部落蛮极为狡猾,我若有五千大军,必定先把五部落蛮给灭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五部落蛮还真就在卧榻之侧,最为接近汉人聚居地,而且没有大渡河天险阻隔。 “五部蛮作战极为悍勇吗?”朱铭问道。 宇文常摇头:“他们穿的是皮甲,武器也只是土弓、土枪,野外打仗其实并不强悍。但他们多居住在山中,垒石为碉堡,一村往往有数堡。那些堡垒也不难攻打,但难免有所伤亡。攻下一个村落,非得死伤一二十人不可,我哪有恁多兵力去消耗?” 这就有点尴尬了,五部落蛮是属乌龟的,遇到官兵就躲进龟壳里不出来。 那些简易小型石堡,可以用火炮教他们做人。都不须使用重炮,一两百斤重的野战炮,几炮就能击垮碉堡。 朱铭问道:“可否用抛石车?” 宇文常反问:“成功会造抛石车吗?” “可以尝试一下,应该不难。”朱铭说道。 宇文常笑道:“那成功可以造几架出来,今后五部落蛮再敢来劫掠,便用抛石车去砸他们的石堡。” 朱铭又问:“河边都种稻米?” 朱铭问的是汉水,也就是流沙河。宋代的汉源县城,不在大渡河边上,而是在汉水的中游。 宇文常说:“河边种稻米和油菜,旱地种粟米和高粱。” 朱铭说道:“我带了些玉米红薯来,可在旱地种植,特别是山地。” “玉米红薯,我也略有耳闻,明年可在黎州推种。”宇文常颇为高兴。 众人继续骑马南行,一直来到大渡河边,朱铭问道:“从汉源镇至此,百姓衣着似有不同。” 宇文常说:“皆熟夷也,已会说汉话,也学会了种稻米。这边有两千余户熟夷,已编制保甲,愿意听从官府政令。但他们长期受官吏盘剥,早已怨声载道,我上任之后尽量安抚,可是总有胥吏阳奉阴违。” “可改了汉名汉姓?”朱铭问道。 宇文常说:“只有里正和保甲长,才有汉名汉姓,每年按照定额缴纳赋税。” 朱铭知道第一步该咋办了,劝导这里的熟夷种玉米红薯,同时惩治盘剥他们的胥吏。获得熟夷认可之后,给他们改汉名汉姓,然后进行编户齐民。 (本章完) 0277【回回炮】 在城外转了一圈,朱铭被邀去州衙后宅做客,顺便还把张锦屏也带上。 宇文常的妻子杨氏,出身成都杨家。 这是成都附近的第一大姓,如果把几支杨氏都算上,进士数量甚至远超王家。 互相介绍妻子,然后坐下吃饭。 闲聊一阵,朱铭顺口问道:“宇文粹中与权可兄同族?” “大宋开国前就分家了,吾深以此人为耻也!”宇文常似乎非常厌恶宇文粹中,因为后者竟然做了蔡京的甥婿。 宇文常所在的这支宇文氏,籍贯双流县。 宇文粹中、宇文虚中兄弟那支,籍贯广都县。 其实紧挨着,在两县交界地带,还分出一些宇文氏的小支,有大量的中小地主和自耕农存在。 谈及成都附近的大族,宇文常如数家珍,着实让朱铭增涨见闻。 酒过三巡,朱铭问道:“黎州可有义军(土兵)?” 宇文常说道:“有土丁、拣丁、雄边义勇三种,总额一万余人。但不得随意招募,除非有内寇外患,方可申报转运司召集土兵。” “长久不募,反被小觑。”朱铭说道。 “不敢轻举妄动啊。”宇文常叹息。 不管是生夷还是熟夷,既然名义上隶属大宋,那么就有出兵帮忙的义务。 招募土兵的时候,蛮夷首领自带兵甲和干粮,也不用支付给他们军饷。但集结之后,汉人官府须得提供粮草。 这几十年来,邛部川蛮一直扩张,几乎把大渡河南岸的蛮部完全吞并,两林蛮被打得只能迁往更南边(喜德县)。 如此局面,对官府统治不利。 且两林蛮也归顺大宋,他们受到攻击来求助,官府理应帮他们摆平。但黎州官员只知调解,勒令邛部川蛮归还一些人口财货,被吞并的地盘根本不可能恢复。 长此以往,邛部川蛮越来越不把朝廷当回事儿,两林蛮也越来越对朝廷不报期望。 赵光义那会儿还闹过一次乌龙,邛部川蛮首领诺驱,自称是大理国王,被赵光义封为忠顺王、检校太保、归德大将军,并确认其对大渡河以南诸蛮的统治地位。 朱铭说道:“如果坐视诸蛮内斗,大渡河以南必被大理国吞并。” “为何这样说?”宇文常问道。 朱铭解释道:“久不征募诸蛮义军则各部蛮夷离心离德而不知敬畏。他们遇到大理国攻打,不会再向朝廷求援,各部也难以抱团抵抗。” 宇文常默然,随即饮酒:“边患不能起,待国力强时再图之。” 这个想法也没错,北宋确实不能再多线作战。 但宇文常怎能料到,这时的大宋已是最强国力,今后只会变得越来越弱。 最终导致在南宋时期,大渡河以南的地盘,全部被大理国收入囊中。还新设了一个建昌府进行统治,由大理高氏所直辖。 如果不迅速树立威信,朱铭害怕自己攻取四川之际,就是邛部川蛮北上入侵汉源县之时。 邛部川蛮一直虎视眈眈,四川一乱,其必兴兵。 当然,敲打邛部川蛮之前,得好生收拾五部落蛮。 火炮不便展示,打五部蛮得用投石机。 回到县衙后宅,朱铭立即翻出《武经总要》,这本书上有各种军械配图,让他对古代战争有全新认识。 比如攻城所用的头车,总长度超过十米,高度超过三米。 有蒙着牛皮的木板抵挡弓箭,甚至还有消防灭火系统。 这玩意儿开到城下,并不去撞击城门,而是直接挖地道进城。工兵甚至还能轮流作业,干累了就回头车绪棚里休息。 挖出的泥土,可就地垒筑高台,直接在城下垒一座土山。山顶建房子用牛皮包裹,躲在小山后可以防箭,还能站在山顶跟城头对射。 护城河如果不宽,也用不着负土填平,推着折叠式壕桥就过去了。 如果护城河太宽,就多个壕桥能浮在水面连接。 云梯也有轮子推着走,士兵坐在车里受到全方位保护,只有出来爬梯子攻城时才会暴露。梯子是折叠式的,钩子狠狠抓住墙头,下面有沉重的车厢,守城士兵不可能推开。 影视剧里常见的攻城梯叫飞梯,顶部有轮子,按在墙面往前推,迅速就能架好,不用竖起来再搭上去。 “相公在看什么?”张锦屏端着醒酒汤进来。 朱铭说道:“砲车。” 张锦屏觑了一眼图形,立即说:“这个我懂,是杠杆原理,《道用策》里有提到。” “那你觉得能否改进?”朱铭笑问。 “改进……”张锦屏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朱铭说道:“这些砲车做功效率太低,最重型的七梢砲,只能抛射百斤以内的砲弹,还需要一两百人来拉绳子,且射程只有50步(约80米)。” 减轻砲弹重量,可以打得更远,但跟回回炮还是不能比。 而且回回炮不需要一两百人,几个人就可以操作。 回回炮的原理非常简单,高中生都能搞明白。 朱铭给竹管笔上墨,开始画回回炮的图纸。元代那种属于原始极简版,朱铭画的是改进版,加了绞盘等装置,玩过p社游戏的肯定熟悉。 “能看懂吗?”朱铭画完之后把图纸推过去。 张锦屏点头:“杠杆前段的重物往下落,就把杠杆后端的砲弹抛出去。” 朱铭说道:“这种砲能抛重物,可不止杠杆原理,还要运用到重力势能。” 张锦屏说:“什么是重力势能?” 朱铭不好解释重力加速度,只能尽量形象描述:“拳头大小的石块,置头顶一寸落下,能把这人给砸死吗?” “不能。”张锦屏不假思索道。 朱铭又问:“同样大的石块,置于头顶五丈高,落下来会把人砸死吗?” 张锦屏说:“那么高落下来,就算不把人砸死,也会砸得头破血流。” “这就是重力势能,高度越高,重量越大,重力势能就越大,”朱铭指着回回炮的图纸说,“这种砲车,便是以重力势能来做功。只需几人操作,就比一两百人拉动砲车,投出去的砲弹更重更远。” “原来如此。”张锦屏非常高兴,她又学到了新鲜知识。 反正冬天无事可做,除了城内事务,官吏几乎不会跑去城外办公。 朱铭叫来两个木匠,试制一架轻型回回炮。 木材也不须阴干,攻城时都是就地取材的,用完了直接拆掉当柴烧。 虽然原理很简单,图纸也画出来了,具体尺寸还得实验一下。比如力臂的比例,怎样最省力又抛得远,可以用数学公式算出来但只是理论上的算出来而已。 经过反复改进,仅用半个月时间,第一架回回炮就新鲜出炉。 朱铭把白胜、李宝、张镗等随从都带上,魏应时和曾孝端两个学生也叫来,自然也少不得知州宇文常。 “这是投石砲车?”宇文常颇为诧异,他还以为朱铭要造三五十人拉的那种。 几个衙前吏被安排去装配重,木头做的配重箱,如果能放铁块进去威力更大,石头也可以凑合着用。 两人转动绞盘,两人帮忙拉绳,配重箱很快到达预定高度。 三十斤重的不规则石弹,被抬进弹囊当中。 “锵!” 朱铭拔剑出鞘,斩断绷直的绳索。 杠杆转动摩擦发出声响,配重箱猛的下坠,三十斤重的石弹抛飞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 宇文常连忙派人丈量射程,足足有一百多米远。 传统砲车想打这么重的砲弹,至少得用五六十人拉绳而且射程还远远达不到。 朱铭居然用几人就搞定。 宇文常惊叹道:“此乃国之神器,堪比那神臂弓!” 张镗跟李宝对视一眼,他们曾经见过虎蹲炮发射。如今朱铭又搞出回回炮,二人心中震撼至极,甚至怀疑朱铭是否真遇到过仙人。 朱铭说道:“造得更大些,投50斤重的石弹,应该很容易击塌蛮夷的碉堡吧?” “只要砸得中,两三砲肯定塌,”宇文常颇为兴奋,“此物当献予朝廷!” 这回朱铭没有拒绝:“开春之后便进献图纸。” 奏疏内容都想好了,他会写黎州这边很好,请皇帝不要给自己换地方,留些时间把五部蛮给收拾妥帖。 宇文常说:“有此神器,西夏城池更容易攻破。” 朱铭却懒得讨论西夏,拱手道:“在下还有一种军阵,适合黎州山区作战,请太守将步军交给我操练。” 宇文常想了想:“成功可一试之。” 朱铭又说:“请拨三百贯,打造些特殊军械。” 宇文常说:“黎州穷困,三百贯太多,二百贯如何?” “也可。”朱铭表示同意。 一州还比一州穷,金州已经够穷了,黎州更是一言难尽。 其实不穷,各部蛮夷会来做买卖,很多夷货都能低价收购,然后高价运往成都销售。可惜互市生意,被茶马司牢牢把持,州县两级衙门捞不到什么油水。 趁着过年以前,朱铭开始打造兵器,盾牌、狼铣之类。 收拾五部蛮只是第一步,朱铭要树立自己的威望,今后他还打算征召夷兵呢。 黎州的夷兵有个番号叫“雄边义勇”,几十年前征召过,此后就解散不再用。朱铭觉得这名字不错,可以带在身边吓唬人。 (本章完) 0278【两林蛮求助】 黎州属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冬暖夏凉,四季分明。 临近过年,一场雪也不见,倒是让朱铭颇感舒适。穿越后年年都遇到大雪,唯一不降雪那年,还怕第二年有干旱和蝗灾。 军械还在打造当中,朱铭闲得无聊,去官学转了一圈。 县学规模很小,只九十多个学生。 州学就更惨,才二十多个学生。 朱铭问了一下,黎州的发解(举人)名额,每届州试才特么两人。 州学校长苏茂与朱铭同科,也算一个倒霉蛋。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考上进士,竟被扔来黎州做校长,而且只能教授二十多个学生。 这也就罢了,还四年没有挪窝的迹象。 “何不奏明朝廷,让蛮夷子弟入学?”朱铭提议道。 苏茂摇头:“蛮夷子弟,只能入读藩学。能设藩学校的,要么是河湟这些要地,要么是广州那等富庶州府。黎州边辟,不可能设置藩学。” 朱铭说道:“黎州蛮夷众多,应该设置藩学,我来给朝廷上疏。” “如此就仰赖成功兄了。”苏茂对此非常期待,一旦设置藩学,多半让他兼领更容易熬资历和政绩。 朱铭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出城闲逛。 汉水(流沙河)两岸多种油菜,油菜苗已经齐膝深,还套种了一些能经霜的蔬菜。 距离河岸较远的旱地,遍种蚕豆和豌豆,豆苗间同样种着蔬菜。 田亩之间,偶尔能看到桑树,这里也是要采桑养蚕的。 骑马溜达到临近山区,发现大片大片的花椒树。黎州只有一种贡品,红花椒,运到北方挺值钱的。 看到有农民锄地朱铭便下马走近,让白胜等人帮忙干农活,自己则跟农民攀谈起来。 农民本来有些害怕,说话也极为拘谨,聊着聊着就放松下来,开始讲述自己的日常生活。但也只捡好听的说,不敢非议官府,只在不经意间说起一些困难。 总体来说,黎州农民的日子,过得跟金州农民差不多,甚至还要稍微好些。这里的人均耕地面积稍多,且气候更适宜耕种,而且粮赋不用外运上交,每年最大的负担居然是花椒…… 每年到了花椒采摘季节,不管家里种没种花椒,都要承担一份赋税,而且交到茶榷场运往茶马司,州县两级官员都不准插手。 这是极不合理且不合法的,但茶马司就是牛逼。 朱铭打算跟茶马司杠一杠! 连续骑马走访数日,时间已经到了小年。 押司突然送来两封信,一封是濮州老部下耿鼎臣所写。这厮调到犍为县做主簿,就在黎州隔壁的嘉州,他从邸报看到朱铭被贬汉源县,立即写信过来叙叙旧情。 另一封信,是犍为县令虞祺所写。 虞祺跟朱铭是同科进士,耿鼎臣调到他手下做官,因为都认识朱铭,关系处得还不错,这次一并写信过来聊聊。 朱铭对虞祺的印象不深,想了好半天,才记得他们一起喝酒过。 信中还附带了一首诗,是虞祺八岁的儿子所作。这位老兄明显在晒儿子,竟说此诗是儿子七岁时的作品…… 他儿子叫虞允文。 朱铭让魏应时和曾孝端,各抄一本《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附带回信给虞祺、耿鼎臣寄去。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朱铭叫来随从和家眷,设宴好生庆贺一番。 这里不咋热闹,比金州差远了。 初一元旦,朱铭在门口贴了副对联。县衙官吏纷纷效仿,这玩意儿比桃符省事得多,特别适合普通百姓庆祝新年。 时间是过得真快,已经到了宣和元年。 主要是从金州到黎州,路上就走了几个月,朱铭沿途还要探访情况,比正常的赶路速度更慢。 去年底,宋徽宗设立裕民局,一个月不到就下令解散。 这事儿跟徐处仁有关,就是在徐州整顿官场、打击贼寇,还让石元公带着两三百冶铁户离开的那位。 徐处仁在徐州政绩斐然,受到宋徽宗亲自召见。 徐处仁说:“近年来全国水旱频发,公私凋敝,兵民皆困,应该尽早想办法。” 宋徽宗觉得很有道理,跟徐处仁商量之后,设立“裕民局”寻求振兵裕民之法。 元丰改制废除三司,职责大多划给户部和工部,这两个部门都是蔡京的大本营。 “裕民局”有点像国家计委,蔡京感觉自己的权力受到挑战,更何况徐处仁还做过副宰相。 蔡京的反应非常激烈,当着皇帝的面质问徐处仁:“今设局曰‘裕民’,难道平日就不裕民吗?” 宋徽宗不想太折腾,毕竟还得仰仗蔡京捞钱,于是把“裕民局”给罢了徐处仁被贬去做扬州知州。 徐处仁心灰意冷,告病辞职回乡,一位贤臣就这样结束仕途生涯。 徽宗朝有很多能臣干吏,都是这样离开朝堂的。 宋徽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出使金国的团队回来了! 完颜阿骨打还附赠许多礼物,有东珠、貂皮、金沙、人参、松子等等。 宋徽宗特别高兴,将这种行为视作朝贡,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于是派遣规模更大的使节团,前往金国正式商量联金灭辽之事。 既然要攻辽,西夏战事就得早点结束。 童贯强令熙河经略使刘法,带兵攻取朔方。由于准备不足,且孤军深入,遭遇伏兵大败宋军丧师十万,主将刘法被杀。 一代西北战神,就这样窝囊死去。 …… 整个春天,朱铭都在劝农。 玉米红薯没有人愿意种,朱铭懒得花时间做示范,直接强令山区农民耕种此物。 他带着衙前吏,亲自巡视各处山区,选定数十亩山地作推种田。从大明村带来的几个农民,手把手教导本地农民种植,并且放下狠话,认真耕种的可以减税,不认真耕种的多征田赋。 山民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服从,暗地里臭骂知州的祖宗十八代。 春耕过后,朱铭终于开始练兵。 这些厢军平时也要种地,一个月能操练一回,就已经称得上精兵,朱铭也不敢耽误他们种田。 好在体格还不错,黎州满编50马军、300步军,都是宇文常“优中选优”的。 朱铭把300步军,编为25个鸳鸯队。 十队一个大队,指挥官为都头。张镗和李宝皆被暂命为都头,副都头从本地马军当中选取。 剩下五个大队,充作预备队,由朱铭亲自指挥。 初时集训十五天,每天都要操练,虽然伙食给足了,却把士兵训得想哭。 他们从没经历过这种“高强度”训练,而且军纪还极严,动辄就会遭受处罚。特别是自己训练好了,队友出了差错,结果一整个小队都得受罚。 罚跑步、挨板子之类的还好,就怕扣罚伙食,宁愿挨打也要吃饱啊。 集训十五天结束,改为隔日一练。 上午练习体能和杀敌招数,下午练习号令和阵法。 朱铭这位知县,整天泡在军营,仿佛变成了一个武将。 他暂时没有整顿吏治,因为缺一个突破口,最好能打一次胜仗,立威之后再去整顿。 一边练兵,一边等着,蛮夷肯定会来劫掠,因为每年都有一两遭。 五部蛮还没骚扰汉民,两林蛮突然来了。 朱铭被宇文常叫去,却见十多个蛮夷跪在地上。 宇文常指着蛮夷头领说:“这是两林蛮鬼主李顺恩之子,名叫李继恩。” 朱铭问道:“汉名?” 宇文常点头说:“百余年前,两林蛮距离汉地更近,太宗朝他们就姓李了,曾经一度打得邛部川蛮无法招架。后来邛部川蛮兴盛,将两林蛮驱赶到更南边。他们想要来黎州贸易,须得经过邛部川蛮的地界。” 李继恩痛哭流涕,居然会说汉话:“请太守为我两林蛮做主啊!” “怎么回事?”朱铭问道。 宇文常解释说:“去年秋天,他们带了十几匹好马,还有诸多夷货来黎州互市。半路被邛部川蛮给抢了,两部因此还打了一场。两林蛮战败,被劫掠数百男女、若干牲畜财货,开春之后就绕路前来告状。” 朱铭把李继恩搀扶起来,好言好语询问:“今年多大年龄?” 李继恩说:“十八岁了。” 朱铭拍拍对方胸膛,赞道:“真是少年勇士!” 宇文常没有说话,坐着看朱铭表演。 李继恩问道:“尊者是?” 朱铭说道:“吾乃汉源知县朱铭,你汉话说得这般好,是谁教你的?” 李继恩说:“我们寨子里有汉人,经常给父亲出主意,他还教我读书写字。我和父亲的汉名,都是这位先生帮忙取的。” 朱铭问道:“若是出兵攻打邛部川蛮,两林蛮能有多少兵力?” 李继恩仔细想了想,咬牙说道:“八千!” 宇文常脸色一变,他知道两林蛮的实力,一次出兵八千,等于砸锅卖铁打生死局。 朱铭笑道:“你们先下去休息,此事颇大,我还要与宇文太守商议。” 这些蛮夷退下,屋里只剩宇文常和朱铭。 “不能打!”宇文常直接堵死话题。 朱铭说道:“可先派人谴责,如果听话就不打,如果不听话还得教训。” (本章完) 0279【蛮夷信息】 大渡河以南的蛮夷很弱,但不代表着他们人少。 以后世行政区划来描述,两林蛮在极盛之时,拥有甘洛县南部、越西县东部、喜德县北部地盘。部落人口,多达好几万。 而今可能还剩两三万人,并且被邛部川蛮赶到喜德县,同时控制越西县的部分土地。 宇文常之所以清楚其实力,是因为黎州有各部几十年前的资料。那会儿大宋国力还算强盛,偶尔会征召夷兵作战,最多的时候能召集一万多人,两林蛮当时动辄出兵三四千。 “你想攻打邛部川蛮,就带这三百多厢军去?”宇文常问道。 朱铭说道:“把服役厢军也征调一些,再征召大渡河北岸的熟夷,再征召一些民夫运粮,可以对外宣称有一万大军。” 黎州的厢军数额,足足有一个军(2500人)。 但茶马司就划走一千多人,专门用于押运互市物资。州县两级各个衙门,也有厢军在服役,纯粹把厢军当役夫使用。 真正能打仗的就特么只剩350个(步军300,马军50),号称万人大军确实有点离谱。 朱铭突然问:“厢军一个满编步军指挥,应该有500将士才对,怎黎州这里只有300人?” 宇文常说道:“前两年泸南夷叛乱,制使征召各州厢军,黎州士卒被带走二百。接着茂州又有蛮夷作乱,二百黎州厢军一直没有归还,究竟伤亡多少人,到现在还没给个准数。” 朱铭有些无语:“……” 这种操作很正常,黎州属于瘴地,110年前定下的规矩是,这里的厢军两年换防一次。 但已经几十年没换防了厢军多为本地招募。 制置使把兵调走之后,随便扔些歪瓜裂枣回来,可以说是在两年换防。至于死伤士卒的抚恤金,估计也给不了多少,得黎州这边自己想办法。 宇文常说:“剩下这300步军,大都是我亲自征召的,皆为乡下良民。” 这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宋代厢军多招无业游民和逃荒流民,训练和打仗都不怎么听话,宇文常征召乡下良民做得不错。 朱铭说道:“邛部川蛮日渐壮大,数十年间,地盘人口近乎翻倍,还截断各部互市通道。长此以往,实为大患。如今可以勒令各部出兵围攻,再过三十年,官府还能使唤各蛮部出兵吗?” 宇文常感慨:“成功还是少年意气啊。且不说出兵能否获胜,你我能够私自调兵吗?” 朱铭说道:“凡事皆可变通,招募一些无业游民充数,把现有的厢军全部变成乡兵。至于军官不好变动,就让他们暂充厢军中的役兵军官,知州是可以调派役兵做事的。” 宇文常听得目瞪口呆:“你这样做一旦被查实,至少也是绞刑。” “士大夫一般不判死刑”朱铭笑道,“吾非为了立功升迁,而是想要震慑黎州各蛮部。” 宇文常不想跟着朱铭冒险,他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怒斥邛部川蛮的不臣行为,勒令其归还劫掠自两林部的人口财货。 朱铭主动请缨:“我来送信。” 宇文常已经有点摸清朱铭的路数:“伱是想亲自去探查地形吧?” 朱铭笑笑不说话。 …… 宇文常终究还是同意让朱铭去送信,因为他也想知道蛮夷的虚实。 翌日,朱铭带着十多骑出发。 两林部首领之子李继恩担任向导,在汉水汇入大渡河的下游十余里渡河。 过河之后,前方便是一条河谷,两岸皆高山耸峙。 李继恩说道:“这里以前为两林部所有,大山之中也有村寨,那些村寨现在听邛部川蛮的命令。但只要官府打赢邛部川蛮,山中村寨肯定不再顺服他们。” 朱铭问道:“北上的通道,只有这一条吗?” 李继恩指着东边:“那里很远的地方,也有一条通道可以北上,必须经过虚恨部的地盘边缘。” 虚恨部就在后世的峨边县,已经不属于黎州,名义上属于嘉州管辖。 李继恩又指着西边:“那里很远的地方,也有一条通道可以北上,过河之后要经过五部落蛮。” 朱铭又问:“南边除了两林蛮,还有哪个部落跟邛部川蛮有仇?” 李继恩说:“保寨蛮,他们可能会出兵帮忙。” 大渡河以南,是乌蛮的地盘。 不管是邛部川蛮、保寨蛮,还是什么两林蛮,都属于乌蛮部落联盟。 一个或几个村寨,形成一个小部落,首领称为“鬼主”。 多个小部落联合,形成一个大部落,首领叫“大鬼主”。 霸主级别的首领,叫作“百蛮都大鬼主”! 各部蛮夷打来打去,除了扩充地盘和人口,就是为争夺那个“百蛮都大鬼主”的名号。 唐朝的时候,邛部川蛮首领是都大鬼主。 五代的时候,这个称号被两林蛮抢走。 到了北宋,邛部川蛮和两林蛮来回争夺,最终还是邛部川蛮获胜。 传闻“百蛮都大鬼主”可沟通鬼神,冥冥中获得鬼神的帮助。 继续行走两日,朱铭忽见一村寨,寨中有两座石头垒筑的碉楼。 “各部皆建有碉堡?”朱铭问道。 李继恩说:“这种叫笼房。” 笼房又叫邛笼,到了近现代,甚至演变为羌族民居。一般有三层,上层放粮食,中层住人,下层养牲畜。 但在古代,却属于军民双用建筑,只有部落贵族能住里面,战时召集士兵进行防御。 邛部川蛮的勿邓部(百蛮都大鬼主所在部落)驻地,村寨名称就叫做“普古笼”,以寨中最高最大的笼房命名。 又行数日,来到两条河流的交汇处,看见一个大型村寨。 村寨三面临河,一面靠山,竟然建有五座碉堡。 “这是何地?”朱铭问道。 李继恩情绪复杂,望着村寨说:“我的祖父,曾经居住在这里。最高的那座笼房,以前是两林蛮大鬼主的家,现在被邛部川蛮给霸占了。” 其实就是后世甘洛县城所在。 朱铭主动前往村寨休息,得知他是汉源知县,村寨首领亲自率众迎接。 这边的蛮夷装扮都差不多,男子梳着髽髻,女子披头散发。髽髻在汉人的礼仪当中,属于丧髻,或者巫祝的发髻,也不知咋成了蛮夷的日常发型。 村寨首领是百蛮都大鬼主的弟弟,名叫补苏。 附近几个村寨,都是补苏的地盘,属于邛部川蛮勿邓部的下属部落,补苏自己也有鬼主称号。 这货不会说汉话,叫来一个汉人做翻译。 “谯欢拜见县尊!”汉人拱手道。 朱铭质问:“既为汉民,为何给蛮夷做事?” 谯欢回答:“在汉地不得活,只能到蛮地苟且偷生。” 朱铭问道:“若是能活,可愿回去?” 谯欢低头,不再言语。 当晚,鬼主补苏设宴款待,傍晚时分还主持祭鬼仪式。 这种待客时候的仪式,并不是很正式。他们遇到大型祭祀,是要用人牲祭鬼的,人牲往往来自于敌对部落的俘虏。 朱铭不敢喝太多,吃饱之后便去休息。 也不住鬼主提供的碉堡,只借用碉堡附近的木头房子,遇到袭击随时可以开溜。 张镗和李宝二人,轮流带着几个骑兵值守。 到了后半夜,只听李宝低声呵斥:“外面是谁?” 黑暗中传来谯欢的声音:“是我,有要事相告!” 朱铭已经醒了,让李宝把人放进来。 众人都去外面守着,就连两林蛮首领之子李继恩,也被勒令站在门外不能偷听。 朱铭问道:“你有何事?” 谯欢低声说:“前两年,请求在大渡河南岸筑城互市的使者,并非出自邛部川蛮,而是大理国高氏所指使。” 朱铭问道:“邛部川蛮为何要听大理国的?” 谯欢解释说:“早在唐代,邛部川蛮就与南诏国联姻,如今变成大理国还在联姻。大理国兵锋强盛,此间诸蛮多受其所制。我大宋这几十年来,在黎州并未展现军威,诸蛮更不敢反抗大理国。邛部川蛮的首领,也需要借助大理国压服诸蛮。” 朱铭冷笑:“这两林蛮的鬼主之子,说话不尽不实,居然不肯吐露实情,想来必定居心叵测。” 谯欢说道:“两林蛮明为大宋藩属,却又悄悄做了大理国藩属。如此大罪,他们怎敢说实话?” 与谯欢交流一番,朱铭基本搞清楚情况。 诸部蛮夷,夹在大宋与大理之间,同时接受两国册封。利用大宋和大理互相忌惮,诸蛮才能求得生存,谁都不敢轻易吞并这些蛮部。 但是,大宋久不用兵,在蛮夷当中威望日减。 诸蛮不得不倒向大理国,听从大理国的命令行事。同时又想摆脱大理国的钳制,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因为大宋不可能为了他们出兵。 邛部川蛮因为跟大理国通婚,得到了大理国物资支持,因此发展得最迅速,不断的扩张地盘和人口。 那个两林蛮鬼主之子李继恩,其真实目的,就是想挑起大宋跟邛部川蛮的战争! 而且,两林蛮极有可能保存实力,看似砸锅卖铁打生死战,关键时刻多半会划水——这是朱铭的猜测。 宇文常虽然不了解实情,但下意识感觉有问题,因此不愿被两林蛮当枪使。 只有朱铭这个愣头青,才听到消息就想出兵。 一旦官府跟邛部川蛮开战,打胜仗自不用说。若是打了败仗,两林蛮会立即倒向大理国,甚至疯狂送钱送女人表忠心,而大理国必然趁机加强对诸蛮的控制力。 个中关系,非常复杂。 大致有三股势力:大宋、大理、诸蛮。 细分又有无数股势力:邛部川蛮、两林蛮、保寨蛮、风琶蛮等等。 每个蛮部联盟,又分为诸多部落。 比如邛部川蛮,就有六个大部落。其中五个大部落是乌蛮,还有一个大部落是白蛮,他们对外虽然抱团,但互相之间也是有争斗的。一旦外部环境剧变,很可能自己就打起来。 朱铭决定,尽量摸清诸蛮的情况再说。 (本章完) 0280【生死决斗】 又行数日,朱铭来到普古笼。 眼前的景象让他有点惊讶,这里并非什么村寨,而是一座小城,甚至还有土石城墙。 如果朱铭仔细翻阅《新唐书》或《资治通鉴》,就能知道这座城的来源。 其为唐代忠武大将军颜庆复,为抵御南诏国所筑的新安城。 邛部川蛮勿邓部占据此地,将倒塌的城墙修修补补,城内还建起了许多碉楼。改名为乌托尔苦,即“乌托城”;按部落名称也叫“勿邓城”;或者叫“普古城”、“普古笼”。 大渡河以南的诸蛮,其实是彝化的羌族后裔。 说得更细一些,他们的祖先是白马氐,又称白马羌。 至于邛部川,这是一条河的名字,沿河居住的部落统称邛部川蛮。 一路行来,朱铭的小本本都快记满了。沿途山川河流与部落情况,他都简略的记载下来,关键地方还画了简易地图。 对于大宋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资料。 因为自赵匡胤开国以来,大宋朝廷从未派使者南下,只让黎州官员跟诸蛮打交道。 而黎州官员,只盯着大渡河以北的区域,从没想过去南边探听虚实。 城内。 唐代汉人的房屋,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蛮屋。 百蛮都大鬼主居住在城市中心,其笼堡足足修建了五层。顶层堆满了粮食和兵器,鬼主和妻妾住在第四层,儿孙住在二三层,底楼则是鬼主办公的地方。 这座笼堡的周围,还分布着一些笼堡,多数为三层,少数为四层。 夹杂在笼堡之间则是普通的二层楼房,底层甚至还养着牲畜。嗯……有点像把村寨搬进城里,几乎看不到几间店铺,生活方式跟在村里差不多。 “都大鬼主,汉官来了!” 百蛮都大鬼主苴猛,正在亲自喂养战马,属下匆匆跑来汇报。 苴猛愣了愣,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汉官来做什么?” 已经有两百多年汉人官员没再踏足此地。 苴猛回到卧室,好生梳理发髻,披着象征身份的袍子,带领几个儿子到城门口迎接。 李继恩见面就呵斥:“这位是黎州汉源知县朱铭,奉知州的命令前来,你为什么耽搁这么久,让朱知县一直等着?” “你是谁?”苴猛问道。 李继恩说:“我是两林蛮大鬼主之子沙傍,汉名李继恩!” 苴猛懒得跟这少年瞎扯,对儿子说:“把城里的汉人叫一个来。” 李继恩说:“我会讲汉话,不用再找汉人。” “我能信你?”苴猛冷笑。 朱铭被请去最大的碉堡做客,不多时来了一个汉人,名叫孙树。 朱铭见面就问:“伱来蛮地生活情有可原,为何汉人的发髻也不要了,竟梳着夷人的发髻?” 孙树回答:“顺其俗也。” 朱铭拿出宇文常的信件,递给孙树说:“念给这蛮夷首领听。” 孙树拆开信件,转身对苴猛说:“尊贵的都大鬼主,这是黎州汉官的来信。” “念。”苴猛道。 孙树将文言翻译成蛮语:“黎州汉官说,邛部川蛮世代受大宋朝廷恩惠,接受了朝廷的册封……” “你这一系,本来只是大鬼主。七十年前,百蛮都大鬼主咩墨,忘恩负义劫掠黎州。黎州太守孙固发兵征讨,你的祖父趁机杀死咩墨,自己篡位做了百蛮都大鬼主。” “大宋朝廷念你祖父功劳,承认你祖父百蛮都大鬼主的地位。朝廷对你全家都有提拔再造的恩情,为何你继位之后,却时常骚扰汉人,还堵截诸蛮进贡互市的通道?” “两林蛮也是归顺朝廷的蛮部,你为何不断攻打他们,还夺走两林蛮的土地和人口,黎州多位太守的训诫都不听?” “听说你去年又抢了两林蛮的贡马和财货,还掠夺两林蛮数百男女和许多粮食。以前的错误,官府大度不予追究,去年抢夺的人口和粮食,必须如数归还给两林蛮。” “如果你还不听从命令,汉官就上疏大宋皇帝,剥夺你的一切封号,收回你百蛮都大鬼主的职位!” 苴猛听了顿时笑道:“百蛮都大鬼主,是我祖父自己抢来的,跟宋国的皇帝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祖父帮忙,当时那个叫孙固的汉官,怎么可能打得赢诸蛮大军?” 蛮夷各部之间,矛盾还真不小,苴猛的爷爷就属于篡位者,而且还是在庆历年间,趁着大宋发兵时杀主自立的。 李继恩立即把苴猛的话翻译过来,而且添油加醋说道:“县尊,这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对大宋皇帝语出不敬。” 朱铭说道:“问他是否归还两林蛮的人口和粮食。” 孙树连忙低声翻译且劝谏:“都大鬼主,这两林蛮王子在挑拨离间,想引得朝廷大军来攻打我们。黎州的汉兵虽然软弱,但大宋还有更厉害的军队,而且能够发兵数十万。你不要激怒这个汉官,暂且假装同意,随便归还几个老弱、几匹病马、几石陈米。黎州的汉官有了面子,就不会再追究此事。” 苴猛把邛部川蛮发展为极盛状态,打心眼里看不起汉官和汉兵,近些年他已经有些飘了。但基本的理智还在,于是说道:“告诉这个汉官,我会归还人口和粮食。” 孙树不给李继恩挑拨的机会,连忙翻译说:“县尊容禀,都大鬼主已经知错,愿意归还两林蛮的人口、战马和粮食。” 朱铭说道:“让他立即准备,十天之内,我看着他归还!” 经过孙树翻译,苴猛听得怒从心起。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随便归还一点就能打发,朱铭却硬要亲眼看着他限期归还。 强行忍住怒火,苴猛说道:“我会在十天内归还的,请这位知县晚上吃肉喝酒!” 吃肉喝酒是假,展现实力才是真。 城内有一片空地,夜幕降临,燃起火把。 苴猛招来许多部落勇士,一个个都带着兵甲。 他想吓唬朱铭,却正好给了朱铭观察蛮兵的机会。 这些精锐蛮兵都穿着皮甲,兵器以长矛为主,弓箭是自制的土弓,也有少数带着盾牌和短刀。 苴猛以百蛮都大鬼主的身份,亲自主持祭鬼仪式。 一个人牲被带上祭台,活生生开膛破肚,掏出心脏、割下首级,血淋淋的开始祭祀。 “呕……” 朱铭身边的一个黎州骑兵,因为恶心直接呕吐。 李宝厌恶道:“果真是蛮夷,竟然还杀生人祭祀。” 张镗说道:“当出兵镇压,再厉行教化,百年之功或可扭转。” 苴猛一直盯着朱铭这边,见朱铭手下有人呕吐,顿时心里更加得意,更加觉得汉人软弱,居然连杀生祭鬼都害怕。 祭鬼仪式结束,在场的蛮夷齐声欢呼,似乎得到了鬼神的赐福。 “咚咚咚咚!” 部落祭司敲打皮鼓。 十多个精锐蛮兵,围着篝火开始跳舞,跳那种献祭鬼神和庆祝胜利的战舞。 朱铭全程冷眼旁观。 战舞跳完,接着又比试武艺,蛮兵们两两捉对摔跤。 苴猛指着那些蛮兵:“我的勇士怎样?” 朱铭点头:“尚可。” 孙树翻译:“汉官说非常勇壮。” 李继恩立即拆穿:“汉官说,勿邓部的勇士不怎么样,只勉强还看得过去。” “嗯?” 苴猛顿时瞪大双眼,生气道:“汉人软弱,汉官更是没力气,居然看不起我的勇士。你这汉官带着兵器而来,可敢跟我部勇士比斗?” 李继恩和孙树抢着翻译前者故意挑拨,后者尽量缓和,但大致意思都差不多。 李宝闻言大怒:“相公何等身份,怎能与蛮夷斗勇?让俺来教训这些混账!” 朱铭微笑道:“张镗先去比试兵器。” 张镗的阵战本领一般,步战单挑技术却属顶级。 朱铭对孙树说:“角抵摔跤没甚意思,要比就比试兵器,生死不论!” 李继恩抢着翻译道:“汉官说,小孩子才摔跤,真正的勇士就用兵器厮杀,被打死了也活该!” “汉官不是这么说的。”孙树连忙纠正。 李继恩质问:“汉官是否说要用兵器比生死?” 孙树辩解:“是让这么比,但没说小孩子才摔跤!” 苴猛听明白了,叫来一个勇士:“阿及,你去比试兵器,杀了那个汉人,让汉官看看我部儿郎的英勇!” 正在摔跤的蛮兵,陆陆续续退下。 张镗持剑走入场中,阿及也走过去,手里拿着短矛和盾牌。 周围诸多蛮夷看热闹,还有好些披头散发的女子。 “咚咚咚咚!” 蛮夷祭司又开始击打皮鼓。 阿及屈身向前,用短矛拍打盾牌,犹如在围猎野兽。 张镗有长短两把剑,短剑插在腰间没有拔出。 阿及弯腰前驱,开始绕着张镗移动,张镗只是原地站着调整方向。 “喝!” 阿及一声吼叫,想用声音震慑,同时短矛做出攻击假动作。 张镗不为所动,只是持剑而立。 足足试探了半分钟,阿及终于忍不住,猛地持盾前扑,短矛藏在盾后突刺。 张镗惯会游侠式单挑,立即拉开距离并绕向侧方。 阿及以为对手害怕了,顿时攻得更加凶猛,步步紧逼追赶上去。 这蛮族勇士挺难缠的,盾牌虽然不大,却始终缩着身子,把要害部位都藏起来,一杆长矛犹如毒蛇伺机而动。 换成朱铭,直接一锏砸过去,即便不把木盾砸坏,也能震得对方虎口发麻! 双方纠缠片刻,张镗故意卖个破绽,引诱阿及出矛刺击。 在短矛刺出的瞬间,盾牌终于露出空档。 电光火石之间,张镗右手挥剑击矛,左手拔出短剑掷出。 短剑飞扎进阿及露出的大腿,张镗趁机侧踏一步,长剑抹向阿及的脖子。 阿及惊痛交加,举盾后退,右肩的皮甲被削出一道口子。 张镗得势不饶人,挥剑连续进攻。 阿及大腿中剑,脚步愈发凌乱,终于被张镗引开盾牌,一剑准确的刺入咽喉。 鼓声停止,蛮夷的叫喊声也消失。 阿及倒在地上,喉咙冒出汩汩鲜血。 张镗拔回自己的短剑,还剑入鞘走到朱铭面前,拱手道:“镗幸不辱命!” (本章完) 0281【发兵决议】 张镗说话之间,在场蛮夷终于嘈杂起来。 他们有的愤怒嚎叫,有的破口大骂,举着兵器踏前几步,试图将朱铭等人团团包围。 张镗、李宝以及黎州骑兵,包括那个李继恩,纷纷手按武器做出防御姿态。 朱铭扭头问苴猛:“怎么,输不起?” 苴猛听到翻译,脸色阴晴不定,反复思量之后,挥手喝道:“退下去!” 蛮夷们立即后退,朝着张镗怒目而视。 朱铭笑问:“我的勇士如何?” 苴猛说道:“非常强壮。” 盾牌加上短矛,单挑极占优势。 如果双方的武艺差不多,使剑之人必败无疑,张镗是在兵器劣势的情况下获胜。 苴猛不得不承认,身带双剑的汉人,乃是一等一的勇士。 他可以仗着人多,把朱铭等人围杀。 但苴猛不敢,七十年前那一仗,他那时虽然还未出生后来却听父亲反复提起,告诫他不要去北边招惹汉人。 他的祖父,正是因为汉人出兵,才找到机会弑主自立。 当年因为邛部川蛮劫掠,悍然发兵的知州叫孙固。 那是《宋史》有专门列传的人物,辽人侵占汉土,官吏惊惧不敢言,孙固却带人清查界碑,拿回河北边疆二百余里。 此君最后官至副宰相、枢密院使,加封上柱国、安乐郡公追赠开府仪同三司。 孙固讨伐诸蛮,打得并不激烈,却震住了周边蛮夷。 从此之后南方诸蛮不敢再越过大渡河,就算劫掠汉民也是偷偷摸摸。 同样的,朱铭也没想过当场弄死苴猛。 逃不逃得出去还另说,主要是因为得不偿失。 百蛮都大鬼主,有点类似政教合一的蛮夷领袖。虽然宗教影响力不强,但总归是诸蛮的宗教领袖。 杀了苴猛,他儿子可以继位,还会激起各部蛮夷的同仇敌忾之心。 必须带兵征讨,在战场上获胜,方可震慑这些蛮夷! 今晚的活动草草结束,朱铭被安排在一座碉堡休息,甚至还派了几个女奴来伺候。 苴猛回到自己的笼堡,把几个儿子都叫来商议。 “阿爸,汉人这样杀死我们的勇士,传出去会影响你的威望。”长子苴骠里说道。 苴猛说道:“比斗当中战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次子、三子皆早夭,四子苴阿繁说:“阿爸不要被汉人吓到了,黎州没有几个汉兵,干脆杀过河去占了汉人的城池!” “对,占了黎州,”五子苴狡跃跃欲试道,“把城市、土地和人口赐给四哥,让四哥在北边建立部落。再去征讨五部落蛮,到那个时候,就算遇到大理国也不怕!” 苴猛摇头:“得罪了汉人,以后就不能做生意了。买不到汉人的食盐,买不到汉人的茶叶,买不到汉人的布匹,买不到汉人的铁锅。” 从苴猛这几句话当中,就知道大宋的威慑力严重减弱。 他不愿跟汉人开战,除了畏惧大宋兴兵报复,更怕今后没法做生意获取物资。 “难道真要归还抢来的东西?”苴骠里不甘道。 苴猛说道:“随便给几个老弱、几匹瘦马,就说我们只抢来这些。再让汉人写一封告罪信,承认是我们做错了,黎州的汉官肯定不再追究。等秋天收了粮食,再去攻打两林蛮,把两林蛮在北边的土地全部占了。” 这厮的野心极大,也可以说邛部野心极大。 邛部本来隶属于勿邓部,后来等同于勿邓部,现在甚至说勿邓部隶属于邛部。 反正苴猛的实控人口六七万,另有十多万蛮夷也名义上听命于他。他的理想是彻底脱离大宋和大理,成为统治大渡河以南、金沙江以北的地区霸主。 两林蛮是他唯一的阻碍,必须彻底打服! 数日之后,苴猛正式归还掠夺的财货人口。 “只这些吗?”李继恩怒火中烧。 苴猛说道:“我们只抢到这些,其余的人口和牲畜,或许逃进了大山里。你想找回来,就自己派人进山吧。” 李继恩看着眼前的老弱病残,以及病得快死的牲畜,还有那两匹瘦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苴猛一口咬定只有这些,李继恩还能怎么办? 苴猛又奉上一封告罪信,无比恭敬的交给朱铭:“我是朝廷册封的将军,不该阻截互市道路。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请把这封信转交给知州。为了谢罪,我还给知州献上两匹好马。来人,牵马过来!” 两匹山地马,被牵到朱铭面前,个头虽然不高,但体型颇为匀称,在山区打仗应该非常好用。 朱铭微笑着收下,心里却更重视此人。 苴猛的做法找不出漏洞,甚至朱铭都没理由再出兵。 这一趟就此虎头蛇尾了? 朱铭觉得不可能这样简单,两林蛮还有一些地盘,在邛部川蛮的东北方山谷中。 苴猛肯定忍不住,想把那些地盘给占了。 带着蛮夷进献的两匹好马,朱铭启程回黎州。这次没再磨磨蹭蹭,半个月不到便抵达州城。 “苴猛是个奸猾之辈。”朱铭把告罪信递过去。 宇文常看完信件,问道:“归还了多少财货人口?” 朱铭说道:“约等于无。” 宇文常又问:“此行有何收获?” 朱铭说道:“朝廷再不出兵震慑诸蛮,南边的蛮部必定彻底失控。对了,前番请求筑城互市的使者,其实是大理国派来的。” “大理国果然包藏祸心!”宇文常冷笑。 朱铭却说:“我倒认为,大理国是真心想做生意,至少现在只想做生意。” “为何?”宇文常问道。 朱铭并没有打听到大理国的具体信息,他用穿越前的历史知识说:“大理国王段氏,处境犹如周天子,只能控制国都周边少量土地。高氏可以废立国王,管辖大理国一半以上国土。另有几大姓氏,分管其余国土。他们几家,就犹如春秋战国时候的诸侯。至于大理国南部,其实都是些羁縻部落。” 宇文常惊讶道:“大理竟是如此局面?” 大宋朝廷的情报太差了,即便去年派遣大臣,前往大理册封段誉,但依旧属于走马观花,根本不知大理国被权臣把持。 朱铭说道:“高氏身为权臣,上欺国主,下压诸侯,怎敢对外再打大仗?只需一场大败,高氏就岌岌可危。据我猜测,大理国请求筑城互市,可能互市的不是大理国,而是大理国高氏!” 宇文常问道:“怎有如此结论?” 朱铭说道:“大理国有四郡九府三十六部。目前互市的地方,为大理国四郡之地,由各姓诸侯所把持。而高氏控制九府,靠近广南的一府,被四郡所隔断。只有最北边的建昌府,可与黎州直接贸易。一旦黎州筑城互市,贸易所得利润,必定被高氏独吞。” 宇文常问道:“成功认为应该答应?” 朱铭摇头:“是该答应,但不该在大渡河南岸筑城互市。我若互市,就在金沙江北岸筑城!” 宇文常笑道:“成功好为大言。” 朱铭说道:“此非一朝一夕之事,当务之急,须得出兵震慑诸蛮。七十年前,孙温清公(孙固)一战而定,换来蛮夷数十年不敢异动。我们如果再打一仗,又能换来数十年边境稳固。” 宇文常开始认真考虑,他之前不愿出兵,是因为信息不足,害怕把大理国也招惹过来。 宇文常问道:“出兵多少有把握?” 朱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详细分析说:“南部诸蛮,因地形原因,各部之间极为分散。只要官兵出其不意,就能迅速打到山前(甘洛县),邛部川蛮根本来不及聚兵。山前谷地,有两河交汇的村寨,乃两林蛮大鬼主曾经的居所。那里地形易守难攻,黎州大军可聚寨而守,与苴猛聚集的大军对峙。” “然后呢?”宇文常问道。 朱铭说:“各部蛮夷矛盾重重,苴猛便能聚集数万大军,也可以攻心而解之。不必用什么阴谋,阳谋离间即可。给苴猛的兄弟们写信,承诺谁先投靠官兵,待杀死苴猛之后,就册封其为百蛮都大鬼主。再给其余部落的大小鬼主写信,许诺赐予他们邛部川蛮的土地。” 宇文常拍手赞道:“如此一来,即便蛮夷识破是离间计,却也会互相防范对方。真正交战之时,必然各自保存实力,不会全心全意为苴猛卖命。” 朱铭又说:“还要勒令大渡河以北的五部蛮出兵,他们愿意出兵固然更好。如果不愿意出兵,便是落下口实,回头便去征讨五部蛮!” “可行。”宇文常点头。 朱铭继续说:“还得招募更多士兵操练,对外宣称要去征讨东南边的虚恨部。一来可麻痹邛部川蛮,二来可让虚恨部惊慌。待到出兵之时,勒令虚恨部进行配合,总得出几百个蛮兵方可。” 宇文常仔细观察朱铭画的简易地图,越看越觉得可以打。 而且朱铭的计划,把大渡河两岸的蛮夷全都算计进去了。阴谋阳谋都有,虚虚实实难以捉摸,保证能把那些蛮夷耍得团团转。 “秋收之后出兵!”宇文常拍板说。 朱铭问道:“调兵之权怎解决?” 宇文常说道:“提前给朝廷写奏疏,事后再详细禀报,只要不打败仗,朝廷就不会追究。而且,你我有功无罪。” 宋代对于地方官员擅自调兵,制度定得很死操作起来很活。 提前申请调兵,只要信件发出去,就能减轻擅自发兵的罪过。事后详细禀报,又能减轻罪过。 有这两道程序,一旦打了胜仗,就啥都不追究。 当然,如果打了败仗,必然罪上加罪,什么账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本章完) 0282【奸党中的泥石流】 制置使借走的二百厢军,终于也放回来了,还剩下六十多个。 消失的那些,并非全部战死,很大一部分做了逃兵。 宋代士兵的逃亡率一直很高,最初军法规定士兵逃跑20%以上,各级军官就会落罪受罚:逃20%降一官,逃25%降两官……逃45%降六官,并留职察看。差遣降到奉职,该武将就会被罢免。 由于逃兵现象实在太严重,元丰五年改为十分法,即士兵逃跑超过10%就要处罚军官。 但到了北宋末年,已经没有军官因逃兵而获罪。 宋徽宗崇宁四年,尚书省谈及逃兵问题,大概是这样说的:“现在都不处罚武官了,武官更加不体恤士兵。只在熙河一路,逃兵就接近四万,前线武将对此不闻不问。” 士兵逃跑,并非怯战,因为不打仗也逃。 吃不饱饭,领不足军饷,还会遭受虐待,不出现逃兵才怪了。 朱铭让这些厢军全部归队,征召农民进行补充。 五百步军、五十马军,就此满编。三日一操练,粮饷给足,士气迅速提升。 真的,不需要刻意鼓舞士气,给足粮饷他们就愿意听话。 又征召三百汉民、二百熟夷,充作乡兵。 朱铭训练的军队,就此达到1050人。 在操练士兵之时,又大量打造回回炮。皆用阴干的木材打造,搞出最简易版本,制作成本不高,凸显一个数量优势。 宇文常写信奏报朝廷,今年蛮夷异动,请求练兵防备,顺便请求成都府路拨款。 校场。 前后招募的几批厢军、乡兵,此刻都在操练,朱铭笑问:“杨判以为如何?” “军威雄壮。”杨善道微笑点头。 黎州级别太低,没有设置团练副使,由军事判官负责相关事务。 杨善道身为军事判官,对练兵一窍不通。而且他也是被贬来的,早已彻底躺平,丝毫不介意朱铭夺他职权。 练兵打仗失败,他可以弹劾朱铭越权。 练兵打仗胜利,他可趁机分一层功劳。 朱铭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最初那批厢军三日一练。新招募的乡兵,却得集训十五天,朱铭天天睡在军营陪他们练。 “营外有两人,自称是县尊家仆。” “让他们进来。” 朱铭又操练一阵,军事判官杨善道走了,很快邓春、关胜二人被带到。 朱铭问道:“你们怎来了?” 邓春拱手道:“相公担心大郎人手不足,便让俺与关兄弟过来。石兄弟(石元公)那里,另派人手帮忙。” 朱铭说道:“来得正好,一并去操练吧。” 正规厢军是有军官的,500人当中就有51个军官,朱铭已经让本地军官担任各职。 张镗和李宝是外来者,现在被任命为乡兵临时军官,邓春和关胜也一并扔进乡兵队伍。 正史当中,刘豫降金的时候,有关胜的一些记载。 《宋史》:“(刘豫)杀其将关胜,率百姓降金。” 《金史》:“豫遂杀关胜出降。” 这个关胜是否是梁山好汉关胜,只能通过线索推测。 张叔夜逼降宋江,其麾下头领被打散安排。随后,张叔夜被调去济南,刘豫投降也在济南。 有一种可能就是,宋江接受招安之后,张叔夜觉得关胜不错,便收在自己手下为将,并且带去济南做武官,还混出了“济南骁将”的名头。(《金史》:有关胜者,济南骁将也,屡出城拒战。) 张叔夜离开济南关胜就成了刘豫的属下。由于坚决不肯降金,还屡屡出城作战,刘豫只得将关胜杀了。 朱铭问道:“关兄弟擅使什么兵器?” 关胜回答:“长枪。” “我再招十个乡兵,你来做小队长,操练得好再升职务,”朱铭又对邓春说,“你留在我身边,担任中军副将,平时代我操练中军。” 朱铭这边,练兵练得如火如荼。 宇文常负责实施整体计划,他故意传播假消息,说虚恨部劫掠汉民,现在打算练兵征讨。 虚恨部虽然有上万部众,但生活条件更为恶劣,村寨分散在群山之中,聚集部落士兵就得一个月。(虚恨部乃音译,翻译成汉语就是“生活在高山之上的部落”。) 汉官征讨蛮夷,虚恨部是个极好的选择。 邛部川蛮果然没有怀疑,苴猛打算秋收之后,趁着汉人征讨虚恨部,自己则率兵攻打两林部的东北部地盘。 虚恨部得到消息吓得不轻,大鬼主阿埋慌忙派儿子过来,辩称他们没有劫掠汉民。 宇文常装模作样,说是会派人调查,并把虚恨部王子扣下。 转眼间,夏粮已征收完毕,朱铭下令减免士兵家庭的夏粮和杂税,一时间士气更加高昂。 就是黎州和汉源县财政有点撑不住…… …… 烈日之下,一队人马从北而来。 林摅擦着额头细汗,骑着马儿缓缓前进,心中抱怨这鬼天气、鬼地方和鬼差事。 他可是做过开封府尹的人,居然被派来黎州询问情况。 还是吃了读书太少的亏啊。 林摅最初攀附蔡京,跟坐火箭一样升迁,但始终有片阴云罩在他头顶。 他受蔡京赏识,担任当值传胪,负责唱贡士之名。有位太学毕业生叫“甄盎”,对于林摅来说,这两个字太生僻,居然当众给念错了。 蔡京的那些政敌,立即抓住机会弹劾。 从此,林摅只要调回京城做官,干不满一年就被重提旧事,然后被贬去地方做知州。风头过了,又回京城,接着再被贬去做知州,甚至一度被扔去提举道观。 如今他转投童贯,担任“权枢密院都承旨”。 这是一个临时职务往往兼任起居郎,同时听命于皇帝和枢密院。 到得城外递铺,林摅便停止不前,让亲随去城门外喊话。 “起居郎兼权枢密院都承旨林讳摅公,奉皇命问询黎州筑城互市之事。本地都监,还不快快出城迎接!” 不多时,宇文常就带着一众官吏出城迎接,就连朱铭都从军营里闻讯赶来。 众官吏排队拜见,态度极为恭敬。 林摅这才感觉满意,点头微笑:“进城吧。” 黎州财政本就不够,还得花钱招待这厮。 酒足饭饱之后,林摅驱散众人,要跟宇文常单独说话。 朱铭正待离开,却听林摅说道:“朱知县也留步。” 朱铭转身拱手,踱步回去坐下。 林摅居然拿自己开玩笑:“我读书少,这事人尽皆知,连贡士的名字都要念错。” 宇文常搞不明白此人路数:“识字多不见得就有本事。” 林摅哈哈大笑:“这话我爱听。” 宇文常说道:“近日调查得知,请求筑城互市之人,并非邛部川蛮,而是那大理国高氏。” “哦?”林摅立即有了精神。 宇文常道:“朱知县来讲吧。” 朱铭于是展现自己的历史地理知识:“大理国有四郡八府三十六部……” 林摅认真听完,说道:“不料那大理国,竟也被权臣把持朝政,还暗中控制黎州诸蛮。” 朱铭说道:“唐朝的时候,大渡河以南地界,本就被南诏国所控。那些蛮夷,是先听命于大理国,再表面归附大宋获得册封。” “须得出兵震慑蛮夷!”林摅立即拍大腿。 林摅本来就属于“主战派”,曾经在出使辽国的时候,故意激怒辽国皇帝。 辽国皇帝大怒,对宋国使团断水断粮。 等到林摅返回大宋,立即遭到弹劾,说他奉蔡京之命“惹邻生事”。(事实上,林摅当时的外交发言,堂堂正正找不出丝毫破绽,而且确实在维护大宋利益。) 这次奉命来黎州,林摅也想搞事儿。 他就一个目的,打仗捞军功,因为宋徽宗就是这么想的! 宇文常说道:“在下已经开始练兵。” 林摅说道:“须把那些蛮夷打服了,令其彻底归顺朝廷。最好能略其土筑城,设置几个县,安排流官治理蛮地。” 这不符合宇文常的规划,当即拒绝:“诸蛮有数十万人口,若是略地筑城置县,恐怕各部皆反,非得数万官兵征讨方可。我与朱知县的谋划,是分化诸蛮击其夷首,只需数千人便可获胜。事成之后,重新册封鬼主,于大渡河南岸扶持熟夷另立一部。如此,可保黎州数十年安定。” 林摅仔细想想,点头道:“也可,什么时候发兵?我来做主帅。” 宇文常和朱铭对视一眼,都感觉要坏事儿。 见二人这幅模样,林摅哈哈笑道:“两位莫慌,我这个主帅,并不插手军务,反而会帮伱们弄来钱粮。” 说白了就是捞军功,而且还想抢夺主帅之功。 朱铭对此无所谓,爱捞就捞,只要能打胜仗即可。 宇文常思虑再三,说道:“出兵之时,请天使坐镇黎州城。” 林摅笑道:“宇文太守还是不信任我啊,害怕我到了军中胡乱指挥。放心,你们出去打仗,我坐镇后方调运钱粮,保证从成都府路多多弄来军资!” 朱铭看向宇文常,心想这货不会贪污粮饷,搞得前线将士没饭吃吧? 宇文常也皱起眉头。 “嗨呀,你们还不信我!” 林摅推心置腹道:“黎州这点军资,全部贪污了能有多少?我家乃是福建巨贾,又得官家赏识,啥都不缺,就缺实打实的功劳。我盼着你们打胜仗呢,怎会在后方胡乱下手?” 林摅又说:“朱知县得罪的是蔡相,我早年虽是蔡相的人,如今却早已跟着童枢密。宇文太守的父亲,也是跟蔡相有仇,与童枢密并无多大嫌隙。我们三人,若是配合出兵,可谓珠联璧合、天衣无缝!我要军功,童枢密也要军功,官家那里盼着开疆拓土,这事须得齐心协力办成。” 不等朱铭和宇文常说话,林摅继续念道:“两位且去打听打听,群臣都视我为奸党,可我去那么多地方做知州,可曾传出过贪污害民的事情?即便我做开封府尹,也是以清廉著称!” 奸党清廉? 这个事情,朱铭还真不知道。 林摅说道:“朱知县做太守时,手腕强硬得很。可知我是怎样做官的?做开封府尹,朝廷商议改革钱法。政令还未颁布,就有官商勾结牟利,我管他什么官什么商,一律严肃处置,抓了十多个富商蹲大牢。我做扬州太守时,打击豪强,整顿吏治,扬州百姓谁不敬爱我?” 如果所言属实,那就非常扯淡了,这位奸党清廉且有手段,已经称得上能臣干吏。 就是文化水平太差,连传胪唱名都能念错字…… 林摅叹息:“我也是有抱负的,虽然读书不多,却懂得一些道理。我要是学问好,哪会送钱读太学?早就科举做清流去也。” 宇文常和朱铭哭笑不得这个奸党太实诚了。 (本章完) 0283【梁山聚义】 林摅还是很给力的,这厮直接扣了茶马司的财货,运往嘉州找吕由诚购买粮食。 “太守,真要给黎州运粮?”通判阚勉问道。 知州吕由诚叹息:“财货都送来了,怎能不顺其意?这宇文常与朱铭,竟然伙同奸党林摅,故意挑起边衅以求军功。” 阚勉说道:“这三人若是兵败,嘉州蛮夷恐也要生事,我等须早做准备才好。” 吕由诚道:“你去巡视南边诸寨,时刻盯防蛮夷动向。” “是!”阚勉拱手领命。 吕由诚已经一把年纪,他爹叫做吕诲,曾参与拥立宋英宗赵曙,还跟司马光、范镇等人是好友。 以吕由诚的能力和功绩,怎也不该只是嘉州太守。 但他爹属于旧党,他自己又恩荫做官,多次立下大功也升迁困难。 当初邓州兵变,把县城都给占了。官吏吓得纷纷逃跑,吕由诚作为收酒税的小官,独自跑去招抚闹饷士兵,竟然真把这次兵变给摆平。 王中立、种谔二人征讨灵州,天寒地冻,粮食殆尽,其他州县的民夫全逃了。唯独吕由诚派去随军的民夫,一个都没有逃,饿着肚子坚持到战争结束。 历史上,吕由诚在山东抗金,全家四十余口皆殉国…… 拿到林摅送来的财货,吕由诚立即召见粮商,勒令粮商平价出售,又招募民夫给黎州送去。 如此保姆式服务,并非吕由诚畏惧奸党,而是他怕宇文常和朱铭打败仗。 黎州乱起来,嘉州这边也得乱,虚恨部其实隶属于嘉州。 “国之将乱,妖孽丛生!” 吕由诚站在城楼上望着运粮队伍远去,气得忍不住骂出声来。 宇文常和朱铭二人,都被吕由诚视为妖孽,认为他们是想立军功才打仗。 两月之后,嘉州粮食运到,军粮立即充足。 朱铭毫不吝啬马屁,赞叹说:“林起居真是勇于任事,竟连茶马司的财货也敢扣,在下佩服之至。” 林摅笑道:“只要能打胜仗,就不会有甚麻烦。” 这货是奸党里的一朵奇葩,别人做奸党,无非捞钱捞官而已,基本不会得罪同阵营的官员。他却经常瞎鸡儿搞,担任开封府尹期间,竟敢惩治有权贵背景的商贾。 如今投靠童贯更是肆无忌惮,出手就把茶马司的财货扣了,反正茶马司肯定是蔡京的人。 林摅说道:“打仗须得粮饷充足,我看这些粮食还不够。成都府路那边,我会多多催促,让他们再运一批粮食过来。” 朱铭奉承道:“此战若胜,阁下居功至伟也!” 林摅捋胡子微笑:“还要多多仰仗宇文太守和朱知县。” “为了朝廷和官家,某必全力以赴!”朱铭连忙表态。 一个连字都会念错的家伙,却能在众多奸党当中脱颖而出,怎么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朱铭用膝盖思考,也知道林摅在打什么主意。 这厮一来就要做主帅,多半想着夺走全部军功。 到时候,黎州之战是童贯在策划,林摅自己则在前线指挥,朱铭和宇文常反而成了陪衬。 若是不幸战败,还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朱铭和宇文常身上! 林摅在拿朱铭当枪使,而朱铭何尝不是这样呢? 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 朱铭练兵备战的时候,宋徽宗派往金国的使节团,被完颜阿骨打给扣押软禁了。 前面不是说,金国送来许多贵重礼物吗? 宋徽宗把这当成了朝贡,于是让呼延庆给金国带去诏书。 完颜阿骨打因此大怒,对呼延庆说:“我给宋国带去的是国书,你们却送来诏书,难道我是宋国皇帝的臣子吗?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可带兵五百),竟然负责两国交涉,宋国皇帝这是在蔑视我!” 宋金谈判,就此停滞。 大宋是真的扯淡,连外交都能闹出这种乌龙。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童贯为了联金攻辽,害得宋兵丧师十万。西夏乘胜追击,重兵包围震武,大宋几路援军赶去救援。 其中一路宋军(兰州兵),攻取西夏的水波、盖珠、朴龙三城。以围魏救赵的方式,威胁西夏的卓啰城,西夏王爷李察哥立即撤军。 离开之前,李察哥还指着震武城说:“勿破此城,留作南朝病块。” 这句话,一半是嘴硬,一半是真相。 震武城太远了,沿途皆不毛之地。大宋想要长期占领,每年都得消耗巨额补给。仅仅几年之后,边疆的粮草储备就不足月,沿线军寨堡垒就跟纸糊的一样。 双方各自罢兵,宣告战争结束,大宋控制横山地区。 童贯一时风头无两,气焰甚至盖过蔡京。 宋徽宗让人刻碑纪念,大书特书辉煌战果:“攻占青唐全境,降王子三部族二十万,俘斩四万,获得四个州、一个军、一座关、六座城、十寨十二堡。占领西夏土地数千里,新设一个军、七座城、五寨二十四堡,攻破西夏城池八座,擒敌三千,招降部众两万,斩首敌军五万。” 如果不计宋军多少伤亡,不看大宋损失多少钱粮,这确实是一场辉煌胜利。 西夏财政被打爆了,短期之内很难恢复。 携对外战争的胜利,宋徽宗大搞封建迷信,册封庄子为微妙元通真君,册封列子为致虚观妙真君。 然而,今年东南各路再发洪水,淮南东路又出现旱灾,京西北路也闹起了饥荒。 水泊梁山,正在聚义! 山寨本是晁盖修筑的,此人在两年前,抢劫到大批珍宝,打算蛰伏一阵再说。便带着吴加亮(吴用)、刘唐、秦明、燕青、阮进、阮通等人,跑到梁山泊打造山寨。 宋江流窜于河北黄泛区,前阵子也到了梁山,恰逢晁盖死了,被吴加亮等人公推为领袖。 兵部尚书赵期等人,对宋江的评价是“剽悍猾贼”、“勇悍狂狭”。 这厮绝不是《水浒传》里唯唯诺诺的形象,他任命吴加亮为副将,开始招募梁山泊附近的水匪、渔民、贼寇。 两年前,梁山水泊的大片区域,被官府课征重税,渔民苦不堪言难以生活。宋江展露实力之后,渔民纷纷入伙,转眼间就有了上千贼众。 秋季,梁山好汉们开始抢劫漕船,接着又上岸劫掠市镇。 郓城县令派遣弓手去抓捕,大败而归。 济州知州调动乡兵,同样无法剿灭。 这两位官员都隐瞒不报,直至入冬之时,宋江带人攻破郓城县城。地方官终于兜不住了,连忙上报朝廷,请求调动郓州和济州的官兵去镇压。 宋江起义的规模不大,搞出的动静却不小,其原因在于他堵截漕河,把京东两路、淮南东路和两浙路的漕运给堵住了! 这些都是赋税重地,让捉襟见肘的大宋财政雪上加霜。 …… 汉源县衙后宅,朱铭练兵已数月。 仆人端来一盘美食,张锦屏介绍说:“这是我家相公的家乡菜,唤作香碗。我让厨娘试制,今番总算做成了。” 哪是什么家乡菜? 朱国祥有个同事是四川人,东坡肉就是跟这人学的。朱铭被父亲接进城后,经常到这家去蹭饭,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香碗,一来二去便看会了。 宇文常夹了一块品尝,连连点头赞许:“此世间美味也!” 朱铭说道:“好做得很,猪肉剁馅,肥肉相间,越细越好。加入葱姜、生粉、食盐和蛋清,反复搅拌捶打,再将蛋黄涂抹于表层,用大火蒸两刻钟便可。冷却切块,蒸煮皆可食。” 杨氏也吃了一口,赞道:“烹饪简单却也不凡,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猪肉。” 宇文常笑道:“成功有东坡先生之风雅也。” 两家人说笑一阵,宇文常开始谈正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征讨邛部川蛮,师出何名?” 朱铭说道:“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 “哈哈,妙哉!”宇文常大笑。 说的却是齐桓公伐楚,楚王派使者来问:“伱在北边,我在南边,老子又没招惹你,你出兵打我干嘛?” 管仲回答说:“楚国不进贡茅草,天子无法过滤酒渣,因而导致难以祭祀齐国特来索要贡物。” 周天子缺那几根茅草滤酒吗? 随便找个理由而已。 黎州出兵攻打邛部川蛮的借口太多了,就说他们好些年不进贡便可。 宇文常说:“半月之后,即可发兵。” 朱铭提醒:“勒令五部蛮和虚恨部出蛮兵相助,愿意给兵最好,不给兵就事后定他们的罪!” “该当如此。”宇文常点头。 两家人吃饱喝足,到花园中饮茶。 饮到一半,忽有宇文常的亲随进来:“相公,两林蛮求助,他们在东北山中的村寨,被邛部川蛮攻破十几个。那些村寨的鬼主,皆遭斩首祭鬼。” “好大的胆子!” 宇文常猛拍大腿:“不用说什么包茅不入了,邛部川蛮屡屡犯界,不打服他们难以安宁!” 黎州的蛮夷虽然属于羁縻状态,但大宋也是设了州的,足足五十四个羁縻州。 往往几十个村寨,甚至是十多个村寨,连带着周边大片山岭,就被朝廷设为一个州。 由于邛部川蛮不断扩张,这些羁縻州的区划面目全非。 到了南宋更过分,两林蛮的地盘完全改变,被打得一路向南迁徙,跟朝廷资料完全对不上号。 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本章完) 0284【征讨蛮夷】 黎州城以东百余里,五部落蛮首领正在商议。 全是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儿,由内部推举产生,前蜀不准他们世袭,渐渐就适应了选举制。 “汉官让我们出兵,大家怎么看?”刘阿离盘腿坐在蒲草上,用树枝拨弄着塘火。 火上架着陶锅,里面正在煮肉。 郝普愤然道:“茶场还欠我们钱,不把钱给了,我绝不会出兵帮忙!” “对,汉官买东西,总是不把钱给足!”王黑衣怒道。 这就是茶马司的锅了,现在还算好的,到了南宋初年,日积月累之下,黎州茶场欠五部落蛮数万贯。 感觉货款要不回来,五部落蛮干脆“武装讨薪”,劫掠十八个村落,从西边杀到州城15里外,从南边杀到汉源镇3里外。 然后被南宋一顿胖揍,不但没拿回欠款,还特么进献300匹马赔罪。 当时的黎州知州,叫虞允文…… 大宋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虞允文管不了茶马司。 西南夷的绝大多数叛乱,都是被汉官逼得忍无可忍而发。 当然,他们也不无辜,一旦粮食不够,就跑去劫掠汉民,把汉人百姓当成提款机。 是非曲直,很难讲得清楚。 杨豹子说:“不要直接拒绝,各部派遣使者去州城,就说我们很想帮忙但是钱粮不够无法出兵。如果汉官能把欠的钱给了,我们就有粮食出兵了。” 这个提议很好,于是郝、赵、王、刘、杨五部落,集体派使者去州城那边要钱。 朱铭收到消息,忍不住问:“茶马司究竟欠他们多少钱?” 宇文常摇头说:“不太清楚,完全就是一笔烂账。” 朱铭感慨道:“唉,这事咱们理亏,事后还真不好再去问罪。” 宇文常说:“欠钱的是茶马司,与黎州百姓何干?他们自该去茶马司要钱,即便要不回欠款,不再贸易来往便是了。可他们一边继续卖夷货,一边却又来劫掠汉民。” “虚恨部怎说?”朱铭又问。 宇文常道:“虚恨部愿意出兵一百。” 虚恨部的地盘,大部分属于嘉州,但随着往西扩张,也有一小部分在黎州。 宇文常已经在召集民夫,除了招来一千汉民,还征召大渡河北岸的五百熟夷。 士兵加上民夫,再算上船工、木匠、石匠,以及虚恨部一百夷兵勉勉强强接近三千人。 出兵的第二天,全军都跨过大渡河了,宇文常才写信谴责邛部川蛮,勒令他们立即归还两林蛮的土地。 …… 苴猛正在喜悦当中,他此次发兵,攻破两林蛮14个村寨,将一大片山区河谷收入囊中。 两林蛮主力从南方赶来救援,又被苴猛一举击溃,趁势再夺两个南边村寨。 四子苴阿繁被他分封出去,成为新占地盘的鬼主。 接下来几年,苴猛打算继续扩张,把五子、六子一并分封。 参与作战的部落,也都得到一些赏赐,陆陆续续返回自己的村寨。 蛮兵散去没几日,苴猛就收到斥责信。 他根本没当回事儿,直接把信丢到火盆里烧了。 这几十年来,汉官只知道斥责,根本不会出兵。苴猛早就习惯了,随便写一封忏悔信,再献几头牲畜赔罪即可。 又过两日,最北边的村寨派人来报:“都大鬼主,汉兵杀来了,说是有十万人!” “十万人?”苴猛惊立而起。 朱铭是懂数学的,几百兵就敢称一万,三千兵四舍五入不就有十万吗? 苴猛把汉人孙树叫来:“汉兵十万来攻,你认为可是真的?” 孙树笑道:“哪来的十万?便算上民夫,能够一万就不错了。” 苴猛又把长子喊来:“你派人传令各部,十五天之内,必须带兵到普古笼汇合。谁敢超过十五天不到,我明年就去征讨他们!” 十五天时间,够朱铭把大渡河南岸河谷打穿! 官府大军沿着河谷行进,辎重全部用船只运输,就连渔民的小船都被征召。 一个个部件被抬上岸,很快被随军木匠组装成回回炮。 这些回回炮造得极为粗糙,部件能省就省,除了支架和抛杆用料讲究,其余部分都用寻常木材充数。打造一架小型回回炮,成本跟造几张乡下木床差不多。 附近山区到处是石头,士兵护送着石匠去采石。 首先寻的是碎石块,随便凿几下,凿成不规则的球体,便让民夫搬到回回炮那边。 村寨是邛部川蛮的一支,占据此地还不足十年,以前属于两林蛮的地盘。 鬼主驱芒惊骇无比他这村寨就三四百人。因为贪图谷地肥沃,这才居住在河边,他麾下的其他村寨,都散落在附近山中。 已经来不及聚兵了,顶多拉上村寨里三百多人打仗(包括老弱妇孺)。 左右看看,驱芒觉得肯定打不过,那就……投降呗。 带着儿子空手出来,驱芒跪伏于地,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驱芒拜见汉人长官!” 宇文常问道:“邛部川蛮的首领苴猛,是你什么人?” 驱芒回答说:“我的阿爸,跟苴猛是兄弟。苴猛是大哥,我阿爸是三弟。九年前攻占这里,我阿爸就做了鬼主。现在我阿爸死了,我就做了鬼主。” 宇文常又问:“伱有几个村寨?” 驱芒回答道:“山里还有六个。” “有多少部众?”宇文常继续询问。 驱芒说道:“有的村寨几十人,有的村寨一两百人。河边的土地肥沃这里已经是最大的村寨。” 宇文常下令道:“你带上儿子跟我一起走,派人去其他村寨召集勇士,必须凑齐200个勇士随军!如果此战获胜,我会请求朝廷,封你做大渡河南岸的大鬼主,并且再赏赐你两个村寨!” 驱芒大喜,磕头说:“多谢长官恩赐!” 这货已经下定决心,跟着官兵去打自己伯父。战斗顺利可以趁机自立,战斗不顺就立马倒戈! 刚刚组装完成的回回炮,被拆散了抬回船上。 大军继续进发,两日之后,又遇到一个村寨。 驱芒主动提供信息:“这里的鬼主在山上,村寨里没有鬼主。” 宇文常问道:“此地鬼主,可是苴猛的亲戚?” 驱芒说:“是苴猛的堂兄,名字叫阿伏。他有八个村寨,而且作战勇猛,害怕河边不安全,就住在山上的寨子里。” 回回炮再次搬上岸组装,共有四十多架。 其中三十架,属于轻型回回炮,只能投掷二三十斤的石弹。 宇文常派人喊话劝降,村寨里的蛮夷非常恐惧,却躲进碉堡当中不出来。 朱铭已经布置好“炮兵阵地”,村寨里有五个笼堡,每八门炮分配一个目标。他拔剑呼喊:“试砲!” 这些回回炮已经有了卡槽装置,不用再砍断绳索。 只见铁匠客串的炮手,挥舞木槌砸下去,四十门砲陆陆续续投出石弹。 没把计算弹道,因为石弹重量不统一,且形状极不规则。 四十发砲弹投出,只有三发命中笼堡,倒是把旁边的民居砸坏许多。 木匠担任炮兵测量员,完全凭直觉调整位置。 第二轮砲弹投出,这次命中六发砲弹,寨子里的民居被砸得千疮百孔。 不用再等第三轮齐射,有个被接连命中的笼堡,里面的蛮夷吓得疯狂逃出,因为一处堡墙已经歪斜开裂。 “马军追击!” 邓春立即翻身上马,带着五十个厢军骑兵,绕着村寨朝那些蛮夷追去。 那些蛮夷明显想逃山上,去寻求鬼主庇护。 邓春手持双锏策马狂奔,在山脚追上敌人,一锏就敲爆一颗脑袋。 带着骑兵连杀十余人,剩下的蛮夷已经在爬陡坡。邓春勒令全体下马,步行追击,一直追到半山坡上,看到鬼主阿伏的部队才停止。 鬼主阿伏率领主力来到山腰,仓促之下,他只能带来百余勇士,并派人下山质问汉军。 宇文常冷笑:“尔等不服管教,肆意攻占州部。此处乃两林蛮土地,是朝廷赐给两林蛮的,为何长久霸占不愿归还?速速投降,还能饶尔等一命!” 鬼主阿伏不愿投降,但又畏惧汉人兵多,守在陡峭山坡不敢下来救村寨。 “轰轰轰轰!” 第三轮炮击开始。 鬼主阿伏看得心惊胆战,已经投降的驱芒同样惊骇。 “汉兵有鬼神保佑!”驱芒的长子忽然惊呼。 这话提醒了已经归顺的蛮夷勇士,他们在惶恐之间,纷纷朝着回回炮跪拜。 驱芒面色剧变,他知道无法反水了,自己的部众已经被吓到。就算这次打完仗,汉兵回到黎州,他的部众也不敢再面对汉兵。 越来越多蛮夷,放弃笼堡逃跑,邓春带着骑兵一阵追杀。 宇文常大喜过望,问道:“此砲可有名字?” 朱铭回答:“暂无。” 宇文常说:“不如就叫平夷砲。” “好名字。”朱铭笑道。 汉兵顺势占领村寨,鬼主阿伏也带兵退走。 朱铭以驱芒为向导,亲自去查看阿伏的老巢。发现那处村寨极为险要,平夷砲根本无法攻击。 朱铭下山说道:“兵贵神速,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我留下二百士卒,让张镗带兵驻守此寨,防备阿伏截断后路,官兵主力则继续加速前进!” “二百士卒能守住吗?”宇文常问。 “肯定守得住!”朱铭保证。 宇文常下令:“休整一夜,明日进兵!” (本章完) 0285【大战序曲】 后世的越西河,如今就叫邛部川。 其下游河段尼日河,两林蛮更习惯称其为罗河。 黎州大军顺着罗河而行,遇到河谷地带的村寨便劝降,不愿投降的立即去攻打。 与此同时,宇文常不断派出使者,前往距离河谷较远的山中传信。 那些山中部落和村寨,平时也听命于邛部川蛮,有义务征召勇士为百蛮都大鬼主作战。 但是,他们的义务很多,权力却很少。就算打了胜仗,也只能分到少数战利品,喝的那点汤只能勉强弥补战斗损失。 诸多小部落听不懂汉话,宇文常派出去的使者,多为沿途招降的蛮夷。 使者们只传递一个信息:下山帮着汉人作战有好处拿,就算不帮汉兵打仗,也不准为苴猛作战! 除了苴猛分封的亲戚,沿途多数部落都在观望。他们既害怕百蛮都大鬼主,又畏惧官府派出的大军,特别是听说有十万汉兵,已经接近小鬼主们的数学理解极限。 “太守,前方的村寨空无一人!” “再探!” 朱铭和宇文常遇到一个问题,他们前进的速度确实快,快到邛部川蛮来不及聚兵。 但是,除了最初攻下几个沿河村寨,更前方的村寨全都望风而逃。这些蛮夷也不跟汉人作战,就是拖家带口逃进山中。 进山追击,纯属浪费时间。 不进山追击,等大军过去之后,蛮夷又会从山里出来,渐渐汇聚起来截断汉军后路。 朱铭建议道:“把河边村寨的笼堡拆了,不用再管这些空寨,加速前进去跟苴猛决战。诸多蛮夷部落并不齐心,只要击败苴猛的主力,后方这些蛮夷就会投降。” “粮道就不管了?”宇文常问。 “后续的粮食,不需要再运来,”朱铭说道,“之前攻占了几个村寨也获得一些粮食和牲畜。这些空寨的粮食,有些也来不及带走。我们现有的军粮,坚持两个月绰绰有余。” 宇文常问道:“如果苴猛拖着不打,截断我军粮道,两个月之后怎办?” 朱铭说道:“前方有一个大鬼主叫补苏,是都大鬼主苴猛的弟弟。他控制的地盘,有三条河流交汇,沿岸土地肥沃,是两林蛮曾经的核心领地。那里有个汉人叫谯欢,其心向朝廷,曾经偷偷告诉我,补苏储备有大量粮草。” “打下来抢粮补给?”宇文常有些心动。 朱铭说道:“最好能劝降。补苏的实力仅次于苴猛,控制着周边大量村寨,给他足够时间聚兵的话,恐怕能聚集上万蛮兵。这样的人,如果给他好处,他会不会想着自立呢?” 宇文常思索道:“可以许诺,请求朝廷册封他为百蛮都大鬼主。” 朱铭笑道:“大渡河以南的蛮夷太多,一个都大鬼主太少。此战之后,可以册立三个百蛮都大鬼主。” …… 罗罗笼,后世甘洛县城所在。 补苏把几个儿子叫来,对谯欢说:“把汉官的书信再念一遍吧。” 谯欢没有机械复述信件内容,而是主动帮忙填补细节: “尊敬的大鬼主补苏,你不但是朝廷册封的大鬼主,还是朝廷册封的怀化将军。一百多年前,邛部川蛮的实力,远远不如两林蛮。正是靠着朝廷册封,通过跟黎州汉人贸易,才能迅速壮大,并把两林蛮赶到南边,还把两林蛮最肥沃的土地占据……” “如今,百蛮都大鬼主、归德将军苴猛,不知道报答朝廷的恩德,反而屡屡派人劫掠汉人,甚至截杀各部的朝贡使者。大宋皇帝非常愤怒,已派遣十万大军前来征讨,目前即将抵达的是五千先锋。如果不能获胜,明年还会派来三十万大军。” “大鬼主补苏一向是尊敬朝廷的,如果能够率部归降,黎州知州会请求大宋皇帝,册封你为百蛮都大鬼主、归德大将军。补苏的儿子们,也可以做大鬼主……” “如果不肯归降,汉兵一到,必定踏平罗罗笼!” 谯欢说完这些,便自动退下,他没资格参加部落首领会议。 补苏的次子首先发言,他手里拥有四个村寨:“汉官说的话不能信,这几年去汉源镇贸易,每次的货钱都没给足。说是第二年再补,一直拖着不给,汉官欠我们的钱越来越多。” 这里的蛮夷也用宋钱,而且是四川铁钱。 不过只有大部落愿意收钱,更多时候直接以物换物。或者是在黎州卖了钱,直接在黎州买货回来。 他们不会织布,冬天穿羊皮衣,夏天则穿汉人织的夏布。 到了明代,汉人一般用苎麻纺织夏布。但在宋代,藤皮织布还非常流行,包括葛藤在内的诸多藤类都能织布。 葛藤夏布价廉物美,在蛮夷当中非常受欢迎。 补苏的长子却说:“汉人就算不可信,但他们带着大军过来,我们该怎么抵挡呢?如果惹怒了汉官,他们不再允许互市,我们去哪里买布?又去哪里买盐?” 更南边的盐源县、盐边县,如今都是大理国的地盘,而且并不归权臣高氏管辖。 那里的食盐北上通道,被保寨蛮给卡死了,邛部川蛮想买大理盐,价钱远远比川盐更昂贵。 几个儿子意见各异,补苏也难以做出选择。 汉兵即将杀来,他如果不投降,就得先替苴猛扛住兵锋。就算能打赢,也必然损失惨重。 可如果投降,万一汉人败了,他肯定要被苴猛处罚。 就在犹豫之际,忽有部下来报,说苴猛的长子骠里带兵而至。 补苏连忙前去迎接却发现骠里只带了1500人过来,不禁问道:“只有这么多兵吗?” 骠里解释说:“这是先锋,阿爸还在聚兵,过几天就会抵达。阿叔你也快点聚兵,只要把这里守住,等阿爸带着大军过来,肯定能把汉兵杀得败逃。” “我已经在聚兵,山里的村寨太远还需要时间。”补苏说道。 骠里问:“汉人还有多远?” “两三天就能到。”补苏回答。 黎州大军在过了大渡河之后,有数十里的山谷险地,那里是最适合蛮夷设置伏兵的。 但宇文常和朱铭毫无征兆的出兵,倒是让蛮夷反应不过来。 最险要的地方早就过了,这边虽然也山高谷深,但想打伏击还是差了点。朱铭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派搜山队探路? 特别是补苏的地盘,有长达十多里的河谷,皆为相对开阔平坦之地。这让补苏每年都能收获大量粮食,同时也让他无险可守,只能在三面临河、一面背山的老巢进行防御。 骠里带兵而来,让犹豫不决的补苏,打算暂时先坚守一下。 汉兵来得很快,一天半之后,就已抵达下游村寨。 “又是空寨。”宇文常看着河边的寨子。 朱铭说道:“弃寨而逃,带走人口和粮食,补苏是不愿归降啊。” 宇文常说:“我们来得如此迅速,苴猛肯定还没聚集多少兵力。前方的罗罗笼,蛮兵应该不多。” 确实不多,但也不少。 超过十里的肥沃谷地,能够养活太多蛮夷,就算不征召山里的部落,补苏也能快速聚集五六千青壮。 加上骠里带来的1500精锐,罗罗笼的蛮兵超过七千。 但是,兵器不足! 这里其实铁矿资源丰富,但很多藏在大山里没被发现。 而且邛部川蛮的开采和冶炼技术,也相对比较原始,每年能打造的铁器很少。 炼出来的还都是生铁,需要反复锻打才能做兵器。 眼下这七千多蛮兵,拥有铁制兵器的不足四千,有不少只在木棍上安个铁矛尖。剩下三千多蛮兵,还在使用骨矛和石矛…… 其自制的土弓,铁箭头也不多。 补苏和骠里两人,指挥部众在河岸构筑工事。老弱妇孺加起来有一万多人,用石头和泥土垒筑矮墙,可以防止汉兵轻松过河。 朱铭上次来就查看过地形,选择在正北方过河。 那里是一条小河,最宽处不到八米,最窄处只有五六米。 也可以绕路,从南边偷渡杀出。 但没必要! 蛮夷的防御重点,也是这一条小河,在河边垒筑了好长一段矮墙。 朱铭用望远镜观察一阵,下令道:“退后一里靠山扎营,多多砍树制作平夷砲,明日开始渡河进攻!” 之前攻打沿河村寨,有些平夷砲已经损毁,毕竟不是啥精心制作的玩意儿。但只是零部件断裂,可以迅速补充。 现在还要多造,是朱铭打算在这里决战,等着苴猛率领大军过来。 随即,朱铭又叫来关胜:“伱率领十个小队绕去小河上游,过河之后藏在山中。等明日作战时,再从村寨后方下山。如果山上有敌人,数量少就灭掉,数量多就回来。” 朱铭这里在布置,蛮夷那边已经吵起来。 骠里说道:“汉兵刚刚来,还不熟悉地形。我们夜里可以去偷袭,把汉兵的营寨烧了,说不定能把他们全部击溃。” 补苏却说:“村寨三面都是河,一边还靠着山,又有许多笼堡。我们不要去冒险,只需坚守几天,都大鬼主就带着援军过来了。” “汉人也有援军,听说足足十万,”骠里说道,“对面的汉兵不多,我们应该抓住机会,把这些汉人的先锋都吃掉!” 补苏说道:“要去你去,我的兵不会动。” “我去就我去!”骠里看不起这个叔叔,认为叔叔不会打仗。 补苏当然会打仗,但他的关注点,不在于是否打赢汉兵,而是要尽量保存自身实力。 关胜带着一百多精锐,从西北边绕行埋伏。 骠里带着八百蛮兵,从东南方渡河绕行,打算去朱铭那边劫营。 两人不会撞上,因为出兵方向完全相反。 (本章完) 0286【关胜的首战】 这一次征讨蛮夷,更像是朱铭的军事实操演练。 他按照《武经总要》、《练兵实纪》、《纪效新书》的记述,根据自己的需求训练士兵。沿途行军,也按照书上的内容,派出先头部队去侦察,谨慎选择扎营地点,并尽量学会处理各种日常杂务。 刚开始还会出错,渐渐就熟悉起来。 加上民夫在内,总共3000人的队伍,朱铭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 砍树、挖坑、扎营、取水、造饭……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条,随军石匠甚至还有空闲时间,弄来大小石块打造成石弹。 宇文常发现自己啥都不用操心,心情更加愉悦,同时也悄悄熟悉行伍之法。 他的父亲宇文昌龄,年轻时候也是猛人,进士初授荣州推官。熊本奉命经制梓夔两路,拥有开府大权,直接将宇文昌龄招为幕僚。 夔州路和梓州路的征讨方略,竟然悉出宇文昌龄之手把诸部蛮夷打得服服帖帖。南平军(重庆南川、綦江)的各处堡垒,也都由宇文昌龄勘址修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宇文昌龄才二十多岁。 宇文常从小听父亲的传奇事迹长大,各类兵书也看过一些,如今跟朱铭搭档出兵,也算将理论转化为实践。 朱铭还在管理营寨,宇文常骑马出营,身后带着长牌手和几个蛮夷。 将行至河边,宇文常下令:“去喊话吧。” 几个蛮夷被长牌手护着,走到河边朝着对岸喊话:“两林部的鬼主,你们跟邛部川是仇人。邛部杀了你们的族人,侮辱你们的大鬼主,现在伱们却投靠邛部,这会让鬼神愤怒,不再保佑你们!两林部的鬼主听好了,谁能杀了补苏,汉官就封他做大鬼主,赐予他人口和牲畜!” 河面还不到十米宽那边正在垒墙的蛮夷听得清清楚楚。 出身两林部的蛮夷,闻言都停下手中工作。 他们属于被征服者,虽然能够活命,却从此被邛部川蛮呼来喝去。次次打仗都让他们出兵,战利品却分不到几个,平时还得向邛部川的大鬼主进奉财货。 他们心里早有怨气,只是不敢发作而已。 “射箭!” 补苏的长子不敢让对方继续喊话,立即下令弓箭射击。 那些喊话的蛮夷,连忙躲到巨盾后面。 好几拨箭雨射来,由于无法造成杀伤,补苏的长子只能停止。 那些蛮夷又开始喊:“邛部有六大部族,现在勿邓部占了最肥沃的土地,拥有最多的大鬼主。你们其他五部能够忍受吗?特别是梦部,你们以前才是最强大的,现在甘心听从勿邓部首领的命令吗?五部大小鬼主听着,只要你们杀了补苏,汉官就给你们册封更大的官,赏赐你们更多的土地和人口!” 邛部共有六部,当初打下此地,由于实在太过肥沃,勿邓部也不敢独吞。 于是其他五部的一些立功者,让子孙带着少量部众迁徙过来,并接收被征服的两林蛮俘虏。他们留在此地做小鬼主,各自统领少数村寨,全部听命于补苏这个大鬼主。 补苏的长子惶恐不安骑马回去禀报情况。 补苏得知消息,立即召集大小鬼主,宣布说:“你们不要相信汉人的话,汉官总是骗人,你们被欺骗的次数还少吗?你们为我打仗,我是不会亏待的。所有鬼主都有赏赐,所有勇士也有赏赐!” 害怕真有人临阵倒戈,补苏很快拿出财货,就连出身两林部的蛮夷,也都领到了几斤粮食。 一时间,数千蛮兵士气大振。 但补苏心里却极为不安,他特别不放心两林部众。 邛部川蛮占领此地还不到十年,而且对投降的两林部颇多歧视打压。这些人真的造反怎么办? 出身两林蛮的几个小鬼主,补苏很快以各种借口,把他们调去别处执行任务,等于是让小鬼主与部众分开。紧接着,又调换两林部众的防御位置,让邛部士兵将两林部众分开。 此举确实让两林部众很难倒戈,但也让他们感到明显的防范和歧视。 嫌隙已生,难以弥合。 “呜~~呜~~呜~~” 北边传来一阵阵牛角号声,朱铭立即翻身上马,勒令士兵全部聚集,又带亲随从营寨里冲出。 一个负责侦查警戒的骑兵奔来:“朱帅,北边山上打起来了,关都头正在追杀蛮夷!” 朱铭下令道:“全军整队,邓春率骑兵去接应,其余做好准备渡河交战!” …… 关胜带着十个鸳鸯阵小队,绕向敌方村寨的后山。 长牌太过沉重,不利于奔袭赶路,全部换成了圆盾。 村寨后山那种关键位置,蛮夷怎么可能不防备?几年前就建好了数个笼堡,甚至还有蛮夷在山上耕种。 补苏的次子阿腾,统领六百多个蛮兵,驻守在山上笼堡当中。 关胜的部队还没到山脚下,就已经被蛮夷哨兵发现。 阿腾得到消息,对部将说:“放他们进山,在最险要的地方埋伏!” 关胜派出一些伙兵去探路,那些探路的伙兵,很快进了蛮夷的埋伏圈,阿腾却没有发动进攻,他准备把关胜的队伍全部吃掉。 “关都头,前方山顶好像有笼堡。”探路伙兵回来报告。 关胜下令:“搜山士兵,以最快速度撤回来,各队列阵接应!” “当当当当!” 锣声敲响,探路伙兵转身就逃。 “射箭,追杀汉兵!”阿腾见状大呼。 数十支土箭射出,瞬间有两个探路伙兵倒下。另有三人中箭不死,身上插着箭矢疯狂奔跑。 六百蛮兵从山上冲出,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嘴里哇哇怪叫着发出声响。 十个小队迅速列成鸳鸯阵,由于地形受限,阵型极不标准。 小队长们也缺乏实战经验,布置阵型的时候难免有疏漏。且一个个都心惊胆战,甚至有人转身欲逃。 关胜只能站在最前方,举着长枪大喊:“俺不死,你们不准退!” 又大吼道:“朱知县给没给够口粮?” “给够了!”小队长们立即回答。 关胜继续喊:“朱知县给没给够饷钱?” “给够了!” 全体士兵一起大呼。 关胜又问:“给够了粮饷,该不该拼命?” “拼命,拼命!” 百余士兵奋力大喊,士气瞬间猛涨,打算逃跑的士兵也紧握兵器。 残损的探路伙兵逃回来,迅速躲进阵中。 阿腾指挥六百多蛮兵,分成三部进攻。一部正面冲杀,两部绕向左右包抄。 以一敌六。 关胜稍微后退,但没退多远,只是退到阵中指挥。 刷刷刷! 蛮兵的土弓射出箭雨,威力不大,前排的刀盾兵举盾格挡,狼铣手和长枪手也挥舞武器。 但阵中汉兵依旧有数人中箭,幸好他们横臂护住头部和咽喉,而且附近还有树冠天然遮挡箭雨。 土箭射来,扎入皮甲不深。 这些蛮兵在平地都阵型不整齐,更别说从山上冲下来。 甚至毫无阵型可言就是一窝蜂乱冲。他们以多打少,又是以高打低,以为自己赢定了,只要冲过去就能把汉兵杀溃。 关胜和每个小队长,都配备了弓箭。 待到敌人冲近,他们立即放箭。关胜的箭术不佳,第一箭就射偏了,只命中一个蛮兵的手臂。 阿腾自负勇武,提着长矛冲在最前方,还非常机警的避开一箭。 及至杀到近处,阿腾猛地放慢脚步,因为前方竖起一支支狼铣。 小队长们还在放箭,第二波箭矢射出,才几米远的距离,全都命中跑最前面的蛮兵。 阿腾瞬间吃了两箭,因为他的皮甲最精美,发髻上还有银制装饰品。 “绕过去,绕过去!” 阿腾身上插着两箭却没死,忍痛继续指挥,同时退到士兵之后。 “变阵!” “吁!” 小队长们吹响竹哨,根据自己面临的情况,条件反射般按照平时训练的内容变阵。 蛮兵的数量是汉兵的六倍,却始终攻不进去,就算绕到侧面,也会遭受镗钯手和长枪手的阻击。偶尔有冲破防御的,也被刀盾手和长枪手搞定,甚至是火兵都在提刀补位。 更多的蛮兵,散在后方梦游,完全不知该如何冲杀。 汉兵的鸳鸯阵,始终保持着局部优势,细看起来反而是他们在以多打少。 战斗只进行了十多分钟,蛮兵损失超过5%,士气已经下降到极点。 胆小者开始后退,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而汉兵这边,只是被射伤十余人。仅有的阵亡,是探路时被射杀的两个伙兵。 阿腾身上的箭伤疼得不行,眼见如此局面,只能让心腹带兵顶住,自己则带着主力撤回山上腾堡。 “蛮兵败了!”关胜大喊。 “杀!”汉兵兴奋大呼。 负责阻击断后的蛮兵,吓得心惊胆战,纷纷转身逃跑。 关胜收起弓箭,提枪冲出去,百余汉兵怒吼着追杀。 阿腾身上带伤,又听到后面的追杀声,心惊胆战之下一脚踩空。他滚下山坡好几米,心腹蛮兵纷纷来救,但更多蛮兵却在逃命。 而且是四散奔逃,已经顾不上回山顶堡垒了。 关胜接连刺死数人,眼见上百蛮兵逃上山去,知道今天肯定无法攻占山顶堡垒。 “都头,贼酋往那边去了!” “追!” 阿腾受伤跑得慢,竟被汉兵杀到前方,只能选择往山下逃跑,朝着南边奔向村寨。 关胜留几个伙兵收敛尸体、照顾伤员,自己率领其余士兵全速追击。 双方一追一逃,很快就来到山下,都顺着河边耕地跑,被对岸的汉人侦察骑兵发现。 (本章完) 0287【大获全胜】 邓春率领五十个骑兵,已经绕去小河上游渡河,接应关胜的步兵回来,或者寻找机会掩杀。 这些厢军骑兵,甲胄看着挺唬人,皆模仿战将样式。 其实全都是布甲,用粗布做面,用细布做里,在表面画出甲片图案。能防住威力不大的弓箭,面对劈砍也有少许防御力。 所骑皆为西南矮马,爬坡很厉害,耐力也不错,但负重和爆发力欠佳。 几米宽的河面,很快就泅渡过去。 关胜已经带着步兵,追杀蛮夷到村寨三里外。不时有蛮兵被追上砍死,贼首阿腾由于流血过多,几乎是被两个精锐蛮兵拖拽着走。 留在山林里的伙兵,也背着两个战友的尸体,扶着失去行动力的伤员,还搜刮了一些敌人的兵甲,慌慌张张下山朝河边转移。 邓春见伙兵的身后没有敌人,于是全速朝着关胜奔去。 “关都头,回来!”邓春大喊。 “呜呜呜呜~~~” 传令兵吹着牛角号,同时挥舞着旗帜,示意关胜不要再追击。 关胜却心有不甘,因为他就快追上贼首了。 “咚咚咚咚!” 蛮夷村寨里响起鼓声,补苏的长子速革,带着数百蛮兵出寨接应弟弟阿腾。 关胜见状,只得后撤,眼睁睁看着贼首逃走。 这一番追击,鸳鸯阵早乱套了。特别是狼铣手,拖着长长的竹竿,在山林里行走较慢,已经落后近百米远。 就在关胜后撤整队之时,速革亲率百余蛮骑,绕过阿腾的溃兵,朝着关胜猛冲而去。 “列阵,列阵!”关胜大喊。 传令兵也吹响竹哨,小队长们挥舞长枪聚兵,枪端带着三角形小旗。 双方一触即发。 朱铭用望远镜看得真切,也不等所有平夷砲组装完毕,便下令朝着河对岸的矮墙发射。 黎州民夫和士兵,以及沿途招降的五百多蛮兵,分别在五处河段渡河。他们扛着倒扣的小船防御弓箭,到了河边就把小船翻过来,其实大部分都属于佯攻。无非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好让对岸的友军安全回来。 朱铭手里,只剩百来个士兵做预备队。 “嗙嗙嗙!” 已经组装好的二十多架平夷砲,集中朝着一段矮墙投射石弹。 蛮兵哪见过这个?吓得纷纷躲到矮墙后,胆子小的直接撒丫子就逃。 双方骑兵已经开始对射,邓春箭术不行,懒得使用弓箭,挥舞铁锏就冲过去。 鸳鸯阵也重新列好,关胜与小队长们开始射箭。 速革麾下只有一百多蛮骑,面对鸳鸯阵和汉人骑兵夹击,立即选择暂时撤退,因为他麾下的步兵还没抵达战场。 “杀!” 邓春没有去追击蛮骑,而是率领骑兵绕向侧翼,朝着数百蛮夷步兵冲锋。 那数百蛮兵只是来接应友军的,速革带着骑兵追敌,他们也只能跟着一起追。奔跑之间,阵型混乱,带队的蛮将根本收束不住。 邓春率领五十骑兵,已经冲到三十步外,数百蛮兵才陆续停下,由几个蛮将指挥应付骑兵冲锋。 数百蛮兵还在列阵,邓春已然杀到面前。 一锏砸出,当面蛮将的脑袋,瞬间被打得脑浆迸裂。 犹如刀切豆腐,五十汉骑杀入数百蛮兵当中,把这些阵型散乱的蛮兵分割开来。 速革见状只能干着急,他率领百余蛮骑,撤到了靠山的一边,本来打算配合着步兵作战。而邓春却在靠河的一边,疯狂冲击他的步兵,想要拦截都来不及。 关胜也率领汉兵,结成鸳鸯阵冲锋。他们从半山追下来,此刻已经极为疲惫,但士气却非常高昂,因为一直在打胜仗。 数百蛮兵遭遇五十汉骑,一个照面就冲溃了。 就算换作是精锐步兵,阵型不稳遭到骑兵冲击,还被骑兵冲进队伍当中,再训练有素也得溃败。 “撤!” 速革眼见难以挽回败局,当机立断率领骑兵回村寨。那数百蛮兵他已顾不得,能逃回来多少全靠造化。 补苏让小儿子带兵接应骑兵,自己则指挥部队阻击汉兵主力渡河。 数百蛮兵被杀得四散奔逃,聪明的往山林狂奔,就这样逃进山中二百多。失去理智的,只知道转身溃逃,不但要面对背后追兵,还要面对友军接应部队的弓箭。 朱铭本来打算明天再进攻,这突然出现的意外状况,让他敏锐的把握到机会:“擂鼓,全军渡河!” “咚咚咚咚!” 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佯装渡河的黎州大军,划着小船真正开始进攻。 邓春追杀一阵就后撤了,前方有大股蛮兵接应,而且还有矮墙和壕沟这点骑兵很容易陷在里面。 关胜也收束步兵,列阵休息,他们异常疲惫,得先缓缓才能继续作战。 二人的部队,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却调动了一千多的敌军,贼寨的正面因此露出防御空档。 速革率领骑兵回寨,立即遭到父亲劈头盖脸的喝骂:“让你去接应兄弟,你怎带兵追出去了?追出去也就算了,骑兵和步兵怎分为两截?你的骑兵更多怎么躲到山脚,让汉人的骑兵找到机会冲击步战勇士?” 速革哑口无言,找不到理由狡辩。 他才二十岁出头,以前攻打两林蛮的大战,根本没有机会参加。近年来,只是随军攻打两林部在北边的残部,往往是步兵冲几次就击溃敌人,剩下的只是他率骑兵追杀而已。 现在真正作战,速革的脑子不够用。 该沉稳的时候,他扔下步兵冲出去。该勇猛的时候,却避开汉骑的兵锋,选择躲在步兵和山坡之间。 骂了一阵儿子,补苏又开始埋怨侄子骠里。 那个混蛋带着八百蛮兵离开,说是要从上游渡河,绕到汉兵后方去夜间劫营,现在鬼知道绕到哪里去了。 被带走的八百蛮兵,是精锐中的精锐,是百蛮都大鬼主的亲兵! 眼下需要精锐防守,精锐却已不在战场。 “嗙嗙嗙嗙!” 几十架平夷砲,已经全部组装完毕,为避免误伤渡河的友军,全部朝着蛮夷的村寨中心投射。 由于都是轻型回回炮,造成的杀伤并不多,之前投射半天,甚至连矮墙都没砸塌。但带给蛮夷的心理压力极大,已经造成大面积恐慌。 之前的离间劝降奏效了,出身两林蛮的敌军,平时被邛部川蛮欺压,战前还把他们的鬼主调走,并且分散布防在邛部川士兵之间。 此刻见到汉兵渡河,头顶又有石弹飞来,自己的鬼主还不在身边,这些两林部蛮兵直接撂挑子。他们放弃阵地不管,有些甚至扔掉兵器,越来越多人转身逃跑。 李宝蹲伏在小船上,举盾抵挡零星箭矢,身后的民夫正在拼命划船。 几米宽的河道,转眼就抵达岸边。 李宝扔掉盾牌,举起长枪就往前冲,越过狭窄的壕沟,跳到矮墙之外。防守这里的两林部士兵已经逃了,邛部川蛮兵正紧急调来补位。 李宝翻身爬上矮墙,瞬间中了两箭。 他顾不得疼痛,挺枪戳死一人。接着又往附近矮墙上的守军杀去,竟然孤身杀出一片空档,让麾下士卒能够从容登上矮墙。 过河的士卒越来越多,就连沿途招降的蛮兵,都在鬼主的带领下奋力冲杀。 比如最先投降的大鬼主驱芒,这货是百蛮都大鬼主苴猛的侄子,也是此寨大鬼主补苏的侄子。他原本打算见机行事,关键时候可以再次反水,如今却带兵冲锋在前,因为他觉得汉兵肯定能赢得胜利。 那种能投掷石头的机器太可怕了,而且后面还有十万汉兵要来,邛部川蛮是挡不住的。 “变小三才阵,攻寨!” 关胜那边只休息了几分钟,听到正面战场打得热闹,也开始组织从侧面进攻。 “驱芒,伱怎投了汉人?”一个小鬼主大喊。 驱芒已经带兵杀上矮墙,正面相遇的居然是熟人,双方士兵也互相认识,非常有默契的停止战斗。 驱芒说道:“汉兵还有十万大军,你也快快投降,肯定有赏赐!你现在只是小鬼主,帮汉人打仗就能做大鬼主。” 那小鬼主没有多想,便调转矛头,朝着旁边阵地的友军杀去,还扯开嗓子大喊:“杀补苏,杀补苏!” 友军倒戈,附近的蛮兵瞬间溃败。 李宝那边也利用防守空档,早已带兵冲过矮墙。 补苏亲率精锐预备队过来救援,一发石弹落下,当场砸死一人,石弹滚动又砸伤两人。 村寨的中央不断有石头坠地,大部分都砸中建筑。蛮夷没死几个,房屋却砸坏一大片。 蛮夷敬畏鬼神,遇到重要的事情必然祭鬼占卜。 此刻面对无法理解的现象,他们认为是鬼神发怒了,汉人得到了鬼神的保佑。一个个心惊胆战,得到命令却逡巡不前。就连补苏的亲兵,在被石头砸死一个之后,都开始出现零星溃逃。 两林蛮出身的鬼主,之前被迫与自己的部众分开。 此刻他们寻机脱离战场,收拢早已逃跑的部众,聚集数百人之后,突然跑去攻打村寨中心的碉堡。 这是他们的机会,被迫投降邛部川蛮好几年,一直都遭受歧视打压。现在汉兵杀来,他们只需反戈一击,就能真正的独立自由。 补苏已然手足无措,正面多处矮墙被突破,侧面也在面临攻击,身后防备空虚的碉堡又被二五仔攻打。 补苏身边还有数百精锐预备队,惊慌下令道:“撤到山里!” 最精锐的数百蛮兵,就这样撒丫子跑了。牲畜、粮食、妇孺……全都顾不上,一窝蜂的往山里跑。 那些反水的两林蛮,也不敢去拦截,害怕跟补苏的精锐拼命。 补苏带着儿子全速逃跑,他打算藏进山里,去召集山中小部落的勇士,怎么也能重新聚兵一两千。等到苴猛的大部队来了,就可合兵一处反攻。 即便失败,也还可寻机逃跑,带着精锐去东南边,抢占那些小部落的地盘和人口。 各部蛮夷,以实力为尊,只要自己还有精兵,就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 补苏的精锐主力逃跑,立即引发全线崩溃。 邓春带着骑兵杀进寨中,不理会那些跪地投降的,只追那些还在逃跑的,追上了就一铁锏砸下去。 “战局定矣!”宇文常负手微笑。 朱铭说道:“倒戈的蛮夷太多,这场仗打得太容易了。” 清理战场,计算战损和收获。 厢军和乡兵阵亡8人、重伤4人、轻伤近100。 民夫阵亡22人,重伤1人,轻伤近100。 沿途归附的蛮兵,阵亡9人,重伤3人,轻伤近100。 主要伤亡,来自于敌军的弓箭,汉兵这边的盔甲着实够烂。 此战斩杀蛮兵552人,800多蛮兵临阵倒戈,俘虏蛮夷(包括老弱妇孺)4000余,另有许多蛮夷逃进山中。 战斗烈度其实不高,那些被斩杀的蛮兵,大部分是在逃跑时被砍死。 村寨里的几座碉堡,堆放着大量粮食,这才是最大的收货。 “太守,县尊,抓到一个贼酋,听说是补苏的儿子。”厢军指挥俞典,押着浑身是血的阿腾过来。 俞典是黎州本地人,已经四十多岁,之前被借调去外地平叛,这一仗也打得极为勇猛。 宇文常点头赞许:“将军作战勇猛,听说平定泸南夷时也立下战功。此战之后我定要为将军请功。” “多谢太守!”俞典心中欢喜。 他先是被调去泸州平叛,接着又调去茂州,多次立功却啥都没捞着,功劳都特么被人抢了。 还没处说理去,谁让他没有背景靠山呢? 朱铭说道:“权可兄安排民夫搬运辎重,把大营的军资都搬去村寨。我进村去接收俘虏,挑选一些青壮蛮夷,让那些倒戈的鬼主带兵,如此我军兵力可大大增加。” “那我们就分工协作。”宇文常笑道。 苴猛之子骠里,率领八百精锐还在绕路。 他生怕被汉军发现,在上游数里外过河,还要去山里绕一圈,入夜之后才能绕到汉兵营寨的后面。 骠里做梦都猜不到,他绕路的这点功夫,补苏的村寨居然被攻破了。 就算啥都不干,送老弱妇孺进山,只让精锐驻守碉堡,也能坚守好几天啊! (本章完) 0288【张都头寸兵不损】 “伤势怎样?”朱铭问道。 李宝连忙站起,又被朱铭按着坐下,他笑着说:“蛮夷的弓箭不怎地,中了两箭,一箭连皮甲都没射穿,一箭只是入肉没伤筋骨。倒是小腿被人捅了一矛,走路不甚方便。” “下次给你弄来一副铁甲。”朱铭做出保证。 李宝笑道:“那可好得很。” 朱铭又勉励几句,便去慰问其他伤员。 随军的郎中数量不多,宇文常几乎把黎州城的医生全部带走,还把这些医生的徒弟也带上一些。 对于外伤的治疗,朱铭给了几个硬性规定。 包扎伤口的麻布,必须扔到水里煮沸。 蒸馏酒他也制备了一些,反复蒸馏,也不晓得度数是多少。反正先用煮过麻布擦拭伤口,然后再用蒸馏酒涂抹,敷上外伤草药再进行包扎。 黎州城内外的那些酿酒作坊,因此学会了蒸馏法。 平民居然喜欢喝白酒,相比起米酒,这玩意儿用不了多少钱,就能买酒把自己给喝醉。 朱铭挨个查看伤势,尽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问伤员疼不疼啊,问他们有没有领足粮饷,问他们家里还有什么困难。 纯属惺惺作态,但效果却奇佳。 因为士兵们觉得自己得到了重视,知县居然那么关心自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缴获了不少粮食和牲畜,朱铭让人杀了几头,尽量让伤员多吃几块肉。 由于兵少,民夫也在佯攻,分散守军的注意力。 这些民夫都未披甲,即便只是佯攻,伤亡率也最高。不管是否受伤,朱铭都整体给他们加餐,还把缴获的蛮夷武器分发给他们。 招降、倒戈和俘虏的蛮夷,挑出1500人编练为三个指挥。 同样给足伙食,许诺战后赏赐。 为表诚意立下大功的驱芒,朱铭赐给他一把制式强弓。又有几位小鬼主,分别赏赐布匹等物。 再把一些蛮夷俘虏,编为民夫负责搬运物资。 而那些汉人民夫,挑选出五百青壮,发给他们蛮夷武器,就地转化为辅兵。 兵力就此超过四千,算上蛮夷民夫已有五千多。 却说骠里那个倒霉蛋带着八百精锐蛮兵,入夜时分终于绕到目的地,然后发现那是一座空营。 骠里一脸懵逼,完全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 于是派人过河,去村寨里问话,刚刚登岸就被巡夜士兵杀退。 “罗罗笼怎么被攻占了?”骠里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立即带兵开溜,生怕天亮被汉兵留下。 邓春带着骑兵追进山里,入夜时分也回来了,沿途斩杀蛮夷溃兵过百,还俘虏了好几十个回村寨。 …… 后方,河边村寨。 张镗气喘吁吁坐下,他拉弓已经拉得双臂酸痛。 躲进山中的鬼主阿伏,得知汉兵主力已经走远,立即带着部队杀回来。他召集附近山中的部落青壮,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叫上,总算凑了一千四百余人。 而张镗手里只有二百士卒,碉堡里堆放着许多粮食,还提前搜集陶缸陶罐装淡水。 足够他们吃半个多月的。 蛮兵从中午打到天黑,始终无法攻破堡垒,反而自己损失好几十人。 “都头,这些蛮夷也太不经打,恁多人也攻不上来。”麾下军官笑嘻嘻说。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害怕,渐渐就越打越有信心。 蛮夷搭着梯子攀爬镗耙手就将梯子推开。 蛮夷从底楼的楼道进攻,面对的是狼铣和长枪。 小队长们还站在顶楼,居高临下不断射箭。 阿伏手里虽有一千多蛮兵,每次组织进攻,却只能派出三四十人,因为人再多也没攻击位置。 每次进攻,都无法坚持十分钟以上,张镗带着十多个小队长射箭,就能把那些攻打堡垒的蛮夷射溃。 张镗说道:“第一二三队,轮流警戒。其余将士,赶紧吃饱了休息。明日多多防备蛮夷拆毁墙基,今天他们就试图把碉堡弄塌。” “是!” 次日,上午。 鬼主阿伏再度组织士兵攻打,连续三次失败,蛮兵们全都愁眉苦脸。 他们人数虽多,但战斗力不强,甚至还有临时征召的未成年。 笼堡太坚固了,易守难攻,这特么还是他们自己建的,早知道当初就该偷工减料。 “阿爸,不能打了,再打也打不进去。”长子诺科叫苦道。 次子离袜也说:“大鬼主补苏兵多,我们走山里的小路,带着部众去投靠他吧。” 其余蛮将,也纷纷劝说。 鬼主阿伏犹豫不决,下午又尝试着组织进攻,依旧损兵折将毫无进展。 负责留守的二百汉兵,不但没出现阵亡,甚至都没有人受伤! 直挺挺的石头碉堡,好几层楼高,蛮兵哪里打得进来? 张镗看着外面的蛮夷,决定再消耗半天,今晚就能尝试夜袭。 蛮兵连续两日受挫,士气定然低靡。而且蛮夷兵多,很难预料到汉兵会主动杀出去,今晚夜袭多半能够成功。 “不对!” 半下午时分,张镗觉察出异常。 下午的第一拨进攻之后,蛮兵的攻击烈度明显下降。守军随便放几箭,蛮兵就很快溃逃。 士气再下降,也不可能下降得如此迅速。 趁着攻击间隙,张镗叫来小队长们:“贼人恐怕今晚要逃,下午攻打笼堡,只是做做样子迷惑咱们。俺打算今晚带兵杀出去!” “还是守着吧,稳妥一些。”说话的是个本地军官,职位跟张镗一样是都头。 张镗摇头:“不管贼人是否要逃,今晚我都打算去夜袭!” 入夜,鬼主阿伏果然要走。 并非沿河离开,他要带兵回山中,翻山越岭去跟补苏汇合,却不知道补苏早已兵败逃亡。 张镗等待许久,才带着士卒出来。 “都头,村中别处笼堡,果然没有人,那些蛮夷都跑了!” “打着火把,去前方各处搜寻踪迹。” 敌人要么顺着河岸从南边离开,要么原路返回从东边进山。 南边的新鲜脚印不多,东边却留下大量痕迹,甚至还有驮运粮食的牲畜脚印。 “追!” 蛮夷是带着军粮走的,张镗却是加速行军。 大概在半夜时分,负责探路的伙兵,就回来禀报说:“前方是山间小路,蛮夷走得很慢。我爬上山坡去看了,蛮夷的行伍拉得老长,蛮兵再多也顾头不顾尾。” 今晚有月亮,月光下虽然看不清人,却能影影幢幢看到大军在移动。 而且,好多蛮夷还燃起火把。 相距最远的火光,足足隔了两三里地。 张镗带着士卒小跑前进。 鬼主阿伏牵着匹马,心里其实还在犹豫。他有点想归顺汉兵了,或许还能捞到好处,但汉官狡猾得很,以前总是骗他们,阿伏害怕汉官说话不算数。 万一自己投靠过去,事后被汉官诱杀怎办? 汉官的信誉度,在蛮夷那里非常低。 “杀!” 夜间乍闻喊杀声。 “阿爸,有追兵!” “什么?”阿伏惊慌失措,反应了十多秒,才下令道,“全军转身,前队变后队。后队爬上两边山坡御敌!” 根本就来不及,阿伏的命令还没传出去,走在最后面的蛮夷已开始逃跑。 他们连续两日作战失利,士气本就低靡,还在夜里突然遭遇追击。蛮兵们第一反应不是作战,而是赶紧逃跑,即便有人想作战,也被溃兵冲击得站不稳。 狭窄的山谷小道,一字长蛇阵的蛮兵,完全乱作一团。 有些反应迟缓的家伙,甚至被友军撞倒,然后被活生生踩死。 双方接战几分钟,被踩踏致死的蛮兵就已近百。 等张镗杀溃后队,蛮夷全部溃逃。那些十二三岁的未成年蛮兵,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甚至有人边逃边喊阿妈。 被踩死的人太多,汉兵偶尔都会被尸体绊倒。 鬼主阿伏翻身上马,周围全是溃兵,战马根本无法加速,最后只能弃马而走,被溃兵裹挟着一起逃。 也有许多蛮夷,见前方道路不通,忙不迭的往山坡上爬,只求尽快逃离战场保命。 张镗带兵一口气追击五六里,直累得全军气喘吁吁,这才停下来打扫战场。 沿途搜集敌军掉落的兵甲、牲畜、马匹和粮食,还割下蛮兵的左耳计算数量。 天亮之后,终于计算清楚。 汉兵无一阵亡,就连受伤的倒霉蛋,都不是因为拼杀导致的。 一共割了600多只耳朵,还俘虏到几十个。 张镗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庞,实在心有不忍,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灭族的。左思右想之下,说道:“孩童都放回去,收缴他们兵器即可。其余俘虏,全部带回去看押。对了,让这些孩童回去传信,就说此地鬼主阿伏,如果愿意带着部众投降,之前的过错既往不咎,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当日傍晚时分,鬼主阿伏带着一些残兵过来,先是让士兵放下武器,随后领着几个儿子,跪在碉堡前认罪。 他被彻底打服了,而且损失惨重,再也生不出抗拒官兵之心。 “阿伏愿意听汉官的话,愿意效忠汉人皇帝!”鬼主阿伏连连磕头。 张镗听了随军翻译的话,独自上前搀扶此人,和颜悦色道:“头领知错能改,这是极好的。只要今后不再生事,必可保荣华富贵,你的村寨还是归你统辖这就带着士兵跟俺作战吧。” (本章完) 0289【苴猛出兵】 朱铭攻占罗罗笼的时候,百蛮都大鬼主苴猛,依旧还没有出动大军。 苴猛认为,有儿子带去那千余精锐,再加上弟弟补苏的兵力,坚守一个月都没有问题。 他自己还在聚兵,同时筹备粮草。 南边有两林蛮虎视眈眈,苴猛必须留足兵力防守,才敢带着大军北上迎击汉人。这就需要召集更多山中部众,总有许多部落磨磨蹭蹭,半个月能赶来已经算极为迅速。 “这位就是义士谯欢,字足乐。”朱铭介绍道。 谯欢鞠躬作揖:“嘉州士子谯欢拜见宇文太守!” “义士不必多礼”宇文常拉着谯欢的手,“足乐既是嘉州士子,为何却来到这蛮夷之地?” 谯欢没有过多解释:“犯了些事。” 宇文常说:“只要不是十恶大罪,吾定奏明朝廷,为阁下谋一个出身。” “谯”为古地名,即安徽亳州,谯侯子孙以封地为姓。 最出名者当然是三国谯周,巴蜀之地姓谯的极多。 谯欢虽然没有帮忙出谋划策,也没有在战斗时策反蛮夷。但他事先透露了许多重要信息,算是为此次征讨蛮夷立下大功。 谯欢说道:“请太守安排三十个随从护送,在下愿走山路去说服诸蛮出兵。” “可有把握?”宇文常问道。 “十足把握,”谯欢说道,“已经归顺的大小鬼主,每人派遣一子随我南下便是。” 宇文常赞道:“君有苏秦张仪之能也!” 大渡河以南的诸蛮地盘,后世被划为五个县,可想而知有多少蛮夷。 各部抢人抢地盘是常有的事,谯欢笃定自己去了南边,把汉兵大胜的消息传出,那些观望部落必然争相出兵——痛打落水狗! 谯欢又说:“请太守和知县,坚守此地一个月。一个月内,不要再进兵。” 宇文常瞬间明白什么意思,笑道:“那我就等着足乐的好消息。” 一个月时间,足够谯欢说服几个大部落。 若是苴猛带兵北上,必被诸蛮联合起来抄老窝。 若是苴猛按兵不动,诸蛮与其陈兵对峙,汉兵这边也可南下夹击。 宇文常和朱铭真就停止前进,抓紧时间构筑河边工事,矮墙垒得更高,壕沟挖得更宽。同时,让木匠打造更多平夷砲,石匠也每天打磨砲弹。 张镗很快带着投降的鬼主阿伏过来:“相公,镗幸不辱命。士卒未折分毫,斩杀蛮兵六百余,招降鬼主阿伏及余部。” “干得好!”朱铭哈哈大笑。 宇文常得知情况,也是惊讶不已,感觉朱铭手下的能人真多。 仔细一问,方知张镗是名臣张咏的后代。 宇文常肃然起敬,因为张咏最大的功绩便是治蜀,至今在四川也还有极大的声望。 张咏甚至可称为“交子之父”,他在四川的时候,蜀中私交泛滥,富户经常发行私交搞金融欺诈。 张咏奏明朝廷之后,开始整顿交子市场。甄选出16家发行商,颁给他们特许经营牌照,并规范交子的本金储备。同时打击禁绝非法交子,四川的商业金融环境迅速稳定。 “不料竟是张公之后,今日且去畅饮一番。”宇文常非常高兴。 张镗却拱手说:“太守见谅吾等带兵出征,实在不宜饮酒。” 宇文常听了更是喜欢,盛赞道:“君有大将之风!” 张镗打服并招降鬼主阿伏,汉兵的粮道就算稳了,虽然沿途山中还有些小部落,但那些蛮夷都不敢主动下山。 宇文常又派人去后方招抚,陆陆续续有几个小鬼主,带着数百蛮兵前来投靠。 林摅坐镇州城,心中颇为急躁,因为消息已断绝多日。 这日正在饮酒,却听亲随说道:“相公,前方有人传来军情。” “请他进来!”林摅连忙说。 一个送信士卒走入房中,单膝跪地捧出信件。 林摅迅速看完,拍手赞叹:“好个宇文常,好个朱铭,真是打得大仗。”他又问送信兵,“运粮船可都回来了?” 送信兵说:“已在城外码头停靠,还有百余厢军护送。” 林摅立即叫来户曹参军:“再搬一千石粮食,给前方大军送去。” 朱铭那边缴获不少,粮食暂时不缺,索要这一千石粮,无非是再上一道保险而已。 …… 朱铭驻兵的罗罗笼,距离苴猛所在的普古笼,直线距离只有八十里。 算上山沟河谷的弯弯绕绕,实际距离也不超过一百五十里。 很近,即使沟谷不便行军,三四天时间也能抵达。 看着儿子狼狈回来,苴猛惊怒交加:“给你的一千多精兵,怎么只剩八百人了?” 骠里也说不清楚:“阿叔有好几千士兵,还占据有利地形。我把剩下的兵交给他,自己带着八百精锐绕后夜袭。才半个下午的时间,阿叔不知怎的就兵败了,他的罗罗笼也被汉人占据了。” 苴猛问道:“汉人来了多少?” 骠里说道:“就几千人,还有许多没拿武器。”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都搞不明白啥状况。 又过两日,补苏终于带着数百残部,从山里绕出来抵达普古笼。 苴猛见面就问:“你的村寨是怎么丢的?” 补苏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他解释说:“汉兵有一种木头做的武器,能够把石头扔很远。多数石头有脑袋大,少数石头有磨盘大。族人都被吓到了,以为汉兵有鬼神保佑。我拼命厮杀的时候,好多部众投降了汉人,居然反过来朝我冲杀。” “磨盘大的石头?” 苴猛左思右想难以理解,嘀咕道:“就算是青弥两羌的炮坐,也不可能扔出那么大的石头啊。” 青羌和弥羌,居住在后世的石棉县、九龙县、冕宁县一带。属于融入吐蕃的羌人部族,因此又被称为“吐蕃小种”。 这些羌人已学会制作投石车,呼为“炮坐”。 青弥羌极不好惹,擅长养马,而且喊价非常高。经常因为争抢马匹贸易,跟其他部落爆发战争。汉官为了安抚他们,不得不以更高价收购其战马。 这两个羌人部落,在南宋时大举进攻黎州,就是因为官府买马不给钱。还把五部落蛮、邛部川蛮给拉上,试图几面围攻官兵。成都府路转运使靠撒钱手段,才把其余蛮夷安抚住,然后集中全力把青弥羌给打回去。 骠里说道:“如果是更大的炮坐,只需冲到近处就不怕了。” 苴猛反复思量,还是决定主动进攻。 因为周边蛮部蠢蠢欲动,一旦把时间拖太久,汉人很可能串联诸蛮,对邛部川蛮进行团团围攻。 谁让邛部川蛮四处扩张,而且还占了最肥沃的土地? 以前畏惧他们的武力,诸蛮敢怒不敢言,现在有汉人带头就不一样了。 必须尽快干掉那些汉兵! 又过数日,苴猛不再等待后续蛮兵集结,带着五千多人就风风火火杀出,只留一千二百兵防守老巢。 甚至还有汉人部队,都是从黎州、嘉州逃来的亡命徒。这些汉人贼寇,最初多为平民,受不了官府压迫,于是抛家舍业投靠邛部川蛮,有时甚至伙同蛮夷去劫掠汉民。 行军一日,扎营造饭。 十多个汉人贼寇头领聚在一起,孙树低声说:“我估计苴猛要打败仗,咱们不能跟着他去送死!” “官兵软弱,怎也打不过蛮兵。”名叫胡阿七的汉人说。 孙树摇头:“这回不一样,前番汉源知县亲自来送信。你们可见过,哪个知县敢亲入蛮地的?知县胆子这么大,知州还能使唤他,黎州知州肯定更厉害。” “那怎办?”另一个叫孔大光的汉人问。 孙树笑道:“正是咱们的大好机会!关键时候倒戈,只要立下大功,以前犯的事都可以脱罪。” 这些汉人足有二百余,他们已经在蛮地安家,娶掠来的蛮夷女子为妻。 但风俗习惯不同,总有人想着回乡。 邛部川蛮以家庭为单位,首领自然是父死子继,但底层蛮夷却是兄终弟及。 主要还是生产力太过低下,弟弟继承兄长的产业和妻子,把兄长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这样能够更好的维持生存。 有的时候,兄长只是作战受伤,在失去劳动力之后,弟弟也自动变成家长,兄长的妻儿就此归弟弟所有。 如此习俗让汉人极不适应,兄长死了还能理解,活着的时候怎能这样? 苴猛带着大军继续进发,距离罗罗笼还有十余里,山上就突然冒起狼烟。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山头,陆陆续续冒起狼烟。 “我们被发现了,前面要当心一些!”苴猛对大小鬼主们说。 骠里依旧是开路先锋,这次带着五百多骑兵前进。 朱铭这边的骑兵,已经超过三百,只有五十汉骑,其余皆为投靠过来的蛮骑。 收到狼烟传信,朱铭亲率骑兵渡河,前去打探敌军的虚实。 双方在河谷平地相遇,这里相对比较开阔,有四五里宽的平坦地形——其实夹杂着许多小土丘,但放在山区已经属于平地。 朱铭奔上小土丘,拿出望远镜观察。 他还没决定是否交战,骠里已经带着骑兵杀过来。 “真够莽的。” 朱铭没有带铁锏,反正蛮夷缺少铁甲,马战长枪反而更好使。 他吐槽骠里性格鲁莽,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居然收起望远镜下令:“随我迎击敌军!” (本章完) 0290【骑战初体验】 大渡河以南气候温暖,而且湿度也大,夏天基本不行军打仗的。 此次出兵,是在秋收之后一个月。本地的粮食要花时间进仓,等粮食入仓后,气温也能稍微凉快些。 即便这样,偶尔还是有闷热天气,穿着铁甲捂得难受。 朱铭跟普通马军一样,外面穿了套布甲,主要功能是防箭。 但他内里还有件链甲背心,这玩意儿在北宋属于高级货。因为金属拉丝技术不成熟,而且打造起来太耗人工,对工匠的技术要求也高,朱铭让老爸托关系才高价买到一件。 两军骑兵接近,然后自动放缓速度,纷纷拿出弓箭朝对面射击。 朱铭这边的汉骑,皆为制式马弓,射程比蛮夷的土弓稍远。 练习弓箭好几年,朱铭步射已经极准,骑射还欠了些火候。他将战马停稳之后,才挽弓射出,第一箭便准确命中目标。 李宝却是策马射击,没有丝毫停顿,一箭命中蛮兵的胸膛。 这厮自带北方战马,由于统兵军官不足,之前一直在统率步兵。前番大战,表现优异的基层军官,被朱铭临时提拔起来,又从民夫当中补了些小兵,李宝终于脱身转化为骑将。 双方骑兵来回互射,仅朱铭和李宝两人,就陆续射死射伤十多个。 说实话,这场马战非常业余。 放在北方战场,更类似小股斥候的遭遇战,彼此都没有什么骑兵阵型可言。 特别是朱铭这边的汉骑和蛮骑,完全就是脱节的。蛮骑听不懂汉话,全程在自行作战,被头领们带着一直射箭。而且表现得很怂,不敢靠得太近,绝大多数箭矢都在射空气。 “冲过去!” “呜呜呜~~~” 对面的蛮兵吹响号角,骠里仗着兵多发起冲锋。他被朱铭、李宝射得很烦躁,又见朱铭麾下的蛮骑脱节,于是放弃互射选择冲杀。 朱铭率领汉骑正面迎击,而他手下那些蛮骑,第一反应却是逃跑,彻底变成毫不相关的两个部分。 聚宝盆变得极为亢奋,撒开四蹄不断加速,瞬间冲到最前方。 李宝和邓春骑马左右跟着,渐渐拉开距离。李宝马快,稍微靠前些。邓春更慢持锏大呼冲锋。 身后的四十多汉骑,见到三位将帅如此勇猛,也纷纷策马跟随。 阵型拉得极散,马距超过了两米。 但勉强可以看出是楔形阵,朱铭、李宝和邓春就是箭头。 奔驰之间,李宝猛地拉弓,瞄准对方主将。 骠里吓得连忙趴伏在马背上,可这一箭,却是射向战马。箭矢狠狠射入战马脖颈,骠里胯下的战马没有立即死去,吃痛之下瞬间发狂,把趴在马背上的骠里给高高抛起。 朱铭骑着聚宝盆快如闪电,手中十多斤重的铁枪刺出。 还在尽量控制发狂战马的骠里,猛然瞥见朱铭杀来,下意识伏身闪避。 朱铭刺出的铁枪突然变向下压,刺入骠里身上的精美皮甲。这皮甲还镶嵌了铁片,但只护住关键部位,被枪尖瞬间透入,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下马去。 骠里自负勇猛,居然冲锋在前,一个照面就没了,两边的亲卫根本来不及救援。 朱铭撤枪横扫,当面亲卫直接被扫落马背。 邓春也已跟上,挥舞铁锏猛冲,几乎是一锏一个。 李宝居然还在射箭,射速极为惊人,专挑皮甲精美的蛮夷。 聚宝盆愈发亢奋,根本不用主人控制,自发的往前猛冲,还知道避开各种障碍物。 朱铭借着马势一往无前,他内里穿着链甲,战马高大神骏,手中兵器精良。冲进这些蛮夷骑兵当中,犹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这让身后的李宝和邓春轻松许多,三人如同尖利的锥子,强行在蛮夷骑兵中凿开一条通道。 更后面的汉骑士气大振,一个个加速冲锋,气势竟然压过了十倍于己的敌人。 归顺朱铭的那些蛮骑,逃开一段距离就停下,本打算继续观察情况。见到汉军如此勇猛,也纷纷跟上去。 此消彼长,蛮夷开始溃败。 主要原因,还是他们的主将死了。接着又被正面凿开,指挥系统已然失效,后排骑兵下意识转向逃跑。 朱铭浑身热血沸腾,他终于体会到骑兵冲锋的快感。 “一百号骑兵里,只有两三个真正能派上用场,五六个可以跟进,其他的全都是废物。”这是拿破仑时代,某位法国骑兵军官的感言。 古代骑兵对冲绞杀是极为罕见的,往往在正面接触之前,就会有一方主动避战。或者在接触之后,其中一方阵型被击破,剩下的骑兵便开始溃逃。 双方搅在一起混战,意味着彼此都是精锐。 如果双方对冲而过,还能调头重新组织冲锋,这种场面一百年都见不到一回。 决定马战胜负的,一百人当中,就那么寥寥几人而已,所以猛将才显得弥足珍贵。 朱铭、李宝、邓春三人,率先冲入敌军阵中,身后有四十多骑可以跟进,已经为此战奠定了胜局。最后跟进的蛮骑,只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从高空俯瞰下去,数百蛮夷骑马奔逃,被数量更少的敌人追得慌不择路。 过了几里远的开阔地带,河边平地迅速变得狭窄。 蛮夷骑兵争先恐后逃跑,经常连人带马撞到一起。有的干脆跃马跳入河中,惊恐无比的游泳逃命。又或者弃马往山上爬,进了山里就能活命。 朱铭率先冲入狭窄地带,追上就出枪,一枪就是一个。敌军已无反抗之力,他更需要注意的,是聚宝盆别踩到尸体被绊倒,或者是跟失去主人的战马撞到一起。 逃得慢的敌人,根本到不了狭窄地带,在开阔处就遭遇围杀,大量蛮夷选择下马投降。 一连追出七八里,直至能看到蛮夷主力,朱铭这才勒马停止。 李宝奔至朱铭身后,大笑道:“杀得真个爽快!” 朱铭说道:“回去打扫战场。” “是!”李宝勒马转身。 朱铭却继续骑马前进,苴猛之前正在行军,此刻慌慌张张列阵迎击。 “贼酋上前说话!”朱铭大喊。 距离太远听不清,见朱铭独自上前,苴猛带着孙树做翻译,也骑着马儿过来交涉。 朱铭翻身下马,让聚宝盆趁机休息。 苴猛喊道:“那个汉官,为啥要来打我?我三年一贡,对朝廷忠心得很。反而是你们汉官,买了东西不给足财货。” 朱铭喊道:“你自己确实三年一贡,却不让其他部落进贡,甚至截杀各部的贸易队伍。朝廷宽待诸蛮,已经容忍尔等多年,屡次训斥不改就只能出兵。现在率部投降,还能饶你不死!” “我是百蛮都大鬼主,这里的蛮部,都是我的属下,我怎么对待他们,轮不到朝廷来插手!”苴猛喊道。 朱铭喊道:“那个汉人,回去给诸部大小鬼主说,谁愿意临阵倒戈,就饶恕他的罪行,还能立功受赏。杀死苴猛之人,重重赏赐,小鬼主升大鬼主,大鬼主升都大鬼主!” 苴猛大怒,挽弓搭箭。 朱铭也取下弓箭,双方几乎同时射出。 距离太远,都没中…… 但苴猛被吓得不轻,箭矢从他身边飞过,当即掉转马头奔回阵中,还告诫孙树:“刚才那些话,不准对别人说!” “是!” 孙树连忙应承,心中却更加坚定反水的信念。 这个知县太猛了,居然亲率骑兵,把骠里先锋骑兵给击溃。 朱铭见蛮夷即将结阵完毕,也懒得再浪费时间,骑马回去询问情况。 邓春迎上来说:“缴获战马三百多匹,割下的耳朵还没数。俺们这边阵亡五个厢军马兵,有两个是被射死的,还有三个是战马中箭摔死的。伤了二十几个,多数是箭伤。” 伤亡率50%? 虽然离谱,但还算正常,蛮夷的弓箭威力不大,箭伤只要及时处理就好。 却说朱铭带着三百多匹战马回去,不管是汉骑还是蛮骑,都大声炫耀着自己的战果。 消息传出,全军轰动。 宇文常后怕道:“成功不可再如此犯险!” 朱铭笑道:“不正面打一仗,这些马军怎练得出来?太守放心,我有把握才率军冲杀的。那些蛮夷骑兵,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弓箭和甲胄也都简陋。蛮将更是鲁莽,居然冲在最前面,杀了此人就没什么悬念。” 宇文常又是佩服又是担忧,说道:“今后还是要小心谨慎。” “谨听尊驾之言。”朱铭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又不是傻子,敌将骠里如果躲在军中,他才不会以寡击众正面冲杀。 蛮夷主将自己冲在前面送人头,朱铭当然不可能放过机会。 百蛮都大鬼主苴猛,此刻却是进退两难。 骠里是他最勇猛的儿子,多年征战,冲锋陷阵,从来没打过败仗。 诸部蛮夷面对骠里的时候,往往还没接触,就被骠里的凶名所慑,从上到下都生出畏惧之心。 如今却稀里糊涂战死了,这对苴猛是一个打击,也严重影响他的军心士气。 还要继续进攻吗? 就在苴猛犹豫的时候,后方一条快船驶来。 一个蛮兵跑来禀报:“都大鬼主,两林部在偷袭我们的村寨!” 这是谯欢说服成功了,两林蛮得知汉兵大胜,终于决定出兵捅菊花。而且他们胆子小,不敢攻打普古笼,只去偷袭邛部川蛮的偏远小寨。 苴猛反复思考咬牙下令:“杀过去杀光前方的汉人!” 已经走到这里,他不能撤军,必须先击败汉兵,再调头回去收拾两林蛮。否则的话,现在就带兵撤退,接下来很可能被汉兵和两林蛮夹击。 (本章完) 0291【老六】 苴猛面临的,是一个乌龟阵。 面向狭窄河道的一面,壕沟被拓为两米宽。壕沟挖出的土石,垒起一米八高的防御墙。 另外两面是宽阔河道,没有挖壕沟垒土墙,但用竹子削尖插在地上,并且洒满了铁蒺藜。尖竹和铁蒺藜之后,还有两排木篱笆。 村寨后山本来就有笼堡,屯驻乡兵三百、蛮兵五百,既可防备苴猛绕后,又可与山下村寨策应。 苴猛抵达河对岸的第二天,就尝试着渡河进攻。 从狭窄河道一侧过去倒是能够轻松过河,但宽阔的壕沟和一人高的土墙,对于蛮夷而言仿佛是天险。 从宽阔河道过去就更难,大量平夷砲抛射霰弹。有的石弹拳头大小,有的石弹脑袋大小,下冰雹一般往河面砸。就算侥幸渡河还得躲避尖竹和铁蒺藜往前冲,继而又是两道木篱笆。 战果最好的一次,是一队蛮兵冒着箭矢,推倒了第一道木篱笆。等冲到第二道木篱笆前,便被以逸待劳的长枪兵捅得溃散。 他派精兵试图占领后山,守军窝在山上笼堡不出。这股精兵只能跑回去,因为若是再不跑,就会被山上山下的守军两面夹击。 连续十天,汉兵只是坚守村寨,丝毫没有硬碰硬的打算。 苴猛进退维谷,已经毫无办法,只能朝弟弟发脾气:“这种易守难攻的险地,你怎么一个下午就丢了?” 补苏辩解说:“太多部众临阵倒戈,本来我是能守住的。” 苴猛怒道:“汉人知道挖很宽的深沟,你怎么不把沟挖宽一点?” 补苏说道:“没那么多锄头。” 苴猛:“……” 蛮夷的锄头,都是从黎州买来的,而且主要靠走私,因为官府不准生铁器具外流。 邛部川蛮自己的铁匠,打造兵器都不够,怎么可能打造锄头? 他们的耕种技术已经极好了,近些年学会了开垦。那些山中部落更糟糕,还特么在刀耕火种,一个部落占据几处山岭,轮换着烧荒种粮食。 朱铭和宇文常,为啥坚守不出? 因为在等谯欢发挥作用! …… 苴猛与汉兵对峙的第十二天,又有蛮夷从南边和西边前来报信。 河南蛮、阿宗蛮、土著白蛮,得知邛部川蛮吃了败仗,而且主力都拉出去跟汉兵作战,这些部落纷纷偷袭邛部川蛮的村寨。 邛部川蛮的地盘战火四起,他们这几十年四处树敌,现在终于吃到被群起而攻的恶果。 大渡河以南、罗罗河以西,山中散居着大量河南蛮。 这些河南蛮,本来居住在大渡河南岸,是一些会说汉话的熟夷。他们先被两林蛮攻击,接着又被邛部川蛮攻打,一部分逃去大渡河北岸的汉地,一部分逃进山林当中开荒耕种。 河南蛮生活得极为艰苦,但他们汉化程度也极高,扎进山沟里种地十余年,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实力。 现在,河南蛮抓住了出山的机会。 这些熟夷并非谯欢说服的,因为方向不对。 宇文常在出兵之前,就已经派人游说河南蛮。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冷眼旁观,直到听说汉军大胜才发兵。 谯欢联络的是两林蛮、阿宗蛮和土著白蛮,三大蛮族蜂拥北上邛部川蛮的边缘村寨已被攻破十余座。 连续接到后方村寨失陷的消息,河对岸的汉兵又死守不出,苴猛彻底不知道该咋办了。 “阿爸,不如投降吧,这仗没法打。”四子阿繁劝道。 五子苴狡说:“阿爸要是投降,就做不得百蛮都大鬼主了,不知有多少土地和人口被汉官拿走。” 阿繁说道:“就算不能做百蛮都大鬼主,投降以后好歹能做大鬼主。再这样打下去,连性命都保不住!” “大哥的仇就不报了?”苴狡质问道。 阿繁问道:“怎么报仇?” 两个儿子争吵不休,苴猛听得更加烦躁。 他现在已经有点想投降,但害怕就算是投降,也会被汉官给杀死。 苴猛对四子阿繁说:“你敢不敢去汉兵那里传信?换别人去,我不放心。” 阿繁回答:“有什么不敢?” 苴猛说道:“伱对汉官说,我愿意投降,还会派人去大宋皇帝那里朝贡请罪。我可以不做百蛮都大鬼主,但至少要让我做大鬼主。普古笼以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还是让我来统治,其余土地我都可以不要。” “是!”阿繁领命离开。 当日下午,阿繁只带一个亲随,就麻着胆子坐船过河。 宇文常和朱铭得到通报,下令不要放箭。 阿繁见面就跪下磕头:“我阿爸已经知错了,请太守饶恕。” 宇文常质问:“他自己怎不敢来请罪?” 阿繁解释道:“阿爸自知犯了大罪,害怕太守怪罪,所以派我先过来。” 宇文常说:“若欲投降,立即命令蛮兵放下武器,苴猛亲自到我营中请求宽恕。” 阿繁说道:“阿爸只要普古笼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请太守放我们离开不要下令追击。等我阿爸带兵回普古笼,就会撤出其余村寨的勇士,太守可以派兵去占领那些寨子。阿爸还会派人去朝贡皇帝,请求皇帝的饶恕。” 宇文常仔细想了想:“你且回去,此事我还要商议。” 阿繁跪伏着退下,表现得极为谦卑。 等这人离开,宇文常问道:“成功怎么看?” 朱铭笑道:“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 宇文常却说:“邛部川蛮已经损失惨重,不能让他们一蹶不振,否则两林蛮必然趁机崛起。倒下一个邛部川蛮,却兴起一个两林蛮,这等于我们的仗白打了。” 朱铭说道:“当然要让邛部保留一定实力,但苴猛此人必须死!他在诸蛮当中凶名昭著,在邛部川蛮中威望极高。若是让他活命,还让他继续占据普古笼及周边肥沃土地,恐怕不出十年,此人又会卷土重来!” 宇文常沉默思索。 朱铭继续说:“而且,苴猛有可能是诈降。他以投降为名带兵回去,全力迎击偷袭后方的诸蛮。又扔下一堆村寨让我们接收,分散我们的兵力,指不定哪个时候会突然杀过来!” 宇文常点头道:“成功所虑也有道理。” 朱铭说道:“继续坚守拖时间,苴猛迟早忍不住要撤军。可派数百精兵,从后山出发,绕路往南走,埋伏在河谷之中。苴猛一退,我军主力就缓缓跟随,到了地方可以两面夹击。” “此计可行。”宇文常从善如流。 又苦等两日,苴猛得不到汉人答复,终于下定决心撤军。 撤军是假,引诱汉兵过河是真。 这家伙还想打仗,既然攻不破汉军村寨,那就把汉兵拉出来打,堂堂正正在野外决战。 苴猛先派遣两股精兵后撤,埋伏在南下必经之地。 汉兵如果追来,则伏兵齐出,他自己带着主力回头掩杀。 汉兵如果不追来,那就真正撤兵,回去打那些造反的诸蛮。 由于全军士气低落,苴猛还搞了场祭鬼活动。 撤退之时,苴猛亲率本部殿后,防止汉兵杀过来,假撤退变成真溃败。 朱铭站在笼堡顶层,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蛮兵撤退有度,感慨道:“这贼酋是个真正的将才,难怪可以横行诸蛮之地。” 宇文常借望远镜看了一阵:“还追吗?” “肯定要追,远远缀着即可!”朱铭说道,“此去普古笼,须撤军百五十里,我不信他一直不漏破绽。” 待蛮夷主力撤出数里远,朱铭下令全军过河,只留一些蛮兵防守罗罗笼。 双方一撤一追,始终保持六七里的距离。 前方经过的山岭谷地,朱铭都派搜山队去查看,防备苴猛设置有伏兵。 苴猛无奈,只能把伏兵撤回。 同时,他也跟朱铭一样,派遣精锐做先锋搜山,逼得张镗的伏兵渡河回到东岸。 如此小心翼翼,双方的伏兵都失去作用。 但撤军途中,被敌人一直跟着,苴猛的士兵心理压力极大。 他们兴冲冲杀来,半路被灭了数百骑,又多日进攻无效,后方村寨还被诸蛮偷袭,军心士气早就狂降不止。 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苴猛不敢再撤了。 他选了一处相对险要的河边村寨,召集大小鬼主训话,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这次不是撤兵,而是把汉人引诱过来。先前是汉人坚守,我们难以进攻。现在汉人没了村寨可守,明天就去决战,我是百蛮都大鬼主,鬼神会保佑我,汉人肯定要吃败仗!” 大小鬼主们恍然大悟,无比佩服苴猛的智慧。 但也有一些鬼主,心里存着别样心思。他们担心自己的村寨不保,诸蛮在南边趁火打劫,如果不早早解决汉人,就算打赢此战也损失惨重。 好处是苴猛的,损失是他们的。 探知苴猛挑选险地扎营,朱铭也停止行军,距离敌人五里地扎营。 双方继续耗着,反正朱铭不着急。 这边拖得越久,诸蛮就能攻下更多村寨,拖也把苴猛拖得军心不稳。 孙树悄悄跟几个汉人贼寇碰头:“苴猛必败无疑,今晚我们放火烧村寨,弄出乱子就跑。火起之后,如果官兵趁机杀来,咱们就配合官军作战。如果官兵不来,咱们就去投官军,放了把火也算立功。” (本章完) 0292【孙秀才】 大宋划大渡河为界,是有其依据的。 除了种群文化问题,更大的制约是气候。 大渡河南边,过了一片山区,气候变得越来越湿热。 此时已是晚秋,凉爽了半个月,突然又热起来。 前些天还下了一场雨,空气湿度超过60%。这已经不错了,若是夏天过来,空气湿度经常能达到80%。 宇文常备了许多降暑药,天气热了就喝药汤。 但又是秋老虎,又是下雨,还是造成非战斗减员。且不说步军,就连马军都躺下几个,如今还留在罗罗笼养病。 孙树等汉人贼寇,精心挑选干燥柴禾。 但点火之后,首先冒出的是大股浓烟,木头房子并没有立刻引燃。 他们有两百余人,同时在多处房屋点火,很快就被巡营的蛮兵发现。 “汉兵杀来了!” 孙树扯开嗓子大喊,随即又吼道:“快跑!” 这些老六按照约好的方向奔逃,一边逃一边喊:“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附近的蛮夷从睡梦中惊醒,纷纷叫喊着提醒同伴:“快起来,汉兵杀来了!” 有个领地偏向南部的鬼主,他的村寨极可能已被诸蛮袭击,平日里就忧心忡忡,想着快点回家查看究竟。此刻听到风吹草动,便如那惊弓之鸟,呼喊儿子和兄弟:“快带着部众逃跑汉兵杀来了!” “呜呜呜呜~~~~” 这货还吹响牛角号,族人慌慌张张聚来,有些带着兵器,有些连兵器都顾不上,三五成群便朝着南边狂奔。 没几个披甲的因为气候湿热,着甲睡觉会闷出病来。 被点火的几处房屋,此刻终于烧得更旺。但火光依旧不大,反而是浓烟滚滚,木柴实在太潮湿了。 黑暗中本就看不清,还到处飘着浓烟,醒来的蛮夷完全搞不清状况。 感觉到友军正在逃跑,越来越多鬼主,带着自己的族人开溜。 苴猛的亲军居然没乱,迅速聚集三百余,但弄不明白敌人到底在哪里。他对几个儿子和女婿说:“你们骑马去各处聚兵,阻止诸部溃逃。快快击鼓吹号!” 中军笼堡这边吹响聚兵号,附近的混乱稍微平息。 但距离更远的地方,乱子却越来越大。 领地越靠近诸蛮的鬼主,就越不愿意停下来。他们担忧自己的村寨,早就想着回家了,只因畏惧苴猛才留下作战。 如今遇到这种事,管他是真是假,正好借机开溜。 二百多汉人贼寇,已经趁乱逃出,发觉蛮夷变得混乱,又忍不住停下来。 “孙秀才,蛮夷这就乱了?我们也没放多大火啊。”孔大光迷惑道。 孙树猜测道:“多半是营啸了。苴猛只在外围布置精兵,防备官军夜里劫营。咱们却是在营中点火生乱,蛮夷毫无准备,误以为官兵已攻破贼寨。” “现在去投官兵?”胡阿七问。 孙树笑道:“大好的立功机会,随我原路杀回去。若是在混乱中失散了,各自率部回来在这里汇合。” 这些老六本来已逃离贼营,却在孙树的带领下,又重新跑回营中,沿途用蛮语大喊:“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快逃啊!” 所过之处,更加混乱,许多正在茫然观望的蛮夷,听到他们的喊声立即逃跑。 “呜呜呜呜……” 前方号声再度吹响,苴猛的女婿已经骑马奔来,身边只带着二十多人,呵斥道:“不准乱喊,都聚过来!“ “杀!” 孙树灵机一动,改变策略:“都用汉话喊,杀贼,杀贼!” “杀贼,杀贼!”身边的汉人贼寇跟着喊。 真有汉兵劫营? 苴猛的女婿也慌了,竟然不再聚兵,骑马回去向岳父报信:“都大鬼主,汉兵杀进来了!” 苴猛也没怀疑,今晚情况诡异,认为自己多半是被汉兵劫营,当即对亲信们说:“各自率部撤离,族人不要跑散了。” 不跑散才怪,黑暗中混乱不堪,跑着跑着各部就失去联系。 那些汉人老六也跑散了,只得摸回之前的区域汇合,等待好一阵还没聚齐,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几十人。 “孙秀才,现在该怎办?”胡阿七问道。 孙树想了想:“派二十人去联络官军,剩下的随我在这里等着。记得打火把,别被汉兵当成蛮夷杀了。” “我去联络官军!”胡阿七自告奋勇。 这厮带人一路小跑,奔出不到二里地,就听到隆隆的马蹄声。 胡阿七扯开嗓子大喊:“贼兵败了,贼兵败了!” 却是朱铭亲率骑兵而来,见有人举着火把拦路喊话,立即上前质问:“怎生回事?” 胡阿七说:“军爷,我们是汉人,孙秀才带着我们劫营,蛮夷被吓得全跑了!” “重重有赏,快让开道路!”朱铭喊道。 朱铭也打算劫营,但不是今晚,因为蛮夷肯定有防备,他打算再拖两天再说。 却不料一群老六,在贼营中搞出恁大动静。 当即率领骑兵连夜追赶,即便举着火把,也看不太清道路偶有倒霉蛋马失前蹄坠落道中。 孙树点火等在路旁,朱铭停下来问:“哪个是孙秀才?” “我是孙树,见过县尊的,秀才不敢当,只是落第士子而已,”孙树说道,“蛮夷已溃逃,请县尊速速追击!” “记你一功!” 朱铭率领骑兵奔入敌营,隐约可见四处一片混乱,他停下来对邓春说:“你带几骑回去,请宇文太守过来接管贼营,莫把粮食和财货烧光了!” 苴猛至今脑子还是迷糊的,自己明明布置了大量岗哨,怎么会被汉兵潜入营中放火? 他根本没有怀疑孙树,因为那些汉人,都在老家犯下重罪,还跟着蛮夷一起去劫掠汉民,而且早就在普古笼那边娶妻生子。 孙树更是多次出谋划策,利用计谋帮他扩张地盘,早就已经被苴猛视为心腹。 黑暗中越跑越乱,苴猛身边只剩二百多部众可以指挥,剩下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连逃出几里地,苴猛不再惊恐,渐渐清醒过来,勒马停下说:“汉兵没有追来?” “不晓得,到处都在喊。”儿子阿繁说。 苴猛亲自骑马往回走,一路遇到不少溃兵。他让亲兵不停吹号,一些溃兵停下来汇合,但更多溃兵充耳不闻。 很快确定没有追兵,苴猛对儿子说:“快去前方收拢溃兵,汉人没有追来!” 命令发出不久,马蹄声在夜间响起,朱铭终于带着骑兵杀来了。 勉强聚拢的几股溃兵,听到隆隆马蹄声,看到数百支火把由远及近,瞬间吓得再度溃散。 这回是彻底溃了,苴猛也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儿子、女婿和亲兵一起逃。 逃着逃着,就连亲兵也顾不上,苴猛只带骑马的加速逃走。 朱铭左手拇指和食指握住火把,剩下三根指头拉着缰绳,右手提剑沿途劈砍。这种情况没必要用长枪,他那把铁枪实在太重。 逃跑中的溃兵毫无反抗力,朱铭也不知砍死了多少。 好些溃兵发现跑不过战马,于是纷纷跳河游向对岸,或者朝着西边山中逃去。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蛮夷溃兵,数量太多杀都杀不过来。 一直追杀至天亮,朱铭终于停下,发现自己的骑兵少了二十多个(六个汉骑、十多个蛮骑)。有些是追杀溃兵去了别处,有些是夜间奔驰落马受伤,估计还有莫名其妙被摔死或者踩死的。 宇文常已派步军沿途打扫战场,陆陆续续俘虏数百人。重伤俘虏直接砍了,轻伤俘虏则抓起来。 孙树居然跟在宇文常身边,讲述着普古笼的情况,似乎想引导官兵把苴猛的老窝占了。 “抓到几个蛮酋!” 衣服华丽,皮甲精良,发饰贵重的就是蛮夷头领。 那些头领都已受伤,有的甚至被踩死砍死了。除了苴猛的一个女婿,其他都是大小鬼主。 宇文常找到朱铭,满脸微笑道:“此战大破蛮夷,成功当居首功。” 朱铭好笑道:“那个孙秀才是首功,居然敢放火烧营,估计没少干胆大包天的事情。” 宇文常说道:“趁着苴猛兵败,当选精兵直驱普古笼。” 朱铭说道:“攻占普古笼之后,太守当在那里会盟诸蛮,重新给各部划分领地。大渡河以南的那些河谷,必须分给河南蛮。河南蛮都是熟夷,会说汉话,精于耕种。他们壮大之后,可为黎州屏障。这个孙树不是什么好人,把罗罗笼赏给他做领地,再赏他一些蛮夷俘虏,让孙树管理周边村寨。” 宇文常说道:“如此人才,当委以重任。” “给地盘给人,还不算重任吗?”朱铭解释道“诸蛮须得教化,孙树有勇有谋,又是士子出身,还擅长跟蛮夷打交道。他带着汉人管理蛮夷,渐渐就移风易俗了,罗罗笼周边的生夷,二三十年就能变成熟夷。可为今后改土归流做准备。” 宇文常点头说:“成功考虑长远,吾不如也。” 朱铭哈哈一笑:“太守事务繁忙,今日想不到,过几日就想到了。” (本章完) 0293【会盟诸蛮】(为盟主古剑山加更) 普古笼。 由于苴猛抽调太多兵力北上,南边河谷地带的村寨,已经被两林蛮、阿宗蛮和土著百蛮联手杀穿。 还有各种小部落,也跑来趁火打劫,陆陆续续在此汇聚近两万人。 宇文常眺望城墙,感慨道:“晚唐衰微,也能在蛮地构筑坚城,今日复见前人之功业也!” 朱铭笑道:“这座城可不甚光彩,都被南诏国打到成都了。” “终究胜而反攻,拓土凯旋。”宇文常说道。 晚唐时候,南诏国一路打到成都。 就在成都即将破城之际,名将颜庆复率兵救援。南诏国大败,颜庆复反攻数百里,收复黎州、雅州,还杀入蛮地修筑新安城。 此时此刻,新安城就在眼前。 城内的留守部队,加上苴猛带回的残兵,以及南方败逃过来的残兵,总数已经超过4000人。老弱妇孺也被拉来守城,满打满算竟然过万,一时之间还真不好直接攻城。 朱铭运来的,多为轻型平夷砲,如今正在加紧砍树,让木匠打造重型平夷砲。 普古笼(新安城)在越西县城东北数里,即后世的天皇古寺附近,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城池太小,人多浪费。 因此在附近山上,苴猛也设有营寨,分兵坚守山寨,与城池形成掎角之势。 “杀!” 诸蛮正在攻打山寨,每日车轮战,已将寨内守军磨得疲惫不堪。 汉兵并未去帮忙,而是盯住城内守军,防止苴猛派人救援。 又过数日,河南蛮也来了。 谯欢还在继续联络蛮夷,他的新任务,不是弄来多少兵,而是带各路蛮夷前来会盟。 保寨蛮和风琶蛮陆续抵达,他们带的兵不多,除了首领之外,也就百十来人。 特别是风琶蛮,紧挨着大理国实控区域,受大理高氏的影响很深,反而跟大宋这边没啥联系。 “阿爸,降了吧!”阿繁苦苦哀求。 苴猛摇头:“汉兵都打到城外了,现在投降有什么用?只能拼死一战,靠着坚城守下来,再没有别的选择。” 就在父子俩说话之时,北边忽然传来欢呼声。 苴猛走到北边城头,见诸蛮士兵从半山腰下来。虽然看不真切,却明白那些人正在庆祝,山上的邛部川蛮营寨被攻破了。 苴猛也想过出兵救援,但每次都遭到汉人的阻击。 如今,只能困守孤城。 城外的护城河已被诸蛮填平,邛部川的河面也搭好几座浮桥,接下来便是血腥残酷的攻城战。 三日之后,在诸蛮鬼主的注视下,十架重型平夷砲,还有数十架轻型平夷砲,被缓缓抬到城外进行组装。 轻型平夷砲率先投射,二三十斤的砲弹,已经足够震慑诸蛮。 “那是……”风琶蛮大鬼主目瞪口呆。 一百多斤重的石头,被安放进投弹囊中,诸蛮首领不敢相信那玩意儿真能投出。 保寨蛮大鬼主心惊胆战,他们居住在山区,碉堡修得最是坚固。数百年来,凭借石头堡垒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才被称为“保寨蛮”。 如果汉兵能投射一百多斤的石弹,保寨蛮的碉堡还怎么守? “呼……” 一颗大石弹飞出,在空气中带起呼呼声。 “轰!” 石弹落在城外,砸中地面发出巨响。 这次只是试射,发觉距离太远打不着,于是十架重型平夷砲集体前移。 二十分钟后,十块巨石集体投射。 一些落在城内,一些落在城外,只有一颗石弹砸中城墙。 苴猛感觉城墙都在震动他带着儿子连忙转移。这面城墙上的守军,也吓得或是趴伏,或是转身逃跑,还有人跪下祈求鬼神饶恕。 足足投射四十分钟巨型石弹消耗一空,有两架平夷砲的转杆都开裂了。 当面那一段城墙,已经出现大腿粗的裂口。 苴猛叫来五子苴狡:“你率五百精兵,出城去捣毁那些汉人炮坐!” 苴狡惊骇道:“阿爸,那些炮坐有重兵守着,怎么可能毁得了?” 儿子已经吓坏了,明显不愿接这个任务。 四子阿繁说:“阿爸,投降吧!” 苴猛一言不发。 当天晚上,苴猛亲率八百精兵,出城偷袭土著白蛮的营寨。 土著白蛮的兵力不多,而且营寨跟两林蛮挨着。 这两部蛮夷都没啥防备,他们觉得此战必胜,破城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苴猛居然敢杀出来。 苴猛那八百精兵,居然把土著白蛮营寨杀穿,接着又朝两林蛮的营寨杀去。两部营寨乱作一团,无数蛮兵争相逃跑,居然就此被击溃逃散好几里。 宇文常披甲而出,心有余悸道:“幸好没挨着蛮夷扎营!” 朱铭正在骑马安抚将士,勒令天亮之前谨守营寨。 汉兵和沿途招揽的蛮兵,在邛部川东岸扎营。河南蛮、阿宗蛮在北边山寨屯驻。 夜里被击溃的两林蛮和土著白蛮,则是在城南那片扎营。 朱铭坐视友军崩溃,一兵也不去救援。 苴猛厮杀一阵,带兵回到城中,他浑身是血,狞笑道:“总算出了口恶气,这些天憋死我了!” 阿繁问道:“接下来怎办?” 苴猛说道:“天亮了就投降,你们守在城里,我独自出去!” 阿繁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劝阻。 天亮之后,两林蛮和土著白蛮的溃兵,陆陆续续回来一些。 朱铭下令全军准备,等城墙砸塌了就三面进攻。 平夷砲刚刚运上去,还没来得及组装,百蛮都大鬼主苴猛竟然单骑出城。 士兵们没有选择攻击,任由此人骑马而来。 苴猛驻马立在平夷砲前,打量好一阵,赞叹道:“汉人果然有巧匠。”又对炮兵指挥官说,“我来投降,带我去见汉官!” 众人听不懂蛮话,但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苴猛来到宇文常面前,下马跪地说:“我认输了。” 宇文常问道:“认输为何还不打开城门?” 苴猛说道:“我的人头,太守可以割去。我还有许多部众和族人,请太守饶恕他们性命。如果太守不答应,现在就杀死我,我的儿子会带着部众拼命。” 宇文常看向朱铭:“此人倒是敢作敢当。” 朱铭建议道:“将他全家押送去京城,交给官家处置即可。至于他的部众,赏赐一些给驱芒,再赏赐一些给孙树。” 宇文常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让驱芒翻译,又说:“皇帝仁慈,你们全家去了东京,肯定可以活命,说不定还会赐给宅第。” 苴猛虽然怨恨孙树吃里扒外,但听说自己的部众,不会交给世仇两林蛮,立即磕头道:“多谢太守做主,请放我回去,带领部众投降!” 宇文常笑道:“我相信伱。” 苴猛就这样单骑入营,又单骑离营,用了半天时间做准备,安排好后事之后率领全家出降。 这座唐末修筑的新安城,时隔二百多年,再度回到汉人手中。 但很快就要再赏出去,这里没有汉民,就算守住城池也没啥意思。 朱铭率部进城接收俘虏,下令把平夷砲全部捣毁,不能让诸蛮学去技术。 就在他清点财货的时候,邓春骑马来报:“县尊,两林蛮大鬼主李顺恩,带兵入城劫掠财货,还在滥杀投降的邛部川蛮!还有一路追随俺们的蛮骑,也在四处城中劫掠。” “他妈的!” 朱铭没有让两林部进城也下令蛮骑不准抢劫,现在居然谁都不听话。 朱铭叫上身边二十多个汉骑,在大街上疾驰而过,见到有蛮夷劫掠就砍。 接连砍杀十几人,终于将劫掠者弹压。 “李顺恩,你好大的胆子!”朱铭大喝。 两林蛮大鬼主连忙下马,跪地说道:“这些邛部贼人,昨夜杀我好多部众,不杀几个回来我心里不痛快!” 朱铭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事?你带三千多兵来,竟被几百人劫营,自己不知逃了几里地。打仗不见你出力,抢劫倒是比谁都更积极!说好了论功行赏,你违令入城劫掠,赏赐别想再拿那么多!” 李顺恩心中不快,却又不敢顶嘴。 眼前这位知县,可是带兵击败苴猛的人。 李顺恩已经打听清楚了,汉人主帅表面上是宇文常,但真正带兵的却是朱铭。 李顺恩连连磕头,被朱铭训斥一通,灰溜溜的带兵离开。 又过一日,谯欢带着青羌和弥羌首领前来。 除了五部落蛮之外,黎州诸蛮基本已经到齐,只剩一些刀耕火种的小部落窝在山中。 宇文常代表大宋朝廷,在新安城外杀牛宰羊会盟诸蛮,并重新划定诸蛮势力。 第一:普古笼恢复旧名,改为新安城。 邛部川蛮大鬼主驱芒,最先出兵帮助官府杀贼,在诸蛮之中功劳最大。 新安城及周边四十个村寨,全部赏赐给驱芒。 第二,罗罗笼改名为平夷城。 孙树及麾下汉人立下大功,平夷城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赏赐给孙树和麾下汉人。 第三,河南蛮立下大功,大渡河南岸谷地,通通赏赐给河南蛮,恢复他们原有的地盘。(这些都是熟夷,汉化程度很高。) 第四,两林蛮获赏十个村寨,本来可以赏赐更多,但李顺恩违令入城劫掠。(其实是故意打压两林蛮,害怕他们一家独大。) 第五,土著白蛮获赏十五个村寨。 第六,阿宗蛮获赏十个村寨。 不管这些部落,之前抢占了多少地盘,都得老实听从分配,吃进去的也得吐出来。 风琶蛮、保寨蛮、青羌、弥羌,这些部落来得晚,出兵也可忽略不计,只随便赏赐一些布匹。 诸部蛮夷,还有一直没来的五部落蛮,全都得派代表前往东京面圣。 见李顺恩有些不服气,宇文常又说:“吾当请求陛下,册封三位百蛮都大鬼主,一个是邛部川蛮的驱芒,一个是两林蛮的李顺恩,一个是土著白蛮的弥旺。” 三个百蛮都大鬼主? 诸蛮首领面面相觑,这个消息,等于是让他们同时拥有三个皇帝。 今后该听谁的? “多谢太守!”弥旺跳出来磕头。 土著白蛮实力弱小,他麻着胆子趁火打劫,不但获赏十五个村寨,居然还混到一个百蛮都大鬼主。 喜出望外,如同中了彩票大奖,弥旺将是三位百蛮都大鬼主当中最忠心的。 他必须忠心,否则难以保住地位! 这番安排,是宇文常和朱铭反复商议的结果。 孙树与河南蛮在北边,作为黎州的屏障势力。他们还负责加快汉化进程,获得了许多生夷俘虏做赏赐。 三位百蛮都大鬼主,在南边互相牵制。 其余蛮部,实在太过偏远,暂时不去考虑。 黎州。 坐镇后方的林摅,十多天后得到消息,立即向朝廷送去捷报请功。 在捷报当中,林摅乃是主帅,所有行动都是他策划的。 当然,宇文常和朱铭是执行者,这个实在没办法绕过去。 但莫名其妙多出一些军官,在征讨蛮夷的时候立下大功。这些军官的籍贯很古怪,他们明明在京畿地区,却凭空在黎州有了战功。 宇文常的报捷文书,也提到了许多立功将士,这些人的名字被林摅全部抹去。 包括邓春、张镗、李宝、关胜,也包括黎州厢军指挥俞典,他们的功劳都被抢了,而且抢得一点也不剩。 奸党,终归是奸党! (上一章的气候,老王查资料的时候,不但百科资料是那样写的,就连当地政府宣传网站都是。没有多想就照搬下来,看到你们的章节说,才发现没有那种气候类型。) (另外,凉山州“南干北湿、东润西燥、低热高凉”,气候极为复杂。之前在北部谷地打仗所以又热又湿。) (本章完) 0294【返回黎州】 罗罗笼,现在叫平夷城。 朱铭正在跟孙树单独说话:“知道为何让你统领此处蛮夷,而不举荐你去做汉官吗?” 孙树回答说:“县尊想为汉人拓土。” 朱铭摇头:“是为华夏拓土。” 孙树疑惑道:“汉人跟华夏有甚不同?” 朱铭说道:“汉代以前,就无中国吗?先秦诸夏,皆中国也。商时鬼方,周时倗国,此即化夷为夏。鬼方都能变成倗国,黎州诸蛮为何不能入华夏?你手下的村寨,多为生夷,只有两百多个汉人。要教会他们说汉话,教会他们耕种,风俗礼仪可以慢慢改变。” “是!”孙树拱手。 说起倗国,就有个事情很离谱。 现代基因测序,发现赵宋皇帝是倗国公族后裔,也即老赵家的祖宗是鬼方人。后来抢救性考古发掘,又测了赵伯澐(赵匡胤七世孙)的基因,竟然是光武帝刘秀的后代…… 两种不同结果,也不晓得哪个是真的。 朱铭叮嘱道:“多多与河南蛮交流,他们是熟夷,可互为引援。” 孙树拱手称是。 朱铭说道:“我已请示太守,给伱多留些布匹和粮食。等回到黎州城,我会再派人送些锄头和镰刀来。” “多谢县尊。”孙树感激道。 朱铭又说:“你在老家若有亲戚,也可接来此地。” 孙树大喜。 他完全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指着家乡度日艰难的农民,说那些都是自己的亲戚,立即就能弄来两三百人。 在平夷城逗留一夜,宇文常和朱铭继续北上。 随行除了苴猛一家子,还有诸蛮的代表团,将共同前往东京见宋徽宗。 缴获的邛部川蛮物资,比如犀角、象牙之类,借给诸蛮做朝贡物品,他们得尽快送来夷货归还。 反正诸蛮肯定不吃亏,宋徽宗好面子得很,高兴起来必然加倍回赐。 走走停停大军终于回到黎州城。 林摅暗地里报捷抢功,明面上又做足样子,亲率官吏到城外数里迎接。 “两位真乃当世能臣,鄙人佩服之至。”林摅鞠躬作揖,似乎真的礼贤下士。 宇文常拱手微笑:“此皆成功之能也。” 朱铭说道:“若无林起居坐镇后方,若无宇文太守前线调度,某便有十分力气也只能发出三分。某不敢居功,全仰仗两位上官。” 林摅哈哈大笑拉着宇文常和朱铭的手,朝路中央的马车走去:“且回城宴饮庆贺!” 诸蛮代表也被叫上,甚至苴猛一家都来喝酒。 这些蛮夷开怀畅饮,不断拍林摅和宇文常的马屁。 谁说蛮夷性格耿直不会讲软话的? 在给朱铭敬酒时,诸蛮又显得拘谨,都知道这位知县不好惹。 苴猛的儿子骠里,号称诸蛮第一勇士,竟然被朱铭以少胜多,在骑马对冲时一枪挑下马去。 林摅玲珑八面,对待蛮夷也颇为亲切,甚至顾及苴猛的感受:“苴将军为何不饮酒啊?” 苴猛说道:“我已经兵败投降,不再是百蛮都大鬼主,也不再是大宋的怀化将军。” 林摅笑道:“官家降旨去职之前,阁下依旧是怀化将军。且饮此杯。” 苴猛仰脖子一饮而尽没给什么好脸色。 他的志向是统一诸蛮,再不济,也要恢复祖宗荣光,被大宋皇帝封为忠顺王。 本来好好的,邛部川蛮的地盘,在他手里近乎翻倍。 莫名其妙就被打了,而且一败涂地。 林摅安抚道:“官家仁慈,苴将军毕竟是一方诸侯,到了东京必然加倍优待。东京的繁华,将军去了自知。” 苴猛的儿子阿繁,连忙举杯说:“还须林相公多多照顾。” “应该的。”林摅抿酒一笑。 这货打算带着诸蛮上路,途中教会诸蛮怎么跟皇帝说话,否则抢功的事情就有可能露馅。 众人喝得醉醺醺,终于结束宴席。 朱铭回到县衙后宅,立即叫来白胜:“县衙可有什么变化?” 白胜回答说:“相公大胜的消息传回,县衙胥吏愈发恭敬。魏先生(魏应时)和曾先生(曾孝端)吩咐的事,他们也不敢再阳奉阴违。不过,俺去乡下探查,胥吏还在趁机鱼肉百姓。” “可曾记下名字?”朱铭问道。 “都记下了。”白胜说。 朱铭带兵出去打仗,自然要征召民夫,自然要摊派杂捐。但这些都是有章程的,不可能胡乱征收,一切依靠户等行事。 而县衙胥吏,则趁机捞钱,打着朱铭的招牌,下乡去横征暴敛。 朱铭没有把白胜带去打仗,只令其暗中调查。 谁在搞事,全部记下来! 朱铭拿到名单仔细阅读,基本理清思路之后,这才让白胜退下,回宅子里去见老婆。 “相公劳顿,先去洗个澡,澡汤已经烧好了。”张锦屏欢喜迎接,跟侍女一起帮朱铭脱衣服。 朱铭确实身心疲惫,今晚又喝了酒,家里舒服惬意,靠在澡桶里直接睡着了。 张锦屏等待一阵,不见里面有动静,于是进来查看情况。 发现朱铭在睡觉,张锦屏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先摸了下水温,让侍女赶紧加点热水,然后撸起袖子帮朱铭搓澡。 “舒服!” 朱铭闭着眼睛叫唤,侍女加水时他就醒了。 洗浴过后,朱铭搂着妻子回房,躺床上啥事儿也不想干,聊了些打仗的事情便呼呼大睡。 等待数日,五部蛮派代表前来,他们也得进京朝贡。 这些家伙虽是熟夷,却狡猾得很,之前一直不肯出兵,听说汉军大胜又连忙表态。 不但派出使者进京,还给宇文常和朱铭送礼赔罪。 林摅带着诸蛮出发,这厮迫不及待,想早点回东京见皇帝。 目送林摅离开,朱铭说道:“权可兄,你见过这样的奸党吗?” 宇文常摇头:“没见过。” 朱铭说道:“他做官清廉我信,别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前几日喝酒,这厮对待诸蛮太热情了,必然有事要请诸蛮帮忙。” “无非抢功而已,”宇文常脑子清醒得很“到了东京,他必然跟诸蛮沆瀣一气。运筹帷幄之功,已不能令他满足。恐怕苴猛被迫投降,也会变成他亲自劝降,这样才更能讨得官家欢心。” “多半如此。”朱铭好笑道,对此无所谓。 宇文常回到州衙,重新写了一份报捷文书,又给京城的亲友写信说明情况。 朱铭则回到县衙,叫来县尉常启宗,扔出白胜给的名单:“按图索骥,且抓人吧。” “这是?”常启宗心中暗道不妙。 “打着我的幌子,行那鱼肉百姓之事,以打仗为名横征暴敛,”朱铭盯着常启宗,“要我把你也抓起来审问?” 常启宗连忙说:“县尊容禀,此时与我无关。” 朱铭说道:“把人抓了,交付州院。有个叫谯欢的士子,此战立下大功,我与太守已商量好了,让他代替李朝做县衙押司!” “是!”常启宗听得头皮发麻。 他是本地胥吏出身,控制县衙多年,李朝是他的心腹。 现在不得不亲手抓捕李朝,腾位子给谯欢做押司。若非他有官身,动起来太麻烦,恐怕朱铭会将他一起抓捕。 常启宗躬身退出县衙大堂,发现自己背心全是冷汗。 刚打了胜仗的知县,绝对不好惹。 一旦触怒朱铭,就给安个里通蛮夷的罪名,便是县尉都有可能一刀砍了,谁让常启宗不是进士出身? 宇文常等待半个月,让朱铭有时间梳理县衙。 搞得差不多了,设下家宴,邀请朱铭两口子去吃饭。 “携大胜而归,不做事未免浪费,”宇文常亲自给朱铭倒酒,“汉源镇以南,大渡河以北,那些熟夷该编户齐民了。” 朱铭笑道:“吾正有此意。” 宇文常说:“还有五部落蛮,他们也是熟夷,朝廷没有册封鬼主,也该编户齐民!” 朱铭说道:“这个恐怕困难,还得打一场才行。” “做做样子也可。”宇文常说道。 “那就好办。”朱铭举杯品酒。 五部落蛮属于特殊存在,风俗接近汉人,而且没有册封首领。他们类似土司,首领却是推举产生。名为黎州百姓,又不编户纳税。没有朝贡的资格,做买卖却形同互市。 整个就是一四不像。 朱铭和宇文同都不想去打,邛部川蛮的核心地盘为河谷地带,只要有军事优势,对付起来非常方便。而五部落蛮却生活在山区,前去征讨的时候,官兵还得忙于翻山越岭。 最好的做法,便是编户齐民。 不管他们隐匿多少人口,编户属于表明身份,承认自己是黎州之民! 朱铭把谯欢叫来:“你即做了押司,现在给你个差事,去将河北熟夷编户。没有汉名汉姓的熟夷,给他们取名字。带着胥吏和乡兵,认真丈量熟夷土地。” “在下明白。”谯欢拱手。 朱铭问道:“真的明白?” 谯欢说道:“县尊让我带上乡兵,自是有说法的。” 朱铭点头赞许:“有悟性!” 编户齐民只是一方面,在推行政策的过程中,正好让谯欢培养班底。 哪个胥吏不听话,就直接抓了换人。 特别是衙前吏,不需要识字,随时可以用乡兵替换。 等谯欢有了自己的班底,县衙就不再是常启宗一家独大。 (本章完) 0295【乌龙再乌龙】 编户齐民之事,朱铭放手让谯欢去做。 此人能够串联诸蛮,把许多生夷忽悠来打仗。如今带着胥吏和乡兵,还怕不能给熟夷编户齐民? “先生,两经在此,各三十本。”魏应时和曾孝端捧着书过来。 朱铭带兵打仗的时候,让两位弟子看着县衙。虽然按制不能代朱铭签署公文,但传达政令还是可以的,听与不听全看官吏自己选择。 此外,二人还负责抄书,《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各三十本。 两本书的字数都不多,让他们反复誊抄,也是等于在加强记忆和理解。 朱铭让白胜帮忙抱一些,除了带着学生和随从,还把妻子张锦屏也叫上,众人朝着黎州州学而去。 学校拢共也就二十多个学生,校长苏茂率众迎接。 朱铭叫白胜把书发下去,微笑道:“《大学章句疏义》,已被朝廷列为禁书,诸生可看,也可不看。另外一本,倒是无所谓。” 黎州太过偏远,禁书公文虽发来过,但大家都没当回事儿。 此刻听说禁书就在自己手中,一个个激动不已,连忙翻开进行批判。 朱铭又说:“我见黎州学脉不振,打算利用休沐日,亲自来授几堂课。有意者可听,无意者可不听,诸生自己选择。” 黎州难得有名士讲学,学生们哪会放过机会? 更何况,还是要讲禁书! 朱铭见大家都坐好了,并没有人离开,便说道:“大学之道……” 张锦屏也像个乖学生,坐在角落里旁听。 朱铭在金州讲学时,她经常听父亲提起。但当时两人已定亲,且选好了黄道吉日,张锦屏婚前不便去见未婚夫。 如今,她总算能亲临现场听丈夫讲课了。 汉源镇那边的熟夷,正在如火如荼的编户齐民,朱铭只隔几日听一次汇报,剩下的时间都在给州学生讲学。 …… 却说林摅带着诸蛮北上,他没有走艰险蜀道,选择坐船沿长江而下。 过了三峡皆为坦途,一日可行数百里。 沿途所过乡村,到处都在丈量土地。 这是因为年景不好,东南大水,淮东大旱,京西北路闹饥荒,京东路又有宋江起义。大宋朝廷财政窘迫,蔡京再度下令清查全国田亩,重新厘定租课赋税,多收一些钱粮填补差额。 可想而知,地方上变得有多混乱。 官员为了捞取政绩胡乱丈田,虚空增加税额。吏员趁机渔利,到处敲诈勒索,不行贿就得多丈田多交税。 蔡京为北宋猛踩油门,朝着悬崖一骑绝尘。 东京。 宋徽宗已经接到黎州捷报,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只是官军大胜,敲打了一下蛮夷而已,并没有开疆拓土设立州县。 既无拓土之功,又有啥好高兴的? 宇文常和朱铭献上投石车图纸,走的是正规流程。见到他们两人的名字,蔡党直接扣下,并不呈交给皇帝过目,至今宋徽宗还不知道。 在大雪封路前,林摅总算全程坐船赶回东京。 他本身就是起居郎,可以自己见皇帝,而且还有童贯帮忙,轻轻松松就跟宋徽宗碰面。 “黎州诸蛮皆来朝贡?”宋徽宗瞬间有了精神。 林摅添油加醋道:“黎州诸蛮桀骜不驯,还阴通大理国,私下接受大理国册封。尤其是那邛部川蛮,多番劫掠汉民,抢劫诸部互市财货。臣奉命巡视黎州,得知诸蛮欺君罔上,便勒令黎州太守宇文常、汉源知县朱铭发兵惩戒!” “臣斗胆扣下茶马司财物,去嘉州买来粮草,又让成都府路发来粮食。仰仗官家天威,一路势如破竹。到得新安城外,臣亲自到城下劝降,力陈君臣大义,又兼重兵包围,百蛮都大鬼主苴猛悔不当初,只得开城出降……” “臣在新安城,代天子会盟诸蛮。百蛮震慑,畏服天恩,遂携犀角、象牙等物,悉数随臣进京朝贡,只求能当面沐浴官家之盛德。” “自太宗皇帝之后,黎州诸蛮总有人不来朝贡。百蛮进京之盛况,已有百二十年不复重现。今百蛮皆来,官家之武功,直追太宗也!” 宋徽宗闻言愈发开心,他喜欢听那句武功直追太宗,赞赏道:“不料卿也知兵事,又兼智勇双全,殊为难得。朕欲联金攻辽,卿又为枢密院都承旨,还去过辽国熟悉敌情。现擢卿为同签枢密院事,协助童贯那厮筹备攻辽事务。” “谢陛下!”林摅狂喜。 同签枢密院事可理解为排名最靠后的副枢密使。 以前没有这个官职,三年前专为童贯所设。童贯干了三个月就升官,这个职务又作废了。 现在林摅捞到此职,不免生出许多幻想,皇帝这是把他当童贯培养啊。 其实,黎州大捷只是一个契机。 林摅早就在宋徽宗那里挂了号,因为传胪唱名念错字,每次升官都被翻旧账,不得不扔去地方做知州。 反反复复如此,宋徽宗觉得林摅挺可怜,这次正好趁机提拔上来。 宋徽宗又问:“诸蛮使者何在?” 林摅回答:“已安置妥当,只等面圣了。” 宋徽宗也不着急:“让他们等着,开春之后再说。” 每年春天,元宵节之前,都有番邦使者朝贡,皇帝还要举行大朝会,接着又要搞盛大的御射活动。 御射之时,宋国的文武官员,都可以报名参加。如果能在射箭活动中,赢了诸多藩国使者,必然重重赏赐,轻轻松松就能升官。 …… 黎州太无聊,朱铭只能读书讲学混日子,同时引导对熟夷的编户齐民。 朱国祥也没闲着,他改进宋朝的拉丝技术。使用齿轮杠杆来省力,将一次只能拉一根铁丝,改为同时拉四根铁丝,是为“四孔拉丝”技术。 不但拉出的铁丝更多,而且更节省人工。 朱国祥开始招募工匠,悄悄打造链甲。偶尔也走私卖出去几副,这玩意儿价钱昂贵,卖几副就能维持小作坊运转。 冬去春来,正式进入宣和二年。 呼延庆终于被完颜阿骨打放回来,请求宋徽宗把圣旨改为国书,重新派遣使节团去跟金国结盟。 宋徽宗闹了个大乌龙,只能接受金国皇帝不是自己臣子的现实。他不但重写国书,而且亲自执笔,让使节团带去金国。 半路上,赵良嗣请求查看国书,呼延庆便小心翼翼拿出来。 看完之后,赵良嗣傻了:“联金攻辽,大宋怎只要燕京所并管州城?” 呼延庆问道:“有何不妥?” 赵良嗣解释说:“官家的御笔,等于只索要燕京路七州。如果按照国书所写,剩下的云、寰、应、朔、妫、儒、新、武等州,就算我大宋自己打下来,也得移交给金国,从今以后便是金国领土。” 呼延庆听得目瞪口呆,扭头看向马政。 马政也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回去请皇帝重写国书。这么大的乌龙,宋徽宗不要面子的吗? 或许可以让皇帝重写国书,但宋徽宗失了面子,必然对他们不满,今后可没有好果子吃。 三人反复商议,决定将错就错,硬着头皮去出使金国。 或许金国君臣不读诗书,看不出国书里的漏洞呢。 看不出来才怪了,完颜阿骨打接到国书,读完之后差点笑掉大牙。如果按照这种分配方法,就算大宋拿回燕京路七州,也将被金国团团包围。 赵良嗣竭力补救,说道:“平州(卢龙)、营州(昌黎)、滦州(滦县)本属燕京地,也当归大宋所有。” 完颜阿骨打说:“这三州,不在燕京路。” 赵良嗣垂头丧气,这三州是燕京门户,如果不拿到手,金国随时可以出兵燕京。 宋国使者们忧心忡忡,他们被宋徽宗坑惨了。 国书是宋徽宗亲笔写的,只跟童贯商量过。从拿出皇宫的那一刻就不可能更改,至少使者们不敢拿去改。 宋徽宗对此毫不知情,他开开心心举行大朝会,又亲自召见了诸蛮使者。 “你是朕册封的百蛮都大鬼主,为何屡犯边界还劫掠贡物?”宋徽宗问道。 苴猛千里迢迢来到东京,见识了东京繁华,更知自己与宋国不能比,此刻已没啥心气儿,跪地磕头,痛哭流涕:“臣偏居蛮地,不晓得皇帝威严,现在已经心服口服。大宋的皇帝陛下,你的光辉就像太阳,我不过是一只萤火虫。用萤火虫的亮光,跟太阳相比,这是我的无知。” 此番言语,是林摅教他说的。 宋徽宗听了果然欢喜,又问黎州战事的细节。 苴猛还是按林摅所言,说林摅亲自带兵打仗,还亲自在城外劝降。那些表现勇猛的军官,也换成了不知哪里来的老六,反正宋徽宗不可能亲自查验。 宋徽宗说道:“尔全家便住在东京,赏赐宅第一座,再封你为顺义侯。” “谢陛下!”苴猛连忙磕头。 宋徽宗又好奇问:“那平夷砲真能投百斤巨石,且不需太多砲手?” 苴猛回答:“正是。” 宋徽宗便勒令工匠打造,他要亲自去看看。 祖籍成都的大臣,趁机举荐宇文常,去掌管成都府路茶马司,宋徽宗欣然答应。 他又叫来李邦彦,感慨道:“这个朱铭,不论去了哪里,总能做出些事来。明明才能卓著,却讽刺俺是昏君,该如何用他呢?” 李邦彦说:“可让他写一封悔过书,认识自己的错误,然后再升迁别处。” 宋徽宗点头道:“此言有理。” (上一章的隗国,已经改为倗国。) (本章完) 0296【薛道光访日】 “陛下,臣闻巨舟出港经年,扬帆千里,遍寻海国。至今倾覆三艘,而未得遇仙踪,臣请携弟子为陛下海上访仙!” 延福宫内,薛道光长跪于地。 宋徽宗叹息:“卿也要弃朕而去耶?” 薛道光连忙说:“臣并无此意,只是为陛下寻仙。臣……也有私心,欲在海上寻访祖师踪迹。” 宋徽宗仔细想了想,挥手道:“依卿之意,擢卿为寻仙使。去吧,早去早回。” “谢陛下!”薛道光躬身欲退。 “慢着,”宋徽宗喊道,“日本国久不来朝,卿寻仙之时,带上牒文与国书,可顺道去日本催促。” “是。”薛道光领命。 宋徽宗左右看看,宠臣依旧在,但他重用的道士却没有了。 王仔昔死于狱中,林灵素被放逐,薛道光又请求出海。 这一个月来,找出各种借口,请求离京的道士越来越多。 去年,宋徽宗崇道到了极点,如今已然盛极而衰。 他听从林灵素的建议,将佛陀菩萨改名为大觉金仙、仙人、大士等称号。比如观音菩萨,就改叫观音大士。 寺院改称宫观,住持改为知宫观事。僧人改称德士,尼姑改称女德,皆不准穿僧服。 又册封老子、庄子、列子,全国兴建道学校,允许修道之士进州学、太学读书,在太学当中设置道学博士。 宋徽宗还亲自给《道德经》作注,蔡京领衔编修《道史》。 一切的一切,在连年天灾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皇帝啊,你自称是上帝之子,为何上帝还要降下恁多灾祸? 去年黄河水涨,淹到东京城外,宋徽宗让林灵素出城作法。 正在紧急加固堤坝的役夫,他们又累又饿,心中早已有冲天怨气。 眼见林灵素前呼后拥出城,不但不帮忙,反而让他们暂时停工,先搭建一座法坛高台。想到垒了高台还要拆,拆了高台还要加固堤坝,又思及林灵素的徒子徒孙欺压百姓,役夫们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他们拿着各种工具,一窝蜂朝林灵素冲去。 随行的道士和禁军难以抵挡,林灵素狼狈逃回城内。 此事闹得很大,因为黄河堤坝,关乎整个东京城的安危,搞得宋徽宗都很快听说。 林灵素依旧不知悔改仗着皇帝的宠信,竟为郓王赵楷(原为嘉王)撑腰,故意跟太子争道。他一个道士,敢让太子避驾让路! 无数大臣为之愤怒,特别是那些小年轻,纷纷上书弹劾。 宋徽宗也有些生气,同时又感到无奈,只得让林灵素返回温州老家。 不敬太子的忤逆大罪,林灵素非但没有下狱,居然还能保住各种封号。离京之时,又加封太虚大夫,风风光光返回家乡。 正直大臣们,却不甘止于此,继续弹劾林灵素的徒子徒孙。 一桩桩罪证拿出来,那些道士为非作歹、残害百姓,道观和道学大肆兼并京畿土地。 宋徽宗也只能再次退让宣布裁撤全国道学校,并处罚一些臭名昭著的道官。 皇帝这次为啥不一意孤行? 因为道士们名声太烂,激起了太多民愤! 同时,朝廷财政窘迫,又遇到连年天灾,宋徽宗口袋里没钱,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 薛道光带着二十多个亲传弟子离京,沿途被人指指点点。 他虽然不作恶,平时也约束弟子,但身上的道士服,就足以成为过街老鼠。 出城沿漕河而行,郊外遍地饥民。 这个季节,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京畿各路都在闹饥荒。无数百姓逃荒到东京,大宋的首都已被数万饥民包围。 朝堂君臣,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一直要拖到六月,饥民越来越多,才让开封府放粮赈济。 还是老法子,招募流民青壮为厢军,剩下的随便施粥几日便可。 蔡京,就快下台了。 他已经想不出花样增加税收,只能重启方田令清查田亩(开源),同时让心腹反对联金攻辽(节流)。 方田令得罪士绅官员,反对攻辽得罪皇帝和童贯,他还无力为朝廷继续捞钱。 这宰相哪能做得下去? 薛道光离开京城,一路往杭州而去。 抵达东南之时,东南各路又在发大水,而且今年两淮也有洪水。 广东路,江西路,同时出现小规模起义。 待到洪水稍退,薛道光才继续前往杭州,沿途发现花石纲未停。且地方官为了政绩依旧在超额收税,两浙路、江南路已遍地饥民。 “真人,你总算来了!” 太监崔护热情迎接,鞠躬作揖道:“寻仙之事,便托付给真人,在下留在杭州为真人祈福。” 薛道光说:“中贵人身负皇命,该当随船出海才对。” 崔护连忙说:“在下福薄,恐无仙缘,若是随船反而坏事。” 其实,这家伙是被吓破胆了。 去年崔护率领船队出海,遭遇一场大风暴。总共14艘船,沉没2艘,失踪1艘,其余皆损毁严重。 崔护本人,也差点葬身鱼腹,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坐船。 崔护还让亲随捧来一尊雕塑:“此为闽地巫女,姓林氏,死后立庙化神。闵人称其为神女或龙女,可保佑海上行船平安。咱回来的时候,途经闽地,请了一尊神像,果然顺风顺水。这半年来,在下日夜祭祀,想必更加灵验。” 妈祖在北宋末年,还只是民间巫女化神,属于福建的巫觋信仰。 还要再过三年,才被宋徽宗赐下顺济庙额。没有任何封号,只是御赐庙名而已,妈祖本人也没有名字,只知道她是“林氏女”。 薛道光不喜欢这种民间巫觋,但考虑到船员的想法,还是打算把神像带上。 薛道光问:“中贵人去年到了哪些地方?” 崔护回答:“在下沿途打探消息,得福建路转运使相助,招募当地船员、渔民十余人。从泉州而下,遇平湖诸岛(澎湖列岛)。平湖诸岛已有汉民,皆福建逃户。咱是出海寻仙的,没有苛待这些逃户。赏赐铜钱,获其信赖,探知附近更有大岛。” 崔护让亲随去拿航海记录,自己继续说道:“平湖诸岛之东,有一大岛。据逃户所言,岛上有流求国、毗舍邪国、谈马颜国。流求人温和一些,愿与逃户贸易土货。毗舍邪人和谈马颜人,却是凶残异常,经常驾着竹筏渡海,烧毁房屋,抢劫粮食,掳掠妇女。” “咱就带着船队,去拜访流求国。那里的蛮夷,果然性情温和,还有酋长会说汉话。咱给了几件瓷器,酋长便回赠许多水果、鹿肉和鹿皮。” “沿着大岛往南,就遇到毗舍邪人。他们肤色教黑,连船也不会造,竟然划着竹筏来往海上。咱驾船撞过去,一下子撞翻好几个竹筏,也算为平湖岛上的汉人逃户出了口恶气。” “谈马颜国听说在更南边,咱却是没有遇到……” 这些所谓藩国,其实都是部落。 流求国在台湾岛西北部,因为经常跟汉人来往,便按史书记载称他们为流求人。 毗舍邪国和谈马颜国,则在台湾岛的西部和西南部。 特别是毗舍邪人,多次出现于南宋史料,竟然划着竹筏一路劫掠到福建沿海。 南宋在泉州修建永宁寨,又在澎湖列岛修建兵舍二百余间,就是专门为了防备毗舍邪人。 崔护继续说:“咱带着船队继续往南,遇到许多岛屿,都派人登岛去看了。一些岛上有人一些岛上无人,就是没有遇到神仙。一直到了麻逸国(菲律宾北部),那里却能遇到汉人商贾……” 这货就是从台湾一路到菲律宾,经爪哇岛绕了一圈抵达越南,中途遇到风暴损失三艘船。 除了寻仙,还以物换物带回许多香料,抵达杭州居然大赚一笔横财。 但赚钱再多,崔护也不愿去了,他是真的差点死在海上。 薛道光说:“离京之时,官家令我去日本催促朝贡,今年先得去日本一趟才行。” 崔护说道:“此事可去明州,跟知州楼异商量。” 大宋和日本,一直有外交来往,以牒状的形式进行交流。 大宋以明州(宁波)知州的名义发牒,日本则以大宰府的名义回牒。 这并非什么朝贡关系,甚至不属于中央级别的外交。但大宋皇帝为了面子,经常带着“制诏”、“赐”等词汇,单方面将彼此视为君臣朝贡关系。 三年前出现变化,宋徽宗不知咋想的,居然给日本发去国书(两宋仅有的一次)。 这等于承认,日本与大宋是平等邦交。 但日本很不给面子,三年过去了,居然还没有回复国书,实在让宋徽宗有点挂不住。 此时的日本,源氏干涉朝政,奉行闭关锁国政策。只允许大宋商人前往,日本则是片帆不得出海。 白河天皇为摆脱外戚和源氏,主动退位做白河上皇,在朝廷之外另设厅院,拉拢提拔中下层武士。 简单来说,就是太上皇造反了! 日本两套权力班子斗得正激烈,哪有心情陪宋徽宗玩外交? 薛道光离开杭州,前往明州跟楼异商量,随后便与商贾一起前往日本。 他出海不到半月,有个叫方腊的便开始造反。 历史改变了,虽然变得不多,而且都跟朱家父子有关。 宋徽宗为了建造玻璃洞天,勒令各路官私窑多多进贡玻璃。江西百姓苦不堪言,导致今年的江西起义,其规模比历史上更大,许多烧窑工人纷纷入伙。 打造船队出海寻仙,也加重了两浙人民负担。不但造船需要物资,还强征船员,强征出海粮食。甚至连带去贸易的货物,都是从商贾那里勒索来的。 玻璃洞天里的奇石花木,也多在两浙强征。 方腊起义,提前了好几个月。 而宋金两国还没结盟,大宋的军队,也没在东京集结,不能直接拉去镇压起义。 这个时空的方腊,有更充足的时间扩张地盘。 (本卷完。) (本章完) 0297【方腊起义】 进献花石纲,也是互相竞争的。 朱勔只是最有名的一个,盛章单干之后也在进献,还有王永从、俞輖、陆渐、应安道等等。 宋徽宗觉得太混乱,于是选了六人,分别负责不同流程。比如搜寻奇物由朱勔负责,王永从、俞輖等人皆归朱勔管理。又比如淮南运判孙默,专门负责转运花石纲。 在激烈竞争当中,花石纲的内容推陈出新。 不一定非得贵重,核心思路是要新奇! 例如橄榄,这玩意儿皇帝就没见过。小小的一株橄榄苗,运抵东京之后,宋徽宗便喜笑颜开。 宋徽宗也明白花石纲扰民,便让蔡京负责管理,严禁挖坟拆屋、掠夺私产等事。但蔡京根本管束不住,因为朱勔早已投了童贯,做起事来那是毫无顾忌。 青溪县,帮源洞。 这里多产竹木漆,山中还有多种木材,是应奉局重点搜刮的地方。 朱勔都不亲自派人下乡,只让青溪县令上贡。县令派出衙前吏,给里正和保甲长安排任务,并且趁机勒索超额征收。 “你这厮作恶多端,还有甚好说的?”方腊揪着里正方有常的衣领。 方有常披头散发,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是一个劲儿的求饶。 “也是个孬货!”方腊将其一刀砍了。 随即搬走方家财货,将屋宅一把火烧光。 他没有去攻打县城,而是回家聚集信众,同时联络县里别的信徒。 不到十天,数万人参加,四处劫掠富户,杀死那些负责征收花石纲的里正保甲。 方腊自号“圣公”,建元“永乐”,设置官吏将帅,头裹红巾分为六等。 睦州知州张徽言,派两浙兵马都监蔡遵,率领五千兵马来剿。 蔡遵兵败身死许多士卒投靠方腊。 当月,方腊趁势攻占青溪县城。次月,方腊攻占睦州城,继而分兵攻取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 在蔡遵葬送五千兵马之后,州县城池就跟纸糊的一样。 占领了整个睦州,方腊亲率部队进军歙州,绕过州城去攻打休宁县。 一番奋战,方腊攻破休宁县城。 他听说知县鞠嗣复是个好官,于是决定收为己用。先抓来主簿和押司,当着鞠嗣复的面杀了,然后威胁道:“你若不降,便是这般下场!“ 鞠嗣复面不改色:“自古妖贼,无长久者。现在不是我投奔于你,而是该伱把我放了,待我请奏朝廷,或许还能饶你一命。我是不会从贼的,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 既然恐吓不能奏效,方腊改为苦劝,但鞠嗣复都不答应。 方腊只能说:“你是个好官,听说前几任休宁县官,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我不堪贪官征敛才造反,你既不是贪官,我怎忍心杀你?去吧。” 鞠嗣复逃离江南被火速提拔为睦州知州,朝廷让他赶紧带兵打回去。 但鞠嗣复守城时已受伤,一路奔波伤势加重,还没拿到兵马就死了。 方腊又率军包围歙州城,守将郭师中有“东南名将”的称号,还有个诨号叫“病关索”。郭师中力战而死,歙州告破。 继而,起义军兵分三路。 一路北上进攻宁国,一路南下进攻衢州,方腊亲率主力东征杭州。 富阳、余杭两县相继告破,方腊大军很快包围杭州城。 两浙路转运使王复、转运副使钱德舆、提刑使张苑、知府赵霆、通判李道冲……一众官员,畏战先逃。 朱勔自然跑得更快! 张苑在方腊起事之初,就已禀报朝廷,请求调兵镇压。而且发的是加急文书,很快就送到东京,换来的却是朝廷斥责,王黼责怪他“张皇生事”。 嗯,奸党还在掩盖民乱,不想让皇帝知道。 直至睦州陷落,才终于压不住消息,目前正在调动京畿及周边兵马。 李道冲先是逃到崇德,继而又逃去秀州(嘉兴)。他欲哭无泪,在杭州捞了不少钱,现在全扔给反贼了,还特么不如留在金州跟朱铭共事呢。 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这两人没有逃跑,留在杭州组织军民守城。 方腊大军围城当日,杭州城内有人造反,里应外合之下,陈建、赵约皆死于乱军。 方腊进城,发布第一个命令:“把蔡京老贼的祖坟刨了!” 从歙州沦陷,到杭州沦陷,前后居然不到十天,中途还破了几座县城。几乎没咋打仗,义军全程都在赶路,顺便接收城池而已。 与此同时,各路义军,纷纷起兵响应。 如苏州石生、归安陆行儿、兰溪朱言和吴邦、仙居吕师囊、剡县仇道人、方岩山陈十四等,各自杀官陷城投靠方腊。 历史上,方腊起义极盛之时,最北只打到广德和嘉兴。 这个时空,却是攻占广德军、湖州和秀州全境。又占领了苏州、昆山,在进军无锡和常熟的时候,童贯终于带着官兵前来征讨。 至于南路大军,已经打到温州城外。 方腊现在占据九州六十三县。 但起义军有致命缺陷由于发展太快,没怎么打过恶仗,战斗力并未提升多少,且兵甲器械严重不足。 也没一个清晰的战略规划,打到哪儿算哪儿,反正到处是城池等着他们去占。 朝廷地方部队,以及大量官员和难民,逃到无锡、常熟二地,死守这里不好攻打。方腊居然真就不打了,没有一鼓作气杀到长江,而是亲率主力去南边扩张。 大哥,你这是在造反啊,哪有遇到困难就避开的? 童贯带兵南下,发现长江天险还在,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兵分两路开始征讨义军。 离京之时,宋徽宗给了童贯许多空白圣旨,皆盖有皇帝大印随他怎么填。 童贯先是招安,希望方腊投降。 招安失败,童贯帮宋徽宗下“罪己诏”,认真检讨了皇帝的过失,并宣布废除应奉局、停止花石纲。 人心就此安定,百姓都等着灭了方腊,然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西路官军,刘镇、杨可世围攻建平(郎溪),五日即收复。三万义军从广德北上救援,中途跟官军交战。 兵甲不足、缺乏训练、号令都不统一的义军,遇到兵甲精良、编制完备的官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广德军全境很快收复,刘镇率军攻打长兴,杨可世率军过梅溪镇,二人打算两路夹击湖州城。 仅半月时间,湖州全境收复。 东路官军,由童贯亲领,十天时间收复苏州,昆山起义军直接投降。继而收复吴江,沿运河直取秀州,嘉兴、华亭也被官军收复。 方腊得到消息,率领主力救援时,官军已经收复崇德,下一个目标便是杭州。 打到这种程度,精锐西军都还未抵达战场,从陕西赶来还没过长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时空的方腊,带着大军及时赶回杭州。修筑防御工事,物资也准备充足,据城而守跟童贯打消耗战。 童贯连续攻城十余日,也对杭州城束手无策。 有部将建言:“公相,黎州朱铭进献平夷砲,可掷百余斤巨石。陛下令工匠打造,确实威力惊人。此次随军工匠当中,就有懂得平夷砲制造之人。” 童贯连忙说:“快让役夫伐木,多多打造平夷砲!” 如今朝廷有三相,“公相”蔡京,“媪相”童贯,“隐相”梁师成。 媪相就是母相,讽刺童贯是没卵太监,可没人敢当面这样称呼。 童贯在杭州跟方腊耗着,西路军却是连战连捷。 刘镇、杨可世二人,快速收复湖州全境。又把余杭打下来从西边进军,前往杭州跟童贯会师。 陕西边军,终于来了。 他们先去江南两路剿贼,韩世忠跟随刘延庆,负责攻打江南东路,也就是安徽南部那一块。 韩世忠与先锋王渊搭档,二人情投意合,打着打着结为兄弟。 这兄弟俩都是猛将,迅速收复歙州,直逼方腊的起义地点青溪县。 杭州被官兵攻打多日,又遭平夷砲攻击,再听说青溪县有危险,方腊只得选择带兵突围。 童贯收复杭州。 方腊没有向南流窜,而是跑回老家青溪县,跟王渊、韩世忠二人杠上。 至此,南方起义军还没来救援,而是把台州全境给打下来。东边的起义军,则是继续攻打明州(宁波)。 他们名义上遵奉方腊为主,其实不怎么听话的,只想着各自扩张地盘。 起义军看似强大,其实是一盘散沙。 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大宋财政雪上加霜,东南财富之地被霍霍得千疮百孔。 方腊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精锐边军已从江西杀来,把方腊的地盘拦腰截断,青溪县很快就要变成一座孤城。 当然,彻底剿灭起义军,估计还得半年时间。 朱铭时刻关注着东南局势,可惜黎州太过偏僻,消息滞后好几个月。 宇文常已经前往成都上任,新的黎州知州还没来,通判也不敢跟朱铭抢风头,整个黎州居然被知县牢牢把控。 宋徽宗让朱铭写悔过书,朱铭却送去一封劝谏书。 力陈天下弊病,细数施政得失,还说一个方腊剿灭,必有第二个方腊复起,请皇帝罢免奸党、整顿吏治、息兵停战、善待黎民。 而且挨个点名,直接说出谁谁谁是奸党! (本章完) 0298【直言天下第一事疏】 开封府聚集的饥民已散去,不散去也没法活命啊。东京百姓自己都缺粮了,哪还有余粮施舍给饥民? 方腊在江浙起义,宋江在山东起义,刘九军在江西起义。漕粮几乎断绝,京西和淮南的粮食,得悉数供应平叛大军。 京城米价,已涨到1800文一石,而且还在继续上涨当中。 城市外围的棚户区,每天都能清理出尸体。 没钱买粮,活活饿死的! 城内城外,底层百姓,即便有工作,也难以应付飞涨的粮价。若家中没有积蓄,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 蔡攸骑马自皇宫出来,直奔他爹的宅邸。 父子俩已经闹翻,而且宋徽宗故意挑事儿,专门赏赐蔡攸一套房子,好让蔡攸搬出来有地方住。 “六郎君……”门子不敢阻拦,只悄悄让人进去通报,自己堵在门口拖时间。 蔡攸却径直走进去,打听到老爹正在会客厅,不经通报就硬闯而入。 客人连忙作揖见礼:“拜见蔡学士。” 蔡攸不闻不问,直接走到老爹身边,伸手去抓老爹的脉门。 蔡京和蔡條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要干嘛。 蔡攸装模作样为老爹诊脉,问道:“大人脉象时疏时缓,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蔡京回答:“并无不适。” “宫中还有要事,我就先走了。”蔡攸说完便转身离去。 客人看得一头雾水:“六郎君为何来去匆匆?” 蔡京已经明白过来,无可奈何道:“这逆子是想让我因病罢相啊,还故意提到皇宫,暗示自己奉皇命而来。” 却说蔡攸踏出蔡府大门,骑马朝着皇宫奔驰,很快被宫人引去见皇帝。 “如何?”宋徽宗问。 蔡攸躬身回答:“不出官家所料,家父果有恶疾,该当致仕休养,不便留在朝中为相。” 宋徽宗感慨道:“蔡相辅政多年,朕也有些舍不得啊。” 方腊起义那么大乱子必须有一个人来背锅,才能给群臣和百姓交代。恰好蔡京是宰相,恰好蔡京无力扭转财政窘境,恰好蔡京不支持联金伐辽。 那这口锅,就必须蔡京来背! 可蔡京恋权到了极点,他明明眼睛已经半瞎,许多工作都得儿子蔡條代理。可面对满朝弹劾,皇帝也多次暗示,蔡京就是要装糊涂,死活赖在宰相位子上不肯走。 君臣俩讨论着时局,盛章又被宫人带来。 盛章捧出一张纸:“官家,此诗乃王寀在狱中所写,言辞当中或有谋逆之心。” 宋徽宗接过来读完,冷笑道:“白水之年大道盛,扫除荆棘奉高真。他要扫除哪个荆棘,又要供奉哪位高真?以谋反论处,斩首弃市!” 盛章恭敬低头,退到一边,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这个局,是郑居中布下的,已经操作快两年了。 刘昺、刘焕都是蔡京的心腹,而且掌控着户部和吏部,郑居中欲除之而后快。 于是请林灵素出手,诱导王寀入局。 王寀是王韶的儿子,诗词绝佳,酷爱修道,毫无政治头脑,却又热衷于攀附权贵。 王寀的嫂嫂,是刘昺的姑姑。 他缠着嫂嫂带自己去刘家,跟刘昺的儿子称兄道弟,平白把自己降了两辈。就此借助刘昺,攀附上蔡京。 林灵素诬告王寀非法修仙,妄图与皇帝争抢仙位。 本来宋徽宗没当回事儿,王寀却买通太监,想知道皇帝的反应。此事“不小心”暴露,宋徽宗勃然大怒,于是把王寀扔去大理寺调查。 林灵素突然失势离京,打乱了郑居中的计划,王寀在大理寺也没人管了。 近段时间,盛章又接着搞,因为他要跟刘昺争副宰相。 盛章买通狱卒诱使王寀作诗。 王寀在狱中关了快一年,无聊透顶之下,一股脑写了许多道诗。 盛章仔细检查,终于抓到把柄。 “白水之年大道盛,扫除荆棘奉高真。” 白水之年,即庚子年,也就是今年! 王寀的本意,是扫清方腊这个荆棘,奉宋徽宗那个高真。盛章反复暗示皇帝,说王寀打算谋反,已经暗示好几个月,宋徽宗读到这两句诗立即就炸了。 方腊在庚子年造反,而且还借妖教起事,王寀却说庚子年大道盛,宋徽宗能不多想吗? 王韶为大宋拓土千里,儿子就这样稀里糊涂被砍了。 随后几日,蔡党和郑党的弹劾奏疏满天飞。 宋徽宗不胜其烦,决定召开朝会。 先是刘昺、刘焕二人,卷入王寀的谋反案,依律当论死罪。 刑部尚书范致虚,在朝会上为两人求情。又以大宋宽待士大夫,改判刘昺流放海南岛;刘焕牵扯不深,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蔡京在户部和吏部的臂膀,就此被郑居中一并斩断。 这符合宋徽宗的心意,他本就打算让蔡京滚蛋。 但不能再穷追猛打,否则郑党一家独大,宋徽宗说:“王寀谋反案到此为止,卿等不要再多言。” 郑居中哪肯罢休?他布局两年,可不止想剪除两个蔡京党羽。 郑居中丝毫不给皇帝面子,出列奏事道:“陛下,刘昺在职多年,荐举了许多官员。这些官员当中,或有谋反共犯,也当严加查问。” 尚书左丞薛昂立即反击:“陛下,如果刘昺所荐之人皆要连坐,那请判臣有罪,臣也荐举过刘昺。” 老眼昏花的蔡京悠悠开口:“陛下,刘昺、王寀确由臣所荐。为国举才,看其品行,臣万万没料到,这二人堕落至斯,是臣当初看走眼了。郑相等人,也是臣举荐,他们今后如何,臣实在不敢保证。” 听到这话,郑居中老脸通红,他当初靠攀附蔡京上位,确实是蔡京举荐提拔的。 没法再说下去了。 宋徽宗看着蔡京,提醒蔡京主动辞职:“听说蔡卿身体抱恙?” 蔡京捧着笏板说:“陛下日理万机,还关心老臣病情,臣实在是感激涕零。托陛下洪福,臣已病愈无恙。” 宋徽宗气得牙痒痒,越看蔡京越觉得厌恶,这老东西咋就死皮赖脸不走呢? 蔡京老眼昏花,不能远视,此刻站在殿中,仿佛一尊泥菩萨。 宋徽宗再次提醒:“爱卿年事已高,还须多多休养。” 蔡京回答:“有劳陛下关切,老臣受宠若惊。” 宋徽宗死盯着蔡京,看了好半天,终于拂袖而走。 他已经决定了,敬酒不吃,就让蔡京吃罚酒。但不能让郑党继续弹劾,须得由中间派的御史,罗列蔡京的种种罪名。 各地起义还未平息,朝堂君臣却斗得更欢。 翌日,蔡京正在家中休养一个御史悄悄上门,拿出抄来的新鲜奏疏。 蔡條阅读之后,说道:“大人,这是朱铭所奏,言辞极为激烈。” “念。”蔡京闭目养神。 蔡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承务郎、知汉源县事朱铭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以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 听到一半,蔡京就猛然睁眼。 朱铭直接把海瑞的《治安疏》搬来了,这份奏疏又叫《直言天下第一事疏》。 当然,内容也要改动。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是道长的专用描述,不可能放在宋徽宗身上。 骂严嵩和严世蕃的语句,也被朱铭改为骂当朝六贼。 “好个六贼!” 蔡京突然拍手大赞。 蔡條不解道:“朱铭把父亲列为六贼之首,父亲为何还欢喜叫好?” 蔡京笑着说:“海内沸腾,民怨四起,一个方腊,就能陷东南九州。眼下内外众人,都想让我独背骂名。这朱铭另列五人,与我一起分担,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蔡條哑口无言,觉得好有道理。 杨戬目前还没死,因此朱铭所书“六贼”,分别是: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杨戬。 蔡京拿着放大镜,贴到纸面仔细阅读:“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写得真好啊,可惜没有郑居中,也妙在没有郑居中!” 蔡條眼睛一亮:“官家读了此疏,恐怕会怀疑是郑居中幕后指使!” …… 郑居中也在看《治安疏》,他剪除了两个蔡党,即将把蔡京逼离朝堂,本来心情一直很好。 可把朱铭的奏疏看完,郑居中有苦难言,哀声长叹:“朱成功误我也!” 郑居中手下虽然一堆奸党,但他自己的名声不错。因为近年来他每每与蔡京对着干,确实给出许多良好建议,也提拔了一些正直大臣。 所以,朱铭没把他列为“六贼”,郑居中不用背上骂名。 但内外朝堂权势最大之人,被朱铭骂了个遍,唯独没骂他郑居中。皇帝看了会怎么想? 还不如把他一起骂呢! 更扯淡的是,朱铭还为太子叫屈,这把郑居中卷入皇储之争。 郑居中捧着奏疏看了又看,越看越想骂娘。 朱铭在他眼里,就是一根搅屎棍。本来已经清晰的朝堂局势,又要被搅和得一塌糊涂。 郑居中思来想去,决定率先动手,让自己的党羽集体弹劾朱铭,以此表示不是自己授意朱铭这么干的。 一封《治安疏》,皇帝还没看,就已经搞得群臣皆知。 朱铭不是什么搅屎棍,而是往茅坑里扔了块大石头,朝堂重臣都被他溅了一身粪水。 (本章完) 0299【太子暗弱】 延福宫中。 宋徽宗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已然看得身体轻微发抖,一张瘦脸阴沉得能滴出墨水来。 最得宠爱的刘婉仪,如今已是刘贵妃。 她知道宋徽宗的脾气,此刻不敢说话,低眉顺眼欣赏着旁边的花瓶。 几位近臣也垂首站立,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只有郓王赵楷,面含怒气,昂首挺胸,等着皇帝把奏疏看完。 朱铭的这份《治安疏》,内容也不复杂,主要有三个部分: 第一,拐着弯骂皇帝。 第二,痛骂六贼。 第三,郓王赵楷历封太保、太傅,此事不合伦理,儿子哪能做亲爹的老师?且太子无过,以郓王提举皇城司,太子惊恐何以自处? 宋徽宗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把奏疏轻轻放在旁边,阴阳怪气道:“你让朱铭写悔过书,果然出得好主意。” 李邦彦连忙跪下:“臣实不知朱铭如此大胆,请陛下恕罪!” 宋徽宗又问王黼:“你在六贼中排第三,你且说说该怎样处置?” 王黼丝毫不提六贼之事,而是说道:“区区一个知县,就敢妄议国本,实在该杀可论死罪!” 杨戬病重没来,童贯还在征讨方腊。 梁师成说:“杀了未免太便宜他,可刺配琼州,追毁出身文字,永不召回中原!” 一个文官被脸上刺字,而且还扔去海南岛,确实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惩罚。 “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杀了干脆!”王黼非常愤怒。 蔡京即将罢相,王黼多半能补位。 在这个关键时刻,王黼需要干爹梁师成的支持。但那可恶的朱铭,在排六贼名次的时候,居然把王黼排在梁师成前面。 王黼极为懊恼,害怕干爹会多想。 宋徽宗又拿起奏疏看了好久,他尽量放平心态,居然找不出丝毫漏洞。 拐着弯骂皇帝,也骂得大义凛然,属于臣子尽忠的表现。痛骂六贼,也都给出了理由。就连为太子叫屈,也句句符合礼制。 如今全国多处起义,各路都在闹饥荒,《治安疏》必然影响极大,让宋徽宗也不敢随意定罪。 左思右想好半天,宋徽宗说:“停俸罢职,捉来大理寺审问!” 王黼和梁师成对视一眼。 王黼露出阴狠表情,梁师成会意点头,他们要联手把朱铭弄死在狱中。 然而,屁股决定脑袋,等王黼真做了宰相,不再需要梁师成支持,就得想着如何让朱铭活命了。 因为他根基不稳,必须做一番姿态。 就如同郑居中做了宰相,一改以往风格,瞬间成为士林楷模。 郓王赵楷,则是沉默不语,仔细揣摩皇帝的心思。 …… 东宫。 太子赵桓看完奏疏,觉得句句写到自己心坎里。 他认真学习圣贤经典,厌恶佛道,节俭朴素,没有丝毫过错。父皇却让弟弟做太傅还提举皇城司,故意释放错误信号,搞得他寝食难安,哪有这样对待太子的? 赵桓感慨说:“朱成功知我也,如此忠臣义士,恐怕不为父皇所容。” 太子家令杨冯说:“殿下,臣听说朱成功文武双全。文可治民武可保境。前番黎州诸蛮不服王化,正是朱成功率军征讨。此上天赐给殿下的贤臣啊,必须竭力保住其性命!” 太子舍人耿南仲却说:“不可,殿下须得避嫌。不可让人误会,非议东宫与外臣有勾连。” 杨冯不高兴道:“有忠臣义士却不救,天下人如何看待东宫?” 耿南仲摇头说:“殿下处境危险,当务之急是明哲保身,其余诸事可徐缓而图之。请殿下三思!” 赵桓前几年还很刚,当面砸掉蔡京送的礼物,故意不出席明堂落成典礼,同时让蔡京和宋徽宗心生不满。 可他现在已经刚不起来了。 宋徽宗不但让赵楷提举皇城司,嘉王改封郓王,太保改封太傅,而且去哪里都带在身边。就连各种祭祀活动,也让赵楷代表皇帝主持,就差没有直说废立太子之事。 连一个林灵素,都敢当众欺负太子,赵桓哪还剩半点心气儿? 这位太子爷,经常被噩梦惊醒,梦到弟弟带兵杀来,整夜整夜睡不着。 赵桓捧着奏疏读了又读,突然开始抹眼泪:“这样的忠臣,我却不能救他,父皇为何这般……呜呜呜呜!” 耿南仲拿来蜡烛,劝道:“殿下,烧了吧。” 赵桓似乎有点舍不得,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把抄来的奏疏放到烛火上。 “唉!”杨冯摇头叹息。 赵桓已经哭成泪人,抽噎道:“若我……定然重用此人!” 赵桓委屈了好多年,朱铭是第一个公然为他说话的,太子爷心里那个感动啊。 就如同犯了相思病,接下来好几日,赵桓都悄悄默写朱铭的诗词,写完之后又立即毁弃。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侥幸继位了,就把朱铭召回朝堂,一路提拔重用做宰相,君明臣贤开创大宋中兴盛世。 一日,内侍太监突然来传话。 赵桓吓得浑身激灵,躲在卧室里不敢出来,忽地又有些埋怨朱铭,流泪嘀咕道:“朱成功误我,不该这般莽撞进言的!” 杨冯出去询问情况,很快进来说:“殿下,陛下招伱去延福宫。” 赵桓的三魂七魄又回来了,确认道:“不是来传诏废太子的?” “不是。”杨冯低头回答,假装没看到太子的窝囊样。 赵桓坐着马车前往,半路上居然生出期许,幻想着父皇被朱成功骂醒,幡然悔悟不再苛待自己这个储君。 等到见了皇帝,发现赵楷就在旁边,赵桓一颗心又往下沉。 “臣叩见陛下!”赵桓甚至不敢再称呼“官家”。 宋徽宗手中画笔不停,随口说:“起来吧。” 赵桓连忙答谢,规规矩矩站到一旁。 宋徽宗问道:“近来读了什么书?” 赵桓说道:“《道德经》。” 宋徽宗有些惊讶,终于转身:“你也读《道德经》?” 赵桓说道:“臣所读者,是陛下御注的《道德经》。许多大道理,读此书之后方知。” 宋徽宗点头表示满意,当场考教学问。 赵桓初时对答如流,问得深些就答不上来。 宋徽宗告诫说:“《道德经》玄妙深奥,你还当多多钻研。” “臣谨记教诲。”赵桓连忙应承。 “且去吧。”宋徽宗挥手逐客。 赵桓顿感失望,他还想跟父皇多待一会儿,而不是见面只说几句就被打发。 他一边躬身后退,一边看向陪在父皇身边的赵楷。委屈、羡慕、嫉妒、愤怒、仇恨……诸多情绪萦绕胸膛,赵桓忽地眼睛发酸,又有些止不住想哭。 宋徽宗今日召见太子,是因为舆论炸锅了。 朱铭的奏疏传开之后,朝中的正直大臣们,不敢跟着骂皇帝,也不敢跟着骂六贼,居然一窝蜂的为太子叫屈。 太子是他们的希望,而皇帝越来越过分,已经隐隐有废太子的征兆。 群臣平时不敢多话,现在有朱铭打头阵,于是都麻着胆子进言。反正就算皇帝愤怒,也有朱铭在前面扛着,他们这个时候必须力保太子。 方腊还未剿灭,天灾还在继续,宋徽宗只能做做样子,把太子叫来说几句话,表明自己没有废太子的心思。 “六贼”之名,已经传遍朝堂内外。 就连东京的底层百姓,都知道有“六贼”的说法。他们以前只晓得有很多奸臣,也弄不清哪个最坏,现在总算明白有六个大奸臣,而且朱探花还认认真真排了名次。 宇文常的亲朋好友,趁机传播黎州之战的真相。 还把宇文常和朱铭在黎州的事迹,添油加醋编成杂剧,公然在东京瓦舍当中上演。 不多日,蔡京罢相,为方腊起义背锅。 王黼这个排名第三的六贼,正式继任宰相之职。 甚至郑居中都因此挪窝,改去做枢密使,王黼成为排名第一的宰相。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来了,没有被骂成六贼的郑居中,指使心腹疯狂弹劾朱铭。做了六贼的王黼,居然为朱铭求情,说朱铭仗义执言罪不至死。 这是新任宰相在拉拢中间派,即便是做样子,也要表明态度。 同时,王黼也是在跟郑居中划清界限,宣布自己不再是郑居中的党羽。这是做给皇帝看的,让皇帝放心,朝堂重臣依旧在互相牵制。 当然,有效期估计不长。 历史上,王黼的惺惺作态,甚至都没坚持三个月,就重新暴露自己的奸臣属性,而且种种做法比蔡京还过分。 方腊还未平定,宋江在山东越闹越大。 而且方腊是坐寇宋江却纯属流寇。 京东两路官军,对宋江围追堵截。宋江陆续攻占青州、济州、濮州、郓州,一路都是坐船,打下州城抢完就跑,如今更有转战淮南的趋势。 历史发生改变,宋江转战淮南,威胁童贯的粮道。 童贯只能抽调三万人,回淮南堵截宋江,同时勒令川湘地区赶紧运粮来。 宋江和方腊这南北二寇,在这个时空居然打出了配合。 正是由于童贯抽调军队北上,让方腊钻了个空子跳出包围圈。 方腊暂时没有被韩世忠捉住,带着数千残兵转进婺州(金华),但妻儿在逃跑途中被官军所获。 面对官兵的追击,方腊在婺州只停留三日,便裹挟数万民众,一头扎进仙霞山,沿着黄巢开辟的仙霞古道而走。 坐寇方腊,要变成流寇了。 (本章完) 0300【不能戴枷】 汉源县,飞越岭。 高山草甸,猎狗狂奔,骏马驱驰。 朱铭带着几个亲随,以及家中有马的士子,正在草原上打猎。卡着调兵制度,九个厢军骑马参加,剩下的全都是一些蛮夷。 “呜呜呜~~~~” “咚咚咚咚!” 鼓声和号角声四处响起,几只青鹿惊慌逃出。 “驾!” 聚宝盆瞬间加速,领先数个马身,余者纷纷跟上。 朱铭的骑射技能显著提高,在骏马奔驰之间,三十步外挽弓搭箭,一箭命中撒腿逃命的青鹿。 “好!” “县尊神射!” 汉羌两族齐声喝彩。 半年前,朱铭调动乡兵,开赴飞越岭下,还没砍树制作平夷砲,五部落蛮就紧急投降。 一来朱铭威名昭著,二来朱铭要求不多。 五部落蛮纷纷献上户籍名册,同意官府进山丈量土地。 朱铭也没做得太过分,默许五部蛮隐匿土地人口,同时许诺他们赋税减半。 其实就是象征性收点税,真正目的是在名义上,将五部蛮划归官府管理,并且编制保甲选出里正。 五部落蛮本来只有五位首领,朱铭一口气安排二十个里正、十五个保甲。 里正负责互市贸易,保甲长负责征税和募兵。 虽然这些基层连吏员都不算,全部由蛮夷担任,依旧由五位首领管辖,但长此以往肯定能分权,至少可从内部进行分化。 “山驴子,山驴子!” 一群鬣羚被蛮夷从林中驱出,众人欢呼着骑马追赶。 汉羌两族狩猎者,都没有擅自出手。他们分散包围把猎物往朱铭这边赶,今天的任务是让县尊好好过瘾。 朱铭一箭射中最强壮那只,几条猎犬奔出,追赶受伤的鬣羚。 朱铭又补上一箭,笑道:“尔等不要只看着。” 众人这才各显神通,开始尽情狩猎。 来自五部蛮的二十多个青年,表现得异常积极,都想在县尊面前露一手。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朱铭手段越是强硬,反而越让他们服从。前后半年,朱铭多次骑马进山,跟各部蛮夷交流。 给五部蛮带去玉米红薯种子,教他们如何耕种。同时还切磋武艺,朱铭亲自跟蛮夷比拼,不少羌族青年居然变得崇拜他。 傍晚燃起篝火,汉羌两族欢聚一堂,剥皮烤食今日狩到的猎物。 “县尊请享用!” 一个羌族少年捧着羚腿,单膝跪在朱铭面前。 这少年羌名叫杨达木,乃五部蛮的杨部首领之子,名字意译过来也叫杨云。 朱铭接过烤肉,笑道:“来我身边坐。” “是!”杨云兴高采烈。 朱铭切一大块肉给他:“今年收成可好?” 杨云说:“寨子里的玉米已经收了,今年有好多粮食。” 去年,朱铭强迫汉人种植玉米红薯,导致汉族山民怨声载道。但到了秋冬季节,随着玉米红薯收获,山民们又喜气洋洋,都说朱知县是个好官。 今年种植面积扩大,朱铭还给五部蛮带来种子。 五部蛮多居住在群山当中,宋朝还没建立时,他们就已经是熟夷,早就学会了汉话和耕种。 以前遍种粟米和高粱,多数土地都比较贫瘠,玉米红薯正好适合他们。 纯粹武力威慑,无法让蛮夷归心。 武力再加上实打实的好处,朱铭迅速获得五部蛮的尊敬。 咬了几口,朱铭笑道:“无论汉羌勇士,皆可角抵为戏,获胜者赏赐猎物皮毛!” 气氛顿时更加热闹众人伴着篝火开始摔跤比赛。 “哒哒哒哒!” 一个衙前吏骑马而来,走到朱铭身边耳语:“县尊,有阉人带着禁军来了,下午时分到县衙,说是奉皇命捉拿县尊去大理寺。” 朱铭面不改色:“让他们等着。” 当晚,朱铭就住在山中蛮寨,约好明天去另一处山岭打猎。 天亮出发,朱铭只当啥事没发生。 过了正午,皇差终于来了,为首者是杨戬的心腹李彦。 历史上,此人得势仅三四年时间,就凭实力跻身六贼行列。 他奉命提举西城所,借着建立皇庄的名头,在京城周边圈地三万多顷,打死试图反抗的农民上千人。而且西城所还在山东圈地,加剧了山东矛盾,各种因素叠加,酝酿出数十万贼寇! 宋钦宗赵桓继位之后,立即废除西城所,将皇庄土地还给农民,并将李彦这厮杀了泄愤。 谈及宋钦宗,一般只说他昏庸懦弱,但他真的下令废除了大量弊政。 在内政方面,宋钦宗做得还不错。 “朱铭何在?”李彦扯着公鸭嗓子叫喊。 朱铭正在打猎,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骑马而来。 李彦本来气焰嚣张,却见朱铭身后跟着大量随从,还有数十个蛮夷携弓带枪。 他咽了咽口水,尽量表现得有礼貌:“咱奉皇命而来,捉拿承务郎朱铭回大理寺候审。朱大郎,还请随俺走一趟吧。” 朱铭只是被罢免了知县职务,他的承务郎京官身份还在。 杨云是朱铭的羌族小粉丝,指着李彦说:“你这人不晓好歹,县尊何等人物,那是你说抓就抓的?” 见诸多蛮夷围过来,李彦赔笑道:“咱也是奉命做事。” 黎州厢军指挥使俞典,脸色极为难看。 他带兵征讨蛮夷,立下许多战功,亲眼看着宇文常和朱铭写报捷文书。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可朝廷封赏的时候,却完全跟他没关系。 俞典心中愤懑不已,同时也为朱铭叫屈。 朱知县的功劳最大,朝廷居然也没赏赐,昏君奸臣真是不要脸! 今天终于忍不住了,俞典质问道:“朱知县征讨诸蛮有功,为何久不赏赐,却还要捉去受审?” 李彦见他是汉人打扮,又不再那么害怕,反问道:“你是谁?身居何职?” 俞典说道:“黎州厢军指挥使俞典!” “一个小小的指挥,也敢在咱家面前胡言?好大的胆子!”李彦决定回京就报复,请人把俞典的武职给撸了。 锵! 张镗也看不下去了,拔剑怒喝:“阉竖!” 李彦吓得后退两步,躲到禁军身后:“伱又是哪个?” 张镗报上大名:“濮州张氏子,张镗是也!” 李彦冷笑:“却是个白身。” “好了,”朱铭抬手制止,“今日狩猎就散了吧,我要去京城了。”又对那些羌族青年说,“尔等好生耕种,莫要再劫掠汉民生出事端。” “是!” 羌族青年们齐声应道。 朱铭在黎州讲学大半年,士子们听说此事,早已聚在县衙等候。 当他回城之时,几十个读书人围上来,质问皇帝为啥要抓捕知县。 朱铭笑道:“诸生莫要多想,回家好生读书。我只是写了封奏疏,劝谏陛下勤政爱民,顺便再声讨奸臣而已。并非多大的祸事,去了京城很快就能说清楚。” 读书人听了更是愤怒,纷纷为知县鸣不平。 朱铭好言相劝,才把士子们劝走。 张锦屏已经收拾好行李,站在后宅大门焦急等待。 朱铭被禁军押着进去,宽慰道:“夫人莫慌,你先回洋州,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公……”张锦屏欲言又止。 李彦竟然跑去县衙大牢,取来一副枷锁。 这次把李宝也激怒了,几乎与邓春、白胜同时拔刀。 朱铭盯着李彦:“真要枷我?” 这是汉家官府,李彦却是不怕了,胆子越来越大,说道:“奉命行事,犯人就该戴枷。” 朱铭冷笑一声:“我敢上《治安疏》,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若逼迫太甚,非要折辱,我无非自尽而已。我死在路上,你担待得起吗?” 李彦一怔仔细思考之后,发现自己真担不起。 朝堂内外,为朱铭求情的人很多,皇帝都不敢随便杀了。 一旦朱铭死在半路上,责任得由他李彦承担,就算是杨戬也不会保他。 而且,王黼身为宰相,为了撇清关系,必然第一个弹劾他! 还有就是,朱铭在《治安疏》里为太子叫屈,看似凶险无比,却给自己上了一道保命符。 除非宋徽宗真的下令废太子,否则谁敢谋害朱铭,就有攀附郓王而谋杀忠臣的嫌疑,必然被朝中大臣集中火力攻击。 郓王赵楷,也得保住朱铭性命。 朱铭若是死于非命,赵楷属于第一嫌疑人,从此断绝做太子的希望。 六贼和郓王,没必要惹这身骚。 他们现在几乎已经达成共识,就是要将朱铭刺配琼州,同时追毁出身文字。 李彦憋了一口闷气让人把枷锁还回大牢,拱手道:“朱大郎请上路吧。” 朱铭对亲随们说:“尔等护送夫人回洋州。” 李宝说道:“护送夫人之事,有白兄弟和邓兄弟就够了,俺陪着相公一起进京。路上若有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俺也去!”曾孝端说。 魏应时说道:“弟子回襄州,请祖父给故旧写信,或许能为先生脱罪。” 张镗说:“俺也随相公进京。” 关胜说道:“俺是东京人,对东京更熟。” 李彦带着禁军押送朱铭上路,城中百姓得知消息,纷纷前来送行。 把朱铭送出城后,城外百姓也聚拢不少,一路送出十余里。 黎州的玉米已经收割,今年各地皆有灾害,四川这边却风调雨顺。 越往山区走,玉米种植面积就越大。 走在乡下,甚至进了山区,也有百姓认识朱铭,主动过来行礼问候。 李彦显得惶恐不安,直至离开黎州地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0301【大理寺下狱】 此次进京,没有过成都。 在嘉州登船,顺长江而行,一直走水路。 朱铭的日常饮食,全程由亲随负责。 李彦已经懒得管了,只要朱铭不逃跑,平平安安送到东京即可。 他得赶紧回去,干爹杨戬时常卧病,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万一自己没在京城,被哪个老六趁机上位,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 因此,李彦匆匆行路,不断催促船工,都没时间下船勒索地方官员。 “前面是江陵,相公可以出来透透气。”一个禁军士卒,站在舱门外说。 李宝开门抱拳:“多谢提醒。” “不必。”禁军士卒拱手,颇为恭敬的退到旁边。 朱铭的气色不错,好吃好喝的,居然胖了两斤。 他踱步来到甲板,眺望两岸景色。左右跟着十多个禁军,携刀带弓防止其逃跑。 转眼便至江陵,码头上人流如织。 整个四川的粮赋,都要运到江陵储存,然后由荆湖路转运使,负责千里运送到东京去。 童贯还在征方腊,四川今年又被加税,无数粮草运往东南剿贼。 江陵府城,即荆州市区所在。 对岸有大湖沼泽,一直延伸到石首县,此湖在几百年后就消失了。 别看江陵府城繁华,郊外却是人烟稀少。大量山岭沼泽得不到开垦,朝廷多次移民垦荒,垦着垦着百姓就逃了,跟京西南路一样留不住人。 朱铭不被允许下船,转身对禁军士卒说:“谁借兵器来耍耍?骨头都快生锈了。” 禁军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一个军官把佩刀献上。 朱铭就站在甲板上舞刀,活动活动筋骨。等官船补给完毕,才把刀还给那军官,自己回房睡觉去也。 官船转眼便过江西,江西那边也不太平。 刘九军在循州龙川县起兵,顺着龙川河去打惠州,半路轻松攻破河源县城。 但抵达惠州城下,却发现已有防备,刘九军攻打数日无果,便回身奔袭梅州去了。面对官兵围剿刘九军把梅州劫掠一番,便一头扎进江西、广东、福建交界的大山。 刘花三已在虔州(赣州)流窜两年,始终无法攻下虔州城,反而被官兵打得躲进山里。 今年初冬,一部分边军精锐,追击方腊而来,走的是赣江水域。 刘花三难以抵挡边军,向南窜去与刘九军合流。江西、广东两股贼寇,合兵三万多人,朝着福建方向流窜。 方腊的目标,也是前往福建! 童贯的禁军一分为三,一部回师淮南阻击宋江,一部在两浙清剿方腊残兵,一部狠狠咬着方腊主力追赶。 别看方腊穷途末路,仅两浙地区的方腊残兵,就还有足足二十多万人。但他们不听方腊号令,只名义上遵奉方腊为主,一盘散沙很容易击破。 边军和禁军南下,江西北部的义军死灰复燃。 有个叫黄七甲的矿工,带着许多矿工和烧窑工,流窜于江西的东北部山区,朱铭的岳父老家都差点被洗劫。 按下葫芦浮起瓢,一部分边军精锐,只得再次北上剿贼,因为黄七甲威胁到了铸钱场。 在江西、广东、福建、两浙等地,起义军的总数超过三十万人! 但大部分都没啥战斗力,而且缺少兵甲,遇到精锐官军一触即溃。 韩世忠和王渊追进大山当中,一战斩首两千余。 义军大败退走,刘花三和刘九军开始内讧。刘九军闹着要去投方腊,刘花三坚持在大山里打游击,二人争来争去竟然火并。 刘九军诱杀刘花三,提着首级投降,接受朝廷招安。 两浙路的义军,也在大规模投降。宁死不降者,纷纷逃进山中,遍地是山的浙江,足够童贯花费好长时间。 …… 淮阴。 宋江水军大败而走,回师攻克宿迁、下邳,接着坐船直取徐州。 徐州早有防备,宋江难以攻克,便去劫掠三十六监,缴获大量铁器和钱财。又招募上千徐州冶铁匠,攻下沛县,搜罗船只,打造兵甲。 童贯的禁军一部姗姗来迟,宋江闻讯再度流窜奇袭广济军城(定陶),又顺势拿下兴仁府(济阴)。 此地距离东京,已不足二百里。 京师大骇,君臣震恐。 郑居中征调所有禁军和厢军,前往兴仁府征讨宋江。 眼看着就要被前后夹击,宋江坐船调头就跑,沿着广济河再次逃进梁山水泊。 随即兵分两路,坐船沿途劫掠,抢一遭立即跑路,跟官兵玩起了躲猫猫。 时至今日,宋江闹得一直不大。 兵力最多时不足一万,兵力最少时只有两三千,占领城池从不超过一个月。官兵追得急了,他就断尾求生,扔下新募的杂牌部队当诱饵。 朱铭坐船过广济时,入眼之处,一片狼藉。 城外民居被烧得精光,百姓先遭宋江劫掠,接着又被官兵盘剥,到处是无家可归之人,就连城中富户也破产者多。 “你们回乡去看看吧。”朱铭叮嘱道。 李宝也有些担忧,说道:“俺先回乡一趟,若是家中无事,便赶去京城追随相公。” 张镗说道:“李兄弟帮俺去张家看看。” “好!”李宝拱手下船,带着小舅子离开。 其实,张家和李家都没啥事儿。 宋江总是沿河行军,绝不会离开河流太远。一旦情况不妙,立即坐船跑路,为了往船上塞人,抢来的财货都可以扔掉。 方腊再怎么缺少战略规划,也有自己的起义纲领,而且还建立了官僚体系。 而宋江就是一群流寇,抢到哪儿算哪儿。 官船离开山东地界,入眼满目疮痍,京畿地区的一些土地,居然也开始抛荒长草了。 李彦谁也没惊动,悄然把朱铭送到大理寺下狱。 住的是单间,虽然发霉发臭,但没有被虐待,甚至牢狱伙食还不错。 一连住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人来提审。 直至第九天,狱卒终于请朱铭去接受审问。 大理寺卿李伯宗亲自出马,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见面就朝朱铭拱手:“请坐!” “此事于制不合。”大理寺少卿聂宇说道。 聂宇是郑居中的人,他跟朱铭没啥仇恨,纯粹就是走流程,不让朱铭坐着受审。 这位老兄,家在河北大名府,靖康年间不知所踪,几个兄弟也来不及跑路。面对贼寇、官兵、金兵的轮番洗劫,聂家虽然东躲西藏保住性命,但多年积累的家产被抢劫一空。 李伯宗则是蔡卞的门生。 蔡卞、蔡京二人虽为兄弟,但政见不合。 李伯宗靠着蔡卞的关系,累升至大理寺卿,并未受到蔡京打压,但也没受到蔡京照顾。 李伯宗说道:“朱铭只是被罢职,京官之身仍在,不必过多强迫。” 聂宇不再反对,他提醒一声即可,出了啥问题可以推给李伯宗。 “多谢,”朱铭说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李伯宗自报姓名,又提及蔡卞,朱铭立即明白此人的路数。 聂宇也说到郑居中,还向朱铭眨眼睛。 李伯宗开始正式审问:“《治安疏》是何人指使?” 朱铭回答:“劝谏君上,斥责奸臣,乃人臣本分,何须有谁来指使?” 李伯宗又问:“为何妄议国本?” 朱铭反问:“东宫之位早已定下,国本已固,哪来的妄议国本?” 李伯宗再问:“为何指斥郓王?” 朱铭说道:“我非指斥郓王,而是以礼制相谏。太师、太傅、太保,帝师也,如何能加封皇子?又是皇子,又是帝师,请问符合伦常吗?阁下难道会拜自己的儿子为师?” 聂宇忍不住偷笑,连忙握拳挡住嘴巴,假装咳嗽:“咳咳,休得胡言!” 朱铭又说:“陛下日理万机,若不能亲自祭祀,当然可以令人代理。代为祭祀之人,可为宗室,可为外戚,可为内侍,可为重臣,唯独不能是郓王。东宫健在,自当储君代天子祭祀,如何能让郓王插手其中?此亦失礼也!” 大理寺丞认真记录,一字也不漏。 李伯宗再问:“《治安疏》提及六人,或为内侍,或为重臣,你为何污蔑其为六贼?” 朱铭说道:“奏疏所列重重罪名,有哪一桩是编造的?既是事实,何来污蔑之说?” 聂宇忍不住开口:“毕竟是朝廷重臣,就算施政有误,也不该直呼为贼。更何况,鲁国公(蔡京)为国操持,夙兴夜寐,对内充实府库,对外开疆拓土。于国有大功之良臣,怎能以贼呼之?” 朱铭笑道:“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这是孟子的原话,此言一出,李伯宗肃然起敬,朝着朱铭拱手致意。 “慎言!”聂宇连忙提醒。 因为孟子的原话,下面还有一句:“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 朱铭引用孟子之言,既骂蔡京是民贼,也在暗讽宋徽宗是桀纣。 随随便便审了一场,李伯宗就宣布收工,把审问记录分成两份。一份移交给刑部,一份给皇帝送去。 宋徽宗抽空看完,气得发笑:“还敢说朕是‘富桀’,简直死不悔改,着令刑部去大理寺会审!” (本章完) 0302【追毁出身以来文字】 大理寺狱,主要关押两类犯人。 一类是中高级犯事官员,一类是京畿地区的要犯。 官员这边,待遇较好,有单人间和多人间之分。 但依旧阴冷潮湿,草席下面垫着麦秆。除非特许恩准,犯官家属不得送来被褥等日用品。 朱铭整日无聊透顶,把薛道光传授的吐纳术捡起来。每天先练习吐纳术,接着做体操,然后俯卧撑、仰卧起坐。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隔壁窸窸窣窣的铁链声,把正在打盹儿的朱铭吵醒。 随即又传来脚步声,狱卒押着个戴枷的犯人,从朱铭牢房前缓缓走过。 “这人是谁啊?”朱铭跟狱卒打招呼。 狱卒转身拱手,回答道:“这厮是阉人冯浩,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除名勒停,枷送永州编管。” 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即抹掉一切出身档案,在官场上将此人除名。 枷送永州编管,就是押送永州,编为当地户籍,不得随便乱跑,地方官必须严加看管。 朱铭问道:“冯浩就是告发王仔昔那个阉人?” 狱卒笑道:“就是他。” 林灵素虽然平安回到老家,但他的党羽却遭到清算,冯浩就是林灵素在宫内的眼线。 不多时,狱卒端来好吃的。 还抬一张小桌子,摆在牢房外头。 大理寺卿李伯宗,隔着栅栏与朱铭对坐,斟酒举杯说:“小友请。” 朱铭举杯笑问:“阁下不怕被牵连?” 李伯宗说:“我这差遣,本就当不长久了。新宰相履任,自当换上心腹党羽,怎容我继续执掌大理寺?” 二人碰杯,开始聊天。 事实上,李伯宗与王黼有仇。他管理江淮铸钱事务时,狠狠惩治过王黼的亲信。 王黼如今做了宰相,哪有李伯宗的好果子吃? “啊!” 一声惨叫传来,朱铭捅了捅耳朵。 李伯宗指了指那边,说道:“受刑之人,叫邓之纲,升为徽猷阁待制不足两月。罪名是便衣乘轿出入宗子家,以及贪污军器监的公款。” 朱铭说道:“贪污军械钱款?那就罪有应得了。” 李伯宗摇头笑道:“军器监哪个不贪?结交宗室又怎会下狱?半个月前,邓之纲邀请同僚宴饮,令姬妾席间侍奉。王黼爱其妾美色,多番暗示索取,邓之纲却舍不得,装聋作哑只当不明白。姬妾事小,面子事大,王黼哪能忍得了?” 朱铭问道:“先生是提醒在下,我得罪了王黼,可能会在狱中受刑?” 李伯宗说:“老朽做大理寺卿,小友自可高枕无忧。哪天我调任别处,小友还是谨慎些为好,莫要再出言激怒官家。” “多谢提醒。”朱铭拱手答谢,撕了一只鸡腿塞嘴里啃。 …… 刑部与大理寺会审,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朱铭被扔在牢里,又是半个月没人管。 事情也不大,被派来审案的刑部郎中陈彦恭,突然被王黼扔去地方收税,罪名是“朋邪怀异”。 顺便,刑部尚书也换了两个。 范致虚的亲妈死了,得赶回老家奔丧。 蔡京的甥婿宇文粹中,继任刑部尚书职务。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调往别处,换成赵野来执掌刑部。 赵野属于墙头草,谁得势他听谁的。 历史上,这货被贬为知州,车驾遭乱民阻塞于荒野,随后被兵头子顺手砍了,身边的财货也被抢劫一空。 赵野真正的靠山,是郓王赵楷! 他还写诗拍赵楷的马屁,其中两句为:复道密通繁衍宅,诸王谁似郓王贤? “嗙!” 赵野猛拍醒木,指着朱铭说:“既是犯官,为何不戴镣铐?来人啦,给他戴上!” 赵野做了刑部尚书,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审朱铭,而且还给下马威。 朱铭挺身而立,面色从容,任凭狱卒给自己戴手铐和脚铐。 六贼打算把朱铭刺配流放,郓王却试图搞点别的。 赵野厉声质问:“那份《治安疏》,你是受何人指使?” 朱铭反问:“阁下身为刑部尚书,就不看大理寺的卷宗吗?这个问题,我已在大理寺回答。” “再说一遍!”赵野怒道。 朱铭只得说:“无人指使。” 赵野故意诱导:“无人指使,你怎敢妄议国本?肯定有人指使且说出来,权位再高也不怕,招供之后自会宽大处理。” 大理寺卿李伯宗、大理寺少卿聂宇、刑部侍郎蔡安时等人,听闻此言纷纷色变。 赵野的意图太明显了,竟然想让朱铭往太子身上泼脏水。 李伯宗率先制止,语气愤怒道:“请君慎言,莫要诱供!” “今日不能再审,吾当奏明陛下。”蔡安时直接主张休庭,这事儿太大他担不起。 赵野感觉气氛不对,心中生出许多疑惑。 在座的法官们,多为六贼党羽,六贼平时都交好郓王啊。眼下大好机会,可以诱逼朱铭供出太子,让太子背上勾结外臣的罪名。 怎么除了自己,别人居然都退缩了? 聂宇是郑居中的心腹,更不愿蹚这浑水,连忙说道:“蔡侍郎所言极是,今日不可再审。” 言罢,聂宇起身告辞。 李伯宗和蔡安时也陆续离开,其余三四个官员跟着退下。 法庭上,居然只剩赵野独自一人。 这还审个啥? 审出来也不作数,陪审官员全跑了。 当天下午,宋徽宗就得到消息,有人把弹劾奏疏火速送来。 宋徽宗看完之后,气得把奏疏扔到赵楷脸上:“你就这样迫不及待?” 赵楷诚惶诚恐,捡起弹劾奏疏阅读,随即吓得跪地说:“大人,真不是孩儿指使的,是那赵野自作主张!” 宋徽宗盯着儿子看了半天,告诫道:“治安疏一案,伱不得插手,否则后果自负!”又对随侍太监说,“拟旨,刑部尚书赵野,特降三官,贬为团练副使。即刻出京,不得停留!” 赵楷吓得跪地不起,他让赵野诱供,无非在试探而已。 一是试探朝中重臣,是否支持他夺东宫之位。二是试探宋徽宗,是否有废立太子的心思。 却万万没想到,大臣们如此敏感,不分派系一起举报。 而宋徽宗也毫不留情,把赵楷的心腹贬为散官。 赵楷有些懵逼父皇对自己那般疼爱,群臣对自己恭敬异常,咋都不支持自己做太子呢?自己比废物太子强一百倍! 这货已经飘了,万千宠爱于一身。 就连他想考科举,皇帝和大臣都不干涉,反而联手把他捧成状元。 他甚至提举皇城司,手中握有兵马,认为自己迟早能做太子。 宋徽宗憋了一肚子火,对儿子说:“你回郓王府,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与任何朝臣接触!” “是!”赵楷吓得说话都哆嗦。 等儿子走后,宋徽宗又对内外近臣说:“你们也退下。” 花园里只剩皇帝一人,独自坐在那里思绪纷飞。 宋徽宗聪明而又任性,郓王太像他了,所以才异常宠爱,甚至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情。 也是因为郓王太像他,宋徽宗不敢废立太子。他心里明白得很,郓王如果做皇帝,会把国家给搞坏的,太子才是最佳的储君人选。 杨戬病入膏肓,李彦现在受宠。 宋徽宗思考一阵,叫来李彦说:“你去大理寺传诏,若是朱铭愿意悔过,可以保留他的官身。若是不愿悔过,刺配琼州,追毁出身文字。只对李伯宗一人说,不要让旁人知晓,尽快了结此案,莫要再拖延下去。” 宋徽宗真的很烦为朱铭求情的大臣越来越多。 而且,朱铭被逮捕进大理寺,这事已经传遍东京城。民间物议汹汹,就连妓女都在唱忠臣含冤的杂剧。 必须早点结案,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 换成别的时候,宋徽宗一点也不怕,问题是各路反贼未平,天灾人祸,饥民四起,财政窘迫。个别性情刚直的大臣,已经在奉劝皇帝下罪己诏了。 …… 大理寺狱。 李伯宗再次找到朱铭喝酒,拿出笔墨纸砚说:“官家有密旨,尽快结案。小友若写悔过书,可保留官身。小友若不悔过,刺配琼州,追毁出身文字。唉,自己选一个吧。” 刺字? 朱铭不喜欢纹身,更何况纹在脸上。 看来得来点狠的了,自己改变历史,肯定没有南宋,文丞相也不必留取丹心照汗青。 既如此,那就借来文丞相一首诗。 墨已研好,朱铭抓起毛笔。 李伯宗有些失望,他是极佩服朱铭的,宁愿朱铭刺配琼州,也不想看到朱铭低头悔过。 就似铮铮铁骨的汉子,被活生生打断脊梁。 李伯宗坐下独自喝酒,几杯酒下肚,猛地瞥见悔过书内容不对,连忙仔细阅读:“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噗……咳咳咳!” 李伯宗呛了一口酒,横袖擦干嘴角,表情变得肃穆。 这首《正气歌》,朱铭只改了两个字,把“穷北”改为“汴梁”。 朱铭写完搁笔,李伯宗默然接过。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把《正气歌》誊抄两份。接着又写辞职信,把官印拿出来放好,将《正气歌》和辞职信一起送去宫中。 宋徽宗先读《正气歌》,欣赏之余,更加头疼。 再读辞职信,气得破口大骂:“这个李伯宗,毫无人臣之担当!” 辞职信内容很简单,李伯宗说自己敬佩义士,不敢将朱铭刺配琼州。又不能违背圣旨,只得辞官归乡,请皇帝不要挽留,他此时已经带着全家老小开溜了。 一首《正气歌》写出,以大宋优待士大夫的舆论氛围,宋徽宗根本不敢杀朱铭,也不敢将朱铭刺配流放。 百姓死再多都无所谓,这种士大夫不能侮辱。 宋徽宗又把李彦叫来:“擢升聂宇为大理寺卿,让他立即结案。朱铭妄议朝政撰写禁书,追毁出身以来文字,押送桂州编管。结案之后,立即把这人送出东京,不要囚车戴枷,免得招惹非议。” 上一个获得这种待遇的是程颐,也是追毁出身文字,也是押送地方编管,既不刺字,更不戴枷。 宋徽宗是再也不想看到朱铭了,有多远滚多远,最好老死在桂州。 就跟做贼一样,大理寺备好马车,由几个军士押解,大清早就把朱铭给送出城。 出得城门的瞬间,朱铭仿佛鸟儿逃出牢笼。 他要的就是“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从此不再是大宋臣子,今后造反可以放手施为,不会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反而,还会被同情和理解。 “我还有亲随在城内,兄弟可否去告知一声?”朱铭问道。 押解军士面露难色。 朱铭又说:“财货皆在亲随那里。” “俺这就去,请相公说出厢坊地址。”军士立即有了动力。 (本章完) 0303【犯官扎堆】 汴河码头,一艘官船等待多时。 朱铭乘坐马车抵达,带着亲随一起上船。他被要求进舱,不得随意走动,亲随们则在甲板等待。 约莫过了三刻钟,又来两个犯官。 一个叫盛升,在宁陵县做官时,租赁民宅不给房租,甚至还有霸占屋宅的征兆。继而跟房东起冲突,让随从把房东打得昏死。等房东醒来,又一剑刺伤其大腿,扎到大动脉流血过多而死。 一个叫李恪,原为歙州知州。方腊刚打过去,李恪就弃城而逃,且一路逃过了长江。 这就是大宋宽待士大夫。 盛升杀人霸屋,受害者还是富户。 富户的家人,上诉多年无果,盛升却屡次升迁做了京官。 直至蔡京下台,王黼开始翻案,借机排挤蔡党,这才把陈年旧案翻出来。 杀人霸屋,不用偿命,不用刺配,不戴枷锁,甚至不必编管,只被押送回老家。这还是当朝宰相在刻意打击,竟也不能处罚得太重! 一个县里的富户,死了就死了,进士出身的官员,肯定用不着偿命啊。 李恪就更离谱,身为知州却弃城逃跑,放在明代有可能掉脑袋。 他之所以被处罚,是因为逃得太远,而且不敢再回去。 杭州那一大票官员,也是弃城而逃。但他们只逃到江东路,就赶紧组织乡兵守城,阻止方腊继续向北扩张。不但没罪,反而还能升官。 两浙路转运使王复,丢了辖内几十座城,不降反升,已做了都转运使(寄禄官升到五品以上)。 “不是让等几日吗?怎提前就走了?”盛升问道。 负责押解的军士说:“有个要犯,上头勒令即日出京。” 盛升好奇道:“哪个要犯?竟能让官船提前出发。” 军士闭口不言。 李恪回望京城,一声叹息,跟在盛升后面进舱。 三个追毁出身文字的犯官,就这样在船舱内碰头。 盛升虽然愁眉苦脸,却还保持着风度,拱手见礼道:“在下盛升,原为户部员外郎。” 李恪直接躺下摆烂,基本礼仪都不要了,摇头苦笑:“鄙人李恪,歙州知州,被编管潭州。这位我认识,探花郎朱铭。咱们编管是骂名,朱探花编管是美名,人生际遇便是如此不同而又相同。” 盛升叹息:“我还好不用编管边鄙之地,勒令回乡不准再进京。” 正说着话呢,很快又进来一位。 这位自报家门:“在下邓时,编管蕲州,见过诸位同仁。” 邓时的罪名最重,提举铸钱监时,不但贪污公款,还暗中私铸铜钱。他以前是蔡党,遭到王黼清算,直接被判处绞刑,罚铜买命改为编管。 这是高级官员的特权,只须给足银子,就能保住性命。 私铸铜钱啊,泼天大罪。刺字不需要,流放不需要,戴枷不需要,除名编管即可。 就算朱铭真被判死刑,只要不定为“十恶不赦”,就能花钱买命,屁事儿没有离开京城。 否则朱铭哪敢弄险? 这段时间,被编管的官员极多,大部分属于遭清算的蔡党。 官船几日一发,最多的时候,一条船能运走六七个犯官。 朱铭以为已经齐了,没想到又来一个熟人。 李道冲走进舱内,见到朱铭,表情一怔,随即苦笑抱拳:“朱太守,又见面了。” 朱铭忍不住问:“阁下怎也进了囚船?” 李道冲叹息道:“被人告发弃城而逃。唉,同样是逃跑,他们可以升官,我却除名勒停编管偏地。六相公(蔡攸)也不帮俺说好话!” 邓时忍不住抱怨:“我也给六相公送了钱财,却还是被判绞刑,罚铜买命方可得活。六相公真是凉薄,一点也不顾念旧情。” 盛升冷笑道:“六相公早跟蔡相父子反目,如今是王黼的狗腿子,他怎会帮咱们说话?” 邓时说道:“六相公实在愚蠢,逼得蔡相下台,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以前!” 盛升说道:“是官家厌恶蔡相,六相公才揣摩圣意。人家聪明着呢,怎么可能愚蠢?唉,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朱铭坐在旁边想笑,默默听着一群蔡党交流病情。 忽地,船身震动,官船已然离岸。 一个军士将舱门打开,微笑道:“各位可以回房了。” 按照正常待遇,犯官自然不可能住单间,都是随从在外面交了钱的。 甲板上,站着犯官们的亲随,以及大包小包的财货。 除了张镗、李宝等人还有朱国祥的亲传弟子梁异。 梁异之前负责管理石炭铺,顺便打听东京消息。 在朱铭进京之时,他就把石炭铺贱卖了,铜钱全部兑换成银子,随时等着为朱铭交罚款买命。 朱铭回到自己的卧室,随便打量两眼,问道:“这间房花了多少钱?” 梁异回答:“足三百贯。” 朱铭感慨:“真够黑的,得买多少粮食啊。” 梁异又说:“俺们这些随从,本来不许上船。一个人交二十贯,方可登船跟随,想住进舱里还得另外交钱。郎君住一屋,俺们几人住一屋,总共花了六百多贯。” 张镗安慰道:“相公不必忧愁,只要太子继位,定能召相公回京。” 朱铭笑了笑,他必须在太子继位前造反! …… 挂印辞官的大理寺卿李伯宗,此时全家在另一艘船上。 他的家当太多,家人和随从足有三十几人。昨天只来得及出城,雇一条船把财货搬上去,还得等到天亮了再出发。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来,沿途搜寻踪迹,终于碰到从客栈而来的李家人。 “世叔为何匆匆离京?小侄昨日晚间拜访,李宅只剩几个老仆。”年轻人翻身下马。 李伯宗说道:“不走不行,害怕背上陷害义士之名。” 年轻人叫做王棣,本是王安石的侄孙,过继给王安石做孙子。他现在已是显谟阁侍制,乃皇帝近臣,历史上死守开州被金人所杀。 王棣问道:“义士可是那朱成功?” 李伯宗拿出《正气歌》:“世侄请看吧。” 李伯宗誊抄了两份,一份交给皇帝,一份留在大理寺,他把朱铭的真迹给带走了。 他跟王黼有旧怨,肯定做不长久,随时可能被贬去地方。 一把年纪了,与其留下受辱,不如趁机辞官,还能留下千古美名。 朱铭手书的《正气歌》,甚至可以作为传家宝收藏。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王棣直读得热血沸腾说道:“果真是仁人义士,万万不得加害。官家……唉,不说也罢。” 王棣现在的官职,是专门陪皇帝看书写字。 他也尝试着为朱铭求情,却被怒斥一通,不敢再多说什么。 李伯宗把事情详细道来,王棣听罢,问道:“世叔请稍等,小侄誊抄一份。” 李伯宗说:“先上船吧。” 二人到得船舱,李伯宗拿出笔墨,王棣誊抄之后送别离开。 回到家中,堂兄王桐不在,侄子王璹、王珏正在读书。 虽为叔侄,年龄却相差不远。 王璹问道:“叔父今日怎不去宫里?” “不该我轮值,”王棣迫不及待想要分享雄文,拿出《正气歌》说,“你们快来看。” 王璹、王珏立即凑过来,读了一遍大感震撼。 王璹说道:“若是先读《大学章句疏义》,再读这首《正气歌》,可谓美酒配佳肴,得尝其味便属人间幸事。” 王棣才不怕得罪皇帝,不但给两个侄子看,还跑去拜访好友,毫无顾忌的传播此文。 王璹、王珏兄弟俩,都在国子监读书,只不过平时都住家里。 也顾不得今天放假,誊抄《正气歌》之后,立即跑去学校呼朋唤友。 《正气歌》从国子监,迅速传播至太学。 别说学生,就连老师都争相传阅。 蔡京在时,太学里还有蔡党。 蔡京下台了,太学里面全是愤青。 王黼为了消除蔡京的影响力,正在上疏请求改革太学。 即,太学生不能每年考试,并获得同进士出身。今后取消太学试,所有学生都去参加科举,三年一次硬考进士做官。 宋徽宗没有当面驳回,似乎正在考虑。 太学的师生们,不管属于哪派,现在都对王黼恨之入骨。 他们得到《正气歌》立即满世界宣扬,并且添油加醋讲故事。 什么奸相王黼陷害忠良,想要逼死朱铭,勒令大理寺判处斩首。朱铭遭受严刑拷打,依旧坚贞不屈,书写《正气歌》表明死志。 什么大理寺卿不忍杀害义士,多方求情无果,只能挂印辞官而去。 甚至还有狱卒,得知朱铭即将论罪,冒死给他送好吃的,哭着给忠臣送行。 佩服朱铭是一方面,同时他们更痛恨王黼,《正气歌》成了太学师生反对王黼的工具。 陈东依旧是上舍生,他已经送走三拨室友。 “如今国家危在旦夕,奸臣却还在祸乱天下,”陈东召集自己的拥趸,“去了一个蔡京,又来一个王黼,六贼依旧在,还要废除太学试。朱先生在狱中受尽折辱,我等如何能视而不见?诸君,且随我去叩阙喊冤!” “同去,同去!” 学生们纷纷响应,既是为朱铭求情博取名声,更是在反对朝廷取消太学试。 (本章完) 0304【宣德门前有正气】 在皇城的宣德门外,南街西廊有三面大鼓。 这玩意儿叫登闻鼓! 除了被贬官员,谁都能来敲,包括贬官的家属。 并不一定要有冤屈,比如淳化年间,有和尚敲响登闻鼓,竟是找皇帝借雕版印《大藏经》。 又比如北宋名臣卢之翰,因为没考上举人,又觉自己很有才华,于是跑来敲登闻鼓。他一个河北人,就此获得开封府举人名额,而且居然真就考上了进士。 还有刘照,敲登闻鼓哭穷,请求朝廷给个恩荫官,皇帝让他做了右善赞大夫。 最扯淡的记录是,有个叫牟晖的百姓,家里有点小钱但不多。某日跑来敲登闻鼓,说仆人把猪弄丢了一头,请求官府帮忙找找。皇帝听了哭笑不得,赐他一千钱补偿损失。 以上案例,都发生在赵光义在位期间。 那时的东京百姓,日子过得真不错,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敲鼓让皇帝帮忙。 越到后面,敲登闻鼓的就越少。 原因是流程变得更正规且繁琐,须得县、州府、路逐级上访。这些地方衙门都不受理,才能在京城寺监、尚书省本曹、御史台、尚书都省逐级上访。 前面那些全都不受理,方可敲响登闻鼓。 三大登闻机构,皆可把诉状交给皇帝。登闻鼓院不收诉状,就上诉至登闻检院,若还是不收,再上诉到理检院。 “咚咚咚咚……” 二十年没响过的登闻鼓,今天再次发出声音。 数百个太学生,站在宣德门南街,而且学生越聚越多。 看鼓杂役没见过这种阵仗,连忙跑进去通报。不多时,手分和书写人全部出来,见到情况顿觉头皮发麻。 监鼓太监踱步而出,质问道:“尔等击鼓,所为何事?” 陈东上前,拱手说:“吾等皆为太学生,此来有两事。一为朱讳铭公喊冤,二为取消太学试上疏。” 这两件事都挺大,太监不愿掺和,转身对令史说:“去把鼓院院判找来!” 鼓院院判全称为“判登闻鼓院事”,一般由大理寺丞兼任。 大理寺丞张璞火速赶来,问明缘由,立即说道:“朱成功《治安疏》一案已经了结,是否取消太学试,朝中也没有定论。你们的诉状,登闻鼓院不便收纳,诸生还是回学校好生读书吧。” 陈东问道:“《治安疏》一案怎判的?” 张璞回答:“回去等朝廷邸报便知。” 陈东又说:“不论如何,请君收下诉状,转交到官家那里。” “没有必要。”张璞说完转身就走。 “再敲,再敲!” 太学生们大喊,多数不是来给朱铭伸冤的,而是为了反对取消太学试。 “咚咚咚咚!” 登闻检院就在隔壁,而且也设了登闻鼓。 监鼓太监还是刚才那位,无奈说道:“把检院院判叫来!” 判登闻检院事,一般由大理寺卿兼任。 大理寺卿聂宇也匆匆而来,依旧不收太学生的诉状,理由跟大理寺丞张璞一样。 太学生张嵲怒道:“你凭什么不收诉状?” 聂宇说道:“《治安疏》一案已了,取消太学试更是捕风捉影。尔等所诉无根无据,我凭什么要收?速速回学校去,莫要在此喧哗!” “敲鼓,敲鼓,再敲!” “咚咚咚咚!” 登闻鼓第三次敲响,周边百姓全都跑来看热闹。 太学生也越来越多,已经接近一千人。 监鼓太监的脑子都被敲炸了,呼喊道:“再去请理检使!” 理检使,由御史中丞兼任。 理检院的吏员,火速前往御史台。 御史中丞陈过庭,在蔡京下台之前,曾写过一封奏疏,讨论方腊造反的责任人:“致寇者蔡京,养寇者王黼,窜二人,则寇自平。又朱勔父子,本刑余小人,交结权近,窃取名器,罪恶盈积,宜昭正典刑,以谢天下!” 此时此刻,陈过庭正在写奏疏弹劾王黼,见到理检院的吏员进来,顿时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吏员说道:“上千个太学生,敲了三次登闻鼓,还有无数百姓围观,宣德门南街都被堵死了!” 陈过庭不慌不忙站起,让亲随把马儿牵来,翻身上马赶往理检院。 “御史中丞来了!” “陈御史来了!” 太学生纷纷高呼,给陈过庭让出一条道。 陈过庭问道:“谁是领头之人?” “正是在下!”陈东昂首挺胸上前。 陈过庭摊手说:“诉状拿来。” 陈东大喜,双手捧上:“多谢陈御史!” 陈过庭带着太学生的诉状,骑马直奔东华门而去,很快就被宫人引去见皇帝。 此人是何执中、侯蒙的门生,何执中已经病死,侯蒙被贬为知州,陈过庭却坐火箭一般升迁。 一年时间,从太常少卿升为中书舍人。七天之后,升礼部侍郎。又过半月,升御史中丞兼侍读。 宋徽宗喜欢大臣互相牵制,陈过庭就是专门提拔起来,用以牵制监督王黼的。而且,是先让陈过庭做御史中丞,再把王黼升为宰相。 “陈卿所来何事啊?”宋徽宗微笑道。 登闻诉状,除了皇帝之外,谁都不准拆阅。 陈过庭捧上诉状说:“上千名太学生,敲登闻鼓三次,臣现将登闻状带来。” “一千多太学生叩阙?”宋徽宗惊讶道。 “正是。”陈过庭说。 叩阙不是在皇宫外哭门,至少宋代不是,敲登闻鼓就等于叩阙。 一共两封诉状宋徽宗看完关于朱铭那封,迅速提笔予以批示。第二封让他有些犯难,是否取消太学试,宋徽宗自己都没想清楚。 国家财政,已经被他玩崩了,必须精简各种机构。 这半年来,宋徽宗先是废除道学,接着又废除算学和医学。把遍布全国的这些学校废除,能够大大节省财政开支。 下一步,就是缩减县学、州学、太学的规模。 学生太多怎么办?不能直接裁撤啊。 那就取消太学试,读太学不能立即做官,学生们自然而然就退学了。 宋徽宗把诉状递给陈过庭:“你怎看的?” 陈过庭接来阅读,回答说:“徐缓图之。明年的太学试,少录两三个,逐年递减便可。取消外舍、内舍生的伙食,让他们自己掏钱吃饭。” 宋徽宗点头道:“也是个法子。” 陈过庭正待告退,宋徽宗突然说:“别盯着王黼弹劾了,一切稳健行事。” 陈过庭却说:“臣身为御史中丞,当恪尽职守。” 宋徽宗懒得再扯,挥手道:“且去。” 陈过庭带着皇帝御批的诉状,躬身退下,阔步离开。 对于宋徽宗来说,御史都是工具人,而且属于消耗品。陈过庭太过刚直恐怕用不了太久就得扔。 历史上,陈过庭得罪的权贵太多,明年就会被贬为蕲州知州。走在半路上又被贬为海州团练副使。还未赴任,再被一撸到底,押送黄州编管三年。 再次来到理检院,陈过庭把御批诉状,交给书写人誊抄,又让手分存档。 他亲自对太学生们说:“《治安疏》已经结案,追毁朱铭出身文字,押送桂州编管。至于太学试,官家已经应允,明年肯定不会取消。” 得知明年不取消太学试,在场的太学生瞬间散去大半。 陈东却质问道:“朱先生何罪之有,为何要除名编管?” 陈过庭无言以对,他自己就在弹劾奸党,当然是站朱铭那边的。 “唉,”陈过庭叹息一声,“尔等还是散去吧,聚在此处也是无益。” 陈东问道:“陈御史可读了《正气歌》?” 陈过庭没有回答,独自骑马离开。 走出好远,陈过庭突然仰头望天,嘀咕道:“天地有正气,可这正气在哪里呢?我胸中有正气,却又能拿奸党怎样?天下已经千疮百孔,仁人志士却不容于朝廷。都说邪不压正,我已被奸党压得喘不过气……” 陈东不再敲登闻鼓,而是走到宣德门外,整理衣襟盘腿坐下,朗声背诵《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太学生们陆续离开,如今只剩不到一百人。 这几十个学生聚在陈东身边,面朝宣德门齐声朗诵:“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联想到奸臣当道,联想到百姓困苦,颂着颂着,一些学生已眼含热泪。 他们声声泣血,皇帝却听不到。 就这样盘腿坐着,面朝宣德门朗诵《正气歌》。夜幕降临,也无人离开,晚上依旧不停止。 到第二天早晨,学生们已经喉咙嘶哑。 有百姓实在看不下去,主动送来食物和饮水。 王黼得知消息,也看不下去了,勒令开封府尹抓人。 新任开封府尹叫王鼎,乃是王黼的心腹,由发运副使直升开封府。 他得到命令立即出马,对那几十个学生怒喝道:“面阙唱诗,大不敬也。尔等再不散去,便抓进开封府大牢!” 学生们置若罔闻,依旧对着宣德门,用嘶哑的声音朗诵《正气歌》。 这已经不是在为朱铭叫屈,而是在为天下人叫屈。 四千太学生,就剩他们几十个,铮铮铁骨满腔正气。 王鼎看得有些发憷,为了讨好王黼,又不得不下手,喝令道:“全部抓去大牢!” 就连开封府的衙役,都不忍心下手,好言相劝学生离开。实在劝不动,只得抓人,引来围观百姓的骂声。 数十学生被抓进大牢,依旧在坚持朗诵,甚至有人昏厥过去。 王黼得知情况,也感到无比害怕,勒令太学将这些人除名,又让刑部将犯事学生驱离京城。 舆论哗然,御史们疯狂弹劾。 御史中丞陈过庭,甚至指着王黼的鼻子当面臭骂。 宋徽宗窝在宫里,假装啥都不知道。 (本章完) 0305【二十七人】 一起被抓进开封府大牢的,共有八十四名太学生。 被除名驱逐者,却只剩二十七个。 其余五十七人,面对开除学籍的惩罚,在最后时刻服软了,承诺乖乖回学校不再闹事。 他们在大牢里没有受刑,但饥一顿饱一顿,如今早已虚弱无力。长时间朗诵《正气歌》,也把嗓子搞得嘶哑,甚至连喝水都疼。 开封府衙前吏使用马车,把他们运到城外客栈,拖着硬塞进客房,并告诫道:“相公们在这将养身体,十天之内,务必离开东京地界,莫要再让俺为难!” 无人应答,都没力气,也没精神说话。 衙前吏又去对店家说:“这些都是义士,你要好生照料。” “俺省得。”店家点头哈腰。 转眼间,衙前吏就消失了。 店家一声叹息,吩咐伙计:“让厨子煮些粥来,用好米煮。” 宣德门前发生的事,早已传到城外。 如今各路起义未平,京师漕粮短缺,白米已涨到2000文一石。底层百姓都在挨饿,哪个不痛恨奸党? 就连刚才那些衙前吏,也生活愈发困难。 只要跟奸党作对,老百姓就佩服他们是义士。 待到白粥不那么烫了,店家带着几个伙计,亲自去给学生们喂粥。 陈东虚弱无力,喉咙刺痛,喝粥时如受刀割。他勉强填饱肚子,昏昏沉沉睡去,一觉睡到第二日。 醒来之后,好歹恢复些精神,来回几个房间走动,陈东惊讶道:“怎只剩二十几人?” 魏良臣苦笑:“自是临阵退缩了。上舍学生,只剩你我二人。” 陈东的嗓子依旧嘶哑,愤怒大吼道:“范觉民,范觉民何在?汝誓与奸臣不两立,怎一个太学除名就怕了!” 内舍生雷观讥讽道:“范觉民学问优异,明年必中太学试。他怎可能坚持到底,连进士功名也不要?” “张巨山!张巨山呢?”陈东到处寻找。 一无所获,不在客栈。 陈东失魂落魄踉跄回到自己房里,他的室友全部退缩了。 这些室友能扛住大狱,却在开除学籍时服软。 坚持到最后的二十七人,聚在客房里情绪低落。甚至有人开始掉泪,并非因为自身遭遇,而是无力改变时局,还遭同窗好友背叛,他们悲从中来难以抑制。 匡扶社稷的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 就这样,二十七个被开除的太学生,躺在客栈里浑浑噩噩过了两日。 他们的仆人,陆陆续续找来,劝自家郎君早点归乡。 也有身边不带仆人的,比如陈东。他家只是小地主,得到宗族培养,才有机会进太学读书。 有几人前来告辞,内舍生雷观说:“少阳兄,我已心灰意冷,此生不再出仕,只求回乡隐居读书。能与君相识,乃平生幸事,就此告辞了。望君多多珍重!” 陈东质问道:“时值天下大乱,阁下还是建宁人。方腊余孽,早已攻陷建宁,阁下回得哪处家乡?难道是去投方腊吗?” 雷观含泪道:“前些日子收到家书,我全家已逃到福州。父母虽然平安,族人却失散许多,也不知能活下来几个。我恨不得生食奸党之肉,痛饮奸党之血。尤其是那朱勔,方腊作乱就是他盘剥所致,如此罪行竟然还能升官。前番下了大狱,我早已心存死志。如今苟全性命,什么都不愿想了,只求前往福州与家人团聚。” 陈东自己也很消沉,此刻不得不打起精神,鼓舞众人道:“奸党越是嚣张跋扈,吾等士子越不能消磨志气,总有一日能荡平天下妖氛!” 魏良臣瘫坐在椅子上:“咱们已被太学除名,限期十日离开东京地界。除了各自归乡读书,又还能去到哪里?” “去桂州!” 一个太学外舍生突然出声。 此人名叫富元衡,苏州吴县人。他家被起义军洗劫几代人积蓄的家产,已化作过眼云烟。 幸好全家提前跑路,带着一些浮财北上。 童贯率军收复吴县,富元衡的家人随即回乡。却没成想,他家作为当地大族,竟被童贯麾下士卒勒索,仅剩的一点浮财也被抢去。 在富元衡心里,官兵和贼寇都一个样,童贯与方腊并无二致! 坚持到最后的二十七个太学生,有一半以上来自两浙、江南与福建,他们痛恨奸党到了极点。 富元衡说道:“朱先生被编管桂州,我等何不去追随?拜入先生门下,认认真真做学问。先生不能起复,我等就在桂州隐居治学。如果新君继位,先生得以起复,我等再回东京一扫乾坤!” “好主意!”陈东拍手大赞。 魏良臣也来了精神,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愿去桂州的,站到我左右。不愿去的,也不强求,今后依旧是朋友。” 瞬间站过去一大半剩下那些,犹豫再三,也都做出决定。 一个不少,二十七人都要去桂州。 被太学除名,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了,因为不准他们再进京。 要么回乡隐居读书,要么就去桂州追随朱铭。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太子登基。 到那个时候,朱铭必然召回京城做官,他们也可以跟着朱铭回京。甚至,不用考试,直接被新君授予官职。 还有人身体没康复,众人继续留在客栈。 每天都有朋友来看望,包括陈东那几个室友。 范宗尹,字觉民,两宋最年轻的宰相。他此刻站在陈东面前,因为愧疚一直低头,只说道:“诸君保重,有朝一日再会。我……我若考上进士,定然仗义执言,绝不与奸党同流合污。” “呵呵,望君不要再食言。”陈东冷冷一笑。 击鼓叩阙的发起者,便是陈东、范宗尹、张嵲三人。范宗尹和张嵲都服软了,被开除学籍吓到,张嵲更是没脸再来相见,只让范宗尹带来一封书信。 范宗尹朝众人作揖:“诸君告辞!” 即将入夜秦桧摸黑来到客栈。 秦桧做了好几年州学校长不挪窝,全凭自身实力考中茂科第一名,直接升迁为太学正。 前番击鼓叩阙,他作为老师没有参加,今天是来看望同窗的。 “道弼兄何时启程?”秦桧问道。 魏良臣说:“明日便走。” 秦桧拿出几个银铤:“一路小心。” “多谢。”魏良臣道。 魏良臣、秦桧、范同、段拂、何若,这五人曾经共同求学,而且睡在同一个宿舍。 历史上,他们五个都做了宰相,但选择却截然不同。范同为了升官发财,毫无顾忌的攀附秦桧;魏良臣却跟秦桧划清界限,被贬来贬去病死在任上。 秦桧又问其去处,魏良臣说要往桂州。 听得此言,秦桧立即说:“我与成功也是旧交,多年不见,实在唏嘘。且借笔墨一用。” 秦桧写了一封书信,托魏良臣带去交给朱铭。 书信内容,无非叙旧,再说些佩服之言。 翌日,众人结伴离京,算让他们的随从,一共有四十三人。 一场小雪降临,北风呼啸凛冽。 坐船抵达颍上县正阳镇,再换船往六安而去。 天寒地冻,却始终不下大雪,可能来年又会有什么天灾。 每在一个地方靠岸,他们必然进城,在学校门口朗诵《正气歌》。又诉说朱铭在京的事迹,以及他们是怎样击鼓叩阙,被奸党给开除学籍驱离京城的。 沿途所过,当地师生无不肃然起敬。 即便府州县官员中有奸党,对此也睁只眼闭只眼。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呢?沾上这些愤青学生,必然背上一世骂名。 《正气歌》迅速在河南、湖北传播,就连湖北(京西南路)贼寇,都听说了他们的事迹,不愿抢劫这些学生。 湖北贼寇真多,连续两年饥荒,朝廷还在抽粮运往东京。 只缺一个起义领袖,到时必定应者云集,有点像前些年山东的状况。 宋江部队还在流窜,牵着官军的鼻子跑。但面对多方围剿,他们活动的区域越来越小,照这样下去,覆灭只是个时间问题。 方腊已经离开浙江山区,并且没去福建,而是翻山越岭到江西,出其不意的攻陷抚州。 他还未站稳脚跟,刚刚剿灭矿工起义的边军,立即南下追击。方腊连忙遁往南城,继而转战南丰,再翻越百丈山,前往建宁与福建义军汇合。顺便,中途把太平银场、看都银场给洗劫了。 各路官军,合围建宁,兵力达到二十万。 方腊本打算前往泰宁,遭大将刘光世伏击,二太子方亳、宰相方肥战死。 数万义军,就此困守建宁,多番突围皆失败。 但起义军的战斗力,明显变得更强。转战千里,翻山过河,一路厮杀,已经锻炼出上万精兵,且在摩尼教的加持下悍不畏死。 除夕这天,童贯匆匆赶到建宁前线,下令犒赏三军,大年初一就打决战。 可在除夕当晚,四面城门大开,趁着官兵过年,义军居然主动杀出。 混战一夜,义军大败,四散而逃。 方腊带着数千精锐,竟窜入山中,又特么跑了。 (本章完) 0306【编管桂州】 过了黄州,犯官还剩两人,军士只有四个。 这些当兵的,也不怕犯官跑了,一路管理非常松懈。 因为犯事官员,必定身家“清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而且如果不跑,说不定哪天还能官复原职。 “朱相公,俺去问过了,须得再等两日,”押解军士对朱铭说,“有艘桂州来的纲船,装完货就回去。” 朱铭说道:“那就等着,听阁下安排。” 秦征百越,粮饷难运,遂凿灵渠。 沿湘江而下,经灵渠入漓江,便可直达桂州(桂林)。 桂州的漕运和纲运,都是运到岳州(岳阳)中转,然后带上一些货物返回。 朱铭这边慢慢等着,弃城而逃的李恪却要走了,眼下就有船前往潭州(长沙)。 “后会有期!”李恪拱手道别。 朱铭抬抬手,算是回礼。 在码头附近的递铺住下,闲坐半日,夜幕降临。 朱铭问押解军士:“我可否去湖边逛逛?” 两位军士没有反对,只跟在朱铭身边,陪着他欣赏洞庭湖夜景。 北宋的洞庭湖面积,跟明初差不多大。 要到了南宋,洞庭湖周边才得到大规模开发,不断围湖造田导致面积缩小,结果造成日趋频繁的洪涝灾害。 元代朝廷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宋人贪小利而致大害。禁止再围湖造田,而且退耕还湖,加上元末水利失修,洞庭湖面积比唐朝还大。 已是深冬,朱铭站在岸边,眺望宽阔的湖面。 一弯弦月,几点疏星,映着水波轻微荡漾。 寒风忽地更加凛冽,吹得朱铭衣袂摆动,他转身问道:“你们一路南下,怎都愁眉不展?其实可以开心一些。” 曾孝端苦笑:“相公编管外州,俺们怎开心得起来?” “愁苦是一日,开心也是一日,”朱铭捡起石子,扔进湖中打水漂,“我今年二十二岁,你们也都不到三十岁,困在桂州几年算得了什么?” 张镗佩服道:“相公豁达,非常人所能及。” 关胜忍不住问:“皇帝没说编管几年?” “官家生气得很,肯定是编管一辈子。”朱铭哈哈笑道。 众人听了,俱是沉默。 张镗望了一阵湖面,说道:“满船清梦压星河,可惜没几颗星辰,不能看到相公诗中奇景。” “今后有时间你想看就看。”朱铭起身回递铺。 他在船舱憋闷多日,今晚纯粹是出来透气的。 作为漕运中转站,岳州码头极为热闹,到了半夜还能听到喧哗声。 朱铭盘腿坐在榻上,心中谋划着今后的事情。 他已经等到了方腊起义,也不着急再多等两年,但绝对不会拖到靖康年间。 大宋什么时候攻辽,他就什么时候起兵。 如今前往桂州,可以结庐讲学,顺便读读兵书、练习武艺。 老爸那边,也该写信让他加快打造兵甲,火枪制造速度是该提一提了,火药也得提前囤积一些。 起身推开窗户,入眼是码头外的灯火。 朱铭看着那火光出神,良久才把窗户关好,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接下来又是全程坐船,路途颇为轻松,倒像是去桂州旅游的。 这并非宋徽宗手下留情,而是对待文官向来如此。 “命官犯罪当隶者,多于外州编管,或隶牙校。其坐死特贷者,方决杖、黥面、配远州牢城。”——《宋史·刑法志》。 这句话的意思是,朝廷命官若犯流放罪,并不会真的流放,大部分编管地方,少部分发配充军。且不必刺字,不必打板子,还不会编管太远(外州即可)。 只有被判处死刑的官员,在花钱买命之后,才要打板子和刺字,并发配到偏远州郡。 编管桂州,已经算远的了。 当然,一切以皇命为准,皇帝若是不顾影响,他想怎么判都可以。 比如朱铭写《正气歌》之前,宋徽宗真打算将他刺配! 朱铭逃脱牢笼的惬意,渐渐感染了亲随们。过洞庭湖时,大家都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 一路沿着湘江南下,朱铭感觉这里发展度太低。 湘水两岸,居然经常能看到森林,换成明清两朝早开垦为良田了。 纲船过了灵渠,景色立即大变,越往南越是绮丽。 “这却是个好地方!”张镗望着漓江两岸风光,顿觉心旷神怡,他哪见过这等景色? 李宝和关胜也瞠目结舌,觉得桂州太漂亮了。 桂州城越来越近,两岸民居也多起来。 桂州位于水运要道,贸易极为繁荣,城墙多次增筑过,已经算得上南方大城。 近年来,商业日渐凋敝,城外商旅越来越少。 要等到南宋,范成大治理桂州,这里才能再度兴盛。 军士押解着朱铭前往县衙,办完交接手续,他们就算完事儿。 临桂县令叫方廷实,被衙吏请出来签字用印。 这人朝朱铭促狭的眨眨眼,朱铭不解其意,猜测是否在哪里见过。 押解军士收起交接文书,拱手说:“方县令,俺们已把人带到,就此告辞了!” “慢走不送。”方廷实点头。 待两位军士离开,朱铭问道:“请问县令我在哪里安置编管?是自己找房子,还是县衙指定一处?” 方廷实并不回答,而是笑道:“成功兄,好久不见!” “阁下是……”朱铭没啥印象。 方廷实用嘲弄的语气说:“当初阁下为探花郎,闻喜宴坐在君王前,我离阁下尚有二十步远。而今我为县令,君为犯官,地位倒转也。” 朱铭疑惑道:“原来是同年,却是要折辱于我?” 方廷实哈哈大笑,变得嬉皮笑脸起来,拉着朱铭的手说:“适才开个玩笑。编管而已,没甚大不了。以君之才,过几年便能回京,且随我去饮酒!” 朱铭指着一众亲随:“还未安顿好。” 方廷实说道:“屋宅我来安排,成功不必操心。一别经年,当初那些同年,一个也不曾见到,今日可得好生喝酒叙旧。” 大白天的,方廷实也不办公了,拉着朱铭便去酒楼,还把曾孝端、张镗等人也叫上。 选了雅座,端上酒菜,方廷实亲自为朱铭斟酒。 这厮是个没心没肺的,说话风趣幽默,特别喜欢开玩笑。 说完当年许多趣事方廷实开始打听:“成功兄怎被编管了?” 朱铭把自己的遭遇诉说一番,方廷实顿时肃然起敬,拱手道:“可惜我不在京城,否则定要陪成功一起弹劾奸党!” 历史上,秦桧主张议和,方廷实强烈反对。 他先把秦桧臭骂一通,又上疏赵构:“天下者,中国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陛下纵忍为此,其如中国何,其如先王之礼何,其如天下之心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得罪秦桧,方廷实一直做地方官,到死都不能调回朝堂任职。 聊完东京的事情,朱铭打听道:“桂州知州是什么路数?” 方廷实介绍说:“知州叫蔡怿,其父为新党,与蔡京有旧。但他并非蔡党,因此遭到排挤,如今已没甚志向,整日游山玩水打发时间。桂州城里,还有个广西提刑使,名叫尚用之,也是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他们倒是能凑成一对。”朱铭笑道。 蔡怿不但喜欢游山玩水,还喜欢到处刻字。几百年后的桂林,还有蔡怿留下的两篇石刻,内容无非是他跟某某人到此一游。比如吕惠卿的孙子,三年前就跟蔡怿同游桂林山水。 方廷实吐槽说:“桂州西北方皆为大山,山中蛮夷经常出来劫掠。桂州知州还兼任广西经略使,负有保境安民之责,那蔡怿却不闻不问。如今的桂州百姓,都还在想念王祖道,说要是王知州还在就好了。” “王祖道又是谁?”朱铭问道。 方廷实说:“十多年前的桂州知州,兼任广西经略使。他在桂州西北方,收服蛮夷开疆拓土,新设允州、格州,拓地一千五百里,因功累升兵部尚书。桂州的州学,也是王祖道修建的。” 允州和格州,在后世贵州省的东南部。 王祖道还曾在海南岛拓土,设置了一个澳州…… 朱铭问道:“我编管桂州,编在城内还是郊外?” “悉听尊便,只要不离开临桂县地界便可。也别安家太远,每月初一、十五须至县衙报到。”方廷实大大咧咧说。 又是几杯酒下肚,方廷实开始说桂州城的屁事儿。 这里的官员,都是一些日子人。 知州和广西提刑使带头摆烂,其余官吏也有样学样。整日就是吃吃喝喝,遇到天气好,便出城游山玩水。 反正也没啥升迁机会,慢慢熬资历呗。 朱铭说:“我欲寻一幽静处,结庐讲学,可有什么好地方?” 方廷实说:“不必太远,城东七星山便可。君且在城内住下,等开春之后,再去七星山选个地方。别看桂州偏远,文脉却还兴盛,这里的士子为数不少。” 两宋数百年,广西进士总数为279人,其中桂林就占了147人。 方廷实派遣衙前吏,为朱铭找到了一套房子,户籍则是落在县衙的集体户口上。 刚住下没两天,知州蔡怿和提刑使尚用之,就联袂前来拜访。 (本章完) 0307【尽是失意者】 元丰改制之后,一些路分官进行合并。 桂州是广西首府,因此知州身兼数职。 广南东路转运使、广南西路转运使,合并为一个广南路转运使,办公地点设在广州那边。 但广西转运工作,还得有人负责,于是就让桂州知州,兼任广西转运判官(富庶路分不能兼任,比如江西路,专设一个江西运判)。 蔡怿的责任很重大,又做知州,又做运判,还兼广西经略使。 但他就是提不起兴致,不如游山玩水来得舒服。 他拉着提刑使尚用之,兴冲冲跑来拜访朱铭,无非是朱铭“精于诗词”,而且还被编管,可以吸纳为旅游小伙伴。 相互作揖,道明身份。 蔡怿笑问:“成功来桂州已有两三日,可还适应此地水土?” “多谢太守挂怀,戴罪之身,随遇而安。”朱铭说道。 尚用之大笑:“好个随遇而安,果真是我辈中人。待到开春,景色更美,择一好天气,成功可与咱同去游玩名胜。成功的诗词,我在广西亦有所耳闻,朝廷还发来公文要求禁绝。哈哈哈哈!” 尚用之是扬州人,摆烂得极为彻底,他在桂州没留下什么政绩,倒是留了一堆诗词传诸后世。 以及,自己的尸骨坟茔。 这位老兄被贬十多年,始终在偏远地区打转。 他的上个任职地点在永州,一首《游澹山岩》写得有够丧气:“我来训狐无所闻,老人戏我不动尘。道愧未尝分寸得,心灰要似寻常人……” 正因心如死灰,尚用之迷上了佛教。 历史上,他拒绝再调任别处,直接住进寺庙里。还对和尚们说,自己若是死了,随便在桂林找个地方埋掉。 朱铭亲自沏来一壶茶,给两人倒上。 蔡怿也不问朱铭为啥被编管,而是问道:“东京近来可有甚诗词佳作?” 朱铭朝着北面拱手:“皇帝去年有一首杰作。桂子三秋七里香,麦云九夏两岐秀。鸡舌五年千载枣,菊英九日万龄黄。君臣燕衎升平际,属句论文乐未央。” “好一个‘君臣燕衎升平际’,天下果真富庶太平!”尚用之阴阳怪气道。 蔡怿却说:“实在扫兴得很,提他的诗词作甚?” 这两人是桂州长官,朱铭如今“寄人篱下”,每个月还得去官府报道,自然要顺他们心意结交一下。 “近日感怀际遇得一牢骚诗作,当与二位分享,”朱铭对曾孝端说,“拿笔墨来。” 曾孝端连忙取来笔墨,凑在旁边看老师写诗。 朱铭挥毫写下:憔悴城南短李绅,多情乌帽染黄尘。读书不了平生事,阅世空存后死身。落日江山宜唤酒,西风天地正愁人。任他蜂蝶黄花老,明月园林是小春。 蔡怿和尚用之读罢,俱都沉默叹息,这首诗写到他们心坎里。 自比李绅,频遭贬谪,抱负难酬。只能对着落日喝酒,在西风中愁苦度日。懒得去想恁多烦心事,还是享受眼前的生活吧。 这不就是他们的半生写照吗? 良久,蔡怿摇头苦笑:“多情乌帽染黄尘,咱们这些人,确实自作多情了。乌帽染上黄尘,纯属咎由自取。” 尚用之慨叹道:“成功不愧为辞章圣手,只这一首,足抵我在桂州写下百首。任他蜂蝶黄花老,明月园林是小春。不须再说别的,且到我宅中饮酒去!” 朱铭就这样被拖走,又要去喝一顿,桂州官员似乎都爱喝酒。 张镗品味着那首诗,对李宝说:“相公看似洒脱,其实心中郁郁,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李宝手按刀柄:“等到新君继位,相公肯定回京,到时俺们也有一番作为。那些奸佞小人,定不让他们好过!” 锵! 张镗拔剑出鞘望着剑身映照的脸庞:“胡子该刮了,不可一直邋遢。” 去得尚用之宅中,酒菜还未摆出,蔡怿就喊道:“去把范团练请来。” 朱铭问道:“哪位范团练?” 尚用之说:“范致明,字晦叔,二十年前的榜眼。论罪阿附张相(张商英),被蔡京编管蕲州三年。后来复官不到一载,又贬去岳州收酒税。去年上疏弹劾奸党,劝谏皇帝不要加征酒税,被贬来桂州做团练副使。” 朱铭好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喝酒确实该叫上他。” 尚用之让仆人买来两尾鲜鱼,刚从漓江捞上来的。又制备一些肉蔬,饭菜差不多做好,范致明终于也到了。 “晦叔兄快来,”蔡怿招呼道,“这位是朱铭,朱成功。你们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在此相聚也是不易。” 范致明考上榜眼的时候,也就二十岁出头,如今也才四十三岁。但他两鬓已经斑白,看起来颇为憔悴,整个人兴致不高,随便作揖向朱铭行了个礼。 他不仅自己被贬,兄长范致君也被贬,兄弟俩都混得非常不顺。 在岳州收酒税时,范致明还能保持平常心,撰写有《岳阳风土记》,记录岳州的历史沿革、山川变化、古迹名胜、风土人情等等。如今被扔来桂州做团练副使,那是真的绷不住了,一年时间仿佛衰老十岁。 对了,回家奔丧的刑部尚书范致虚,是范致明、范致君二人的弟弟。前者是蔡党,后两者是张党,亲兄弟互为政敌。 尚用之拿出诗歌:“晦叔请看,这是成功的新作。” 范致明读了一遍感同身受,连连摇头,居然开起了玩笑:“这哪是成功的新作,明明就是我的新作。我十年来的际遇,被这一首诗写尽了。” “哈哈哈哈!”尚用之闻言大笑。 蔡怿抄起筷子说:“吃鱼,刚捞上来的。” 朱铭吃了两块鱼肉,便与众人碰杯,蓦地又行酒令。 桂州太过偏远,邸报消息,往往滞后好几个月。 范致明问道:“听说蔡京罢相了?” 朱铭说道:“现在王黼做宰相,就连郑居中,都调去枢密院给他让路。” 蔡怿疑惑道:“郑居中一向受宠,为何蔡京罢相,他也去了枢密院?鹬蚌相争,反而让王黼得利。” 朱铭解释说:“郑居中反对联金伐辽。” “原来如此。”大家都是明白人,立即就听懂了。 在北宋初年,枢密使的权力大于宰相。北宋中期,两者都差不多,相对比较平衡。北宋末期,宰相已经完全盖过枢密使。 但宋徽宗喜欢打仗,枢密使的权力也随之提升。 让郑居中去做枢密使,就是逼着他同意伐辽。如果不伐辽,枢密使的权力就发挥不完全,会始终被宰相王黼给压制住。 范致明感觉匪夷所思:“方腊未平,宋江未灭,南北皆有大寇,陛下怎还想着伐辽?” “确实难以置信,但皇帝就是这么想的。”朱铭慢慢挑着鱼刺。 蔡怿说道:“我怎么感觉,这大宋江山……” 尚用之说:“有甚不敢讲的?大宋江山,危亡在即。我辈又能如何?把桂州治理得再好,无非多给朝廷输送钱粮,将那民脂民膏交给枢密院打仗。还不如行那黄老之术,整日游山玩水,不要去惊扰百姓。上交的粮赋少了,顶多不能升迁。咱们这些人,再升能升到哪去?” 蔡怿点头:“确实如此,待到春来,便去登山赏花。” 这两位老兄,尸位素餐居然还有道理,自诩是为了百姓而躺平。 范致明却摇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金国我虽知之不多,但能打得辽国丢城失地,又岂是易与之辈?我只听过联弱抗强,没有联强击弱的道理。” “辽国一灭,宋金接壤,我大宋的困厄之师,怎去抵挡虎狼般的金兵?金人若不南下还好,一旦南下,山东河北疲敝已久,必然是挡不住金兵的。我等在此游玩畅饮,开封城可还挡得住敌国大军?” 朱铭忍不住放下筷子,多看了范致明两眼。 “为之奈何?”蔡怿问道。 “唉!” 范致明瘫坐在交椅上。 朱铭笑道:“可惜我们被贬得太远,否则还可以带兵勤王。” “勤王?不至于吧。”蔡怿惊讶道。 范致明说:“我做过侍制也在陕西当过附郭县令,知晓大宋军队是何等样子。就算是边军精锐,每年也逃兵无数。因为逃兵太多,导致朝廷都不敢处罚武官,按律处置就没几个带兵之人了。近几年天灾不断,东南又有巨寇,国库里还剩几个钱?联金攻辽,怕是连粮草都备不齐。” 朱铭说道:“就怕童贯真的平了方腊,到时候风光无两,必然加官进爵。他为了封王,怎会放弃伐辽打算?” 啪! 尚用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郁闷道:“这酒也喝得不甚利索,浪费了两条鲜鱼。” 朱铭举杯笑道:“一切只是凭空猜测,或许因为粮草不足,官家不再伐辽也说不定。饮酒!” “对对对,且饮且乐。”蔡怿瞬间又变成日子人,管他北方洪水滔天。 朱铭说道:“我欲在七星山结庐讲学,诸位能否帮衬一下?” 蔡怿说:“此事易耳。待我联络桂州富户,让他们凑钱修书院,再令其子弟入学便是。州学已有两年不给升贡(太学)名额,免费伙食住宿也取消,学生变得越来越少。他们也没什么好去处,正好去成功的书院。” 范致明每天闲得蛋疼,说道:“书院建好了,我也去讲学,否则不知如何度日。” (本章完) 0308【尚待开发的广西】 其他官员再躺平,也得去衙门点卯坐班。 朱铭和范致明二人,却是整日无事可干,相约去七星山散心,顺便为兴建书院选址。 七星山在桂州城东,漓江对岸。 两人各自带着亲随,踱步前往渡口。 出城不远,便见十多个夷人结伴而来。男子发髻如椎,穿着斑纹袍子;女子上衫下裙,纹路极为花哨。 无论男女,皆带兵器,打着赤脚。 他们估计是来卖货的,而且货物有点吓人。 男人们抬着一头棕熊,由于体型过于庞大,四肢被斩下来分开携带。 这玩意儿叫“人熊”,也就是“罴”。 朱铭看了一阵,好奇问:“这些是哪族的?” 范致明说:“瑶人。” “桂州瑶人很多吗?”朱铭问道。 范致明说:“周边山中,皆是熟瑶,可讲汉话。更远的山中,多为生瑶,不服王化。熟瑶性情温和,常来州城卖土货。生瑶却凶暴异常,每每下山劫掠,汉民多受其害。” 朱铭打听道:“可会耕种?” 范致明道:“熟瑶精于耕作,多种粟米、豆子、山芋,与汉民一般无二。生瑶刀耕火种,辅以打猎为生。” 这里的瑶人,都不种水稻,因为全住在山里没有水田,生活相对还是比较困难的。 或许是见他们穿得更好,那些瑶人居然主动上前:“贵人可要买人熊?肉好吃得很,这皮也结实。” 朱铭可不吃熊肉,说道:“还有甚别的土货?” 几个瑶族女子,立即放下背篓。 朱铭瞅了两眼,有麻布等日用品,也有许多工艺品。 “此为何物?”朱铭捡起一块黑色石头。 一个瑶族女子说:“滑石。” 范致明道:“滑石是桂州贡品,可以入药,也可做装饰。有黑有白,光滑如玉。” 其实就是硅酸盐矿物,瑶人拿来没啥用,汉人倒是很喜欢。 这些滑石打磨过,而且上了油,看起来就像玉石。 朱铭感觉有趣,便掏钱买了两颗。 继续往河边走,范致明说:“桂州湿气重,滑石可除湿气,也算一味好药材。” 前方立着几块石碑朱铭来时没怎么注意,此刻却见碑上刻着各种药方,忍不住问:“怎立碑镌刻药方于道旁?” 范致明解释道:“大宋建国之初,广西尚未开化。陈公尧叟,履任广西转运使,先是疏通灵渠与漓江,又在广西推种水稻和苎麻。那时医学不兴,广西百姓得病,皆杀鸡祈神保佑。陈公派人搜集验方,刻碑立于各处要道,方便百姓抄录,医学这才在广西传开。” “真是能臣啊!”朱铭不禁感慨。 他穿越前就知道陈尧叟,但并非因其治民功绩。而是陈尧叟身为四川人,在澶渊之盟后,建议皇帝迁都去成都,被宰相寇准一通臭骂。 范致明说道:“可惜,广西至今也多瘴气,汉家官民难以深入不毛。” 广西这边容易得病,推广医学的官员,不止一个两个。 比如邕州(南宁)知州范旻,发现百姓得病之后,只顾拜神不愿求医。于是张贴告示,谁愿意看病的,可以找他报销医药费,他自己掏腰包来解决。又在各处神龛之上,刻下许多药方,拜神的病人都能看见。 最头疼的,当属瘴气。 北宋初年,派往广西任职的官员,死亡率竟然达到70%。 陈尧叟离京赴任的时候,好友给他写了首送别诗,大致内容是:广西那破地方瘴气厉害得很。我把你送出东京城门都感觉自己魂断神伤,老兄你要多多保重啊。 驻扎顺州(越南高平省)的士兵,病死者十之七八,就连知州都染重病。 十多年前,王祖道拓地1500里,建城调兵去驻守。仅一年时间,士卒就死亡近半。等他升任兵部尚书,士兵没死的全跑了,蛮夷卷土重来,还经常出山劫掠。 坐船过了漓江,来到龙隐岩附近,范致明指着前方说:“到了夏日,七星山也有瘴气。若在此地讲学,不可进山太深,须得在山下建房。” 朱铭对此颇为费解:“瘴气究竟是何物?” 范致明说:“南方之病,皆谓之瘴,在北方没有。” 大概就是一些热带病的总称,疟疾、痢疾、出血热、沙虱热等等。有的通过蚊虫传播,有的通过水源传播。 范致明说道:“其实多喝热水,不喝生水,就能避免疾病。但须长久教化,非一朝一夕之功。” 朱铭惊讶道:“君也知喝热水能防疾病?” 范致明笑着说:“东南之地,人人皆知。” 古人不是傻子,或许他们不懂原理,但他们知道观察总结。 撰写于北宋末年的《鸡肋篇》,就有详细记载:“世谓西北水善而风毒,故人多伤于贼风,水虽冷饮无患。东南则反是,纵细民在道路,亦必饮煎水,卧则以首外向……” 在宋人的观念里面,西北地区要注意防风,避免风邪入体生病,喝不喝热水无所谓。而在东南地区,就算是小民走在路上,也必然喝煮过的水,还要注意通风防止中暑,睡觉时应该把脑袋朝向外面。 陈尧叟治理广西的时候,为了预防瘴气,也是注重防暑和饮水安全。 他让百姓在官道两旁种树遮阴,每隔二三十里建亭舍,行人都可免费纳凉解渴。还教导广西百姓打井,井水比河水更干净,能有效防止寄生虫和细菌感染。 如今,喝热水已成为共识,广西官员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但广西的小老百姓,以及那些士卒,却还没有养成习惯。舀起生水便喝,不知不觉就中招了。 七星山下就有农民,朱铭踱步走去,敲开农家小院的院门。 临近过年,农活不多,家中有人。 见他们似乎来头不小,这户农民有些害怕,局促不安的进行接待。 朱铭微笑拱手:“我们游玩七星山,途中口渴,能否讨一碗水喝?” “贵人快请进。”听说他们只是来讨水喝的,几个农民变得热情起来。 老妇人提着陶制水壶出来,手里还托着个陶碗。 这明显是凉白开,否则就用不着水壶。 朱铭坐下拉家常,先问他们有几口人,再问今年收成如何。 扯了好半天,朱铭终于问道:“临桂百姓,都知道烧水再喝吗?” 老农答道:“官府让喝煎水,说喝了生水会得病。咱这里离城近,都听话得很,再远些的就不听,官府也懒得去管。” 朱铭继续询问,大概明白啥情况。 纯粹就是观念问题,汉代已经有了多孔灶台,能同时加热几口锅。煮饭的时候,就顺便把开水烧了,根本不用多费柴禾。 江南开发得早,瘴气不再是问题,百姓也更有卫生观念。 广西这边,还得慢慢教化。 至于士卒为啥死亡率高,估计是深入蛮夷之地,那里的环境确实太恶劣,一时之间很难适应下来。 朱铭打算编个卫生小册子,今后建立新朝作为蒙学读物传播,让小孩子也知道这些。 “附近哪有合适的地方,方便平整土地建宅子?”朱铭又问。 老农问:“贵人是自己砍树开荒,还是买现成的地皮?” 朱铭说道:“都可以。” “买地可以去找裴员外。”老农提议说。 朱铭给了几文钱,让老农带路。 裴家是附近大族,曾经出过进士,但田产不算多,主要做货运生意。 “拜见范团练!”裴员外见面就问候。 范致明笑道:“你认得我?” 裴员外说:“前番太守游七星山,范团练也在。曹参军摔折了腿,坐着竹舆下山,抬竹舆的便是我家仆人。” 范致明介绍说:“这位是朱铭朱先生,政和五年的探花郎。朱先生打算在七星山讲学,寻一块地建书院,伱有什么好地方?” 朱铭说道:“你给块平整地皮,别的富户捐些钱财,一起把书院建起来,族中子弟皆可来读书。” 裴员外眼睛一亮:“在下愿献土地!” 桂州在唐代就出过状元,五代时文脉衰落,北宋属于恢复期。 至今连个书院都没有,除了官学,就全是一些私塾。 桂州的书院,得到南宋才出现。 朱铭又说:“初时起几间茅屋便可,过年之后我就搬过来。” 裴员外立即保证:“元宵之前,定把茅屋搭好,便连家具也做好!” “带我去看地吧。”朱铭说。 整个七星山,就是一大片风景区,层峦叠嶂,名胜极多。 最出名的当属曾公岩,由曾布开辟,附近又有寺庙,城中富人喜欢至此游玩。 朱铭的书院地址,在七星山的南边。 北靠山峰,东侧有湖,西边不远是小东江,这特么纯属养老圣地。 中午便在裴员外家吃饭,子侄辈全都叫来,拢共有十多人,都想在书院求学。 因为范致明已经漏了口风,说自己也会来讲课。 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他们做老师,学生还不是抢着报名? 又过大半月,陈东他们终于到了。 二十七个被除名的太学生,带着随从浩浩荡荡进城,且直奔县衙而去。当他们表明身份,瞬间引起轰动! (有书友指出范致虚、范致明是亲兄弟,所以范致明也该回家奔丧。唉,就当他们是族兄弟吧,已经写出来了不好修改情节。) (本章完) 0309【七星书院】 “你们是太学生?”方廷实难免惊讶。 一个太学生还能理解,但二十多个太学生,千里迢迢来桂州就太扯了。 陈东说道:“吾等击鼓叩阙,为朱先生喊冤。先被开封府尹下狱,再遭太学除名逐出东京。功名虽除,矢志不忘,特来桂州求学,只为有朝一日报国安民。” 方廷实感慨:“诸君皆义士也!” 不止县令询问,县衙官吏也在围观,桂州可没见过这么多太学生。 押司赶紧让衙役煮茶招待,主簿傅焕则打听事件经过,想知道东京发生的各种新闻。 诸生都累了,坐在县衙休息。 富元衡说道:“从山东到江浙,粮税重地皆有反贼。陕西两路的粮食,要输往新开拓的边地。京西两路又水旱交加,今年饥民都逃难到开封了。我们离京的时候,京城白米2100文一石。” “两千多文一石米?”傅焕感觉难以置信,桂州这边才三百文一石。 雷观说:“如今运出去的粮食,川峡四路供养京畿,荆湖、广西供养童贯大军。蔡京罢相前的方田令,把蜀地搞得民不聊生,王黼任相之后立即废除。但赋税依旧畸高,国库依旧空虚。朝廷竟大量铸造铁钱,在京西南路和陕西两路通行。我们从京西南路过来,那里的市场已经混乱,商民拿着铁钱不知所措。” 方廷实都听傻了,在铜钱使用区,强制发行铁钱,这是哪个小机灵鬼做出的决策? 同时也侧面反映出,大宋财政已窘迫到何种地步! 押司郭望之对这些不感兴趣,而是问道:“诸君击鼓叩阙,可曾见到陛下?” 魏良臣摇头叹息:“并未见到官家,登闻鼓院、登闻检院皆拒收诉状,还是御史中丞陈相公接了。却让咱们回去读书,说朱先生已被编管桂州。” 傅焕问道:“朱先生如何触怒陛下,怎的就编管桂州了?” 方廷实也很好奇,邸报不可能写明白,朱铭对此也不具体回答。 陈东从行囊里拿出几张纸,抽出其中一张说:“这是朱先生的《治安疏》,东京官民无不敬佩。” 方廷实接过来阅读傅焕和郭望之也凑近脑袋。 三人读罢,都觉震撼。 痛骂皇帝,指斥六贼,为太子叫屈。随便哪个内容,都够喝一壶的,朱铭竟同时写在一封奏疏当中。 难怪要除名编管! 陈东又递过来一张纸:“这是朱先生的《正气歌》。六贼勒令狱卒严刑拷打,皇帝也以刺配相逼,勒令朱先生写悔过书。朱先生不愿屈从,便写了这首《正气歌》表明心迹。狱卒震惶,不敢再用刑。大理寺卿李公,也被浩然正气所动,不愿害了仁人志士,当天便挂印辞官归乡。” 方廷实听到这些事迹,又认真阅读《正气歌》,热血沸腾的同时,竟眼眶发酸想要掉泪。 雷观说道:“吾等太学士子,聚于皇城宣德门外,静坐高唱《正气歌》。浩然正气盈于天地,禁军不敢辱,奸贼不敢欺,百姓皆箪食壶浆以助之。怎奈那王黼小人,无视浩然正气,竟将我等下狱。又以宰相之身,违制将我们除名驱逐。” 太学生的身份,本就是一种功名。只要进了内舍,宰相也无权除名,须得请示皇帝才行。 王黼将太学生开除,属于非法行为! 正直大臣已在弹劾,但皇帝毫无反应,明摆着默许王黼瞎搞。 郭望之让文吏拿来纸笔,快速誊抄《治安疏》和《正气歌》,这玩意儿在桂州可稀罕得很。 休息闲聊片刻,陈东问道:“请问朱先生编管何地?” 方廷实起身道:“诸君随我来。” 带着一众太学生,前往朱铭的临时居所。这里暂时没有聘请仆人,曾孝端听到响声出来开门。 引进院中,诸生集体作揖,执弟子礼问候:“学生某某,拜见先生!” 朱铭也很惊讶:“你们怎来桂州了?” 陈东简单诉说一番。 朱铭没想到这些太学生如此刚直,不禁叹息:“却是害了你们。” 富元衡说:“先生莫要自责吾等求仁得仁而已。我家乃吴县大族,先遭反贼劫掠,又被官兵勒索,家产已十不存一。此非一家之遭遇,江浙百姓多如此,便剿灭了反贼,朱勔父子也会卷土重来。只有先生,能够一扫乾坤,吾等誓死追随!” 雷观说道:“我家也被反贼所掠,浮财尽失,此王黼养寇所致。不除奸相王黼,天下难以安宁!” 魏良臣说:“诸位同窗已商量好了,就在桂州随先生治学,等待时机出山匡扶社稷。” 学生们伱一言我一语,言辞越来越激烈。 方廷实听得震撼莫名,自从进士授官之后,他只回过一次东京,而且始终在偏远地区做官,不晓得东京的情况已多么恶劣。 今年青黄不接之时,十多万饥民涌入京畿,朝廷只挑选青壮招了一万厢军。剩下的全部自生自灭,导致京畿州府盗贼丛生,离城稍远些就能在野外看到白骨。 东京城内外,因为粮价过高,活活饿死的百姓每天都有。 就连京城的底层官员,也快要吃不起饭了,全靠每月发放的禄米度日。多养些亲随和仆人,就得想办法买粮,往往是找亲朋好友借钱。 而权贵和富商,还在歌舞升平,樊楼潘楼,热闹依旧。 热血未冷、良心未泯之人,哪里看得下去? 这些太学生,并非头脑发热去叩阙,而是长时间积攒的怒火需要发泄。 朱铭招待他们吃饭,方廷实说:“诸生人数众多,一时间屋宅难寻,恐要挤一挤才行。” 朱铭笑道:“随便找两处宅子便可,我那书房还能住人,卧室里也能睡几个。等到开春,就搬到七星山去。” 蔡怿那边,已经联系好一些富户。 听说要建书院,大部分都愿捐钱捐物。 朱铭购置一些工具,隔日便带着亲随和学生,前往七星山下亲自劳作。 “修身养性,并非一味静坐冥思,劳动也能锻炼心志,”朱铭扛着锄头说,“与我一起背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一时间,七星山下,《孟子》之声响起。 直接让学生们做体力活,或许会有人抵触,配上《孟子》就不同了,诸生干得那个热火朝天。 别的他们不会,挖坑搬土,平整土地,却不需要什么技术。 剩下的交给工匠去做,朱铭又带着学生,在山脚处伐木垦荒。他打算开垦一片土地,讲学之余,跟学生们共同耕种。 此时正值年末,气候不冷不热。 劳作多日,只有几人水土不服,身体乏力拉肚子之类,倒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疾病。 《治安疏》和《正气歌》,在州县衙门迅速传开,接着又传播到州学和县学,渐渐的连民间士绅也有所耳闻。 不断有官民前来拜访看到朱铭带着学生,在七星山下辛苦劳作,他们心中顿时更加佩服。 学生们还带来《大学章句疏义》、《中庸章句疏义》,借给拜访者阅读誊抄。 这两本书一出,朱铭瞬间被视为大儒,州学和县学的校长,都恭恭敬敬执弟子礼。 名声传开愿意资助的富户更多,而且送来阴好的木材,派遣大量人手过来帮忙。 抢在过年之间,竟辟出数十间茅屋,还给他们打造好床榻和桌椅。 朱铭只占两间茅屋,一个卧室,一个书房。 吃喝拉撒的地方,与学生们共享。 “牌子挂上!” 朱铭站在屋前,指挥亲随挂牌子,一块木板用毛笔写着“七星斋”。 至于书院的牌子,则写着“七星书院”。 朱铭现在属于编管隐居,得给自己取一个号,“七星斋主”就还不错,今后也可被称为“朱七星”。 临桂名士黄义卿,今年没考上举人,他与诸多士子结伴前来观礼。 此刻见朱铭与学生皆穿布衣,打扮虽然寒酸,却一个个精神奕奕。几十间茅草屋错落有致,明明简陋异常,却似绽放着光辉。 抬眼望着“七星书院”牌匾,就是一块普通的木牌,甚至都没找工匠镌刻,只用毛笔随随便便书写。但就是摄人心魄,仿佛蕴含无尽道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黄义卿嘀咕道:“这七星山,必开桂州数百年文脉,吾等恰逢其会目睹盛事也!” 本地士子,纷纷点头,他们没见过如此景象。 管他是否被追毁出身文字,管他是否得罪了权贵,现在不来七星书院求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黄义卿整理衣襟,与诸多士子上前,恭敬作揖道:“学生拜见先生!” 朱铭微笑:“欲从学者,可去登记,开春之后上课。临桂士子可都来了?” 黄义卿说:“明年有省试,举人都去了京城。” “无妨,”朱铭吩咐说,“《道用策》、《朱氏算经》、《大学章句疏义》与《中庸章句疏义》,你们可以拿去誊抄,开学之后正好能用上。” (本章完) 0310【两脚踢翻尘世路】 一件件礼物,被抬到七星书院,都是桂州官吏和富户送的。 似乎觉得朱铭从中原来,什么奢侈物品都见过,于是富户们多选择赠送土特产。 朱铭也懒得拒绝,只当是收的束脩。 “老酒是什么酒?怎每家都送一坛?”朱铭看着礼单问。 蔡怿、尚用之等官员也来庆贺,前者说道:“麦麴所酿,乃广西特产,以桂州犹多。士绅之家,每岁必酿,婚丧嫁娶、招待贵客皆用此酒。” 尚用之说:“前番招待成功,便喝的是老酒。另有一种古辣泉,药酒是也,出自山中夷人之手,色泽微红,可防瘴气。” 各种土货礼品,朱铭都觉稀奇。 他居然看到了葫芦丝,外形与后世大同小异,只不过宋人称其为胡卢笙。 还有一种卢沙,竖八管,横一管,类似排箫,听说是瑶族乐器。 礼品当中,以瑶货居多。 瑶族在宋代多写为“猺族”、“摇族”,桂林周边的熟瑶,还没纳入官府统治,不需要交税服役,因此跟汉民相处较为和谐。他们经常下山卖货,商贾运去北边售卖,算是各取所需。 让张镗、李宝、关胜等人,把礼物都搬到库房,朱铭问曾孝端:“本地报名的学生有多少?” “已有七十六人,”曾孝端说,“年龄最长者28岁,年龄最幼者13岁,甚至有就读于州学和县学者。” 当天,庆祝完书院落成典礼,朱铭开始了第一次旅游。 走得不远,就在七星山的另一侧。 蔡怿、尚用之两位驴友带队,朱铭领着诸多学生,坐船去游龙隐岩。 可泛舟直入洞中,内部高大广阔,洞顶隐有龙迹。 朱铭没怎么看出来,但蔡怿坚称那是龙型,又有水光摇曳增强效果。盯着看了好半天,朱铭只能承认那是龙,这样才能匹配风景名胜。 行舟一箭之地,前方有洞门可出,半山腰遇到寺庙。 住持是个叫义真的老和尚,合十鞠躬道:“龙隐寺与七星书院毗邻,今后朱山长常来喝茶。” “好说。”朱铭微笑。 他并不憎恶任何宗教,前提是别沾染太多世俗。 这个龙隐寺就不错,并不修筑殿宇,也不兼并土地。以岩洞为佛堂,靠收香火钱过日子,拢共也才几个和尚而已。 岩壁凿有佛龛,朱铭入乡随俗,也上前拜了几拜。 随即又去游览别处,义真和尚指着岩洞的一角说:“那边有登山杖。” 估计常有人来游玩,龙隐寺准备了一堆登山杖,免费提供给游客,反正他香火钱收得足。 朱铭和学生皆去取杖,蔡怿等资深驴友自是有备而来。 曾公岩等名胜陆陆续续都看了。 方廷实玩得很高兴,他以前没怎么来过,颇有被拉下水做驴友的征兆。 范致明则是问东问西,在岳州收酒税时,他也喜欢到处游览,还把历史人文也一起写进书里。 只爬了一座山峰便天黑,山中亦有村社,众人前去填肚子。 所谓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家。 但日子过得还可以,经常招待游客,备下饭食赚些外快。官吏也不来盘剥,否则太守进山旅游,上哪儿找地方吃饭住宿? “汪汪汪汪!” 朱铭刚刚进村,土狗就叫唤起来。 狗也欺软怕硬,看他们人多势众,只远远龇牙狂吠,不敢冲过来咬人。 尚用之对这里很熟,下午已派随从过来准备。他们自带酒水,在村中燃起篝火,村民提篮装饭过来。 随行之人,有会曲艺者,还唱起俚曲助兴。 吃过饭菜,已晚上八点多了,居然并未结束行程,蔡怿又带着朱铭去夜游漓江。 这些桂州官员,可真特么会享受。 他们早已准备好画舫,船上还有本地名妓,诸多学生挤在舱内,就连那些太学生都欢快起来。 游山玩水,总能让人忘记忧愁。 几坛老酒抱出来,众人举杯宴饮,继而开始行酒令。 喝得半醉,蔡怿说道:“今日畅游,成功还未写诗。目下且写一首,我让人刻在岩壁上。” “对对对,”尚用之连忙附和,还得意洋洋道,“桂州附近岩壁,我已刻了六首诗。” 好意思说,在旅游景点刻字,换几百年后要交罚款的。 本地学生,只跟来几个,此时都看向朱铭。 他们早知道朱先生精于辞章,这几日也拜读了大作此刻都等着朱铭露一手。 就连唱曲的名妓,都投来期待目光。 朱铭说道:“不敢弗诸君好意且拿笔墨来。” 名妓立即起身研墨,捧来纸笔盈盈相望。 朱铭借着酒兴挥毫,也懒得大改,凑合着能用就行:“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入桂州。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休?” “妙哉!” 旁边之人,纷纷喝彩。 没人计较此时是晚冬,而非诗中的晚秋。 这写的是之前在村社吃饭,又夹杂朱铭的人生际遇,写情写景,虚实相合。 明面在埋怨村犬,其实在讽刺奸党。 范致明估计喝醉了,歪着身子说:“我却没那般洒脱,身为团练副使,拿着朝廷俸禄,还在受嗟来之食。” 蔡怿说道:“明日选一个好地方,便在七星山刻下此诗。” 朱铭今天耍得高兴,喝他个酩酊大醉,便在画舫里呼呼大睡。 翌日,返回书院,开始忙正事儿。 他要编写校规校纪,就是不准赌博之类,相对还算比较宽松,不会过多干预学生言行。 还有分班的事情,有一些未成年学生,朱铭不可能亲自授课。将他们编为初级班,让太学生轮流代课即可。 还有确定课表和科目,身体锻炼也不能耽搁。 薛道光传授的那套体术,当做体操让学生练习,每天早上都要打一套。 每个班,由学生推选班长,每月轮值更换。还要推选学生会长,协助管理学校。这些安排,在太学里也有,并非朱铭拍脑袋想出来的。 富户捐赠的财物,皆由学生们来管,朱铭并不收为己用。 甚至连学校的伙食,也不打算请厨子,由学生轮流煮饭做菜。朱铭和学生们的随从,可以帮着打下手,愿意读书的也能来听课。 师生共同治校,学风非常自由,注重劳动实践,平时还要帮忙种地。 转眼便到了除夕,朱铭与学生们一起过年。 桂州也有元宵灯会,蔡怿那帮子官员,硬拉着朱铭去观灯。 就在灯会结束之际,七星书院正式开学,一艘官船来到桂州。 递送公文的官差,直奔州县衙门而去。 宋徽宗颁布圣旨,正式废除三舍法! 全国各地的州学、县学,如果在元丰年间就已有的,依旧予以保留。元丰之后兴建的官学,以及辟雍、宗学及诸路提举学事官属,全部予以废除。 也就是说四级升学体系,退至元丰年间的状态,蔡京的学制改革通通作废。 学生全部清退,老师回京等缺。 太学依旧实行三舍法,可以继续考太学试,但不再继续对外招生。 桂州的校长和老师们都傻了,他们并未遭到裁撤,却比直接裁撤更惨。 裁撤之后,还能回京补缺。 如今这么搞,等于被晾在桂州。他们的学生无法升贡了,全都要去考科举,以进士录取人数来判定政绩。 消息传出之后,大量士子退学,纷纷回去读私塾。 因为州学的科目乱七八糟,比朱铭的七星书院还教得更杂。掺着《道德经》、《南华经》、《列子》等课程,这些都是忘了取消的。 一部分士子退学之后,跑来七星书院听课,朱铭这里愈发兴旺起来。 就是老师不够,他跟范致明两人教不过来。 而且缺乏校舍和宿舍,后来的学生不能住校。 范致明已经对朝廷无语了,忍不住吐槽:“这次罢三舍法,罢得毫无征兆,让官学师生如何适应?诸多政令,乍兴乍废,此非治国之道!” 朱铭笑道:“朝廷缺钱了。官学退回到元丰制度,全国一大半学校会撤销,每年能省下无数钱财。而废除的又是蔡京政绩,王黼当然要竭力推动。这就是君臣的想法,皇帝是为了省钱,王黼是为了打击蔡京。” 广西这边还不算啥,江浙百姓才是快疯了。 方腊起义虽然还没完全镇压,但基本没有翻身的可能,就连方腊本人都流窜去了江西、福建山区。 于是,宋徽宗迫不及待的恢复应奉局,花石纲又特么重新搞起来了。 两浙兼江东经制使陈亨伯,为了给童贯筹集军费,建议在江浙收取经制钱。 也就是加征卖酒、卖宅、卖田的牙税,加征常赋外的头子钱,以及其他一些项目税金。 加税的对象,涵盖各行各业,商人、地主、市民、农民一个也别想跑。 江浙人民那叫一个凄惨,先被方腊洗劫,再被官兵洗劫,本来就已经损失惨重,朝廷居然还要疯狂加税,而且还恢复了见鬼的花石纲! 说好的罪己诏呢? 童贯本人已经回到东京,让部下继续追剿方腊残兵。 对于征收经制钱,童贯表示赞同,毕竟打仗确实需要用钱。 但突然恢复花石纲这事儿,就连童贯都感觉不可思议,劝谏宋徽宗说:“东南人家饭锅子未稳在,复作此邪?” 宋徽宗大怒,童贯因此获罪,只得加倍讨好皇帝。 (本章完) 0311【孟子错了】 “先生,萧夫子来了。” “请他进来。” 桂州州学校长萧韡,已经将官服脱了,穿着一身布衣而来:“成功贤弟,我到你这里应聘学究,不知是否愿意收留?” 朱铭惊讶道:“阁下州学教授不做,却来我这草屋里做老师?” “学生已不剩几个,还不如来七星书院。”萧韡自嘲苦笑。 萧韡是十一年前的进士,初授古田县尉,抓捕数十盗贼,又破获灭门惨案;转升福清县丞,政绩也颇为卓著。 本来要升县令,莫名其妙被扔来桂州做校长。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元丰年间,桂州州学规模很小,按照新颁布的政策,学生必须清退一大半。老师的数量肯定也要减少,估计有一半要召回京城等缺。 等待萧韡的,只有两个结局,一是继续留在桂州苦熬,二是召回京城去吃闲饭。 他哪个都不选,直接辞官算球,跑来七星书院教书,顺便在龙隐寺跟和尚论佛。 这位老兄是个佛教徒传诸后世的一些事迹,多多少少都属灵异事件。比如他破获灭门惨案,说是被救助的黄雀,化成人形来报恩指路,这才抓住了一群凶恶贼寇。 “请吧。”朱铭立即给萧韡安排工作。 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又兜兜转转十一年,还特么在偏远地区做校长。而且学校又要消减规模,学生们纷纷退学,老师也面临下岗。 换成朱铭,早特么不干了! 宋徽宗疯狂增加进士录取数量,每年还会赐给十多个太学生进士出身。 二十年来,进士太多。 以被裁撤缩减的官学来计算,朱铭估计至少有三四百个进士,会一股脑儿召回京城吃闲饭。他们拿着微薄的基本工资,还要享受东京超高物价,恐怕绝大多数都待不住,只能骂骂咧咧回老家混日子。 除了萧韡,还有一位县学老师过来应聘。 这县学老师名黄渐,只有举人出身,学问连太学生都不如。朱铭令其去教小孩子,授课之余,顺便来听自己讲课。 现在老师就四个,朱铭、范致明、萧韡和黄渐。 朱铭召集他们开会,说道:“教授两三日,学生参差不齐。我打算暂时停课,先考试摸底,再来重新分舍。照搬三舍法,分为上舍、内舍、外舍。另设选修课程,各种杂学,必须选两种或以上学习。” 即便用三舍法分了年级,也很难正常教学。 主要还是数学等杂学,就连个别太学生,也是没啥基础的,得从比较简单的教起,这就需要采用选修大课的方式。 朱铭又拿出书院公款,去购买一些毛笔。 因为有几个县学生来也求学,他们家境贫寒,居然用的是鸡毛笔…… “鸡毛笔岭外亦有兔,然极少。俗不能为兔毫笔,率用鸡毛,其锋踉跄不听使。”——范成大《桂海虞衡志》。 赠送毛笔之余,朱铭又教授学生,制作竹管笔等硬笔,让他们平时不缺写字工具。 几天考试下来,重新划定班级。 上舍:十人。 内舍上:十五人。 内舍下:十五人。 外舍上:三十人。 外舍下:三十人。 蒙学(预科班):二十八人。 另有许多学生的亲随,也愿意读书听课,他们可以任意选择班级。 那些被除名的太学生,本来就有不少是外舍,学问跟普通州学生差不多。 四位老师,都身兼数科,轮换着教学。 课程表实在轮不开,就让学生们练习书法、默写背诵。 如此月余,秩序井然,书院走上正轨。 广西常平使吕渭走马上任,这是一个还没躺平的官员,而且跃跃欲试极有追求。 他被蔡京贬去广东多年王黼做宰相之后,立即提拔一批地方官,吕渭走狗屎运居然被人举荐。 在吕渭心中,王黼还算不错,至少知道选拔贤才。 “编管此地的朱铭,可有无端生事?”吕渭办完交接手续,开口便问朱铭的下落。 因为举荐他的是个王党,多番叮嘱要好生看管朱铭。 蔡怿将其视为奸党,没好气道:“一个除名编管之人,能生出什么事来?” 吕渭也不多问,只拿出一方汤剂:“我在广东做官多年,求得一副汤药。早晚煎服,可防瘴气,太守且拿去。” “还有这般汤剂?”蔡怿半信半疑。 吕渭的养气汤方,后来刻在刘仙岩摩崖石上,供桂州百姓誊抄传播。现代学者进行研究,发现就是增强抵抗力的,可视为广东凉茶的早期版本。 此人住进常平司衙门之后,花了半月时间熟悉情况,稀里糊涂被其他官员排挤,都觉得他是王黼派来的狗腿子。 吕渭也懒得解释,带着几个随从,微服出城查防民情。 他选定一些村落,回去找方廷实:“方县令,我带来一些玉米红薯种子,你且拿去劝百姓耕种。种植之法,与北方略有不同,我在广东已摸索过了悉数写成文章记录下来。广西与广东,或许也有不同,须当因地制宜才对。” “玉米红薯是何物?”方廷实问。 吕渭说道:“就是朱铭与其父,从海外带回来的。朱铭虽然不敬天子,也对王相颇多诋毁,但终究还有些贡献。万万不能因人废事,不要觉得朱铭是小人,就不推种他父子带回的粮食。” 因人废事? 方廷实觉得很好笑,这吕渭脑子有问题。 吕渭受到王黼的提拔,而且长期在广东做官,不清楚王黼都干了些啥。他天然觉得王黼是个好官,因为王黼做宰相以来,废除了许多蔡京的政令。 既然王黼是好官,那么弹劾王黼的朱铭,多半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把玉米红薯交给方廷实推种,吕渭又开始整顿常平司,发现大量账目对不上号。 广西常平司官吏,纷纷把锅甩给前任长官。 吕渭对此无可奈何,只能上疏弹劾自己的前任,接着又重新规范各种流程,尽量防止手下官吏继续贪污。 做完这些,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政治任务,连忙打听朱铭的下落前去查看。 吕渭坐船过江,打扮成普通士人。 登岸行走一阵,却见山下有数十间茅草屋。 茅草屋的中央还有空地,十多个学生正在蹴鞠,还有几人在角抵为戏。 吕渭瞬间就不高兴了,哪有上课时间玩这些的? 他寻一个正在场边休息的学生,问道:“吾闻七星书院有大儒在,为何尔等不努力向学,却在此嬉戏为乐?” 学生回答:“山长所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每天拿出两刻钟来玩耍,可令身心愉悦。每旬还有劳作课程,由老师带着,分舍轮流去耕作粮食。” 吕渭撇撇嘴,不怎么赞同。 他又问朱铭在哪个班级,学生带他过去,朱铭正在里面讲课。 听到“性太极,情阴阳”之说,吕渭再也忍不住,当即出声质问:“以君之言,《孟子》性善论何在?” 朱铭微笑:“阁下请进来说。” 吕渭阔步走入教室,问道:“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 这是孟子和告子的对话。 告子说,人性就像杞柳,仁义就像杯盘;以人性去实现仁义,就像以杞柳去做成杯盘。 孟子反驳,你能顺着杞柳的本性去做成杯盘呢,还是要妨害它的本性去做成杯盘?如果妨害杞柳的本性去做成杯盘,那是要妨害人性去实现仁义吗? 朱铭让学生搬来一张板凳,坐下来慢慢跟吕渭辩论。 他的性无善恶论,跟孟子略有冲突,所以久久没有撰写《孟子章句疏义》。 朱铭说道:“我不是告子,我不认为人性是杞柳,也不认为仁义是桮棬。阁下复述孟子之言,应当去跟告子辩论。” 吕渭说道:“君所言,性太极,情阴阳。人之本性无善无恶,受世俗影响而有善有恶。孟子则言,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君欲反对孟子乎?” 朱铭笑道:“伱还在用孟子驳斥告子的话,来驳斥我,我说过人性如水性吗?我是朱成功,不是告子!” 吕渭有些傻眼,因为朱铭的言论,非常类似告子,属于《孟子》里的反面教材,所以他才下意识的引用孟子原话。 吕渭仔细想了想:“那你是否承认孟子之言,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 朱铭冷笑:“阁下的先生是哪位?居然扭曲孟子言论。” 吕渭更加生气:“我哪里扭曲孟子言论?” 朱铭说道:“孟子说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这是在驳斥告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孟子·告子》通篇驳斥以物性比人性,阁下居然还在用水性比人性,你这跟告子有什么区别?” 吕渭说道:“莫要诡辩。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此乃孟子原文!” 朱铭懒得再扯,直言道:“孟子错了!” 此言一出,教室里瞬间哗然。 吕渭大惊,居然忘了再说话。 (本章完) 0312【水性该讲物理】 “莫要喧哗!” 朱铭扫视一眼学生,再看向吕渭,问道:“若以水性比人性,那水性是什么?” 吕渭说道:“水性就下。” “水往低处流,真是水性?”朱铭质问,“煮沸之后,水汽蒸腾上升,怎不往低处走?” 吕渭说道:“水汽上升,是受热所致。便如舀水往上泼,受力向上,但最终还是要落下。水汽冷了,也会落下来。” 朱铭再问:“水银也往低处流,铁水也往低处流。既以水性比人性,为何不能用水银、铁水来比人?” 吕渭说道:“水银、铁水也带水字,可以思之,此二者往低处流,亦是其水性所致。” “油呢?”朱铭问道,“油与水不容,不会也带水性吧?” “嗯……” 吕渭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铭穷追猛打:“油也就下,油性为何不能比作人性?” 吕渭开始认真思考。 朱铭又说:“《孟子》的这一段,与其下一段,是自相矛盾的。孟子说,白羽与白雪都是白,白犬与白牛也是白。但白犬之性,不能说是白牛之性。白牛之性,也不能说是白人之性。孟子所言,无非不能以共性为个性。既如此,孟子为何又要将水性比作人性?” 不止吕渭感到迷茫,教室里的学生也迷糊起来。 因为孟子的上下文,在自己打自己的脸。这很难被人发现,属于辩论时的常用招数,把话题引入自己的预设立场。 朱铭微笑:“白犬、白牛、白人,都是白的,此共性也。但狗吃屎,牛吃草,人吃粮食,当然不一样。孟子说,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但人性是人性,水性是水性,怎能拿来类比?” “孟子的本意,是在驳斥告子。因为告子以水性比人性,所以孟子才那样驳斥。” “如果告子不用水举例而是用油举例。孟子在驳斥的时候,肯定会说,人性之善,如油之就下。” “尔等读书之时,不能盯着只言片语,应当理解孟子为何那样说。而不是把孟子之言,放诸四海皆准。在这里是对的,放诸四海就是错的。” 吕渭已经不敢随便乱说,而是问道:“阁下认同告子之言?” “我认同告子作甚?告子说的话,漏洞百出,所以才被孟子驳得难以招架,”朱铭微笑道,“告子说,食色性也。食色真是本性吗?食色就如白犬、白马的白,它只是一种表象。” “人之好吃,是为了饱腹,不吃东西要饿肚子。人之好色,是为了繁衍,不好色怎有子孙?” “饱腹与繁衍,才是性。食色,只是情而已。” “性太极,情阴阳。饱腹与繁衍,便如太极,不分阴阳,不辨好坏。吃吃喝喝,娶妻生子,人之常情,也是天理。每餐必大鱼大肉、铺张浪费,见到美人就非要娶回家,甚至觊觎别人的娇妻美妾,这是恶情,也是人欲。” 吕渭冥思苦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孟子自己就没讲明白。 朱铭对学生们说:“孔子只说性相近、习相远,并未谈论人性善恶。荀子说性恶,孟子说性善,其实都一样。荀子的本意是去恶,孟子的本意是向善,殊途同归而已。我几年前写了一片蒙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是引导孩童向善,但真要治学,人性是很难讲清楚的。” 吕渭还在默诵《孟子·告子》全篇,试图找出性善论的确切证据。 朱铭却站起来:“今天便来讲讲水性为何就下。可有人看过《道用策·物理篇》?请举手。” 瞬间就有十多人举手。 “很好,”朱铭赞许点头,“就下不是水性,万物皆如此。便是飞鸟,不振翅的时候也会往下落。大地仿佛磁石,吸引万事万物,不妨叫它万有引力。因此,就下不是水性,而是万物体现出来的通性。假使有一天,大地不再吸引万物,这就下的通性便没有了。” “水、油、水银、铁水、金水……这些可以流动的物体,姑且称它们为液体。它们往低处流,是因为万有引力。它们的共性不是就下,而是可以流动。” “水受热蒸腾为水汽,水受冷凝结为坚冰。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推测,万物是否会有三种状态?冰是固态,水是液态,水汽是气态。” “大胆推测,还要小心求证。铁是固态,加热可为液态铁水,再加热是否蒸腾为铁汽?可惜,以现有的冶炼炉,还没那么高的温度。而水银加热,也会沸腾,也会变成水银汽。那让水银足够受冷,是否能变成固态水银呢?” “不论如何,我们可以知道,水有三种状态。铁已经有固态和液态,而水银有液态和气态……” 吕渭已经给整迷糊了,不是在讨论性善性恶吗?怎么跑去扯这些内容? 朱铭还在继续讲课:“说了许多,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水之就下,并非水性。连水性都不是,更不可能拿来比人性。水往低处流,是各种液体的共性。水性是什么呢?是可以凝结为冰,是可蒸腾为水汽。家父做了温度计,将水凝结为冰的温度称为凝结点,将水沸腾为水汽的温度称为沸点……” 吕渭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阁下在学堂里讲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朱铭说道:“百姓日用即为道,蒸馒头不就是这个道理吗?人人都晓得怎样蒸馒头,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等士子,难道也要浑浑噩噩,不去发现探析其中道理?再说水结为冰,古代浇水筑冰墙的战例还少吗?若是前线大将,带着一个温度计上战场,又得知水的凝固点,便可晓得何时能够浇水筑城!” 吕渭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 朱铭说道:“我借给阁下几本书,若是想要论战,先把我的书看完再说。哪里写得不对,尽管指出来!” 吕渭是不怎么合群的,偏向于实干派,平时连个通信好友也无,对京城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邸报内容非常简略,如果不多方了解,就算看了也搞不清楚。 比如朱铭编管桂州,只会这样写:承务郎、知汉源县事朱铭,除名勒停,编管桂州。以妄议朝政故。 到底发生了什么,地方官员怎么知道? 举荐吕渭做广西常平使之人,是他的同乡,还带着点亲戚关系。只提醒吕渭来了桂州,要多多看管朱铭,防备此人横生事端,却根本不把事情给讲明白。 朱铭拿出《道用策》、《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吕渭倒是知道前两本书,邸报里明明白白给禁了。 他可以立即奏报朝廷,说朱铭在桂州传播禁书。 但吕渭却愈发好奇,书里倒是写着什么? 让随从抱着书离开,吕渭边走边读《大学》。很快他就发现,这本书注解得很好,只个别地方“曲解”经义,怎么也不该被禁啊。 花费几天时间,略微看完其中两本,《道用策》也读了一些。 有的内容他虽不赞同,但对朱铭却愈发佩服,同时派人打听朱铭到底干了啥。 《治安疏》、《正气歌》很快拿到手,吕渭看了沉默不已。 王黼的劣迹,主要显于京畿和东南,目前还未全国性为恶。甚至对广东、广西来说,王黼还算个好宰相,废除了蔡京的大量恶政。 那么,朱铭把王黼列为六贼,奏疏里的罪名是否为真?吕渭感到有些迷惑。 不管怎样,他没有给朝廷写信举报,而且一有空就去听朱铭讲课。 顺便,弹劾蔡怿、尚用之等人尸位素餐,整日里游山玩水不干正事儿。 在集体躺平的桂州官场,吕渭很快就被同僚孤立,他反而跟朱铭接触最多。 春末。 白胜带着几封家书,自洋州而来。 朱国祥的信件内容,除了介绍三大基地,还大概讲了洋州、金州的情况。自从方腊起义以来,朝廷在川峡各路加税,洋州、金州的百姓愈发困苦。 新来的金州知州和通判,虽不像李道冲那样疯狂捞钱,但为了政绩也是大肆征收苛捐杂税,搜刮钱财讨好京西路的各位长官。 整个汉中地区,地主和农民最倒霉,农业杂税越收越厉害。 玉米已经正式列为实物税之一,大量玉米、稻米运去东京和洛阳,以此来压低暴涨的两京粮价。 还有,自从朱铭被编管之后,新来的州县官员,都对朱国祥没那么客气了。 幸好朱国祥本人还有官身,而且地方威望极高,否则三处村落肯定被方田征税。即便如此,三处村落的税额也提升,每年需要缴纳的钱粮增涨40%。 张锦屏和郑元仪的信件,则是诉说近况,提醒朱铭注意身体。 张锦屏怀孕了,是在半路上发现的。蜀道太过崎岖劳累,月事不至也没放在心上,走到利州城突然晕厥,请医生来诊断才发现喜脉。此后,在利州城足足养胎两月身体好转才继续行路,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改坐滑竿和乘船。 朱铭逐一回信,还让老爸派人去东京,随时关注朝廷信息。 (本章完) 0313【不法之徒朱院长】 “春,正月,丁酉朔,日中有眚,旁有青黑气如水波旋转。” 春天出现的日食,又让群臣逮到机会,对准“六贼”进行疯狂输出。 蔡京虽然罢相,但没有离开京城,而且其门生故吏太多。他家里的仆人,也有做官的;他家陪嫁的婢女,居然也能封为夫人。 对于蔡党,王黼惩治一批,又收编一批。 蔡攸也趁机收编,大量蔡党选择投奔。 人们发现,即便蔡京走了,朝廷还是那个鬼样子。 王黼礼贤下士、废除弊政,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甚至官场变得更黑暗,开始毫不掩饰的卖官鬻爵,那些油水丰厚的职务,必须给王黼及其党羽送钱,而且给得太少还不收。 特别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考四甲、五甲之人,不跑关系送礼别想拿到实缺。 因为裁撤学校,大量进士出身的老师,一股脑儿回到京城谋官。他们饥不择食,再小的实缺也要,跟刚上岸的年轻人正面竞争起来。 两百多号新科进士,窝在京城不知道该干啥。 蔡京的头号党羽邓洵武,在日食出现之后病死。史书对他的评价是:“京之败乱天下,祸源自洵武始。” 但很有意思,邓洵武死前一年,始终在反对伐辽因此被罢免枢密使之职。 东京。 宋徽宗这几日被吵得头疼,王黼和童贯正面杠起来了。 “为何要罢这二军十二州?”宋徽宗单独召见王黼询问。 王黼说道:“夔峡、广南这二军十二州,皆蔡京好大喜功所设。上费国用,下耗民财,非但不能输纳财税,反而每年要拨发款项。如今国库空虚,臣以为,应当废除此二军十二州。汉民多者改为县,其余皆留作寨堡。” 宋徽宗问道:“真没钱了?” 王黼硬着头皮说:“或有短缺。” 宋徽宗无奈叹息:“罢撤吧,能省则省。” 王黼低头称是,心里乐开了花。 这些南方州军,都是蔡京的拓边政绩,全部废了能铲除蔡京的影响力。 同时,可以减少财政开销,笼络更多中间派大臣。 屁股决定脑袋,王黼现在是宰相,他对打仗毫无兴趣,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为国为己搞钱。 宋徽宗又问:“金国使者已经来了两月,联金伐辽之事,你觉得该怎样对待?” 王黼回答:“但付国书,不复谴使。” 宋徽宗扫视王黼一眼,对伐辽已经心灰意冷。 王黼自从做了宰相,就不再撺掇皇帝伐辽,言语之间还经常透出抗拒。 “但付国书,不复谴使”这八个字,是让宋徽宗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又与金国保持交好。王黼的想法,是等财政宽裕之后,再履行合力伐辽的约定。 宋徽宗挥了挥手,王黼躬身退下。 当日下午,童贯就跑来求见:“官家,金人等待已久,多番催促缔约,请尽早定下伐辽日期。” 宋徽宗说:“此事朕自有主张。” 童贯还想再劝,宋徽宗不胜其烦,三言两语便将其打发走。 宋徽宗知道朝廷是啥情况,日渐窘迫的财政,不可能支撑一场战争。但又有些不甘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王黼的法子,把时间往后拖几年再看看。 几年时间而已,金国总不能把辽国灭了吧? 于是,宋徽宗亲自撰写国书。表达自己对金国的善意,又说按照前约,宋金两国肯定要夹攻辽国。 但具体什么时候发兵,宋徽宗只字不提,也不再往金国派遣使者。 金国使者大怒,他来东京谈判三个月,等于啥事儿都没谈成。 金国使节团离开之后,王黼与童贯的矛盾公开化。 王黼、梁师成二人怂恿宋徽宗恢复花石纲,并把方腊起义甩锅给蔡京的盐茶法。不但让童贯颁布的“圣旨”作废,还暗中阻挠童贯伐辽。 童贯想要伐辽封王,就得尽量筹措军费,因此反对恢复花石纲,把王黼、梁师成恨得牙痒痒。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历史上,宋徽宗已经打算放弃伐辽,正是王黼第一个跳出来撺掇! 因日食之故,宋徽宗大赦天下。 朱铭也在赦免行列,从编管改为安置。 编管是让犯官在某地落户,不得离开户籍所在地,每个月都要去官府报道。 安置不用改变户籍,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只须向官府申请并获得同意,就能暂时离开安置地点。比如探亲、奔丧之类。 …… 洋州。 新任知州叫曹藻,江西宜春人。 曹家三兄弟同科登第,他们这一支,后来被称为“三桂堂曹氏”。 王黼一边卖官鬻爵,一边又提拔贤能,为自己邀买名声。特别是知州、知府这类地方官,他让投靠过来的中间派举荐,这几个月任免了好几十位。 曹藻就是被举荐的幸运儿。 “为何洋州人口不增反减?”曹藻质问道。 户曹参军李延之略显犹豫,终归还是没忍住:“朱国祥霸占土地、隐匿人口,洋州三县百姓,多有举家投奔者。” 曹藻怒道:“勒令三县县令,好生清查人口土地!” 李延之说:“县衙官吏,可不敢去清查。朱国祥在民间威望极高,他还私练村勇,说是要防备贼寇。” 曹藻沉默不语,隔日便去金潭村微服私访。 金潭村的面积,已较初时翻了两倍有余。 朱国祥不但往山谷里开荒,还花钱购买谷外土地。官府盘剥愈发严重,选择卖地的小地主也越来越多。一些自耕农,干脆直接投献土地,主动给朱国祥做佃户,目的无非就是为了逃避赋税徭役。 曹藻泛舟而上,沿河的水田正在插秧。 大部分农民,穿着更加破旧,脸上皆带着愁苦之色。 不管收获多少粮食,官府总有法子加税,各种苛捐杂税已不堪重负。地主只能转嫁给佃户,租子是越收越高。小地主和自耕农,每年都有破产者。 “前面就是金潭村,以前只在谷中,如今谷外之地亦并入村落。”本地向导指着前方说。 曹藻提前下船登岸,一路观察前行。 进入金潭村地界,面貌瞬间改变。 田地还是那些田地,农民还是那些农民,但精神状况完全不一样。 村里的保甲长,都是朱国祥安排的。 赋税都是先交到村中,再由保甲长押运到县里。收多少赋税,朱国祥说了算,给官府缴足税额,剩下就是自己的。 没有违反法律,因为整个村落的土地,名义上皆归朱国祥所有。他不是在收税,而是地主在收租子。 真正犯法的行为,是朱国祥在隐匿人口土地! “这秧苗育得很好想来今年可以丰收。”曹藻站在田埂上对几个正在插秧的农民说。 没人理他,都在劳作。 而且干劲十足,因为跟着朱相公混,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朱相公是大好人,这已经成为四里八乡的共识。甚至有人不堪官府盘剥,拖家带口走几十里来投奔,都被安排去山谷深处开荒。 曹藻继续往里走,多次找人攀谈,但都问不出啥结果。 村民们现在很忌讳陌生人,害怕官府追查过来,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复行两三里,曹藻看到大片居民区。 那里是造纸场所在,规模扩大许多。一半以上的造纸工人,来自洋州城内外,朱国祥大量招聘破产市民。 “客人是来买纸的?”副村长刘师道,突然出现在曹藻身后。 曹藻微笑道:“我是路过洋州的客商,听闻洋州筼筜纸大名,特意过来看看。” 刘师道又问:“贵客以前做什么生意?” 曹藻瞎编道:“贩运香料、药材之类,返程时船不走空,什么货都会收一些。” 刘师道再问:“去年汉中风调雨顺,草药也长得好,贵客这是来对了。今春的柴胡,什么价钱收购?” 曹藻哪里答得上来,随便说了个价格,刘师道呵呵笑两声。 曹藻又说要去看筼筜纸,确定是否要购买,刘师道全程陪同,最后自然没谈成生意。 乱七八糟扯一堆,曹藻问前方一栋两层建筑:“那里是客栈?” “不是,”刘师道回答,“那里是朱相公的观景楼。” 曹藻说:“正欲拜见朱相公。” 刘师道说:“朱相公不在村里。” 曹藻却往两层建筑走去,瞟到里面有大堂和柜台,刘师道却堵住不让他进入,甚至不让他继续往前面走。 曹藻只得作罢,一脸阴沉离开金潭村。 那里确实不是客栈,但也有几间客房,为买纸的商贾提供住宿。 侧方另开一个店面,是本村的非法盐店。 不但金潭村的村民到此处买盐,就连隔壁村也到这里买盐。朱国祥和私盐贩子长期合作,已经成了私盐零售商。 曹藻有足够的理由愤怒,但又对此无可奈何。 朱国祥这算啥? 跟朱勔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而已。朱勔父子占地数十万亩,蓄养私兵一千多人,地方官员还不是只当没看见。 朱铭被除名编管,朱国祥也没那么受宠,但毕竟是在皇帝那里挂了号的。 曹藻决定再去大明村看看,如果实在太离谱,他会直接给自己的伯乐写信,由伯乐转交给王黼。弹劾朱国祥霸占民田,隐匿土地,私蓄人口! 对了,听说朱家还参与走私。 (本章完) 0314【大明乡】 洋州人口减少很严重,已经到了让新任知州警觉的程度。 这绝非朱国祥一个人的事,而是所有大地主都在推波助澜。 蔡京罢相之前,又搞了次方田令。 大地主与官吏勾结,把自家土地越方越少。 而小地主和自耕农,莫名其妙的纸面土地变多。他们被逼得破产逃亡,大地主趁机兼并土地,并且吞下人口为隐匿佃户。 还有许多百姓,直接逃进山中。 就连那个霸占废金矿的巩休,也不断接纳逃户,在山沟里拥有好几处村落,麾下总人口已接近两千。 这种事情,在王朝末年再正常不过。 更离谱的大有人在,洋州只能算小打小闹。 却说有个叫杜公才的胥吏,给太监杨戬献策,追查老百姓的田契。 其方法如下:先确定一块好田,无人认领就充公。有人认领,则查看田契。甲能拿出田契,就追查是从哪里买来的。追查出上一任田主是乙,再让乙说出上上任田主。从乙查到丙,从丙查到丁…… 查来查去,辗转究寻,总有一任田主,无法证明田产来历。 于是田产就得充公,把田主变成佃户头子,每年须得额外缴纳田租。 田主不但要交租子,还得给官府正常缴纳赋税! 又将废堤、废堰、荒山、荒滩……全部确定为官田,勒令附近百姓佃耕,每年必须交多少租子。 如此做法,一州之地,可凭空增加十多万贯的租钱。 杜公才献上此等良策,遂得杨戬赏识,直接被提拔为观察使。 今年杨戬病逝,太监李彦继承其职务。 李彦变本加厉,将杨戬的做法制度化,专门设立机构“西城所”,且推广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 而且都懒得装了,但凡遇到良田,且田主的背景不硬,就将良田指为荒地充公,不再追查历任田主是谁。 谁敢上诉,动辄殴打致死。 李彦还学习朱勔,勒令京东、京西百姓进贡,只不过没有使用花石纲这破名字。 其结果就是“农不得之田,牛不得耕垦,殚财縻刍,力竭饿死,或自缢辕轭间”。 遇到好官不愿配合,立即予以罢免。 比如颍昌兵马钤辖范寥,不忍心残害百姓,没有足额上交贡品,就被李彦诬陷下狱,罢职丢官。 李彦当然没这么大能量,但他投靠了宰相王黼。 王黼缺乏蔡京的理财手段,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只能依靠李彦这种歪门邪道创收。 曹藻还算比较有良心,他觉得只要清理隐田,就能让官府正常纳税。有了充足税源,王黼就不需要搞歪门邪道了。 朱国祥在洋州,属于隐匿土地人口的典型。只需惩治朱国祥,便可敲山震虎,让其他大地主老实交税! “北岸是上白村和下白村。” “白市头对岸,以前人口不多。朱相公收纳逃户,在打渔湾开垦荒地,又把打渔湾周边山坡辟为茶园。那些新茶树,已经种下三年多,今年就能开始采茶。打渔湾有条小河从山里流出,沿河地带全在开荒种地。” 曹藻聘了个西乡县百姓做向导,只要给足钱财,总有人愿意带路。 此刻所指地带,根本不是大明村的核心。 而是朱家父子穿越之初,张广道带他们渡河的地方,就在白市头对岸的渡口处。 以前只有三四十户人家,这几年不断吸纳逃户,人口暴增到超过五百。而且还新开辟茶山,这是大明村的第三处茶山,小河更上游还种了许多桐油树。 “那里是……船坞?”曹藻有些不确定。 向导说:“就是造船作坊,可以造些小船……咦,比俺上次来的时候,作坊变得大了许多。” 打渔湾是一处天然港口,有条小河汇入汉江,河湾最开阔处将近200米。 西侧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法耕种,百姓皆居住在东侧和南侧。 造船厂也在南边,前两年都在造小船练手,今年开始打造超过十米的“大船”,还从兴元府请来个有经验的造船老师傅。 从打渔湾继续往东,有两三里地的“无人区”,山势太过陡峭不便居住和耕种。 等地势稍微放缓,就又出现许多民居,但依旧没到大明村的核心区。 继续行船三四里,曹藻猛地瞪大双眼。 那特么是村落? 明明就是一个市镇! 两层楼的建筑就有四座,码头停靠着十多艘商船。 还隔得老远,就闻到浓郁的酒糟味。 向导说道:“大明村里有烧酒,清澈透亮。士绅商贾喜欢的不多,但穷苦百姓爱喝。干了一天苦活累活,沽二两烧酒回家,就能解去整日疲惫。烧酒性烈,如刀割喉咙,百姓呼为烧刀子。洋州三县都有卖还有商贾运去兴元府。” 大明村的白酒,是用玉米和红薯酿造的,酿酒剩下的酒糟还拿来喂猪。 酿酒工艺保密了两年,终究还是泄露出去,西乡县已经有人尝试着仿造。 曹藻没有靠岸,继续沿着汉江而下。 从打渔湾一直到朱家父子初见汉江的地方,整整延伸了十四里地,全都属于大明村的地盘。 这还能叫村吗? 虽然沿岸多山,宜耕地带比较狭窄,大部分地方连水田都没有。但山地也能种粮食啊,实在陡峭的地方,还能种茶树和桐油树。 “那里面有多少百姓?”曹藻往小河指去。 向导摇头:“不晓得,俺没进去过。” 顺着这条小河进山,便是朱家父子穿越的地方,那辆宝马还在山上躺着呢。 曹藻让船工往山里划,感觉此处应该开荒不久,农作物长势不怎么好,估计是土地还没养熟。 没啥好探查的,于是驾船回去,来到大明村的中心码头。 “这条河又通往哪里?”曹藻问道。 向导说:“通往以前的黑风寨。” 黑风寨的更上游,也在继续往深处开垦,为了保证村民安全,甚至组织村勇打死一头老虎。 现在的大明村,已经不是“t”字形,而是倒“Ш”形。 一横代表汉江,三竖代表三条小河。村民都沿河居住,其余地方全是山。 村民已超过5000人,其中数百人,是张广道走私时从陕西接来的流民。 西乡县官吏,早把这一大片划为大明乡,只不过平时还习惯叫大明村而已。 曹藻靠船登岸,码头上正在搬货。 最显眼的便是那家客栈,大堂里坐着十多人在喝茶,看样子都是商贾及其随从。 这里已经形成街市,三米宽的石板路,道路两侧都是些店铺。 许多店铺并没有开门,就算开着门也没啥顾客,因为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 还建有好几处货栈,都是村干部的产业(朱国祥绝对控股,其他人属于小股东)。 比如干货栈,收购干竹笋、干香菇、红薯干、咸鱼干等干货,再统一运去州城和县城批发。村民们有副业收入,村中首领也能赚钱。 “朱相公来了!”向导低声提醒。 曹藻转身看去,却见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身边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街上行人,纷纷问候,尊敬之情溢于言表。 曹藻想了想,上前作揖道:“朱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阁下是?”朱国祥问。 曹藻自报身份:“洋州知州曹藻。” 朱国祥有些惊讶,回礼道:“原来是曹太守,请到那边凉亭坐。” 镇外有处凉亭,是专供路人歇脚纳凉的。 曹藻来到亭中坐下,直奔主题道:“有人检举,说朱先生隐匿土地、私蓄人口、接纳逃户。” 朱国祥不慌不忙说:“那些不是逃户,而是灾荒年月的流民,甚至有不少是从陕西逃难来的。他们活不下去,官府也无力赈济,我便借给种子农具令其垦荒。” “说我隐匿土地,其实这里大部分是荒地。按照朝廷政令,只有最早开垦的那批需要交田赋,其余土地都还没到赋税减免年限。” “至于徭役,按照朝廷政令,垦荒流民是可以免役的。过了垦荒期的流民,我也为他们垫付了买役钱,每年可没少给县衙。” 这番说辞,听得曹藻一愣,心中怒火也平息大半。 他都已经快忘了,朝廷还有如此政策,因为根本没有官员去执行。 朱国祥继续说:“那些流民,已在西乡县衙注为客户。所垦荒地,只要到了年限,也会去县衙登记领田契。哪来的隐匿土地、私蓄人口?” 曹藻大概明白了,土地和人口,朱国祥肯定有所隐瞒。 但严格按照朝廷政策,估计隐瞒得不多,因为大量土地还没到免税年限。 纯粹是在卡政策bug。 即便如此,相比起南方望族,这点算个屁啊? 曹藻感觉弹劾也没啥用,如果能弹劾成功,肯定得王黼另外罗织罪名。他还不打算彻底依附王黼,得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但又得完成税额任务,否则难以向朝廷交差,而且治理地方也是他的责任。 曹藻说道:“朱先生的品德,在下是佩服的,绝不相信有此事。但先生贤名在外是否应该以身作则,认摊一些和籴钱呢?” 朱国祥问道:“多少?” “一千石粮食!”曹藻狮子大开口。 朱国祥冷笑:“太守若有怀疑,就派官吏来清查土地人口吧。山中贫瘠,实在收不到几个粮食,一千石和籴粮绝无可能!” 曹藻问道:“先生认摊多少?” 朱国祥说:“去年是一百石米,今年给太守面子,认摊一百二十石如何?至于和买钱,也提高到三十贯。” 曹藻说:“不如这样,和买钱一百贯、和籴粮五百石。由西乡县转运到洋州之后,我全部折算成银子,再暗中送还先生七成。另外,再请先生拿出二十亩地,去县衙登记领取田契,算是配合官府清查田亩。” 这算乡绅的钱照单全收,朱院长的钱七成奉还? 朱国祥说:“要还我八成!” “一言为定!”曹藻连忙说道。 说句不好听的,朱国祥怎么搞关他屁事。 只要朱国祥肯合作,起一个带头示范作用,曹藻就能以此为突破口,迅速在洋州三县打开局面。 (本章完) 0315【准备练兵】 白家的货船,在大明村码头靠岸,白崇文直奔客栈去找行商。 对于白家父子来说,大明村不断发展为大明乡,他们又是烦恼又是高兴。 烦的是偶尔有佃户,举家跑去投奔朱国祥。欠白家的租子和高利贷,佃户们也都还认账,但请求分期偿还,而且利息得降一降。 如果朱国祥收留逃亡佃户,就属于坏规矩的行为。 问题是,上白村的佃户,都跟朱国祥是熟人啊,有不少还吃过朱国祥的喜酒。熟人拖家带口来投奔,直接拒绝未免有损名声。 因此每有佃户来投,朱国祥都亲自出马,去上白村跟老白员外交流。 佃户的债务,朱国祥帮忙偿还,佃户再分期还给朱国祥。而且还略备小礼,让老白员外面子上过得去。 过得去才怪了! 自家的佃户逃去别家,岂非显得自己不仁义? 白家父子只能降租减息,这才压住了佃户逃跑势头。顺便再去上游村落招佃,把损失的人口给补上。 那他们喜什么呢? 当然是从朱国祥那里,学会了绿茶、红茶制作工艺。还加入张广道的走私团队,把茶叶卖到陕西那边去。 停靠在大明村的商船越来越多,白家的各种土特产,也能直接在大明村装船。 白崇文来到客店,拱手说道:“陈员外,山中土货已运抵码头,还请派人去清点搬运。” “五郎,你去码头验货交易。”陈员外手捧茶碗,眼睛依旧盯着棋盘。 这是朱国祥“改良”之后的象棋,在洋州已经流行起来,过往客商也喜欢以此打发时间。 陈员外是来自襄阳的客商,专收皮货与干货,顺便夹带走私一些茶叶。 洋州红茶、绿茶,在荆襄也颇受欢迎,而且市面上全是走私品。因为洋州属于茶榷区,外地客商有茶引都不能买,只能借助正常贸易少量走私。 越是这样价钱越贵,已经成了奢侈品! 白崇文跟那位五郎,回到码头做生意。土货清点查验完毕,便按照合约结清款项。 又小赚了一笔,白崇文非常高兴。 在经营方面,虽然没有拜师,但他已经成了朱国祥的徒弟。 朱国祥在大明村怎么搞,他就在上下白村怎么学。也学习(偷师)各种技术,朱国祥上半年改进榨油技术,白崇文下半年就悄悄学去。 每次过来,白崇文都要去拜访,而且还会带上礼物。 仆人很快把他领进去,白崇文恭敬作揖道:“孙儿见过叔婆!” 严大婆非常高兴:“快坐。都是亲戚,怎又拿东西来?” 白崇文说:“只是一罐蜂蜜,值不得什么。” 严大婆说道:“下回再来,空着手就成,你来了俺就欢喜。你爹的病好些了没?” 白崇文说:“已经无碍,就是双腿瘫了,拄拐杖也走不得路,如今去哪里都得让人背。” “唉,年纪大了。”严大婆叹息。 白崇文说:“爹让俺来问一声,叔婆明年六十大寿,是否要好生操办一场?” 严大婆道:“不会大操大办,摆几桌是个意思,肯定要请白家的。” “孙儿省得。”白崇文说道。 严大婆又问:“三郎怎样了?” 白崇文说:“三郎前些日子来信,寄禄官升了一级,调去鄂州做司法参军。唉,虽然调离蛮夷之地,手中实权却一点不剩。司法参军就是摆设,还不如之前做县令呢。” 严大婆安慰道:“能升官便是好的。” “朱相公在家吗?”白崇文问道。 严大婆说:“带着妻儿春游去了,说是春游,其实是去巡查春耕。” 白崇文道:“那俺等着相公回来。” 严大婆笑道:“村里打算建一个戏台,每月赶大集那天,请戏班子来唱大戏。到时候热闹得很,让伱爹也过来坐坐。” 白崇文说:“孙儿一定转告。” 严大婆这几年富态了许多,也不再亲自干杂活了,只在春天纺纱织绢打发时间。 平时喜欢出去溜达,村民见了都尊敬得很,偶尔还要去上白村走动。 等到临近傍晚,朱国祥总算回来。 朱院长的生活非常滋润,一妻二妾。除了朱铭这亲儿子,以及继子白祺,沈有容又诞下一子一女,安娘诞下一子,文小妹诞下一女。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圆满,如果不是到了王朝末年,打死他都不会想着造反。 “侄儿拜见叔父,拜见叔母、姨娘。”白崇文连忙起身见礼。 沈有容微笑:“坐吧。” 文小妹点头示意,聊了几句,便跟沈有容、安娘,带着孩子回内宅。 白崇文有些难以启齿,硬着头皮说:“叔父,俺打算建个烧酒作坊,也用玉米、红薯来酿酒。” 朱国祥好笑道:“偷师又偷成了?” “那个……俺去烧酒坊看了几眼,多少看会了些。”白崇文脸红道。 朱国祥说:“无妨,生意哪能一家做完?” “多谢叔父!”白崇文感激道。 朱家和白家,酿酒都不犯法。 宋代对酒业有三种管理模式: 第一,自由买卖,照章纳税。 两广全境、夔州路、荆湖南路和福建路部分州县,属于自由买卖区。随便酿酒随便售卖,官府不会干预。 并非官府不想管,而是私酿私卖屡禁不止。 那全是蛮夷众多的区域,因为酒榷还打过仗,官方机构也经营不善到了北宋中期干脆放开。 第二,官榷制度。 官府自酿自卖,通过酒曲控制民间酒商。 在官榷地区,民间不得私造酒曲。想要酿酒卖酒可以,先拿到牌照,再去官府购买酒曲,通过酒曲的多寡确定税额。 《清明上河图》里的“某某正店”,就是拿到了牌照的酒户。而“某某脚店”,则是依附于“正店”的小酒户,他们从正店那里高价购买酒曲。 第三,买扑制度。 说白了就是包税制,官府确定某个片区的酒税总额,以拍卖形式承包给民间商贾。 在此区域内,别的商贾不能从事酒业,想酿酒卖酒须得获得买扑商同意。 朱国祥在大明村酿酒,属于第二、第三种制度的混合体。 他这酿酒坊叫做“坊场”,村中酒店叫“旗望户”。 此类酒商,须得远离城市,只能在乡下售卖。而且不得私造酒曲,必须到“都酒务”购买酒曲——这属于官榷制度。 洋州三县的县城,都被买扑酒商承包了。 大明村的白酒运去城里,给买扑商交税即可,甚至是直接卖给买扑商——这属于买扑制度。 当然,朱国祥肯定会私造酒曲,私造的这部分可以逃税。 蔡京为了增加财政收入,酒税涨得太过离谱,不逃税还怎么经营? 白崇文忽然又说:“西乡县的小学和县学,今年都被取消了。洋州州学,学生名额减少六成。俺那幼子,还有二弟的四子,能否到大明村这边来读书?” 朱国祥说:“外村子弟,给足束脩便可,且都过来上学吧。” “多谢叔父!”白崇文拱手。 白三郎考上进士,对于白家来说意义重大。 虽然仕途不顺,但官身摆在那里。白崇文的长子,甚至已经跟西乡县首富卢家订婚,这桩婚事全靠白家出了个进士官。 白家从上到下,都迫切希望出第二个进士。 天色已晚,白崇文告辞离开。 他踱步在镇街上,心中颇为感慨。 就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附近只住着一二十户土匪。如今却变成市镇,而且比白市头更繁华。 白市头已经没什么人去赶集了,就连上下白村的农民,也喜欢到大明村这边来。因为集市更热闹,能买的东西更多,卖家里的土货也更好卖。 来到码头,却见一艘船靠岸。 白崇文一眼就能看出,又是从哪里来的“移民”。这些人没带农具,估计不是农户,可能是去洋州城招募的工匠。 “张三哥!”白崇文见到张广道,立即抱拳问候。 张广道回礼道:“见过白大郎。” 二人简单聊几句,便各自离去。 张广道直接去见朱国祥,而且是在书房单独说话。 “走私买卖,你不要再亲自领头了,就留在村里加紧练兵,”朱国祥吩咐说,“春耕过后,家里不是独子的,全都要出男丁训练村勇。” 张广道心头一喜:“可是要……” 朱国祥点点头:“天下即将大乱,必须早有准备。” 张广道问:“练多少兵士?” 朱国祥说:“大明乡这边先练八百人。金潭村那边,练一百八十人。金州那边,也练一百八十人。但没有定死数额,可多一些,也可少一些。” 感觉要天下大乱的,不止一个两个,而且各自观察角度还不同。 比如今年张商英去世,陈渊的叔父陈瓘就对人说:“商英非粹德,且复才疏,然时人归向之。今其云亡,人望绝矣。近观天时人事,必有变革。正恐虽有盛德者,未必孚上下之听,殆难济也。” 张商英品德不咋地,而且也没啥本事,却是天下人心所向,士人都觉得这位前任宰相很好。认为能够整顿朝堂,好好治理国家的,必然是这个张商英。 现在张商英死了,人望已经断绝,再没有人能改变时局。 有才有德之人确实不少,可资历威望都不够。 朱铭的名气虽大,但太过年轻,且最高只做到知州,没有牢固的执政基础。 所以陈瓘断定,张商英一死,“天时人事必有变革”。即便哪个官员德高望重,也不可能统合朝堂上下,无法改变如今的糟糕局面。 (本章完) 0316【训练精兵】 朱家父子的三处地盘,人口年龄结构比较特殊。 就拿大明乡来说—— 0岁到14岁,占比33.6%。 15岁到40岁,占比58.2%。 41岁到55岁,占比6.7%。 56岁以上,占比1.5%。 特别是从陕西带回的流民,几乎见不到老人,在家乡就已死于饥饿和疾病。 而孩童比例高,主要是近几年,在朱国祥的治理下,新生儿的出生率和成活率都很高。 当初朱铭训练的三百弓手,在遣散回家之后,陆陆续续有90多人,拖家带口前来投奔大明村。 童二顺的哥哥,就是其中之一。 兄长害病死了,临死之前,让童二顺带着父亲、嫂子、侄子、弟弟来投。 父亲还不满50岁,已经是花白头发,如今在大明村种地。 童二顺则娶了嫂子,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今年,弟弟三顺也16岁了,是该张罗婚姻之事。 但童三顺很挑剔,因为他在村学读过书。认得好几百个字,还会加减乘除,已分配到货栈做账房学徒,想娶一个条件稍好的女子。 “二顺,跟我走一趟!” “好嘞。” 童二顺快步跑出门,那是邻居大哥蒋勇。 兄长没死的时候,跟蒋勇一起做弓手,追随朱都头前去剿匪。关系还算不错,两家人都来投奔大明村,蒋勇对童二顺一直很照顾。 两人没走多远,又碰到几个村民,结伴朝着黑风寨走去。 “蒋大哥,这是要作甚?”童二顺忍不住问。 蒋勇说道:“官府的杂税越收越重,四里八乡都有盗贼,相公让张三哥多练些村勇。” “俺也能做村勇?”童二顺非常兴奋。 村勇虽然不拿军饷,但操练期间伙食很好,而且家里可以减一些赋税。 若是做到队长以上,还能赏赐田产。 不是刚开垦的荒地,是已经养熟的熟地! 村民根据自家情况,可以申请开垦很多荒地。若开垦五亩,在耕熟之后,自己能保留四亩,剩下一亩作为村里的公田。 这些公田,平时招佃耕种,偶尔会拿来赏赐。 佃户是不缺的,因为开荒太费劲,而且前几年产量不高。新来的移民,往往一边开荒广种薄收,一边佃耕熟田养家糊口。 离熟田太远的新移民农忙时节甚至有船只接送,把他们运到几里外的熟田区域。 蒋勇低声叮嘱说:“俺是老兵,这回能升队长。你老实巴交的,就不要做战兵了,到俺这队里来做火兵。” “啥是火兵?”童二顺问道。 蒋勇说道:“每队配一个火兵,平时要背铁锅、背干粮。打仗的时候,手里拿一把刀,割贼寇耳朵计人头。队里缴获的贼赃,也是火兵先收着,战后交给长官来分配。贼寇要是冲进队里,火兵也得提刀厮杀。别怕,一般冲不进来。你哥跟俺交情好,不会让你有危险。” 童二顺恍然大悟:“就是给哥哥们打下手呗。” “是这么个意思。”蒋勇点头道。 众人一路去往黑风寨,童二顺还是首次来这里。 却听到隆隆马蹄声,骑兵早就开练了。 村里的马儿都不咋地,多为外地买来的驽马,拢共也就二十多匹。 骑术也比较糟糕,放哨传信是够了,追砍溃兵也不错,但正面作战够呛。 张广道自己骑着一匹好马,是聚宝盆和另一匹母马的女儿。那匹母马也是真正的战马,已产下两胎,如今又怀孕了,兽医正在小心伺候。 等聚集得差不多了,张广道终于开始编制队伍。 5人为一伍,藤牌或长牌手担任伍长。 12人为一队,由队长、火兵和两伍士卒组成。 49人为一哨,由哨长和四队士卒组成。 100人为一都,由都头、副都头和两哨士卒组成。 五都为一营,共计500多人。 营官叫做指挥,还要配备旗手、号手、医生、木匠、裁缝等等(今后还会加入火器部队)。 朱国祥让大明乡扩军到800人,张广道直接扩军至将近1100人,组建两个满编营和一个骑兵队。 大明乡拢共才5000多人啊,五抽一严重影响生产。 刨去老人、妇女和小孩,多数青壮都被征兵,根本顾不上朱国祥说的不征家中独子。 好在都是农闲时节训练,只留一些维持作坊和店铺,就能勉勉强强保证大明乡的运转。 石元公、邓春等人,负责探查川峡各路消息,在过年的时候已经回来了。 石元公担任书记官。 邓春担任一营指挥,徐宁担任副指挥。 孙览担任二营指挥,花荣担任副指挥。 孙览是跟随朱铭剿匪的老兵,四年前带着家人来投,在走私时表现极为亮眼,获得张广道的器重提拔。而且,此人识得几个大字。 徐宁和花荣,在东京就是军官,武艺颇为出众。 但他们是外乡人,而且资历不足。能做副指挥,已经算格外提拔,朱国祥在背后发了话。 至于杨志、林冲等人,都去了洋州金潭村和金州铁帽村,他们会另外组建各自的部队。 童二顺混在军队里领到了一把刀、一副甲、一顶盔。 甲是半身皮甲,只遮住要害部位,盔也是普通的藤盔。 童二顺突然不想做火兵了,他想要当战兵,因为看起来就更威风。 战兵都穿着藤甲,藤条编制的战裙,一直延伸到膝盖。藤盔也不一样,坠下一圈布片,布片上还挂着铁片,把脖颈也保护住了。 童二顺看向蒋勇,发现蒋大哥变成战将。 蒋大哥手里有一把长枪,背上还背着弓箭,穿上盔甲之后,端的威风凛凛。 连续好几天,童二顺被搞得晕头转向。 每日除了一个时辰的体能训练,剩下的时间都在熟悉号令。 他身为火兵,只需认识蒋勇的三角旗。 但蒋勇这些小队长,在辨认更高级旗帜的时候,小兵们也要跟着一起熟悉。不要求小兵记住但基本概念还得有。 还有各种带响声的号令:锣、鼓、号、哨。 号就有三种,牛角号、喇叭、孛罗。 孛罗是一种海螺做的乐器,也能用其他材质制作,“大吹法螺”说的便是这玩意儿。 五花八门的旗帜,各式各样的乐器,别说童二顺这种小兵,就连蒋勇那些队长都难以适应。 一直集训到第六天,终于做到所有人都不出错。 但也仅此一回,重新训练又有人错了。 见张广道还在继续操练旗令,石元公忍不住说:“张将军,是否该练军阵了?” 张广道摇头:“不急。” 石元公极为惊讶,虽然他不懂打仗,但见过各地的厢军。那些厢军,能辨认号令已算精锐,而张广道却打算做到令行禁止。 此时此刻,校场上根本没有阵型可言。 许多士卒以小队为单位,歪歪扭扭站成一团。但号令一出,军官们层层指挥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士兵,已能能迅速的做出反应。 一直操练半个月,张广道才开始训练阵型。 一个月后,鸳鸯阵和号令相结合,根据号令列阵做出行动。 转眼又是农忙时节,为了保证农业生产,两营将士只能轮换着来。 一个营连续操练三天,另一个营回家干农活,如此重复交替。邻里之间,必须互相帮助,特别是要帮正在操练的士卒抢收粮食。 朱国祥整日在各处田间巡查,里长、保长、甲长随时汇报工作。 以一甲为单位,哪块田的粮食先熟,整甲农户都得先收那块田。按人头和天数计算工分,各家田亩数量不同,互帮互助之下,肯定有人的工分更多,这些人事后会给予物质奖励。 又要练兵,又要生产,朱国祥只能如此,倒是把基层保甲组织力锻炼出来了。 农忙过后,依旧轮换操练。 等于每个士兵,训练三天,休息三天,休息期间可以干自己的事儿。 这种训练力度,已经超过禁军了。 当然,如果按照制度,禁军操练还是很牛逼的。 王安石变法之后,禁军一天操练两次,冬天还要集训十日演练大阵。执行最严格的时候,禁军士卒宁愿去打仗,也不愿留在校场训练。 就连京畿地区的百姓,王安石也以保甲为单位,在农闲时候操练民兵。 百姓为了逃避军训,竟然纷纷自残。因为军官各种克扣,民兵根本吃不饱,来回途中还得自带干粮,甚至是被军官调去免费干活。 王安石还没下台呢,这种练法就撑不住了,禁军从上到下报复性偷懒。 大明乡的士卒却很积极,反正农闲也没啥活干,练兵期间一天三顿,顿顿吃饱还不花钱。 就是粮食消耗得很快,朱国祥还得去隔壁几个村买粮。 连续三个月之后,面对急速减少的存粮,朱国祥下令改为五日一练。 同时走私贸易也恢复,挑选一批士卒,带着农闲百姓往陕西卖茶。 直至到了冬天百姓彻底闲下来,张广道再次下令全军集训。 “咚咚咚咚!” 一千士卒闻鼓而动,指挥根据中军旗令,对麾下将士发出命令。 各都、哨、队层层传递消息,做出不同的军事行动。初时稍显滞塞,渐渐就流畅起来,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 当然,这只是操练,真上了战场肯定变形。 必须经历过几次战争,才能发挥得更完美,不见血永远只是新兵。 但这就足够了,石元公看着眼前的军队,虽然只有一千人出头,他眼中却仿佛有百万大军。 一千精锐,足够横扫利州路。 打下一县,立即可以暴兵。打下一路,拥兵数万都可以。 打下川峡四路,能拉起十多万军队。 在这十多万军队里,只需训练出一万这样的精锐,就足够割据整个四川以窥天下。 (本章完) 0317【韩世忠与梁红玉】 张锦屏已快临产,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反而整日忧心忡忡。 她感觉不对劲,公公有可能要造反! “姐姐今日怎不出去散步?”郑元仪问道,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孩子叫朱康,是朱铭的长子。 名字取得很随意,金州怀上的,那里属安康郡。 张锦屏勉强笑了笑,由侍女搀扶着,挺着大肚子往外走。 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张锦屏朝另一处院落张望,终究还是忍着没有过去。 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文小妹却没忍住,此刻把朱国祥堵在书房:“相公练兵作甚?” 朱国祥笑道:“当然是防备贼寇。” 文小妹道:“防备贼寇一两百村勇足以,用得着抽调恁多村民?前两日赶集,我去街上闲逛,听到一些妇人聊天,都在谈家里男人操练的事情。我一共问了十个妇人,有八人的儿子或丈夫在当兵。” “唉!” 朱国祥一声叹息:“小妹以为我要作甚?” 文小妹沉默半晌,抬头问道:“起兵……造反?” 朱国祥反问:“怎会这样想?” 文小妹说:“除了造反,我实在想不出别的,需要抽调乡里大部分青壮去操练。而且不是操练一月两月,已经操练了好几个月。” 朱国祥也不知怎么解释,只能敷衍道:“明年或者后年,小妹便晓得我父子要做什么。” 文小妹问:“与大郎商量好的?” 朱国祥点头:“对。” “真不是要造反?”文小妹还是放心不下。 朱国祥说道:“乱世将至,须早做准备。小妹读过史吗?” 文小妹道:“只读过《史记》。” 朱国祥道:“把《后汉书》、《隋书》、《唐书》这些都读读,便知大宋天下要大乱了。” 其实,这些史书朱国祥也没读过,他的历史知识停留在中学教科书阶段。 朱国祥好不容易把小妾敷衍过去,出门登船前往金州。 杨志正在金州铁帽村练兵,整好200人的部队。这里底子薄,村民数量不多,招募两百人训练已是极限,否则就要影响冶铁场的生产。 铁帽村不用藤甲,自小队长以上,军官皆着札甲。 札甲形制,是宋代步人甲的简配版。 至于为啥要减配,是因为前期多在四川作战。动辄五六十斤的步人甲,实在不利于山区活动,必须减轻重量以保证灵活性。 而普通士兵,在宋代显得很奢侈,配备清一色链甲(由于数量不够,还未全部列装,正在加紧打造当中)。 “操练得如何了?”朱国祥问。 杨志颇为兴奋:“朱相公编的练兵书,果真神异得很,比禁军的法子更好。” 朱国祥道:“他纸上谈兵,肯定有所疏漏,你们练兵打仗的时候,遇到不妥的地方可以修改。” “是!”杨志拱手。 朱铭所谓的练兵书,结合了《武经总要》、《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 杨志又说:“这半年来,俺招了几十个山中猎户,都是日子过得很艰难那种。村中青壮,多在冶铁场、锻造场、兵甲场工作,实在不能调太多去操练。” 大明乡和金潭村的武器,大部分都是铁帽村打造的。 朱国祥点头:“你这边确实人手紧张,可以再招些猎户,专门训练火铳兵。如果粮食不够,我联系外地客商运粮来。”又叮嘱说,“注意防止消息泄露。” 杨志说道:“自练兵以来,已经不准随意出入。村外五里设卡拦截,不听劝告就直接杀了!” “做得很好。”朱国祥赞许道。 此时的金州知州叫韩昭,颍昌人(许昌)。没有什么派系,纯熬资历熬上来的。 小老头儿一个,算不得好官,也说不上多坏。 反正转运使给出任务,韩昭就尽量筹措,让属下官吏加紧征收。实在征不足税额,便一通臭骂,然后该干嘛干嘛。 如今的金州城,具体政务已被胥吏把持,全都是朱铭提拔上来的。 但这些胥吏分为两派,彼此之间看不顺眼,偶尔还会互相拆台。这也是朱铭造成的局面,当初他不信任何人,故意留两帮人相互制衡。 朱国祥在铁帽村巡视了两天,又坐船前往洋州金潭村。 金潭村那边,负责训练的是李进义,也即《水浒传》卢俊义的原型。 在更接近史实的《大宋宣和遗事》中,李进义策划杀掉军士救出杨志,然后大家一起跑去太行山落草。后来宋江给三十六将排位,吴加亮(吴用)第一,李进义(卢俊义)第二,杨志反而成了第三。 朱国祥到了金潭村一问,李进义练兵260余人。暂时只有武器,没有任何盔甲,等起兵之前再运过来。 金潭村距离州城太近,已经禁止外人随意出入。 不管是来买纸的商贾,还是附近来买盐的村民,都换在村口处进行交易。 …… 睦州,正式改名为严州,取严管之意。 歙州,正式改名为徽州,取束缚之意。 这两个地方,都是方腊发迹所在,义军中的骨干大部分来自于此。 七月,方腊战死于桂阳(汝城)山区。 依旧落在韩世忠手里,并非什么世界线收束,而是韩世忠打起仗来不要命。 夏天的桂阳山区,到处都是瘴气,禁军、西军和南方部队,把方腊围在几座山岭里面,大家都找地方休息等秋天再说。 韩世忠却带着小股部队,扛着酷暑搜山,抓舌头逼问方腊下落。 在确定情况之后,他手里只有二三十人,却在夜间放火烧山,然后直冲方腊的大本营。 跟随方腊转战千里的老兵,本就因瘴气而严重减员。士气低靡之下遭到夜袭,几千老贼被韩世忠二三十人冲溃,方腊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只剩一千多人的精锐老贼,溃散逃往荆湖南路,在方七佛的领导下继续战斗。 至此,方腊起义军尚余两部。 一部以方七佛为首领,朝着湖南山区流窜。 一部以吕师囊、俞道安为首领,在婺州(金华)、处州(丽水)、温州、台州附近山区活动。 禁军和西军大部分都撤了,义军残部交给地方部队解决。为防万一,也留下了几千禁军,勒令他们今年之内必须搞定。 立下大功的韩世忠,心情却不怎么好,他的军功被人给抢了! 禁军和西军分批北上,韩世忠在京口等船的时候,好兄弟王渊招来妓女给他解闷。 有一梁姓女子竟然精通诗词笔墨,还生得神力可挽强弓。 韩世忠大为惊讶,问道:“妹子是何出身,竟然文武双全?” 梁氏女说:“家祖父和父亲,皆为池州军官,朝廷大军未到之时,他们奉命去剿灭方腊。因作战不力、丢失城池,获罪论死,奴也被充为京口官妓。” 韩世忠叹息道:“唉,大头巾没有讨贼方略,却是俺们这些丘八倒霉,到头来还要连累家眷。” “世事艰难,也没甚别的法子。”梁氏女黯然神伤。 韩世忠给她斟酒,自己也喝下一盏:“俺虽立下大功,也倒霉得很,三番五次被人抢功。” 两人皆失意者,聊得极为投机。 王渊见状,笑着说:“二位郎才女貌,不若我来做媒。” 韩世忠老脸通红,梁氏女低头不语。 他们这里在喝花酒,朱铭的老熟人陈子翼,却在另一处营寨喝闷酒。 陈子翼出击的方向是浙南,他手底下管着好几十号人。在追杀溃兵的时候骑马生擒贼酋洪载,这人也是一方首领,极盛时占领大半个处州。 陈子翼同样被人抢功了,只捞到个马军都头的职位,可以统领一百个骑兵。 “直娘贼!” 喝得半醉,陈子翼破口大骂,狠狠的将酒坛砸碎。 方腊麾下的各路贼酋,朝廷都是开出了赏格的。说好了斩俘洪载,就能直授右武大夫(正六品武官),给一个马军都头算怎么回事儿? 陈子翼越想越气,渐渐的心灰意冷。 他以为只要自己拼死战斗,就能凭本事出人头地。如今方知大错特错,升官靠的不是本事,至少不是杀敌的本事,而是要上头有人,要懂得溜须拍马送钱。 方腊既死,残部不过是秋后蚂蚱。 童贯身为主帅,因功加封太师、晋封楚国公,蠢蠢欲动不断撺掇皇帝伐辽。 童贯声称,自己麾下皆百战精兵,先是打服西夏,今又平定方腊,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而辽国已经衰败,被金国小邦打得丢城失地,国内更是民乱不断,大宋天兵一至,辽国军民必然望风归降。 准备拖几年再伐辽的宋徽宗,被童贯说得有些心动。 前阵子反对伐辽的王黼,居然也心动了,主要是财政稍微宽裕了些。 一来南方已定,军费开支没那么大。 二来在东南征收的经制钱,已经推广到两淮和京畿,能够收取数百万贯财税。 三来太监李彦创立西城所,疯狂盘剥京东、京西和两淮,仅这玩意儿每年就能创收两百万贯。 三管齐下,实现了开源节流。 王黼觉得朝廷已经不缺钱,而且童贯都说了一旦大宋出兵,辽国必然望风而降,完全可以速战速决收复燕云。 他这个宰相根基太浅,蔡京党羽众多,根本排挤不完,蔡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若是自己能收复燕云,蔡京就永远别想回来! 王黼开始跟童贯眉来眼去,两人悄悄商量伐辽计划,而且把蔡攸也拉进来,三人打算合作捞取这桩泼天大功。 (本章完) 0318【宋江招安】 (忘了定时发布,才发现。。。) 沭阳。 宋江正坐在舱内休息,虬髯阔脸,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发亮,相貌剽悍令生人不敢近。 吴加亮进来禀报:“大哥,戴兄弟已探得消息,海州守备空虚,并无官兵守城。” 宋江问道:“可晓得知州底细?” 吴加亮说:“海州知州叫张叔夜,快六十岁了,是个老朽昏官。听闻得罪了蔡京,才被贬到海州,整日宴饮耍乐,醉生梦死不理政务。” “好!” 宋江大喜拍腿,又问:“那里真有海船?” 吴加亮点头道:“有。只须夺得海船,俺们就能跳出去,不再被官军围追堵截。” “让李海带数百人南下,把官兵引向楚州(淮安),半路弃船再走陆路往海州汇合,”宋江拍板决定,“其余兄弟,跟俺奔袭海州去!” 海州就是连云港海州区,至于更东边的陆地,宋代还属于一片汪洋。 李海,则是混江龙李俊的原型。 这一年来,宋江把官兵当狗遛,流窜转战十余个州府。好几次被官兵截住,总能断尾求生,提前跳出包围圈。 但可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多个临河州县都布置重兵,不断压缩宋江的活动范围,逼得他现在只能走海上逃脱。 却说混江龙李海,带着数百精锐南下,拉走所有船只虚张声势,大摇大摆沿河劫掠,官兵果然被引过去。 宋江则带着三千人,弃船走陆路北行,出其不意杀向厚丘镇。 厚丘镇是一个盐运枢纽,有大量盐船停靠。由于宋江在附近活动,盐船汇集越来越多,已经两个多月没再往西运盐。 宋江昼伏夜行,简直神出鬼没,一举拿下厚丘镇,抢来船只直奔海州。 这次没有再隐匿行踪,拼的就是速度。 以宋江这几年的经验,只要自己杀过去,不给官府聚兵的时间,就能把海州官吏吓得弃城而逃。 张叔夜在数里外就布下哨探,驾驶快船火速回城禀报。 “莫要惊慌,紧闭城门。”张叔夜胸有成竹。 他只派一些老弱守城,做出兵力空虚的样子。城东南海边的盐场,却藏着数百壮士,已经等了宋江快一个月。 “梁山贼来了,梁山贼来了!” 在宋江兵临城下之时,戴宗安排在海州的细作,突然闹腾起来制造混乱甚至还溜到偏僻街巷打算放火。 张叔夜的亲随骑马而出,身后跟着许多衙前吏和盐军,沿街大喊:“回到各自厢坊,违令者斩!” 城内各厢坊的保甲长,也早早得到命令,立即实行街区戒严。 混乱迅速平息,城中细作被逮捕一大半。 等到宋江正式攻城的时候,衙前吏和盐军已经赶到城头防守。 一方出其不意,没有携带攻城器械。 一方示之以弱,没有准备守城物资。 宋江下令拆毁城外房屋,制作简易木梯攻城,打着打着发现不对劲,城内守军咋不逃跑呢? 就在此时,数百艘小船从海边疾驰而来,靠近之后立即引燃柴草。 宋江在厚丘镇抢来的船只,全部停靠在城南盐河之中,船上还有他们的粮食辎重。 吴加亮仅带两百多人看守辎重,被数百条火船杀得难以招架。 操乘火船的几百壮士,都是海州的盐工,事先得到了张叔夜厚赏,此刻皆提刀奋力冲杀。 宋江的船只被接连引燃,吴加亮在逃跑途中也被抓住。 正在攻城的义军,腹背受敌不敢再战,吓得转身朝北边逃跑。 “出城追贼!” 张叔夜一声令下,城内的衙前吏和盐军,士气高昂的追杀出去。城外放火的壮士,也从西边追赶夹击。 宋江麾下将士,逃着逃着就溃了。 “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海州团练带着官兵沿途大喊,义军溃兵纷纷跪地求饶。 宋江带兵奔逃一阵,西北边突然敲锣打鼓,还凭空竖起无数旗帜。 其实没几个伏兵,虚张声势而已。 但宋江的部队却如惊弓之鸟,以为自己被重兵包围,吓得慌不择路朝海边逃去。 就这样,宋江带领数百残兵,被张叔夜堵死在海边。 已经五十多岁的张叔夜,骑马领兵而来。 他自己手下兵力不多,不敢逼得宋江拼命,便对吴加亮说:“你去劝降,告诉宋江,此时投降还能招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非但保他不死,还向朝廷举荐他做官。” 吴加亮重获自由,跑去给宋江说:“大哥,官兵不多,可以拼死杀出。但兄弟们肯定损失惨重,也不晓得有几人能逃出去。” 史斌(史进原型)说道:“大哥,不如假招安,等脱身之后再重新举义。” 公孙胜也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留住性命再说。” 在招安这件事情上,大宋朝廷还是很讲信用的,绝对不会出尔反尔,且已确立了一套完整制度。 当然,一旦选择招安,就得给朝廷当狗,少不得受文官欺负,甚至是被武官欺负。 历史上的宋江,正是受不得窝囊气,才在招安之后重新造反还真不是朝廷要故意弄死他。 “罢了!” 宋江扔掉兵器,让人把自己捆了,走到张叔夜马前跪地投降。 磕头之间,脑袋触地,宋江目露凶光。 张叔夜在收缴兵器之后,终于浮出笑容,和颜悦色道:“既是招安,不用绑缚,随我回城等着朝廷封官吧。” 对于张叔夜来说,宋江还真属于小打小闹,各种大场面他见得多了。 他自幼喜读兵书,第一个官职便是兰州录事参军,谋划攻取战略要地并筑城防御。 筑的那座城,便是西安州城(海原县附近),从此兰州再无羌患。 …… “好个张嵇仲,果真非同凡响!” 王黼接到战报,顿时大喜过望。 方腊大军只剩些残部,如今宋江也已招安,大宋内患基本已经扫除,可以尽情谋划伐辽大业。 这个张叔夜,不知是否能拉拢过来。 张叔夜的兄弟张克公,以前帮着蔡京弹劾张商英,又帮着郑居中弹劾蔡京。严格说来,张叔夜属于郑居中那个派系。 但张克公已死,张叔夜与郑居中牵扯不深。 王黼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他亲自入宫觐见,保举张叔夜为青州知府。 相比起张叔夜的资历和功绩,这个职务不高不低,等于释放出一点善意。 如果张叔夜懂事,派人随便送点小礼物,甚至写一封私信都可以王黼立即招他回朝做大官。如果张叔夜不懂事,王黼肯定坚决打压,就等着一个知府做到死吧。 得知招安宋江,宋徽宗也心情大爽,觉得又海内承平了,召集画工创作海清河晏图。 有个叫刘益的画师趁机面圣。 宋徽宗笑问:“这才两三天,你便把画作好了?” 刘益献上一叠数学稿件:“陛下,臣以《朱氏算经》所载微积分,另辟蹊径,把圆周率算到小数点后五十位。还可以算得更多,比割圆术方便多了。” “哦?拿来看看。”宋徽宗来了兴趣。 刘益说道:“臣前些日子在家列方程式,分别列出‘1+甲’的一次方、二次方至十次方。臣无意中发现,等号右边的数字,正好跟贾宪乘方图相同……” 贾宪乘方图,又叫贾宪三角、杨辉三角、帕斯卡三角。 刘益又说:“臣突发奇想,用代数来表达乘方图,得出一个新的定理……” 嗯,刘益发现了二项式定理。 刘益继续说:“臣拿去与富燮(也是画师)讨论,富燮开玩笑说不知定理乘方是否能为负数。臣与富燮当即尝试,很快发现可以为负数,而且得出的数值还能填充贾宪乘方图。臣回家之后,又尝试将定理的乘方改为分数,发现任意分数也能计算。当这个分数为二分之一时,它能借助微积分,用来计算圆周率!” 宋徽宗仔细查看那些数学稿,只有各种算式的时候还显得枯燥,排列成乘方图瞬间就生出无限美感。 把圆周率计算到小数点后五十位,这在古代有个毛用? 换成别的皇帝,肯定批评刘益不务正业,可宋徽宗却大为褒奖:“卿这法子,令人拍案叫绝。近日抵京一批太湖石,你且挑一块去作为赏赐。再擢伱为算学博士。” 算学博士这个官衔,是宋徽宗三年前发明的。 虽然取消了算学校,但算学博士却保留下来,而且属于太学里面的教授头衔。 “谢陛下!”刘益欢喜大呼。 宋徽宗开始亲自研究圆周率,用了半个月时间,按照刘益给出的法子,把圆周率推算到小数点后六十位。 得出结果,皇帝高兴得跳起来。 浙江海宁安国寺有两棵桧树,乃唐代高僧悟空亲手种植,已经长成参天巨木。朱勔全部给人挖了,大的走海运,小的走河运。大的那棵在海上沉没,小的那棵却运到东京。 又有一块巨石运来,由于体积太大,只得拆毁城门。 大树顺利栽种,巨石放在旁边。 树上挂玉牌以作装饰,玉牌刻字填金。 巨石得名“昭功敷庆神运石”,能够镇压国运。宋徽宗越看越喜欢,封这块石头为“盘固侯”。 宋徽宗终于走出阴云,不再担忧内患,大宋似乎又富庶强盛了。 但还得做出贤君的样子,让群臣讨论施政得失。 言官们纷纷上书,说现在的吏治必须整顿,贪官把地方搞得民不聊生,所以才有方腊、宋江造反。 王黼居然也装模作样,建议被判死刑的贪官,不准再交罚金赎罪。 宋徽宗遂颁布诏书:“自今赃吏狱具,论决勿贷。”(赃吏在此特指贪官,并非胥吏。) 可以因贪污罪而杀士大夫了! 宋徽宗重拾修仙大业,亲自驾临神霄宫,赐给王黼两本仙法教材:《元一六阳神仙秘箓》和《保仙秘箓》。 紧接着,蔡京、林灵素没修完的《道史》,宋徽宗召集道士继续编撰。 还做出御笔批示,《表》不用编,《纪》从天地始分起,以三清为首。三皇以后,得道成仙的历代帝王,要列入《纪》和《志》…… 张邦昌、王安中、李邦彦,三人被提拔为副宰相。 其中,王安中是苏轼的学生,大晟词人出身,没有半点功名和政绩,纯靠给皇帝写词拍马屁升官。 深冬时节,天文官报告有太阳黑子出现。 金国再次派来使者传话,说宋国不定出兵时间,金国就自己去伐辽。 王黼、童贯、蔡攸三人,开始频繁撺掇宋徽宗打仗,并把辽国形容得日薄西山,随便派几个兵都能战胜的样子。 宋徽宗终于心动了。 (本章完) 0319【童贯伐辽】 宣和四年春,正月。 蔡攸加官少保,梁师成开府仪同三司。 由于辽国都统耶律余睹归降,带来辽国内政混乱、防备空虚的消息。不等积雪彻底融化,完颜阿骨打就命令完颜杲统兵,带着完颜昱、完颜宗翰等人攻辽。 事出突然,辽国毫无防备,接连丢失边境城池。 辽国中京(宁城附近)守将萧锡默,得知情况不敢迎战,居然弃城而逃,金兵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中京。 阿骨打得到前线战报,勒令完颜杲不要冒进,先安抚中京百姓。 完颜杲却让完颜宗翰率军追击,逃到北安州(兴化)萧锡默请降。 金将阿里出率部迎降,萧锡默伏兵尽出,差点直接把阿里出弄死。完颜宗翰引兵救援,杀退萧锡默,顺势占领北安州。 得知北安州失陷,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大惊,连南京(北京市)都不要了,一路从居庸关逃到鸳鸯泊(张家口外)。 金国这边也很有意思,得知辽主放弃燕京,居然也不南下占地盘,而是跳出燕山从草原追杀。 辽主耶律延禧惊慌逃窜,狂踩油门飞奔去了夹山(呼和浩特)。 辽国燕京留守宰相张琳、参知政事李处温,为皇叔耶律淳献上红袍,上演了一出大辽版“红袍加身”。耶律淳不想做皇帝,纯属赶鸭子上架,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向金国求和。 …… 东京,汴梁。 大宋时刻关注着北方消息,辽主都逃去呼和浩特了,宋徽宗怎么可能不知道辽国大败? 但仅存的理智还是让宋徽宗决定再等等。 王黼噗通跪在地上,恳切说道:“陛下,中国与辽国,虽为兄弟之邦,然百余年间,彼之所以开边慢我者多矣。且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今若不取燕云,女直必强,中原故地将不复为我所有。” 宋徽宗左思右想,认为王黼说得有道理。 金国目前还很弱小,如果大宋不趁机占领燕云,让这些地盘被金国拿去,今后必然又是心腹大患。 害怕群臣反对伐辽,宋徽宗设立经抚房,绕开朝廷专管边事,王黼全权操持伐辽。 王黼计算各路丁口数量,打算征收6200万贯,平摊到全国百姓头上。又给提前去河北的童贯写信,让童贯只管打仗,自己在后方一定安排妥当。 就在王黼聚兵征税之时,红袍加身的耶律淳,派遣使者前来搞外交。 辽国使者说:“我主愿与宋国永世交好,今后免除所有岁币,两国仍为兄弟之邦。” 朝中众臣激烈讨论,一派认为应该保住辽国,还能趁机免除岁币。另一派认为,辽国主动免除岁币,肯定是虚弱无力了,应该抓住时机收复燕云。 辽国越是主动示好,宋徽宗就越笃定时机已至。 都等不及继续筹措战争经费,也等不及后勤物资准备妥当,直接让蔡攸带着十五万兵马,前往河北去跟童贯汇合。 童贯为主帅,蔡攸为副帅,率军抵达宋辽边境,并在此召集河北诸路边军。 童贯亲自巡视边城,很快发现这里一塌糊涂。 河北那些边军,居然连兵甲都不足。童贯已提前两个月下令征集粮草,河北文武官员却还等着朝廷给粮。 种师道直看得头皮发麻,对童贯说:“咱们现在的行为,就像邻居家进了强盗。咱们不但不救援,反而趁火打劫与强盗分赃。这怎么能行?还是撤兵吧。” 童贯置之不理,只说天兵一至,燕云必定望风归附。 私底下,童贯给皇帝和王黼写信。大概意思是说老子这里粮草不够,兵甲也不够,各种后勤物资奇缺,赶紧给我运过来! 童贯又派马扩去劝降辽主。再发布悬赏令,有辽国豪强能夺取燕京者,封节度使。 为了安抚将士,童贯大肆宣扬辽国衰败,全军上下都蔓延着轻敌思想。 当收到第一批后勤物资之后,童贯立即下令分兵进发,并对麾下将领说:“燕地百姓,也是大宋子民。王师愿意接纳,他们必然归附。只需构筑壁垒防御,敌人必有内乱。你们要约束士卒,谨遵圣旨和宣抚司命令,不可妄杀一人。” 种师道遂率领一路兵马,在宋辽两国的界河白沟驻扎,等待马扩在燕京的劝降成果。 同时执行童贯的军令,认真垒筑防御工事,只守不攻,等待辽国内乱,等待辽国将领和豪强来投降。 陈子翼已升为禁军都头,目前在种师道麾下当兵,隶属于杨可世的先锋部队。 杨可世奉命来到河边,竖起招降用的黄榜旗,随时准备接应归降的辽军。 “陈都头,对岸来了支辽军!” “看到了。” 陈子翼骑马前去禀报:“统制,对岸来了辽军,约有数千骑。” 杨可世说:“估计是来归降的。辽国皇帝逃了,现在是皇叔篡权,辽人必然生出内乱。约束部下,不得杀伤一人,对这些辽兵要殷勤款待。正所谓千金买马骨,善待了这些辽兵,就会有更多辽人归降。” “是!” 陈子翼领命告退。 杨可世又说:“慢着,他们若是不渡河,就把招降黄榜射过去。” 陈子翼和其他几都兵马,把招降黄榜射过界河,立即引来辽兵的箭雨对射。而且,那些辽国骑兵还在河桥处下马,明摆着打算杀过来。 杨可世这才感觉不对,立即派人回去禀报种师道。 因为童贯有令,不得妄杀辽国一人…… 种师道听闻报告,生气道:“已经短兵相接,还能束手就死不成?杀敌者有功无过,且放手施为!” 杨可世这才扼守河桥,奋力抵挡辽军进攻。 战斗片刻,辽兵退去,宋军将士欢呼:“辽人败了,辽人败了!” 一直傻等着辽军归降的杨可世,这时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未熟悉地形,连忙招来麾下将领:“散出轻骑到上下游看哪里还能渡河,发现渡口立即回来禀报!” 很快,宋军在上游数里外发现渡口,杨可世连忙分兵过去防守。 辽将叫做耶律大石,等宋军抵达,他已经率军渡河,将那些宋兵杀得败逃。 杨可世大怒,留下少数人马守桥,亲率主力与辽军厮杀。 留在河桥这边的辽军,见宋军主力走了,立即不要命发起冲锋。 陈子翼正在跟辽国骑兵射箭周旋,忽听后方传来厮杀声。却是辽军攻破河桥,骑马过河杀来,对宋军进行前后夹击。 “吹号!” “呜呜呜呜~~~~” 耶律大石见时机已到,立即发动正面冲锋。 杨可世武艺还是很猛的,亲手斩杀辽兵数人,陈子翼也斩杀两人。但腹背受敌之下,终究还是崩溃,宋军就此大败溃逃。 宋军两路皆败,还未过界河,就被辽军杀退,反攻到大宋境内。 辽国趁机派出三万大军南下,似乎要跟宋军打决战。 出使劝降辽主的马扩,虽然被辽国扣下,却舌战群儒尽量补救。最后竟然折服耶律大石,把他跟整个使节团平安放归。 马扩回来见到种师道,立即诉说辽国的种种情况,又指出种师道扎营的地方不对。 种师道与马扩详谈之后,连忙更换驻军地点,积极巩固这一路防线。 马扩又去见童贯,商量构筑东西防线之事。 并称辽军是强弩之末,只要守住边界,辽国必然内乱,到时就可以乘胜追击。 童贯却把马扩臭骂一通,勒令种师道放弃防线,全军撤退到雄州驻守。 种师道连忙写信进言:“如今形势,必须重振军心,只可进不可退。敌军近在咫尺我军一旦后撤,辽人必定趁机掩杀,全军大败将不可收拾。” 种师道之前劝谏撤军,童贯硬要前进。 种师道现在请求防守,童贯却强令撤军。 见种师道违抗军令,童贯派遣行军参谋前往,几顶大帽子扣下去,种师道只能硬着头皮撤退。 宋军一撤,耶律大石全军掩杀,种师道损兵折将退守雄州。 陈子翼带着麾下骑兵,一路败逃南遁,好歹逃进了城里。 他被童贯勒令下马守城,却见更多宋国步卒逃回,正待开门接纳友军,忽然接到童贯的命令:“城外将士,不得进城,择地聚兵扎营,以拱卫雄州城防。” 城门紧闭,好不容易逃回的宋军,聚在城下哭嚎哀求。 后续撤回的宋军将领,见雄州城已进不去,只得收束溃兵选地方扎营。 溃兵还未聚拢,耶律大石已率骑兵追来。 陈子翼就这样站在城头,眼睁睁看着友军被辽兵追杀,雄州城外遍地都是宋军尸体。 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莫州、保州、镇州…… 更扯淡的是,耶律大石突然率领全军撤退,红袍加身的辽国皇帝耶律淳死了。 辽国内部大乱,刚刚赶赴前线的刘延庆,率领十万大军北上伐辽,易州、涿州的辽将主动归降大宋。 只要童贯不下令全军撤退,只要坚守防线半个月以上,就能等来辽国内乱,此次伐辽极有可能大获全胜! 而刘延庆也是个坑货,害得降将郭药师被夹击,到手的燕京不翼而飞,还吓得烧毁辎重拔营而逃。 (本章完) 0320【方七佛复起】 六千二百万贯军费,一时间是不可能征足的。 一年都不可能! 官船官马四出,以最快速度传令,各路转运使都领到了任务。 蔡怿放下四百里加急的公文,脸色有些难看。 根据丁口数量,广西需要征收60万贯。平摊下来,不论主户客户,每个丁口大约450文钱。 底层百姓怎拿得出来? 在广西的偏远地区,许多百姓还在以物易物,他们一百文钱也拿不出! 更何况,就算所有官员都不贪,胥吏也还要趁机捞钱,不可能让胥吏白干的。 广西想要足额征收六十万贯,百姓起码得拿出上百万贯。 甚至更多。 蔡怿把广西转运司官员都叫来,拿出公文说:“尔等且去安排吧,朝廷要打仗,各路须得上交免夫钱。” 一众官员看了公文,都感觉头疼不已。 广西太穷,某些偏远州县的首富,全部身家也才几千贯。就算让富户摊派,也实在摊不出多少。 但朝廷已经布置了任务,就算他们再怎么躺平,也得做样子执行命令。 实在征收不足,便等着责罚吧。 蔡怿的心理预期,是征收40万贯,好歹得完成60%以上额度。 一个月之内,广西各州都接到命令,随即又传达到各县。层层给压力,一级压一级,而且还在不断加码,毕竟州县官员也要吃回扣的。 征税任务,最终都压在基层保甲长身上。 保甲长只能把农户往死里逼,如果实在不能完成任务,就得他们自己掏钱补上。 大量保甲长和轮差衙前逃亡,这日子没法过了,什么家产都顾不得,直接全家躲进山里做逃户。 方七佛带着方腊起义残兵,一路流窜到道州、蓝山一带。 由于受到瘴气影响,本来死得只剩数百人。官府这么强征免夫钱,立即为方七佛提供兵源,甚至还有僚人、瑶人、五溪蛮加入。 在荆湖南路边境,方七佛居然拉出数千人的部队,起义烽火很快蔓延到广西的东北部。 桂岭、富州相继被各族义军攻破,两万多起义军包围贺州,贺州知州紧急向蔡怿请求救援。 广西也有名将,叫做李珙。武进士出身因功累迁融州知州,还有个忠州刺史的虚衔。 历史上,李珙募兵三千勤王,通判半路带兵开溜。 他从广西一路北上,抵达衡阳的时候,已不足两千兵力。数万金兵占据衡阳,李珙只能撤往临近州县,结果文官不让他进城,只愿提供一点点粮草。 部将劝李珙撤军,李珙却坚持抗金,最后战死在湖南。 此时此刻,蔡怿好不容易征到十多万贯,因贺州被义军包围,只能拿钱出来平乱,紧急调派李珙去镇压。 …… 七星书院。 两百多个学生,不分班级聚在一起,盘腿聚在朱铭身边围成圆圈。 朱铭说道:“今日与诸生相约,不讲别的,就聊聊富国强兵与仁政爱民。为何孟子说,能为国君开疆拓土、充实府库之人,并非良臣而是民贼?谁能说出其中道理?” 陈东猛地站起:“开疆拓土是以穷兵黩武为代价,充实府库是以盘剥百姓为手段。看似富国强兵,其实残暴不仁,得一时之霸道,失百年之王道!” 朱铭点头说:“我经常讲,圣贤之言,不能妄自揣测,须得看圣贤生活的时代。大道理都是通的,亘古不变。但有一些道理需要变通,三皇五帝,小国寡民,能与现在一样吗?” “孟子言,春秋无义战,只因各路诸侯皆为诸夏。他们打仗,就如广东打广西,能打出什么结果来?无非劳民伤财,换来自身霸业。” “与夷狄作战却不同,那是在抗击外族,保护华夏礼仪制度,为华夏子孙开拓土地。” “所以子贡说,管仲不是仁人。孔子却讲,管仲一匡天下,人民至今受其恩惠。若没有管仲,华夏子民只能披发左衽,受那些夷狄奴役,自杀于沟渎也不为人知。” “诸生可听明白了?” 雷观说道:“对内非义战,对外为义战。” 朱铭又问:“朝廷打算伐辽,是否为义战呢?” 雷观回答:“宋辽虽为兄弟之邦,然辽国欺我大宋多矣。伐辽自是义战!” “义战可战乎?”朱铭再问。 魏良臣说:“义战自然必须打但得把握时机。如今国家疲惫、人民穷苦,便如重病之人。怎能以重病之身,与那强邻斗殴?就算要夺回强邻霸占的田产,也该养好了病再去。朝廷下令强征免夫钱,便如重病之人砸锅卖铁,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饭锅子都砸了,今后吃什么?本就病重,还没饭吃,迟早病饿而死!” 朱铭拍手道:“此言甚妙!” 富元衡说道:“若是砸锅卖铁,能够打赢强邻,夺回自家田产,饿肚子忍一忍也还罢了,只要今后好生过日子便可。但当今圣天子,战后真会休养生息吗?方腊余孽还未杀尽,便又恢复花石纲。而且变本加厉,在东南征收经制钱。东南百姓,生活更加困苦,此人君所为耶?” 富元衡的言辞最为激烈,因为他家被方腊和官兵来回抢,战后又遭官府征收经制钱。花石纲尚未停止,他家又要因伐辽而交免夫钱。 朱铭又道:“孟子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此言何解?” 陈东引用《尚书》回答:“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朱铭点头:“所以,可将《大学》那两段联系起来解读……” “一段为,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一段为,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生财者,百姓万民,所以说生之者众。民为邦本,有了人民就有土地,有了土地就有财富。为何大宋人口兴旺,却国用日蹇呢?” “是因食利者众!国君聚敛,官吏贪蠹。还要输纳岁币,又要供养军队。国库怎能不空虚?” “蔡京、王黼为宰相,此用财者。前有征讨西夏,后有北上伐辽,期间还要平定方腊,用之者何疾也?这些仗是该打,但不能如此打,不给百姓喘息之机。” “今征免夫钱,财聚民必散。” “民为国本,民散则国乱。所以才有那句,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一人’是谁?此国君也!” 学生们纷纷点头,他们都对朝中君臣不满。 即便是本地学生,此次家中也被摊派,实在对皇帝生不出好感。 但也只能如此不敢再说更多。 李宝猛地来一句:“怕是得换个官家才行。” 正在旁边坐着的几个老师,闻言顿时色变,范致明咳嗽道:“慎言!” 朱铭朝着范致明拱手:“国家有变,吾欲北行,今日便告辞。” 范致明疑惑道:“成功被安置桂州,就算北上又能做什么?” 朱铭说道:“劝谏君上,不成功则成仁。” “兵谏”也是谏嘛,当然不成功则成仁。 范致明肃然起敬,劝道:“成功何必如此,当留住有用之身以图后来。” 朱铭又对学生们说:“我欲北上匡扶天下愿随者可往之,不愿者可留之。七星书院有范团练在,还能继续读书。” “某愿追随先生!”陈东率先站起。 富元衡第二个站出。 二十七个被开除的太学,全部选择追随左右。 而本地学生,也有两人愿意跟着。 等他们发现朱铭想干啥,恐怕一个个都得惊掉下巴,那个时候才将面临真正的选择。 这一年来,朱铭潜移默化的洗脑,不断灌输民贵君轻思想。 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这句话也多次提起,倒不是撺掇学生杀皇帝,而是要让学生淡化对皇帝的顺服心理。 效果还不错,就连张镗都经常“大不敬”,私底下吐槽宋徽宗的各种骚操作。 船只已经联系好,朱铭带着亲随和学生就走。 他都懒得去官府申请回家探亲,反正州县官员忙着征税,根本顾不上朱铭这里的事儿。 朱国祥也有派人送信过来,但信件还在半路上,远比不上朝廷四百里加急公文。 朱铭离开桂州的时候,蔡攸刚带着十五万大军北上。 他过了灵渠来到全州,便听说方七佛在隔壁道州死灰复燃。等朱铭过永州的时候,方七佛已攻占道州城,率军直奔永州而来。 道州、蓝山的少数民族,在起义之后就跟方七佛分道扬镳。 方七佛北上,各族义军南下,很快攻占富川县城。 直至朱铭过了洞庭湖,武进士李珙终于带兵平乱。 双方战于贺州城外,李珙凭借五千杂兵,以少胜多击溃两万各族义军。 在收复富川县城之后,李珙便停止行军。因为更北边是湖南地界,若没有荆湖路转运使的许可,他不能带兵越境跟方七佛打仗。 两个月时间,方七佛就占领永州、全州、道州,拥有三州九县地盘。 而且还打出方腊的旗号。 方腊义军,在湖南活过来了,全仰仗王黼强征战争经费。 (本章完) 0321【钟相杨幺】 元丰改制之后,多数路分的转运使都合二为一。 荆湖路却不同,南路和北路各自保留有转运使。其中主要原因,是蜀中和广西的赋税,皆要送到荆湖路安排转运。 湖南转运司,三个都是好官。 转运使叫周因,为官二十年,依旧是选人,连京官都没混上。在两广、两湖调来调去,到处做县令,到处搞水利。终于受人举荐,政绩被皇帝知晓,五年时间就从县令升为转运使。 转运副使叫张巨,言官出身,清廉不阿,目前正在写信弹劾王黼、童贯和蔡攸。 转运判官叫黄叔敖,黄庭坚的族弟。一把年纪了,受黄庭坚牵连,始终升不上去,历来刚正清廉,把胥吏压得服服帖帖。 然而三个好官,也扛不住王黼强征免夫钱。 因为那是朝廷颁布的政令,必须按流程转发公文。下面那些州县官员,总有想捞政绩升官的,总有想趁机牟利的。 朱铭一路坐船至衡阳,在码头就听到哭喊声震天。 衡州知州正在强征乡兵,因为方七佛已经做大,随时可能带兵杀过来。 城内城外的百姓,要么出壮丁当兵,要么缴纳免夫钱。 而且是二次认缴,一次交钱给朝廷伐辽,一次交钱给知州守城。 朱铭带着亲随和学生,默默注视城外的混乱情况。 有贫民卖儿卖女,换取免夫钱。在城外形成好几块区域,牙人穿梭其中,挑挑拣拣如选牲口。 众人面无表情重新雇佣船只,休息两天继续北行。 未至湘潭,便遇到官兵。 大小船只运输粮草辎重,厢军和乡兵沿河步行。这些士卒别说兵甲不齐,甚至连衣服都破破烂烂,如同行尸走肉般往南而去。 朱铭的船只被官船围住,军官以搜检奸细为名,打算狠狠敲诈一番。 “哪来的,要去哪?可有凭由?”一个军官质问。 朱铭没有回答,白胜站出来,亮出自己的腰牌。 凭由,类似明代的路引。 而高级官员都有腰牌,还有可拿俸禄的随从名额。官员品级越高,随从的腰牌级别也越高。 朱铭的象牙官牌已被收走,随从腰牌自然也要上交。 但是,早就让白胜私刻一份,此时拿着假牌子出来唬人。 假牌子级别很高,是朝官的随从。 军官看了假腰牌,又见朱铭及学生气度不凡,连忙鞠躬道歉:“打扰了,诸位官人慢走。” 待船只继续航行,张镗忍不住说:“相公,私造官牌是重罪!” 朱铭说道:“顾不得了。” 张镗其实满腹疑惑,很想问明白朱铭打算干啥。 “有逃兵,有逃兵!” 岸上喧哗起来,却是趁着刚才停歇的机会,靠后面的上百乡兵集体逃跑。 朱铭带着众人来到船头,只见仅有的数百厢军马兵,朝着逃兵的方向追杀过去。接连砍死十余人,剩下的纷纷跪地求饶,被捆绑起来去见带兵主将。 “问出带头逃跑者,杀三人以正军法!” 不多时,随便挑出三个倒霉蛋,拉到湘江边上砍头。 继续北上,至长沙打算再次换船。 但根本找不到船只,要么已被征去打仗,要么留作漕船运粮。朱铭之前在衡阳雇佣的船只,也不愿再继续走,船工们都担忧家人安危。 朱铭带着众人步行,过桥口镇之后,进入湘阴县地界。 这里大量土地抛荒,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湘阴县令横征暴敛,而且已经做官五年没挪窝。 此人为了讨好蔡京,疯狂的方田丈土,结果蔡京罢相了他反而被弹劾问罪。如今又讨好王黼,加倍征收免夫钱,胥吏们有样学样平均每个丁口征收两贯。 老百姓自然拿不出那许多,那就对地主下手。 让那些没有靠山的地主,包赔附近农民的免夫钱。地主本来就被剥削好几年,不知认缴了多少苛捐杂税,如今再让他们包赔,连地主带农民大面积逃亡。 湘阴县令不管这些,他已经贿赂上官,又去京城给王黼的党羽送了钱,很快就能升迁远调离开此地。 离任之前,不得好生捞一笔,把送出去的钱财赚回来? 学生们都看得麻木了,他们见过更惨的。 他们南下投奔朱铭的时候,穿过京畿路和京西路。那些地方本就连续三年天灾,还遭到太监杨戬的盘剥,既要交税,又要交租,等于重复缴纳两次赋税。 而田赋在蔡京的骚操作下,早就已经翻倍了,杨戬又这么搞,实际要交几倍赋税。 这还只是正赋,不计苛捐杂税。 “先生,劝谏官家真有用吗?”陈东看着抛荒的沃土,整个人变得无比茫然。 其他学生,也都看向朱铭。 朱铭斩钉截铁道:“我会让他听的,实在不听,另想法子。” 来到湘阴城外,这里遍地乞丐,很多都是乡下逃来的农民,进城找不到活干只能行乞。 朱铭花费两天时间,总算雇到船只,但仅能过洞庭湖坐到岳州。 …… 洞庭湖西侧,鼎州武陵县有一大湖,通过沅水与洞庭湖相连。 由于官府不断加税,商人钟相觉得生意难做。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在外地接触摩尼教,誊抄教义带回家乡,并且自己进行部分修改。 此时此刻,数百人聚在钟家。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教徒们唱诵着经文,向往着没有苦难的光明国度。 这玩意儿遍布南方,浙江称摩尼教,福建称明教,淮南称二桧子,江东称四果,江西称金刚禅。教众除了贫苦农民,还有胥吏、厢军、士子、土匪、戏子……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钟相带着教徒唱完经文,开始宣讲教义:“这世间有万般法,分贫富贵贱的,就不是什么善法。若让我来行法,就当等贵贱、均贫富……” “入我教的,都是兄弟姊妹,一般平等无二。哪个做了官,也不能高高在上。哪个积了财,也要救济贫苦兄弟……” “若整个武陵县,百姓都入我教,保管让他田蚕兴旺、生理丰富……” “如今官府追缴免夫钱,咱与官府诉说过了,当官的同意少征一点。乡社里存的钱粮,肯定是不够的。我家愿拿出两百贯,帮助兄弟姊妹渡过难关。其余乡绅,我也会让他们接济一些,总不可能看着教中兄弟姊妹吃不着饭……” 数百教众激动不已,齐刷刷跪地磕头:“多谢天大圣老爷开恩!” 钟相微笑点头:“都站起来不用谢我。入教皆是兄弟,互助共济是应该的。” 钟相已经传教十多年,方腊在他面前,也属于摩尼教后辈。 他的信徒可不止这几百人,已经遍布武陵县,甚至在洞庭湖周边开了多个分坛。 许多底层吏员也来入教,官府消息他随时能获得。 士绅商贾都知道钟相的存在,甚至历任县官也明白,但根本不敢对钟相下手。特别是方腊起义之后,县官都吓傻了,只能假装看不到,祈求别在自己任期内造反。 而表面上,钟相组建的只是互助会——乡社。 农民随便交点钱粮就能入会,社内实行互助共济。遇到官府盘剥时,钟相负责去交涉,尽量让官吏少收点,然后拿出社内资金,帮助有困难的会员渡过难关。 社内资金不够,就让有钱的会员捐赠一些,甚至还会找士绅商贾募捐。 受钟相影响的乡村,百姓明显过得更好,倒是跟大明村有异曲同工之妙。 待教徒散去,钟子昂低声禀报:“爹,刚收到消息,方腊部将方七佛,已在南边占据三州之地。” 钟相说道:“暴宋气数未尽,方腊闹出恁大动静,一年半载也败亡了。咱们不能轻易发动,须得静观时局变化。你带着一些师兄弟,今年去岳州数县传教。官府横征暴敛,正是传教的大好时机。” 钟子昂说:“孩儿明白。” 钟相叮嘱道:“须得小心一些,莫要惊动官府,咱在岳州那边没有根基。” 就在钟相讲法之地以东十余里,十四岁的杨太正在商船上做工。他还不叫杨幺,那是造反之后的外号。 杨太读过两年私塾,家贫辍学,被父亲安排到商船上帮工。 “免夫钱有着落了!”族兄杨钦欢喜跑来。 他们两个年记虽小,但既然在商船打工,也得乖乖交钱才行。 杨太问道:“哪来的钱?” 杨钦说道:“自己出一些,社里帮一些,再跟官府谈谈就够了。” “真个有用啊?”杨太惊喜道。 他们两兄弟,都是被父母拉着入教的,平时忙着干活也没听人讲法。 经历此事,杨太对摩尼教有了认同感。 当晚,他跟杨钦两兄弟,就摸黑下船去听坛主讲法。 杨太毕竟读过两年书,听得各种教义,比寻常信众理解更深。他幻想着那个没有压迫和苦难的光明之国,回到船上彻夜不眠,翻来覆去怎也睡不着。 均贫富,等贵贱,多好的日子啊! (本章完) 0322【消息暴露】 按照正常轨迹,张根早该复职了,就因为招朱铭为女婿,现在还特么是金州团练副使。 张根被朱铭坑得很惨! 六月,夏粮陆续入仓。 张根找到知州韩昭,建议说:“太守,金州各县盗贼日增,须得招募乡兵防备生乱。” 韩昭说道:“让各县自募弓手即可,没必要再募乡兵增加开销。” “若有民乱怎办?弓手防不住的。”张根说出自己的担忧。 韩昭尽量保持尊敬态度,微笑道:“知常兄多虑了。” 张根却非常生气:“自从朝廷决定伐辽,金州便加征和买、和籴钱,又在各县强征免夫钱。小民苦不堪言,破家逃亡者众,三五成群啸聚为匪,怎能不募乡兵加强守备?” 韩昭哭穷道:“库仓没钱啊,知常兄莫要再说了。” 又乱七八糟扯了一通,韩昭便将张根给打发走。 张根身为团练副使,跟别驾、司马一样,通常没有实权,必须得到知州的应许才能做事。 朱铭做金州太守的时候,允许张根整兵备武,而且还“购来”崭新兵甲。 张根趁机训练了500厢军步兵,粮饷虽然没有给足,但也能让士兵们勉强糊口。 韩昭上任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因为知州不怎么管事,录事参军开始扣发粮饷。500厢军步兵,只能自己找活干,新买的兵甲放进兵杖库里吃灰。 现在朝廷要打仗,勒令各路运去钱财、粮食和装备。 韩昭打算把那500厢军步兵,跟其他厢军役兵一起,编为纲军押运各种物资去襄阳。 张根辛辛苦苦练兵两三年,全都白干了! 官府正在强征商船,因为要运的东西太多。 商贾们被搞得苦不堪言,无比怀念朱铭做太守的日子。 朱太守就算再强势,多数时候也是讲道理的。让他们到外地运粮回来救灾,也给了许多回报,去时的商货可以免税,还勒令拆除各种非法税卡。 而现在这位韩太守,平时似乎不咋管事儿,却根本不把商贾当人看。 二话不说就强征商船和船工,不给任何报酬,也不说什么时候归还船只。估计返航时带货,也是运回太守的私货,所得利润跟商贾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 一个农民坐船过江,沿途打听县衙所在。 真到了县衙,面对着衙前吏,农民又慌慌张张不敢说话。 负责接状的文吏不在,鬼晓得到哪儿偷懒去了。衙前吏没好气道:“要告官就先击鼓,拿出诉状来!” 农民支支吾吾说:“俺……俺没诉状。” 衙前吏道:“没诉状就滚,莫要来消遣俺。” 农民边退边说:“俺就想来问问,告发歹人造反,能不能不交免夫钱?俺家实在是没钱了。” 本来不耐烦的衙前吏,瞬间就有了精神:“谁要造反?快说!” 农民说道:“俺开春进山采药,有一回走得远,爬到山顶打算歇歇脚。看到好多人在操练,穿着铁甲,拿着兵刀,又不像是土匪。俺琢磨着,恐怕是有人要造反。” “哪座山哪个村子?”衙前吏忙问。 农民虽然害怕,眼神中却带着狡黠,再次打听道:“要真是造反,俺检举立功,能不能不交免夫钱?” “不交,不交,你快说!”衙前吏催促道。 农民开始犹豫,他害怕衙前吏吞了自己功劳,也怕衙前吏的保证是句空话。虽然恐惧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俺……俺要见官。” “嘿,你这厮还不信俺,”衙前吏终于站起来,“跟俺进去,这就带你见官。” 官怎是那么好见的? 别说知县,主簿都见不着,带这农民去见押司而已。 押司叫邵镒,这段时间正头疼。县令交代的征税任务,他已经快要完成了,但前提是自己和属下不伸手。 不伸手是不可能的,所以缺口还很大。 “伱来作甚?”邵镒认识那个衙前吏。 衙前吏上前低声说:“有人要造反。” “什么?” 邵镒握笔的手一抖,既兴奋又害怕。 兴奋是极有可能立功,镇压造反说不定能从吏员升到官员。 害怕是极有可能倒霉,如今官府横征暴敛,万一出现个方腊之流,县衙官吏的脑袋都得搬家。 邵镒催促道:“你快说详情。” 那农民也分不清楚官吏的区别,连忙说出实情:“俺进山采药,从崖下爬上去的,看到好多人在操练。” 邵镒问道:“可穿着盔甲?” 农民点头:“穿了。” 邵镒又问:“具体是哪个乡哪个里哪个村?” 农民说:“仁和乡,惠泽里。那边以前叫铁花梁,后来变成了铁帽村……” “胡说八道!” 邵镒直接打断,拍案怒斥道:“你这厮再敢诬陷,便把你抓进大牢打板子!” 农民终于慌了:“俺说的是实话……” “还不快滚!”邵镒大喝。 衙前吏也吓了一跳,抄起棍子就要殴打。 农民惊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逃出县衙,一直跑出城才停下,再也不敢回来报官。 衙前吏吞咽口水道:“铁帽村……是……是朱太守的冶铁场那边。” “不准乱说,”邵镒连忙朝门外看去,告诫道,“朱太守的人,怎么可能谋反?你一个字也不许往外吐。” 衙前吏慌道:“俺晓得,俺晓得。” 邵镒把衙前吏打发走,越想越不对劲。 冶铁场那边,以前是准许商人过去的,近一年来却封闭进山通道,说是害怕新式冶铁技术外泄。 难道朱太守真要造反? 邵镒魂不守舍等到下班,立即去州衙寻找郭文仲。 郭文仲是州衙文吏二把手,跟邵镒一样,都是朱铭亲手提拔的。 “郭三哥,且去俺家,有要事相谈。”邵镒见面就低声说道。 郭文仲不知啥情况,装作若无其事,跟着邵镒回家。 让妻子守在书房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邵镒把郭文仲拉进屋:“三哥,这一年来,你可去过铁帽村?” 郭文仲摇头:“没去过,哪有恁多闲工夫?” 邵镒说道:“有农民来告官,说是进山采药,看到铁帽村有许多人在操练。兵甲齐备!” 郭文仲的表情严肃起来,想起许多值得怀疑之处,但还是不相信朱家父子会造反。 邵镒问道:“要不要告之州县长官?” 郭文仲摇头:“莫要乱说。即便……即便真要造反,捅出来对俺们有甚好处?功劳都是长官的,俺们能捞到多少?万一真的造反攻下州城,你我检举必遭报复,恐怕到时人头不保。若不检举,以俺们跟太守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封官呢。便是事败,天塌下来有朱太守顶着,俺们也能找机会招安做官。” “有道理。”邵镒立即被说服了。 他们做文吏没啥前途,一辈子也就这样。 而且他们领教过朱铭的手段,不造反则矣一旦造反必然闹大。现在就去检举,事后必然死得很惨,还不如跟着朱铭一起搞。无论成功与否,都可以见机行事。 刘师仁是铁帽村的村长,自从封闭进村通道之后,他就经常到城里来玩耍,不时请州县吏员喝喝小酒。 又一次进城,刘师仁请王甲喝酒,没想到郭文仲也来了。 “今日不去酒馆,且到俺家品尝新酒!”郭文仲热情邀请。 刘师仁从善如流,摇着折扇前往郭家。 几杯酒下肚,开始东拉西扯。 郭文仲悄悄使眼色,王甲立即殷勤劝酒。 “此般牛饮,并非雅事,且慢慢喝,”刘师仁并不上当,直接伸手封住酒杯,“两位今日可有事要说?” 王甲叹息:“着实想念朱太守了,他老人家一走,这金州便不成样子。” “是啊,”郭文仲感慨道,“听说太守编管桂州,也不晓得何时能起复,他要是能再来金州做官便好了。如今这位韩太守,看似平易近人,却是极难相处,动辄责罚俺们这些做吏的。他自己没个章程,却怪俺们办事不力。” 刘师仁笑道:“相公何时起复,这我怎知晓?等着官家消气吧。” 王甲问道:“官家若是一直不消气,太守岂非这辈子都得留在桂州?” 刘师仁说:“或许如此。” 郭文仲问:“太守就没想过自己回来?” 刘师仁顿时警醒:“回来作甚?” 郭文仲故意露出口风:“铁帽村的峭壁虽高,却还是能爬上去的。刘兄须得留个人放哨,这才不会被人窥探那新式冶铁法。” 刘师仁已经听明白了,拱手道:“多谢郭兄提醒平时我也安排人放哨的,恐怕是哪个正好开了小差。” 郭文仲道:“什么时候需要帮忙,刘兄尽管知会一声。” “一定。”刘师仁点头微笑。 喝完这顿酒,郭文仲亲自把刘师仁送出门。 再次回房,王甲咋舌道:“看来事情是真的,没成想朱太守有那般心思。” 郭文仲说:“铁帽村能打造兵甲,还卖了一些给州里,暗中不知积攒了多少。若悄悄练出几百精兵,金州城哪里守得住?更何况,朱太守父子的老巢在洋州,那边的兵恐怕练得更多。洋州、金州的官府都毫无防备,一旦动手,两州必陷。恐怕到那个时候整个汉中都要姓朱。” 王甲居然有些兴奋:“朱太守指不定能做皇帝呢。” “大宋气数未尽。”郭文仲摇头。 王甲却说:“管他尽不尽,没有朱太守,俺还在看大门,哪有今日风光?更何况,天下民乱四起,就这金州也盗贼频发。当官的还在征税敛财,指不定哪天就有人造反。横竖是造反,朱太守造反咱们还没事。别个造反,杀进城来,你我都要被割脑袋。” 他们两个,都是州衙的高级吏员,并不直接参与征税。 捞钱肯定也要捞,但主要赚孝敬银子,或者帮人办事拿好处费。 他们其实挺讨厌横征暴敛的,因为不利于长久捞钱,指不定哪天就激起民乱。 郭文仲也想过,设计诱杀朱国祥。 但朱国祥已经很久没来金州,即便能把朱国祥杀了,朱铭起兵攻来怎办?到时候,参与之人必死无疑! 郭文仲心存侥幸道:“或许这些都是揣测,铁帽村只在操练村勇而已。” 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白家二郎。 张广道练兵抽调太多村民,虽然早已改为五日一练,但白崇武身为西乡县押司,还是隐隐听到一些“谣言”。 白崇武不敢置信,选择假装不知情,期望朱国祥只是练兵防备匪寇。 都在当缩头乌龟,尽量往后拖,尽量往好处想。 就如钟相在武陵县传教十多年,刚开始几年还算小心翼翼,渐渐就懒得再遮掩。 而武陵县的官吏,全都装聋作哑,盼着钟相只为敛财,并不一定会聚众造反——他们若敢捅破窗户,就逼得钟相不反也得反! (本章完) 0323【朱金州又回来了】 襄阳。 城内城外,人口激增。 因为乡下日子不好过了,特别是家里的半大小子,虽然也能干农活,但发育年龄吃得真多。 家里但凡不缺劳动力的,少年人就去城里讨生活。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亲戚的结伴去打工,多半会变成乞丐或混混,又或者被人拉去当贼寇。 京畿、京东、京西、淮东、淮西、河北、陕西……遍地贼寇! 准确来说,全国都这鬼样子。 比如岳飞,目前就在河北真定剿贼。 童贯伐辽之初,让河北各州府征兵,招募敢战士以御辽。岳飞不但顺利入伍,还直接当上了小队长。 这些敢战士还未开赴前线,本地贼寇就开始作乱,因为官府征税实在太狠。 陶俊、贾进和两个贼头子,最初只是小打小闹,流窜洗劫乡下富户。却没成想,主动入伙者越来越多,旬月间就聚集数千人,多次击败官军,直奔府城而去。 贼讯传来,无人敢战。 岳飞主动请缨,全权负责行动。 他先派人扮做商贾,故意让贼寇抓了从贼。 接着,岳飞率领数十骑出城,攻打贼营佯装败逃,继而杀个回马枪。贼寇溃败逃回营寨,那些混入贼军的士兵,趁机从内部制造混乱。 里应外合之下,岳飞生擒贼首陶俊、贾进和。 这是岳武穆的第一战! 襄阳周边,也贼寇众多,啸聚山林难以剿灭。 张镗说道:“相公,一路恐怕多有危险,须得好生防备才行。” “不怕,我们去金州。”朱铭说道。 “金州?” 亲随和学生都很惊讶他们本以为朱铭要去东京叩阙。 “前往金州,欲办要事。”朱铭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直奔襄阳城外的客栈。 众人都穿着襕衫,这种衣服样式,如果严格按照礼制,只有进士、国子监生、太学生、州县官学生能穿。 但管理得比较疏松,闲居或罢职的官员,甚至是普通胥吏,也喜欢把襕衫作为常服。 客栈掌柜扫视一眼,态度比较恭敬,说道:“请给凭由。” 估计是贼寇太多,住店变得更加严格,必须先进行身份登记。 朱铭却说:“我来找人,梁异何在?” “原来是找梁官人,请稍等。”掌柜的立即叫来伙计。 朱国祥的大弟子梁异,当初随朱铭离开东京,半路折道回洋州报信。前段时间,来襄阳客栈等待,已经等候一个多月,还给钱让客栈掌柜帮忙留意“贵客”。 不多时,梁异带着一个随从下楼,见到朱铭立即作揖:“郎君安好。” 朱铭拱手问道:“船备好了吗?” “已备好了,”梁异转身对掌柜说,“请结算房钱。” 付清住宿费,梁异走出客栈,带着朱铭往码头行去。 那里停靠着大明乡最大的船只,头尾长达28米,已经装好了一些货物。 运货只是顺带的,为了掩人耳目。 船上有村勇二十五人,虽然都没着甲,却个个携带弓箭。 撑离河岸,升起船帆,还挂上大大的“大明号”旗帜。 正是东南顺风,航行速度极快。 过了武当,水匪开始变多。 但那些水匪,见到“大明号”旗帜,都不敢前来劫掠。 这是大明村走私船队,几年下来打出的威名,百人以内的水匪团伙,即便敢来抢劫也是送死。 张镗和李宝愈发疑惑,开始私下讨论情况。 “相公到底要作甚?神神秘秘,也不明说。”张镗一头雾水。 李宝也想不明白:“船上有村勇押运货物,可能是在防备匪寇。但怎就这般巧合,刚好在襄阳碰上?” 张镗说道:“必是等了相公许久,他们早知道相公要回去。” 二人还是没往造反那方面想,因为太过惊世骇俗。 李宝说道:“俺在岳州打听过,便连长江也生出水匪,各路漕船不派几百纲军押送,根本就不敢在长江上来往。好端端的大宋,怎就变得这般模样?” 张镗毫无顾忌的说:“上有昏君奸臣,下有贪官污吏,如今世道民不聊生,怎不盗贼众多?” “都是伐辽害的!”李宝气得用拳头砸舱壁。 张镗却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蔡京做宰相时,已将民力耗尽。否则王黼强征免夫钱,不可能搞得盗贼遍地。” 这话倒是真的,蔡京不但把财政搞崩了,还把无数百姓逼到破产边缘。 而王黼强征免夫钱,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有小商人、小地主,破家逃亡为盗,带着伙计和佃户去打家劫舍。 盗贼变多,官府就得征讨。 越是征讨贼寇,苛捐杂税就越重。 已经出现恶性循环! 就连官府转运财税,成本也大大增加,须得加倍派遣纲军押送。 朱铭一路坐船回到金州城,金州五县的夏粮,至今还没有征齐,各县官吏正在催促。和籴钱、和买钱、免夫钱也有差额,官船以及征调的商船一直停靠在码头等待。 “朱太守回来了,朱太守回来了!” 下船没走多远,就有百姓认出朱铭,随即欢呼呐喊起来。 这十年来,只有朱铭主持金州那两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最好。治安非常良好,物价相对稳定,苛捐杂税也征得最少。 附近百姓纷纷簇拥而来,热情问候,挥手欢笑,就跟过年一样。 学生们极为震撼,同时佩服不已,没想到朱铭有如此官声。 朱铭问一个街边小贩:“今年粮价多少?” 小贩愁苦叹息道:“唉,都吃不起饭了。太守在的时候,便遇到灾荒,白米都没涨到过1300文。今年夏粮丰收,麦子却1200文起价,官府强征粮食说要运出去。” “夏粮不是征收布匹吗?”朱铭问道。 小贩说:“今年的夏粮,绢和布都不要,官府只收粮食。还没到秋收,金州到处是山,哪有恁多粮食上交?” 另一个路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朱铭:“朱太守是不是回金州做官的?俺们都盼着太守回来。” “你们且安心,日子肯定会好过的。”朱铭安抚道。 在城外跟百姓聊天就聊了半个时辰。 汉江之上,梁异带着朱铭的信件,却是坐船直往大明村而去。 在信里,朱铭和老爸约好了,这个月三十日,金州和洋州同时起兵。如果遇到意外,就提前发动! 当朱铭进城的时候,更多百姓闻讯赶来。 而且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皇帝把朱铭调回来了,要重新在金州做知州。 这真不是朱铭自导自演,它代表着百姓的一种愿望。所以很多人都信了纷纷奔走相告,就连士绅商贾都欣喜不已。 还来了近百个金州士子,他们都听过朱铭讲学,是第一批学习《大学章句疏义》的读书人。 “去年考上几个?”朱铭问道。 士子戴承嗣摇头:“金州一个进士也没有,大宋开国至今,也不晓得哪个能破天荒。” 朱铭可没教他们八股文,金州士子又底子太薄,非一朝一夕能够提升。 去年的状元何涣,是前宰相何执中的孙子。 榜眼叫王居正,太学生出身,还跟着陈东去击鼓叩阙。 授官安仁县丞,王居正不接受。 又改授荆州州学校长,王居正依旧拒绝。 榜眼不接受官职,很快搞得宋徽宗都知道了。 皇帝亲自下令,让王居正同时做大名府、镇江府的府学校长。身兼两府校长,这种任命前所未有,今后肯定升得更快。 王居正依旧拒绝授官,并获得面圣的机会。 他对宋徽宗说,六贼为祸,国家疲敝,须得整顿吏治、提拔贤臣、修养生息。不该再征花石纲朱勔必须予以罢免。而朱铭虽然言语过激,但一片忠心为国,应当召回朝堂担任要职。 宋徽宗大怒,让王居正滚蛋! 王居正求仁得仁,滚回扬州老家隐居去了,开创新科榜眼做隐士的奇葩佳话。(这位老兄,历史上做了南宋兵部侍郎,因为主张抗金被秦桧扔去海南岛。) 士子这边还在聊,金州商贾又来了,纷纷打听朱铭是否回来做太守。 朱铭把学生们安排在客栈,孤身前往拜访张根:“泰山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张根叹息说:“你太急躁了,不该上疏时言辞那般激烈。” 朱铭笑着说:“岳父被贬来金州做团练副使,不也是言辞激烈上疏所致吗?” 张根听得哈哈大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算没选错女婿。” “倒是连累岳父一直不能复官。”朱铭说道。 张根问道:“你怎回来了?难道皇帝开恩,赦免了伱的罪名?” 朱铭说道:“回乡探亲。” “唉,金州这两年……不提也罢,天下皆如此,”张根摇头感慨,“不幸被成功言中,皇帝果然一意孤行要联金伐辽。如今盗贼四起,粮价已然飞涨,明年必有大乱!特别是山东河北,负担最为沉重,不知又要冒出几个宋江与方腊。” 朱铭问道:“岳父以为,这大宋还能等到太子登基的那天吗?” 张根冷笑嘲讽:“就得看皇帝能活多久了。他要是再活二十年,恐怕海内皆反,必呈那隋末乱世之象。” 这是把宋徽宗比作隋炀帝,一点面子也不留。 (本章完) 0324【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还有多少缺额?”知州韩昭问道。 通判何正卿说:“缺钱六万四千缗,缺粮八千石。各县皆报富户已逼捐,但还是凑不足数。” “哪里是凑不足数?县衙官吏拿得太多了,”韩昭一声叹息,“唉,下个月初就起运吧,不论是否凑齐数额,先把钱粮运去襄阳再说。” 何正卿道:“朝廷征得太急,恐怕各路都上缴不足,并非我金州一家如此。” “或许吧。”韩昭只能这样想。 王黼做宰相之后,第一次全国性征敛,搜刮经验还有些不足。只下达总体任务,不说一路该征夫多少,每夫该缴纳多少,也没有派人去监督。 历史上,他第二次就有经验了。 当时已拿到燕云之地,在河北、河东、山东三地抽血供养,一年时间就扛不住了。 于是在全国各路征免夫钱,并规定每路的详细夫额,每夫缴纳三十贯。又派漕臣监督,违者军法论处。还规定,宗室、外戚、宰执、宫观、寺院……一个都别想跑,全都得交免夫钱。 说白了,知道小民已榨不出油水,让地方官员挑选肥羊来宰,生生又被王黼征收到2000万贯。 韩昭和何正卿二人,作为金州的一二把手,他们相处得还算比较和谐。 捞钱不算太狠,各捞各的,互不干扰。 可惜大环境不行,朝廷下达的任务太重。他们自己捞钱不多名声却比李道冲还臭,金州各县已经民怨四起。 “听说朱成功回来了?”韩昭说道。 何正卿道:“回洋州探亲的,日食大赦天下,姓朱的也从编管降为安置,报备之后可以暂时回乡。小民无知,都传他是回金州做太守。” 韩昭仔细想想:“各县盗贼频发,我听说朱成功在金州颇有名望。能否请他去招抚盗贼?把那些盗贼编为纲军也好,打发路费遣送回家也罢省得浪费钱财派兵征讨。” “却是个好法子,但他愿意帮忙吗?”何正卿问。 韩昭说:“可以试试看。” 这两位啥都图省事儿,居然真的跑去找朱铭。 朱铭哭笑不得:“让我招抚盗贼?韩太守,在下可是戴罪之身。” 韩昭说道:“编管赦为安置,已不算什么大罪。如今盗贼为祸地方,成功做过金州父母,名望播于五县,必可收到奇效。” 朱铭做出犹豫的样子,思虑再三说:“请给些钱粮,再调些衙前吏供我使唤。” “可以,”韩昭说道,“钱六百贯,粮一千石,衙前吏五十人。” 如此离奇的事件,还真让朱铭遇到了。 当他把王甲叫来,说出具体情况,王甲的表情极为精彩。 朱铭吩咐说:“你是金州衙前吏之首,派人把这份告示送往各县。每县派十个衙前吏,带着各县的弓手,以我的名义去山中招抚盗贼。” 王甲很想问一声,您老是不是真要造反? 但又觉得不妥,或许是自己多想,朱相公并不打算起兵呢。 王甲亲自带人去执行任务,前往各县聚集弓手然后散去乡里做事,让保甲长给盗贼传递消息:前任金州太守朱铭,受现任知州所托,以信誉担保招抚盗贼。非十恶不赦之人,俱可前往金州城自首,免其罪行皆有安置,还能领到钱粮回家。 朱铭的招牌是真响亮,仅仅数日之后,就有一伙西城县盗贼前来。 这伙盗贼只有十余人,贼首见面就跪:“盘陀沟王二,给朱太守磕头!” 朱铭和颜悦色道:“起来说话吧,为何做贼?” 王二站起来说:“俺们村里穷,前几年遭灾,半个村都来州城讨饭。俺娘就是那时饿死的,多亏相公放粮救济,俺跟兄弟、妹子才能活命。回乡的时候相公还给了口粮,俺这辈子都记得相公恩情。相公离了金州,那些官吏就变坏了,俺实在没法子才做盗贼。” 朱铭点头道:“既然愿意自首,就是信得过我,自不会让你吃亏。且在营中住下,等自首盗贼多了再统一安排。带着你麾下弟兄,去领口粮吧。” “是!”王二恭敬退下。 陆陆续续,有两百多盗贼赶来州城。 剩下的那些没来的,要么太远还没到,要么不信任官府。 刘师仁、杨志、孙立、张青、屠申、张近等人,带着铁帽村的村勇,分批潜入城中住下。 村长刘师仁经常进城,结交州县两级吏员,甚至还跟一些士子混得很熟。他以运送铁器的名义,把诸多兵甲运到城里,居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守城门卒都懒得去搜检。 这日,知州韩昭正在衙门办公,却听说朱铭的亲随求见。 “带他进来。”韩昭没有多想。 白胜一脸焦急进入:“韩太守,俺家相公有要事相商,请太守前往清风楼一会。” “有何要事?何时过去?”韩昭问道。 白胜说道:“俺也不知是何事,只说正午在清风楼设宴款待。” 韩昭说道:“到时我自会去的。” 白胜拱手告退,继续邀请别的官员。 快到正午时分,韩昭带着随从离开州衙,刚出衙门就碰到自己的秘书长:“伯恩何往?” 观察支使徐厚说:“朱成功在清风楼设宴。” “也请了伯恩?”韩昭有些迷糊。 徐厚问道:“也请了太守吗?” 两人边聊边走,也弄不明白啥情况,满腹狐疑的各自坐上马车。 等韩昭进了清风楼,发现整座酒楼已被朱铭包场,而且州院和通判厅官员来了不少。 官员们互相问候,然后打听情况,却是越问越糊涂。 不多时,通判何正卿也来了。 韩昭问道:“何大判可知今日有什么要事相商?” 何正卿摇头说:“太守不知吗?” 两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朱铭葫芦里卖什么药。 又等待片刻,州县两级官员,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那是哪来的兵?”某人的亲随在门外惊呼。 其余亲随,纷纷出门看热闹。 只见有一百人左右,个个着甲,刀枪齐备,小跑而来。 观其气势就是精兵! 直至此时,都没人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 就连城里的居民,也上街看热闹,对着士兵指指点点,猜测可能是外乡来的官兵。 动静太大,韩昭、何正卿带着众官出门查看。 何正卿揣测道:“不会是襄阳派来催促钱粮的吧?” “多半如此。” 韩昭点头,踏前两步。 等这些士兵走近,韩昭发现领兵之人脸上刺字,瞬间明白那是个贼配军,当即问道:“尔等可是襄阳来的厢军?金州钱粮已在装船,过两日便运出去。” 杨志说道:“各位官老爷,请退回清风楼中,俺家相公随后就来。” “伱家相公是哪位?”韩昭问道。 杨志咧嘴笑答:“却与韩太守是旧识。” 韩昭实在想不起是哪位故人,一头雾水回到酒楼内,喝着小酒等待故人。 朱铭却是去了校场,身边跟着近百士卒。 校场附近的营房,如今全住着自首盗贼,朱铭让他们到校场来领钱粮。 朱铭先发钱粮,每个人虽给得不多,但还是让盗贼们高兴。 朱铭问道:“你们可信得过我?” “俺们来自首,当然信得过相公。”王二说道。 朱铭又说:“让你们自首是真,招安却是假的,无非打发几个钱粮遣送回乡。我不愿亏待你们,才把实情说出来。就算编为厢军,也吃不饱饭,你们可愿过那种日子?” “不愿!”两百多盗贼大呼。 朱铭说道:“东京那个皇帝,只晓得自己享受。他把好官都贬了,只用奸臣当官,让奸臣搜刮百姓。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你们可忍得了?” 另一个叫董大梁的贼首说:“忍不了又能怎地?俺们也不想做贼,官府却不让俺们过安生日子。俺这次来自首,就想着相公是好官,能给咱们安排个活命的差事。” 朱铭说道:“现在到处都是盗贼,到处官逼民反。皇帝却不管百姓死活,你们回到乡下,过得了今年,也过不了明年。明年的赋税更重,因为朝廷在跟辽国打仗。我劝皇帝对百姓好些,皇帝就把我的官帽子摘了。我实在看不得百姓受苦,打算起兵造反。没卵子的,就带着盘缠回乡下种地,来年再被官吏征收重税,卖儿卖女讨一口饭吃。有卵子的,就跟着我一起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此言一出,众贼皆惊,随即兴奋莫名。 他们的胆子都比较大,毕竟胆子小也不会做贼。 现在有人带头造反,而且还是值得信赖的朱太守,仿佛瞬间就找到了主心骨。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 朱铭拔剑高呼:“跟我走!” 码头那边,厢军步兵和厢军杂役,都被编为押运钱粮的纲军。 他们此时正在把钱粮往船上搬,已经装船一大半,再过两日就要启程运去襄阳。 朱铭带着两队乡勇、二百多盗贼,来到北城门控制门卒,随即骑马冲向码头:“所有士卒,全部放下活计,聚拢过来清点人数!” 那些纲军有近千人,一半属于没有战斗力的厢军役兵,另一半却是被张根操练过的厢军步兵。 虽然朱铭已经被罢官,虽然他拿不出公文,但这些厢军还是老老实实聚到一起。 (本章完) 0325【给你们讨回公道】 州学,在金州城东南角。 这座学校差点被直接废除,还是曾经在金州做官的老臣,请求把金州州学给留下。 但是,学生名额只剩二十个,不再用三舍法分班。 老校长已经被调回京城等缺,新校长是去年考上进士的倒霉蛋。 老师也只剩两个,都没啥心思教书。 曾经朱铭讲学的那颗大树下,都特么开始长草了,因为学校的杂役也大半解聘。 张镗、李宝以及诸多学生,不管是从桂州跟来的,还是那些本地士子,半上午就被忽悠过来听课。 朱铭对此一视同仁,老丈人张根也被骗来。 左等右等,朱铭还不出现,张根干脆自己讲学,专讲新学、蜀学、洛学与道用学的异同。 老先生这几年闲得无聊,只能每天读书,学问倒是精进不少。 “呼呼呼呼……” 一个本地士子冲进来,累得弯腰吐舌头,双手按在膝盖上喘粗气:“先……先生……造反了!”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张根甚至还问:“哪个先生造反了?又有方腊之流现世吗?” 那士子本来也收到消息,今天上午到学校听课,只因家中有事耽搁了。此刻慌忙解释:“是朱太守,朱……朱先生,俺……俺从家里出来,看到朱太守带着士卒和贼寇,径直往北城门而去。俺就喊,先生,先生!他却不答应,一直往北走。俺……俺看到朱先生,二话不说就把城门卒给扣了,他带的兵占领了北城门!” 众人闻言惊骇,只觉不可思议。 张根说道:“可能是城门卒犯事,他实在看不惯,又坏了法令出手。” “不是……”那士子说道,“俺搞不明白状况,北城门又离州县衙门很近。俺就去州县衙门打听衙门里只有胥吏,官员全被请去了清风楼!我再去清风楼发现楼外有大量士卒把守,当官的都被堵在里面出不来!” 张根顿觉眼前一黑,照这个描述,他女婿极有可能真的已经造反! “跟我去清风楼!”张根口干舌燥道。 众人正在往外走,铁帽村村长刘师仁突然进来,微笑拱手:“拜见张团练,见过各位秀才。” 张根质问道:“你家相公意欲何为?” 刘师仁说:“扫灭奸邪,匡扶社稷!” “大胆!” 张根怒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自己挑了个什么玩意儿做女婿? 女儿当初陪嫁的一万贯,恐怕大部分都拿去做了造反经费! 张镗看向李宝,喉咙发干说:“相公真造反了,难怪俺这一路感觉不自在。” 李宝却提出问题:“你觉得,相公是被罢官之后决定起兵,还是早在好几年就开始谋划?” 张镗仔细思索,瞠目结舌道:“恐怕是在罢官以前!” 他们两个始终跟在朱铭身边,受到的思想影响最深,对朱铭的情况也最了解。 之前没往那方面想,现在却啥都串起来了! 李宝比较光棍儿:“造反就造反跟着相公闹一遭。” 朱铭反复灌输民贵君轻思想,又时常讨论天下局势,二人都觉得大宋没救了。但张镗毕竟是名臣后代,而且还出身山东大族,让他造反是有心理负担的。 李宝已经表态,张镗却还在纠结。 陈东、魏良臣、富元衡、雷观……这些太学劝退生,此刻已经疯了,怎也想不明白老师为啥造反。 富元衡平时最为激进,他家被祸害得最惨,十几万贯家产不翼而飞,如今只拿回一些店铺和土地。 偶尔越想越委屈,富元衡也会说索性造反的气话,但朱铭真这样做他反而陷入懵逼状态。 刘师仁道:“各位若是打算离开金州,请等一个月之后再走,俺家相公绝对不会阻拦。心中有何疑惑,且与俺同行走一遭。” “带路!” 张根怒气冲冲,憋了一肚子邪火。 众人朝清风楼走去,却听那边传来叫喊声。 郭文仲带着许多文吏和衙前吏,散到各处厢坊街市安抚百姓,沿街敲锣大喊道:“各回各家,莫要惊慌,朱太守为民做主,不会伤得百姓分毫!” 郭文仲是金州文吏二把手,王甲是金州衙前吏一把手。 他们两个虽然隐隐透出“从贼”之意,朱铭却不敢完全信任,直至今日发动了,才派人向郭文仲传话。 至于王甲,如今正带着衙前吏,在各县招抚盗贼。 有吏员负责维持秩序,又是朱铭在搞事儿,金州城内迅速稳定,老百姓都躲进家中静观变化。 清风楼那里,官员们的亲随,最初还打算抵抗,被杨志带兵轻松拿下。 一个个官员,如丧考妣,此刻已经被五花大绑。 张根与诸多士子,正好跟官员们撞上。 知州韩昭气得大吼:“张根你做的好大事,竟然伙同女婿谋反!” 张根连忙辩解:“与我无关,是那贼子自作主张!” 通判何正卿质问:“为何我等都被绑缚,伱却大摇大摆走在街头?” “我……我……”张根感觉裤裆里掉进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握拳顿足道,“我被那贼子害惨了!” 刘师仁微笑道:“诸位请吧。” 两三百号人,出得城门前往码头。 老百姓发现没出大乱子,有些人居然麻着胆子上街,跟随被捆绑的官员一起出城看热闹。 城外厢军已经聚拢,由军官清点人数,仿佛朱铭正在检阅军队。 “军将上前听令!”朱铭喊道。 立即有两人转身朝着朱铭走去。 “金州厢军马军指挥吕濂,见过朱相公!” “金州厢军步军指挥杨安世,见过朱相公!” 金州厢军,根本没有正规骑兵,只有一些递铺的役兵骑马,吕濂这马军指挥形同光杆司令。 朱铭问道:“平日可领足了粮饷?” 吕濂被逗笑了:“相公莫要消遣俺们,天底下哪个丘八能领足粮饷?” 朱铭说道:“我历来带兵,都要给足粮饷。还没考上进士,我在西乡县剿贼,麾下弓手个个足饷。胥吏想要克扣,我就带着弓手,去县衙把贴司挨个打一顿!我去黎州汉源县,练兵征讨蛮夷,那里的厢军和乡兵也个个足饷!” 眼前这些厢军,从上到下都听得羡慕不已,只恨朱相公怎没做他们的长官? 朱铭又指着江边运送钱粮的船只:“船上有粮又有钱,都是盘剥金州百姓得来的。却让你们吃不饱、穿不好,悉数运到襄阳,再转运到东京给皇帝送去。你们心里高兴不?” 无人回答,但一个个表情愤怒。 “我帮你们拿回粮饷好不好?”朱铭又问。 吕濂、杨安世等军官,渐渐明白啥意思,跟见鬼一样看着朱铭。 朱铭说道:“厢军役兵,去把船上的钱粮搬回岸上!” 吕濂、杨安世面面相觑,这特么是掉脑袋的命令。 朱铭身后近百甲士,齐刷刷踏前几步,两位厢军指挥若敢不从,当场就得被砍成肉酱。 吕濂硬着头皮说:“把钱粮搬回来。” 就在役兵搬运钱粮时,杨志押送着官员而来。 那些官员,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哭喊求饶。 朱铭听得不耐烦,下令道:“聒噪得很,把他们的嘴堵上!” 杨志立即照办,很快就清静下来。 张根加快脚步奔跑,怒火中烧,须发直立,指着朱铭怒斥:“你这贼厮到底想作甚?” 朱铭反问:“泰山大人还看不明白?大宋没救了,天下百姓困苦不堪,每年饿死之人不计其数。人道猖獗,天道不振,我要替天行道!” 陈东也跑上前来:“先生,不是说好了,静待太子登基吗?” 朱铭问道:“皇帝若能再活三十年怎办?难道天下万民,都得陪他再受三十年苦难?以这昏君的做法,别说三十年,便是再过三年,各路也要群盗蜂起,方腊、宋江之流不止一个两个!” 魏良臣说道:“先生此举,与方腊、宋江何异?” 朱铭指着富元衡:“你家财产被抢光了,你且来说说,方腊是怎样为害地方的?” 富元衡道:“据家人来信,方腊起兵之初,只抢掠官府和劣绅,并不强迫百姓入伙。遇到好官也不杀,而是劝其投靠,好官不听从便放了。但打下歙州之后,就开始裹挟百姓,好官坏官一并杀了。富户但有不从者,动辄抄家灭门。” 朱铭又问:“官兵剿贼时,是怎样对待百姓的?” 富元衡说:“官兵过境,必然就地征粮。负责征粮的军士,趁机敲诈勒索,将地方百姓再抢一次。” 朱铭问魏良臣:“我跟方腊、宋江一样吗?” 魏良臣回答:“先生作乱虽不害民,但朝廷派兵征讨,必然兵连祸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先生会害死无数百姓的。” 朱铭问道:“我不起兵,天下就不乱?我不起兵,百姓就不被皇帝害死?我占了汉中,就能保汉中平安。我占了川峡,就能使川峡安定!” 张镗突然发问:“相公是要兵谏吗?” 朱铭说道:“兵谏有什么用?以那昏君的习性,今日兵谏让他罢免六贼,他改日就能提拔十贼、百贼。” 张镗说:“兵谏逼迫皇帝退位,扶持太子登基治理天下。储君颇有贤名,当为一代圣主。” 此言一出,士子们都觉有理。 朱铭问道:“除非我带兵杀到东京城外,否则皇帝会退位吗?” 张镗摇头:“不会。” 朱铭说道:“我若带兵杀到东京,就算太子顺利登基,能饶得过随我起兵之人?我被杀了无所谓,麾下将士必乱,到时候无人约束,恐将京畿屠为白地!” 张镗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反驳。 朱铭问两位厢军指挥:“是哪个当官的克扣你们粮饷?今日便要讨回公道!” (本章完) 0326【杀官造反】 听说要清算克扣粮饷之人,录事参军毛舜元开始浑身发抖。 宋徽宗和蔡京这对君臣,进行了不切实际的官职改革,造成州府幕职官的职能混乱。 到现在,录事参军只是习惯性叫法。 其真正官职,先改为士曹参军兼仪曹参军,接着又改为司录参军(司录事)。改来改去,职能不断分割变化,渐渐趋近于中唐时期的录事参军。 甚至连司法权都被分走,州院法庭开始形同虚设。 但不管怎样改,监管“钱谷出入”的职能没变,甚至还得到一定程度的加强。 厢军的粮饷,必然要从录事参军那里经手! “毛录事,你还有甚好说的?”朱铭扯掉对方嘴里的破布。 毛舜元吓得浑身颤抖,哀求道:“朱大学,能否放我一条生路?我在金州所得钱财,悉数可以拿出来,一文钱也不会带走。” 朱铭冷笑:“既这样说,看来厢军的粮饷,真就是你克扣的。” 那些厢军将士,立即对毛舜元怒目而视,恨不得把这家伙大卸八块。 毛舜元可不愿独自背锅,连忙叫冤道:“粮饷是从通判厅发来的,到我手里已经没剩几个!” 朱铭又扯开何正卿嘴里的破布:“何大判,你不讲几句?” “呸!” 何正卿居然极为硬气,一口唾沫喷到朱铭脸上,怒骂道:“逆贼,伱枉食宋禄,必将不得好死!” 朱铭擦掉唾沫:“我记得州衙有戒石,尔俸尔禄,民脂民膏。我食的是民禄而非劳什子宋禄。再者说,我已除名罢官,可没有再领俸禄。” 何正卿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放心,你必死无疑,”朱铭指着何正卿,对周围的厢军和百姓说,“强征免夫钱还可以推作奉命行事。但我在金州免除的苛捐,我在金州降低的杂税,都被这厮全部恢复了。金州五县百姓,日子过得如此艰难,这厮必须承担主责。这样的贪官,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 “杀了他!” “杀贪官!” 喊杀声此起彼伏,官员们更加恐惧。 附近看热闹的百姓,多来自城外居民区和码头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进城打工的乡下农民。 特别是那些小年轻,无根无凭,饥一顿饱一顿,早就恨透了贪官污吏。 朱铭说道:“何大判,你可是人人喊杀啊,难道还想着壮烈殉国青史留名?” 何正卿瞬间泄气,就算朱铭造反失败,他也能联想到自己在史书里的评价。无非横征暴敛,官逼民反,金州士民皆欲杀之而后快。 也不再那么视死如归了,何正卿说道:“厢军粮饷,非我一人克扣。韩太守说,没必要养恁多军士,可以省钱来挪作它用。张团练操练的精兵,也是韩太守改为纲军的。厢军缺额所省粮饷,也是州衙与通判厅平分!” 朱铭拔开韩昭嘴里的破布,讥讽道:“你们还真配合默契,知州与通判竟然没起争斗,反而合伙起来一并捞钱。” 韩昭义正辞严道:“朱探花,你也是进士出身,又受官家提携栽培,明明有着大好前途。我奉劝你悬崖勒马,把州县官员都放了,念在你一心为民的份上,也不失为忠义之士。” 朱铭懒得再浪费口水,走到马军指挥吕濂身边,低声说:“这三个官,克扣厢军粮饷,你随便选一个杀了。若是你舍不得下手,恐怕就要追查你的事情了。” 吕濂口干舌燥,左右看看,举刀朝毛舜元走去,他选了一个官职最低的。 “慢着!” 张根连忙喝止,对朱铭说:“一旦杀官,就没回头路了!” 朱铭反问:“泰山大人,你觉得小婿还有回头路吗?” 张根说道:“我也痛恨昏君奸臣,我也痛恨贪官污吏。但不能谋反啊,你一旦举兵,必然天下大乱,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我不举兵,天下就安定了?天下就不死人了?”朱铭又看向那些学生,包括张镗和李宝在内,“有人不理解我的做法,这很正常。愿意跟我一起匡扶天下的,便站到我身后来。不愿意的,须得软禁一个月,给足你们时间考虑。到时候还不愿意,就允许你们离开金州。” 曾孝端毫不犹豫,率先走到朱铭身后。 李宝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跟曾孝端站在一起。 其余学生,都愣在原地。 二十七个太学劝退生,千里追随朱铭去桂州,此刻却无一人愿意造反。 还有两个桂州士子,一路追随朱铭北上的,如今也不愿造反。 就连张镗,也还在纠结当中。 朱铭非常失望! 另外,跟随朱铭前往黎州的魏应时,两年前就回邓城老家了,目前并不在场。 “动手!”朱铭呵斥。 吕濂再次举刀向前,张根拦住说:“谁敢?” 朱铭吩咐道:“把我这位泰山请回家去。” 杨志派出两个士卒,架起张根就走。 张根被越拖越远,却还在大喊:“朱成功,悬崖勒马,悬崖勒马啊,不要做乱臣贼子!” 吕濂提刀对毛舜元说:“毛录事,得罪了。” 毛舜元吓得浑身颤抖如筛糠:“饶命,我愿从贼……不对,我愿举义!我愿举义!” 听到这话,吕濂收刀看向朱铭。 朱铭说:“晚了。” 吕濂挺刀捅出,插入毛舜元腹部,还拧了一下刀把。 毛舜元都忘了喊疼,眼神呆滞往下看,似乎不相信自己真会被杀。 吕濂见其还没咽气,立即抽刀出来,往毛舜元脖子上一抹。 朱铭又对步军指挥杨安世说:“该你了。” 杨安世一脸惊慌,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向朱铭身边的甲士。他挺枪刺入何正卿的胸膛,由于太过慌乱,枪头卡在肋骨间,怎也拔不出来。 这反而激起杨安世的戾气,管他娘的,反都反了,开弓没有回头路。 杨安世不再拔枪,而是抽刀捅出,在何正卿肚子上连捅十多刀。 场面太过血腥,还活着的官员皆面色发白,有人甚至被吓得直接晕过去。 朱铭走到知州韩昭面前,韩昭忙说:“有事皆可商量,老朽……” 锵! 一道剑光闪过,韩昭停止说话,但依旧站在原地。 “噗……” 鲜血从颈部大动脉喷出,韩昭伸手去捂伤口,捂着捂着就无力倒下。 朱铭吩咐李宝:“你接收这些厢军士卒,在金州挑选青壮补为一千人。再打开兵杖库领取兵甲,然后带兵去攻打石泉县城。” “是!” 李宝抱拳领命。 朱铭又说:“屠申、吕濂。” “在!” 二人上前。 屠申是石元公从徐州招来的贼寇头子,一直负责冶铁场那边。 朱铭说道:“在金州招募一千青壮,屠申为主将,吕濂为副将。先在金州校场操练两日,等铁帽村送来兵器,立即去攻打汉阴县城。” “末将领命!” 屠申大喜,让他募兵攻城,这是要独挡一方。 朱铭又说:“张近为主将,杨安世为副将,在金州招募一千青壮。也等铁帽村送来兵器,立即去攻打平利县城。” 张近也是徐州来的贼寇头子。 朱铭再说:“杨志。” 杨志上前拱手:“末将在!” 朱铭吩咐道:“你带精锐去攻打洵阳县城,打下之后立即招募青壮为兵。在洵阳县挑选一些无业百姓,金州这边也给你送去一些,尽快前往淯阳镇修筑堡垒。” 在洵阳县的西边,有一条河注入汉江,宋代叫做淯水,后世叫做蜀河。 淯水与汉江交汇处,曾经设有淯阳县,如今只是淯阳镇,后世叫做蜀河古镇。由于其为鄂、陕、川三地水运交汇处,在清代还有“小汉口”的美称。 在淯阳镇建立山城关卡,只需两三百人驻守,就能抵挡从陕西永兴军路、京西南路、夔州路而来的大军。 不管来多少官兵攻打,至少也能拖一个月,给朱铭留出足够的时间调兵。 刘师仁说:“淯阳镇有巡检兵。” 朱铭叮嘱道:“那些巡检兵,能招降就招降,不愿投降直接灭了!” “是!”杨志领命。 朱铭又对众将说:“除非攻城时万不得已,不得骚扰百姓,也不得劫掠富户。攻下县城,立即夺取县衙文书账册、仓库钱粮和兵甲器械!无故而掠民者,斩!” “在下得令!”众将表情严肃起来。 紧接着,朱铭又任命刘师仁为金州知州,郭文仲为石泉县令,曾孝端为洵阳县令,范准(金州文吏之首)为汉阴县令,邵镒(西城县押司)为平利县令。 大字不识几个的白胜,暂时代理西城县令职务。 五位县令当中,有三人是胥吏出身。不管他们以前如何贪污,反正今后得老实听话,为了切断过往,朱铭还故意将他们调离籍贯所在。 杨志已经带着精锐出发其余各将立即招募青壮为兵,反正金州城外有大量无业游民。 那些厢军士卒,也开始发放粮饷。 只能这样暴兵暂时勉强用着,打下地盘再训练精锐。 朱铭看向剩下的那些官员,下令道:“西城县令残害百姓,当即砍了,其余抓进司理院大牢看管。查抄他们的宅邸,一切财货充公!” (感谢白日门老站长的盟主打赏,终于造反了加一更。) (本章完) 0327【主将杀副将】 戴家,金州最大的粮商。 一个完全耳聋的老头儿,埋头看着白纸黑字,惊坐良久终于说:“朱太守真造反了?” 戴承嗣提笔写道:“杀了知州、通判和司录,正要分兵占领其余四县。” 老头儿不但聋了,连眼神也不好,用放大镜贴在纸上,眼睛又贴在放大镜上。看完孙子书写的内容,他嘴里嘀咕道:“完了,完了,不论姓朱的能否成事,金州都要兵连祸结。官兵若从东边杀来,金州首当其冲,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戴承嗣继续写道:“金州有山川之胜,官兵不易攻取。” 老头儿又看了半天,说道:“他既在金州起兵,肯定要占整个汉中,哪里不具山川之胜?官兵想要平乱,无非从陕西、蜀中、荆湘三面而来。” 仔细思索片刻,老头儿又说:“官兵能迅速平乱还好,就怕姓朱的利用地形,一直跟朝廷对抗十几年。到时候,必定年年征粮打仗,咱戴家的粮食生意可怎么做?” 戴承嗣写道:“祖父觉得朱先生能成事吗?” 老头儿认真看完:“姓朱的不是方腊,他父子在洋州、金州经营日久,如果自己不出乱子,官兵是很难打进来的。听说朝廷把精兵都派去伐辽,恐怕朱家父子还能把蜀地占了,到时候就是割据一方的局面。” 戴承嗣又写:“金州城里有三位胥吏,已经被任命为知县,孙儿想跟着朱先生起事。” 老头儿趴下看了又看,仿佛不认识这段文字。 良久,老头儿终于开口:“唉,我已老朽不堪,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有一点须记住,凡事都要留条退路。一旦朱家父子有败亡之象,立即暗中联络朝廷,说不定你还能立功做官。” 戴承嗣写道:“孙儿谨记。” 老头儿看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烧了吧,也不知是福是祸。” 戴承嗣点燃油灯,把刚才写的文字全部烧掉,扶着老头儿去院子里晒太阳。 不多时,家仆跑进来:“郎君,朱太……朱相公召见。” 戴承嗣告别祖父,匆匆前往州衙。 一路观察城内情况,发现治安良好,就像啥都没发生一样。 甚至连趁乱抢劫者都没有,城中那些地痞混混,早已领教过朱铭的手段,知道今天闹事儿肯定被砍脑袋。 来到州衙黄堂,发现另外三家粮商已至。 戴承嗣拱手致意,然后坐下等待。 大概等了两刻钟,朱铭从外面走来,抬手示意不用起身行礼,直奔主题道:“长话短说,你们四家都是金州大粮商。如今粮价飞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以白米为准,最多每石卖800文。” 一个叫宋珏的粮商说:“太……嗯……” “叫将军即可。”朱铭说道。 宋珏为难道:“将军,今年的夏粮,多被官府征走了。咱们这些人,都在卖去年的存粮,市面价早就过了1200文,只卖800文一石实在难以支撑。” 朱铭扫视一眼四大粮商瞬间不敢说话。 戴承嗣不但是商贾,也是本地士子,经常跑去听朱铭讲课。 但他从没见过朱铭有这种眼神,仿佛眼睛里藏着刀子,随时可以取人性命。 似乎屋里的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朱铭语气冰冷道:“各位莫要忘了,我现在是反贼,干的是杀头买卖。我其实不用把伱们叫来直接带兵抄家岂非更省事?你们家里的存粮,都是从农民手里收来的,或者是自家佃户种出来的。去年金州没有闹灾,不论粮价涨得再凶,你们收粮的时候,每石绝对不可能超过300文。允许你们卖800文难道我还不够仁慈?” 这话说得没错,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去年和今年,四家粮商被官府摊派的和籴钱最多,他们必须高价卖粮才能赚回来。 朱铭的意思很明白,官府摊派的钱粮,跟他这个反贼无关! 戴承嗣连忙表态:“戴家谨遵先生命令,粮价绝对不会超过800文一石。” 其他三家,也纷纷附和,生怕朱铭直接抄家抢粮。 打一棒子,还得给颗甜枣。 朱铭换上和蔼表情,微笑道:“只要老实听话,自有你们的好处。等另外四县打下来,每县再挑选一个粮商。从今往后,金州五县之地,只有你们八家粮商,可以下乡收购粮食。也只有你们八家粮商,可以在城内开设粮铺。其余商贾,最多允许在市镇开店卖粮!” 几人面面相觑,兴奋而又担忧。 他们算是拿到了粮食特许经营执照,只要朱铭能够屹立不倒,各家必定可以趁机发财。 但万一朱铭被剿灭了呢?他们这样深度绑定,恐怕会被朝廷清算。 戴承嗣已经决定跟着朱铭起事,不用担忧这许多,立即起身说:“戴家愿助先生成就大业,族中的读书人,皆可为先生效力!” “很好,”朱铭微笑赞许,“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戴家的其余识字之人,先派去各军当中做文书。稍有功绩,必定提拔。” 另一个粮商咬牙道:“陈家也愿助太守成就大业!” 反正都绑定了,不如做得更彻底。 这见鬼的世道,就算不从贼,也被官府坑得日趋艰难。 而且,朱铭如果真被朝廷灭了,从不从贼其实都一个样。他们是金州最大的粮商,官兵来了肯定敲诈勒索,就像平定方腊时洗劫东南那般。 剩下两家,互相看看,也跟着表态,愿把族中弟子送来做事——他们害怕继续端着,会被朱铭嫉恨报复。 朱铭非常满意,画大饼道:“不会忘了你们的付出,今后封侯也未可知。” 说再多都是场面话,谁也不可能信任谁,朱铭还得扛住一拨官兵的征讨才行。 就连他们的粮食经营牌照,等今后外部环境安定了,朱铭也会翻脸不认人。 直接取消牌照太难看,但可以增加牌照啊。每年增发一张,几年下来就不值钱了,反正不可能让谁垄断粮食贸易。 现阶段,垄断却是有利的,更方便朱铭控制粮价。 关于那些大地主、大商人,还有控制州县的胥吏阶层,朱铭暂时都不打算去动。 当务之急,是快速扩张占领四川,失地农民都属于优质兵源! 那些涌进州城打工的失地农民,已经被征召为士兵了。既解决了就业问题,又缓解了治安问题,还能迅速暴兵打出去。 一船又一船武器,从铁帽村运过来。 武器单一且简陋,就是无数的铁枪头,削竹子或木棍就变成长枪。这种清一色的普通长枪兵,连副皮甲都没有,虽然面对官兵精锐打不过,但对付地方厢军却绰绰有余。 翌日,州城内外张贴告示,宣布白米价降为800文一石,其他的杂粮和陈米卖得更便宜。 但全面实行限购,买粮的时候,必须带上户口本,没有户口的赶紧去办理。 老百姓奔走相告,到处洋溢着欢快气氛,都觉得朱太守造反是好事儿。 这真的属于奇葩现象,别处造反只会粮价飞涨、士绅逃难、饥民遍地。而朱铭造反,却迅速平抑粮价,别说底层百姓,就连士绅商贾都懒得跑。 当然,总有人不听话。 平利县城距离金州城最近,知县、主簿听到风声,带着金银直接跑路,连铜钱铁钱都顾不上。 张近、杨安世率领一千新募士卒,不费吹灰之力接管平利县城。 城中混混趁火打劫,张近在占领县衙和兵杖库后,立即让杨安世带兵维持治安。 杨安世本来没想干别的,老老实实完成任务而已。 但有富户在逃难之时,不慎打翻了装财货的箱子。一队士卒被迷了心窍,竟将富商给杀了,抢劫钱财私下分掉,还霸占民宅把钱藏在屋里。 杨安世得知情况,打算严惩不贷,那些士卒却献上财货求饶。 总共四千余贯,杨安世眼睛都看直了,他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 杨安世拿出几百贯,分给知情的士卒,自己独占四千贯,告诫道:“不准往外说,否则以朱先生的脾气,咱们全都得掉脑袋!” 士卒们连连称是,欢天喜地分钱。 两位厢军指挥,朱铭在分配部队时,故意不让他们继续统领厢军,目的就是避免军队失去控制。 杨安世手下,全是新募的青壮。 难免有胆小以及聪明之人,不愿只分十多贯钱承担风险,悄悄跑去张近那里举报。 张近以前是徐州冶铁匠,做过盗贼头子,为人极讲义气。又在铁帽村住了几年,在杨志麾下操练一年多,他的想法跟杨安世完全不同。 以商量军事的名义,张近把杨安世叫来,后者刚进门就听一声怒喝:“将这厮拿下!” 杨安世惊呼:“你为主将,我为副将,你有甚资格捉我?” 张近说道:“朱先生再三叮嘱不许劫掠百姓,不许私藏钱财,你这厮却是半点不听。” 杨安世依旧不觉得自己错了,说道:“大不了,那些钱财分你一半。咱们都造反了,不劫掠钱财算什么反贼?” 张近冷笑:“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平生只遇到过两个好官,一个是徐州的徐太守,便被他抓了要杀头,俺也佩服他的为人。另一个好官,便是朱先生。朱先生是做大事的,今后还要当皇帝。俺们都是从龙功臣,少不得能做公侯。你这厮眼睛太小,只能看到财货,却看不到世代公侯。” “做个屁的公侯,指不定哪天官兵杀来,你我全都要掉脑袋,”杨安世说,“不如多弄些钱财和女子,趁还活着好生享受,也不枉造反一场。” “跟你说不明白,”张近下令道,“把分了钱的士卒,连同这厮押去大街上,当着百姓的面全部砍头。今后谁再劫掠藏私,通通都是这般下场!” 杨安世终于慌了:“俺是此路副将,你杀我是越权,要在朱先生那里吃挂落的!” 张近怒吼:“拖下去砍了!” 这才刚打下县城,主将就把副将宰掉,还派人回去通知朱铭,请求重新安排一个副将过来。 (感谢麦林本林、专一暂且保留几分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28【被迫下水】 朱铭收到平利县的消息,心中极为愤怒。 既恼怒杨安世违抗命令,又难以忍受张近擅杀副将。 张近是个啥意思,朱铭非常清楚,无非有四个目的—— 第一,向朱铭表忠心,展现自己不贪财,朱铭说啥他做啥。 第二,趁机立威,彻底控制麾下新募部队。 第三,整肃军纪,杀猴儆鸡。 第四,安定民心,彰显仁义。 朱铭把关胜叫来:“你去平利县城做副将,全权代表我本人,亲自犒赏将士,给每一个士卒发赏。至于张近,攻占县城、约束部队有功,封他为保义郎、金州第五军都指挥。” 部队草创,临时编练,连军法队都没有,后勤编制也是空的。 这是为了快速扩张地盘,给带兵将领最大的权力,一切等占领整个金州再说。 朱铭万万没想到,有人居然那么大胆子。 说完封赏,朱铭又说惩罚:“张近擅杀副将,贬为承信郎,改权(代理)都指挥,杖责三十军棍!” 关胜说出担忧:“会不会令他心生不满?” 朱铭说道:“私下告诉张近,让他扩军至三千人。等他在平利县建成金州第五军,就能将功赎罪,恢复官职差遣。再送他一把宝刀,算我私人赠予的,让他心里别多想。” “相公考虑得周到。”关胜由衷说道。 行政和军事制度,暂时都没有创新,一切沿袭自大宋朝廷。 就连胥吏的俸禄也一样,还得靠灰色收入吃饭。 改动制度是个大工程,会造成短期混乱,不利于快速发展。反而是旧制度的缺陷,可以在扩张当中被掩盖。 朱国祥和朱铭目前都还未开府,一切命令以个人名义下达。 这些都是极不正常的,须得占领整个汉中,把地盘巩固之后再说。 到时候,朱国祥开府管理民政,朱铭开府管理军政。顺势调整官制和俸禄体系,完善军队编制和军法,搞定了这些才能去打巴蜀。 关胜火速出发,私下见到张近,传达朱铭的意思。 张近却笑道:“俺晓得擅杀副将是大罪,打军棍就打军棍吧。” 他的几个目标都达到了,而且趁着制度未立,根本不用担心严重惩罚,暂时贬官和打军棍反而无所谓。 唯一的意外,是朱铭把关胜派来,临时给他做副将。 关胜是朱铭的亲兵头子监督的意味太过明显,让张近感到有些后怕。再让他选一次,肯定不敢直接杀人,而是把杨安世押去金州交给朱铭处理。 与此同时,朱铭传令各军,严禁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下次再犯,肯定砍脑袋! …… 却说杨志带着铁帽村的精兵,在朱铭起兵的当天下午,就坐船朝着洵阳县城杀去。 临近傍晚抵达,洵阳县正要关闭城门,这里的官吏还不知道州城发生了什么。 一兵未损,占领城池,抓住县令直接砍了。 随军出发的曾孝端,顺手接任县令职务,控制县衙之后张榜安民。 第二日,杨志在洵阳县扩军至1500人,让孙立分兵去攻打淯阳镇。 镇上有一支巡检兵二话不说就投降。 洵阳县和均州的交界区域,有好几股水匪存在。听说朱铭在金州起兵,水匪们纷纷前来投靠,杨志请求编练水军,很快获得朱铭的同意。 而石泉、汉阴两县,由于出兵时间较迟,两县的官员全部弃城逃走。 整个金州就跟纸糊的一样,六天时间,五县悉数到手。 起义军最大的伤亡,反而是被张近处死了二十多人。 若是换成普通的农民起义,估计造反头子们已经飘了,完全不清楚这样会有多大危险。 时间回到六天前。 朱国祥兵分三路,直指洋州三县。 孙览、花荣,领兵攻打西乡县。 邓春、徐宁,领兵攻打真符县。 朱国祥、张广道带着二百士卒,跟李进义的金潭村军队汇合,亲自去攻打洋州城。 朱国祥就那样大摇大摆登陆,沿途还有人跟他打招呼。 码头上的百姓,跑来围观这支身穿藤甲的奇怪部队。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也没人觉得朱相公是在造反,守城门卒还点头哈腰的讨好问候。 “拿下。” 朱国祥轻言细语下令。 一群藤甲兵扑上去,迅速控制南城门,被按在地上的门卒,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 城门卒一脸懵逼,竟呼喊叫冤:“朱相公,俺们看守城门,只收几个小钱,也没有犯大罪啊!” 朱国祥不予理会,带兵直奔州衙和县衙。 “太守,朱相公反了,朱相公反了!” “什么?” 知州曹藻以为自己耳朵出错:“谁反了?” 胥吏惊呼:“朱相公反了,已带兵进城杀过来!” “莫要胡言。”曹藻依旧不敢置信。 “真杀过来了!”胥吏慌乱道。 曹藻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也不是组织衙役和弓手抵抗,而是带着亲随出去确认消息。 还没跨出州衙大门,就跟朱国祥当面撞上。 “元璋公,这是何意?”曹藻如坠冰窟,瞠目结舌看着朱国祥。 朱国祥说:“你不算太贪,可以免死,等我攻下兴元府,就放你离开汉中,不过伱的钱财需要留下。” 曹藻又惊又怒又恐惧:“元璋公,官家待你不薄啊!” 朱国祥道:“官家待百姓何其薄也。” “这是作乱造反,元璋公请三思!”曹藻哀求道。 朱国祥不再说什么,下令道:“即刻占领州衙和库房。张广道,你派人安抚百姓,把城内外的士绅商贾都喊来。” …… 郑家。 郑岚看着几个儿孙,已然六神无主:“祸事了,祸事了,灭门的大祸!当初就不该……” 郑泓也慌得很,主要是造反这事儿,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一家人反复商量,也商量不出个结果。 郑元仪嫁给朱铭做妾,而且还为朱铭诞下长子,郑家妥妥的是反贼姻亲。 争吵好一阵子,郑泓总算恢复思考能力:“祖父,朱家反了,郑家不反也得反。把族内子弟,都送去朱相公麾下效力吧,再送一些钱粮酒食去劳军。咱家撇不清干系的,只能跟着朱家做事。朱家造反,郑家跟着造反。朱家招安,郑家跟着招安。” 郑家跟张家不一样。 张根虽然嫁女儿给朱铭做正妻,但张氏门生故吏无数,还跟许多官宦家族联姻。朝廷最多对张根本人治罪,绝对不会惩罚整个家族。 而郑家,妥妥的灭门祸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郑胖子领着族中子弟,又带上许多钱财,慌忙赶去州衙拜见朱国祥。 朱国祥颇为欣慰当即给出任命:“你去做西乡县令,务必要安抚民心!” “是。” 郑胖子在慌乱过后,居然有些兴奋。 他虽自幼读书,但连举人都考不上,如今莫名其妙就做了县令。 反贼任命的县令,那也是县令! …… 废金矿山中。 巩休得知朱国祥起兵造反,先是愣了好一阵子,随即大喜:“俺早就想反了,朱相公做得好大事。召集五百青壮,且随俺去洋州城投军!” 这厮有六个儿子,其中四个已经成年,都是武艺精湛的好汉。 …… 上白村。 “俺就知道,俺就知道!” 双腿彻底瘫痪的老白员外,靠在交椅上一个劲儿念叨:“他父子俩刚来村里,俺就晓得不是良善之辈,果然狼子野心阴谋作乱。” 白大郎问:“俺家该怎办?” 老白员外说:“你三弟是朝廷命官,好不容易考上进士,难道白家还能从贼不成?” “可……可是……”白大郎都快哭了。 “让俺想想,让俺再想想。”老白员外有些脑子不够用,朱国祥造反太过出乎他意料。 白崇彦虽然考上进士,但初授官职,是朱铭举荐的。第二次授官,又是朱国祥举荐的。 朱家父子造反,这官还能再做下去? 做个屁官,至少也得罢职,稍不注意还会除名编管! 老白员外欲哭无泪,白家好不容易出个进士,咋就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呢? “不好了,古爷带着古三下山,正在村里募兵造反!”一个家仆惊慌冲进来。 老白员外说:“快背俺出去。” 白大郎连忙跟上,父子俩慌忙前往村中。 只见满头白发的老古,手里提着一把大刀,身后跟着十多个茶工。 古叔圣(古三)举着一把长枪,对陆陆续续赶来的村民说:“官府征税越来越重,你们欠白家的租子也越来越多,这日子哪还过得下去?朱相公跟朱大郎都仗义得很,索性跟俺去投军,指不定还能做大官。信得过俺的,就拿起梭镖棍棒跟俺走!” 许多小年轻,当年还听过朱铭讲《西游记》,如今已经长大变成少年郎。 他们天生跟朱家父子亲近,就算是杀头的买卖,也有人愿意跟着去干。 特别是那些小年轻,正处于做事不计后果的年龄。 当白家父子赶来时,已有四十多人,提着棍棒聚在古三身边,任凭父母哀求阻拦也无动于衷。 老古拱手说:“白员外,俺欠白家的恩情,这些年也还得差不多了,请不要拦着我在村里募兵。” 老白员外叹息:“唉,你也一把年纪了,何必去蹚那浑水?” 老古说道:“俺与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本以为这辈子囫囵着过。却没成想,朱相公也是做大事的,若不去投军造反,俺对不起死去的父母。” 老白员外沉默一阵,对儿子说:“你带些族人,也一并去吧,白家躲不过的。要么飞黄腾达,要么破家灭门,只能跟着朱相公赌一场!” (本章完) 0329【兵指兴元府】(为企鹅大佬加更) 汉中,兴元府。 一众官员坐在转运司衙门,气氛显得颇为凝重。 列席的官员有: 利州路转运使徐敷言,转运副使刘会元,转运判官王敏文,提刑使柳瑊,常平使韩思俨,兴元知府李士式…… “可打听到更多消息?”徐敷言问。 此人精通《易经》,擅长阴阳术数,做过御史和中书舍人,被蔡京提拔为刑部侍郎。去年遭受王黼排挤,本来是要贬去广南,但皇帝出面保他,改调利州路做一把手。 柳瑊说道:“洋州城一切如常,只杀了几个官员,都是声名狼藉之辈。” 童贯征讨西夏的时候,由于军费不足,提议在陕西铸造大钱。柳瑊坚决反对此事,把童贯给得罪狠了。 历史上,柳瑊很快就要调去河北。禁军杀良冒功,竟干出屠村的勾当,柳瑊把带头军官给砍了。童贯弹劾其滥杀,嗯,滥杀军官,直接扔去南方收酒税。 刘会元问:“洋州就没有忠义之士,招募乡勇讨伐逆贼?” 柳瑊听得想翻白眼,言语中带着讥讽:“以官府这几年的征敛,恐怕洋州从贼的百姓,比杀贼的百姓更多些。” “柳提刑此言,似乎在怨怼朝廷。”刘会元脸色不悦。 柳瑊说道:“并非怨怼朝廷,只是不满王黼、童贯之流。” 转运判官王敏文突然出声:“你跟童贯有仇,我家兄长可没害你,莫要发疯胡乱咬人。” 王敏文是王黼的族弟,此时还处于服丧期间,但守孝几个月就被特许复出。或许说起来太难听有不孝的嫌疑,因此被外放为地方官。 柳瑊冷笑:“若非奸臣祸乱天下,朱家父子怎会谋反?” “我看你是暗中勾结了反贼!”常平使韩思俨怒喝,这厮也是王黼的党羽。 “好了,好了,”徐敷言连忙打圆场,“当务之急,是募兵剿贼,这种时候不要自乱阵脚。汝等就算吵出个输赢,那朱家父子能俯首投降吗?” 王敏文问道:“反贼有多少兵力?” 柳瑊也不再骂奸党,开始说正事:“据探子回报,有精兵上千人,操练有素甲胄齐备。朱国祥还在洋州募兵,许多无业青壮从贼,也不晓得招募了多少。以上这些,只是洋州城的贼兵,尚不知真符、西乡二县是甚情形。” 兴元府这边,还不知道朱铭已占了金州。 韩思俨说:“看来贼兵不多,召集利州路厢军,再招募一些乡兵,官兵必能扫灭贼寇。” 柳瑊当即泼冷水:“朱国祥经营洋州多年,民间威望极高。他造反占领洋州城,洋州却丝毫不乱,岂是轻易能剿灭的?须得奏报朝廷,调派西军、蜀军过来镇压!” 兴元知府李士式,冷不丁来一句:“能否招安?” 众人扭头看去,都把这厮当成白痴。 韩思俨说:“朱国祥刚造反,立即就被招安,他图个什么?” 徐敷言道:“可以尝试招安,但必须打几仗。不管胜负如何,须让朱国祥知道,造反不是那般容易事情。挫了他的锐气,才有可能招安成功。” “就怕兴元府守不住啊。”李士式忧虑道。 王敏文嘲弄说:“不如李知府亲自走一趟,伱族兄跟朱家父子有旧,说不定他们就招安了。” “胡说八道,”李士式大怒,“我族兄堂堂副宰相,怎会与反贼有旧?你莫要血口喷人!” 李士式乃李邦彦的族弟(其实是同乡,血缘已经很淡)。 凭关系进太学读书,又凭关系赐进士出身,几年时间就已做到知府。 徐敷言头疼不已,再次制止争吵:“都这种时候了,不要牵扯私人恩怨,好生商量一下剿贼方略。” 柳瑊说道:“公文已经发出,各州县正在募兵征粮。我提议,贼军若是攻来,可以放弃城固县,聚集兵力坚守兴元府城。兴元府城高大坚固,至少可守三五个月。到那时,贼兵锐气已挫,蜀军和西军也来救援,当可一击破贼也!” 王敏文说:“从洋州到兴元府,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不如……把官兵撤往利州,利用山川之险,沿途分兵驻守险关。如此可保万无一失,定能等到友军救援。” “糊涂!” 柳瑊骂道:“不守兴元府,整个汉中就丢了,西军还怎么来救援?你这厮贪生怕死,想逃就赶紧逃,别再胡说八道坏了局面!” 王敏文低声嘀咕两句,似乎是在骂娘,但终究没有再说。 徐敷言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么多官员,也就柳瑊还比较靠谱,其余都是一些酒囊饭袋。 当然,刘会元也能任事,但只能搞搞后勤。 方腊造反的时候,刘会元担任江东运判,给童贯运粮有功获得升迁。 徐敷言做出决策:“我为剿贼主帅,柳提刑为副帅,刘副使全权负责调运粮草。你们再举荐一些得力军将,好歹把乡兵编练起来。” 会议结束,各自散去。 王敏文回到自家宅邸,立即吩咐妻儿:“所有财货都用箱子装起来,再备一条大船、几十头骡马。一旦贼兵杀来,火速逃去陕西,近些日子莫要再出门。” 韩思俨,也是这么想的。 却说刘会元下令征集船只,要去调运各州县的钱粮,很快发现最大的两艘官船被扣。 仔细打听,才知那两条船,一艘被王敏文征用,一艘被韩思俨借走。 刘会元怒火中烧,跑去找徐敷言告状,破口大骂道:“王敏文,韩思俨,皆小人也!贼兵还未杀来,他们就想着逃走,还把最大的官船挪作私用。” 徐敷言只能安抚:“王敏文乃王相族弟,韩思俨也是王相心腹,不要与他们争执什么。” 刘会元也勉强算是王黼的人,当即拆穿道:“王敏文算什么族弟?他跟王相八竿子打不着,只不过是同乡同姓而已,也不知怎就攀上了亲戚。还有那韩思俨,不过是给王相的家仆送礼,被请进去坐了片刻,逢人便吹嘘是王相府上的座上客。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住我!” 徐敷言好言相劝:“正逢危难时局,如刘副使这般干臣极少,就莫要跟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计较了。” 刘会元质问道:“难道我能任事,就该受那些鸟人的窝囊气?” “息怒,息怒,相忍为国。” 徐敷言感觉自己变成了孙子,他这个被王黼排挤的蔡党,却要站出来调解三个王党的矛盾。 …… 金州五县基本安稳下来,朱铭立即坐船前往洋州,中途经过大明村都没停下。 他见面就问:“洋州如何?” 朱国祥说:“一切顺利,金州那边呢?” “也差不多,”朱铭说道,“调整制度和俸禄的事情,等打下汉中再说,但咱们都该正式开府了。” 朱国祥道:“人才不够。” 朱铭说道:“便是草台班子也得搭起来。” 朱国祥说:“先讲金州那边的安排吧,总得调一个过去主持大局。” 朱铭说出自己的想法:“张广道威望最足、资历最深,目前只有他能镇守一州,换成别人都不能服众。我的打算,是让张广道做金州主将,统领五县兵马并负责练兵。再提拔刘师仁做金州知州,他们两个一文一武搭伙办事。” “可以。”朱国祥点头道。 金州是汉中的东大门,朱家父子要向西、向南扩张,就必须留一员大将坐镇金州。 张广道的军事才能还未显露,但他能够服众,能让下面的将领听话,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朱铭说道:“朱院长,你给自己封个官吧。” 朱国祥早就想清楚了:“川峡经略安抚使如何?” “可以,”朱铭说道,“我来做总领川峡兵马大将军,刻好了官印再发布檄文晓喻天下。” 父子俩各自开府,明晰行政和军事,免得造成命令混乱。 朱铭的“总领川峡兵马大将军府”,很快搭建起草台班子。 郑胖子和白二郎,被他从西乡县召回来。 即,石元公、白胜、郑泓、戴承嗣、白崇武,这五人聚在朱铭账下听令,再弄一批文吏过来打下手。 金州扩军之后的部队,调五千过来重新编练,并且组建军法队、杂役部队等等。 朱铭的亲兵,一百八十余人。 古三担任亲兵队长,麾下士卒多为上白村的少年,再补充一些勇壮少年进去。另外就是火枪手,皆为金州猎户编练。 金矿头子巩休新编一部,补充士卒到一千人。 紧急操练半个月,各部新兵稍微有点模样,朱铭实在等不及了,拉着部队风风火火杀向城固县。 他可以继续训练新兵,但官府也可以啊。 必须趁兴元府兵力不足,赶紧杀过去夺下城池。 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官府聚兵太慢了。 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内,也就兴元府召集了几千军队。更远的兴州(略阳)、利州(广元)等地,州县长官还在拉壮丁,至少得等一个月才能把兵送来。 对了,各州府之间还有个三泉县(宁强),地处川陕要冲,属于中央直辖县。 三泉县名义上驻扎着2500厢军,有一个都指挥使坐镇。但那里穷得鸟不拉屎,全靠汉中财政转移,吃空饷吃得令人发指。 看着赶来守城的三泉县军队,徐敷言顿时脸都黑了。 确实有2500士卒,但兵甲齐备者不足500,好些当兵的就跟乞丐差不多。 恐怕还真就是乞丐! 先勒令乡下保长送来青壮,数量不够就在县城抓人凑齐2500人立即往兴元府赶。 徐敷言还没资格训斥,因为人家是中央直辖的,根本不归他这个利州路转运使管! “贼寇来了,贼寇来了!” 一条快船从东边而来,差役跳到岸上飞奔呼喊。 (本章完) 0330【兵临城下】 巩休率领一千人,乘船作为开路先锋。 他麾下的士卒,有金矿矿工,有黄金峡纤夫,有汉江淘金客,有九死一生回家的搬茶役夫。算上军中杂役,其实有一千一百余人。 兵器也五花八门,有铁帽村打造的长枪,有取自洋州兵杖库的武器。 他那四个已成年的儿子,只有次子带在身边。长子分配在李进义手下听令,三子、四子做了朱铭的亲兵。 没带什么粮草辎重,全军坐船直往城固县。 城外居民区和码头,显得非常萧条,根本就看不到几个人。 次子巩义带着一队士卒上岸,转过城外街巷,很快就看到城门大开。 一个文吏带着一帮衙前吏,跪在城门口请降。 “城里没人了?”巩义问道。 文吏回答:“县令、县尉还有押司,昨日便已带着吏员逃走。许多富户也逃了,县令说贼……说义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动辄要抄家灭门。本县士绅商贾,虽然敬佩朱相公仁义,但宁可信其有,害怕自己的家财被抢。” 巩义问道:“你是谁?你怎不逃?” 文吏说道:“俺是城固县衙的工案贴司蒋有奇,平时并无作恶,愿为朱相公效力!县衙一应文书账册,俺已派人封存,只等朱相公接收。” “好得很,带路进城!” 巩义害怕有埋伏,自己先领一队人进城,控制城门之后再去报告父亲。 城固县就这样拿下。 巩休派人回去报信,休整半日,便朝着兴元府进发。 城固县距离兴元府也就50多里,先锋部队全体坐船当天便至。 府城外的民居全拆了,一来可以制作守城器械,二来防止反贼拿去做攻城器械。 大部分青壮,被编练成军用以守城,他们的家属也可进城躲避。 而没被选中的百姓,则留在城外自生自灭,屋子被拆只能风餐露宿。 利州路的文武官员,站在城头眺望贼寇。 柳瑊说道:“这些只是贼寇的先锋,人数不多,可出城扫灭以挫敌锐气。” 徐敷言摇头:“贼寇全军坐船,随时可走,追也追不上。若是全力追击贼寇佯败逃走,半路还有伏兵怎办?固守城池要紧。” 献上的计策没被采纳,柳瑊又说:“城内守军过多,可分兵在城西山脚下扎营。如此便能互相策应,可攻可守,而非一味死守待援。” 徐敷言还是不听:“官兵久未操练,士气低靡不堪,若分兵在城西扎营贼寇先破营寨怎办?到那个时候,城内必然人心惶惶。” 两人说得都有道理。 柳瑊在陕西做过官,对打仗有些认识,纯从军事角度看问题,知道困守孤城非良策。分兵去城西山脚扎营,既能合理使用兵力,又能配合城中作战。还能保住后方通道,接应后续送来的粮草和士兵。 而徐敷言则担忧民心士气,他手里的部队太烂了,哪里敢分兵出去?一个不好,全军皆溃,说不定还有人吓得献城投降。 巩休带兵上岸,始终不离开船只太远。 他亲自到城下喊话:“兴元府的官兵听着,俺家经略相公和大将军,已经占了洋州和金州,十万大军随后便来。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封个官做!” “射箭!” 徐敷言下令。 城头箭如雨下,巩休屁事儿没有。 几个纤夫出身的士卒,扛着两三米长的小船做挡箭牌,射来的箭矢都被船底给挡住。 刘会元脸色很难看:“这贼厮说,朱家父子把金州也占了?” 徐敷言点头道:“极有可能。朱铭在金州做过两年太守,还是有些根基的,能够轻易拿下金州五县。” 柳瑊低声说:“若据洋州、金州两地,恐怕还真能裹挟十万百姓从贼。”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王敏文、韩思俨脸色剧变。 二人对视一眼,悄悄离开城墙,各自回家准备寻机开溜。 十万贼寇,兴元府哪能守得住? 柳瑊看着两人离去,凑到徐敷言耳边低语。 徐敷言听完,忧心忡忡道:“若是这样做,就算我们击退贼兵,事后也会遭到王党报复,罗织罪名把咱们贬为闲职。” 柳瑊说道:“兴元府危若累卵,哪还能计个人得失?若让这两人跑了,城内文武官员必然人心涣散。” 徐敷言考虑再三,咬牙说:“伱去办吧,出了事我扛着!” 柳瑊拱手退下,叫上两队官兵,直扑王敏文、韩思俨的府邸。 两个鸟人拖家带口,还没出门就被堵住。 柳瑊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抓人,集体软禁在转运司衙门。 接着又带兵从西城门而出,把两艘官船上的财货,全部充公带回城内作军资。 …… 朱铭的主力部队,人数已经过万。但真正能打的精锐,也就千余人而已。 他来到城固县之后,任命县令和县尉,又留下五百士卒守城,让这些人负责在城固县转运粮食,便带着大军继续往前走。 刚刚启程不远,一条小船就追上来。 “大哥!”白祺抱拳行礼,手中还拿着一杆长枪,背上还背着一副弓箭。 而他身后,居然站着富元衡和雷观。 朱铭惊喜道:“你们怎来了?” 白祺今年十五岁,已长成偏偏美少年,眉宇间有几分沈有容的影子。 他说道:“父亲留俺在洋州做文职,俺这几年,随张三哥练得武艺,又读过一些兵书,打算来军中施展手脚。这两位先生,是金州那边送来的,便一并带来见兄长。” “很好,”朱铭又问二人,“你们想通了?” 富元衡和雷观,都是被劝退的太学生。 富元衡说:“富元衡已病死金州,学生今后改名傅寿。” 雷观说:“雷观也已病死,今后改名田闻道。” “委屈你们了,今后定能恢复真名。”朱铭郑重说道。 改名换姓,无非不想连累家族。 富元衡、雷观二人,前者籍贯浙江,后者籍贯福建。被方腊和官兵反复祸害,家产都已十不存一,他们恨透了朝廷,觉得大宋是真没救了。 白祺、富元衡、雷观,皆留在朱铭账下听令。中午停军歇息,顺便坐下来吃饭,白胜带他们去熟悉同僚。 说白胜大字不识几个,那也是相对的,怎么也跟随朱铭混了许多年。读写和计算肯定没问题,并且耳濡目染,还懂得一些大道理。 上万大军,不可能全都坐船,绝大部分沿江步行,随军船只主要用来运送辎重。 当天傍晚距离兴元府城十里,朱铭下令全军扎营。 翌日继续前进,来到兴元府城下。 朱铭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城防情况:“城内有知兵之人,布置得颇为得体,一味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主力可留在此处,分兵占领褒城(褒城镇)和西县(勉县),把这兴元府变成一座孤城。” “将军,俺去占西城,”李进义自告奋勇,“那里控厄咽喉,保证能挡住利州、兴州、三泉的官兵,不放一个官兵过来救援兴元府!” “去吧,”朱铭点头同意,又对屠申说,“你带兵去攻占褒城,夺城之后,立即组织百姓加固城池!” “是!” 屠申和李宝的部队,都被朱铭从金州带来。剩下的金州军队,则勒令张广道好生操练,务必练出几千精兵守住东大门。 石元公说:“俺在这两城,都有认识的商贾,可射箭投书劝降。便不能让那些商贾献城,也能趁机离间。” 说完,拿出纸笔,写下那些商贾的名字。 石元公这几年,带着筼筜纸到处跑,刻意结交士绅商贾。 一旦义军投书射进城里,白纸黑字写着商贾名号,守军定然怀疑那些商贾是内应,说不定直接把商贾给逼反。 当然,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两城守军被突袭之下直接投降。 朱铭笑着夸奖:“石先生有妙计。” 石元公谦虚说:“都是些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由于守军没有分兵在城西扎营,李进义和屠申二人,大摇大摆的带兵绕城而过。 柳瑊见状大惊:“贼寇要去西县和褒城!” 徐敷言如坠冰窟:“完了。” 西县卡住西面和南面褒城卡住北面。 两城若失,整个汉中盆地都会被堵死,兴元府城就彻底沦为瓮中之鳖。 特别是褒城,位于褒斜道的出口。只要占领这里,陕西官军就别想从褒斜道出来。 柳瑊建议道:“不如出城决战。” 徐敷言苦涩道:“城内守军就没怎操练过,不过是一群拿起兵器的百姓,可战之士还不足一千人。守城或许还能行,出城作战必然一触即溃。” 刘会元抱怨说:“当初就该弃守兴元府,带着士卒和辎重退往利州。从汉中到利州,山川险峻,雄关重重,必然能挡住贼寇,就算丢了汉中也能杀回来!” “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柳瑊没好气道。 他们不敢放弃兴元府,否则整个汉中盆地就没了。 经历了方腊和宋江那档子事,朝廷对丢城失地的官员,处罚是越来越严厉。 朱铭下令:“役兵去砍伐树木,木匠打造平夷砲,石匠打造石弹!” 铁帽村已经铸造出生铁重炮,但那玩意儿太过笨重,留在金州防守城池。 随军只带来些虎蹲炮,威力太小,攻城没啥用。 还是回回炮好使! (本章完) 0331【回马枪】 陕西虽分为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却由同一个转运使管理,即:陕西转运使。 朱铭围困兴元府城时,求援信差已抵达陕西。 猜猜陕西转运使是谁? 正是读了朱铭的《正气歌》,选择挂印辞官的大理寺卿李伯宗! 这老头儿辞官归乡,太多人跑来求情。 王黼为了拉拢中间派,也让中间派举荐贤才,结果一堆人举荐李伯宗。 宋徽宗和王黼商量一番,决定启用李伯宗为陕西都转运使。 这就是个苦差事! 童贯征讨西夏之后,大宋新占一些地盘。最远的城池在青海门源,沿途汉人极为稀少,又得驻扎重兵防备西夏,粮食全靠陕西这边转运过去。 持续往甘肃、青海输血,陕西已经财力枯竭。 转运使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搞钱搞粮。 李伯宗也有组织屯垦,但不管军屯还是民屯,基本上几个月就逃散大半。 只要前往甘肃、青海当兵,每个士卒能分到200亩地,官府还出路费把他们的家属送去。但屁用没有,该跑还是跑,宁愿留在陕西当乞丐,也不愿到甘肃青海做大地主。 因为召不到佃户,自己种不过来,而文武官员还往死里盘剥! 可以理解为,倒贴钱戍边。 “经略,汉中有急报!”一个官员匆匆进来。 李伯宗不但是陕西都转运使,还挂了个陕西经略使头衔,他问道:“何事?” 属官双手捧上急件:“八百里加急,属下无权拆阅。” 信件是从褒斜道送过来的,再怎么加急也急不起来,从汉中行船至深沟险谷,就得下船老老实实翻山越岭。 秦汉时期的密封信件,采用封泥、皂囊等物。 宋代就简单得多,把封口糊起来盖章,拆阅时必须撕开骑缝章。 李伯宗裁开封口,只扫了一眼,就呼吸变得急促。 害怕自己看错了,又仔仔细细阅读,反复读了两遍,李伯宗拍案大骂:“鼠辈!枉我为你挂印辞官,《正气歌》你写给谁看的?” 属官问道:“经略,汉中到底有何急事?” 骂完之后李伯宗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朱国祥、朱铭父子起兵造反,已占了洋州三县。” 属官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陕西已经无法调兵了,一部分被送去河北伐辽,一部分戍守边地防备西夏。 就算有兵也调不动,因为缺钱缺粮,每年供应边军都显费劲。 枯坐良久,李伯宗挺直腰杆,打起精神给朝廷写奏报请求赶紧把河北的西军调回来。 又仔细想了想,李伯宗吩咐说:“知会秦凤路、永兴军路各府州军县,不论是巡检兵、厢军,还是弓箭手、弓手,可堪一战的士卒,全都就近调往汉中北上要道。务必把褒斜道、陈仓道、傥骆道、子午道全部堵死!” 汉中那边写信来求援,李伯宗哪里有能力去救?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防守,陕西两路兵力空虚,万一朱家父子带兵杀来,整个陕西都特么得沦陷! 李伯宗越想越是愤怒,这造反时机选得太好了,朱家父子必然处心积虑已久! 徐敷言不仅给陕西写信,还有一封信送往东京,目前信使已经过了长安。另一封信送往成都,目前信使已经抵达汉州(广汉)。 …… 广汉。 一匹快马疯狂往南奔驰,到得青白江渡口,信使大喊:“渡船,八百里加急!” 铺兵惊慌站起,整个递铺鸡飞狗跳。 递铺里负责送信之人,也属于厢军序列,遇到加急公文肯定沿途更替。 “要不要换人?”一个铺兵问。 信使说道:“我从广汉来的,送到金堂再换。” 说完,把马儿交给铺兵,自己快速跳到船上。 坐船过河,再次骑马,一路朝着金堂飞驰。 抵达金堂县之后,信使累得气喘吁吁,把加急信件交给铺兵就躺下。 换了一个信使,火速奔往成都。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快闪开!” 大街之上,纵马而行,路人纷纷闪避。 成都府路都转运使,兼四川制置发运使,是一个叫黄概的福建人。 他拆开加急文书一看,只觉两眼发黑,嘴里不停嘀咕:“祸事了,祸事了!” 方腊在东南搞得太大,大宋官员现在神经过敏,一看到有人造反就惊慌失措。 四川这边,每年都有人“造反”,但那是被故意逼反的蛮夷。 朱家父子不一样,都是做过官的,绝非寻常反贼可比! 黄概能够想象,若是被反贼占了汉中,下一个目标必是蜀中。 因为蜀汉为一体,历朝历代已经证明这一点。 “快把高景山找来!”黄概慌乱大喊,已经失去了仪态。 高景山做了好几年利州路运判,跟陆提学一起推广过玉米红薯,也为黄潜善顶缸平定黄金峡乡兵叛乱。他跟朱国祥认识,而且还很聊得来。 现如今,高景山担任成都府路转运副使。 听说有八百里加急公文送到,上司还心急火燎的找自己,高景山一路骑马过来相见:“黄制使,有何急事相招?” 黄概说:“朱家父子反了,已攻占洋州三县。” “什么?”高景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家父子造反了!”黄概把加急公文拍过去。 高景山看完之后,依旧不敢置信:“好端端的怎就反了?” 黄概说道:“你久在汉中做官,又与朱家父子相识,且拿出一个章程来。” 高景山连忙撇清关系,不悦道:“我能有甚章程?难道制使怀疑我跟反贼有牵连?就算要剿贼,也该制使来定策!” 黄概连忙解释:“吾非此意。高副使熟悉汉中情况,还请帮我拿拿主意,我现在脑子乱得很。” 高景山这才说:“利州路就没几个兵,以我对朱国祥的了解,他不是喜欢弄险之人。如今既然起兵,定是准备充足,汉中肯定快没了。为今之计,立即聚兵北上,充实各处雄关的兵力,防备朱家父子杀来蜀中。” “对,对,守住各处雄关!”黄概终于恢复神智。 前几年,十万泸南夷造反,四川东拼西凑也就一万多兵,还被蛮夷杀得节节败退,从陕西调去三万西军精锐才摆平。 究其原因,是北宋防备四川过度。 宋灭后蜀之战,虽然打得很顺利,此后却治理困难。 宋兵在蜀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滔天罪孽。纵观历朝历代,就没哪支开国军队,在已附之地如此残暴的。 这也就罢了,宋初还在蜀地横征暴敛,把四川百姓当成二等公民。 大宋开国数十年,四川起义浪潮不断,最终酝酿出声势浩大的王小波、李顺起义。 张镗的祖宗张咏,两度治蜀,剿抚并用,整顿吏治,改善民生,四川这才真正安定下来。 但从此之后,大宋朝廷一直紧盯着四川。 北方的厢军,可以把兵器带回家。 东南的厢军,虽然在操练之后,需要把兵甲归库,但至少用真兵器训练。 唯独四川的厢军(挨着蛮夷的州县除外),即便是日常操练,也必须用木枪、木刀。 极有可能,伱在四川当一辈子兵,到死都没见过真兵器! 民间兵器也管控极严,曾有大臣建言,禁止川中百姓使用朴刀。这玩意儿想要禁绝,就得把柴刀、镰刀全部禁了,幸好皇帝智商在线没有同意。 黄概火速召集厢军,又让各州县征募乡兵。 他手下的主力,就是那些用木刀木枪训练的厢军士卒…… …… 汉中。 褒城县最先被攻克屠申离城还有十余里,县令就率先弃城跑路,带着亲随和财货从褒斜道而走。 徐敷言安排在那里的守军,眼见当官的都跑了,干脆利落的举城投降。 西县稍微费了些功夫,县令居然非常硬气,亲自登城参与防守。又让城中富户摊派钱粮,给守城军民发赏鼓劲,一时间搞得士气高昂起来。 李进义让士卒抬着小船,护送弓箭手到城下。 他采用石元公的计策,写了几十封离间劝降信,从各个角度射到城里,信中故意提到几个富商的名字。 于是气氛有些紧张,县令主动召集富商谈话,说自己绝对不会中离间计,暗地里却派人监视那些富商的住宅。 富商们被架在火上烤,还遭县令摊派钱粮,又担忧贼寇破城。 紧接着,李进义又去射箭投书,让城中富商举火为号。 西县县令终于绷不住了,下令把几个富商连带嫡子,全部抓起来软禁在县衙。并对富商的家属说,击退贼兵就立即放人,若有异动便格杀勿论。 李进义苦等几日,城中毫无异动,于是下令撤兵。 一撤三十里,都快撤到兴元府城了。 西县县令派人打探,发现贼兵真的已退,终于放下心来。他叮嘱将士轮番守城不要有任何松懈,自己则回县衙好生休息。 这位县令挺不容易的,一直精神紧绷,连睡觉都在城头,如今总算能够歇歇。 而那些守城的军民,虽然得到命令轮番值守,却全都放松警惕趁机偷懒,他们这些天同样紧张坏了。 三十里外。 李进义让杂兵看守辎重,对仅有的二百精兵说:“放下藤甲、狼铣和盾牌,带上竹飞梯,今夜随我杀回去!” 船上的辎重被搬下来,二百精兵连夜坐船奔袭。 黎明时分回到西县城外,害怕划水声弄出动静,提前两三里就下船步行。 他们抬着竹飞梯,搭在城墙往上爬。(竹飞梯:中间有一根大竹,横向为小竹,呈“丰”字型,非常轻便,适合在较矮的城墙使用。) “杀!” 李进义率先跳上墙头,挺枪刺死一个正在睡觉的守军。 喊杀声响起,其余守军被惊醒,第一反应不是作战,而是惊慌大叫着逃跑。 西县拿下。 (本章完) 0332【鼎革】(为盟主铁血旗队长加更) 巨型平夷砲,已经打造好十一架。 城中守军士气,变得愈发低靡,坐困孤城便是这种结果。 西县县令符行中,被李进义派人押来,押解士卒说:“将军,这个符县令官声极好,西县官吏、士绅、商贾、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就连被他软禁的富商,也说他是个好官。李指挥不忍心杀了,便让俺把人送过来。” 眼前这个男子,已经三十多岁,身上虽然带着污垢,却自有一副凛然气度。 朱铭看着眼熟,仔细回忆一下,感慨道:“次儒兄,好久不见。” “呸,逆贼!” 符行中怒目而视,一口唾沫吐过来。 两人是同科进士,传胪唱名之后,一起在偏殿换过官服,一起簪花游街参加闻喜宴。 朱铭已是第二次被人吐口水,横袖擦干,开玩笑道:“愿从贼否?” 符行中怒道:“你也晓得自己是贼!” “我好像记得,符家世代为官,想必是不愿从贼的,”朱铭也不再劝,挥手说,“放了吧。” 这就放了? 众人一愣,就连符行中都呆住。 朱铭说道:“你既不肯归附,我又不忍杀之,多言无益,不如放了。你爱去哪就去哪,不过最好别乱跑。等我打下兴元府,还会放几个官走,到时候伱们可以同路。” 符行中很快被松绑,确认自己真的重获自由,忍不住说:“莫要惺惺作态,如此假仁假义,只能哄骗愚夫愚妇!” 朱铭居然实话实说:“我专门放归好官与能臣,等你们回到东京,肯定不得重用,反而还要遭处罚。我既能得到仁义名声,又可让能臣与朝廷离心离德。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符行中听得怔住,略微琢磨,发现此言好有道理,随即愤怒颤抖:“奸贼,奸贼!” 朱铭收起玩笑表情,正色道:“大忠若奸,我忠的是天下万民。次儒兄家里世代官宦,为何授官多年还只是县令?因为你太过忠直啊。爱民如子的忠直官员,却不能得到提拔重用,朝堂内外尽是阿谀奸邪之徒。这天下哪能好得了?我举兵起事就是要让好官可以施展才能,奸徒不再身居高位,世间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一派胡言,再狡辩也是个逆贼!”符行中冷笑。 朱铭问道:“这兴元府四县,除了阁下之外,又还有哪个当官的,对得起取自民脂民膏的俸禄?” 符行中闭目不语。 朱铭不再说什么,只吩咐道:“好生戒备,明日攻城。” 符行中确实获得了自由,甚至允许在军营走动,但不准碰任何东西,特别是带火的东西。 他茫茫然环顾四周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一直傻站到半下午,军中开始造饭,传来阵阵香味。 有火兵打来饭菜,捧到符行中面前:“符县令,俺家将军说,你在东京请过他吃饭,这顿算他回请,不要嫌弃粗劣。我军将士,吃的饭都一样,只将官、猛士和伤病可以多加肉菜。你这顿饭,是猛士的伙食。” 符行中不跟小兵计较,接过饭菜仔细打量。 饭是白米、陈米、玉米混在一起煮的,估计全军上下都这样,这跟官兵吃得不同。 官兵那边,只有中高级军官能吃白米。其他陈米和杂粮,则给基层军官和士兵吃,而且还不一定吃得饱。 仅看怎么吃饭,符行中就知道汉中肯定没了,而且巴蜀之地多半也没了。 符行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脑子越来越冷静,他开始思考朱铭为啥要造反。 他家里很有钱,在初授官职的时候,多次宴请同科进士,其中一次就请到朱铭。虽然没聊几句,但朱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一个能写出《正气歌》的人,一个冒死直谏怒骂奸党的人,真的是为了荣华富贵而造反? 探花郎出身,年纪轻轻便做了朝官知州。这种际遇,只要不得罪皇帝和奸党,混日子也能混进朝堂身居高位,何必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硬要起兵造反跟朝廷作对? 符行中开始相信朱铭的说法,甚至可以理解。 但是,绝不赞同! 他也讨厌奸党,他也厌恶贪官,他也埋怨皇帝。恨不得皇帝立即暴毙,换成贤名远播的太子继位。 唯独一点,不能谋逆造反。 符行中把饭菜吃完,对看管自己的军士说:“我要见朱铭。” 朱铭巡视完军营,才回自己账中吃饭,顺便看李进义送来的战报。 石元公就坐在旁边,自嘲道:“俺那离间计,看来只在戏文里有用,真正打仗还得运用兵略。” 朱铭说道:“那是守城的县令有本事,如果换成别人,石先生的计策肯定奏效。” 石元公说:“倒是可惜了,有用之才都心向朝廷。” 白祺插话道:“要不再去劝劝?” 朱铭好笑:“人家是进士,家里连续好几代做官,宁死也不可能投效咱们。” 白祺愤懑道:“明明俺们才是对的,俺们杀的是贪官污吏,打天下也是为了老百姓!” 白祺的性子,受张广道影响极深,又兼具朱家父子的民本思维。 朱铭说道:“打下汉中,再战胜来犯官兵,汉中的士绅商贾,就不会再把我们一味当贼看。若打下整个四川,官兵始终不能剿灭,天下人就不会再把我们一味当贼看。到那个时候,就有机会招揽进士官了。想要别人正眼看你,先得你自己把事做成。” “将军所言极是,真金石之言也!”石元公拱手赞叹。 朱铭放下战报:“这个李进义很不错,有勇有谋,可堪重用。” 白祺说道:“确实会打仗,若换成俺带兵,估计就想不出这种法子。” 朱铭心想,那可是玉麒麟卢俊义啊。 虽然知道《水浒传》是瞎编的,但从情感而论,朱铭多少受到几分影响。 “将军,符县令求见!”古三在账外说。 朱铭道:“请他进来。” 符行中迈步走入,非常有礼貌,居然朝着朱铭作揖。 见他这幅作派,朱铭笑问:“劝我招安?” 符行中说:“正是。” 朱铭没好气道:“你当这是王黼陪皇帝唱戏,上午扮演反贼,下午就能做忠臣?我图个什么?” 符行中顿时语塞。 朱铭说道:“我晓得你想讲些什么,无非君臣大义,无非奉公报国,无非三纲五常。不要与我辨经,你辨不过我的!” 符行中还是打算试试:“自古弑君谋反之人……” “未闻弑君,闻诛一夫纣也!”朱铭直接打断。 符行中只能把“弑君”二字去掉,而且改变策略:“自古谋反之人,无不声名狼藉,背上千古骂名。而那忠臣良相,生前福泽百姓,死后青史留名。以阁下之才能,何不做良相呢?照样能救济百姓,还能忠义两全留下美名。阁下可打出清君侧的旗号,逼迫皇帝退位。不论胜败如何,只要能活下来,太子登基必然重用!” 朱铭问道:“且不说刘邦项羽,只论那陈胜吴广,他们可是反贼,可曾背了千古骂名?我便做不得刘邦做陈胜吴广也是好的,必有后来者推翻暴政!” 符行中说:“秦始皇千古暴君,当今天子就算再昏庸,也万万不能跟始皇帝比。” 朱铭讥讽道:“确实不能比。始皇帝横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祸在当时,利在千秋。他赵佶何德何能,可与始皇帝相提并论?” 听闻此言,符行中哭笑不得,还特么真不能比。 朱铭又说:“阁下劝我做忠臣良相,且问阁下,舒王可算得忠臣良相?” “舒王厉行变法,富国强兵,自然算得忠臣良相。”符行中说。 朱铭说道:“我有自知之明,无论才德,都不能跟舒王相比。舒王做不成的事,难道我还能办成?变法强国,已不可能,还是造反简单些。” 符行中疑惑道:“造反比变法简单?” 朱铭说道:“大宋积弊已深,难以破旧立新。鼎颠趾,利出否。这大宋的九鼎,我不问其轻重,只想把它倒过来抖抖灰尘。不破不立!“ 符行中苦笑:“不破不立,第一次听人这样解鼎卦。着实受教了。” 正所谓“鼎革”,鼎卦讲的便是革新。 鼎卦的第一爻,便是:鼎颠趾,利出否。 即把大鼎颠倒过来,有利于清除里面的渣滓。 朱铭指着北方:“如今的局面,是鼎卦九二,很快就要到九三、九四了。十年之内,必至六五与上九!” “彩,妙哉!”石元公拍手喝彩。 符行中惊得差点跳起来:“鼎卦不是那般解的,否则岂非劝人造反?” 朱铭说道:“鼎都倒过来了,主客还能不易位?” 白祺坐在旁边听不懂,因为他暂时没学过《易经》。 鼎卦的九二,鼎里装满食物,对君主是有利的。 九三,鼎耳坏了,难以移动,君主没有膏腴鸡肉可吃。 九四,鼎足折断,王公的美食打翻,溅得满身污秽很难看。 六五,给鼎换上新耳朵,金灿灿的真特么漂亮。大吉,无往不利。 上九,给鼎镶上美玉,更特么漂亮。大吉,无往不利。 传统的解法,鼎卦六爻都以君王为主,代表一种自上而下的革新。 朱铭硬要说最后两爻,已经主客易位,新耳和美玉都是建立新朝之后的成就。 朱铭起身拍拍符行中的肩膀:“大宋是否到了不破不立的境地,你心里清楚得很,回去好好读《易经》吧。其实换个角度,《易经》也是可以解的。明日就要攻城,官兵今晚若还不敢来劫营,说明城中已然彻底没了斗志。” (本章完) 0333【仙法】 符行中并非出自普通大族,他的五世先祖,乃两位符皇后的兄弟符昭寿。 四世祖符承禄,在江西南丰致仕,就此于南丰繁衍至今。 历史上,符行中是一个能臣。 南宋初年,朝廷依赖四川漕米,二十年间贪腐横行。百姓困顿,破家逃亡者众多,被诬陷坐罪之民塞满监狱。一些州县的漕米,还未出川就被侵吞七八成。 符行中临危受命,担任总领四川宣抚司钱粮事。 硬扛着来自朝中奸臣的阻挠,强压住四川官吏的集体抵制,罢转搬仓,行招商法,改官运为商运。 仅两年时间,四川就获得197万多石籴米,不但超额完成漕运任务,还有多余粮食储存在本地仓库。 接着,符行中停止征收籴米,让四川百姓休养生息。 又拿出一半的和买钱,用以赈济百姓。用四年时间,让民生凋敝的四川焕发生机,百姓安乐,商益辐凑。 在他卸任之时,已经完全不需要征收和籴米、和买钱。四川成为南宋时期,唯一不需要征收这两种杂税的区域。 这么说吧,符行中推行的政策,让四川百姓富足了十年! 但再好的政策也会被破坏,符行中离开四川之后,官吏贪腐之风又盛,逼得商贾集体焚烧粮食,联合起来不再跟官府合作。 十年时间,法令尽坏,四川又重新征收籴米杂税。 朝廷这才派人彻查,总算有所改善,但已不复当年盛况。 “呜呜呜~~~” 清晨,号角声响起。 军营里早早就开始做饭,符行中知道,吃完饭就该攻城了。 填饱肚子,符行中去见朱铭,军队已开始行动,朝着城东、城北进发——城南是汉江,城西则留给守军逃跑。 杂兵们推着壕桥,缓缓接近护城河。 兴元府城的护城河很宽,需要几架折叠壕桥相连,才能搭建起临时浮桥。 “射箭,射箭!” 徐敷言惊慌下令。 箭如雨下,没啥用处,都被蒙着牛皮的木板挡下。 这种时候,必须用神臂弓或投石车,才有机会破坏前进中的壕桥。 兴元府没有神臂弓,只有十多架临时制作的投石车。 但平夷砲技术大宋朝廷并未推广,仅一些东京工匠学会了。 徐敷言让人打造的,属于传统投石车。 不但发射很慢,而且准头也不咋地,只砸坏一辆壕桥、死伤几个杂兵,眼睁睁看着各处浮桥搭起。 护城河外,十一架巨型平夷砲,已在城北和城东陆续架设,各种重量的石弹也被抬过去。 “放砲!” “呼!” 邓夏担任炮兵指挥官,随着他一声令下,巨石呼啸着飞向城墙。 此次投掷的石弹,只有四五十斤重,装填更快,打得更远,目标是守军投石车。 双方投石车互射,守军居高临下,火力反而被义军压制。 特别是守军投石车的工作机制,动辄需要几十上百人拉动。大量人员聚在一起目标极大,且士气低靡,一旦被砸中两三人,附近几十人就全部逃跑。 甚至,不需要砸中人,石弹落在附近,便能吓跑一大堆。 义军两轮投射之后,守军的投石车全部熄火。并非平夷砲的精度有多高,纯粹是守军怕死砲手全躲在女墙后不敢站起。 饭都吃不饱,玩什么命啊? 徐敷言、柳瑊、刘会元三人,虽然晓得好歹,亲眼盯着给士兵发足军饷。但他们只要不在场,守军的口粮就会被克扣。 真的,都特么被围城了,还有官吏在克扣粮食! 正常人就算想破脑袋,也很难理解这些家伙的思维。 或许在他们看来,克扣才是正常的,已经形成一种习惯。 “单数平夷砲,换最大的石弹!” 守军投石车被压制,邓夏立即下令换弹。 每架平夷砲都有编号,双数继续压制,投掷几十斤的石弹。单数平夷砲,则往前推进几步,换上一百多斤的巨石。 “轰!” 第一轮巨石投射,只有一颗命中城墙,还有两颗从城头飞过,其余皆落在城外居民区。 徐敷言吓得脸色煞白,那颗巨石就砸在他附近,感觉脚底的城墙都在震动。再看向城外被砸中的民房,屋顶赫然破了个大洞,连带着一面墙壁塌毁。 “太守快走,城楼危险!”柳瑊拖拽徐敷言的袖子。 徐敷言振袖挣脱:“我若走了,谁敢再战?” 柳瑊扭头看向附近的都指挥使,那个家伙已经吓得趴在城头。 一旦主帅离开,守城将士必无战心。 柳瑊战战兢兢观察护城河外,发现平夷砲又在装填巨石,惊慌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官兵士气太低。贼寇再投射几次,恐怕城墙还未塌,就已经有人要溃逃了。” 刘会元从北城墙跑过来,躲在女墙后面大喊:“太守,须得派遣勇士,出城捣毁那些砲车!” 徐敷言立即猫腰奔跑,来到都指挥使张象身边:“你召集八百死士,每人给钱五贯。捣毁一辆砲车,再每人赏钱十贯。不论生死都给赏,战死之人,赏钱发给家属!” 张象硬着头皮站起,对亲随下令:“快去招募死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虽然正确,但前提得拿到钱,或者家属有希望拿到钱。 如今困守孤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破城了。 领再多赏钱有个屁用? 若非官府威严尚在,知州又以身作则,亲自站在城头指挥,城中守军早特么溃逃了。 几位都指挥下令征募死士,只有寥寥二十余人报名。 第二轮巨石砸出,守军更加惊慌,再招募时仅招到几人。 几个都指挥一合计,干脆强拉壮丁,好歹凑齐五百人,逼着他们出城捣毁砲车。 徐敷言觉得这样士气太低,肯定没到护城河就溃了,于是指着张象说:“你亲自带队冲杀!” “啊?”张象目瞪口呆。 反正城里能打的官兵不多,都指挥使却有好几个,完全可以用来做消耗品。 徐敷言大喝:“违令者斩!” 张象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因为徐敷言真会砍他脑袋。 北面城门开启,在张象的带领下,五百勇士哭丧着脸往外冲。 护城河桥已经拆毁,但义军搭建了浮桥,他们可以顺着浮桥杀过去。 邓春一直跟着朱铭辗转各地,他弟弟邓夏却始终留在大明村。 邓夏不但操练武艺,还随朱国祥学习知识,甚至还懂得抛物线原理,这才被任命为炮兵指挥官。 “虎蹲炮推出去!”邓夏下达命令。 他的兄长邓春,也调派精锐上前,随时保护虎蹲炮和平夷砲。 张象麻着胆子,带兵冲上几座浮桥,发现贼军没有射箭,顿时又有了心气儿。 过河上岸之后,也来不及整队,张象就举刀大喊:“杀贼报国,就在此……” “轰轰轰!” 十多门虎蹲炮,一起发射霰弹。 五百官军勇士,当场就有数十人哀嚎倒地。侥幸没有中弹或轻伤者,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逃跑,继续往前冲几步才愣住。 张象就运气爆棚,他冲在最前面,竟然毫发无损。傻傻转身往后看,然后扔掉兵器噗通跪地:“兴元府都指挥张象,愿降朱……朱老爷大王!” 北边城墙的守军,此刻全都吓傻了。 徐敷言惊恐指着城外:“那……那是甚物什?” 刘会元一屁股坐地上,心灰意冷道:“开城投降吧,也能少些杀戮。此物一出,城内已无人敢战。” 徐敷言转身看向周围士卒,只见个个面色恐惧。 “呼~呼~呼~” 就在此时,百来斤的巨石,再度呼啸飞来。 “快跑啊,元璋公会仙法!” 也不知哪个喊了一声,迅速引起守军崩溃。 朱国祥在洋州民间威望极高,兴元府这边也有各种传闻。 特别是那朵万年灵芝,在退还太监勒索的赃款时,还抬到府城外亮过相。那天有无数百姓亲眼看到,又加之朱国祥被皇帝征召,很多人都笃定朱国祥遇到过仙人。 更何况,把玉米称为仙米,就是陆提学在兴元府推种时搞出的说法。 此时此刻,守军已经完全确信,朱相公肯定会仙法,而且目前正在城外军中施法! “回来,都回来守城!” 徐敷言焦急大呼,但根本拦不住,整面城墙的守军全跑了。 很快,东面城墙也被带崩。虽然不知道发生啥事儿,但友军已在逃跑,自己不跑岂非傻子? 徐敷言无力回天,心中愤懑道:“开城投降吧,或许可保得全城百姓性命。枉我徐家世食宋禄,今日竟出我这个不肖子孙!” 他的曾祖徐泌,是宋代衢州第一个进士。他祖父是进士,他二弟、三弟全是进士…… 至于他家祖宅,已经被方腊一把火烧了,家中财货被抢得干干净净。 城门大开,徐敷言带着官吏出降。 柳瑊踉跄回到宅邸,拿出绳子上吊自杀,被妻子及时发现,连忙叫来仆人抢救。 朱铭还未进城,一艘快船送来朱国祥的信件。 朱铭看完这封信,扭头对符行中说:“我要食言了,阁下不能离开,须得在汉中观政三月。” 符行中正处于呆滞状态,也被虎蹲炮吓傻了。 朱铭连续叫了几声,符行中总算回过神来,然后就觉得很离谱:“观政?” “对,就是观政,”朱铭说道,“让你们这些朝廷命官,好生看看贼寇是怎样治民的!我爹真有奇思妙想,居然能整出这种新鲜玩意儿。” 不止是符行中,还有扣在金州的张根,以及追随朱铭的士子通通都要留在汉中观政! (本章完) 0334【等贵贱,均贫富】 攻陷兴元府,就得立即发兵。 南下的时间越迟,官府巩固的雄关就越多。 此战俘虏的官兵,先以籍贯分类,优先编练非兴元府之人,带着他们打回老家去。强壮者为正兵,老弱者为杂兵。 接着再从本地俘虏当中,挑选青壮为兵,余者给些口粮自己回乡。 朱铭麾下的兵力,就此扩充到两万人(不含洋州、金州守军)。 兵分两路。 朱铭亲自统率主力,走金牛道南征。 李宝率领五千偏师,从米仓道而下。 李进义、巩休领二千先锋部队,率先杀向三泉县。 三泉县的兵力,早已调到兴元府守城,此时守备空虚很容易拿下。 李进义、巩休到得三泉,果然没遭遇抵抗。县令早特么跑了,胥吏开城投降,没有兵戈之事。 二人并未逗留,稍作补给,歇息一日,李进义带兵往南,巩休带兵往北。 且说巩休领兵一千,就跑去攻打兴州。 兴州(略阳)只有顺政、长举二县,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与三泉县连为一体,共同控厄川陕汉中通道。 另外,还有经济价值。 川峡四路,有三大铸钱机构。其中的济众监,便在兴州境内,每年都会铸造铁钱。 谁做宰相,谁的心腹就提举济众监事。 如今的监官,自然是王黼党羽,名字叫做杨昭述。 兴州知州招募乡兵,把巡检兵也拉去守城。杨昭述硬要分走一部分,去守卫他的铸钱场,又编练起一只矿工军队。 巩休顺着嘉陵江而上,由于江水湍急,很多地方行船困难,一时间又找不到纤夫。拖拖拉拉近一个月,携带的军粮消耗大半,终于抵达济众监附近。 “爹,前面有官兵!”巩义带着探路队回来。 巩休下令:“停住,准备作战。” 却见几个壮汉走来,大老远就跪在地上,其中两人手里还拎着脑袋。 巩休上前几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壮汉回答:“俺们是济众监的冶铁匠和矿工,受不得贪官盘剥殴打,便把场监和巡检指挥杀了。济众监那边,还有两千多个弟兄,愿意跟着朱相公做大事!” 巩休喜道:“两千多人全是工匠?” 那壮汉说道:“还有些是场监招来的乡兵,他们也受不得气,跟咱一起杀官造反。” “好!” 巩休开怀大笑:“你手里是谁的脑袋?” 壮汉咬牙切齿道:“场监杨昭述的脑袋,这鸟官惯会作践俺们。” 巩休又问:“兴州城有多少官兵?” “不晓得。”壮汉说道。 巩休收下这两千多兵,继续沿着河谷往北走。 来到兴州城下,却见城门大开,城中百姓正在往外逃。 巩休派人去拦住,仔细打听,才知济众监矿工杀官造反,兴州太守得到消息就跑路了。 兴州太守坐船逃往长举县,还觉得不够安全,脚底抹油又逃亡成州(成县),那里已经是秦凤路地界。半路上,长举县令跟着知州跑,整个兴州都无人主持局面。 就这样稀里糊涂把兴州拿下,巩休自言自语挠头:“俺这八字,是走背运,还是好运?” “好运吧。”巩义说。 父子俩在废金矿起兵,兴致勃勃要干大事。 结果攻打城固、兴州、长举,当官的全都弃城逃跑,打到现在他们还没见过血。 …… 却说李进义继续向南开路,抵达漫天寨就被卡住。 这里又叫朝天峡,唐明皇逃跑入川,蜀中官员便在此接驾取“朝拜天子”之意(后世改叫明月峡)。 高山,深峡,湍流,栈道,寨堡……没有两三万兵力,不计死伤的强攻,根本不可能杀过去。 已经六十多岁的利州太守黄德裕,亲自坐镇漫天寨,而且身边放了口棺材。 黄德裕负手而立,望着前来打探消息的贼寇,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 他二十岁中进士,少年英才,风流倜傥。 当时的探花,并非固定第三名,而是让最年轻帅气的进士来做。 他就是探花郎。 榜眼出身的御史上官均,主动把外甥女嫁给他。一时间,美人在怀,前途无量,说不出的风光。 他在闵县,亲临台风灾区,带领百姓救灾。 他在凤翔,鼓励百姓告状,严惩世家大族子弟(凤翔府有大量官宦世家)。 但是,这些政绩都不管用反而得罪权贵难以升迁。 黄德裕能够升做朝官,竟是因为能书善画…… 宋徽宗喜欢他的书画,加封他为少保,还让他给皇子们上课。 因不容于王黼,又跟太子走得近,黄德裕去年被贬来利州做太守。 “贼人退了,贼人退了!” 贼寇消失,走得无影无踪,漫天寨的守军欢呼起来。 黄德裕依旧面无表情,一屁股坐在棺材上,望着滔滔嘉陵江水沉思。 他能在此防住贼寇南下,但巴州那边怎么办? 四川多半是要没了! “太守,太守……”一个信使从南边而来。 黄德裕心头一紧,连忙保持镇定,依旧坐在棺材上扭头问道:“怎的了?” 信使气喘吁吁说:“昭……昭化没了,有人起兵造反。还到处传播乱贼口号,说要……说要‘杀贪官,等贵贱,均贫富’。” 黄德裕就像喉咙里有痰,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他一辈子清廉著称,到老了却成为“杀贪官”的目标。 被反贼攻陷的昭化县城,卡在剑门关和利州城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黄德裕留下一千“精兵”防守漫天寨,自己带着主力火速回去剿贼。 …… 半个月前。 昭化县望喜镇附近的蒋家沟村。 乡下士子蒋成务,看着一群官差离开,藏在心中的愤怒,终于忍不住浮到脸上。 他家是乡下地主,父子五人都读过书,前后花费大量钱财,却只有二弟考上举人。家里变卖田产供二弟进京赶考,可惜依旧榜上无名。 蒋成务为了负担家庭,放弃科举去打工。 给人抄过佛经,替人做过账房。同窗举荐他到县小学做老师,总算有了稳定体面的营生,谁知朝廷削减官学规模,直接把昭化县小学给裁撤了。 如今家里只剩一百多亩地,其中七成属于贫瘠旱田,却要养活全家老小十六口人。 四个兄弟,三人放弃学业,一边耕种一边做工,只要赚钱啥都愿意干,集全家之力供养二弟读书。 因为二弟考中过举人,最有希望做进士翻身! 然而官府却不放过他们,因为蒋家以前是三等户。家道中落了,户等却不减,什么苛捐杂税都有他们的份,而且还比一般农民收得更重。 “父亲,反了吧。”蒋成务回到屋里。 蒋仲儒是村学老师,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满头花白。 村里读书的学生不多,束脩也收不到几个,平时还得自己下田种地。 他年轻时候,性情耿直且暴躁,殴打过本县大族子弟,从此被打击报复二十多年。 而且钝刀子割肉,不一下子弄死,年年摊派都有他家。变卖了许多田产,户等一直卡着不给降,非要把他折磨致死才甘心。 听到长子说要造反,蒋仲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说:“一旦造反,你二弟寒窗苦读,万般心血都白费了。” “我考不上的,索性反了吧。”蒋成栋走进来。 蒋仲儒问:“又没借到钱?” 蒋成栋苦笑:“官府盘剥越来越重,咱家的情况谁都知道,四里八乡哪个愿意借钱?” 不多时,蒋成梁、蒋成章扛着锄头回家。 四个儿子围着老爸站好,他们已经达成共识,这次怎么也要举家造反。 仇家和官府欺人太甚,今年已来搜刮好几次。 这回朱家父子在洋州造反,利州各县紧急招募乡兵。不是独子的家庭,也可以不出壮丁,但需要缴纳免夫钱。 蒋家四兄弟,须出壮丁二人。 要么去当兵打仗,要么按照户等,交四十贯免夫钱。 他们已拿不出恁多钱了。 “姓朱的能成事吗?”蒋仲儒担忧的是这个,他对造反毫无心理负担。 蒋成务说:“管他能不能成事,咱们造咱们的反。官差给了最后期限,十天之内,不把免夫钱交上去,就要到家里来抓役夫了。我父子五人,皆读圣贤之书,若被抓去做役兵,今后还怎么立足乡里?官府辱我至斯,便是杀头也要造反!” 蒋成梁也说:“二哥考上过举人,他不须应兵役的。官府自己怀了规矩,就不要怪咱们拼命!” 蒋成栋说:“今年已征了两次免夫钱,地里脚钱也涨到300文,各乡各里的农户不堪重负。我们可学王小波,打出等贵贱、均贫富的义旗,再杀一两家劣绅地主,必可四方响应杀进县城!” 满头花白的村学老师,缓缓站起身来:“那就……反了吧。” 兄弟四人,先去找蒋家曾经的佃户,把收不回来租子的欠条全部撕掉。又串联村里最穷苦的人家,宣扬“等贵贱,均贫富”思想,还说朱家父子已占了汉中,很快就能杀到利州这边。 不到十天,官差再次进村,挨家挨户催逼免夫钱,给不出钱的就抓走壮丁。 “官府这是要逼死咱们!”蒋成务扛着锄头说。 蒋成栋道:“我在县里的同窗说,朱氏父子有十万大军,已经杀到三泉县,下个月就能来利州。官府抓咱们去当兵,是让咱们去死!” 这位可是中过举人,还去京城赶考的读书人,他的话具有无限说服力。 不仅村民信了,就连官差都信了。 下乡征税的都是小喽啰,接触不到太多信息。他们面面相觑,担忧朱家父子,真带着十万大军杀来。 “打死这狗入的!” 蒋成梁一扁担砸过去,已经串联好的村民,纷纷跟着动手。 蒋仲儒身为村塾先生,在打死官差之后,开始发表“等贵贱,均贫富”的演讲,例数贪官污吏和无耻地主的可恶之处。 村民们本就信服他,再联想自家遭遇,很快就怒不可遏,抄起棍棒杀向蒋员外家。 那个蒋员外,论辈分还是蒋家四兄弟的叔公,却被四兄弟带着村民活活打死。 一连席卷好几个村子,每到一村必杀人,接着前去洗劫望喜镇。 这里是金牛道的必经之路,水陆交叉形成商业小镇,每个月都有商旅在此逗留。 起义农民洗劫商旅和店铺,镇上的无业游民纷纷加入。杀人越货之后,沿途洗劫富户,直往昭化县城冲去。 县令本已募集两千多乡兵,打算给知州那边送过去。 可听说农民军杀来,县令直接跑了,完全忘记自己还有两千多兵。 这厮还算跑得快,再慢肯定要死。 因为农民军刚杀到县城,那些乡兵也跟着造反,直接打开城门汇在一起。 蒋仲儒带着四个儿子,本想约束农民军,但已经完全失去掌控。 这些农民都疯了,先是冲进官府,见到人就打杀。泄愤之后,又寻找城中大宅,冲进宅子里杀人抢劫。 真正实现了等贵贱、均贫富! (感谢小飞毯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35【险寨难攻】 漫天寨,又分为大漫天和小漫天。 小漫天寨北边的一截栈道,大概有数百米长的距离,被利州太守黄德裕给拆毁了。 朱铭收到先锋部队传回的消息,立即下令精兵护送两百个杂役先行。在尽量靠近明月峡的地方,选一处稍微开阔的所在,砍伐树木打造栈梁和木板。 都是临时材料,几个月就坏了。 想要修建长久栈道,须用特殊的木材阴干,还要进行一些防腐处理。 砍了好些天树,邓春率领五百藤甲精兵,花荣率领五十亲军火枪手,带着工匠杂役缓缓靠近。 在完好的栈道边缘,搭几块木板伸出去。 一端用钉子钉死,另一端支出去悬空。工匠腰拴绳索,踩着木板爬过去,用尺子测量栈道孔大小。 测完尺寸,便退回来,用刨子规整临时栈梁。 然后两人拖着栈梁出去,以绳索吊起来往栈孔里塞。一人扶住,另一人挥锤——栈梁的外端有长三角型锯口,塞入三角形木块往里面锤,工作原理类似膨胀螺栓。 这活儿够累人的,而且特别危险,幸好崖壁的栈孔还在。 固定好栈梁,再钉上木板,木匠(也有石匠)们轮流工作,徐徐推进数十米。 修到稍微凹进悬崖的路段,忽然飞来几块石头。却是这个角度,可以被对面山上的投石车攻击。 两个工匠吓得连滚带爬退回,而还没固定好的临时栈梁,就这么拖着绳索掉下去,撞击几下崖壁落进滚滚江水中。 邓春手里握着铁锏,对工匠们说:“死一个人抚恤三十贯,家人赏水田三亩。把栈道全部修完,每人再赏十贯!元璋公说话,从不作假!” 工匠们面面相觑,内部讨论一阵,开始抽签决定工作次序。 投石车的精度很低,为了保证射程,那些石弹还不足脑袋大。一直投来数十发砲弹没有一颗命中,但声势却挺吓人。 特别是砸中上方崖壁石弹撞击之后,连带砸飞的碎石子一起落下。 很快就有工匠负伤,被溅飞的碎石子砸破头,流着血被绳子拖回来包扎。 从中午持续到傍晚,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一颗石弹飞来,直接把木匠的脑袋给砸爆! 跟他搭伙工作的工匠吓得魂飞魄散,被拖回来之后,依旧满脸惊恐瘫坐在栈道上。 不止前方的工匠危险,后方拉绳子的人,同样暴露在投石车的攻击之下。邓春拿出长牌手的巨盾,让他们举着巨盾进行防御,也不知能否挡得住。 就算巨盾能扛住,举盾之人的手臂,也会被冲击力震得骨折。 纯粹用人命去堆! 修建速度愈发缓慢,直到朱铭带着主力抵达,几百米长的栈道依旧还没完工。 而且,越往前越危险,已进入官兵的弓箭射程。 花荣率领的亲兵火枪手,躲在巨盾后面还击。鸟铳的精度非常高,不论是戚继光这种中国将领,还是同时期的欧洲将领,都说这玩意儿比弓箭瞄得更准。 但官兵弓箭手居高临下,还躲在障碍物后,能不能打中纯看运气。 “情况如何?”朱铭问道。 邓春郁闷回答:“木匠和石匠,前后死了十三个,重伤五个,还有十几个轻伤。害怕他们中箭,都穿上了藤甲,行动极不方便,修起来慢得很。已经修好的栈道,也一直被砲车攻击,幸好只砸坏些木板,栈梁不容易被砸断。” 朱铭沉默,随即说道:“大军带肉来了,把他们喊回来吃肉。” 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这么修过去。 朝天峡太过险峻,甚至连防守的官兵,都无法在悬崖顶部投落石,只能在对面的山势平缓处,居高临下用投石车攻击。 又用了三天时间,栈道终于修至投石车的攻击死角,就连射箭都失去视野。 官兵只能对准已修好的栈道发砲,陆陆续续砸坏一些木板,还有两根栈梁也被砸得开裂。 “随我下去射箭!” 一个官兵指挥,带着三十多个弓箭手,下山来到栈道之上。 “工匠退回来!”花荣连忙下令。 双方的士兵,终于正面相对,中间隔着四五十米,是被毁坏了的栈道。 并排最多站两人,靠后的官军弓箭手只能抛射。 义军这边,巨盾被放平,身着链甲链盔的火枪手,站在最前方瞄准。 官兵弓箭手还在前进当中,义军火枪手就率先开枪。 “砰砰!” 两声脆响,一个官兵倒下。 第二排的火枪手站起,又是两枪打出,然后立即蹲下,第三排又站起开枪。 “妖法,贼人会妖法!” “快跑啊!” 官兵弓箭手大乱,一箭未射就开始逃。 由于栈道太窄,惊慌之下互相推搡,竟有好几人被挤落悬崖。 又过一日,栈道终于完全修复,总共死伤三十多个工匠。 前方可以直达利州城,但山上有小漫天寨。 不把寨子拔了,山上的官兵,随时可以下来截断后路。 朱铭对孙览、徐宁说:“你们带着三千人,继续行军逼近大漫天寨。不必急于攻打,防止他们下山毁坏栈道!” “是!” 二人领命离去。 朱铭转身望着小漫天寨,只觉一阵脑壳疼。 超过七十度的峭壁,上山就一条“之”字型道路。什么炮都没用,角度太大了,必须用人命去堆。 朱铭舍不得损失精兵,于是组织杂兵去佯攻,先消耗一番再说。 连续数日,每天二十多次进攻,每次只投入二三十人,遇到官兵投下木石便撤,就连晚上也雷声大雨点小的佯攻。 陆陆续续死伤三百多杂兵,守军终于不再投滚木,估计是消耗得差不多了。 又过数日,投下的滚石越来越不规则,根本没有打磨过,而且还大小不一。这些石头,多半是最近搬来的,漫山遍野找到合适的就用。 至此,还没开始强攻,义军就已有五百多死伤。 朱铭逼着自己变得冷血,人命在他心里成了数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 幸好徐敷言坚守兴元府,没有带兵退守利州。否则沿途驻守险要之地,朱铭不知得填多少人命,才能一路杀到剑门关。 “石彪!”朱铭喊道。 “在!”石彪站出。 朱铭下令:“你今晚后半夜,带三百精兵摸上山去。” “是!”石彪领命。 朱铭又说:“邓春!” “在!” “石彪如果能上山,你就带兵跟着杀去!” “是!” 还没入夜,孙览、徐宁派人回来,还带回几颗首级:“将军,大漫天寨已拿下!” “嗯?”朱铭颇感意外。 信使说道:“大漫天寨有数百官兵,我军都还没进攻,寨里就自己乱起来,有个乡兵都头杀了守将举义。孙将军和徐将军听到动静,害怕敌人故意使诈,只派二百人试着杀上山。寨里内讧的官兵,看到我军杀去就溃败投降了!” “好,皆有重赏!”朱铭大喜。 利州太守黄德裕,本来聚重兵防守大小漫天寨。 但昭化县农民造反,他得带兵赶回去剿灭,两寨各留八百士兵驻防。 在他看来,只那段毁坏的栈道,就够朱铭修一个月。 大小漫天寨又地势险峻,足够坚守到他带兵回来。 而且,他把精兵集中于小漫天寨,更后方的大漫天寨以乡兵为主。 却不成想,大漫天寨的乡兵心有怨气,当义军靠近之后,居然自己造反起内讧了。 朱铭立即改变策略,让人带着脑袋上山劝降。 一个杂兵举着竹竿,竹竿上挂着几颗首级,战战兢兢开始爬山。 小漫天寨里的守将,见只有一人过来,下令不要射箭和投石。 杂兵气喘吁吁爬上去,守将顿时脸色剧变,已经认出那些是谁的脑袋——大漫天寨失守了,他这里已经变成一座孤寨,绝对不可能再等来援军。 “俺家将军说,投降免死,”杂兵说道,“要是不投降,就把寨子给屠了!” 守将愿意放这杂兵上山,就已经说明他态度不坚决。 主要是栈道已经修复,不知名的武器(火器)让他心惊。而且连续多日的攻山,耗费大量滚木落石,寨里的守军早已动摇,再守下去迟早要生变。 此刻朝身边士卒看去,见一个个都惶恐不安,守将装模作样扔掉兵器:“唉,回天乏术,随我下山请降吧。” 朱铭在山下等着,见官兵顺着山路而下,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怕打硬仗,但不是这么个打法,纯粹消耗人命而已。 守将噗通跪在地上:“利州厢军指挥使黄孟卿,不晓将军威严,螳臂当车,罪该万死!” 朱铭听他言辞,问道:“读过书?” 黄孟卿回答:“在下考过武进士,文章写得不好,便没有考中,只是武举人。” “难怪调遣从容,防御得当,且起来吧。”朱铭决定收下此人,说不定还是个将才。 至于死伤的几百士卒,战场刀剑无眼,不能怪在黄孟卿头上。 只有那种杀俘或杀良冒功的家伙,朱铭才坚决不予饶恕! 留下数百士兵守大小漫天寨,朱铭带兵继续南下,通过栈道区域,很快逼近利州城。 (本章完) 0336【一塌糊涂的利州】 经历昭化县的混乱血腥之后,蒋家父子再也无法忍受义军失控。 在农民军屠杀富户时,父子五人就开始营救朋友。 他们都读过书,在县城里有些相熟旧友。被救者虽然怒其作乱,但这种情况顾不得吵架,只能联合起来维持局面。 洗劫完县城,农民军分裂成两股势力。 蒋家五父子一伙,部队规模仅千余人,多数为农民和工匠,还掺杂了少数读书人。 另一伙则有近万人,以乡兵都头吴桐为首,又有许多大小头领,皆为乡兵都头、十将、虞候。他们组成造反联盟,表面上听吴桐的命令,其实就是各干各的。骨干为官府征募的乡兵,混杂有大量无业游民和县城底层百姓。 两股势力,在城内就爆发冲突。 起因是蒋家父子不许侮辱妇女,就算是恶名昭著之人,杀了也就杀了,但不能奸污其女眷。就算要抢女人,也该给个名分,娶回家做小妾都行。 为了立威,蒋家父子接连处死二十几人,引起许多农民军的不满。接着又定下军规,勒令上交战利品,逼得大量士卒跑去投靠吴桐。 这才导致父子五人,手下兵力只剩千余,而吴桐那边却人数近万。 双方进行沟通,蒋家父子占领县衙一带,吴桐等人则控制南城区,好歹没有爆发大规模流血冲突。 短暂休整之后,一起去攻打利州城。 围城数日,打造器械,仅半天时间就攻入城中。州县两级官员,大部分被杀,少部分向北逃去。 然后,农民军终于爆发内战,起因是战利品分配不均,而且蒋家父子阻止士兵劫掠平民。 蒋家父子不敌,带着数百残兵,退到昭化县据守。 望着残破不堪的县城,看着身后的几百残兵,蒋仲儒这个村塾先生,已然彻底心灰意冷,一直嘀咕道:“不该造反的,不该造反的……” “父亲,说这些都没用了,”蒋成务建议道,“昭化县城残破不堪,百姓要么已逃走,要么被裹挟为乱兵,城内既无兵源又无钱粮。如此白地已是无用不如去攻打葭萌县城,一可获得钱粮补给,二可征募青壮为兵。” 蒋仲儒抬头看着残阳,佝偻着身子说:“现在就去,天黑前能到葭萌关。” 葭萌关的位置,就在他们最初劫掠的望喜镇。 (宋代的昭化县城,在白龙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的北岸。而葭萌关和望喜镇则在南岸,也即后世的昭化古城遗址附近。至于葭萌县城,则在更南边的河谷地带。) 数百残兵带着家属过河在望喜镇寻民房住下。 旁边的葭萌关,已经空无一人,守关士卒早就逃了。 两日之后,蒋家父子来到葭萌县城。 面对敞开的城门,蒋仲儒对麾下士卒说:“城门大开,城里的富户肯定已逃了,剩下的都是些苦哈哈,你们不要再胡乱杀人劫掠。等贵贱,均贫富,不是那般做法。我带兵无能,造了太多杀孽,等汉中的朱相公来了,你们都去给他当兵吧。” 数百残兵面面相觑,他们本就属于比较听话的,否则也不会一直跟着蒋仲儒。 “咱听蒋学究的!”一个士兵跪下。 其余士卒也跟着下跪,随军的十多个昭化士子,见状总算舒了一口气。 军队进城之后,竟然秋毫无犯,只去官仓和米铺搜集粮食。 蒋仲儒派人张贴安民告示,又寻找城内的胥吏,尽量维持全城治安。 …… 却说利州城那边在赶跑蒋家父子之后,吴桐裹挟城内居民为兵,瞬间拉起超过两万人的杂牌部队。 得知太守黄德裕带兵杀回,吴桐对麾下大小头领说:“我已打听清楚,黄老狗只带了几千兵回来,咱们的兵力却有两万多。官兵是甚样子,咱们都晓得,打起来就溃了。随我杀出去,先灭了黄老狗,再去投靠朱相公,今后个个都能做大官!” “杀出去,做大官!”头领们欢呼大喊。 城北数里外,黄德裕探知贼寇居然主动出城作战,立即下达军令:“五人一队,各自拉着腰带后撤。谁敢松开腰带,杀伍长!” 这是害怕撤退变成溃败,数千官兵就这样转身,开火车般拉着腰带行军。 官兵渐渐退到半山腰,农民军还在陆陆续续出城。 他们认为官兵怕了,士气变得更加高昂,不由自主加快行军速度。 黄德裕在山腰立下帅旗,让各部围绕自己列阵,占据有利地形进行防守。 农民军那边毫无章法,而且没有指挥系统可言,全靠大小头领各自为战。他们当中,有不少曾被招为乡兵,但只囫囵操练了几天而已。 吴桐派出一万多兵,让头领们带兵三面围攻。 刚开始一个个热血上涌,不顾惜体力往山上冲,气势如虹仿佛全是吕布再世。接战之后,才发现攻不破官军的阵地,上万个吕布被迅速打回原形。 交战不到两刻钟,就有两个首领溃退。 “杀下去!” 黄德裕迅速抓住机会,带领中军士卒投入战斗,从敌军溃逃的缺口撕得更大。 农民军本来只有几百人溃败,被黄德裕这么一冲,附近的首领纷纷溃退,连锁反应之下变成大溃败。 吴桐在山下看得目瞪口呆,揉揉眼睛再看,吓得大喊:“快跑,这鸟官不好对付!” 黄德裕乘胜追击,俘获大量贼兵,吴桐仅带着四千多人逃离战场。 而且,吴桐不敢回州城,顺着嘉陵江的支流往东跑,一路杀向嘉川县城(旺苍县西部)。 黄德裕带兵返回城中,看着一塌糊涂的州城,整个人气得肺都快炸了。再回到州衙后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仔细打听才知,自己的老妻和仆人皆已被杀,一口血喷出直接昏迷过去。 躺了半个时辰才醒来,黄德裕呼喊道:“快扶我起来,留些士卒守城,其余随我杀回漫天寨,在那里挡住朱贼要紧!” 侥幸从州城脱身的录事参军马造,搀扶黄德裕坐起,哭丧着脸说:“士卒逃亡太多,根本弹压不住。我怕把他们逼反,只能任其回乡。” “刚得一场大胜,士卒怎会逃亡?”黄德裕惊道。 马造说道:“士卒听说州城被抢为白地,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从俘虏那里得知,昭化县也被杀得太狠,个个都担忧自己乡下的家人。几个乡兵军官带头鼓噪,其余士卒跟着闹起来,抢夺军资做盘缠硬要回家。厢军初时不敢阻拦,随即跟着乡兵一起闹,还放走那些被俘的贼兵……” 黄德裕呆坐良久,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还剩多少士卒?” 马造回答:“两三百人,都是没有家属的独身汉。” “两三百人?” 黄德裕猛地揪住马造衣襟,嘶吼咆哮道:“我有数千大军,还俘虏了上万贼兵。就昏迷这一阵,你说只剩两三百人?” 马造无奈道:“拦不住啊,都急着回家。那些乡兵,本就是强征来的,若是一味阻拦,他们也会造反。太守,撤吧,利州守不住了。” “撤去哪里?”黄德裕反问。 马造说:“撤去剑门关。剩下的二百多士卒,皆为独身青壮,只要给出赏赐,肯定愿意随我们撤退。有这二百多壮士就算成都府路一兵不出,我们也能守住剑门关不失。” 黄德裕沉默思考,终于声音嘶哑道:“撤吧。” …… 嘉川县城。 县令、主簿已经跑路了,县学校长吴康国,正在率领县中百姓守城。 州城逃来的难民,带来恐怖消息。在吓跑县令的同时,也让百姓同仇敌忾,富户拿出钱粮以作军资,百姓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真就是,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无论贫穷富贵,都被那些农民军吓到了,知道自己不反抗是什么下场。 吴康国是去年的进士,被分来县学做校长,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收到消减学校规模的公文。他手下只剩二十个学生,本来无聊透顶,如今却遇到恁大事。 县令和主簿已逃,百姓一致推举他做主帅。 吴康国完全属于赶鸭子上架,他连兵书都没读过,只能稀里糊涂布置。 先以保甲为单位,让保甲长组织街坊,各自防守一段城墙。再让富户担任后勤官,组织老弱运输物资。也没啥正经武器,摊贩的扁担,百姓的菜刀,有什么拿什么,还拆了些房梁做滚木,准备菜油和粪水备锅烧煮。 吴桐带着几千残兵杀来,立即派人劝降。 吴康国大怒,趴在城头怒吼:“尔等贼寇,毫无人性,必下十八层地狱!” 见城中百姓不降,吴桐拆毁城外房屋做攻城梯。 本以为一战可破,谁知比州城还难打。守城百姓个个拼命,校长吴康国也身先士卒,就连许多富户子弟也在厮杀。 吴桐在嘉川城下损失惨重,只得带着残兵撤退,半路听说太守跑了,于是又杀回州城。 州城幸存的百姓,好多都曾被吴桐裹挟为兵,遭官兵俘虏之后又逃回家。他们得知吴桐杀回,竟也齐心协力防守,坚决不让这个恶魔再进城。 就在吴桐郁闷之时,麾下头领们开始内讧。 最后分崩离析,各自带着手下,跑去山里做土匪。 朱铭率领大军而来,得知利州的情况,站在原地久久没说话。 (本章完) 0337【被出卖的英雄】(为企鹅大佬加更) 利州城,州衙。 朱铭听完更详细的报告,认真思考片刻,喊道:“观天。” “学生在!” 太学生雷观,已改名田闻道,字观天。 朱铭说道:“利州残破,民生凋零,百姓流离失所,山中土匪横行,须留一人主持民政。你可敢接此任?” “有何不敢?”雷观挺直腰杆。 朱铭吩咐说:“你没有治民经验,本地官吏又非死即逃,须得尽量寻访读书人。实在不行,招些熟悉乡情的本地人,安排散于四野的百姓归家。我会留下一些军粮你要组织百姓种粮食,这两个月正好适合种麦。再留一些军士,不听话者可杀。” “学生谨记。”雷观拱手领命。 朱铭又说:“龟年。” “学生在。”富元衡上前。 朱铭吩咐:“伱随偏师去夺取文州,留在那里做文州太守,千万记得要结善羌人。据石先生说,那里羌族众多,常被汉官所欺,稍加善待即可安抚。文州稳定之后,再把你调回来另有重任。” “是!”富元衡领命。 文州就是文县,即邓艾偷渡阴平之地,属于利州的西大门。 占领文县,纯粹是为了巩固利州,跟成都平原没半毛钱关系。不是谁都有邓艾的能耐,那里的大山别说行军,就算携带现代登山装备徒步旅游都很难翻越过去。 “将军!” “何事?” “吴桐带着山贼来投,已经到了城外。” 朱铭猛地站起,先是愤怒表情,瞬间变成微笑:“哈哈,快把他请进城,我要亲自接待。” 吴桐麾下贼寇,被安排在城外单独立营,他带几个心腹大摇大摆进城。 朱铭一直到走到州衙外迎接,拉着吴桐的手说:“仰仗将军攻破州城,吓得黄德裕回师救援,否则我还被堵在朝天峡过不来。” 吴桐受宠若惊,随即得意微笑:“咱听说朱大王造反,索性也带着乡兵反了,杀掉那些狗官跟富人。今后大王要夺天下,咱就做先登猛将,保管把大王送去东京坐那皇帝位子!” 朱铭哈哈大笑:“我若做皇帝,吴将军便是开国公侯!” “咱这条命就卖给大王了!” 吴桐噗通跪下,而且发自真心,已将朱铭视为明主。 直到现在,他都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认为造反就该是那样,并且认为朱铭也跟他一样。 朱铭连忙将吴桐扶起,又说:“听闻还有许多好汉,去了各处山中做绿林。我最喜欢结交好汉,将军派人把他们叫来,个个都可以领兵做大将。” “包在我身上!”吴桐拍胸脯说,开始幻想今后的公侯生活。 朱铭把他安排在一处空置大宅,又派几个仆人好生伺候,还送去许多财货和酒食。 吴桐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也迫切想招来更多部下,派遣心腹全速奔往各处山中。 朱铭则是派遣先头部队,前去接管无人防守的昭化城和葭萌关。 拿下葭萌关之后,邓春、李进义率领五千精锐,过葭萌关顺着嘉陵江南下。由石元公亲自带路,走北宋灭后蜀的路线,从来苏小道绕去剑门关背后。 傻子才会正面攻打剑门! 吴桐还没把山中土匪招回,蒋成务就披麻戴孝而来。 蒋成务作揖道:“昭化士子蒋成务,拜见朱先生!” “请坐吧。” 朱铭对蒋家父子有些无语,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现在把整个利州搞得一塌糊涂。 但蒋家父子的行为,又确确实实有好处,帮助朱铭更快打通朝天峡。 朱铭看着他身上的孝衣,随口问道:“家中有长辈过世?” 蒋成务面容悲戚,回答说:“家父带兵占了葭萌县城后,因懊悔自责,整日精神不振。又遭随军旧友埋怨辱骂,一时想不开就悬梁自尽了。” “这事做的……”朱铭不知该怎么评价。 一个很普通的村塾先生,有点本事但不大,闯出祸事又过不了自己的道德关。 估计自杀的时候,精神已经崩溃了。 蒋成务低头沉默,他其实也已经后悔造反,但既然做了就得硬着头皮坚持。 朱铭问道:“葭萌县怎样情况?” 蒋成务抬头说:“一切安稳,并未有兵戈。” “你带了些读书人走?”朱铭又问。 蒋成务道:“在昭化县城救下的,皆为本县士子。” 朱铭说道:“把士子都带回来,协助太守恢复利州民生。你们造下的孽,你们要自己收拾!” “是。”蒋成务心情稍微顺畅了些,至少接下来他还能弥补罪过。 …… 嘉川县城。 林冲带兵来到城外,郑泓随军来劝降,顺便把半路投靠的黄孟卿带上。 “你去喊话。”郑泓说道。 黄孟卿奔至城下,大声喊道:“我是利州厢军指挥黄孟卿,城内何人做得主?” 县学校长吴康国站在城楼怒斥:“尔食君禄,竟然从贼!” 黄孟卿说:“朱相公虽然造反,却不杀戮百姓,而且一路善待民众。你把城门打开,莫要无谓抵抗,否则攻城时刀剑无眼,不晓得又要死几多人。” 吴康国大怒:“便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献城投降!” 郑胖子上前喊话:“我是朱相公的妻兄郑泓,朱相公得知嘉川县百姓义举,对诸位极为赞赏。为表诚意,特派我亲自前来劝降。利州死的人够多了,朱相公不想再有伤亡。” “多说无益,放箭!”吴康国怒吼。 城里也有人会射箭,而且是富家子弟自带的弓箭。 然而,吴康国下令之后,却没有一支箭矢射出。 吴康国怒斥:“怎不射箭?” 几个富家子连忙低头,不敢与吴康国对视。 吴康国问道:“汝等欲降?” 其中一个富家子,鼓起勇气说:“吴先生,前番奋力守城,是因贼寇滥杀。这位朱相公颇有贤名,我还读过他的文章,想来并非妄杀之徒。为了全城百姓着想,还是……还是……” “他一个逆贼,有甚贤名可言?”吴康国愈发愤怒,又看向其他守城百姓,却发现人人都避开视线。 吴康国如坠冰窟,只感觉浑身发凉。 前几天还拥戴他守城的百姓,不顾生死与贼人厮杀,现在居然都不听话了。 吴康国怒火攻心,咆哮道:“尔等还要捆了我投降不成?” 竟真有富家子说:“吴先生,着实得罪了。”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吴康国被百姓捆着出来投降。 这位县学校长,刚开始一直骂,渐渐感觉没啥意思。他生无可恋的看着众人,这就是他拼死守护的百姓,他以为自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如今却变成一个碍事多余的小丑。 郑胖子进城安抚民众,还出面嘉奖守城立功的百姓。 瞬间民心归附嘉川县百姓都称赞朱相公仁义。 吴康国全程目睹这种变化,只觉自己见到天下最滑稽之事,整个人的三观都被彻底颠覆。 他被押送去州城见朱铭,朱铭亲自为其解开绳索。 吴康国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朱铭说道:“放心,不是劝你从贼。我敬阁下保护嘉川百姓周全,县官都逃跑了,只有你留下守城,实为国之栋梁也。” 百姓联手出卖自己,反贼却来称赞自己,吴康国愈发感觉这世道可笑。 他也懒得骂朱铭是逆贼了,生死看淡,不做别想,自己走到旁边坐下吃茶,颇为光棍道:“杀我还是放我,尽管说吧,不要绕来绕去。” 朱铭笑道:“孟子曰: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阁下对这几句,恐怕有心得体会吧?” 吴康国不禁摇头:“嘉川县百姓所欲者,活命而已。所恶者,不能活命。我硬要坚守,他们想活命,自然把我捆了献城。愚夫愚妇而已,还能指望他们忠君报国?” 朱铭问道:“他们为何要忠君报国?是感谢皇帝的苛捐杂税?还是报答朝廷的横征暴敛?” 吴康国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朱铭说道:“利州残破不堪,正好缺人治民。你若愿意留下,就改名换姓做昭化县令,干得不爽利随时可以离开。若不愿留下,就自己走吧。” 吴康国左思右想,变得心烦意乱,因为他居然想留下。 他的出身跟白三郎差不多,乡下土财主而已。 寒窗苦读十余年,侥幸考中进士,却被扔来做县学校长。如今就算逃回东京,他一个贼占区的逃官,即便不受朝廷处罚,估计也要等缺好几年,穷得连京城的房租都付不起。 回到京城蹉跎岁月,还是留在此地治民,吴康国更倾向于后者。 但这是从贼啊! 吴康国觉得很烦,没好气道:“容我再想想。” 朱铭笑道:“随我去看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吴康国问道。 朱铭说道:“在利州、昭化两城滥杀无辜,溃散进山里做贼的匪寇,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他们想跟着我打天下我却不敢用这些人,只能送他们去见阎王爷。” 吴康国猛然站起:“这种好戏怎能错过!” (感谢霜牙之爪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38【城楼飘荡的脑袋】 在住进大宅的第二天,吴桐就感觉不对劲,他似乎被人软禁了。 这厮闹着要出去,遭看门士卒一顿打。 朱铭得知消息,索性也不再装,下令把吴桐捆起来,美食和仆人全部撤掉。 接下来半个多月,每有贼寇头子进城,就哄骗到那处大宅,跟捆粽子一样集中看押。 “到齐了?”朱铭问道。 白崇武回答:“不但吴桐麾下的贼首,悉数到州城自投罗网,还多来了两拨山中土匪。据说是得到消息,赶来共谋大事享富贵的。” “竟还有意外之喜,”朱铭莞尔问道,“那两拨土匪名声如何?” 白崇武道:“寻常山贼而已。” “那就留下吧,不服军规再杀也不迟。”朱铭决定收下。 朱铭没有道德洁癖,张广道就是山贼,手里也有许多人命,不照样收下做大将? 吴桐那帮人是做得太过分了,连老人小孩也杀,连底层穷人也抢,稍有姿色的妇人就奸污。还挨家挨户裹挟青壮,不愿从贼者便屠杀满门,又驱使新入伙者去杀人,杀得利州城内外满地尸体。 白崇武提醒道:“城外贼寇近三千人,有些似乎是新附者,并未参与屠戮州城。” 朱铭说道:“先收缴他们的武器,就说要给他们换更好的,全抓起来再仔细甄别。新附之人勒令回乡,大小头目全部处死,其余……送去挖矿!” 利州也有铁矿,而且条件比金州还好,南宋在利州开设绍兴监铸铁钱。 现在利州被搞得人口锐减,正好缺劳动力开采铁矿。 白崇武说:“这些都是青壮,聚在一起挖矿,可能要闹出事端。” “哪有恁多麻烦?”朱铭说道,“就说挖矿满五年,便能放他们回家。再定一套制度,将这些人分为若干组。如果服从管教,表现优异,连续半年不闹事,全组可减三个月刑期。连续一年不闹事,全组减七个月刑期。只要不太过虐待,他们为了争取减刑,自己就会收拾组内的闹事者。” “将军妙计。”白崇武笑道。 那些底层喽啰,即便满手血腥,朱铭也没想过全杀掉。 否则利州城里也有逃回的俘虏,同样是满手血腥,要不要揪出来全部处死? 几年矿工干下来,如果一直不闹事,说明已经改过自新。而且肯定累得一身病,病死累死在矿坑也正常,这已经算是赎罪了。 还得吩咐矿山的监工悠着点,必须让矿工们看到活命希望。 “去办事吧。”朱铭说道。 白崇武带兵前往城外军营,故意将一些上好的兵器,整齐堆放在显眼处。 随即勒令那两千多贼寇集合,白崇武咋咋呼呼呵斥:“都跑快点,把你们手里的破铜烂铁,全部拿到前面空地放好。朱将军说了,你们都是见过血的精兵,须得换上最好的兵器!” 贼寇们听了欢喜不已,争先恐后交出武器。 白崇武又说:“退回去排好队,大小头目上前领兵器!” 就连手里只管几人的贼寇,也觉得自己属于头目兴高采烈往前面挤。 白崇武继续说:“好兵器不够分,那些没杀过人的,自己退到最后面,别跟好汉混在一起冒充精兵!” 士卒冲到贼寇中间传话,反反复复喊了好半天,居然没人愿意退后,都想做精兵分得好武器。 “把没杀过人的软蛋揪出来,莫让他们抢了好兵器!”白崇武再次下令。 贼寇们开始“清理门户”,自动推搡着指认软蛋。 那些被清理者,硬要吹嘘杀过多少人,还因此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软蛋的事实。 白崇武这个积年老吏,自有一套办事的法子,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准确甄别出贼寇头目、喽啰和新附之人。 “头目过来领兵器!”白崇武又说。 二三十个贼寇头目,彼此说笑着走上前。 白崇武抬手一挥,身后士卒便往前冲,挺枪朝着那些头目戳刺。 半分钟时间,全部倒下,死不瞑目。 “快跑啊!”其余贼寇惊恐大呼。 白崇武大喊:“跪地不杀!” “跪地不杀!跪地不杀!”更多士卒围上来,堵住各个方向。 又刺死十多个倒霉蛋,终于没人再逃跑了,全都魂飞魄散跪在地上。 …… “当当当当!” “朱将军要斩吴桐啊,都出城看热闹啊!” 临时任命的胥吏,沿街敲锣大喊。 听说要处斩杀人恶魔吴桐,州城幸存的百姓,纷纷上街询问情况,然后成群结队出城观礼。 包括吴桐在内,贼寇首领们捆着押付刑场。 有人破口大骂,怒斥朱铭出尔反尔。 也有人哭嚎求饶,吓得大小便失禁。 到得城外空地,白崇武把死去的头目尸体也搬来。 朱铭站在城楼上大呼:“我起兵造反,是替天行道,是让天下人过好日子,不是要做贼滥杀无辜。城外那些混账,杀人抢劫,奸污妇女,无恶不作。全部砍头!谁敢再犯,这就是下场!” 这话不仅是说给百姓听也是说给全军将士听,特别不请自来的两个山贼头领。 吴桐仰着脖子怒吼:“姓朱的,你说话不算话,伱算什么好汉!” 朱铭懒得回答。 吴桐继续吼叫:“姓朱的,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直娘贼,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行刑!”朱铭下令。 城楼令旗一挥,行刑士卒立即动手。 在无数百姓的围观中,一应首领接连问斩。 连同那些头目,几十颗脑袋挂在城楼上风干。 百姓见了欢呼雀跃,有些想起死去的亲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也有参与屠杀者,被官兵俘虏,又逃回城内,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自己也被追究罪行。 吴康国望着那些迎风飘扬的脑袋,突然感觉朱铭能成事儿,至少割据四川没什么问题。 仔细想想,发现自己食的宋禄也不多,还被埋没才华做县学校长,似乎现在跳槽不算太离谱。 扭扭捏捏跟着朱铭回州衙,好几次欲言又止,直至踏进州衙大门,吴康国终于咬牙跪地:“安州进士吴康国,拜见明公!” 朱铭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真就投效了,而且速度还这么快。 这实在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一个毫无背景的“贫寒”进士,没有家族拖累,自身仕途暗淡,愿意从贼也不是不可能。 “快快请起,不用多礼。”朱铭连忙搀扶,这可是他手下的第一位进士。 职务安排没有变,依旧让吴康国去做昭化县令,等这人熟悉政务之后再提拔。 进士又咋样? 毫无工作经验,还特么不如郑胖子、白二郎好用。 接下来半个月,朱铭一直在利州练兵,顺便安抚本地百姓。 文州那边,不战而降。 文州跟黎州差不多整个州就一个县,周边地界全是蛮夷。 而且只能与利州联络,其余方向全是大山。 不投降还能咋地?逃进山里陪羌人逗闷子吗? 却说邓春、李进义率领五千精锐,在石元公的带路下,经葭萌关来到葭萌县城。 在城外略作休整,又召集一些背粮民夫(进山之后有用),便继续往南进发。 士卒沿江走陆路,船只运着粮食相随。 一直来到后世江口镇的所在,终于遇到寨堡阻拦。 石元公微笑道:“此寨守将,俺熟得很,是厢军所隶巡检,俺还送过他一些筼筜纸。” 邓春说道:“石先生走的地方多,俺也陪石先生走过一些蜀道。” 石元公不知何时弄来一把羽扇,摇着扇子踱步上山,独自朝着寨堡而去。 一个经常收取好处费,悄悄放走私商人过境的家伙,对大宋朝廷能有几分忠诚? 就连小兵都认得石元公,热情万分的请他进寨。 石元公握着羽扇抱拳:“唐巡检,好久不见。” 唐巡检咋舌道:“石先生做得好大事!” 石元公道:“我既带兵来此,自是义军已据利州,唐巡检还要螳臂当车吗?” 唐巡检说:“正欲投效朱相公,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此事易耳,”石元公说道,“把兵留下,你带着几个心腹,再拿着我的手书,去利州拜见朱将军。” 唐巡检感激道:“多谢石先生提携!” 唐巡检带着心腹,乘坐运粮船回去。 石元公、邓春、李进义三人,则带着士兵、民夫和粮食,翻山越岭走来苏小道。 粮食没法带更多,山路不好走。 除了民夫背粮食,士兵们自己也要背。 负重一百斤不难,负重一百斤还翻山越岭就难了。 直线距离只有三十里的来苏小道,在山里七弯八拐要走百余里,负重穿山足足走了半个多月。 出山之时,粮食已消耗过半。 剑门关的后路不好绕,正常情况下,先要攻占葭萌关,继而攻占葭萌县城,接着再攻占江口寨堡,才能抵达来苏小道的起点。 进山之后,粮食完全靠人背,每个民夫背的粮食,自己就要吃掉一半。 石元公浑身酸软,却还摇着羽扇说:“此去向北二十里,是剑门关。此去向南四十里,是剑州城(普安镇)。两位将军要打哪处?” “自是打剑州,先弄点粮食再说。”邓春不假思索道。 李进义问:“如果剑州城有防备,仓促不能拿下,还有哪些县城最近?” 石元公说:“向西南走两日,可到武连县城。向西北走两日半,可到阴平县城(宋代的阴平县在剑州境内,不是邓艾偷渡的那个阴平)。” 李进义说:“若剑州不能打,就虚晃一枪去阴平县!” 邓春仔细琢磨,点头道:“好主意,把剑州各县给搅翻天!” (本章完) 0339【神机妙算石先生】 剑州城不但有兵防守,而且还有大量粮食! 剑门关的军粮,先要运到剑州城,然后再组织民夫转运。 这么说吧,只要守将的脑子没问题,就算剑门关被绕后也不怕。 奔袭绕后的敌人,必被卡在剑州与剑门之间。那里只有一条道路可走,而且沿途没什么乡村,下乡抢粮都抢不到,拖上个把月就得变成饿兵。 而且,还能从剑州、剑门出兵,对绕后之敌进行南北夹击。 李进义率领一千精兵,只携带数日干粮,加快速度做开路先锋。 在翠云廊以北,有一块洼地夹在群山之间,面积仅可怜的0.1平方公里。那里平时属于商队的过夜处,现在变成了运粮小站,北方山岭上还建起寨子,防备有反贼从来苏小道偷袭。 李进义还在山脚下,就被寨中士兵发现,迅速燃起滚滚狼烟。 “兵贵神速,顾不得性命了。全军弃甲,随俺强攻下来!”李进义举枪大呼。 一千精兵脱掉藤甲,开始加速前进,受地形影响,排成蜿蜒的长蛇阵上山。 防守山寨的官兵只有三百,见李进义不要命的往上冲,军官竟然直接弃寨逃跑。反正已经点燃狼烟,这里的山势并不陡峭,不如撤回险要的翠云廊再守。 还是那句话,为了几个军饷,犯不着跟贼寇拼命! 李进义寸兵未损就攻下山寨,却继续往前追:“不要停,一路冲上翠云廊!” 一千精兵玩命追杀从汉中打到剑州,他们都在获得胜利,已经不把官兵当人看了。刚才弃甲攻山,还有人心里害怕,但见到官兵逃跑,一个个兴奋得士气爆棚。 官兵却吓得魂飞魄散,完全搞不明白,贼兵攻破山寨为啥还要追? 一追一逃接近山下洼地。 运粮小站已堆积数百石粮食,有百来个押粮官兵在看守,还有五六百个运粮民夫在休息。 他们看到前方山岭的狼烟,已经变得惊慌失措,不晓得有多少反贼杀来,也不晓得剑门关是否被攻破。 “快逃啊!” 山寨里的三百溃兵,连滚带爬逃下山来,还有人半路跌倒摔得七荤八素。 “跑!” 运粮民夫最先做出反应,一窝蜂的往翠云廊逃跑。 紧接着,押粮官兵也开始逃。 李进义带兵冲到运粮小站,懒得看那些粮食一眼,继续朝着前方溃兵追赶。 翠云廊北面的半山腰,也建有一处山寨。 山寨守军完全不明白咋回事儿,他们刚刚点燃狼烟传递消息,就看到近千溃兵狼狈逃来。于是乎,这座山寨的军官,也带着士卒稀里糊涂逃跑。 不愧是被蛮夷杀得节节败退的四川官兵…… 李进义一口气冲上翠云廊,实在是追不动了,累得双手撑膝,弯着腰杆大喘气。 他麾下士卒,也三三两两躺在地上。 休息好一阵,李进义分兵防守翠云廊,派剩下的士卒回去拿藤甲,顺便接收洼地处的几百石粮食。 不等石元公、邓春率主力到来,李进义休息一天,分出几十人守粮,便带兵继续前进。 过了翠云廊,前方四五里外有个小镇,后世名叫汉阳镇。 那里因蜀道商运而兴盛,还有许多客栈,且客房以大通铺为主。如今也成了运粮站,但李进义赶到之时,粮食已经被搬空了,就连小镇居民都大量逃走。 …… 却说从翠云廊一带,逃回的官兵、民夫和百姓,沿途散播着五花八门的消息。 有人说,贼兵是从来苏小道杀来的。 有人说,贼兵已经攻破剑门关。 有人说,剑门关的守军已经投降,主动把贼兵给放过来。 关于贼兵的人数,有三千、五千、一万、两万、三万、五万……各种乱七八糟的说法。 从汉阳镇到剑州城,实际距离将近30里,沿途也有几个军寨。驻守的官兵不多以拖延敌军和传递消息为主,全部点燃狼烟就弃寨逃跑,他们觉得躲进剑州城才算安全。 越来越多军民逃回剑州城,恐慌情绪迅速在城内蔓延。 成都府路都转运使,兼四川制置发运使黄概,亲自带兵驻守剑州。至于剑门关,是高景山负责防守,利州太守黄德裕也在。 巴蜀地区还在继续募兵征粮,但黄概已经等不及了,带着已经征募的士卒就北上。他塞了三千五百人在剑门关,自领五千人分兵立寨守卫剑州。 “制使,剑门已失,不如退守鹿头关(绵竹关)。” 说话之人,是四川禁军统制吕士昭。 四川不但有禁军,而且数量还很多,巅峰时期达到两万余人。 当然,都是一些纸面数字。 几十年前,朝廷来了一次清理、整编和裁撤,四川的虚空禁军只剩万余人。 黄概怒道:“谁跟你说剑门已失?” 吕士昭回答:“逃回的溃兵,好多都这样说。而且剑门主帅高景山,与那朱家父子有旧,指不定就带兵从贼了。” “不会的,高副使忠君爱国,他定然不会从贼。”黄概连连摇头,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忧。 吕士昭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贼寇已占了利州,若再下剑门关,便有割据巴蜀汉中之势。高景山带着剑门关投降,必得那朱贼重用,被任命做伪相都有可能。他一个转运副使,就不想做宰相?” “休要再说这种话,我大宋的转运副使,那是贼寇伪相能比的?”黄概厉声斥责,“你好生回去守城,莫要让贼寇杀进来!” 吕士昭悻悻离开,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黄概却越想越害怕,万一高景山真的开关投降咋办? 高景山与朱家父子有交情,并不适合带兵防守剑门。但四川那么多官员,没有一个敢去剑门关的,就连黄概自己都不敢,只能把胆子最大的高景山推上去。 黄概开始纠结,是守还是退? 剑门若失,死守剑州也没用,还不如退到鹿头关。 可万一剑门还在呢,岂非扔下友军自己跑路了? …… 剑州城建在两河交汇处,一面临河,三面靠山,易守难攻。 州城西北面,两山隔河耸峙,黄概各立一座寨堡。山川险峻,与州城连为一体,形成立体防御体系。 如果不能奇袭获胜,五千义军别说攻陷城池,稍不注意就得全部交代在这里。 但李进义的一千先锋到来,啥事儿都还没干,北边山头那些官兵,居然直接弃寨而逃,争先恐后渡河逃去州城。 李进义都看傻了,就没见过这么怕死的! 他顺势夺取山上空寨,然后等着主力到来。 两日之后,石元公、邓春带着军队抵达。幸好半路缴获几百石粮,否则他们的军粮都快吃完了。 而且,这个军寨的粮食,溃兵们也没来得及带走…… 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就没必要立即去攻打别处,可以在剑州陪官兵耍耍。 “剑州有大量官兵,轻易攻不下来。”李进义说道。 邓春曾经来过这里,当然晓得易守难攻:“可以尝试着佯攻,我军多数士卒有藤甲,假装败逃跳入河里,藤甲可以漂浮起来。官兵定然以为我军败了,可能会出城追击。让没有藤甲的士卒,提前去下游渡河埋伏,把追来的官兵杀个措手不及!实在打不下来,就去西边攻占阴平县。” 换成两个月前,邓春绝对不敢用这种计谋,因为佯败极有可能变成溃逃。 但连战连胜的义军,不仅全军士气高昂,面对官兵还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只要提前给每个士兵说清楚,佯败诱敌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李进义忽然说道:“俺带兵一路过来,沿途官兵全部望风而逃。就连眼下的军寨也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 石元公听得两眼发亮,摇着羽扇说:“官兵如此士气低靡,倒是可以吓上一吓。在山中军寨多树旗帜,扎草人穿甲胄为兵,让民夫在寨中每日击鼓喧哗。士卒则夜晚下山离去,白天再大摇大摆进山!” 邓春、李进义听了崇拜不已,纷纷大赞:“石先生真是聪明,能够想出这种妙计!” 恐吓计策的前提,是官兵士气不高,早就被吓破了胆。 当日便在军寨击鼓为戏,河对面的剑州官兵,以为义军要渡河进攻,吓得连忙调兵遣将进行防守。 义军民夫却在寨里扎草人,士卒们纷纷去睡觉。 等到天黑,四千士卒摸黑下山,留一千士卒和民夫在寨中防守。 走了几里地,转过一片山坳,义军士卒就停下休息。等到半上午,便大摇大摆回来,在河对岸官兵的注视下,阵容齐整的回到山上军寨。 连续数日,有时上午回来,有时下午回来,有时傍晚回来。 剑州城内的守军,变得越来越恐惧,因为对面山上的贼军,已经“增兵”到两三万人! 禁军统制吕士昭心惊胆战,跑去找黄概哀求:“制使,快撤军吧,剑门定然没了,高景山已投降贼寇!” 黄概站在城头,傻看着对岸山岭。 他本就心有怀疑,此刻吕士昭又在旁边怂恿,黄概基本确定剑门守军已投降。 “撤军,退守鹿头关(绵竹关)!”黄概终于做出决策。 石元公那不靠谱的妙计,居然真特么能成功,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高景山和黄德裕二人,还在剑门关坚守,哪能想到后方主帅已开溜? (本章完) 0340【殉国】(为盟主cry加更) 黄概的撤退很诡异,跟他的怯懦非常不符。 先让民夫运粮后撤,再让乡兵徐徐撤退,最后才是厢军和禁军。并非一窝蜂的逃离,而是分为三天撤走,甚至可以说撤得秩序井然。 当邓春、李进义过河追击时,数十禁军甲士站在山坳上,背后山林中隐约有旗帜飘动。 “追不追?”就连李进义都有些心虚。 邓春也看不明白:“去把石先生请来。” 片刻之后,石元公一路小跑至此,同样搞不清楚官兵虚实,只能建议:“占据剑州城要紧,前后夹击把剑门关拿下再说。” 黄概站在山上,看着义军退回剑州,整个人虚脱般坐下。 这断后阻截山道的数十禁军甲士,全套盔甲确实属于禁军。但盔甲里的人,却是重金招募的壮士,也是黄概手下唯一的王牌。 他从成都的兵杖库里,翻出上百套步人甲,而且是带面盔的那种。 很多盔甲都朽坏了,仅修理出几十套,再重新上漆涂色。 能不能打且不论,至少看上去挺唬人。 担任军中掌书记的成都府户曹参军李适,站在黄概身后说:“制使,贼兵已退,我们也走吧。” 黄概双腿发软,让亲随将自己扶起。 他身后山林中,还真就有伏兵。但一个个士气低靡,听说可以撤退了,全都慌慌张张跑路。 李适问道:“制使,真要撤回鹿头关?” 黄概咬牙切齿道:“成都那些大族,如果还不出钱出粮出人,我一路退回鹿头关又何妨?大不了罢官除名!” 石元公搞得增兵把戏,黄概大概已经猜到了。 但普通士卒相信啊,官府信誉度太低,黄概越是认真解释,士兵越怀疑他骗人。 黄概手下的兵,绝大多数来自底层平民。 他以为给足粮饷,再言语激励,就能勉强拉去打仗。但一路设置的寨堡,全都不战而逃,这让黄概感到背心发凉。 高景山那边,究竟有没有献出剑门关,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官兵丢失沿途寨堡,运粮通道被切断,剑门和剑州的联络也断了,剑门关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麾下士卒的糟糕表现,让黄概根本不敢杀出城去,甚至继续守城都毫无信心。 唯一的希望,就是成都平原那些世家大族! 身为四川制置发运使,身为成都府路转运使,黄概在最富庶的成都平原,居然征不到几个兵,也征不到多少钱粮。 那些大族的理由也很充分,今年已经交足了籴米,还出过一次免夫钱,各种苛捐杂税都在增加。他们不可能交第二次免夫钱,而且既然已交过一次,那就不能再征兵,因为免夫钱就是用来抵扣兵役的。 世家大族这样做,同族的各个小宗,也有样学样对抗官府。 就连分出去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也联合起来抵制。 黄概又不敢暴力强征,否则汉中贼寇未除,成都平原就要乱起来。 必须逼得大族自己主动募兵! …… “不好了,高副使勾结贼寇,带着剑门关投降啦!” “剑州失守,黄制使要带溃兵退到鹿头关!” “鹿头关若守不住朱贼就要杀进成都了。” “那个朱贼残暴得很,占下一城就杀人,要把富人全部杀光。” “……” 乱七八糟的流言,在成都平原各州县迅速传播。 传得如此快速,当然是黄概故意为之。他派出信使,到各州县告诫官员守城,胡乱透露出一些信息,胥吏转头就把消息传给士绅商贾。 那些世家大族,终于慌乱起来。 几年前十万泸南夷造反,距离最近的时候,已杀到成都三百里外。 官兵节节败退的消息传回,世家大族依旧置若罔闻,仿佛这些事情与他们无关。征收籴米和免夫钱时,也扣扣搜搜给一些,剩下的他们就不管了,而且还整天抱怨今年又加税。 华阳县郊,王氏祖宅。 主位坐一老者,名叫王仲鳌,论辈分属于已故宰相王珪的族侄。 王仲鳌捋着胡子说:“朱贼作乱,已陷剑门与剑州,若武连、梓潼再失,就只剩鹿头关还能拒贼。以免成都生灵涂炭,吾等皆应努力,为官府输送乡兵与钱粮,否则在座诸位都桑梓难保啊。” 一个叫范峻的老者气愤道:“还要输送钱粮?今年交的钱粮可少吗?夏粮胡乱加征绢帛,一等户的地里脚钱涨到500文。和买钱翻倍,和籴钱翻倍。和籴钱还不要钱,官府只收粮食,另外再征收一次地里脚钱。朝廷伐辽,征免夫钱,我范家子弟每人摊派40贯。” “灌县那边疏浚都江堰,役夫在当地已经征了,免役钱居然收到成都这边。还有别的苛捐杂税,林林总总几十种,官府变着花样收钱。这朱贼杀来,又让我们交免夫钱,不但交钱还要帮忙征募乡兵!哪有这般横征暴敛的?对了,听说官府还打算征收经制钱,这经制钱我范家说什么也不交!” “就是,官府征敛太过,”一个叫刘克仁的老头说,“我刘氏分出的小宗子弟已然不堪重负,隔三差五到族里借钱。借就是无底洞,不借就失了仁义,族老们天天被族人咒骂!” 又有叫武与时的老头说:“我们武家,比不得各位家族兴旺,好多年没出进士了,族人田产也日渐减少。朱贼若杀来成都,武家是无所谓的,你们这些大族看着办吧。” “什么叫我们看着办?你武家还要从贼不成!”一个叫刘颖的老头怒道。 “好了,好了,各位稍安勿躁,”王仲鳌连忙打圆场,“朱贼杀来,谁也讨不得好,各族须得齐心协力。” 一群老头吵来吵去,偶尔有中年人插话,最后还是没有吵出个结果。 他们还想继续观望。 黄概并没有直接撤到鹿头关,目前还在武连县驻扎,他时刻关注着成都的动向。 世家大族的反应,让黄概大失所望。 一怒之下,黄概发狠再次撤退,直接退守梓潼县城。 世家大族依旧在争吵,但基本同意输送钱粮和乡兵,只是各家该出多少无法达成共识。 超级大族只有三家,普通大族超过十个,中等家族二三十个。而且同姓之间,还分出不同的宗支,乱七八糟怎么调和得了? 黄概气得再次撤军,全军退至绵州(绵阳)。 这下子,世家大族坐不住了,几天时间就开会讨论出结果。 各族各支进行动员,组建乡兵给黄概送去,钱粮一车一车往前线运。 加上黄概原有的部队,兵力瞬间达到三万! 而且,这些大族送来的乡兵,很多都自带武器,以血缘姓氏为纽带,打起仗来不是寻常乡兵可比的。 足兵足粮的黄概,瞬间信心倍增,带着部队进驻梓潼县,他还想继续往前夺回失地,却发现前方关隘已经被贼兵占了。 且说朱铭那边,剑门关至今还没拿下。 朱铭站在剑门外,望着笔直陡峭的山势,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算他现在开挂,临时造出十个热气球,升空丢炸弹也无济于事。攻不破就是攻不破,解放军入川的时候,也得绕开剑门关再打。 只能等官兵内讧投降! 当然,朱铭也不能傻等着,已经分兵派了一支偏师,沿嘉陵江而下攻取阆中、南充。 …… 朱铭在山下等得烦躁,剑门关的守军同样煎熬。 还是那句话,即便黄概不弃守剑州,邓春、李进义绕后夺下几处军寨,也已彻底切断了剑门关的通道。 “从明日起减餐,军粮还能再坚持两个月。”黄德裕说。 高景山沉默不语。 黄德裕道:“高副使何必灰心?朱贼从汉中远道而来,粮食在半路就得消耗无数,他的军粮可能比我们先吃完。” 黄概征粮需要时间,运到剑门关也得慢慢输送,关内的存粮已经所剩不多了。 高景山咬牙切齿道:“黄概无能,剑门关被断粮道月余,他竟然还没派兵打通,说不定已经弃剑州而逃!” “那倒不至于,他还是知兵的,”黄德裕说,“此人在陕西做官时,曾是我的属下,并非不理俗务的庸官。就是……胆子小了点。” 黄概的官最大,高景山次之,黄德裕官最小。 但三人当中,却是黄德裕资历最老,而且还做过皇子们的书画老师。 高景山说:“军心本就不稳,又被断粮一个月,若明日下令减餐,我怕会闹出兵变。除了我们两个,剑门关内谁还想打仗?你我皆食君禄,自当以死报国,但底下的士卒可非食禄之辈。” “尽量安抚吧,从明日起官兵一体,我们也跟士卒吃同样饭菜。”黄德裕说道。 高景山望向东边:“入蜀可不止这一条道,朱贼既走了金牛道,米仓道他难道会放过吗?恐怕此时巴州已没了,说不定贼兵已经打到渠州(渠县)。若是被贼人占了合州(合川),那蜀中已然没救了,我们守住剑门也无济于事。” 高氏乃山东望族,高景山的弟弟高景云,去年升为太常寺少卿。 要不要投降? 高景山一直在考虑这问题,他知道自己手下那些兵,一个个心里都是咋想的,这些日子全靠给足粮饷稳定军心。 粮道被断,前后皆敌,如此窘迫情况,他若是敢减餐,士兵就敢造反! 他虽然年迈却还不想死,特别是在兵变中被稀里糊涂杀死。 傍晚,高景山再次巡视关城,军中弥漫的复杂气氛,让他感觉不能再拖下去了。 召集一群还算听话的士兵,高景山直奔黄德裕住所。 黄德裕正在吃饭,听到动静立即出来。 见到外头情形,黄德裕居然没有愤怒唾骂,而是叹息道:“伱可是一路转运副使,就那么贪生怕死吗?” 高景山说:“我也想过自杀殉国,绳子都准备好了,可惜对自己下不去手。阁下呢?若欲自尽,我等两刻钟再来收尸。若想活命,我就捆了阁下投降。” 黄德裕仔细想想,怅然道:“我那老妻与老仆,被贼人杀死在利州城。他们陪我过了半辈子,想来黄泉路上孤单,我去寻他们也好。我一生清廉刚直,不想到老了背上污名。我死之后,就将我与老妻合葬在剑门吧。” “告退!”高景山作揖转身,带着士卒默默离开。 黄德裕回屋吃完饭菜,缓缓解下腰带,回想起二十岁那年,他做探花郎打马游街的情形。 那时候的东京,物价还没那么高,百姓生活更加幸福。虽然党争激烈,但没有昏君和奸臣为祸,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至少,表面上如此。 (本章完) 0341【李宝南下】 朱铭扫了一眼黄德裕的遗体,这人生前吃得太饱,死相着实有些难看。 “他有甚遗言?”朱铭问道。 高景山回答:“与妻合葬剑门,老仆埋在旁边。” 朱铭吩咐说:“墓修大一点也可,我军资有限,还要赶着行军,就暂时不厚葬了。” “将军仁义。”高景山拍马屁道。 人一旦突破自己的底线,往往做事风格都会变,居然学会溜须拍马了。 高景山做了好多年利州路运判,转运使和副使经常不理俗务,汉中实际上由高景山这个三把手在管。 论能力,还是很强的。 此君献出剑门关投降,也没明说要从贼,但一直跟在朱铭身边,傻子都知道他想干啥。 朱铭对此非常诧异,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高景山可非寻常进士,论差遣,他是成都府路的二把手,论寄禄官,这位是真真正正的三品大员。 三品大员,投靠自己这个反贼? 大军顺着山道缓慢前进,走到剑州的时候,朱铭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先生对当今局势怎么看?” 高景山说:“四川没有可战之兵,巴蜀已是将军囊中之物。天下各路疲敝,百姓怨声载道,禁军与西军又在河北伐辽,今年之内不可能回师来征汉中。荆湘地广人稀,又被连年征收重税,皇帝很可能让荆湘募兵来攻。来得越多越好,一战可破之,还能消耗官府钱粮,就算西军回来也无粮可调。” 朱铭总算明白,为啥高景山愿意投靠了,这老东西认准自己能割据地方。 朱铭又问:“尽得汉中巴蜀之后,先生有何指教?” 高景山说:“死守各处要道,以雄关险地抵御朝廷精锐。朝廷大军败个一两次,就再难有什么作为。届时可学西夏李继迁,上表向大宋朝廷臣服,请封川峡观察使亦可,请封川峡经略使也行。最好用三五年时间建立制度,训练精兵,消化地方。然后相时而动,东出夔门,北伐陕西,一扫天下,抵定乾坤!” 朱铭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军一路逼近梓潼,梓潼北方大山,也被称为翠云廊,而且绵延三十里。 石元公、邓春、李进义,驻军在七曲山的寨堡,以劣势兵力抵挡官兵进攻。 高景山仔细询问经过,诧异道:“你们没有进攻官兵就一退再退,把武连等险地都让出来了?” 石元公说道:“着实怪异得很,官兵主帅是个能人,在剑州撤军时有条不紊。俺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为何一直往后撤,因此不敢立即追击,生怕是诱敌之计。每次都派人去打探,确认没有埋伏,再把他让出的城池占了。官兵甚至一度撤出梓潼,俺派人打探之后,正准备把梓潼拿下,谁知官兵又杀回来,把梓潼城重新占据。” 高景山也听得迷糊,嘀咕道:“这黄概想作甚?” 石元公说:“官兵重回梓潼之后,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晓得在干啥。” 当然是在练兵。 黄概把精良兵甲,都分给大族送来的子弟兵。 特别是家里土地多的,那些大族子弟兵,往往带着自家佃户。 佃户的数量,少则几人,多则数十。 王家、范家、宇文家的子弟,其中最豪横者,直接带来上百佃户,全是孔武有力的青壮。 而且,大族还在继续输送兵力! 黄概每日巡查军营,看着校场正在操练的部队,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振奋起来。 这特么才算兵嘛,之前征募的都是什么鬼? 都不用拉去战场,训练时就能看出差异。 子弟兵和佃户部队,训练积极,士气高昂,服从命令。 而先前那些厢军和乡兵,全程懒洋洋的。一个军令传出去,好半天不见动静,动了又乱七八糟,操练时如同梦游。拉出去防守寨堡,每次都闻风而逃,黄概早已经受够了。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自南而来,信使沿途大喊:“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黄概条件反射般感到惊恐,小心翼翼打开急递,只看前面几行字就差点晕倒。 合州没了! 黄概兼任四川制置发运使不假,名义上可以调动四川的兵马钱粮,但具体工作还得看各路转运使的。 他只能真正控制成都府路,而李宝的进军路线,巴州属于利州路,达州属于夔州路,渠州、合州属于梓州路。 黄概已勒令各路募兵征粮备战,至于转运使们听不听,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 且说李宝领兵五千,走米仓道南下。 第一个目标便是巴州五县,这里属于利州路地界。而利州路的主官,早就在兴元府兵败被俘。 巴州太守闻风而逃。 五个县当中,只有曾口县令试图抵抗。但义军刚开始攻城,乡兵就倒戈造反,县令稀里糊涂被乱兵杀死。 李宝分出数百士卒,又去接收通江县城。 他身边没有文官可用,直接让本地胥吏接管州县,然后拿走库房里的钱粮和兵甲,每县招募五百青壮扩军。 沿途不断有贼寇来投,还有……私盐贩子! 那些家伙都是大盐枭,以巴江的不同支流,划分为三股势力,各自占据水运通道互不干涉。跟大明村长期合作的私盐贩子,就是这些盐枭的下级分销商。 仅三大盐枭,就带着一千多兵来入伙。 当李宝离开巴州地界时,已经增兵至九千人,算上随船运粮的民夫,总兵力达到一万三千。 他们顺着巴江,从达州的边缘地带经过。 隶属夔州路的达州太守,对此假装没看到,只派兵去堵住峡门口。有山川险要阻隔,只需几千兵驻守此口,再多贼兵也无法威胁达州。 就这样,李宝的上万部队,大摇大摆从达州路过,没有遭遇任何袭击,反而有几股山贼和水匪来投靠。 更前方的渠州太守,自知无法抵挡,带兵撤至广安军。 名义上,广安军有大量驻军,甚至还有少数禁军存在。但渠州和广安军的部队汇合,总兵力也就八千多人,其中有不少是临时招募的。 盐枭庞定子主动请缨:“将军,我去招降官兵水师!” “让我去,我认得他们。” “我也认得,保证招降过来。” 另外两个盐枭,分别叫邱善水、李江,纷纷请求揽下此活。 李宝说道:“你们三人一并过去,若能招降,都记一功。” 三个盐枭是带船来投的,大船数量不多,以运盐小船为主。 他们带兵逼近,官府的水师也来迎战。 庞定子、邱善水和李江,同时让部下摇动旗帜,这是私盐贩子之间的暗号,平时都用来传递消息躲避官兵。 官兵水师当中,既有跟私盐贩子合作的巡检兵,也有临时招募的私盐贩子和渔民。 他们看到旗帜打出的暗号,纷纷停下思考得失利弊。 是选择投靠义军,还是继续做官兵? 私盐贩子很快做出抉择,纷纷调头冲向巡检兵。 巡检指挥齐公魁,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喊道:“莫要攻来,我愿从贼。快……快快摇旗,投降了,投降了!” 广安知军和渠州知州,看到江面上的战斗,全都陷入沉默当中。 刚刚开打,他们的水军就没了。 刚刚投降的巡检指挥齐公魁,为了立功主动献策:“城内有盐商,我与他们相熟,可射书让他们做内应。官府一直在涨盐税,又滥发盐引,这些盐商平时也卖私盐。巴州盐枭的私盐,很多就是他们卖过去的。” “很好,便用此计。”李宝从善如流。 私盐贩子们抬着倒扣的小船,一路摸到城下,弓箭手朝着城头射出书信。 广安知军和渠州知州,拆信看了都大惊失色,勒令士兵把信件全部烧掉。 李宝派人砍树制作攻城器械,第二天继续往城内射书信,还让扛着小船防箭的士卒大喊:“杀贪官,吃好米!杀贪官吃好米!” 连续数日,射书喊话。 城内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官员们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李宝打造好两架平夷砲,已经等不及造更多,直接拉出去投石助威。 并未对城墙造成多大伤害,但守军的士气狂跌。 城内的盐商动了,夜间举火为号,还在城内放火制造混乱。 李宝亲自带兵攻城,在黑暗中搭飞梯攀爬。 知军、知州等官员,并未组织抵抗,而是带着家人趁夜色逃跑。他们能守到现在,已经对得起朝廷,至少没有闻风而逃。 广安城内一片混乱,大量乡兵跟着倒戈,还有不少趁火打劫,连城内的混混都四处抢劫。 李宝先是占领州衙、县衙和库房,接着派兵镇压混乱,一直持续到天亮才安稳。 抓到两百多个趁火打劫者,有些还是李宝自己的兵。 他这一路扩军太快,军纪很成问题。 李宝下令:“全部砍了,挂在城头示众!” 两百多颗脑袋迎风飘荡,场面极为壮观。 新附的山贼、水匪、盐枭、官兵,全都吓得冒汗,因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昨晚也参与了劫掠,只是没被抓住而已。 李宝决定打下合州,再好好的整肃军纪,部队也要重新编练。 (本章完) 0342【讨独夫赵佶檄】 朱铭拿下汉中之时,八百里加急已经送到东京。 宋徽宗正在庆祝艮岳竣工,亲自撰写《御制艮岳记》,又让百官作诗词祝贺,令大晟府谱写新乐以奏。 那本是城内东北角洼地,本来全是民居和店铺,生生填出150米高的山峰。 山峰多达三座,有河涧,有峡谷,有湖池。四处散布着建筑群,亭台楼阁无所不包,甚至还有茅舍村屋。 山水之间,遍种名贵花木。林园当中,放养珍禽异兽。奇石、洞穴、栈阁……目不暇接。 河北大败的童贯,还在隐瞒真相,不断传来捷报。 而今艮岳又落成,内外皆有大喜事,宋徽宗怎能不高兴? 在礼乐声中,宋徽宗接受百官朝贺,又大摆宴席狂欢三日,仿佛已经达到人生巅峰。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普通官吏没资格拆阅,一直转送到枢密院内。 身为枢密使的郑居中,还以为河北发生大事,拿到手才知是汉中发来的。拆开仔细阅读,双手都在发抖,还没读完就朝外面走:“备轿……快把我的轿子抬来!” 郑居中老迈多病,已经骑不得马了,坐着轿子赶向皇宫。 宋徽宗正带着内外宠臣、皇子皇女,游玩刚刚落成的艮岳。 太监李彦快步奔来:“官家,郑枢密有急事求见。” 宋徽宗笑道:“正好让他一起来耍子。” 李彦低声说:“似又有反贼作乱,郑枢密焦急得很。俺还想问得更明白被郑枢密呵斥来禀报。” 又有反贼作乱? 宋徽宗顿觉头疼不已,百姓怎就不知道安生过日子,非要造反给自己找麻烦! 不多时,郑居中被搀扶着过来,在一亭台当中见到皇帝:“陛下,朱国祥、朱铭父子,在洋州起兵造反了,目前已窃据洋州三县。” “什么,他父子俩造反?”宋徽宗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黼正在为伐辽而忙碌,没有时间多陪皇帝。 童贯、蔡攸、谭稹这些宠臣,也在河北带兵,一直没有返回东京。 宋徽宗身边,此时除了皇子皇女,便是梁师成、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等人。 不仅皇帝不信,余者也都惊讶。 朱国祥目前是道官,朱铭则是除名庶人,这种组合怎么会造反?又怎么可能造得起来反? 郑居中奉上急报,说道:“四川、陕西、荆湘皆无可战之兵,而今朱氏父子作乱,恐怕地方难以抵挡,请速招一支西军精锐回来。” 宋徽宗仔细看完,虽然愤怒至极,却还不慌不忙,只说:“你与王黼自行处置,聚重兵把朱贼剿了,务必生擒捉到东京。朕要亲自审问,问他们为何忘恩负义!” 郑居中一愣,感觉事情不妙,这皇帝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 他连忙说:“陛下,朱家父子旬月之间,就已窃据洋州三县,必然是早有准备的。一旦兴兵作乱,地方上难以抵挡,恐怕如今整个汉中都没了。请罢伐辽大军,将精锐都调回来平乱!” “莫要危言耸听,他两个文官能闹得多大?卿与王黼处置便可。”宋徽宗还是没当回事儿,甚至觉得郑居中在借故阻止伐辽。 郑居中始终反对伐辽,早就让皇帝心存不满。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全力镇压!”郑居中焦急道。 宋徽宗不耐烦道:“去与王黼商量,朕还要游玩艮岳。” 郑居中傻傻看着皇帝,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昏君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太监李彦说:“郑枢密,请吧。” 郑居中拖着老病之躯离开,他已经是很多人眼里的奸臣了,如今竟成了少数还算清醒的中枢重臣。 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等近臣,此刻面面相觑,想劝谏却又不敢。 郑居中找到王黼商量,王黼看完急报,气得拍桌子说:“朱贼误我,伐辽大业正在关键时候,他们这时造个什么反?” “你若不伐辽,他们哪敢作乱?”郑居中没好气道。 王黼说:“前线大军撤不得,一撤就溃散千里!” 郑居中说:“前后派出二十五万大军,算上河北、山东之兵,总数已达三十万众。你抽调两三万精锐回来对伐辽大局并无影响。” “再等等,再等等。”王黼真不敢动前线部队,别人不晓得,他还不知道童贯在隐瞒败绩? 郑居中大怒:“此事哪能再等?再等四川都没了!” 王黼说道:“可让陕西、四川、荆湖、京西各路,募兵征粮阻塞险关,将朱氏父子困在汉中。等伐辽大捷之后,再派遣西军精锐去剿灭!” 郑居中拍桌子怒斥:“伱这厮为了伐辽封王,全然不顾社稷安危,老夫定要上疏弹劾!” “那你尽管弹劾吧,河北大军肯定不能调回来。”王黼懒得多说。 两人不欢而散郑居中回家就写弹劾奏疏,很快朱家父子造反的事情满朝皆知。 群臣对此诧异无比,特别是正直大臣,纷纷痛心疾首。然后,联合起来弹劾王黼,说正是朝中有奸贼作乱,才把好端端的探花郎逼反。 朱铭都打下汉中了,朝中这帮人还在吵呢。 郑居中又以枢密院的名义,勒令地方大员募兵征粮,务必占据险关,把各处战略通道给堵住再说。 一旦堵死汉中,朱家父子就成了瓮中之鳖。 又过十余日,陆续发来两道急报。 一份是京西南路发来的,他们后知后觉,朱铭都在打兴元府了,地方官员才知道金州已失。 一份是陕西发来的,说有商贾传来消息,汉中已经被朱贼拿下。 王黼终于坐不住了,把郑居中请来开会,甚至请来提举道观的赵遹。 前几年,十万泸南夷造反,虽然调了三万西军去镇压,但真正的主帅是文官赵遹。 此人有帅才,知兵事,本来能够做兵部尚书,却被童贯排挤去管理道观。 王黼跟赵遹没啥仇怨,架子放得很低,询问道:“不知赵龙图可有平乱良策?” 赵遹直言:“除了调西军回来,别无他法,地方厢军不可用。” 王黼又问:“河北到汉中,路途遥远,西军一时回不来。若以阁下总领四川兵马,可否将朱贼给剿灭?” 赵遹回答:“我若去四川,只能保蜀中不失。” “这就够了,”王黼说道“先保住益州膏腴之地,朱贼就不能大肆扩军,粮食也肯定不够。这样,阁下经略四川、荆湖与京西南路,可随意调遣各地兵马钱粮。能剿便剿,实在不能剿,至少要拖到明年夏天。” “明年夏天?”赵遹惊呼。 王黼问道:“难以办到吗?” 赵遹叹息:“只能尽量维持。” 王黼拱手道:“拜托了!” 三人又把兵部、户部尚书叫来,认真讨论详细方略。 然后发现,剿灭朱贼最大的问题,是朝廷缺少钱粮募兵。 王黼发狠了,决定把经制钱这种新兴杂税,彻底推广到全国各路州县。 同时再征免夫钱,括民搜刮一千万贯。 就在众人商讨之时,有属官送来一篇檄文。 王黼首先看完,愣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说:“官家必然震怒,不调回西军是不行了。” 郑居中一把夺过檄文,这玩意儿是印刷品,不知印了多少散播于天下。 只见上面写道:《讨独夫赵佶檄》—— “吾闻:聚人为家,聚家为国,聚国而有天下……是故天下国家,斯人惟本。夫帝王者,盖人之君也……” “或有圣君,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皆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皆释其害……” “或有贤君,陈其纲纪以驭国,布以政教而兴民……轻徭薄赋,耕凿有方,政通人和,致世升平……” “今有一独夫赵佶者,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民。此为人君耶?古之桀纣不过如此……驱逐贤能,立以党碑;任用奸邪,大兴花石……剥骨吸髓,离散天下,以奉一人之淫逸。汴梁宫室巍峨,木石得封公侯;宇内民生凋敝,黎庶沦为犬马……百姓终日碌碌,不得一朝之饱腹;万民倾岁勤勤,无有一夕之暖身……是故天下疲敝,人怨四起,神州沸腾,天地倒悬。先有方腊之忧,后有宋江之患,富者不安其生,贫者无幸其命……”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食民禄,终日乾乾,不堪万民陷于水火,难忍百姓苦于饥寒。今提三尺剑,带百万兵,举义旗而匡天下,誓诛独夫以安家国,尽扫奸佞以慰生灵……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一直到数日之后,宋徽宗才看到这篇檄文,因为近臣都不敢拿去触怒皇帝。 宋徽宗把檄文撕得粉碎,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道:“逆贼,逆贼,岂有此理!逆贼……把西军全部调回来,将那两个逆贼速速剿灭!” 王黼跪在地上:“陛下,西军不能全部撤回,否则河北局势难以收拾。只能调回两三万西军,再勒令地方募兵,以西军为主,以厢军为辅,还是能剿灭朱贼的。” “那就调三万西军回来,立即传令,朕一刻也等不得!”宋徽宗咆哮道。 (老王古文不好,搜肠刮肚想半天,只能写出这种玩意儿,大家将就着看吧。今天没加更,撑不住了,明天再说。) (本章完) 0343【传檄天下】 洋州闵家已学会造活字,数量虽然不多,但用来印刷檄文却够了,反正通篇也没啥生僻字。 在闵文蔚主持下,闵家态度一直很暧昧。 衙门里的闵姓胥吏,毫无顾忌地为朱国祥做事。而闵家那些正经士子,却窝在书院不准下山,仿佛洋州还在朝廷手里。 朱国祥也不逼迫,只强征闵家的印刷作坊,将已刻铅活字全部充公。 古代没有互联网,也不可能通电全国。 檄文往往让俘虏带回,交给敌军主将,或者直接送去都城。如果两军正在交战,带回檄文的俘虏,下场可能会很惨,史书里经常有“斩俘焚榜文”的记载。 当然还有其他方式,比如用弓箭射檄文进城,或者让细作张贴于交通要道。 传播起来,速度很慢! 前往陕西的通道被堵死,过往商旅盘查严格。朱国祥印了几百份檄文,派细作东出金州散播,同时往南给朱铭送去。 东京城里那些檄文,是细作扮做流民乞丐,沿途进行散播的,主要张贴在码头、递铺、路亭等处。 顺便,收集情报。 这些细作皆为陕西、京西流民,由张广道带回洋州。 专门挑选聪明伶俐者,为他们安排女子婚配,生下儿女再择为细作,并且教他们读书识字,还传授文字加密方法(拼音不行,得配套普通话)。 史三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妻儿在大明村。 妻子也是流民,竟认得几个字。嫁给他之后,第二年便产下一子,只要他好生打探消息,妻儿都能获得朱相公优待。 左手捧着破碗,右手拄着木棍,史三拖着瘸腿往前走。 这瘸腿是装出来的,害怕被官府抓去服役。 蓬头垢面,满身污秽,衣衫褴褛,这样的流民太多了,扔在人堆里谁都不会注意。 他有两个伙伴,在东京散布檄文之后,一个去了山东,一个去了江浙,史三则一瘸一拐往陕西。 他们都有落脚处。 前往山东之人,去葵丘给李父送信,可以寄住在李宝家中。 前往江浙之人,去太湖给钱琛送信,可以寄住在钱琛家里。 史三却是到陕西联络商贾,那里有张广道的走私合作商。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史三来到一个村落,挨家挨户乞讨。 “去去去,俺还吃不饱!” 这年头讨饭很困难,官府盘剥,粮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 每当被驱逐,史三就改口讨水喝。 问了十几户,终于有妇人愿意给他喝水。 史三感觉屋里没别人,估计下地干活去了,立即拿出碎银子,低声说:“大娘子,俺并非乞丐,而是读书郎,半路被歹人抢劫,连仆人都被杀了。俺不敢再露财,便扮做乞丐回家,这点银子你拿着,烦请给俺烙些饼子。不须太多二十块饼就好。” 妇人见他说话很有条理,当即便信了,请史三坐在檐下休息,自己则去厨房里烙饼。 粮价太高,使用铜钱不方便,每个细作都带着碎银子。 还带了一把匕首! 史三手里已有好几条人命,难免有人对他起歹心,那就只能杀了逃走。 妇人把杂粮饼烙好,又塞给他铜钱,叮嘱道:“二十块饼,不值恁多银子,这些钱是找补你的。你躲起来吃,莫要教人看到,怕又要被歹人抢。” “多谢大娘子,俺先走了。”史三把杂粮饼塞进破口袋,一瘸一拐往西去。 来到荒野,狼吞虎咽。 吃饱了继续赶路,至一郊外递铺停下。 他蜷缩在递铺附近,捧着破碗做讨饭状,竖起耳朵聆听旅人对话。 旅人坐在路边歇脚亭中,无非谈些来往见闻,又说起汉中朱贼造反之事。接着又聊经制钱,朝廷勒令在全国征收,一个个低声咒骂着奸臣。 夜色渐渐降临,旅人们早就走了。 史三趴在河边假装喝水,拿出墨条研磨少许,给竹管笔吸墨之后,记下自己认为的有用信息。 朱国祥反复告诫,每到一地,别的可以忽略,但必须记录粮价! 记完信息,又解开油纸包,取出一张檄文,蘸水打湿之后,贴在歇脚亭的柱子上。 做完这些,天差不多黑了,史三瘸着腿继续赶路,寻个能遮风避雨的所在睡觉。 数日之后,史三从洛阳经过,在城外贴了七八张檄文。 翌日,清晨。 很快就有人看到檄文,不识字者没当回事儿,识字者却大惊失色:“快……快快报官!” “杜二郎,上面写的什么?可是官府又要加税?” “伱莫要问,不是甚好事。” “俺们都是睁眼瞎二郎读一读呗。” “俺可不敢,这是反贼写的。” “……” 越是这样,围观之人越多,附近街坊都想知道反贼写了啥。 终于有不怕事的士子,张口说道:“有甚不敢读的?这是反贼所写,又不是俺们所写。” 此人害怕街坊听不懂,还主动翻译成俗语:“这汉中朱贼说,人聚起来成家,家聚起来成国……天下国家,都以人为根本。皇帝是人君,该为百姓考虑。圣君不计自己得好处,便让天下人得好处……” 聚在周围的街坊,把檄文听完之后,都感觉写得好有道理,句句讲到他们的心坎里。 看来汉中那两个朱贼,还真不是什么坏反贼,都是为民着想的好反贼啊。 “让开,让开!” 几个官差闻讯而来,驱散百姓之后,揭下檄文送去衙门。 京西路转运使张汝霖,正在副使陆荣家里吃酒。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被贬官,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洛阳了。 张汝霖上疏皇帝,请求取消西路进奉花果(京西花石纲),本来宋徽宗已经答应了,王黼却说张汝霖有谤君言论。 陆荣的罪名更简单,他做利州路提学时,曾保举朱铭为八行士子,还推荐朱铭去读太学。 前者贬去广东,后者贬去广西。 “唉,王黼那贼厮,陷害忠良也不分时候,”张汝霖叹息,“我正忙着募兵剿贼,他却因一点私怨,把我贬到广东去做官。” 陆荣没有接话,只一个劲的喝闷酒。 张汝霖又说:“阁下莫要沮丧,朱氏父子做贼,又不是你做贼。” 陆荣摇头:“朱成功者,少年英才,满腹经纶。朱元璋者,仁人君子,一身本事。他二人作乱,实在匪夷所思。我竟恨不起来,反而有些同情。他们必是怜惜世间百姓,对东京那昏君失望透顶,才不顾个人名声,要为天下万民讨个公道。” “慎言!” 张汝霖连忙提醒:“我就是非议君上,被旁人听到了,这才被告发到王黼那里。” 陆荣冷笑:“大不了贬为庶民,这官做起来有甚意思?你我担负转运之责,京西百姓流离失所,咱们却还在横征暴敛。不做就是违背朝廷政令,做了就是剥削残害小民,里里外外不是人。如今被贬官正好,免得受那日夜煎熬!” “相公,相公……”一个老仆跑进来,手里捧着被官差揭下的檄文。 张汝霖读罢檄文,面色有些古怪。 陆荣接过来仔细阅读,竟然笑道:“骂得痛快,此檄可以佐酒!” …… 荆湖与江西,也有细作前往。 钟子昂正在华容县开坛传法,某日见人在码头围观,他好奇的凑过去看热闹。 看清写的是啥,钟子昂顿时大惊,却见有官差前来很快就把檄文给揭走。 钟子昂连忙跟上去,掏出一把铜钱说:“两位兄弟拿去吃酒,这篇文章且让我誊抄一份。” “你抄来作甚?”一个官差质问。 另一个官差低声提醒:“这是传教讲法的钟坛主,他在华容县有信徒上千,万万不能得罪。” 先前那官差瞬间变色,随即赔笑道:“钟先生要抄,尽管抄去便是。” 钟子昂誊抄完檄文,立即坐船返回老家。 “父亲,真有人在汉中举事了!”钟子昂大呼道。 朱铭在汉中起兵的消息,华容县这边也略有耳闻,但不知道具体是啥情况。 荆湖路的官员,正忙着剿灭方七佛,哪顾得上汉中的反贼? 钟相接过檄文仔细阅读,他只是个粗通文墨的商贾,看完之后大赞道:“果然是鼎鼎有名的朱探花,文章写得太好了,句句写到俺心坎里,真真是骂得畅快淋漓。今提三尺剑,带百万兵,举义旗而匡天下,誓诛独夫以安家国,尽扫奸佞以慰生灵。这句话俺喜欢,大气磅礴,咱以后举兵也用上。” 钟子昂已经迫不及待:“方七佛流窜到荆南作乱,朱家父子又在汉中举义,咱们是不是也该起兵了?” 钟相却摇头:“不妥,还得再等等。” “父亲,时不我待啊!”钟子昂焦急道。 “十几年都等了,还急这一时半刻?”钟相说道,“多多传教,广收信徒。咱们南边和北边,都有大反贼,官府肯定征敛更重,我教信徒肯定会更多。等官府招募更多乡兵去剿贼,到时候防备空虚就是我父子揭竿而起的时候!” 《讨独夫赵佶檄》,随着细作渐渐扩散。 这一篇文章影响巨大,因为句句都是大白话、大实话! 就算士绅商贾看了,也觉得极有道理,甚至认为朱铭在为他们发声。 除了四川百姓,其他地方的人,都不知道朱铭已经坐大。还以为跟方腊一样,朱铭很快就要被剿灭了,心中无不对朱家父子报以同情。 一旦朱铭完全占据四川,消息传出之后,说不定会有士子、好汉千里来投! (本章完) 0344【宋军回京】 北方的战争,就连西夏都牵扯进去。 先是五千西夏精兵,帮助辽国防守西京(大同)。结果才走到半路上,辽国皇帝就跑了,西京守军也投降金人。 这五千西夏兵马,只能折道前往草原,追随辽国皇帝而去。 继而,西夏大将李良辅,亲率三万兵马救援辽主,在草原跟完颜娄室的金兵撞上。 为了追逐辽国皇帝,金军早就跑脱节了。 李良辅先是吃掉二百金骑,又伏击另外二百金骑,几百金国骑兵全军覆没,只剩金领阿土罕独自逃出。 李良辅乘胜出击,完颜娄室追辽主太深,麾下只有一千骑兵。 就这一千女真骑兵,竟然向三万西夏部队发起突袭。仓促接敌之下,李良辅主动后撤,隔河扎营防守。 完颜娄室留两百骑兵防守山口,亲率八百骑兵渡河绕后,然后向三万西夏大军发起冲锋。 女真骑兵死伤惨重,交叠掩护撤退。 数千西夏骑兵追击,被几百女真骑多次杀退。西夏骑兵每次败退,都带着更多部队重新追击,把越来越多的西夏步兵带出营寨。 稀里糊涂的,西夏军队被引入狭窄战场。 早就驻守在此的二百女真骑兵,与诱敌败退的数百友军,同时朝两万多西夏军发起突袭。 由于地形狭窄,西夏部队无法展开,竟被不到一千女真骑,杀得当场就全军溃败。 西夏军伤亡过万灰溜溜撤出辽金战场。 …… 雄州。 杨可世跪在帐前请罪,童贯愤怒得想当场杀人。 辽国降将郭药师献策,绕开辽军主力,以轻骑突袭燕京。 计策已经成功,宋军都杀入燕京城内了。 然而杨可世、高世宣等将领,不但没有安抚百姓,反而下令杀尽城中契丹人、奚人。 本来只是屠戮异族,但宋军的纪律奇差无比,竟然发展成无差别劫掠。 纵兵抢劫就不说了,城池还未彻底拿下,宋军就冲进食肆、民宅中酗酒发泄。 喝醉酒的士兵,其他暴行就不用提了。 愤怒的燕京百姓被迫抵抗,跟宋军打起了巷战,辽将萧干也率三千骑回援。 一万八千多宋军,遭受内外夹击。跑都没法跑,苦战三昼夜,只剩郭药师、杨可世带着几百残兵逃回。 童贯有足够的理由愤怒,收复燕京者可封王,吃到嘴里的王爵就这样没了! 根本不用朝廷下令调兵,童贯自己就得撤军回去。 三十万伐辽大军,如今只剩不到八万,其中还包含河北乡兵。而且粮草辎重所剩无几,大部分都在溃败当中丢失。 那些消失的军队,并非全被杀了,多数溃散于荒野。有的逃回家乡,有的落草为寇,有的加入河北起义军。 “楚公,朝廷送来急令!” “拿过来。” 童贯仔细看完公文,忧虑之余又感到高兴。 忧虑是因为粮草、军械不够,班师回朝还得慢慢筹措。 高兴是因为可以立功赎罪,自己确实打不过辽军,难道还打不赢朱贼的叛军?伐辽失败找一堆将领背锅,特别是那些阵亡的将领。自己再带兵把朱贼平了,啥罪过都能抵消,说不定到时还能加官进爵。 留下三万河北部队,防守边境各个城池,童贯率领五万大军开溜。 几万宋军将士,个个愁眉苦脸。 许多人两手空空,连兵甲都没有,早已在溃逃中丢弃。 沿途不断出现逃兵,一来粮食不够,底层士兵吃不饱;二来怨气横生,不想再给朝廷打仗。 将领根本无法制约,因为需要补充粮草,只能纵容部队劫掠地方。 许多前去乡下打粮的军士,抢着抢着就逃了,转而投靠当地贼寇,或者自己占山为王。 已经被盘剥搜刮多次的河北百姓,又遭这些官兵洗劫。官兵每到一地,离开之后都会出现贼寇。活不下去的百姓,聚集起来抢劫富户,甚至冲进县城杀官造反。 “大哥,我们也回山东去,莫要再给朝廷卖命了!”武松建议道。 史斌也说:“与其留在军中受气不如回去做贼潇洒快活。” 李逵道:“官兵也没啥好怕的,这次回山东,索性举旗造反。” 众兄弟纷纷怂恿,宋江表情愈发狰狞,咬牙切齿道:“这时便走,不回营了!” 历史上的宋江,之所以降而复叛被杀,直接原因是被夺走军功。 而且,夺走宋江军功的将领,跟夺走韩世忠军功的将领,都是童贯的心腹爱将辛兴宗。 当时宋江的部队伤亡过半,在打杭州时立下功劳,结果屁都没捞着。再加上被将官欺辱,他哪能忍得了?回去就特么反了。 这个时空,虽然没拉去打方腊,宋江却被带到河北伐辽。 也没打什么像样的仗,麾下弟兄稀里糊涂损失大半。吴加亮、李海、公孙胜、张顺等人,都在溃逃当中失散,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却说宋江带着数百残兵,趁着下乡打粮的机会,一路劫掠逃回齐州(济南)。 听说老熟人张叔夜,正在齐州做太守,吓得宋江直接开溜,脚底抹油润到隔壁的淄州去。 因为离得张叔夜太近,宋江不敢直接造反,沿途劫掠富户南下,部队迅速扩充到上千人。 一直流窜到兖州,宋江奇袭州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大哥,抓到个官府细作,鬼鬼祟祟在州衙外打望,在他身上搜出许多物什。”戴宗押着一个乞丐过来。 宋江认得几个大字,但识字不多,他找来胥吏辨认,算是把檄文内容搞清楚了。 宋江问道:“你叫甚名字?” 乞丐知道装不下去,长身而立道:“俺叫丁勇,朱相公赐字文帅。” 宋江又问:“可是做过濮州太守的朱相公?” 丁勇回答:“那是朱大郎,朱相公是朱大郎的父亲。” 宋江说道:“俺以前去濮州劫掠,就听说朱大郎是个好官。不曾想,这年头好官也造反了,你却为啥跑来山东?” 丁勇说道:“沿途张贴檄文,打探军情消息。” 宋江再问:“你这样的细作多吗?” 丁勇乱吹牛逼说:“像我这样的,朱相公派了数百人,全国各路都有,个个识文断字!” 宋江问道:“都是反贼,朱相公为甚在檄文里,说我跟方腊是祸患?” 丁勇说道:“俺家相公和郎君,从不劫掠百姓,每攻下一城,就安抚民心,严惩作乱之徒。不论士绅商贾,还是百姓小民,都对俺家相公佩服之至,自己把钱粮送来劳军。” “俺却不信,伱定在说假话。”宋江笑道。 丁勇说道:“随你信不信。” 宋江当然不信,但不妨碍他打着朱家父子的招牌做事。 他在山东的名声实在太臭了,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以前做流寇无所谓,而今却要据城当坐寇,必须换个面目才好做事。 宋江说道:“你既识字,便留下来给俺做军师。” 丁勇无法拒绝。 宋江让胥吏誊抄檄文,在兖州各县传播,自称是川峡经略使朱国祥麾下大将、山东都统制宋江。 朱国祥、朱铭父子若是知晓,恐怕要被恶心得够呛。 宋江这厮虽然尽量约束部队,相比以前收敛许多,但也好不了多少。强征兖州城青壮为兵,逼迫富户给钱给粮,对外宣称是那些富户主动投献。 然后迅速发兵,占领任城(济宁)和龚县(宁阳),继而杀回梁山泊,招募渔民打造水师。 山东、河北两地,造反的不止宋江一家。 林林总总加起来,贼寇估计不下五万人。很多是从伐辽战场逃回的士兵,他们各自占山为王,招揽当地流民为兵,一边种地一边打劫。 少数获得檄文的贼寇,跟宋江一样,打着朱家父子的招牌行事。 这搞得河北山东,遍地朱贼部将。 陈子翼随军返回东京,半路上就得到消息,自己的老朋友朱铭造反了。 对此,陈子翼有些麻木,他已在河北丢失魂魄。 这种失魂落魄,在军中属于普遍现象。 宋军与辽军打了五场大仗,五战五败士气消耗殆尽。打到最后,见到辽军就跑,将官根本约束不住士卒。 西军和禁军,已被打断脊梁! 再说童贯抵达东京,把罪过一股脑推给将领,果然没有受到皇帝惩罚,只是被当面怒斥一通。 为了掩饰败绩,为了皇帝的面子,朝廷宣称伐辽取得大捷,还给童贯加官赏赐。 同时,又下令嘉奖全军将士。 升官的将士不少,但对于小兵来说,这些都是虚的。朝廷承诺的赏钱,一文也拿不到,都是先欠着再说。 由于财政窘迫,粮饷继续拖欠,他们连正常的军饷都领不足。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天空大雪纷飞,各种取暖物资奇缺。不仅要挨饿,还特么得受冻,听说开春之后就要去剿灭朱贼。 陈子翼也升官了,他麾下有几十个骑兵,在雄州被编入辛企宗的部队,也就是胜捷军。 胜捷军乃童贯创设的亲军精锐,辛氏五兄弟,有三个都属于胜捷军将领。 陈子翼在东南立下大功,啥好处都没捞着。 今年在河北打仗,全程打得一塌糊涂,反而莫名其妙升为胜捷军骑兵指挥。 纸面上他能统领五百骑兵,但战马缺失,骑士不足,东拼西凑也才一百七十多人。 这是个普遍现象,所有部队都编制不齐,必须重新整编才能拉出去打仗。 (本章完) 0345【赵遹的奇幻漂流】(为企鹅大佬加更) 时间拉回秋天。 赵遹一路舟车南下,还未走到襄阳,心中就已有些绝望。 京西南路的抛荒更加严重,已经回到王安石变法以前的状态。大宋这几十年来,对此地持续性的移民垦荒政策,被杨戬、李彦两个太监彻底搞废了。 当然,能坏得这么彻底,离不开王黼的支持。 大量乡野茅屋无人居住,整村整村的农民逃离。留下来的地主招不足佃户,只能耕种最肥沃的水田,其余旱田被迫任其荒芜。 可土地即便不耕种,还得给官府交税,连番征收的隐田租、免夫钱、和籴钱……导致大地主也入不敷出。 就连许多自耕农,都开始弃土逃跑! 他们只要不跑,到处都是荒地,可以随意耕种。许多土地,才抛荒一两年而已,完全可以当成熟地耕种,农民们想种多少田就种多少。 但还是得跑,因为交不起税。 赵遹在襄阳见到许多流民,拖家带口前往西北方。他对此非常费解,问递铺的兵丁:“都快深秋了,为何流民不返乡,也不留在襄阳乞食,反而要一窝蜂往西北去?” 铺兵不敢做声。 赵遹屏退闲杂人等,呵斥道:“快说!” 铺兵麻着胆子回答:“有传闻说,朱贼治下的农民,日子过得极好。这些流民是举家逃去汉中从贼的。” 赵遹目瞪口呆,瞬间三观炸裂。 朝廷治下的百姓,扶老携幼去从贼? 赵遹连忙进城,直奔京西南路提刑司,半路遇到赶来迎接的提刑使周因。 “恁多百姓从贼,你为何不阻拦?”赵遹质问。 周因苦着脸说:“在下哪敢阻拦?今日拦下,明日必生民变。就怕有人揭竿造反,夺了襄阳献给那朱贼。” 赵遹说道:“可招募青壮为厢军,如此既有士兵剿贼,又能防止流民从贼。” 周因哭穷道:“哪还有钱粮?西城所广括隐田,已经快括到襄阳来了。京西南路的百姓,既要交田赋,又要交隐田租,还要交经制钱,还要交免夫钱。西城所的隐田租,先于正赋收取,地方州县的赋税反而收不足。” “各种赋税钱粮,都只能找富户摊派,多找几次全都不愿交了。随州有一大户,坐拥良田数千亩,被连番摊派逼得太狠,竟然带着佃户举兵造反,自称什么清君侧讨逆大将军。我征来防备汉中的乡兵,不得不调去随州平乱,至今那贼寇还躲在山里未剿灭。” 赵遹问道:“你能征募多少乡兵?” 周因干脆敞开了说:“不是我能征多少兵,而是我有多少粮食拿来征兵。朝廷不罢西城所,京西南路就永无宁日,便剿灭一个朱贼也会再生出马贼、杨贼!忘了提一句,这里还在征花石纲!艮岳都建好了,还要花石纲来作甚?” “你能调多少兵去剿朱贼?”赵遹问道。 周因说:“只有五千,不能再多了。今年籴米已征数次,再征必把富户逼反,官府只能花钱去买。但本地富户不愿卖粮,他们宁愿把粮食运去汉中,也万万不肯卖给官府!” 赵遹奇怪道:“为何富户不就近卖粮给官府,反而冒着杀头风险,大老远的卖粮给贼寇?” 周因咬牙切齿道:“拜当今宰相所赐,在京西南路强发铁钱。本地百姓用惯了铜钱,都把铁钱当成废铁,一石米已涨到铁钱4000文。如今我手里只有铁钱,而朱贼买粮用的是真金白银,阁下且猜富户会卖粮食给谁?金州、洋州,可都盛产黄金白银!” 赵遹说道:“房州的金矿更大,那些金子去哪了?” “这伱得问常平使。”周因冷笑。 赵遹咬牙发狠道:“给我一队衙前吏!” 两刻钟后,赵遹带着衙前吏,直奔提举常平司。 常平使木辙不在,赵遹怒吼道:“不管他在哪里,都给我立即喊来!” 木辙正在宴饮宾客,得到消息立即赶回:“拜见赵总制。” 赵遹说:“房州开采的金子,全部拿出来买粮募兵。” 木辙为难道:“这不合规矩,在下实在没法向上头交差。” 赵遹说:“是王黼请我总领西南兵马钱粮的,可以任意调用钱粮募兵剿贼,包括京西南路常平司的金子!” 木辙挑字眼道:“阁下总领大宋西南钱粮,但这里是京西南。而且,金子也不是钱。” “给我拿下,撬开常平司库房!”赵遹大怒。 衙前吏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对常平使动手。 锵! 赵遹拔剑出鞘,呵斥道:“谁敢抗命,以通贼论处!” 衙前吏们这才行动,将木辙给左右架住。 木辙焦急说道:“赵总制,夏天就已启运黄金赴京,库房里的金子所剩无几,就算全拿出来也买不到几个粮食。” “能买多少算多少!” 赵遹转身对周因说:“截住流民和商队不得让一人前往汉中从贼,不得让一粒粮食离开京西南路。再征集商船训练水师,不把金州出口堵住,我唯你是问!” 周因已经破罐子破摔:“这么大罪名,我实在担不起,只能全力以赴。本该转运使、副使维持局面,但他们都被宰相贬了,新任长官到现在还没消息。” 赵遹无可奈何,放缓态度作揖:“此间诸事,皆仰仗阁下了。” “不敢。”周因回礼。 赵遹坐船南下到江陵,荆湖北路转运司就设在此地,江陵知府兼任转运判官全权负责。 江陵知府叫毕渐,绍圣元年状元。 堂堂状元公,做官二十八年,还特么在当知府,肯定不知被贬过多少次。 赵遹不敢在这位面前拿架子,态度恭敬道:“在下出京之前,就已向荆湖发送公文,之进先生可已准备好钱粮?” 毕渐说道:“钱六千贯,粮八百石,已在仓中,随时可运去巴蜀。” “就这么点?”赵遹难以置信。 毕渐说道:“荆湖路地广人稀,又蛮夷众多。连番征收重税,已有蛮夷作乱。方腊余孽方七佛,又在荆南举兵复起,转运使正在亲率大军剿贼。荆湖两路自顾不暇,哪还有钱粮士卒输送四川?” 赵遹已经快抓狂了,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请君务必征足五万贯钱,一万石粮,五千乡兵,明年开春送往蜀中。” 这位蹉跎二十八年的状元公,气得猛拍桌子,指着北方说:“他赵佶骄奢淫逸老百姓就不是人吗?老百姓就不吃饭穿衣吗?要我强征钱粮士卒可以,先让东京那个匹夫停了花石纲!” 不但直呼皇帝的名字,还痛斥皇帝是匹夫,状元公果然威武。 赵遹说道:“花石纲立即停止!” 毕渐冷笑:“你说停就停?你一直留在江陵坐镇?我身兼荆北路运判,都压不住州县进献花石!下面那些当官的已经疯了,什么反贼都不管,只想着讨好昏君奸臣好升官!” 赵遹失魂落魄离开,写了一封奏疏,请求皇帝取消京西路和荆湖路的花石纲。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顺着长江,坐船来到夔州路,赵遹立即召见转运使郭伦。 郭伦把运判张深也叫来,那是他的堂妹夫,颇知兵事。 张深说道:“合州已被贼寇所陷,夔州路现有兵马一万二千余。三千驻防于达州夹江口,七千驻防于恭州(重庆),剩下两千布置在各处水寨。” 夔州路还算像点样子,但合州已失,赵遹实在高兴不起来。 赵遹说:“恭州(重庆)地形险要,不必驻扎重兵。调四千前往达州,再募兵三千,你带兵一万出夹江口,做出攻击渠州的样子。能收复渠州就猛打,不能收复也要缓打。务必牵制合州之贼,让贼寇不能西进,最好能把贼寇诱回渠江救援。切记,一旦情况不妙,就退守夹江口,保住夔州路不失!” “是!”张深拱手领命。 赵遹当日便坐船溯江而上,来到梓州路,发现这里已经烂掉了。 梓州路的精兵,都在南边防备泸南夷。 前几年虽然成功镇压蛮夷,但并没有彻底打服,时常有小规模叛乱。 听说北边有汉人造反,泸南夷再次蠢蠢欲动,吓得梓州路兵马不敢北上,导致合州被李宝轻松攻破。 赵遹觉得自己在蛮夷当中有威望,亲自去坐镇泸州,派人召见各部蛮酋。 但蛮夷很不给面子,一个也没来! 赵遹无奈,只得交代事务,坐船火速赶往梓潼。 见到黄概,赵遹立即质问:“剑门关怎就没了?” 黄概甩锅道:“副使高景山与朱贼有旧,他带着剑门守军悉数从贼。” “高景山从贼了?”赵遹难以置信。 其实黄概也不清楚,含糊其辞道:“多半已从贼了。” 赵遹气得不轻:“什么叫多半?” 黄概说:“朱贼主力大军,已抵近梓潼二十日。若非高景山从贼,朱贼怎恁快过剑门?”说着,他又反问,“赵总制带来多少兵马钱粮?” 赵遹画饼道:“开春之后,便能有十万贯钱、三万石粮、一万精兵!” 黄概不疑有他:“那就坚守到开春!” (本章完) 0346【战绩辉煌的夔州路官兵】 经略使是专管民事的,安抚使才负责打仗。 两者可以单置,但往往合并,也即经略安抚使。再下设经略司和安抚司,各自负责民事和军事,一起向经略安抚使负责。 如果一个地方特别混乱,那就再置招讨使。 可以单置,也可叠加,比如经略安抚招讨使。此职往往由武臣担任,遇到战争可便宜行事,拥有极大的调兵自主权。 南方地区,不用频繁的大规模调动兵马钱粮,因此各种职务往往单置且兼任。 比如躺平的蔡怿,本职桂州知州,兼任广西运判,再兼任广西安抚使。 又比如激起泸南夷叛乱那位,本职泸州知州,兼任泸南安抚使。 如果遇到战争,往往是官最大的做主帅。比如泸南安抚使搞不定蛮夷,身为梓州路转运使的赵遹,当时很快就召集部队统一指挥。 更高级的职务,还有总领财赋兵马钱粮,类似明代的几省总督。 这玩意儿是在靖康年间兴起,并在抗金战争中常态化的。 由于西南地区的糟糕状况,赵遹被任命为总领西南兵马钱粮事,西南各路都要听他统一调派指挥。可以理解为,西南地区总督。 但是,赵遹没有开府大权! 评价一个总领兵马钱粮,或者一个经略安抚使,看他能不能单独开府,就知道他实际有多大权力。 赵遹先是了解黄概的布防,此地总兵力已接近四万。 梓潼城内守军15000人。 城西北(隔着梓江)山头设置寨堡,驻军5000人,可阻止义军渡江侧绕。也可在义军攻城时,下山袭扰义军侧翼,关键时候配合梓潼守军两面夹击。 城东北山头设置寨堡,驻军8000人,是官兵的前沿阵地,可阻止义军全力攻城,也可配合友军几面夹击。 城东山头设置寨堡,驻军6000人,阻止义军绕向梓潼城东开阔地带。一旦义军走这条道,就将遭受三面进攻。 赵遹不得不承认,黄概的布置非常妥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贼兵一直没动静?”赵遹问道。 黄概说:“只派了些斥候打探军情朱贼便无别的动静,驻扎七曲山已二十多天。他不动正好,我才有时间操练乡兵。” 朱铭跟李宝一样,都在整肃部队。 他在利州已整编一次,又在剑门关接收降军,军队规模达到四万八千人(民夫就有两万)。 眼见梓潼县不好打,一边砍树打造攻城器械,一边利用时间再次整编。 最能打的精锐,命名为“常捷军”,兵力3000人,由邓春负责统领。 朱铭的亲军部队,也扩充到3000人,命名为“成功军”,由李进义负责统领。 另编五军,取名骁果、龙骧、虎翼、狼奔、鹰扬,总兵力15000人。 剩下的,全部淘汰为辅兵和民夫,也即战兵只有21000人。 嗯,火器部队另算,单独编为火器营,算上辅助也就几百人。 整编之后,再度重申军纪,并通过操练强化纪律。 于是就出现很诡异的情况,双方大军对峙二十多天,居然各自坚守营寨临阵练兵。都觉得自己的部队训练不足,都觉得自己的部队难以指挥,不能立即拉出去进行高强度战斗。 另外还有一只偏师,林冲为主将,白祺为副将算上民夫也就5000人。 他们顺着嘉陵江南下,沿途攻占苍溪、阆中、南部、新政、新井、西水、奉国、相如……多为山中小县,许多县城到了后世都变成集镇。 官兵一路败退,聚集在南充坚守,残兵败将和新募乡兵,加起来兵力达到8000人。 林冲、白祺则沿途纳降,扩军至一万(含民夫)。不是不能增兵更多,而是粮草不够,他们打下的地方太穷了,勒令富户捐粮也弄不来多少。 卡在南充城下,有些打不动。 “强攻怎样?”林冲问道。 白祺就是来混经验的,一路经历多次战斗,虽然烈度都不怎么高,但总算是见过血了,也学会怎样行军扎营、排兵布阵。 白祺说:“我军并无精锐,皆由降兵组成,一旦强攻失败,恐怕立即军心涣散。” 林冲说道:“俺们一直在打胜仗,官兵一直在打败仗。我军士气高昂,敌军士气低落,可以试着强攻看看。” “野战自能打攻城恐怕还不够,”白祺说道,“先把平夷砲造好再说,继续往城中射劝降信和檄文。” 一封封劝降信和檄文射出,守军已经有了经验,士兵自动收集起来焚烧。 南充城内,有文武官员数人。 以果州太守陈汝嘉为主,以阆州太守薛元简为副,几个厢军兵马指挥为将。 一艘快船驶来,信使疾奔进城。 陈汝嘉看完军报,递给薛元简说:“合州之贼,北上新明(武胜)了。” 薛元简皱眉道:“那边是怎打的?合州险要竟也守不住。夔州路兵马,为何不截断贼寇后路?” “我怎知道?”陈汝嘉没好气道。 他其实很想说,阆中大城,你怎也守不住?竟让贼寇偏师杀到老子这里! 李宝的军队已经打到新明,若拿下新明县城,再攻取汉初县,就能与林冲、白祺合围南充。 薛元简说:“须得请夔州路赶紧出兵!” …… 事实上,夔州路已经出兵。 运判张深为主帅,率领一万水陆兵马,从达州夹江口杀向渠州。打下此城,就截断李宝后路。 初时,张深小心翼翼,很快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贼兵防守! 带兵进城之后,张深感觉在做梦,如此轻易就收复失地了? “张总判,贼兵已被截断退路,合州与广安又不好攻打,”夔州路都统制卫守信兴奋道,“可北上进兵巴州,定能轻易收复巴州各县,还能威胁贼巢汉中!” 张深知道这个武将在想啥,李宝的主力在西南边,卫守信不敢去硬碰硬。而北上巴州,则贼兵空虚,非但没有危险,而且还能收复失地,并且做出翻越米仓山打汉中的架势! 不管能不能翻越米仓山,他们这一路官兵,都是整个四川最亮眼的部队。 收复失地,直取贼巢,报捷文书可以写得很漂亮。 张深摇头:“四川之关键,在于蜀中大战。我等收复再多州县,若让贼寇西进,也对战局于事无补。听我命令,全军进攻广安!” 卫守信拱手听令,其实心怀怨怼。 巴州空虚不去打,收复巴州全境的军功不要,非得跑去广安跟贼寇硬碰硬。这不是傻子吗? 卫守信躬身退下,叫来麾下将官,宣布进攻广安的命令。 各州指挥瞬间炸锅,你一言我一语,责怪张深不知兵事,是个只会读死书的大头巾。 但文官主帅有令,武将们不得不听。 留下少数士兵驻守渠州,主力直奔广安而去。 广安居然也没多少贼寇,见到官兵望风而逃,张深带着夔州路兵马再次收复失地。 全军振奋,士气高昂。 张深却越打越头疼,他知道贼寇想干啥了。 李宝彻底放弃后路,不要广安,不要渠州,不要巴州,随便官兵去占领,甚至把汉中都暴露在官军的兵锋之下。他的真正目的,是打通要道,把几路义军连为一体! 面对被搬空的官仓,张深知道有一场硬仗在等着自己。 他率领水陆兵马,风风火火杀到合州,果然遭到义军水师的迎头痛击。 齐公魁、庞定子、邱善水、李江这些人,全是从贼的巡检和盐枭。还有一个徐梦德,乃盐商之子,带着家族运盐船队从贼。 做官军时,齐公魁怂得要命,从贼之后战斗力倍增。 这厮率领旧部,身先士卒驾船冲锋,冒着箭矢接舷登船。身披两处箭伤,接舷时又中一枪,他却带伤杀到船上,接连砍翻数个官兵,吓得当面之敌纷纷溃退。 齐公魁的水师骁勇冲锋,直接将官兵水师断为两截。 盐商之子徐梦德,配合盐枭庞定子,奋力冲击官兵左翼,迅速与齐公魁形成局部合围。 邱善水和李江两位盐枭,则从支流突然杀出,断绝官兵水师的退路。 官兵水师大败,运粮船只提前跑路,但也被义军水师截获数艘。 张深带着陆上军队撤退,一直退到广安才停下。 他实在想不通,从米仓山翻过来的贼寇,咋就凭空变出如此精锐的水师部队? 很简单,不管是巡检兵、盐枭、盐商,李宝都对他们一视同仁。不克扣粮饷,不抢夺军功,义军又一直打胜仗,便是这些新投靠的杂牌,也跟着变得锐气十足起来。 都是为自己的前途奋斗,当然可以豁出去拼命! 特别是李宝在合川整编,统一军令编制,完善指挥系统,整肃全军纪律,这些杂牌部队也愈发正规。 水师被全歼,粮食也被抢了几船,张深已没有攻打合川的实力。 再加上麾下武将摆烂,张深变得心灰意冷,干脆顺着武将的意思,北上收复失地去了。 整个夔州路的兵马,除了镇守重庆那部分,其余全都不掺和蜀中大战。他们一路北上,连战连捷,疯狂收复空城只从军报上看,可谓是战果辉煌。 但这种避战打法,能把主帅赵遹气死! (本章完) 0347【白祺的个人秀】 夔州路官兵全跑去“收复失地”,李宝对此并不太清楚。 谨慎起见,他留五千兵马驻守合州,防备夔州路官兵再次杀来。自己带着剩下的部队,北上攻打果州(南充),与林冲、白祺合兵一处。 李宝甚至都不晓得,友军到底杀到哪儿了,纯粹就是在执行预定计划。 “合州之贼,已陷汉初县。”陈汝嘉放下战报,表情显得有些绝望。 薛元简难以理解:“川峡四路,夔州兵最为精锐,怎到现在还不来剿贼?都不需要他们猛攻,只要在后方牵制,合州贼寇肯定不敢打过来。” 陈汝嘉也想不明白:“难道夔州兵已经败了?” 夔州兵只败了一场水战,人家正忙着收复失地呢,如今已快杀进巴州地界。收复的城池越多,就离主战场越远,这样刁钻的进兵路线,陈、薛二人又哪能想得到? 州衙之中,陷入沉默。 果州指挥翁振忍不住开口:“不如撤往遂州,还得赶紧撤。若等两路贼寇合流,那时再走就来不及了。” “此议可行。”薛元简出言赞同。他是阆州太守,辖地早已沦陷,逃到哪里都无所谓。 陈汝嘉却是果州太守,还想继续守自己的州城(南充),犹犹豫豫难以下定决心。 但合州贼寇将至,再不走就会被夹击,麾下将士明显都不愿打了。 陈汝嘉左右看看,思来想去,终于说道:“今夜撤军,汝等回去准备。” 他很想打,但不敢打。 害怕被夹击的时候,自己手下的军官,会带着士兵直接倒戈! 从南充到遂宁水道已经被李宝截断,须得全程走陆路,穿过百余里的丘陵地带。 为了驮运粮草辎重,城中的骡马驴牛,全部被官兵征用,挨家挨户去搜集。 搜着搜着,就变成大规模劫掠,目标也不再只是牲畜。 两个乡兵正在城墙上打盹儿,其中一人回头望去:“城里怎闹起来了?” “不晓得。”另一人眯眼晒着太阳。 “不会是反贼杀进城了吧?” “不晓得。” “你就不会说别的?” “会。” “……” 就在这个时候,城墙下方突然传来喊声:“姜三哥,你家的牛被抢了!” 一直说“不晓得”的乡兵,猛然站起来大吼:“谁他娘干的?” “都在抢牲畜,上头安排的,”报信那人说,“起初还只要牲畜,现在都开始抢粮抢钱了。” 此言一出,好些守城的官兵,纷纷离开岗位往城里跑。 大部分士卒都是本地人,有些属于临时征召的城市青壮,有些是跟随家人逃进城的农民。 比如那位姜三哥,就出身小地主家庭,不但全家逃到南充城内,还把自家的耕牛都带来了。 城头的军官根本压不住只能傻看着士兵跑掉。 “谁抢我家牛,谁抢我家牛……”姜三沿街奔跑呼喊,手里举着一把梭镖,身后跟着佃户和自耕农。他们这十几户家庭,全靠那头牛耕田种地。 各处街巷一片混乱哪里都能看到抢劫者。 官军与官军,自己就打起来。 那是家住城内的官军,发现自家被洗劫了,立即冲上去拼命。 “太守,乱了,乱了!” “可是贼寇进城了?” “是自己人打起来了,我让他们搜集牲畜,那些丘八却四处抢劫!” “快随我去弹压!” 陈汝嘉率领亲兵冲上街道,看着完全乱套的南充城,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一队亲兵冲上去,吓得抢劫者撒腿就跑。 有小机灵鬼儿害怕被杀头,竟然边逃边喊:“反贼杀进城了!反贼杀进城了……” “反贼进城了,快逃命啊!”却是城内百姓,吓得跟着一起呼喊。 很快谣言四起,叫喊声此起彼伏,就连还在坚守岗位的守城士卒都能听见。 姜三带着自己的同村伙伴,已经找到了那头耕牛,正孤零零站在街道上。但他的老母亲却被杀死,且搞不清杀人者是谁,嫂嫂、妻儿、妹妹和侄子更是不知所踪。 狂奔好几条街都找不见,估计是在哪里躲起来了。 姜三越想越愤怒,抄起梭镖说:“随我去夺了城门投贼!” 同村伙伴也找不到家人,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跟随姜三风风火火杀向东门。 林冲和白祺已经察觉出城中异常,全城都在呼喊、哭嚎、嘶吼,那声音早就传到护城河外。 守在城池四周的哨探,火速回营禀报。 二人带着部队出营,林冲想要趁机夺城,白祺却还有些担忧:“会不会有诈?” 林冲说道:“能有什么诈?就官兵那士气,将帅若敢耍诈,士卒就真敢四散溃逃。” “也对。”白祺发现自己多想了。 他们带兵冲到护城河外,推出桥车去搭建浮桥,果然没有遭受弓箭射击。 浮桥还没搭好突然间城门大开。 守门士卒是太守的亲信,遭到姜三背后袭击,以为反贼真进城了,吓得扔掉兵器就逃。 “你们守住城门!” 姜三独自跑出城去,脱掉衣服用标枪挑起,隔着护城河摇晃大喊:“快快进城,快快进城,莫要失了时候!” “快点,快点!”林冲焦急催促。 浮桥终于搭好一座,林冲立即带兵杀过河。 姜三说道:“将军,我家人不见了,伱们进城莫要乱杀。” 林冲边跑边说:“不乱杀,你熟悉路,带俺直去州衙。保证把你家人找到,活见人,死见尸。” 果州知州陈汝嘉还在弹压乱兵,陆陆续续收束上千人。 听说贼寇杀进城了,他也没有多想,因为到处都在这样乱喊。 直到林冲带兵出现在街头,陈汝嘉终于明白是真的,他举刀大呼:“随我杀贼!” 太守一声令下,身边官兵溃散大半,只剩少数头铁的真就往前冲。 林冲豹头环眼,一脸络腮胡子,形象就如影视剧的猛张飞。他挺枪冲在最前面,接连挑翻数人,身后义军士气大振,呼喊着跟随主将勇猛冲杀。 陈汝嘉疑惑转身,刚才那么一大坨人,此刻只冲上去百来个,其他人咋就不见了? 稀里糊涂间,陈汝嘉被溃兵撞倒,又被义军按在地上。 “我抓了个大官,我抓了个大官!” “是俺抓到的,你这厮莫来抢功!” “……” 白祺从另一道浮桥渡河,却是带兵绕城而走,直往城西方向追去。 阆州太守薛元简,果州指挥翁振,已带着家人、亲随和少量士兵,出得西门往遂宁方向奔逃。 白祺远远看到,立即大呼:“骑兵随我追杀!” 他们这支偏师,皆由降兵组成,骨干是两千兴元府、三泉县降兵,其余全是沿途降兵中挑选的青壮。 所谓骑兵,也是在途中缴获的马匹。 大部分是用来拉车驮货的驽马,就这种上不得战场的货色,也才缴获可怜的二十多匹。 非但战马垃圾,骑在上面的人也不堪。 仅寥寥几人骑过马,剩下的都是赶鸭子上架,勉强骑着奔跑不掉下来而已。 白祺身为军中副将,胯下战马自然最好。 他一马当先,很快就把自己人甩得老远,居然独自去追杀逃跑者。 正在逃跑的果州指挥翁振,对身边士卒说:“就那几个贼兵,随我杀回去灭了再逃!” 见到敌将停下,白祺也勒马减速,取出弓箭等待麾下士卒。 他又不傻,如果敌人溃逃,自然追杀上去。此刻敌人停了,就没必要独自逞强。 翁振则更特么老六,这鸟人发现白祺半路停下,似乎想聚集更多义军,于是骑马转身就跑,就连家人都顾不上了。至于麾下亲随和士卒,都没有马儿可骑,只能眼睁睁看着武将开溜。 “贼将哪里逃!” 白祺再度追上去,数十官兵见他杀来,竟然齐刷刷的跪地投降。 翁振的坐骑更加优秀,但白祺七八岁开始学骑马,没事儿就骑着小马满村溜达。白祺不但骑术更精湛,而且非常熟悉山地骑行。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遇到河流,顺着河岸往北驰去。 离城越远,地形越是复杂。 到处是已经收割的稻田,水干了又没彻底干,田里全是稀泥。而且属于丘陵地带,时不时就有个小山。 害怕马失前蹄,翁振不得不减缓速度。 白祺骑着劣马竟然越追越近,还能腾出手来挽弓搭箭。 咻! 一箭射出,翁振连忙俯身躲避,吓得挥鞭加速奔逃。 又行两里地,翁振的战马踩塌田埂,连人带马摔进稀泥中。还没挣扎着爬起来,手臂就中了一箭。 白祺已经下马,站在田埂上,慢条斯理再次搭箭。 “愿降,愿降,小将军莫要放箭!”翁振惊恐大呼。 白祺说道:“兵器扔远些,你的弓箭也扔了。先扔箭筒,不准连箭带弓都拿在手里。再解下腰带,穿着靴子过来。不准脱靴,也不准上岸!” 这个当初背《静夜思》的少年,虽还没有打什么大仗,但也算立下个人战功了。 林冲拿下南充,审讯俘虏,才知李宝正往这杀来。 他立即派人去报信,让李宝别来了。 林冲、白祺率兵走陆路,直插通泉、射洪、梓州(三台)。 李宝重新回到合州,水陆并进,把遂宁(潼南)、遂州(遂宁)拿下,帮助林冲解决后路问题。 两路义军的目标,都是绵州(绵阳),直接切断官军主力的退路和粮道。 梓潼那几万官兵,如果再不跑,就要被包饺子了。 (本章完) 0348【神奇的主战场】(为盟主EBITDAD加更) 在梓潼东北方,长二十里、宽十二里的区域,都被统称为七曲山。 山腹有路,盘转七曲,因而得名。 如今,七曲山被官兵和义军各占一半。 朱铭的主力大军,分为几处扎营,各营之间可互相救援。 官兵也在山上立有三寨,共计八千兵力驻扎。 义军想攻打梓潼,必须把这三寨拔除。 而仅在东南边两三里处,官兵又设有两处山寨。义军若是进攻七曲山三寨,这里的两寨官兵,既可下山迅速救援,又能绕去侧翼进攻。 河对岸的山上,还有官兵营寨,能渡河攻击义军另一侧。 也即是说,朱铭一旦出动,甚至还没去攻城,只是攻山寨而已,就将遭到三面夹击。 白祺生擒敌将的第三天,朱铭突然动了。 先全军后撤六里,寻找合适渡口,前往潼江的西岸。七曲山那块险地不要了,粮道也不管了,官兵爱怎么断粮就怎么断粮。 接着向西南方前进八里,在丘陵当中扎营,远离七曲山区域,转而攻打官兵最西边的山寨。 “朱贼舍了七曲山?粮道都不顾了?”黄概闻讯大喜。 “千真万确,”哨探回答,“贼寇先前所立营寨,全都变成了空营。” 赵遹猜测道:“恐怕朱贼的粮草,能运来的都已运来了,后续再无粮草可运,反贼的粮食顶多能撑到腊月。” “那就更好,”黄概建议道,“我军可移兵把七曲山占了,结硬寨,打呆仗,坚决不到野外浪战,把时间硬拖到开春。等贼寇的粮食吃完,定然不战自溃!” 赵遹摇头说:“就怕朱贼认为梓潼难打,全军绕去彰明(江油)或绵州(绵阳)。那里各有三千乡兵守城,恐怕不一定守得住。” 黄概说道:“我军时刻盯着,朱贼敢这样行军,必遭团团围困。绵州大城,顷刻不能下,朱贼就只能去打彰明。那时他退路断绝,军粮所剩无几,又被官兵围堵,只能退回西北大山中跟羌人打交道!” “就怕围不住,反被他……”赵遹严重怀疑官兵的野外战斗力。 “那就退而求其次,”黄概说道,“朱贼若敢西进,我军便往绵州增兵,堵住其南下通道。就算他能打下彰明,也会变成一支深入的孤军。” …… 朱铭的想法很简单,以舍弃退路和粮道为代价,远离七曲山的不利地形,转而强攻官兵最西边的山寨。 李宝如果能顺利抵达绵州,就堵住了官兵南下退路。而朱铭强攻下山寨,又能堵住官兵西逃的道路。 到那个时候,官兵想跑只能往北,即前往剑州和剑门关。那里有义军杂牌部队守着,朱铭和李宝尾随追击,官兵进退不得,等于是被关门打狗了。 若是李宝遇到意外,不能前来合围,朱铭就硬吃梓潼! “嗡嗡嗡~~~” 三日之后,清晨,沉闷的号声响起。 两万一千多义军主力,带着八千辅兵出营,营寨里只剩万余辅兵和民夫看守。 说是辅兵,其实皆为青壮,只不过兵器太烂而已。许多人还在用朴刀或者把梭镖当枪使,他们都在七曲山操练过,只要拿到兵器就能转为正兵。 全军来到山下两三里外,将近三万人的部队,在丘陵地区很难排开。 经常这个营在平地列阵,那个营歪在小山丘上,倒是颇为适合鸳鸯阵作战。 两万一千主力,皆操练鸳鸯阵。 在利州被剑门关堵住时,已经操练过一个月,被梓潼堵住又操练一月。 鸳鸯阵的好处,不仅适合丘陵作战,而且还特么节省兵器。 朱铭的兵甲严重不足,鸳鸯阵的武器配备,能够有效弥补这种缺陷。 “拿甲来!” 白胜和石彪捧着天王甲上前,协助朱铭穿戴整齐,还特意整了一条红色披风。 朝阳升起,映照在金灿灿的天王甲上,金黄当中又笼罩一层红色光晕。 朱铭拉下面甲,骑马缓缓前行,拔剑指着天空在各营通道中穿过。 白胜、石彪、古三等亲军,跟在后面大喊:“朱天王!朱天王!朱天王……” 义军将士看着那威风凛凛的战甲,恐怖的面盔更是摄人心魄。朱铭骑马所过之处,将士们不由自主单膝跪地,跟着亲军一起呐喊:“朱天王!朱天王……” 就这样一路检阅部队,激励全军士气,朱铭就足足用了四十分钟。 他在故意拖时间,想把七曲山、梓潼城的官军引来,甚至不在江边设防,好让官兵安安心心过江。 今日攻山,更似围点打援。 能把官兵引过来决战,总好过浪费人命去攻坚。 “要不要过江救援?”黄概问道。 赵遹却说:“我打算把西边两处山寨的官兵,全都撤回梓江东岸。先前的各种兵力布置,是以朱贼扎营七曲山为前提。朱贼既然已经不在七曲山,西边那两处山寨,也就没必要再守。唉,主要还是守不下来,山势并不陡峭,又遭朱贼团团围攻。” 黄概说道:“朱贼又不是三头六臂,我军在山寨扎下钉子,等朱贼全力攻山之际,派大军过江击其侧翼。两面夹击之下,必可大获全胜!” 赵遹沉默不语,他还是不信任乡兵的战斗力。 几年前,他负责剿灭泸南夷,手里有一万多厢军和乡兵。每次安排好的计划,自负肯定没问题,结果一打就啥都不成,总是莫名其妙便溃败了。 十拿九稳的战斗都能败! 等到三万西军调来,指哪打哪,轻轻松松击败蛮夷。 现在赵遹有两个选择: 一是弃守梓江西岸的两座山寨,此法沉稳持重,但会导致失去部分战场主动权。 二是派兵过江策应,配合山寨里的友军作战,有一定几率击溃贼兵。可一旦兵败,必定损失惨重,因为溃兵逃回城里,必须渡过那条梓江。 苦思再三,赵遹终于做出决策:“从城内派遣一万兵渡江,攻击贼寇侧翼。从七曲山派遣六千兵渡江,寻机袭杀贼兵后背。再派五千精锐,于更上游悄悄渡江,直扑贼寇大营,最好能烧毁其粮草。所有船只,在江边接应,务求万无一失!” 黄概说:“还不如全军渡江,我军兵多,必可一战而胜!” “万一败了呢?”赵遹说道,“总得留些兵力守住梓潼,不至于全军覆没。坚守此城拖到明年,西军就能调来四川剿贼了。” “不是你这样打仗的,瞻前顾后,必然前后皆失,”黄概说道,“如此打法,还不如弃守西岸山寨。” 赵遹摇头:“我不是现在就出兵,而是让山寨官兵先坚守。若能守住一日,则士卒可用,明日便渡江作战。若一日都守不住,那就别打了,全军渡河也肯定大败,老老实实坚守城池和七曲山吧。” 这家伙是真的冷血,想拿西岸山寨官兵的性命,来测试两军的战斗力。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遹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他无论干啥都心里没底儿。 朱铭检阅军队四十分钟,苦等好半天,也没等到官兵主力渡江。 围点打援的计划已经失败,那就把围着的那个点拿下! 义军徐徐前进,朝着山下靠去。 几个官兵信使,也出城过江,避开义军从南面上山传话:“总领有令,命尔等坚守一日,大军明天就过河决战!” “呸!” 成都府路步军统制谢建中,对着离去的信使吐唾沫,骂骂咧咧道:“有兵不来救,非让老子坚守一天,这姓赵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传令,两寨并作一寨,务必死守到明日。” 谢建中也是心里没底儿,开始跟主帅斗智斗勇。 这里安排有两座山寨,可以互相救援。谢建中干脆弃守一座,把全部兵力挪到一起,人变多了就没那么害怕,可以保证军队的士气。 而且,文官们的安排只是理论上可行。 义军呈兵力碾压之势,两座山寨都自顾不暇,还互相救援个屁啊? 朱铭正在安排部队进攻,这人还在山下呢,就从望远镜里看到官兵弃寨转移。 随即浓烟滚滚,被放弃的山寨有粮食,被官兵一把火给烧了! 两营义军冲上去,迅速占领空寨,然后发现粮食在燃烧,全力抢救之下也没保住多少。 义军将士愤怒不已,对下令烧粮的官兵破口大骂。 事实上,官兵也在骂。 刘承佑是广都刘氏子弟,很早就从主宗分出去。一分再分之下,他家的田产只有五百多亩,却要养活三十多口人。 本来日子还能过下去,但官府的苛捐杂税太重,家中积蓄渐渐消耗,再这么搞几年就得借钱交税了。 刘承佑现在是乡兵都头,持枪冲到谢建中面前,愤怒质问道:“为何下令烧粮?” 谢建中说:“弃寨太过仓促,军粮无法运走,不可留给贼寇就只能烧掉。” 刘承佑心头滴血:“那是蜀中百姓的民脂民膏,你这厮说烧就烧,怎不早点弃寨转移?” 谢建中没好气道:“梓潼城里那些大头巾,打仗想一出是一出,明明手里有兵不来救,非要咱们坚守到明日。我也是刚刚得到军令,哪能猜得到主帅怎么想?” “统制,杨指挥带兵从南边下山了!他说总帅有兵不救,却让大夥卖命,不如撤回城里。怎么也拦不住啊!” 就在此时,一个士卒慌慌张张来报。 谢建中闻言怔住,再看向麾下军官,发现全都面带怒色。 不是愤怒友军逃跑,而是愤怒主帅按兵不动。 “告辞!” 刘承佑抱拳行礼,转身对自己的同乡兼部下说:“我们也走,全军过江撤回城里。” 一个又一个军官,带着士兵离开。 谢建中只能跟着撤离,瞬间就把仅剩的山寨也放弃了。而且贼兵即将杀来,他都没时间放火烧粮,随便扔几个火把在粮仓里就跑。 朱铭对此战做足了准备,还穿戴天王甲把仪式感拉满。 这特么还没接战,官兵就全部弃寨而逃。 耍老子玩呢? 朱铭怒火中烧,大吼道:“追击,追击,莫让官兵从容过江!” 赵遹比朱铭更愤怒,隔江看着官兵逃跑,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他转身面向黄概,咬牙切齿道:“你练的好兵,竟然不听军令,这回定要杀几个以儆效尤!” 友情推荐一本新书:《这老六,谁让他当狱卒的?》 系统文,不喜就别看,不要像上次一样看了来骂我。 (本章完) 0349【困兽之斗】 被官兵弃守的第一座山,名叫卧龙山,诸葛亮曾在此屯兵。 被官兵弃守的第二座山,名叫长卿山。蜀汉李严被贬为平民,就迁徙到此山南麓居住。而它的名字来源,则是司马相如曾在这里读书。 欲守梓潼,必守长卿山。 或者说,须守周边各个山头。 比如红军长征之时,攻打梓潼就先打了一堆山头。而川军与红军,在长卿山激烈交战,红军称为“血战长卿山”,梓潼城反而没爆发什么战斗。 从长卿山方向进攻梓潼城,必须渡江战斗,可谓非常艰难。 为啥不从七曲山方向进攻呢?那里地形最平坦开阔,攻城也不需要渡江。 因为那里不容易夺取山头,进攻方不把所有山头拿下,就永远处于被几面夹击的境地。 朱铭站在司马相如读书室前,欣赏着历代文人留下的书法碑刻。 一群俘虏被押过来,都是乡兵中低层军官。 “我那篇檄文,你们看了吗?”朱铭转身问道。 无人作答。 朱铭笑道:“没看?那就给你们再看一遍。” “不用,已看过了。”一个叫王忼的军官说。 朱铭问道:“写得如何?” 王忼回答:“句句精彩,骂得畅快淋漓,道出万民心声。” 朱铭质问:“那你们为何还要给官府卖命?” 王忼说道:“阁下毕竟是反贼。再纪律严明的反贼,也会搜刮军粮、强征士卒。阁下莫要狡辩,伱那几万贼兵和无数军粮,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只从官府和官兵手里缴获,不可能弄来那么多粮食。我们这些小民,横竖是被征粮征兵,还不如给朝廷效力,说起来也比归附反贼好听。” “有道理。”朱铭点头。 王忼又说:“既被阁下俘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若是不杀不放,我……也愿意归降。” 朱铭忍俊不禁:“你倒是说得直接。” 王忼说道:“王家虽然世代显宦,但也有小门小户。我家只有田产百余亩,早已不堪官府重税,平日里私下发牢骚,也干过诅咒皇帝的事。” 这种小地主从贼,还真没啥心理负担。 朱铭又问其他俘虏众人考虑一番,居然都愿意从贼。 长卿山就在梓江边上,官兵弃寨而逃,逃得太过迅速且离奇。义军追赶不及,也就俘虏数百人而已,都是些被堵在江边无法登船的旱鸭子。 一些官兵坐船渡江遁走,更多官兵脱甲跳河逃生。 朱铭不但抢救出许多粮草,还捡拾到许多布甲、皮甲,以及少量的官军兵器。这些兵甲,正好分配给辅兵青壮。 站在司马相如读书室外,朱铭拿起望远镜,隔江眺望着梓潼城。 此地距离城墙,不到两里地,视野非常好,可以俯瞰整个梓潼县城。 城内。 黄概拉着赵遹,苦心劝阻道:“总制,杀不得!这些都是成都子弟兵杀了一个军官,附近几个村子的士卒,都会心生怨怼不愿再打仗。阁下一次要杀十几个,恐怕人人自危,军心不战自乱。” 赵遹怒道:“不听军令也不斩,今后谁还会听令?” “罚一顿军棍即可,请务必三思而行!”黄概还在劝阻。 赵遹从愤怒变得沉默,继而又变得沮丧,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去:“军棍你来罚吧,我去休息片刻。” 这仗没法打了,他连自己的军队都管不住。 赵遹回到宅邸,枯坐于堂中,望着院子里的大树发呆。 赵遹出身宗室,开封人。 他感觉老赵家的江山,恐怕时日无多了,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两天之后,朱铭分兵在下游渡江,占据梓潼城东南一处山头,为接下来强攻梓潼做准备。 官兵多次攻山,皆败逃回城。 反正城外到处是山头,贼寇占一座就占吧,官兵死守城池不再出来。 转眼已至初冬,气温骤然下降。 朱铭早准备了许多冬衣,除非大雪漫天,否则不怕士卒挨冻。 官兵那边却很扯淡,本土作战竟冬衣不足。且优先发给厢军和子弟兵,至于黄概最初征募的乡兵,只能穿秋天的衣服硬扛。 被后勤官克扣了! 一路转运使往往是主帅,若有经略使、安抚使、总领兵马这些大员出现,转运使就自动变成副帅和总后勤官。 黄概身为总后勤,他还真没贪污,但物资沿途转运,稀里糊涂变少一些很正常。 后方不知哪位机灵鬼,或者是一群机灵鬼,在趁机盗卖前线将士的冬衣! 赵遹巡视军营,看到受冻的乡兵,黑着脸去找黄概:“阁下不穿衣服也能过冬?” 黄概知道啥事儿:“正在追查此事,已让属官再紧急调一批来。” 赵遹气得拂袖而走。 又过数日,信使紧急来报,梓州被反贼奇袭得手。反贼拿下梓州,只休整半日,便星夜疾驰围困绵州。 赵遹还未做出反应,又有信使来报,一股贼寇围困盐亭县。 官兵要被包饺子了! 赵遹的计划,是尽量守城拖时间,拖到朱铭军粮耗尽,拖到明年等西军增援。 但很明显,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赵遹早就传令各路,募兵征粮剿匪,特别叮嘱夔州路要拖住李宝。 然而,大部分官员都不听话,或者是没能力去执行。 梓州路转运使知道利害,已经顾不得泸南夷,把南边的“精锐”调一半北上,想要袭击李宝的后路。但官兵前脚刚走,泸南夷后脚就造反。 整个梓州路,北边被反贼搅乱,南边被蛮夷肆虐,只有中间部分州县还在官府手里。 更扯淡的是,许多泸州汉人,竟然跟蛮夷一起造反打官军! 这些汉人,可是跟蛮夷有世仇啊。 “我军已被三面围困,”黄概失魂落魄道,“要么北上去剑州,但那边肯定有贼寇守城,去了就被彻底堵死在山里。要么从七曲山方向渡河,穿越丘陵前往彰明,再穿越丘陵绕过绵州回成都。” 赵遹摇头:“数百里行军绕路,官兵做不到的,贼寇追来,必然溃败。不想留在梓潼等死,就只能出城决战,还要在绵州贼寇赶来之前决战!” “那就打吧,”黄概叹息,“胜则满盘皆活,败则丢失四川。” 官兵终于愿意出城打仗了,留几千人守城。其余全部拉出去,一部分在城外东南列阵,一部分去攻打贼寇占据山头。 朱铭害怕被半渡而击,率主力前往更下游渡河。 邓春率领三千常捷军、一千辅兵,死守山头等着大部队来援。 之前弃寨而逃的谢建中,被勒令戴罪立功。打下山头,他的罪就免了,打不下来直接砍脑袋。 谢建中带兵主攻,另一个叫施方平的将领,带兵在侧方协助攻山。 山势平缓而狭长,并非什么险要之地。 但邓春有十多架平夷砲,官兵还在山脚时,就遭到小型平夷砲的攻击。杀伤不多,主要是打击官兵的士气。 “队长战死,全队斩首!若想免死,血战不退!” 邓春骑马亲自重申军纪。 队长是鸳鸯阵的核心,受到全队的层层保护。除非特别倒霉,被远程火力弄死,否则基本不会出事。 队长出事了,说明鸳鸯阵已破,这支小队没剩啥战斗力。 四个营的战兵,被布置在各处防守。 邓春自领一个营战兵、两个营辅兵,作为预备队居中。另外还有好几百非战斗人员,皆为文书、会计、木匠、石匠、医生、裁缝等等,他们也属于常捷军的正规编制。 穆横守在官兵的主攻方向,随着义军不断扩编,他们这十二人,花荣做了火枪队头领,杨志、李进义、林冲、关胜等人都单领一军。 只有穆横、张青、李应、王雄混得最差,全都是统领五百人的营指挥。 穆横做梦都想立功大吼道:“都打起精神来,谁敢胆小溃退,不用长官军法处置,俺就要先弄死他!” 全营分为几十个鸳鸯阵小队,四个小队结成大队,布置在山上各个地方。 崎岖不平的地形,并不影响军阵排列,总能根据情况略微变阵。 攻山的官兵,却受到地形影响。 才抵达半山腰,就已经难以结阵,三三两两各自为战。 谢建中还算不怕死的,没有躲在最后面,指挥着麾下官兵从各处攻山。 双方还未短兵相接,几十个小队长,就用弓箭招呼。 随即,藤牌手和长牌手投掷标枪,他们每人带有三杆标枪,在接敌之前就要投出去。 官兵中也有少量弓箭手,猫着腰往上面仰射。 “吁,吁!” 小队长的竹哨声此起彼伏,第一次战斗终于开始了……嗯,也结束了。 只见各处狼铣乱搅,官兵本就是仰攻,被狼铣扫得难以前进。稀里糊涂间,几杆长枪就刺来,个别冲到侧方的官兵,被耥耙叉得连连后退,随即就是一杆长枪戳刺。 义军明明兵更少,却总能在局部战场以多打少。 只一个照面,各队官兵纷纷溃退。 “吹号!” “摇旗!” 号声吹响,令旗挥动,穆横这一营义军,竟然朝着山下冲杀,五百人朝着一千多人反冲锋。 穆横旁边两营,也开始反冲锋。 由于战斗时间太短,谢建中都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士兵已溃近半。再被反贼那么一冲,没溃的也跟着溃了。 “统制快走!”亲兵大喊。 不用亲兵提醒谢建中自己就跑了。 真就是一败涂地,他甚至连咋败的都不清楚。 (本章完) 0350【直取中军】 官兵连续组织几次进攻,全都一触即溃。 半个月前,他们也曾经攻山,至少当时能坚持几分钟。 赵遹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出了啥问题。 鸳鸯阵什么的,那只是战术层面。官军败得那么快,纯粹属于士气太低,死伤几人就能溃一大片。 特别是成都平原的子弟兵,投军之初士气旺盛,许多人甚至带着杀贼立功的想法离家。 但困守梓潼太久,一次胜仗没打,反而丢失两座山寨。 那些冬日受冻的乡兵,也对子弟兵有所影响,总觉得官府做得太过分。 还有就是朱铭的檄文,很多子弟兵都知道其内容,于是产生一种复杂心理:一方面埋怨朱铭造反,害得他们背井离乡,家里还因战争多交税;一方面又对朱铭报以同情,认为朱铭是在为他们仗义执言。 一句话,都不想打仗,也不敢打仗了。 赵遹摆出宋代最常用的“大阵”,也叫“中军阵”。 这种阵法有基本套路,也能因地形而做出调整,此刻变出的就是“四门斗底阵”。 无他,此阵最稳妥而已,且变阵简单适合新兵。 主帅坐镇中央,刀枪手列方阵排布四周,盾牌标枪手杂于其间,再以拒马陈兵为阵脚。弓弩手居其后,少量骑兵也掩在阵中。 三万多官兵,大阵布成,绵延数里。 朱铭亲率主力徐徐而来,登高望远观察,见官军摆出如此谨慎阵法,也从容不迫的开始布阵。 将拒马放在最前方,其后是四个营的步兵,平夷砲拉到前方组装,虎蹲炮、火枪队也上前。后续还有两排,直接横开排列一万多步兵,这些步兵略微呈“v”字型。 “牝阵?” 赵遹的中军在一座小山丘上,仔细观察朱铭的阵法,他着实有些没看明白。 其实啥阵都不算,就是戚继光的三叠阵,与传统牝阵的古怪组合。朱铭不但火器稀少,就连弓弩都少得很,无法发挥三叠阵的威力,只能用近战兵来弥补火力缺失。 朱铭这边,列阵就用了几十分钟。 官兵一动也不动,也懒得分兵攻山,任由邓春带着山上精锐,下来与朱铭的主力汇合。 不是赵遹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他害怕主动出击,把自己的大阵跑散了! 绵延数里的军队,一旦混乱起来,估计韩信再世才收得住。 赵遹就那样摆开阵型,以静制动,等着朱铭来打。而且,他把相对平坦的地形全占了,留给朱铭列阵的地方崎岖不平,甚至还有好几口大水塘夹在中间。 列阵完毕,朱铭观察半天,没有命令全军上前,而是把大大小小的平夷砲推出去。 赵遹实在太“沉稳”了,阵前布置好几重拒马,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估计还在局部区域撒了铁蒺藜。 这厮把四门斗底阵,当成乌龟阵来打。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上百架平夷砲拉出去,打算先砸毁官军阵前拒马,能顺便砸死几个人自然最好。 而赵遹那边,居然也推出平夷砲。 他出京之前,专门研究过平夷砲图纸,到了梓潼立即让工匠打造。 朱铭对此无所谓,并不后悔泄露技术。 当时需要征讨蛮夷,平夷砲拉出去打仗,宇文常肯定感兴趣。就算朱铭不献给朝廷,宇文常肯定也要进献图纸。 真正厉害的不是兵器,而是使用兵器的人! 双方的投石车数量差不多,官兵那边还略多十几架,直接演变成投石车互射大战。 大小石块,飞来袭去。 在经过一轮试射之后,各自调整距离。义军依旧发射石弹,官兵那边却夹杂火弹。 准确来说是毒烟弹! 这玩意儿添加有火药,其配比无法爆炸,却能够剧烈燃烧。又掺杂各种刺激性物质,一旦投射出去,就冒出滚滚刺鼻烟雾。 邓夏身为炮兵指挥,见势不妙,立即传令民夫,脱衣撕布打湿了带回。 幸好义军阵中就有大水塘,炮手咳嗽着投入第二轮石弹后,一个个开始用湿布蒙着口鼻。 眼睛依旧暴露在外,泛起通红血丝,但始终还在坚持。 平夷砲的精确度极差,双方对轰二十多分钟,也砸毁寥寥几架。就是偶尔砸中炮手之后,场面血肉模糊,让人感到极度不适。 炮战渐渐分出胜负,平夷砲数量更少,还被浓烟困扰的义军获胜。 而官兵炮手,陆陆续续就溃了! 督战队提刀砍杀,同时宣布厚赏,即便战死也重重抚恤家人。但官兵炮手依旧士气不高,被督战队逼回炮兵阵地后,近乎绝望般继续投石作战。 他们在军中地位很低,跟杂役一个待遇,平时就没吃饱过,如今还穿着秋天的衣服。 活着的时候,都吃不饱穿不暖,你让他们相信死后有抚恤? 又挨一轮炮击之后,仅仅被砸死两人,其余炮手就崩溃了。而且不是溃退,这次改为“溃进”,他们害怕被督战队砍杀竟然哭喊着朝义军那边奔跑。 朱铭用望远镜看得真切,大喜道:“好生款待敌方溃兵,抬几口大锅来,再弄些肉食,为他们接风洗尘!” 欺负赵遹不敢乱动军阵,朱铭不再进攻,甚至炮击也停止了,就在两军之间架锅烧饭煮肉。 赵遹刚开始没明白很快猜到朱铭想干啥,大喊道:“再派炮手,砸毁那些饭锅!” 所谓炮手,全是民夫。 平夷砲的操作太简单,因此官兵不重视炮手,平时百般苛待,战时随便拉一些上去开炮。 这饭没法煮了,炮击重新开始。 义军这边早已填好石弹,官兵炮手还没就位,就一轮齐射过去。 有了先前的成功案列,这一拨官兵炮手,都懒得去摸自家投石车直接撒腿就往义军阵地奔逃。 赵遹看得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靠近炮兵阵地的官军,全都士气狂降。他们虽然没有遭受炮击,但友军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脑子不傻的都知道今天恐怕要大败。 “总制,不能固守,须得变阵进攻,”黄概提醒道,“否则朱贼把平夷砲推上来,就该往军阵里砸石头了,投石就能把官军前队给砸溃。” 赵遹当然晓得此理,无奈说道:“传令,前军固守待命,左右军变横阵上前,后军前移拱卫中军,全军准备推进。” 官兵阵型一动,立即出现局部混乱。 朱铭抓住时机:“击鼓,除了中军,全军出击!” 鼓声大作,令旗摇动。 一万多义军精锐,踏着崎岖不平的地形前进。 朱铭又下令道:“辅兵青壮,绕向敌军左翼!” 义军精锐在前进过程中,同样变得阵型混乱。但乱的只是整体,每个鸳鸯小队依旧保持组织度。 他们比亲兄弟还亲,吃饭睡觉全在一起。 如果必须征用民房住宿,也是一队十二人,住在同一间房中。 割人头论赏已被取消,现在只看整体表现,以及是否完成作战目标。论功行赏时,多以小队为单位记功,只特别突出的才记个人功。 种种制度,让每个鸳鸯小队,都彼此融为一体,甚至有好多私下结拜为兄弟的。 他们结拜之时,还约定若是某人战死,活着的兄弟须得帮忙照顾家人。 鼓声急促起来,士兵也从疾走变成小跑。从高空俯瞰下去,义军的阵线参差不齐,却又始终没有大乱。因为小队的基层组织还在,而每个小队长,又看向更高一级的旗帜。 层层看旗前进,始终乱而有序。 负责侧绕的辅兵青壮,就明显糟糕得多,已经冲成了一窝蜂,他们纯粹就是充场面吓唬官兵的。说句不好听的,全溃了也无所谓,反正是绕去侧方,溃兵不会冲击战兵。 官兵的左右军,还在调整阵型前移,已有部分义军冲到面前。 个别义军发出惨叫,却是被铁蒺藜扎穿脚板。 更多义军掀翻拒马,朝着敌阵撞去。 “骑兵随我冲杀!” 朱铭跨上聚宝盆,把中军扔给白胜、古三、花荣统领,自己亲领骑兵绕向官兵右翼。 大明村本来只有二十多骑,一路俘获征召马匹,只要是能骑着跑,再垃圾的马他都要。特别是占领文州之后,从那里的羌人手里,买来一百多匹四川矮马。 如今,朱铭已有杂牌骑兵四百余。 双方加起来五六万人,此刻已经开始交战。 进入战斗的部队,就全看统兵将领如何发挥了,战场太宽,主帅根本无法有效指挥。主帅能做的,就是根据战局变化,不断投入预备队。或者哪里取得重大战果,以此为突破口调动相关部队。 一直固守的官兵前军,此时还能稳住阵型。 变阵前移的左右军,阵型都还没排好,就被义军杀上来。他们没有立即溃退,全靠同乡关系互相支持。 看到左右翼有义军杀来,赵遹调动后军和中军,分别前去跟辅兵青壮和义军骑兵作战。 很有意思的是,官兵也有六百人的骑兵部队。 四川年年互市买马,四川官军却战马奇缺。能组织起六百骑兵,多亏宇文常管理茶马司。 可惜,宇文常整顿四川茶马司的第二年,就被火速调离成都,因为他挡了太多人的财路! 朱铭刻意放缓马速,尽量保持骑兵队形。 官军六百余骑杀来,朱铭立即加速,带着四百多杂骑迎面冲锋。 双方距离二三十步时,见义军骑兵还在加速,官军骑兵吓得连忙避其锋芒。 聚宝盆全速奔跑,朱铭挥舞铁锏,照面就将一个敌骑砸死,胸膛肉眼可见的凹陷。 连续砸死数人,后方的官兵骑兵早已避让,朱铭直接带着四百骑杀穿。继而马不停蹄的冲向敌军右翼步兵,那些正面相遇的步兵瞬间溃散,把赵遹所在的中军给暴露出来。 中军在一座土丘上,朱铭跃马爬坡,挥舞铁锏左右砸出。 赵遹的中军士卒,看着身着天王甲、如同天神下凡的朱铭,纷纷扔掉兵器溃逃。他们的骑兵被杀穿,右翼步兵也被杀穿,哪里还敢留下来死战? 黄概给自己留了匹马,见势不妙立即遁逃。 赵遹却还在拔剑呼喊:“莫要慌乱,结阵举枪便可挡住!” 无人听他说话,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朱铭策马冲到赵遹面前,一锏砸断中军大旗,随即砸飞赵遹手中宝剑,伸手将这位宗室主帅给捉住。 “敌帅已被我擒获!” “敌帅已被我擒获!” 事实上,在中军大旗倒塌之后,官兵的左右军就开始溃了,紧接着前军也被带得溃逃。 三万多官兵,下意识的逃回梓潼城。 而留在梓潼城内的守军,则是打开西城门,纷纷抢船渡江遁走。 甚至,因为抢船而自相残杀起来! (本章完) 0351【入主成都】 民夫正在打扫战场,各处都有俘虏被集中看押。 还有数千战兵,追击溃兵未归,按时间来计算,估计都追出七八里了。 朱铭已脱掉天王甲,不断接收处理各种战报,抽空问道:“阁下在想什么?” 被临阵俘虏的赵遹,初时失魂落魄,缓过神之后开始沉思。他回答说:“我在想,自己怎败得那么快。” “想出什么结果没有?”朱铭问道。 赵遹说道:“数万人的大战,须慎之又慎,很少有主帅不经试探周旋,就直接下令全军压上去的。阁下敢这么做,无非欺我难以指挥各部。全军压上打乱战,贼兵乱,官兵更乱。等官兵乱起来,各部衔接不畅,阁下便率领骑兵直冲我中军。” “哪有恁多废话?”朱铭好笑道,“从之前攻山,再到阵前砲战,官兵都士气低靡。你变阵时又生混乱,我怎会错失良机?已经熟透的果子,站着摘、坐着摘、搭梯子摘,甚至把树砍了再摘,能有什么区别吗?” “也对。”赵遹点头。 白胜忽然喜滋滋跑过来:“郑书记(郑泓)清点辎重,缴获了六十七副步人甲!” 朱铭心情大爽:“让他妥善保管,等我论功行赏,赐给各军将领。” 宋代的步人甲,由一千多片甲叶组成,最重的足有70斤(长枪手),较轻的也有40多斤(弓弩手)。 赵遹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几十副步人甲,是黄概在成都兵杖库搜出的。专门拣选壮士穿戴,被赵遹安排在中军,准备关键时刻投入战斗,作为一股奇兵抵定战局。 结果,那些被寄予厚望的重甲战士,面对朱铭亲率骑兵冲锋,竟然特么的一哄而散了! 平时顿顿吃肉厚养着,临战却未对贼寇造成任何杀伤。 赵遹自言自语嘀咕道:“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朱铭说道:“你也晓得仁义不施?” 赵遹苦笑:“我身为宗室,前番立下大功,官家擢我为兵部尚书。可那童贯随便说几句,我也只能请辞。宗室且如此,百姓更何堪?官家受奸臣蒙蔽,以至有今日之祸。” “他那么聪明,能被谁蒙蔽?”朱铭言语不屑。 赵遹默然不语。 追击溃兵的士卒,陆陆续续押着俘虏回来。 翌日论功行赏,五十副步人甲,赏赐给大小将官。另外七副,赏赐给作战勇猛的士卒。 还剩下十副,留着赏赐给李宝的部队。 义军将领官职,沿用宋代制度。 如今只有两个统制,分别是张广道和李宝。 各军长官,称作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 各营长官,则是指挥使、副指挥使。 领到铠甲,将领们欢喜不已,这玩意儿可以保命啊。 特别是本来就有链甲的将官,外面再穿一身步人甲,两层防护可以随便冲杀。 可惜有点重,两层甲叠加,共计八九十斤,稍轻也有六十七斤。 一具具尸体陈列在野外,俘虏们排队来辨认。 若有乡邻认出,立即就地火化。 两宋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火葬最为流行的朝代。 越靠近首都,火葬就越常见。 北宋的火葬盛行区,在开封与河东。而南宋的火葬盛行区,则在江浙和四川。 其原因是:人众而地狭。 (也有例外,地广人稀的两湖,宋代同样流行火葬。) 四川的南宋考古墓葬,火葬墓超过了80%!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火化之后,用死者的衣服包裹骨灰,由他们的同乡带回老家安葬。 这些多为踩踏致死,真正被义军所杀的还不到15%。 逃跑飞快的黄概,已经被抓回来,而且行动比较自由。他看着焚烧骨灰的场景,叹息道:“朱贼此举,四川定矣!” “这般人才,奈何做贼。”赵遹连连摇头。 他们两个大败,必须承担丢失四川的罪责。 朱铭不打算杀掉,放回东京让昏君处理。多半会被除名编管,从此老死他乡,二人的遭遇,会让更多忠臣寒心。 高景山藏起来不敢见人,故意避开赵遹和黄概,能瞒一时是一时,尽量不拖累家族。 火化尸体送还骨灰,这主意就是高景山出的,可获得三大好处: 第一,防止发生瘟疫。 第二,安定俘虏之心。 第三,安抚蜀中民众,传播仁义名声。 本来惊恐不安的俘虏,在得到同乡骨灰之后,迅速就安定下来,都不想着逃跑了。 既然让他们带乡邻骨灰回家,肯定不会杀他们,而且还会予以释放。 每天虽然吃不饱,却干活异常积极,义军分配啥任务,俘虏们都抢着完成,只求表现好些早点回家。 朱铭休整数日,便带着全军南下。 抵达绵州之后,立即释放所有俘虏,并给少量粮食让他们回乡。 李宝带兵原路返回,重新杀向合州、渠州,顺便堵死夔州兵的后路——那些家伙已经收复巴州全境。 林冲、白祺领军南下,攻取简州(简阳)、资阳、资州(资中)、内江,最终目的是拿下富顺监。那里属于赋税重地,周边几个州县都有大量盐井。 朱铭亲率主力,直奔成都而去! …… 华阳县郊,王氏祖宅。 老仆奔跑进书房:“相公,各家子弟都回来了!” 王仲鳌问道:“回来多少?” “没死的都回来了,还带回一些骨灰,”老仆详细说道,“他们被贼寇抓住,并未遭到虐待,还能领口粮回乡,那朱贼似不是滥杀之人。” 王仲鳌坐在书桌前感慨:“如此做法,成都周边州县,百姓再无抵抗之心。只要朱贼不盘剥太过,稍微比官府少征点赋税,必然可以获得万众归顺。真是手段高明啊,把乡兵放归家乡,还带着袍泽骨灰,比编练俘虏为兵强上百倍!” 王仲鳌拄着拐杖出去,不断有人恭敬问候。 来到村中的打谷场,大冬天聚集好多村民,一群子弟兵正在讲述他们的经历。 “朱将军威风得很,穿着一副金色铠甲,就跟庙里的天王那般,”一个青年说得眉飞色舞,似乎已经走出阴影,“朱将军那匹马也是神骏,我当时被编为后军,被派去阻拦朱将军冲杀。好几千人的右军士卒,遇到朱将军几百骑兵,吓得当即就溃散了。我哪里敢去阻挡?跟着袍泽一起逃,只恨爹妈没多生两条腿。没跑多远,就听后面很多人在叫喊,转身一看,中军大旗都倒了。” 另一个青年说:“我却编在中军,赵总领让我们结阵举枪。我们又不是傻子,后军都溃散了,中军就能挡得住?那些重甲猛士都不敢挡穿着几十斤的铠甲,一个个跑得比我还快。我却是看得分明,朱将军骑的是匹黄骠马,冲上小山跟飞一样。他手里的铁锏几十斤重,臂膀粗的中军旗杆,一锏砸去就断了!” 村民们啧啧称奇,都叹服朱贼的武勇,难怪人家敢起兵造反。 那些回家的子弟兵,也讲得愈发夸张。 因为把朱铭描述得越强大,他们的溃败就越情有可原。并非自己懦弱不能战,而是朱将军太过勇猛! 又有青年说:“朱将军派人来讲,他若取了四川,定然不像官府那样收重税。免夫钱肯定不收,地里脚钱也不收,经制钱还是不收。就连酒醋税,也降回五年前,昏君加的酒醋税他不认!” “不收许多税,那日子过得!” “朱将军是个好贼啊。” “不是好贼,是个好人。” “就不晓得,那朱将军说话作不作得数,莫不又是在哄骗咱们。” “哄你作甚?人家把骨灰都送回来了,仁义得很。官府往年强征搬茶夫,那些搬茶夫死在外头,也不见官府把骨灰送回来。” “……” 王仲鳌站在打谷场外,悄然听了一阵,叹息着默默离开。 朱贼入主成都已成定局,不知对王家是好是坏。 就怕朝廷常年派兵征讨,朱贼为了打仗,也学官府横征暴敛。到那个时候,只会比朝廷更狠,反贼为求生存,可是没有任何底线的。 俘虏带着骨灰回乡,消息迅速传遍各个州县,还带回义军的“仁政”消息。 所谓仁政,无非少收点税。 这个少收,是跟宋徽宗相比。 绝对比哲宗朝收得多,否则朱铭哪来的钱粮练兵? 但这就够了,百姓能够接受。 就像电商搞活动,原价六十的商品,给伱涨价到一百,再打折卖你八十。你喜滋滋买到手,还觉得自己赚到了。 朱铭率军南下,德阳、雒县、金堂各县官员,皆已望风而逃,胥吏抱着官印出城跪迎。 一直来到成都城外,面对大开的城门,朱铭并未带着全军进去。 他先派一支最精锐、纪律最严明的部队,进城占领衙门和库房,同时在全城张贴安民告示。 又张贴檄文,并附录政策:取消经制钱,降低酒醋税。 城内百姓,见义军秋毫无犯,又听说经制钱被取消,酒醋税也降回以前的标准,竟然全城欢呼沸腾起来。 特别是那些商贾和摊贩,把朱贼……把朱将军视为再生父母。 等到朱铭带着亲兵进城时,无数百姓夹道围观,踮起双脚想看看他是否有三头六臂。 一身金灿灿的天王甲骑着骏马缓缓向前,令百姓觉得威武而不可直视。 酒楼之上,十多个士子临窗眺望,他们都出身成都大族。 一人说道:“这朱贼好会邀买民心。” 另一人冷笑:“那昏君邀买民心都不愿,我倒觉得朱成功可得天下。” “你叔父可是鸿胪寺少卿,怎能说这种话?” “我叔父做什么官,跟我说大实话何干?” “你家世食宋禄须得忠君报国!” “你没看朱成功的檄文?非食宋禄,乃食民禄也。” “强词夺理!” “……” 这些士子,自己就吵起来,有的人已打主意投靠。 成都城内有后蜀皇宫,皇城已变成内城,宫殿拆了改为官府衙门。 朱铭进驻转运司,笑着对高景山说:“高先生妙计安民,实在是立下大功一件!” “些许小计谋而已。”高景山谦虚道。 朱铭当时的命令,是赶紧焚烧尸体埋了,免得搞出什么瘟疫。 高景山连忙跑来进言,说可以让俘虏辨认尸体,放归俘虏把骨灰带回家乡。 小小的一个计策,宣传效果简直炸裂。 石元公有些不得劲儿,他才是头号谋士啊,咋就突然冒出个降官争宠呢? 可人家是三品大员投靠,自己只是个落第举人,这特么想争都争不过。 最苦恼的是,石元公不得不承认,高景山的献计确实高明。 石元公当时认为,在占领成都之前,不可放归俘虏,免得又被官府征去当兵。事实跟他所料完全相反,俘虏一放,沿途县官全部逃跑,就连成都城内的官员都跑了! 如今仔细想来,越想越觉得玄妙,毕竟石元公搞过妖教,他对玩弄人心的套路理解颇深。 (这几天参加作者沙龙,尽量抽时间码字,如果停更就当是请假,更新会非常不稳定。) (本章完) 0352【参禅礼佛】 由于朝廷盘剥太过,地方府库空空如也,小民百姓亦家无余财。 从汉中运了不少钱粮过来,但利州被搞得一塌糊涂,反而需要朱铭拿出军资赈济百姓。 又在剑门、梓潼对峙两个多月,军粮消耗严重,算上从官兵那里缴获的,顶多能维持现有军队到明年三月。 “得让富户捐钱纳粮了。”朱铭说道。 高景山提醒:“当然得从富户下手,但不能是现在,须得等明年夏粮收割之后!否则这些富户大肆宣扬,小民又愚昧无知,将军好不容易有的仁义之名尽失。这里毕竟不是汉中,也不是金州。” 朱家父子在汉中和金州,民间威望极高,富户自然难以操纵舆论。 而在成都平原,朱铭属于外来者。 初来乍到,根基未稳,骤然让富户摊派,这些富户定然转嫁损失,然后疯狂造谣抹黑。小民被富户盘剥之后,只会憎恨朱铭,仁义瞬间就变成残暴。 高景山给出成都治理方略:“将军发布减税政令,已初步取信于民。当务之急,是整顿吏治。安排心腹掌管户籍与司法,重审积年冤案,趁机撤换枉法老吏,再狠狠惩治大族子弟。如此则光明正大,非但能立威于大族,还能立信、立德于百姓。如此做法,可逐渐控制成都,到明年夏天征税就水到渠成了。” 石元公问道:“我军粮草,只能撑到明年三月,剩下两三个月的粮食去哪里寻?” 高景山指着北方:“城北昭觉寺!” “妙啊!” 石元公拍手大赞他来过成都好几次:“不仅是佛寺,还有道观,都可趁机清理。” 高景山说:“石先生虽来过成都,也在民间打听过消息,但走马观花只能窥其一斑。昭觉寺建于唐朝贞观年间,在五代时极盛。国朝初年,大宋军队烧杀抢掠,昭觉寺因而荒废破败。但几十年后,就重新繁荣起来。至神宗年间,已是尾大不掉,吕大防奏请朝廷,把昭觉寺从子孙庙改为十方丛林。” 朱铭觉得很神奇:“佛寺还能有子孙庙?” 高景山解释说:“此处子孙,特指徒子徒孙。上一代住持,可指任下一代住持。而十方丛林,则可由官府任命住持。” “原来如此。”朱铭还真不清楚这个。 看来古代对宗教管理也有手段,通过任命住持,从而间接控制寺庙。 高景山继续说:“如今的昭觉寺,殿宇三百座,僧舍数百处,仅持有度牒的僧人就上千,另还有大量无牒之僧。可查庙田三四百顷,隐田更是难以计数。” “如此说来,昭觉寺控制的庙田,可能接近十万亩?”朱铭听得动了杀心。 高景山点头道:“而且多为城北良田!” 朱铭微笑站起:“我既入主成都,自当拜访名刹与高僧。” 高景山提醒:“莫要杀伐太重,昭觉寺的民间声望极好。” 一个占田近十万亩的寺庙,真会有很好的声誉吗? 可以有! 只需在放高利贷时,利息比寻常地主少一丢丢。在收租子的时候,也比寻常地主少一丢丢。灾荒年月,再拿出一点粮食赈济灾民。高僧负责结交官府和名流,这声望一下子就起来了。 神宗朝,官府拿回住持任免权,昭觉寺的收入需要上交。 李畋在《重修昭觉寺记》里说:“兹寺有常住沃土三百廛,涤场敛矫,岁入千耦,井归寺廪,与众共之。有舟航大贾,输流水之钱;山泽豪族,舍金穴之利。五铢一缕,悉归寺府,无一私者……” 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池塘里种出的藕,归昭觉寺所有(田租估计也是)。而信徒捐赠的香火钱,则必须上交给官府,极有可能还要缴纳田赋。 但仅仅过了几十年官府逐渐失去对昭觉寺的控制,香火钱怎么可能老实上交? 当今住持,法名圆悟克勤,一代大德高僧,在禅宗发展史上举足轻重。 他被宋徽宗两次颁布圣旨,御笔任命为昭觉寺住持(该寺住持有任期,想要连任,须得皇帝许可)。 其亲传弟子,就有五百多人。 其中一百多个弟子,在其他寺庙做住持,影响力遍布全川,甚至波及到川外! 圆悟克勤正在品茶,他对茶道极有研究。以致于后世有传言,他的墨宝“茶禅一味”,被收藏在日本大德寺此墨宝还跟一休和尚发生故事。 这种传言并未得到证实,但他写给徒弟绍隆的信件,即“圆悟印可状”,确确实实存于日本。 弟子绍隆捧着茶盏问:“禅师,正逢皇帝召见,贼寇又据成都,还要不要前往东京?” 圆悟克勤说:“我是住持,我不能走。汝非蜀人,自可往之。” 绍隆乃禅宗虎丘派祖师,但如今只是个普通僧人。他的师父得到克勤佛语,转而讲给绍隆听,绍隆没有完全听懂,于是从江浙来到成都挂单求法。 绍隆说道:“弟子听僧人言,朱贼入城安民,于百姓丝毫不犯。若是遇到,该怎生对待?是贼耶?是众耶?” 圆悟克勤说:“你今称他为朱贼,心中便已有成见,何必再来问我?” 绍隆沉默,静心思索。 “禅师,朱……姓朱之人来了。”一个和尚站在门口说。 圆悟克勤缓缓站起:“随我去迎接吧。” 朱铭正站在寺门外,翻看圆悟克勤的《碧岩录》。 这本书,是圆悟克勤在湖南时写的。禅宗初时不立文字,北宋中晚期开始有著作,《碧岩录》正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老僧克勤,见过朱檀越。”圆悟克勤合十道。 朱铭笑言:“檀越是施主的意思吧?我不是来布施的,反而需要昭觉寺救济。如此说来,禅师才是施主,贫人见过克勤施主。” 圆悟克勤活了六十多岁,就没遇过如此无耻之徒,居然见面便把和尚称为施主。他面色从容道:“请入寺内喝茶。” 朱铭翻着《碧岩录》说:“刚才拜读禅师大作,此句颇有见地。若见得透,依旧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让我想起家父的一席话。” “请问令尊有何妙语?”圆悟克勤顺着他说。 朱铭说道:“家父曾说,人生有三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圆悟克勤道:“此乃青原行思禅师之语,令尊也是修禅之人。” 已经有这段话了吗? 朱铭也不觉得尴尬,问道:“依禅师看来,我是山还是水?是将军还是贼寇?” 圆悟克勤说:“将军与贼寇,存乎一心之间。” 朱铭说道:“禅师果然是高僧,一语中的也。我若钱粮充足,便是将军。若钱粮不够,便是贼寇。请禅师救我,莫让我化为贼寇。” 这般赤果果的威胁,圆悟克勤依旧从容:“寺中账册,老僧很少过问,将军一并拿去吧。只求莫要伤害僧人性命。” 朱铭又说:“无牒之僧,须得还俗。” 圆悟克勤道:“可以。” 朱铭再说:“寺田太多,须得充公一些。” 圆悟克勤道:“可以。” 朱铭特别惊讶:“我可不会留多少。” 圆悟克勤道:“能让僧人饱腹即可。” 朱铭说道:“佃户所欠钱粮,须得一笔勾销,僧人今后要自己耕种。” 圆悟克勤说:“应该的,耕田也是修行。” 如此配合,朱铭还真不好动刀子杀人,连连感慨:“今日总算遇到大德高僧了。” 圆悟克勤说:“令尊所制绿茶,暗合修禅之道,贫僧早就想去拜访。” 朱铭说道:“家父就在汉中,禅师尽可前往,我可修书一封以为凭由。” 圆悟克勤问:“檀越还要入寺品茶论禅吗?” “不必,已经论过了。”朱铭合十告辞,让郑泓带兵查抄寺产。 圆悟克勤盘坐于方丈室内,外面不断传来僧人的哀求声。 一担担粮食被挑走,一框框钱财被搬离,昭觉寺上百年的积蓄,就这样被朱铭充为军资。 至于那数万亩良田,一些分给当地佃户,一些赏赐给立功将士。 也给昭觉寺留了不少,每个和尚可耕两亩地,藕田也全留给和尚们吃素。 昭觉寺和尚不敢反抗,都被圆悟克勤约束住了。 却有那许多大户,跑来求见朱铭,见不到人就在衙门外哭嚎。 他们把自家的田产,投寄在昭觉寺名下,以此逃脱官府赋役,现在被朱铭给一并查抄了。 不但田产被抄走,佃户欠下的租子和高利贷,也被朱铭按照所在地而宣布作废。 只能说活该! 就连成都周边的其他富户,也对这些家伙无丝毫同情。 偷逃赋税,有着各种各样的法子,投寄在寺庙属于最低级招术。而且,这些田产往往来历不明多半是通过非法手段获取的,害怕官府追查才借助昭觉寺之名。 查抄昭觉寺财产,只是一个开始。 成都府下辖各县,还有很多佛寺道观,一处处都富得流油,足够朱铭的军粮吃到明年秋天。 并非全都是高僧大德,总有那么几个想反抗的。 在查抄过程中,杀了两百多个和尚道士。 蜀中富户,惴惴不安,生怕朱铭向他们挥刀。 (这是存货,明天不晓得有没有更新。) (本章完) 0353【观政一】 成都,内城。 转运司衙门,已经成了朱铭的“大将军府”衙门。 朱铭看着查抄物资清单,随口问道:“先生为何不愿主政成都?” 高景山说:“不宜抛头露面,还是留在将军身边做幕僚好。” 朱铭笑道:“剑门关里,恁多士卒随你投降,消息早就传出去了。” 高景山说:“传出去是一回事,坐实了又是另一回事。” 宋代有诛九族的大罪,但在优待士大夫的前提下,还没有哪个进士官被诛九族。 而且,高氏属于山东大族。高景山即便真的从贼,他弟弟高景云也能继续做官,只不过肯定受到牵连遭贬谪。 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老家那边,可能收税时就不客气了。 朱铭感觉挺扯淡,明明是个有能力的,明明已经献关投贼,还给反贼出了许多主意,到现在居然畏畏缩缩。 “随你吧,”朱铭翻看查抄物资,嘀咕道,“庙观真是富有啊,连道士也这么富。” 高景山笑道:“有个道君皇帝,天下道士自然富裕。将军没去过福建,那里的寺庙才富呢,成都这边算不得什么。” “我哪天领兵去见识一下。”朱铭说道。 整个宋代,僧道占人口比重最高的就是福建。 没有之一。 宋真宗天禧五年统计,全国僧尼数量45万人,其中福建就占了15.5%。 曾巩做福州太守时说,当地百姓出家者,三年一附籍每次近万人,改户口的钱已累计数万贯。 卫泾(朱熹好友)则说,福建地狭而人多,农家子选择当和尚的人数,是选择耕田的一半。这跟汪应辰(南宋吏部尚书)的记述差不多,百姓家里若生三子,或一人为僧,或两人为僧。 不要觉得寺庙啥都不干,他们也要从事工农商业的,并且形成独特的寺院经济。 南宋理学家陈淳在阐述福建情况时,特以漳州来举例,说漳州的各种产业,70%已被寺院所控制。这导致漳州的税收,主要来自寺院和僧尼,乡下富户跟和尚比起来全是穷逼。 于是在南宋的福建,出现一种奇葩现象:寺庙盘剥百姓,官府盘剥寺庙! 南宋末年朝廷收税,竟把寺院收到纷纷倒闭,把和尚收得各种逃亡。 朱铭就要讲道理许多,在查抄庙观产业时,给和尚道士们留了一些。 比如昭觉寺,广场周边的店铺,都给和尚们留下。这里是四川最大的娱乐和商业场所,勾栏瓦舍无数,各类店铺众多,其元宵灯会堪比东京。 和尚们经营商业赚钱,朱铭派来税吏收税,可谓各取所需。 隆冬时节,驻扎在成都的义军,兵分几路攻取地盘。 特别是邛州和雅州,皆为互市买马之地。邛州还有铁矿和铸钱场,雅州的茶叶最受少数民族欢迎。其余诸如眉州、陵井监(仁寿),都属于产盐区。 梓州铜山县,更是专门派驻一支部队,那里是四川少有的产铜区(明代采尽)。 常捷军留守成都,邓春卸任都指挥使,带着杂牌骑兵去攻打黎州。 “伪宋黎州厢军指挥俞典,率众恭迎邓将军!” 邓春还未抵达城外,郁郁不得志的俞典,就伙同谯欢等胥吏,捆了州县官员举义归顺。 邓春笑着下马搀扶:“俞指挥莫要见外,都是自己人。” 众胥吏也上前见礼,全是朱铭做知县时的老部下。 邓春问道:“黎州蛮夷可有生事?” 谯欢回答说:“宇文太守调去整顿茶马司,那段时间蛮夷最听话。可宇文太守很快就卸任,茶马司买马又开始拖欠,各部蛮夷多上几次当,都不愿再卖马给官府。如今已蠢蠢欲动,极有可能到汉地劫掠。” “给各部蛮夷传递消息,俺奉命组建腾骧军,”邓春说道,“只要送来壮士当兵,各部都不会再被官府欺负!对了,谯先生,朱将军任命你为黎州太守。” “某一定鞠躬尽瘁!” 谯欢大喜。 邓春是带着任务来的,在黎州、雅州、邛州三地,招纳蛮夷组建“腾骧军”。 腾骧军皆为轻骑,准确来说是山地骑兵。 汉骑一千人,蛮骑一千五百人。 还有五百非战斗士卒,都是兽医、军医、裁缝、铁匠、皮匠、厨子之类,这些后勤人员也全部骑乘劣马或骡子。 先让他们在成都集训兵甲还在打造当中。 四川有大量铁矿,金州的枪炮工匠,正在火速调来各处矿山,作为技术骨干打造火枪和火炮。 此外,就是打造铠甲,以制作链甲为主,主要用来防弓弩和标枪。 弓箭作坊,也正在筹备当中。 牛角、牛筋等弓箭制作材料,从各处产盐地征集。 盐井打得越深,就越需要畜力提取盐卤。一头健壮的耕牛,一年半载就撑不住了,往往杀了卖肉再换新的。 整个冬天,义军都在出兵。 基本没打什么大仗,川南地区传檄而定,无非派小股部队去接收城池。 只有夔州路那边,高歌猛进的夔州官兵,竟然提前从巴州撤回。北边死守达州峡门口,西边死守恭州(重庆),一时之间李宝居然打不下来。 李宝无奈分兵奔袭,先去攻占大竹镇(大竹县柏林镇),然后亲率一千精兵,连续翻越华蓥山、明月山,突袭攻取梁山军(梁平)。 夔州军吓得弃守达州,一路退到开州。 李宝就地募兵南下,攻取乐温(长寿东北)、涪陵。 三面受困之下,恭州(重庆)官兵不战而降。 至此,在整个川峡四路,成都府路、梓州路、利州路已拿下,只剩半个夔州路还在朝廷手中。 即将过年的时候,张镗、陈东等三十余人,结伴来到成都。 “xxx拜见明公!” 众人见面就拜,在兴元府观政三月,已然做出自己的选择。 …… 说到观政,时间且退回朱铭离开兴元府时。 张根和妻子黄氏,还有五十多个士子,坐船前往汉中。 这些士子,有的是太学劝退生,有两个桂州士子,剩下的全是金州本地人。 船只先在大明乡停靠,沈有容代替朱国祥进行接待,全部在客栈暂时过夜歇息。 张根夫妇去见女儿,一家三口相顾无言。 张锦屏低头说:“父亲,母亲,外子已做出那般事女儿也只能嫁鸡随鸡,只是害苦了张氏一族。” “唉!” 张根一声叹息,他还能责怪女儿不成? 实在找不到事做,张根踱步出去溜达,身后始终跟着烦人的贼兵。 此时正在收割稻谷,那遍地金黄的稻田,带来让人愉悦的丰收之感。可惜没看到多少男人,入眼全是妇女在下田劳作。 “这便是朱家父子做的好事,”张根终于找到骂人的理由,“青壮都带出去造反了,连收割稻谷都得靠老弱妇孺。” 张锦屏说道:“有了打谷机,妇人收稻也不算太吃力。” 张根指着田里的一台机器:“那便是打谷机?” “对。”张锦屏点头。 这种脚踩式打谷机,流行于20世纪末、21世纪初,多在南方丘陵山区使用,后来渐渐被烧油的机器取代。 两个人抬着,就能上山下谷。 一人即可轻松操作,另一人负责割稻,非常适合小家庭生产。 经过朱国祥的改造,通体竹木结构,一根铁钉都不需要。用脚踩动踏板,棕带传动做功,竹片击打脱粒。 张根脱鞋下田查看,仔细研究好一阵,点头说道:“此物方便,可节省壮劳力。” 再联想到造反的朱家父子,张根变得更加恼怒好端端的造什么反?多发明几样便民机器不挺好吗? 张锦屏说道:“等安置好更多流民,大明乡的一些妇人,就会去成都跟丈夫团聚。” 张根知道流民从哪儿来的,京西南路那些昏庸之官,竟然放了好几拨流民过来从贼。 歇息一日,继续行船。 严大婆、沈有容、郑元仪等人,以及头领们的家眷,都要接去兴元府重新安家。 朱国祥开府之后,他的幕府设在汉中,而朱铭的幕府暂时设在成都。 父子俩对此都不在意,怎么方便怎么来。 一路坐船西行,沿途到处都在秋收,汉中(包括整个四川)今年都是丰收年。 东南其实也挺顺的,可惜入夏之后又遭洪水。 究其原因,无非围湖造田过度,相应水利设施还未调整。 朱勔搞花石纲动用太多民力,不但新的水利设施未建设,老的水利设施也缺乏维护,导致这些年几乎年年都有洪灾。稍微降雨过多,就有某处决堤。 陈东眺望着江边的金黄稻田,忽然说道:“富元衡、雷观二人,应该是去为先生效力了吧?” “多半如此,否则怎会同时病逝。”魏良臣点头。 陈东猛地来一句:“我有种预感,先生估计真能成事。” 魏良臣说:“巴蜀空虚,西军又在河北,至少也能割据一方。西军若在河北大败,先生在四川就稳了。” “西军如果回来平乱,伱盼着哪面赢?”陈东问道。 魏良臣说:“不知道。我既盼着朝廷平定巴蜀,又盼着先生席卷天下。前者忠于君,后者仁于民,这忠仁二字原为一体,如今却必须做出选择。” 陈东笑道:“跟着先生学了那么久,还没体悟到忠字本义吗?孔夫子可没教导愚忠。” “话虽如此,知易行难啊,大宋毕竟是天命正统。”魏良臣叹息。 经过最初的愤怒与迷茫,这些太学劝退生都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目前还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本章完) 0354【观政二】 唐德宗狼狈逃到汉中,改元兴元,取振兴社稷之意。 于是,汉中就变成了兴元府。 张根一路至此,发现汉中并未遭到什么破坏,反而有种非常诡异的安定状态。 此刻进城,街上百姓也喜气洋洋,没有过去两年那种愁苦。 张根知道是什么原因,城市居民需要交的苛捐杂税,全部计算下来已经直接减半。 不是朱国祥收得低,而是宋徽宗收得太重! 沈有容掀开车帘观望,对严大婆说:“妈妈,这便是兴元府,果真繁华热闹得很。” “是热闹。”严大婆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两个现在不是婆媳,而是义母女的关系,白祺也成了朱国祥的养子兼继子。 朱家父子起兵之初,严大婆吓得神魂不定,过些日子也就渐渐适应,现在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身份。 她也不能帮着做事突然开始信佛,每天早晚念经祈福,祈求菩萨保佑朱铭一直打胜仗。 马车挺大,文小妹、安娘、张锦屏、郑元仪也在车中。 文小妹和张锦屏都心情复杂,只有安娘与郑元仪最纯粹,有的时候,眼界越宽、想法越多就越烦恼。 利州路转运司衙门依旧阔气,现在成了朱国祥的府邸,佣人数量明显减少。 女眷们被安排到后宅,严大婆、张锦屏、郑元仪合住一院。 “这里比大明村好多了。”严大婆笑道。 郑元仪搀扶着老太太:“我陪老夫人逛逛。” “好,好!”严大婆乐得合不拢嘴。 张锦屏在父母面前从容淡定,私底下却是忧心忡忡,总梦见朱铭穿着盔甲一身是血,然后她满头大汗着从梦中惊醒。 陪同沈有容去拜见朱国祥,张锦屏问候结束,就忍不住打听:“大人,可有大郎的消息?” 朱国祥说:“前两天接到战报,大郎已攻克三泉县。” “无事便好,”张锦屏拿出两封信说,“这是儿媳与元仪妹子的家书,烦请大人随同公文寄与大郎。” “好。”朱国祥点头。 又闲聊两句,张锦屏起身告退。 朱国祥说:“汉中官员的家眷,你与有容可多多联络,请那些女眷去秋游也可。你出身大族,见多识广,平时须多帮衬有容。” “是,儿媳告退!”张锦屏屈身行礼离开。 屋里只剩夫妻二人,沈有容瞬间变了脸色,带着责怪的语气质问:“都说好让祺儿做文职,你怎让他带兵打仗了?” 沈有容很少生气的,万事都顺着丈夫,今日还是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火。 朱国祥只能安抚:“他有自己的想法,劝也劝不住,多多历练也好。” 沈有容不怎么会吵架,便坐在那里生闷气,不给丈夫好脸色看。 朱国祥说:“我已经写信,让大郎尽量照顾,军中文职而已,没有什么危险的。” 听得此言,沈有容的怒火稍息,但还是闷着不说话。 朱国祥感觉浑身别扭,又安慰几句,便借口处理公务溜了。 张根与众士子被召见,等到了大堂,才发现人数挺多。 有利州路的官员徐敷言、柳瑊、刘会元、符行中等人,也有兴元府和利州的本地士子。 “见过朱相公!” 集体行礼的是各路士子,秉承着对朱国祥的敬意而已。 其他当官的,却没给什么好脸。 朱国祥鞠躬作揖:“在下才疏学浅,不善理政治民。虽说是请诸位来观政,其实害怕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希望得到诸位君子的斧正。” “不敢当,我等败军之人,哪找得出元璋公的错漏?”徐敷言没好气道。 朱国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还请不吝赐教。” 张根一路上都在想,见面肯定臭骂一通,质问朱国祥为啥谋反。此刻真正见到,却没有说话的欲望,木已成舟,问再多都是白费力气。 左思右想,张根只问了一句:“观政三月真能离开?” 朱国祥微笑道:“到时候悉听尊便。” “好。”张根决定混三个月就跑。 朱国祥道:“这一个月来,已发布的政令悉数誊抄,诸君可以先熟悉一下,再决定自己要观政的衙门。今日讨论改制议题,还望诸君畅所欲言。” 一个属官拿出黑板,用粉笔在上面写字。 取消利州路,连同金州一起并入兴元府,再改兴元府为汉中府。 众人觉得多此一举,不过是改路为府,从之前的州府平级,变成州是府的下级而已。 朱国祥突然来一句:“若占领川峡四路,则设四川行省。行省设三司主官,分管民、军、刑。各位以为如何?” 张根顿时有了精神,这是多出一级行政单位。 原为:中央—路—府州军监—县。 现为:中央—省—府—州县。 这是父子俩商量的结果,说白了就是把明代那套弄过来,地方行政更加细化和垂直。 事实上,明代还有一级隐形单位,即:道! 隶属于布政司的是分守道,隶属于按察司的是分巡道。还有专管打仗的兵备道,专管考试的提学道,专管军队整肃的清军道等等。一个道,往往管理多个州府。 陈东问道:“也即是说,今后的府与路相当,而朝廷只管行省?” 朱国祥点头:“若无四川行省,则川峡四路一盘散沙,轻易就被义军所攻取。” 这句话,听得张根极为赞同。 川峡四路说是一个整体,其实都在各自为政。 黄概以成都府路转运使的身份,兼任四川制置发运使。真正打仗的时候,他实际只能调动成都府路兵马,其余三路可以不听他的命令,须得朝廷临时派来经略安抚使之类。 而且,经略安抚使若无开府大权,也很难实际管理麾下各路。 大宋那种做法,方便朝廷收税,方便直管地方。代价是全国一盘散沙,官员各自为政,遇到打仗就一塌糊涂。 朱国祥又说:“大宋官制太过复杂,今后只以差遣为准。官与职,皆改为虚衔,用来赐予荣誉。” 柳瑊忍不住问:“俸禄怎么拿?” 朱国祥说:“官、职、差遣,不管虚衔与实职,哪个品级高,就按哪个领取俸禄,不可能再一官两俸、一官三俸。” 这是在消减俸禄开支,大宋的官员待遇确实离谱。 朱国祥又说:“低级官员和吏员,俸禄较之大宋有所提升。至于料钱、职贴、添支、职田之类,全部合并为职贴,相应予以降低。” 宋代高级官员的收入,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拿宰相来说,仅料钱一项就300贯,这纯粹是伙食补贴,禄米还要另算的。 而与高级官员相比,低级官员和胥吏,工资低得连自己都养不活。 朱国祥的改革,就是大减高级官员俸禄,稍减中级官员俸禄增加低级官员和胥吏的俸禄。 不准再养无薪胥吏,根据地区情况,确定胥吏的名额。 实在人手不够的,就招募临时工,临时工也有工资,但必须获得更上一级衙门批准。 官吏系统没变,沿用宋代制度。 胥吏分为多个等级,现在升品官很快,等今后地盘大了搞科举,想升品官就比较难了,而且顶多升到正七品。除非政绩卓著惊动皇帝,给一个同进士出身,如此才能升到七品以上。 同时,胥吏有了严格的考核制度,并且高级吏员有任期——宋代州府高级胥吏也有任期,但基本不会严格执行,而且县级吏员没有任期。 朱国祥再让属官写出具体官职。 州府级别的幕官体系,得到大幅度的精简,而且明晰各自职责不再像宋朝那样层层制约却职权模糊。 张根看了之后仔细思索,这种官制具有明显优势,踢皮球的机会减少,互相甩锅的机会减少,真正想做事的官员可以更强势。 朱国祥没有彻底取消官员罚钱买罪的优待,但是,因贪赃枉法而判处的罪行,别说死罪不能免,就连普通处罚都不能花钱减轻。 即,加大打击贪腐的力度,不让官员有任何侥幸。 刘会元盯着改革之后的制度看了又看,心想朱氏父子若是得天下,今后做官可得小心翼翼。贪污是真会杀头的,不贪污就算做到宰相,收入也远远不如大宋朝廷。 当然,小官变得更滋润了。 今天就只讲这些制度改革,朱国祥让他们给出建议,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 散去之后,张根才与几人见礼,并且讨论改制利弊。 徐敷言说:“朱贼暂时未设科举,士子不足之下,吏员晋升会很快。又给出吏员磨勘制度,提高吏员的俸禄,恐怕胥吏会清廉许多,一个个为了升官也会积极做事。如此就解决大宋朝廷的一大顽疾,胥吏不再一味的捞取油水。” 柳瑊则说:“精简官职,明晰权责,改革俸禄,冗官和冗费两大顽疾也解决了。朝廷是万万做不来的,哪个宰相敢这么变法,恐怕一年也做不下去。” 符行中叹息:“我总算明白,朱成功为何说不破不立了。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好过在传世佳作上涂涂改改。” 这位符家后人,有点想从贼了。 不仅仅是为民,更是想做点事,以及另外一点私心:押注新朝! 官位越高,背景越深,就越明白大宋朝廷是什么样子。 (本章完) 0355【观政三】 张根默默坐在“人吏司”衙门,观看这里的混乱情况,有时候看不顺眼很想去帮忙。 朱国祥的官吏改革,还属于摸索阶段。特别是增加胥吏正额,在张根看来有些不符合实际,但又似乎可以尝试一下。 宋代的中高级吏员,那是需要考试的,跟后世考公务员差不多。 从一开始就有名额限制,有编制的叫正名吏员,等待入编的叫守缺、贴书、习学、私名、系名等等。 自王安石变法起,拥有编制的吏员,就开始发工资了。 最初仅关键部门的吏员可以领工资,元丰改制扩大了领工资的吏员范围,而今朱国祥将“禄吏”规模再次扩大。 财政可能会扛不住! 由于减轻了苛捐杂税,虽然正赋不变,虽然胥吏依旧捞取灰色收入,但今年的秋粮征收非常顺利。 秋收之后一个月,税额已经完成80%,朱国祥开始主持考试。 各州县官员,根据政令清除冗吏。被淘汰之人,可在本地考试,过关者云集汉中由朱国祥主持复试。 自负才学的吏员,也可以主动辞职,直接参与复试环节。民间士子,亦可自己报名参加。 合格之人,会派往新占地盘做高级吏员。其中极少数佼佼者,能跳过胥吏阶层,立即授予官职。 考试那天,几十个观政者,都跑来现场围观。 大宋也要考吏员,但都在本地进行,集中到一起考还真没发生过,这已经非常近似于科举了。 但考试范围,又明说了不含儒家经典。 大概四百多个吏员,坐在贡院考场惴惴不安,观政者自动客串监试官。 “胥吏进贡院滑天下之大稽。”刘会元讥讽道。 徐敷言说:“以前也考,现在也考,无非考试地点不同。” 柳瑊说:“看来就算是汉中,从贼的士子也不多,朱贼是想从胥吏当中,选取优异者安排官职。此非常法,临时举措而已,不会形成制度。” 试题当场宣布: 一个属官边走边念:“第一题,甲偷乙钱财,人赃并获。乙未扭送甲见官,指使仆人丙、丁,杀甲全家五口并抛尸河中,尸体并未找到。依据《宋刑统》,请试写判状!” 前三题都是考司法,接下来考公文写作、算术、水利、救荒各两道,最后一题居然是让吏员写策论。 张根站起来巡视考场,悄悄观察答题情况。 第一题的标准答案是:杀死一家非死罪三人以上者,属十恶大罪之不道,依法判决,无论首从皆斩,不可罚铜赎罪。妻子流放二千里。然尸骨无存,无法验尸为证,须报请皇帝亲自裁决,或由皇帝指定有司复核。 张根转了一圈,如此简单题目,竟有近半吏员答错,这些家伙估计就没读过《宋刑统》。 “果然治民还是要靠士人啊。”张根摇头叹息。 几十个观政者,学着张根到处转,搞得那些“考生”精神紧张,完全没有丝毫作弊的可能。 众人溜达一阵,全都在憋笑,有些答案太过离谱。 及至中午,统一安排饭菜,直接端到考场。 约下午未时两刻,有个老吏提前交卷。 “候着吧,不要离开。”朱国祥当场开始阅卷。 前面各道题目,都答得极为优异。 策论的内容,是讨论宋徽宗的施政过错。 这个老吏的文采一般,甚至可以说朴实粗鄙,也不讲什么大道理。 他就是列出各种数据,一二三四五等户,城内百姓收入多少,乡下百姓收入多少,再对比朝廷的税额,以及官吏的贪污,还有运输过程中的损耗。然后得出结论,继续这样收税,三等户已入不敷出,四、五等户必须借高利贷为生。 “薛芳?”朱国祥看向试卷上的姓名。 老吏连忙上前作揖:“卑职在。” 朱国祥道:“简略介绍一下自己。” 薛芳说道:“俺叫薛芳,无字,今年五十二岁,祖孙三代皆为西城吏。在下忝做西城户案贴司已有十七载,最近请辞职务,来汉中考试奔个前程。” 朱国祥说:“等巴州打下来,战事稍歇,你去做巴州知州。” 薛芳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接傻站在那里。 “怎么,觉得官太小?”朱国祥笑问。 薛芳猛地跪地磕头,大呼道:“相公便是俺的再生父母,俺这条老命今后都给相公了。俺俺……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话之间,已然老泪纵横。 朱国祥问:“家中可有孙辈?十几岁那种。” 薛芳说:“有两孙,一个十七,一个十四。” 朱国祥说:“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到我幕府听令办事。你去了巴州,以治民为要,不可再持胥吏作风。” 薛芳激动得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芳下跪,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此刻三呼万岁,更是让许多人色变,也有许多人投来羡慕眼神。 虽然不知道薛芳领了啥差事,但肯定非同小可。 朱国祥叫来属吏:“给薛先生赐座。” 年过五旬的薛芳,就那样坐在朱国祥旁边,迎来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祖孙三代的奋斗目标,无非当上品官而已,主簿和县尉已是他们的奢望。却没成想,碌碌无为大半辈子,突然之间就荣升知州,而且孙子还能做朱相公的身边人。 薛芳挺直腰杆坐在交椅上,一张老脸散发着莫名光辉,眼泪怎也止不住的顺着皱纹流下。 从今往后,朱相公让干啥,他就拼死去干,就算官兵杀来,他也会豁出老命。 有了一个榜样,很快就有第二人交卷。 第二份试卷,就要逊色得多,朱国祥询问情况,暂时没有安排官职。 朱国祥全部亲自阅卷,花了几天时间,才把数百份答卷批完,并且按成绩分出五个等级。 第一等,仅有一人,任命为知州。 第二等,共有六人,任命为县令。 第三等,共有二十二人,任命为主簿。 第四等,共有六十七人,任命为高级吏员。 第五等,就是剩余的部分,只能做普通吏员。 李宝的部队从米仓道南下,身边没有带多少文职。这次参与考试之人,全部扔去李宝打下的地盘。 主簿以上考生的答卷,全都被朱国祥贴出来公示。 许多跑来汉中观察风向的士子,见了那些答卷,变得内心骚动起来。 薛芳的答卷过于独特,让人难以评价。 但那些县令、主簿的答卷文章也就写得一般般,汉中士子们觉得还不如自己。 如果自己去考,至少也是个主簿啊! 陆陆续续的,有几十个士子,跑去朱国祥府邸求见。他们也顾不得是否从贼了,反正先做官再说,大宋朝廷的进士太难考。 朱国祥晾了这些人半个月,终于宣布加试一场。 此次考试,参与者皆为正经士子,素质明显比胥吏考生好得多。但也有薄弱环节,比如“救荒”等实际工作,士子的答案就整体不如胥吏。 根据考试成绩,朱国祥又任命了一个知州、七个知县和十五个主簿。 再次贴出答卷时,搅得更多士子心痒难耐,但他们顾忌反贼身份,迟迟不能做出决定,不停安慰自己可以再等等看。 观政者们更加自由,已被允许在城中随便闲逛。 由于张根和太学劝退生的财货,并没有被充公查抄,他们还经常跑去酒楼宴饮。 徐敷言等人专门蹭酒喝,这货摇头叹息:“虽然两次考试,选出的官吏良莠不齐,但做州县官员已勉强合用。朱贼跟方腊不一样,他有官有吏可用,而且革除冗官、冗费积弊,恐怕比大宋朝廷还治理得好。方腊骤然得势,正经官吏也没几个,自然难以长久。唉,朱贼难以剿灭啊!” 符行中默默不语,两次考试,更加坚定他投贼决心。 符家虽然世代官宦,但相比全盛时期,早就已经没落了。他家就是靠押注新朝,连续出了三个皇后,这才迅速崛起的,如今看来真的要再押注一次。 而且符行中比高景山胆子更大,根本不怕连累家族。 反正皇帝不敢拿符家怎样,顶多进行贬谪,而符家目前也没啥大员。他爹顶着一个开国男的爵位,还是正经进士出身,目前才做到通判而已,被朝中奸党打压得够狠。 既然已被打压,还怕再遭贬谪? 喝了一顿闷酒,这位历史上的南宋干臣,便去私下求见朱国祥。 “正民来得好,且与我饮酒。”朱国祥热情接待。 符家虽然已经没落,就连爵位都降为男爵,但毕竟一门三皇后,在北宋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就算符行中再没能力,朱国祥也会给个高位,这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推杯换盏之间,朱国祥开始考教其才能,发现这位居然是治民高手,绝非普通寻常的进士官员。 朱国祥问道:“今年冬天,我打算疏浚山河堰,这能让汉中粮食倍增。正民可愿担此重任,全权负责山河堰的修凿?” 符行中立即站起长身作揖道:“敢不效命!” (本章完) 0356【观政四】 张根带着妻子黄氏,第一次到朱国祥府邸做客。 朱国祥热情接待,让沈有容、文小妹陪黄氏聊天,还把儿媳张锦屏也叫来见父母。 相比结亲之时,两家人明显生疏许多。 几杯酒下肚,张根随口提醒:“禄吏范围,已扩大到县衙手分,阁下有恁多钱粮,用来支付吏员俸禄吗?” “总得试试,而且俸禄也不高,很多吏员只能领到些月粮。” 朱国祥详细阐述道:“大宋朝廷,很多衙门是重叠的。有了崇文院、秘阁、龙图阁,又置昭文馆、集贤院,这五个衙门,其实只留一两个就可以。尚书省有六部诸司,又加九寺,再加三司,这些衙门能砍掉一半,朝廷不就把三司给砍了吗?有礼部,有太常寺典礼乐,又置议礼局、礼仪院、太常礼院。有刑部,有大理寺典刑法,再置审刑院。这些衙门不仅职权重叠,冗官无数,且每个衙门都多置吏员,正名吏员之下还有候缺吏员。冗官、冗吏就是这么来的,把多余衙门裁撤掉,用来给底层吏员发俸不好吗?” 朱国祥喝了一杯,继续说道:“朝廷中枢如此,各路州府也是如此,大量衙门职权重叠,冗官冗吏无数。砍掉一半都多余,精简机构,裁剪冗员,还能提高办公效率。 赵光义在位时,朝会官员才两百人。 到宋真宗继位,已增加到四百人。 至宋仁宗登基,直接变成一千多! 此后还在继续扩大编制,中央如此,地方也是如此。 而每增加一个官员,就要增加几个吏员,甚至是十多个吏员。 如果是因为经济人口增涨,需要不断增加官吏还说得过去。但很多衙门纯属多余,很多职位完全虚设,直接砍掉一半都绰绰有余。 特别是额外官、闲散官,纯粹就是吃干饭的! 裁撤一个闲官,就能顺势裁掉一堆吏员,用供养他们的俸禄,去给基层吏员开工资不好吗? 张根举杯相碰:“阁下欲行青苗法?” “青苗法必须做,但怎样做还得仔细谋划。”朱国祥对此也感到头疼。 由于宋徽宗横征暴敛农村的小门小户,基本都欠着大户高利贷,利滚利几辈子也还不完。 打土豪分田地肯定不行,真可以一刀切那么简单就舒服了。没有强大的基层掌控力,只会变成打砸抢烧,反而会破坏生产力和稳定的生产关系。 更何况,地主也是朱家父子的基本盘。 青苗法这玩意儿,并非王安石的发明,早在唐代中后期便有了。 官府以常平仓为基础,丰年抬价买米,避免谷贱伤农;灾年低价售米,尽量平抑粮价。适量贷款给农民,让农民可以春耕,或用来渡过艰难时期。这就是沿用自唐代的青苗法。 但实施过程中,有太多漏洞可钻,并且范围仅限于州县城附近农村。 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要填上那些漏洞,且将范围扩大到更广阔区域。 但操作完全变形! 第一,王安石规定最高两分息,地方官员给整得至少三四分,低息惠民贷款直接变成高利贷。 第二,害怕百姓胡乱借贷,让贫富搭配,十户结保贷款。如果真是低息,富户贷得更多,小民反而拿不到贷款。且富户从官府拿低息贷款,转手就高息贷给小民赚差价。而如果变成高息,百姓被官府强逼着借贷,富户又把高利贷转嫁小民。 王安石的青苗法,推广力度越大,小民就被害得越惨。 且推行之时,官府用于借贷的钱粮不够,必须向民间富户买米做储备,也就是“和籴”。王安石那会儿,“和籴”已经开始打白条了,富户卖粮给官府,只能收到一堆白条,说明年可以用白条抵税。然而能否抵税,什么时候抵税,全看官府怎么解释。 到现在,官府已经不装了,白条都懒得再打,“和籴”直接变成一种杂税摊派。 朱国祥需要给儿子供应粮食打仗,他哪来的钱粮储备搞青苗法?“和籴”的名声已经烂掉,朱家父子宣布取消这种摊派,再捡起来纯粹打自己的脸。 朱国祥说:“我打算让地主减租减息。” “如何减法?”张根颇为好奇。 朱国祥说:“从明年元旦开始施行,此前农民所借钱粮,不管借时几分息,都按一年一分计算。利息超过所借本钱,立即停息,只还本钱。如果已偿还两倍本利,立即停付本利,借贷关系解除。从明年起,新贷钱粮,年息不得超过两分半。这是减息。至于减租,按田产等级和税额,制定最高田租限额,田租不得超过该田正产物的三成。” 张根好笑道:“地主觉得利息太低,不借贷给佃户、小民怎办?” 朱国祥说:“两分半的年息,已经足够地主借贷获利,有利可图便肯定会借出钱粮。” 张根问道:“减租减息如何施行?” 朱国祥道:“我有刀子。” “舒王当年也有刀子。”张根说。 朱国祥道:“我的刀子,可杀官,可杀吏,也可杀地主。” 张根摇头:“阁下总不能亲手去杀人,刀子总会握在官吏手中。官吏趁机渔利怎办?官民勾结怎办?地主瞒报田产怎办?” 朱国祥道:“所以要先搞方田均税。就在今年秋冬两季清田,向各州县派出巡视人员,小民可告地主,地主可告官吏。官吏如果趁机渔利,轻则罢职,重则杀头。地主若是故意隐瞒田产,或者虚报田等,按瞒报多少决定处罚力度。轻者十倍罚款,重则家产充公。” “难免有疏漏或冤案。”张根说道。 朱国祥道:“些许错漏,可以忍受,不出大乱子即可。官吏如果不傻,他们会认真执行的,因为能够凭此迅速获得政绩。真正该担忧的,并非丈田时官吏勾结,而是官吏为了政绩多多丈田,把荒山野岭也算在地主头上。” “确实,”张根说道,“清查田亩本为好事,但蔡京的几次方田令,都被官吏胡乱丈田给搞坏了。” 朱国祥说:“我已让工匠做了一千把丈田尺、一千把丈田杆,清查田亩以此杆尺为准,防止官吏大尺做小尺、小尺做大尺。” 张根留在朱国祥府邸,两人聊了大半宿,话题不止方田均税、减租减息,以及通过丈田而重定户籍、清查隐户。还有未来的摊丁入亩(这玩意儿得丈田结束再宣布),如何逐年调整税收,甚至是彻底取消罚款抵罪政策。 朱国祥还给张根勾画蓝图,幽云十六州要恢复,西域也得打通,云南、交趾得拿回来,重现汉唐盛世之辽阔疆域。 一夕畅谈,张根大把年纪了,居然被说得热血沸腾。 第二日半上午,张根在客房醒来,望着床榻的蚊帐发呆。 “怎地了?”黄氏问道。 张根感慨:“朱家父子谋划已久,造反绝非心血来潮。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制度,涉及朝廷的各种弊病,若是生在熙宁年间,必为变法之骨干。而今大宋积弊难除,想要变法已不可能,只能靠造反来推行新法。我已不恨恼他们造反,反而有些钦佩其决断。可惜我张家世食宋禄,如何能够从贼作乱?” 黄氏左右看看,低声问:“这朱家父子,造反能成不?” 张根思索道:“这得看能否挡住朝廷大军,若让他们把四川占了,又挡住朝廷大军征讨,只需平稳治民三五年,就有杀出四川的实力。他们雄心万丈,决不甘于偏安巴蜀,要么带兵杀进汴梁,要么被官兵所剿灭。不会有第二个西夏,只有被诛灭的反贼或是新朝皇帝。” 黄氏喜道:“咱家女儿,岂非能做皇后?” “你都在想些什么?”张根斥责道,“张家与黄家,世代皆宋臣,不可再有如此言语!” 黄氏问道:“你常说大宋积重难返,是也不是?” 张根点头。 黄氏又问:“你常说便换一个皇帝变法也是不可能。是也不是?” 张根无奈,再次点头。 黄氏说道:“这朝廷都没救了,咱女儿还能做新朝皇后,于公于私伱还在犹豫什么?你在淮南主政时,整天唉声叹气,又是埋怨皇帝,又是埋怨奸臣,还天天怒骂地方贪官,可怜百姓被横征暴敛。你再看看汉中,被亲家占据之后,百姓可比淮南之民过得好?” 张根心烦意乱,起身去外面溜达,扔下一句:“我再想想。” 张根独自穿梭在大街上,他身边早已无人跟着,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站在十字街头不知何去何从。 “捷报,捷报!” 一个官差举着露布奔行于街道:“大将军(朱铭)已克利州全境,官兵大败……” 又过一阵,复有官差露布报捷:“李统制(李宝)已克巴州全境,官兵望风而逃……” 两份捷报,引起全城轰动。 商贾、士子、小民,纷纷走上街道,跑去围观露布打听消息。 如果没有一次次胜利,如果不能一直扩大地盘,朱国祥的仁政都属于无根之萍,百姓心中始终有着各种担忧。 只有不断的战争胜利,才能有效提振民心! 携大胜之威,朱国祥宣布方田均税令,同时让辖内士子报名做巡视员。 巡视员没有工资,只有伙食差旅补贴,代替朱国祥巡查各地方田均税情况。这不算从贼,只是为民监督,如果查出什么问题,今后从贼时也算政绩。 那些犹豫不定的士子,完全放下疑虑,纷纷前来报名。 不是从贼啊,没有心理负担,也不怕朝廷追查。 万一反贼做大,割据四川不灭,他们就能正式从贼,这次巡查还计入政绩。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傻子才不干! 就连太学劝退生们,也一个个心痒难耐,不断自我洗脑:这不是从贼这是为民清田! 陈东首先按捺不住,带着几个朋友去报名,被分配到褒城县做“方田巡视员”。 (本章完) 0357【观政五】 要说王安石的变法,有哪项百利而无一害,自当属“农田水利法”无疑。 推行七年时间,全国兴修水利一万多处,可灌溉民田3600多万亩,还将大量荒地开垦为农田。 符行中主持疏浚山河堰,就是带着“农田水利法”过去的。 而且,不需要官府耗费太多钱粮,因为可以“摊丁入亩”。即根据山河堰所流经的乡村,按照田亩多寡出钱出人,体现一个“谁受益,谁摊派”的原则。 一般情况下,只要官府不乱搞,老百姓是会积极配合的。 具体到每个村,肯定有无数小纠纷。比如我家的田,明明离水渠更远,凭啥跟你一样摊派?比如水渠经过,要占我家一垄地,官府应该补偿才对。 这些小纠纷,都可以乡民自行处理,官府只需强制推动即可。 如此做法,才是字面意思的“摊丁入亩”。 而雍正搞的那个,实质是将部分地税改为国税,为了稳定征税而跟田产挂钩(南宋也尝试过,并取得一定效果)。 张居正搞一条鞭法,徭役折为银两征收,即“丁傜钱”。 在明代的时候,“丁傜钱”用于地方支出,并不需要上交到中央。 崇祯登基第二年,就想过按比例上交。但直到他歪脖子树上吊,也就部分地区糊弄着执行而已。 雍正来了个狠的,全国省份都须上交“丁傜钱”,并将“丁傜钱”摊进田赋当中,这就是所谓“摊丁入亩”。一些省份上缴比例少一些省份上交比例多,总体平均下来是上交80%左右。 举个例子,某县的城墙塌了,需要征发徭役修补城墙。 明代的时候,该县收一万两丁傜钱,可以全部用于修筑城墙。 而雍正之后,需要先上交给中央八千两,地方只剩二千两可以办事。 工程款不够咋办? 要么加税,要么摊派。 等于啥都没变,该征徭役还得征,地主多交一份钱而已。而地主会将损失,转嫁到佃户身上。 所以说,纯粹是为了多收税。 好处也有,中央财政增加,户籍管理放宽,社会人口流动更活跃,多数小民确实不用承担丁傜钱。 顺便一提,雍正再牛逼,摊丁入亩也未全国推行,彻底完成改革是在光绪年间。改革动力是清政府缺钱,逼着未执行的省份必须上交。 …… 符行中带着几个文吏、十多个士兵,坐船骑马考察汉中盆地。 每至一县,先跟县令接触,召集当地吏员开会。 接着实地走访山河堰,跟地方士绅讨论情况,不断有乡下士子免费做随员。 按照朱国祥的计划,此次治理山河堰,要分三年进行完成:第一年,疏通原有堰渠;第二年,增挖褒城到西县段、南郑(汉中府治)到城固段;第三年,将山河堰延伸至洋州。 工程完工之后,山河堰彻底融入汉江水系,可以惠及整个汉中盆地。 汉中盆地的粮食,极有可能因此翻倍! 翻倍不是形容词,而是陈述事实,旱田与水田产量悬殊。而且遇到灾年,旱田很可能绝收。 山河渠前期准备工作,与朱国祥的方田令配套进行。因为按照田亩摊派修渠,必须先摸清田亩数量,否则不知有多少富户转嫁徭役。 足足走访一个多月,符行中拿着厚厚的图纸回到汉中府城。 “大捷,大捷,大将军在梓潼全歼十万敌兵。成都府路再无强敌,兵力空虚可传檄而定……” 十多个官差,拿着露布全城宣读,继而又出城宣扬,接着跑去其他州县。 汉中城内外为之沸腾,无数百姓奔走相告。 这些日子,捷报一个接一个。 有时前线发来一份捷报,朱国祥故意拆成好几份,间隔七八天再分别发布。 就连朱铭分出几百杂兵,去占领偏远空城,都能单独拿出来宣扬。好似那些小县城,真有大量官兵驻守一般。 如此则营造出一种气氛:义军总是打胜仗,隔三差五来次大捷,官兵根本就抵挡不了。 符行中进城不久,便看到数百群众,站在露布前围观。有读书人在大声宣读,站最外面的百姓也能听到。 “照这样下去,朱相公要做皇帝了!” “官兵不经打,哪里赢得了义军?” “不是官兵不经打,是大将军厉害得很。你没听露布里说大将军带着几百骑兵,就冲阵杀穿官兵数千,一直冲到中军大阵,砍翻大旗把敌帅给生擒了?” “俺听说啊,大将军会法术,是跟朱相公学的海外仙法。” “俺早就知道,兴元府……不对,该叫汉中府城,便是大将军招来陨石攻下的。” “你们不要乱讲,大将军文武双全,打仗靠的是谋略与武艺。万军之中生擒敌帅,此绝世猛将也,项羽复生也不过如此。” “韩二郎,伱也读过书的,怎不快去做官?还有空闲来跟俺们一起看露布。” “这两日便去求官,俺早知朱相公能成事,前些日子在为朱相公观星占卜。昨日卜得星象,客星犯紫微宫,紫微星暗弱。这是上天昭示大宋必亡,有新君降临,即将改朝换代!” “上个月你不是还说,帝星明亮,反贼必亡?” “此一时,彼一时也。星象变幻莫测,凡人难解万一,旦夕之间都有变动何况已过了一个多月?” “……” 符行中听得好笑,继续往朱国祥的府邸行去。 却见衙门之外,聚集了二十多个读书人。 这些家伙一直持观望态度,得知成都府路官兵全军覆没,义军占领成都平原已成定局,终于按捺不住跑来寻求一官半职。 忽然间,有个属官走出来宣布:“经略相公(朱国祥)让俺传话,诸君都是国之栋梁,若有才能必得重用。等明年开春以后,还有一次考试,各位请明年再来吧。” 士子们显得很焦急,若等到明年,好差事都被占完了。 现在一个个都开始后悔不该观望等待。那些从贼迅速的士子和吏员,最高都已经做到知州了,自己居然被胥吏比下去! 有个读书人问道:“这时还能不能报名,去各县做方田巡视员?俺们啥都不要,自带盘缠巡查各县,只求查出错漏得一点政绩。” “对对对,自带盘缠做巡视员,不费朱相公分毫钱粮!”其余读书人纷纷附和。 属官说道:“各位稍等。” 这属官进去请示,片刻之后又回来:“经略相公说了,做巡视员可以,不得借机骚扰地方,不准在乡下白吃白拿白要。一旦查实有此行为,便打入污名册永不录用!若是愿意,便进来领腰牌。” “愿意的,愿意的!” 一群读书人涌进去,轻松就能做官时,他们冷眼旁观。如今做官更困难了,反而热情无比,居然愿意自费做巡视员,只为在正式录用前积累政绩。 符行中哭笑不得,有这些渴望政绩的家伙盯着,估计清丈田亩将更加顺利,官吏和地主稍不注意就被抓住把柄。 等待片刻,符行中被请进去。 朱国祥让随从看茶,微笑问道:“调查得如何?” 符行中捧出厚厚一叠图纸,抽出最上面一张说:“这是褒城到南郑东北部的山河堰图(一期工程),根据宋初保存的老图,很多地方需要略改,毕竟时间太久有所变化。” 朱国祥问:“百姓是怎样态度?” 符行中说:“士绅最为积极,愿意出钱出粮出人,若有纠纷他们也自行协调。小民反而要冷淡些,但也对此并不抗拒。” 这源于朱国祥的民间威望,从来没有出尔反尔过,因此公信力直接拉满。 说句不好听的,朱家父子可能被朝廷剿灭,但修好的山河堰却一直都在,地主们可以长久享受其好处。 朱国祥可以让士绅地主齐心协力修堰,大宋官员却做不成。因为公信力太差了,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地主们也不信官府,总觉得那些家伙想趁机渔利。 “一期需要多少钱粮?”朱国祥问。 符行中说:“刨去百姓的摊派,经略府还得拨钱五千贯、粮八千石。” “可以,我会尽快筹措。”朱国祥对此表示满意,因为太特么便宜了。 如此便宜,当然是百姓摊派了大头。 朱国祥又说:“经略府正式组建水利司,你来全权负责。属官和属吏,给你调一些过来,尽快开工为宜,抢在春耕之前要修好。” 贯通两个县的水利工程,主堰就有两条,还有许多支堰,一个冬天的工期很紧。 就算各村父老齐上阵,如果遇到大雪,多半也是完不成的。 符行中指着图纸说:“保证疏通两条主堰,但支堰恐怕力有未逮。特别是贯通两条主堰与汉江的支堰,几乎已经完全淤堵,跟重新开挖没什么区别。” 朱国祥说:“今年修多少是多少,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剩下的明年春耕之后再挖。” “是!” 符行中踌躇满志,在朱国祥手下做官,比给大宋当官有意思多了。 好多事情,都是他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 (本章完) 0358【观政六】 褒城县,高堰乡。 这里是山河堰的第二堰干渠起始点, 如果把西县境内的堰渠也算上,山河堰一共有三条主堰。 一队又一队农民,带着工具往更上游走。 他们有些是地主送来的,地主摊派的钱粮上交,再负责送来佃户为役夫,这些役夫由官府统一给工钱。 有些则是自耕农,出不起钱或舍不得摊派,只能出人挖凿山河堰,不拿工资但是要管饭。 在疏浚堰渠之前,得先修复褒水出山的三座拦河堰坝。 这三座堰坝,是为了抬高水位,蓄水之后,引入三条干渠分流灌溉。还得建造水量控制装置,根据各条干渠的灌溉量,按亩来分配下游引水量。 “想要灌溉整个汉中,三道拦河坝是不够的,等一期水利完成,恐怕还要新增两三道堰坝。”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在工地。 符行中正在指挥调度闻言转身:“阁下是?” 年轻人拱手说:“赵逢吉。” 被朱铭认定为“水利95”的赵佺,受人举荐做太常寺少卿,因给太子多说几句好话,已被贬去宿州收酒税。 而赵佺之子赵逢吉,则是考中了进士,初授昌元(荣昌)县尉,被林冲、白祺带兵给抓住。 赵逢吉在大明村住过几天,跟白祺是认识的。 赵逢吉拿出腰牌:“承蒙朱相公看重,我现在是水利司的司副,协助符司正疏浚山河堰。家父曾在汉中做官,对山河堰也有些了解,并做了相应规划。可惜百姓不信官府,没有地主愿意出工出钱。” 符行中搞不清楚这人什么来头,拱手道:“还请不吝赐教。” 赵逢吉说:“拦河堰坝,增至六座为宜。干渠临江一侧,还须增修两道溢流堰,防止干渠引水过多,对汉江下游土地灌溉不利,也可在洪灾时向汉江泄洪。还要加设排泄沥水的渡槽和涵洞。渠底铺设石板或鹅卵石,作为每年疏浚深度的标识。” 符行中一听就知道来了行家,连忙道:“还请细说。” 赵逢吉带着符行中,前往几个关键处,现场进行分析解释。 一番畅谈之后,符行中佩服之至,开始讲自己的各种规划。 两相结合,工程量大增,还得追加经费,工期也得往后拖。仅一期工程,就得修到明年秋天(农忙时节必须停工)。 赵逢吉从贼,比很多人都干脆。 一来他爹已经被贬官,家里也没啥大员;二来他跟朱国祥认识,并且颇为钦佩;三来可以立即参与山河堰修凿。 朱铭在成都府路和梓州路,还抓到不少官员,有十三个进士官愿意投靠。数量如此之多,当然是因为打下蜀中,割据之势已初步确立。 咱朱大将军也不是什么货色都要,那十三个进士官当中,有五个名声实在太臭,直接砍了拿去安抚民众。剩下八人,赵逢吉被送到汉中,其余都安排在蜀中做官。 赵逢吉坐在堰坝上,望着工地发呆,感觉世事真特么离奇。 他的祖宗,是魏王赵廷美,也即赵匡胤、赵光义的四弟。因为不满赵光义继位,暗中多有怨怼之言和小动作,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贬为涪陵县公,安置在房州不准乱跑,说白了就是遭到软禁。 软禁还不算,三十八岁壮年暴毙。 赵光义悲戚大哭之余,又爆料四弟不是太后亲生,而是奶妈耿氏所出,彻底摧毁赵廷美一脉的正统性。 赵廷美留下十个儿子,第五子赵德钧又生十一个儿子……延续到赵佺、赵逢吉这两代,已经不能算宗室了,不但是旁系,而且是庶出的庶出。 但赵逢吉终究流着赵宋的血脉,如今选择从贼实在有够扯淡。 赵逢吉突然自嘲发笑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起身去协助符行中做事。 陈东也来到了工地,问一个正在搬运淤泥的役夫:“阁下家中田亩,可有清丈完毕?” 役夫说:“俺是刘员外家的佃户,没有啥田产。” 陈东又问:“可曾欠那刘员外钱粮?” 役夫说:“欠了不少。” 陈东再问:“可知减租减息令?” “啥令?”役夫摇头,“没听过。” 陈东立即掏出竹管笔,等他加了墨水,役夫已经挑着淤泥走远。他疾步追上去:“敢问阁下,是哪个县哪个乡哪个里哪个保哪个村的?” 役夫说:“褒城县高堰乡第二里第一保牛塘村,你问这些干啥?” 陈东说道:“经略相公有减租减息令,以往欠地主的高利贷,按年息一分来还。已偿还利息超过本钱的,不用再算利息,只还本钱就行。已偿还利息超过两倍本钱的,啥都不用再还。从明年起,新贷钱粮,年息不得超过两分半……” 役夫直接把担子放下,不可置信道:“还有这种好事?” 陈东说道:“此令已颁布一个月,从明年元旦开始施行,但官府早就该告知百姓。你竟然没有听到丝毫风声,必是有人故意隐瞒,我得好生记上一笔。明年元旦之后,那个刘员外若不减租减息,你就去褒城县告官。若褒城县不管,就去汉中府城告官,经略相公会为伱做主。” “俺肯定去,能少还恁多钱粮,拼了命也要告官!”役夫的双眼在冒光。 陈东又问:“你这次来做工,可领得多少工钱与口粮?” 役夫说道:“每天两顿,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这活累人得很,也吃不怎饱。工钱每天30文说是干完活再给。” 陈东怀疑有人克扣粮食,立即去找符行中。 符行中却说:“是我让扣的,经略相公的钱粮,还未完全筹措。地主摊派的钱粮,也还有许多没运到,只能暂时省着点吃。堰坝这边我亲自盯着,口粮与工钱肯定不会出错。还有几段主堰渠在疏浚,派了些官吏分段负责,阁下可以去那边看看。” 陈东闹了个乌龙,又去问其他役夫。 忙活大半天,终于有个自耕农说:“俺家总共典出六亩地,这回丈田只剩四亩,还剩两亩找不见了,官府已另给了田契。” 陈东说道:“这种事情查不清楚,你可以去报官,能拿回一半田根(田骨)。其实丈田的时候,你就该给官差说,自动一人一半的。” 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朱国祥为了快速方田,让官吏快刀斩乱麻,查不清楚的直接一人一半。 大宋开国之初,也曾打算搞授田制,原则上所有土地都属于朝廷。 但阻力太大,不可能成功。 于是已经收归国有的土地,佃租给农民耕种,其余私有土地发给田契。随着时间推移,佃耕官田的农民,自动获得永佃权。 而官田经常赐给文武百官,文武百官获得所有权,但无法获得使用权。这就出现第一批“一田二主”,在宋代叫做田根、田面,在明清两朝叫田骨、田皮。 王安石为了获得变法启动资金,大量出售官田的田根,“一田二主”全面私有化。 与此同时,许多拥有完整田产的地主,遇到困难想要筹措资金,却又不愿把田产彻底卖掉。于是,就出售田产的使用权,这种行为叫做“典卖”。 典卖一般设有年限,拥有田产所有权的田根主,只要给得起钱,到期可强制赎回使用权。 而拥有使用权的田面主,如果原主不赎回,到期可优先购买所有权。 如果田根主拿不出钱,田面主也不想买,田根优先出售给亲戚或左邻右舍。亲戚或左邻右舍不买,其他人方能拥有购田资格。 田根和田面,不论期限,皆可转卖。 给官府交税,是田面主的义务,也就是土地使用者交税。 签订典卖合约,必须在官府交过户税,否则打起官司来很难说得清。 发展到北宋末年,一块地的田根和田面,早就不知转手过多少次,完全就特么是一团乱麻。所以才有那么多隐田逃税,所以太监李彦能够乱收租,因为大部分田产都难确权。 朱国祥现在清查田亩,还得理清田根和田面。 对于那些历史遗留问题,实在无法确权的土地,能拿出田契或合约的,那就一人分一半,或者干脆多人平分。 而且规定,从明年元旦开始,此后的私契官府不认。田主在典卖使用权时,如果不到官府报备过户,该处田产的赋税依旧由田根主承担,等于把田卖了自己还要继续交税,如此才能避免田册与赋税的管理混乱。 肯定有无数小民,由于信息不畅而被坑害,但这属于阵痛,朱国祥是不会管的。 另外,田根、田面合一的田主,因为拥有完整田产,交税时按照正常田赋收取。只有田面的田主,要多交一笔“田产分离税”,这是逼着田主拥有完整产权。 陈东对这役夫安慰一阵,心里忍不住叹息。 若非是造反,哪能理得清田亩?完全就是一笔糊涂账! 只有真正掌握刀子,才能快刀斩乱麻。 王安石那会儿,是方田令的最后希望,因为大量田根掌握在朝廷手中。 王安石把官府的田根卖掉,田根自由转手之后,换成天王老子来都搞不明白。蔡京方田均税是必然失败的,就算基层官吏兢兢业业,也没那个本事把隐田理顺。 陈东突然觉得,只有造反才是唯一出路。 (感谢行情步雨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59【观政七】 洋州,筼筜谷,这里也在清查田亩。 文务光直接把自家田产情况,交到经办吏员们手中。 而那些吏员,也知道文务光的女儿,早已嫁给朱国祥做小妾。他们不敢清查得太狠,只对文务光提供的田册进行抽查,抽查十多块田没有问题便作罢。 朱国祥再三强调不准任何人徇私,也不能给任何富户面子,但真遇到背景深厚之人,经办吏员又哪里敢动真格? 还就有较真儿的! 比如外地来的方田巡视员。 金安节,字彦亨,歙州休宁人,家里被方腊祸害得不轻。 历史上,此君在南宋做御史,为官只对事不对人,几乎得罪了所有派系——包括连续两任皇帝。 韩世忠的儿子他弹劾过;秦桧的兄长,他弹劾过;任伯雨的儿子,他弹劾过;杨沂中的御敌之策,更是被他给全盘推翻。 又因得罪秦桧,被罢官十八年。 宋孝宗继位之后,金安节竟然自己弹劾自己! 他说,陛下您登基以来,被弹劾的官员,无论文武都处罚了。也有很多人弹劾我,你为啥不处理我呢?现在我弹劾我自己,陛下若不处理,就难以平息内外舆论。 这才是喷子中的战斗机,发狠起来连自己都喷。 在吏员开始清查筼筜谷田产时,金安节就悄悄观察,随后立即前往汉中府城,对朱国祥说:“相公欲取天下耶?” 朱国祥道:“欲匡天下,必先取天下。” 金安节说:“晚生常听人言,以天下为家者,不以一家为私。相公清田,若是徇私则难以服众,不能服汉中之众,就难服天下之众。” “此言有理,还请明说。”朱国祥微笑道。 金安节指着东边:“文夫人的娘家在筼筜谷,占地颇广,吏员两日不到便丈完田亩。此非徇私耶?” 朱国祥收起笑容:“真有此事?” 金安节拱手道:“千真万确!” 朱国祥说:“我写一封手书,你来负责清查筼筜谷田亩。至于先前的经办吏员,按规矩处置。” 金安节拱手领命,心里非常高兴。 如果朱国祥护着老丈人,金安节就会立即回乡隐居(没人拦着)。 现在朱国祥铁面无私,金安节反而打定主意,清田完毕他就正式投效。 金安节拿着朱国祥的手书,去洋州兴道县召集吏员,风风火火杀向筼筜谷:“文老先生,得罪了!” 文务光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回到书房。 妻子苏氏也没给啥好脸色,跟着丈夫来到房中,抱怨道:“这个朱国祥,还没做皇帝呢,便翻脸不认人,女儿在他那里怕是不得宠了。” 文务光却批评妻子:“这才是能做大事的。” “那你刚才摆什么臭脸?”苏氏反问。 文务光说:“我不要脸面的吗?他做他的大事,我要我的面子,这两件事须得分开来论。” 苏氏不再言语,觉得丈夫脑子有病。 文务光说:“去把大郎叫来。” “不去!”苏氏还在生闷气。 文务光使唤不动妻子,只能自己出门找儿子,文鸾此刻正盯着金安节清田。 “大郎过来说话!”文务光喊道。 文鸾小跑过去没好气说:“爹,我就看着他们丈量,看这厮能不能丈出花来。” 文务光批评道:“就算有出入,无非多丈几分,多交赋税而已,大丈夫在世就盯着那几分地?伱有什么出息!” 文鸾有些迷糊:“爹你究竟想说甚道理?” 文务光低声道:“我一把老朽骨头,志在山林野趣,这辈子是不会当官的。你却不同,你才三十几岁,终老田园不是你该做的。” “爹你怎的了,不是不准俺去科举做官吗?”文鸾问道。 文务光说:“在大宋做官,领的俸禄都是造孽钱。你那妹夫不同,是个能做大事的,你且去谋个一官半职。于公,可福泽百姓;于私,可振兴文氏。” 文鸾说道:“两个月前,爹还在骂妹夫狼子野心,如今怎又说他能做大事?” “哪恁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文务光不耐烦道。 文鸾挠挠头,也不再盯着吏员丈田,收拾行李跑去朱国祥那里求官。 …… 洋州书院。 学校里的士子越来越少,整个汉中都被反贼占了,读书人无法参加科举,哪还用得着再刻苦读书? 一些学生,回到乡下观望。 一些学生,已经谋得官职。 一些学生,做了方田巡视员。 如今还留在学校读书的,已经不到三十人,且有大半都姓闵。 一个家仆气喘吁吁跑到书院:“大将军已进驻成都城,派兵扫荡成都府路全境。经略相公前几日下令,改成都府为益州府。汉中府与成都府之间,新设巴西府。利州贼寇杀人太多,百业萧条,巴西府治改在阆中。合州、遂宁、中江、西充、南充、广安等地,新设合川府,府治在石照(合川)。” “成都就这样拿下了?”闵文蔚感觉很扯淡。 成都是通都大邑,城高池深,咋就传檄而定了?就算只征召城内居民,当官的也能拉起十万人守城啊。 然而多读历史,就知道这属于正常操作。 历朝历代,成都平原的军队,往往拉去守剑门、梓潼、广汉。一旦这些地方被攻破,成都城内无论还剩多少兵,基本不会再有什么激烈抵抗。 原因很简单,剑门等地都是天险,能被攻破说明已到穷途末路。一连串的败绩传回成都,民心和士气都降到极点,成都平原的百姓早就不想打了。 闵文蔚问道:“这三府的长官可有任命?” 朱国祥搞出行政改革之后,府等于之前的路,知府的权力只略逊于转运使。 先前只有一个汉中府,由朱国祥自领。 家仆回答:“有任命。汉中知府为柳瑊,巴西知府为张根,合川知府为徐敷言,成都知府为景岳(高景山)。” 闵文蔚惊道:“张根、柳瑊、徐敷言全都从贼了?那景岳又是何方神圣?” 这些任命就很离谱,徐敷言属于蔡党啊! 其实吧,徐敷言这个蔡党,是被人强贴上去的标签。他因为精通《易经》和阴阳术数,先得到宋徽宗赏识,做了皇帝的近臣,蔡京才趁机拉拢提拔结果遭王黼排挤贬谪。 柳瑊更是得罪王黼、童贯的能臣干吏,遭童贯排挤而贬到汉中。 张根就自不用说,朱铭的老丈人,因为得罪皇帝而贬官。 包括高景山在内,一个个全是有本事的。 徐敷言、高景山稍微贪些,但贪得并不过分,大部分时候都是奉命敛财。 而张根、柳瑊两人,则属于真正的清官,连形成惯例的灰色收入都不要。把自己能拿的灰色收入,充作正常的税收上交,以此减轻治下百姓的负担。 这四位新任命的知府,都有几十年治民经验,还真不是符行中那种小年轻能比的。 闵文蔚连忙下山召集族人,说道:“元璋公替天行道、为民请命,如今川峡四路已收其三,暴宋必然不能长久。我闵家也当顺应天命,让族中子弟去做官,实在不行先做胥吏也可。新朝初创,官吏还分得不清,便做吏员也能快速升迁。” 族老们都很无语,甚至有人忍不住翻白眼。 三个月前,闵文蔚私下骂朱国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张口闭口便是朱贼,还严禁闵家子弟从贼。 两个月前,闵文蔚依旧喊朱贼,但不说什么狼子野心了。 一个月前,闵文蔚改称朱相公,贼寇也成了义军,可依旧还在观望。 如今黄花菜都凉了,才说元璋公替天行道,让闵家子弟赶紧去投效。 闵文蔚又说:“得赶紧写信,把十二郎(闵子顺)叫回来。十二郎与朱大将军(朱铭)乃是至交,他在暴宋做小官有甚意思?回到四川必受重用提拔!” 终于有一个族老忍不住说话:“三哥,你之前不是还在抱怨,说朱贼影响十二郎的仕途吗?” 闵文蔚坚决否认:“俺哪里说过如此言语?朱大将军当初来书院,俺一眼便知其非寻常士子。每有言论,必然惊世骇俗,满腹经纶更是折服诸生。此天降异人也,富贵非常,不可与凡夫俗子同日而语。元璋公与大将军在洋州起事,此天赐闵家大好机会,我闵氏一族必定从此兴旺!” 族老们心中怨气颇深,早就有人想送子孙投效朱家,一直被闵文蔚横加阻拦。 最好的时机已错过了,现在说这些又有啥用? 闵文蔚又郑重说道:“官府清查田亩,闵家各支须得尽心配合,不许为了几亩田地而因小失大。减租减息,也要按元璋公说的办,不仅可以获得元璋公青睐,对我闵家的名声也有百般好处!” 族老们一个个冷笑,听这家伙扯完,各自回家去做准备。 闵文蔚在房里走来走去心里居然开始羡慕郑家。 郑家那老东西,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把孙女嫁给朱大将军做妾,而且早早诞下子嗣,今后少不得要封一个贵妃。 唉,我闵家怎就没想过嫁女儿呢? (本章完) 0360【满朝贤良】(为企鹅大佬加更) 燕京。 在宋兵撤离之后,辽国(北辽)开始内讧。 权臣李处温父子觉得前景堪忧,一边派人私通童贯,打算劫持辽德妃归顺大宋。一边又暗中联络金国,愿意做金人内应,帮助金国拿下幽州。 辽德妃抢先动手,杀了李处温父子,连上五道降表向金国称臣。唯一的要求,是立耶律定为帝。 金人不许,辽德妃死守居庸关。 金兵攻破居庸关,随即杀进燕京城,北辽政权宣告灭亡。 对于幽州之地,金国完全不感兴趣。由于连年战乱和天灾,这里穷得鸟不拉屎,抢完辽国贵族的财产剩下的都被金人视作负担。 人口还稍微有点用处,那些部族尚存的辽人,被金国送往松嫩平原的边缘(大兴安岭东侧)安置。 苦寒之地,又物资奇缺,谁愿意去啊? 在迁徙途中,大量降部逃亡,跑去草原投靠辽国天祚帝。 天祚帝招揽这些部众,在草原稍微振作,谋划着收复幽云地区。 此时阿骨打已死,吴乞买继任金国皇帝。 吴乞买派使者李靖到开封,商量把燕京卖给宋国事宜:幽州天天有辽人造反,饥民遍地,嗷嗷待哺,这破地方得早点卖了换钱。 金国使者李靖未至,四川战报就已经来了。 只有报捷文书才发露布,战败文书都是加急密奏,得火速转送去枢密院。 郑居中已在初冬病逝,目前的枢密使为蔡攸。 蔡攸拆开战报一看,身体摇晃,几欲晕倒。 赵遹已经连续发了好几封,内容都是剑州沦陷,请朝廷赶紧送来援兵和钱粮。蔡攸每次都回复,好生守住梓潼和广汉,拖到春天就有援兵了。 对于四川战事,大宋君臣还是很有信心的。 剑门关和梓潼,把贼寇主力挡了很久。而夔州路的官兵,也连战连捷,不断收复失地,一连十多份捷报,已收复渠州、巴州、蓬州、广安军全境。 从战报来看,贼寇已由盛转衰,四川官兵正在大反攻。 “成都怎丢了?成都怎丢了……”蔡攸看着手里的八百里加急,整个人处于一种懵逼状态。 缓了好半天,蔡攸拿着急报,骑马朝着艮岳狂奔。 宋徽宗正在宴请近臣和郭药师,虽然伐辽打得一塌糊涂,但郭药师却极为受宠。 这位辽国降将,做过北辽诸卫上将军(具体有多牛逼,可参考四九年远程委任的国军少将)。即便有不少水分,但说起来好听啊,这是归附大宋的辽国最高官员。 更何况,郭药师还献策奇袭燕京,若非宋军进城瞎鸡儿胡闹,燕京早就被大宋拿下了。 郭药师一到开封,立即被宋徽宗接见,赐予豪宅、姬妾、仆人,时常被请去陪皇帝游览艮岳。 “六郎何事匆匆?”宋徽宗问道。 蔡攸不语,看向皇帝身边的闲杂人等。 宋徽宗笑道:“不必遮掩,都是自家人。” 蔡攸还是不语。 宋徽宗笑容顿失,他知道发生大事了,立即挥手摒去众人。 现场只剩两个近侍太监,宋徽宗问道:“可是宋江又夺了哪座城池?” 蔡攸说道:“胜捷军重新编练之后,已把那宋江杀得流窜河北,不复威胁东京。刚刚接到八百里加急,汉中贼寇已……已窃据成都。” “什么?” 宋徽宗大惊失色,随即愤怒道:“夔州路官兵,不是连战连捷,已收复四个州军吗?怎不向西打过去,截断贼寇退路,与成都府路官兵前后夹击贼寇?” 蔡攸说道:“枢密院已下达此令,让夔州路官兵西进。如今成都失陷,夔州路却无动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夔州路官兵,半路遇到贼寇偏师,被拦在梓州路地界;二是夔州路官兵,从头到尾都在避战根本不敢与贼寇硬碰硬!” 蔡攸完全猜中了,估计是跟文武官员详细讨论过。 夔州路官兵先是西进,被李宝的偏师拦住,吃了败仗才一直避战的。 宋徽宗失魂落魄坐在金交椅上,四川乃财赋重地,而且地形极易割据。一旦贼寇依托山川之险死守,禁军、西军再厉害也难以剿灭。 蔡攸说道:“陛下,请召见诸位宰辅,以及兵部户部尚书议事!” “对对对,快招他们来艮岳。”宋徽宗终于反应过来。 过不多久,艮岳之内,群贤毕至。 他们分别是:王黼、童贯、梁师成、白时中、张邦昌、王安中、李邦彦、赵野。沈积中(户部尚书,王黼党羽),何志同(兵部尚书,其父为蔡京政敌、前宰相何执中)。 本来还有个冯熙载,这位属于蔡京余党,上个月被王黼扔出去做知州了。 “拜见官家!” 诸位贤臣正在行礼,宋徽宗不耐烦道:“别拜了,六郎快说与他们听。” 蔡攸说道:“川峡四路,朱贼已据其三,只剩夔州路未失。” “成都没了?” “赵遹打得什么仗?” “蜀道天险,官兵怎也能吃败仗?” “当速速发大兵剿灭!” “……” 在场众臣惊慌不定,乱七八糟的开始发言。 宋徽宗问童贯:“禁军与西军,何时能够去剿贼?” 童贯回答说:“启禀陛下经历河北大战,各军都兵额不齐,须得逐一进行整编。胜捷军已整编完毕,正与山东厢军围剿宋江,宋贼被追杀到河北、山东交界。其余禁军,还在整编当中。西军已回陕西整编,待到开春应该能编完。” 梁师成说:“隆冬大雪,不便行军,怎也要等待开春雪化。” 宋徽宗不满道:“四川可不会下大雪,等开春之后再去剿,怕是夔州路也没了!京西南路与荆湖北路,这两路为何还不入川剿贼?” 蔡攸说道:“这两路也有反贼要剿,特别是荆北路,正在出兵荆南路,征讨方腊余孽方七佛。臣已让广西路发兵,南北夹击那方七佛。此外,这两路都说钱粮不够,直至补充了秋粮才稍微缓解。” 户部尚书沈积中突然来一句:“京西南路和荆湖两路的秋粮赋税,今年是一粒米、一文钱也没转运到东京。京畿、东南、两淮、山东、河北、陕西,各路皆报灾荒,臣手里实在拿不出钱粮打仗了!” 童贯阴阳怪气道:“你这厮只会哭穷,若非钱粮转运不足,咱怎会在辽国吃败仗?” 沈积中怒道:“我不是神仙,哪里变得出钱粮!” 童贯回京之后,不但甩锅给武将,还甩锅给户部尚书。历史上,沈积中这个王黼的心腹,过不多久便会被童贯排挤去提举道观。 宋徽宗突然有些想念蔡京,若是蔡京尚在,财政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宋徽宗看向那一堆副宰相:“你们有甚法子?” 张邦昌说:“陛下不必担忧,待开春发大兵,定可一举剿灭朱贼!” 白时中道:“可令天文官,选一个吉日出兵。陛下乃上帝长子,有诸神庇佑,小小朱贼不足挂齿。” 李邦彦说:“能否招安?” 赵野说道:“对,可以尝试招安。若能成功自然最好,不能成功也可麻痹朱贼。” 宋徽宗想了想,指着李邦彦说:“你与朱贼有旧,且去四川走一趟。” 李邦彦很想扇自己两耳光,好端端的说什么招安?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万一朱贼杀自己祭旗咋办? 王安中说道:“张根在金州做官,又是朱贼岳父,必然已经从贼。其兄(张相)、其子(张焘)、其婿(李纲),皆不可再重用,须得贬为闲职。” 宋徽宗点头道:“此言有理。” 贤臣们瞬间找到建言方向,白时中说:“赵遹、黄概、高景山三人,丢城失地,亦当惩处。这三人的兄弟亲戚,也该罢职落闲。” 宋徽宗说:“这倒不必,他们三个不知下落,说不定已经壮烈殉国。特别是高景山,黄概上疏弹劾其投贼,赵遹却上疏称此人不知去向。” 童贯说道:“陛下,还是早定剿贼方略为好。” 宋徽宗道:“卿乃知兵之人,可有良策?” 童贯早就制定了剿贼方略:“等到开春雪化,西军从陕西南下汉中,禁军从京西南路攻金州,荆湖路官兵从夔州入川。如此三路齐发,朱贼定然左右难支。” 兵部尚书何志同说:“可谴使去大理国,嘉奖其国王,令大理从南面出兵。再谴使安抚吐蕃诸部、西山野川诸部(小金川至泸定一带),令这些吐蕃和羌人进攻川西。再配合三路官兵,就呈六路合击之势!” 宋徽宗大喜道:“此计甚妙!” 宋徽宗任命童贯为讨贼主帅,让童贯负责调兵遣将,又让礼部派遣使者联络大理、吐蕃和西山野川诸部。 诸位贤臣退去,独把李邦彦留下。 宋徽宗对李邦彦说:“伱去汉中招安,就说朕颇为器重他父子俩。若是愿意归顺朝廷朱国祥可封太师、汉中侯,朱铭可直龙图阁、擢大理寺卿、招为驸马都尉。朕想念他们得紧,已在东京留了大宅,就等着他们住进来。” 李邦彦感叹:“官家如此大度胸襟,朱氏父子定然愿意招安。” “去吧,带上朕的礼物。”宋徽宗微笑道。 李邦彦躬身退下,宋徽宗瞬间变得脸色阴沉,他恨不得将朱家父子千刀万剐。 (本章完) 0361【还在给反贼卖粮】 征讨朱贼的方略敲定,剩下的便是完善细节。 各衙门都迅速运转起来,王黼再次开征免夫钱,这回按田亩数量征收,全国须得征足4000万贯才行。 不要觉得离谱,老百姓挤一挤,是能够凑出这些钱的。 历史上,大宋赎回燕京一带,不但要赈济安置辽人,还得给郭药师钱粮兵甲。 这些粮食和钱财从哪来? 一部分靠河北、山东、河东输送,剩下的全是向各路百姓征收。免夫钱不够就征经制钱,经制钱不够再发明总制钱。 当征税公文发出之后,朱贼做大的消息已瞒不住。 东京百姓自然最先知晓,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特别是烧蜂窝煤的时候,人们往往想起朱探花,然后就对汉中朱贼唏嘘不已。 张焘窝在家里喝闷酒,他好歹也是探花郎,而且家族姻亲众多。即便父亲得罪了皇帝,张焘这些年也升了几次官,由辟雍录逐升秘书省正字、校书郎、著书郎。 再按部就班干两年,要么做中书舍人,要么能外放知州,仕途起点可比秦桧高得多。 现在完蛋了,妹夫造反,父亲从贼。 张焘被一撸到底连个闲职都没有,直接让他等着候缺。 “大郎,何御史来了。”家仆禀报。 张焘端着酒盏说:“请他进来。” 何粟踱步走到屋里,围着炭盆坐下,伸出双手向火,身子稍微暖和了才说:“君有何打算?” 张焘苦笑:“还能作何打算?妹夫造反做贼,父亲也被诬从贼,我能留在京城候缺已不错了。别人都避之不及,文缜兄何必蹚浑水,你来我家肯定被人弹劾。” “已经有人弹劾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何粟倒是看得开。 由于获得宋徽宗赏识,他这位状元升官飞快,几年时间就被皇帝任命为御史。蔡党有人嫉妒了,弹劾何粟是苏轼的乡党,并且赞同苏轼的学问,于是何粟被外放为遂宁知府。 蔡京下台,王黼为相,立即召回何粟。 反正只要没有私仇,蔡党打压哪个,王黼就重用哪个。 现如今,何粟已是正三品大员、言官之首、御史中丞。朱铭的同科进士当中,就属此君混得最好。 张焘说道:“文缜兄啊,你那个御史中丞,还是趁早辞官为好,正直之臣都说你尸位素餐。” “他们晓得什么?”何粟冷笑,“王黼圣眷正隆,此时如何能扳倒?须得瞅准机会再发难,让王黼及其心腹永无翻身之日!” 何粟算是玩明白了,不像刚考上状元时那么鲁莽。 他一直在隐忍,靠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迅速得到宋徽宗的喜爱。对奸党的犯罪行为,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先把官升上去,抓住最佳时机再捅刀子。 历史上,何粟连上七封奏疏,终于把王黼给扳倒,自己也被贬为泰州知州。 张焘给何粟倒酒,醉醺醺问道:“伱说我爹会不会从贼?” 何粟摇头:“不知。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朱成功为何要造反。他欲匡扶社稷、救济万民,可以跟我一样隐忍不发,官家是极为宠爱他的,几年时间就能升到中枢。到时候,我与他联手施为,必可将奸佞扫出朝堂!” 张焘苦笑:“能写出《正气歌》的人,眼睛里如何揉得了沙子?” “唉!” 何粟一声叹息,心情极为沉重。 他考上状元之后,一直在京城做官,对时局变化还没太多认识。等到被人污告是苏轼乡党,外放出去做知府,一路所见所闻,终于让何粟感受到百姓有多艰难。 同时也明白,继续那样横征暴敛,各路州县就要玩崩了。 伐辽大败,全国贼寇蜂起,朱家父子更是占据四川,这大宋还能怎么救治?恐怕等不到自己弹劾王黼,天下就要大乱。 张焘开玩笑道:“我妹夫占了四川,王家那些人就不着急?” 何粟说道:“他们急什么?早就分家搬离四川在外面定居两三代了。而且急也急不来,早在两个月前,朝中的四川籍官员,就隔三差五串联上疏,请求朝廷速速发兵剿贼。朝廷无兵无粮可用,能拿什么去收复四川?” 何粟也是四川人,他老家已被朱铭占了。 张焘继续喝酒,心里既埋怨妹夫朱铭,又痛恨那个昏君,围着炭火喝得不省人事。 …… 沙县。 不用等朱铭造反,李纲就又得罪皇帝了,因妄议朝政被扔去沙县收税。 “默堂先生啊,你教出一位好学生。”李纲给陈渊倒酒。 陈渊没好气道:“他不是我的学生!” 李纲笑道:“你那学生可以不认,我这连襟却不得不认。且等着吧,朱贼若不能旦夕剿灭,我这沙县税监的官也做不得了。岳父真是好眼力,千挑万选,挑中这么一个女婿。” 陈渊哀叹:“道用之学,本就有许多非议君上之言论。朱成功谋反作乱,道用学就彻底沦为反贼之学,知州、县令隔三差五来我书院搜查禁书。我现在给学生授课,还得安排人手在村口放哨,传道授业搞得就像密谋造反。” “那阁下就别再传授道用学,改教洛学、新学便没事了。”李纲说道。 陈渊摇头:“做学问岂能因噎废食、因人废事?”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福建人多地狭,靠海的还能出海挣钱内陆山区就只能种地。 福建茶叶很畅销,但皇家茶场就在这里,不断侵占私人茶山扩大面积,还低价强买私人茶叶做贡品。再加上不断征税,茶园主们已经被搞得入不敷出。 而且,方腊麾下那些部将,还肆虐了半个福建。 身为儒生,看着乡民大量做和尚,自家生计也愈发困难,一个个心里都对朝廷有怨气。 朱铭的许多文章著作,还有道用之学的各种理论,很容易被福建士子所接受。即便朱铭做了反贼,士子们也不愿放弃该学说,甚至私底下对朱铭报以同情。 朱铭的《大学章句疏义》、《中庸章句疏义》、《正气歌》,依旧在福建悄悄传播,接触这些文章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陈渊望向西北边,自己斟酒饮下,心里居然有些期待。 说不定朱家父子能建立新朝呢! …… 邓城。 钱琛带着几个亲随,悄悄来到魏家庄园。 他离家之时,跟妻子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当然是他要去汉中从贼。 钱琛的想法很简单,他虽然捐粮买了别驾官身,但在东南地区根本没人正眼瞧他。那里遍地是大族,一个别驾算得什么? 家族生意,有兄弟打理,根本不需要他操心。且兄友弟恭,一直都没闹过矛盾。 整天无所事事,钱琛都闲得发霉了,无限怀念在朱铭手下做官的日子。 更何况,若非朱铭提醒他逃难,钱家的财产早就被方腊抢光了。 “钱先生要去汉中?”魏应时低声问。 钱琛说道:“实不相瞒,是打算过去看看,但官府已经封锁水道。” 魏应时笑着说:“哪能堵得住?负责封锁水道的厢军,自己就在往金州走私粮食。恐怕京西南路筹措的军粮,很多都已卖到朱相公手里。这事只有厢军办不成,至少也得运判参与其中。” “这种时候了,运判还敢卖军粮贪污?”钱琛就觉得很离谱。 魏应时说:“这个时候,军粮卖起来才方便,京西路平时哪有军粮可卖?” 钱琛冷笑:“大宋江山合该灭亡!” 京西南路地广人稀,不但没有转运使、副使,连个转运判官都没有,还在跟京西北路合用一套转运系统。 为了筹措军粮,京西路运判李世常,专门从洛阳赶来襄阳坐镇。 这家伙发现京西南路穷得跟鬼一样,正常赋税有很多官员盯着,籴买粮食也有地方官负责,就连军饷也统一存在襄阳官仓。他能下手的,就是那些不断转运的军粮,竟然真敢卖去汉中换回真金白银。 而且很难被查出来,转运途中粮食损耗很正常,更何况很多粮食是从官兵嘴里抠出来的。 目前,京西南路已靠着秋季赋税,招揽流民青壮做厢军,屯兵接近两万人。只等着禁军抵达,就能一起杀向金州。 但这两万厢军目前都在挨饿,因为运判伙同武将,克扣军粮暗中卖给贼寇。 魏应时出主意说:“阁下若想前往汉中,我可以帮忙联络厢军,坐着运粮走私船就过去了。” 钱琛问道:“你不去投朱先生?” 魏应时笑道:“我留在邓城更有用处,汉中发出的细作,都要在我家来一趟。整个南方各路,还有两淮、京西南路的情报,也是经我汇总再发往汉中。” “原来如此。”钱琛恍然大悟。 数日之后,钱琛就坐上运粮船,大摇大摆通过关卡来到金州。 而东京那边,金使李靖也到了,打包出售整个幽州之地。 虽然手头拮据,但宋徽宗还是想买:“多少钱?” 王黼回答:“六百万贯。” 宋徽宗对此价格很满意:“却也便宜。” 王黼说道:“每年六百万贯,金人说这些钱乃是税租。” “每年?金人穷疯了!”宋徽宗勃然大怒,“告诉金国使者,每年最多给十万贯,赐予辽国的岁币也可转给金国。谈判之时,每年二十万贯也行,但莫要露了咱们的底子。” “是!” 王黼躬身退下,安排专门人员负责谈判。 (本章完) 0362【骑兵训练】 钱琛还没到金州,张锦屏就带着陈东等士子,以及一些士兵家属南下成都。 古代士兵打仗,如果确定要在外好几年,很多时候是要有家属跟随的。 不一定非得是老婆,也可以是兄弟。 比如明代的卫所兵,长子继承军籍,次子、三子就是军余,相当于弟弟给大哥当辅兵。大哥领到的军饷、抢到的战利品,往往会放在兄弟那里,否则不能揣着几斤铜钱打仗啊。 军队当中,也有地方寄存钱财,但士兵死掉容易被黑,钱财往往送不到家属手中,或者只拿出一部分给家属。 家属随军,既能缓解士兵的思乡之情,又可让士兵更放心钱财。 这些家属不能进军营,往往集中安置在军营附近。不操练的时候,士兵可与家人同住,部队还能省下一些军粮。 张锦屏一行抵达利州,便碰到北上的士卒。 来自汉中的部队,被朱铭送回去两个军(6000人)。这些人可在老家附近驻扎,既方便跟家属团聚,也是在让这六千精锐守汉中,否则很难扛住西军的兵锋。 至于成都那边,朱铭将辅兵编为三个正规军(多为投降的剑门官兵),又招募一些蜀中青壮做辅兵。 “爹爹妈妈保重!” 葭萌关前,张锦屏与父母作别。 她要过剑门去成都,张根和黄氏则前往阆中。 黄氏叮嘱道:“见了夫君当做贤内助,你现在身份不一般。” 张锦屏说:“女儿省得。” 张根说道:“朱成功若是亲近女色,一个两个还可以,多了你就该劝谏。基业新肇,不能沉迷享乐,否则必然断送大好局面。” 张锦屏说:“夫君并非好色之徒。” “人是会变的,”张根说道,“他年纪轻轻,便占了大半个四川,志得意满之下,难免会生出别的喜好。” “女儿谨记。”张锦屏屈身行礼。 “唉,去吧。” 张根转身登船,顺着嘉陵江而下。 他与徐敷言、柳瑊三人,并未说自己愿意从贼,朱国祥也没跟他们商量。 在观政一段时间之后,大家的情绪都相对缓和,甚至偶尔还随口指出施政错漏。 某日,朱国祥设宴大请宾客,全程都不讲正事儿,只谈一些旧时趣闻。 受邀宾客都喝得很高兴,朱国祥突然宣布任命。 三人当场愣了一下,互相看看,顺水推舟便接受了,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 如今想起当时情形,张根还忍不住感慨,他那亲家公太有手段,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那晚众人都喝得半醉,难免有些冲动,但脑子又是清醒的。再加上观政时的体悟,以及朱国祥的个人魅力,如此重大抉择也能水到渠成。 换成没喝酒的时候,换成其他正规场合,三人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答应! 嘉陵江水缓缓流淌,天空下起了雨夹雪。 张根竟有些迫不及待,他做官三十年,老是被人掣肘,如今总算能放手施为,仿佛仕途迎来第二春。 却说张锦屏行至剑州城,又遇到数千北上百姓。 陈东颇为好奇,上前询问官差:“隆冬时节,这些人为何扶老携幼北上?” 官差恭敬回答:“利州遭了兵祸,人口稀少,正好成都无业之民太多,大将军便抽调几千去填补利州。还采买了纸衣纸被,又分出些军粮给他们,再让成都富户捐赠些粮食,定能让这些人在利州安家落户。” 魏良臣说:“此善法也,先生不改初衷,便挪用军粮也要安置百姓。” 陈东说道:“先生迁徙数千人北上又在成都募兵,想来成都城里的无业游民也没剩几个了。” 最好的兵源,当然是农民和矿工。 但宋代的“城市化率”很高,很多附郭而居的年轻人,都是从乡下进城打工的,其实跟农民也没太大区别。(明清两朝则不同,全国发展出大量新兴市镇,可以吸纳周边的失地农民,用不着像宋代那样一窝蜂进城。明清市镇的兴起,才构建完善中国乡土经济生态。) 众人来到成都,那里果然治安良好,没有失业人员扎堆的情况。 他们前去拜见朱铭,各自获得官职,陈东等少数几人,留在朱铭手下做事,其余分配到各州县当官。 “夫君!” 张锦屏盈盈一笑,夫妻分别已快三年。 郑元仪和两个孩子没来,等四川安定之后再说。 朱铭拉着妻子去后宅,张锦屏悄悄观察片刻,忍不住问:“夫君常年在外,就没纳个姬妾照料起居?” “整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纳妾,雇了几个女仆照顾便可,”朱铭一想起来就头疼,“总算有几十个读书人过来,他们可以分担许多政务。” 张锦屏颇为欢喜,又说道:“夫君还是该纳个妾,蜀中名门望族不少,寻一两家结亲正好。既可服侍夫君,又能拉拢大族,一举两得的事情。” 朱铭摇头:“蜀中这些望族,可非小门小户能比。即便我占了大半个四川,他们平时也配合我的政令,但一个个依旧把我当反贼看。各族做过宰辅三公的就一大堆,轻易不愿放弃大宋的好处,还指望着明年朝廷大军杀回来呢。” 张锦屏担忧道:“夫君可有把握抵挡住官兵?” 朱铭笑道:“若是几年前的西军,我还稍微有点怕。而今的西军算个什么?就算从河北战场回来,也是兵额严重缺失,得回陕西重新补充。临时补充的西军,直接带到汉中打仗,跟乡兵有什么区别?” “那便好。”张锦屏高兴道。 “不说这许多,我先去洗个澡。”朱铭把女仆叫来烧洗澡水。 张锦屏脸蛋绯红,亲自去操持澡汤,大白天的洗澡想干啥,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 入主成都之后,朱铭就没好生歇息过,今日直接给自己放假半天。 夫妻俩在家腻歪的半天一宿,翌日起来都神清气爽。 朱铭骑马前往城外校场,那里原本是后蜀的练兵场所,又做了大宋四川禁军和厢军的练兵场。 校场太小,士兵太多,根本就练不开,只能各军轮换着来。 今天是腾骧军在训练,包括非战斗人员,也要练习骑术,关键时刻随时投入战斗。 这支山地骑兵编练,朱铭参考了关宁骑兵和拿破仑骑兵。 每25人编为基础战斗单位,队长在前,督导在后,旗手兼传令兵紧跟着队长。两个什分为四纵、五横排列,2名什长居于队长左右。4名伍长,在什长的侧后方领兵。这是关宁骑兵的基层编制。 作战之时,可将五横变成两个横排,以此扩大战斗宽度,如此就成了拿破仑骑兵的基本战斗队形。 腾骧军有2500个战兵,分为100个战斗小队。 可任意进行组合排列,但无论哪种阵型,都会保证前后左右皆有军官。队长、督导、旗手、什长,会根据更高级的令旗,带着麾下骑兵前进、后退或变向,这些基层军官是骑兵部队的核心。 至于具体到细节,则按照拿破仑时代的欧洲骑兵标准。 骑兵之间,横向距离为三尺。每四个骑兵小队组成大队,中间要留出足够空档,防止关键时候挤作一团。 骑兵行进时,步法也严格设定,分为慢步、快步、跑步。 这些都是拿破仑时代欧洲各国用血总结出来的。在此之前,欧洲骑兵的队形更密集,从实战当中不断进行调整。 至于宋代骑兵,朱铭问过各地厢军的马军指挥,骑兵间隔似乎没有严格规定,都是凭借经验来大致排列。 因为没有钟表,只能用滴漏来计时,根据固定时间的奔跑距离测算速度。 此时此刻,四百骑兵正在训练,其余骑兵都在休息。 四百骑兵二列横排列阵之后,算上四个大队中间的空档,展开之后的宽度为240米。 “呜呜呜~~~” 天空下着小雪,随着号角声吹响,各小队的队长,命令旗手举旗。 刚开始为慢步前进,各排阵型比较整齐。 接着旗令一变,骑兵开始快步前进,横排阵型就呈蚯蚓状弯曲。有的快,有的慢,无法整齐划一。 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很正常,但训练时要尽量标准。 眼下的腾骧军,一些是汉人骑兵,一些是蛮族骑兵。前者就没怎么骑过马,后者就没怎么列过阵,让他们训练出统一步伐太难了。 “呜呜呜呜!~~~~” 号角声变得短而促,旗手也加快频率摇动小旗,这四百骑兵立即加速冲锋,冲着冲着就变成一盘散沙。有些第一列的骑兵,已经跟第二列混在一起。 号角声和旗令再变。 左右两个大队,由最外侧的什长,带着小队减速变向,小队长加速冲到最前面领兵。 中间两个大队,则是渐渐勒马停止,全体转身后列变前列。由排在最后的八个督导,临时带领各自小队反方向冲锋。 四百骑兵,做出三个战术变向,瞬间搞得一片混乱。 甚至有不少骑兵士卒,已弄不清自己的小队长在哪。这种轻骑兵上了战场,只能欺负弱鸡,很难快速做出战术动作。 还得慢慢训练才行。 (本章完) 0362【骑兵训练】 钱琛还没到金州,张锦屏就带着陈东等士子,以及一些士兵家属南下成都。 古代士兵打仗,如果确定要在外好几年,很多时候是要有家属跟随的。 不一定非得是老婆,也可以是兄弟。 比如明代的卫所兵,长子继承军籍,次子、三子就是军余,相当于弟弟给大哥当辅兵。大哥领到的军饷、抢到的战利品,往往会放在兄弟那里,否则不能揣着几斤铜钱打仗啊。 军队当中,也有地方寄存钱财,但士兵死掉容易被黑,钱财往往送不到家属手中,或者只拿出一部分给家属。 家属随军,既能缓解士兵的思乡之情,又可让士兵更放心钱财。 这些家属不能进军营,往往集中安置在军营附近。不操练的时候,士兵可与家人同住,部队还能省下一些军粮。 张锦屏一行抵达利州,便碰到北上的士卒。 来自汉中的部队,被朱铭送回去两个军(6000人)。这些人可在老家附近驻扎,既方便跟家属团聚,也是在让这六千精锐守汉中,否则很难扛住西军的兵锋。 至于成都那边,朱铭将辅兵编为三个正规军(多为投降的剑门官兵),又招募一些蜀中青壮做辅兵。 “爹爹妈妈保重!” 葭萌关前,张锦屏与父母作别。 她要过剑门去成都,张根和黄氏则前往阆中。 黄氏叮嘱道:“见了夫君当做贤内助,你现在身份不一般。” 张锦屏说:“女儿省得。” 张根说道:“朱成功若是亲近女色,一个两个还可以,多了你就该劝谏。基业新肇,不能沉迷享乐,否则必然断送大好局面。” 张锦屏说:“夫君并非好色之徒。” “人是会变的,”张根说道,“他年纪轻轻,便占了大半个四川,志得意满之下,难免会生出别的喜好。” “女儿谨记。”张锦屏屈身行礼。 “唉,去吧。” 张根转身登船,顺着嘉陵江而下。 他与徐敷言、柳瑊三人,并未说自己愿意从贼,朱国祥也没跟他们商量。 在观政一段时间之后,大家的情绪都相对缓和,甚至偶尔还随口指出施政错漏。 某日,朱国祥设宴大请宾客,全程都不讲正事儿,只谈一些旧时趣闻。 受邀宾客都喝得很高兴,朱国祥突然宣布任命。 三人当场愣了一下,互相看看,顺水推舟便接受了,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 如今想起当时情形,张根还忍不住感慨,他那亲家公太有手段,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那晚众人都喝得半醉,难免有些冲动,但脑子又是清醒的。再加上观政时的体悟,以及朱国祥的个人魅力,如此重大抉择也能水到渠成。 换成没喝酒的时候,换成其他正规场合,三人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答应! 嘉陵江水缓缓流淌,天空下起了雨夹雪。 张根竟有些迫不及待,他做官三十年,老是被人掣肘,如今总算能放手施为,仿佛仕途迎来第二春。 却说张锦屏行至剑州城,又遇到数千北上百姓。 陈东颇为好奇,上前询问官差:“隆冬时节,这些人为何扶老携幼北上?” 官差恭敬回答:“利州遭了兵祸,人口稀少,正好成都无业之民太多,大将军便抽调几千去填补利州。还采买了纸衣纸被,又分出些军粮给他们,再让成都富户捐赠些粮食,定能让这些人在利州安家落户。” 魏良臣说:“此善法也,先生不改初衷,便挪用军粮也要安置百姓。” 陈东说道:“先生迁徙数千人北上又在成都募兵,想来成都城里的无业游民也没剩几个了。” 最好的兵源,当然是农民和矿工。 但宋代的“城市化率”很高,很多附郭而居的年轻人,都是从乡下进城打工的,其实跟农民也没太大区别。(明清两朝则不同,全国发展出大量新兴市镇,可以吸纳周边的失地农民,用不着像宋代那样一窝蜂进城。明清市镇的兴起,才构建完善中国乡土经济生态。) 众人来到成都,那里果然治安良好,没有失业人员扎堆的情况。 他们前去拜见朱铭,各自获得官职,陈东等少数几人,留在朱铭手下做事,其余分配到各州县当官。 “夫君!” 张锦屏盈盈一笑,夫妻分别已快三年。 郑元仪和两个孩子没来,等四川安定之后再说。 朱铭拉着妻子去后宅,张锦屏悄悄观察片刻,忍不住问:“夫君常年在外,就没纳个姬妾照料起居?” “整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纳妾,雇了几个女仆照顾便可,”朱铭一想起来就头疼,“总算有几十个读书人过来,他们可以分担许多政务。” 张锦屏颇为欢喜,又说道:“夫君还是该纳个妾,蜀中名门望族不少,寻一两家结亲正好。既可服侍夫君,又能拉拢大族,一举两得的事情。” 朱铭摇头:“蜀中这些望族,可非小门小户能比。即便我占了大半个四川,他们平时也配合我的政令,但一个个依旧把我当反贼看。各族做过宰辅三公的就一大堆,轻易不愿放弃大宋的好处,还指望着明年朝廷大军杀回来呢。” 张锦屏担忧道:“夫君可有把握抵挡住官兵?” 朱铭笑道:“若是几年前的西军,我还稍微有点怕。而今的西军算个什么?就算从河北战场回来,也是兵额严重缺失,得回陕西重新补充。临时补充的西军,直接带到汉中打仗,跟乡兵有什么区别?” “那便好。”张锦屏高兴道。 “不说这许多,我先去洗个澡。”朱铭把女仆叫来烧洗澡水。 张锦屏脸蛋绯红,亲自去操持澡汤,大白天的洗澡想干啥,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 入主成都之后,朱铭就没好生歇息过,今日直接给自己放假半天。 夫妻俩在家腻歪的半天一宿,翌日起来都神清气爽。 朱铭骑马前往城外校场,那里原本是后蜀的练兵场所,又做了大宋四川禁军和厢军的练兵场。 校场太小,士兵太多,根本就练不开,只能各军轮换着来。 今天是腾骧军在训练,包括非战斗人员,也要练习骑术,关键时刻随时投入战斗。 这支山地骑兵编练,朱铭参考了关宁骑兵和拿破仑骑兵。 每25人编为基础战斗单位,队长在前,督导在后,旗手兼传令兵紧跟着队长。两个什分为四纵、五横排列,2名什长居于队长左右。4名伍长,在什长的侧后方领兵。这是关宁骑兵的基层编制。 作战之时,可将五横变成两个横排,以此扩大战斗宽度,如此就成了拿破仑骑兵的基本战斗队形。 腾骧军有2500个战兵,分为100个战斗小队。 可任意进行组合排列,但无论哪种阵型,都会保证前后左右皆有军官。队长、督导、旗手、什长,会根据更高级的令旗,带着麾下骑兵前进、后退或变向,这些基层军官是骑兵部队的核心。 至于具体到细节,则按照拿破仑时代的欧洲骑兵标准。 骑兵之间,横向距离为三尺。每四个骑兵小队组成大队,中间要留出足够空档,防止关键时候挤作一团。 骑兵行进时,步法也严格设定,分为慢步、快步、跑步。 这些都是拿破仑时代欧洲各国用血总结出来的。在此之前,欧洲骑兵的队形更密集,从实战当中不断进行调整。 至于宋代骑兵,朱铭问过各地厢军的马军指挥,骑兵间隔似乎没有严格规定,都是凭借经验来大致排列。 因为没有钟表,只能用滴漏来计时,根据固定时间的奔跑距离测算速度。 此时此刻,四百骑兵正在训练,其余骑兵都在休息。 四百骑兵二列横排列阵之后,算上四个大队中间的空档,展开之后的宽度为240米。 “呜呜呜~~~” 天空下着小雪,随着号角声吹响,各小队的队长,命令旗手举旗。 刚开始为慢步前进,各排阵型比较整齐。 接着旗令一变,骑兵开始快步前进,横排阵型就呈蚯蚓状弯曲。有的快,有的慢,无法整齐划一。 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很正常,但训练时要尽量标准。 眼下的腾骧军,一些是汉人骑兵,一些是蛮族骑兵。前者就没怎么骑过马,后者就没怎么列过阵,让他们训练出统一步伐太难了。 “呜呜呜呜!~~~~” 号角声变得短而促,旗手也加快频率摇动小旗,这四百骑兵立即加速冲锋,冲着冲着就变成一盘散沙。有些第一列的骑兵,已经跟第二列混在一起。 号角声和旗令再变。 左右两个大队,由最外侧的什长,带着小队减速变向,小队长加速冲到最前面领兵。 中间两个大队,则是渐渐勒马停止,全体转身后列变前列。由排在最后的八个督导,临时带领各自小队反方向冲锋。 四百骑兵,做出三个战术变向,瞬间搞得一片混乱。 甚至有不少骑兵士卒,已弄不清自己的小队长在哪。这种轻骑兵上了战场,只能欺负弱鸡,很难快速做出战术动作。 还得慢慢训练才行。 (本章完) 0363【四川蛮夷问题】 “好!” 几个羌族骑兵,在校场上飞奔,全都做出镫里藏身动作,几乎是身体倒挂在马背上,从地面抄起平放的腰刀。 骑术不精的汉人士卒,纷纷拍手喝彩。 这些羌人是骑马长大的,个人骑术确实不俗,时不时表演一下,倒是可以作为军中娱乐。 但他们的骑兵战法真不行,而且平时多在山地作战,也没那么多宽阔地形供他们肆意驰骋。 校场边缘竖着一排箭靶,无论汉羌骑兵,都迅速骑马掠过,朝着靶子迅速放箭。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训练内容,列阵奔跑反而被集体嫌弃,因为实在太枯燥难练了。 羌族少年杨云奔来,笑着喊道:“大将军,请展示神射,让他们长长见识!” 这位出身五部蛮,乃是朱铭的铁杆粉丝,在黎州时经常陪朱铭打猎。 “驾!” 朱铭早就看得手痒,骑着聚宝盆便冲出。 汉羌骑兵们都停下,等待欣赏大将军射箭技艺。 朱铭双腿夹着马腹拉弓,数十米外一箭中的,士卒们顿时欢呼起来。 这种固定靶,他已经不在话下。 一个官差奔进校场,把前线战报交给古三。 等朱铭显摆回来,古三立即递上:“将军,李统制送来的。” 朱铭拆开一看,却是李宝已攻破云安军(云阳),官兵提前退守到夔州(奉节)。夔州城险要,一时之间难以攻破,但义军水师已取得大胜。 另外,由于夔州路官兵离开,义军又忙着进攻。南边许多蛮夷,趁机劫掠汉民,李宝实在腾不出手去收拾。 “你们继续操练!” 朱铭吩咐一声,笑着离开校场,操练之事自有将领负责。 回城的半路上,他就召见高景山。 等回到大将军府,高景山已在等候。 朱铭说道:“先有马湖蛮劫掠荣丁寨,被白祺带兵杀退;后有罗氏蛮攻打泸南夷,泸南夷投靠林冲并求援。如今夔州路南部的蛮夷也在作乱,该怎么安抚为好?我暂时抽不出去兵征讨。” 高景山说:“将军整编各军时,裁汰了一些弱兵,可将他们安置在南方各寨。先据寨守御,同时派出使者招抚蛮夷。那些蛮夷,互相之间也有矛盾,无非挑拨离间、扶弱攻强而已。再设一嘉州府,统管嘉州(乐山)、雅州(雅安)、黎州(汉源)、戎州(宜宾)、荣州(荣县)。黎州只有一县之地,可废州为县,由嘉州知府直辖。” “再设泸州府将富顺、昌州(大足、荣昌),以及整个泸南地区并入该府。” 高景山请古三摊开地图,在后世的马边、雷波、绥江一带画圈:“待明年打退官兵,就调回大军先打马湖部。那里群山绵延,不必全打下来,只须沿江夺取马湖周边谷地。命蜀中各州县,征发无地农民四千,携带家属迁至马湖军屯。战时为兵,闲时为民。马湖归入嘉州府管辖,务必要把谷地里的蛮夷杀光逐尽。至于山中各部蛮夷,震慑住之后招抚即可。” 接着又指向宜宾的南边:“来附、庆符两地(高县北部),蔡京为相时设州,王黼全给废了,须得重新打下来。南广部(筠连)也得打。这两个地方,设土知州予以管理,皆并入戎州,归嘉州府管辖。” 再指向泸州南边:“罗氏蛮占地极广,至少有数十万蛮夷。这些蛮夷可以分化,派遣大军打下归来州的北部(叙永)。此地为丘陵,迁徙无地农民军屯。建一寨堡,可控厄整个罗氏蛮。归泸州府管辖。” 朱铭问道:“嘉州府和泸州府,可有合适的知府人选?” “前些日子被押来成都,一直不愿归正的石恕,可堪重任。”高景山说。 朱铭说道:“那就让他先做泸州知府,罗氏蛮闹得最凶。至于嘉州知府,可再慢慢物色。” 高景山说:“石恕还没归正,这人颇为愚忠。” 朱铭笑道:“他好吃好喝的,也没闹着要自杀,一个武臣能愚忠到什么程度?迟早愿意归顺。” 高景山说:“拉拢分化蛮夷时可赐予极品蜀锦,蛮夷首领受不住这等诱惑。” “蜀锦再好也是死物,该赏赐就赏赐。”朱铭对那玩意儿不感冒。 蜀锦是不能私人买卖的,由成都府路转运司,直接管理锦院。多数蜀锦上贡给皇帝,少数蜀锦用来换马。但近些年,用来换马的蜀锦,全都不知去向,鬼晓得被哪个家伙贪了。 高景山说:“大将军既对蜀锦无欲无求,可卖些给大族换取钱粮。等打退官兵之后,再卖到别的地方,各地富人肯定争相求购。” “可以。”朱铭从善如流。 两人讨论一阵,高景山退下,朱铭让人把石恕带来。 此君是湖南衡阳人,以武臣身份担任南平(南川、綦江等地)知军。 南平军境内外蛮夷遍地,石恕常年带兵打仗,把周边蛮夷揍得服服帖帖。 夔州路转运使调兵的时候,让石恕带兵驻守重庆,李宝、林冲、白祺围攻也打不下来。 那就干脆不打了,义军占领附近州县,把重庆变成一座孤城。 坐困城池,援军断绝,军心涣散,士气大跌,恭州太守直接献城投降,石恕也被太守诱来捆了。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被捆来。 “怎能如此对待石知军!”朱铭立即呵斥,又假模假样的,亲自去给石恕松绑。 石恕冷哼一声,虽然明知这是惺惺作态,但他心头也稍微好受了些。 表面尊敬,也是尊敬。 朱铭笑道:“石知军请坐。” 古三让人搬来板凳,石恕一屁股坐下,鼻孔朝天说:“吾乃官家钦点武进士,断然是不会从贼的。若非大头巾贪生怕死,恭州(重庆)如今还在朝廷手中!” 朱铭说道:“知军乃忠义之人,自然不会轻易背弃那昏君。此次请知军前来,并非为了劝降,而是向知军打听些消息。” 石恕默不作声。 朱铭说道:“夔州路多蛮夷,不论是大宋朝廷管理,还是我朱铭来主政四川,横竖左右都是汉人,万万不可让蛮夷得势。石知军可认同此理?” 石恕虽然还不说话,但表情已缓和许多。 朱铭问道:“播州杨氏叔侄,正在互相功伐,究竟是怎生回事?” 石恕调整一下坐姿,歪着屁股对准朱铭,说道:“大约二十年前,沿边都巡检杨光震病逝,其子杨文广受命袭职,其弟杨光荣心头不服。杨光荣欺负侄子年幼,便勾结高州蛮叛乱。杨文广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是个勇猛少年,东征西讨扫平各路蛮夷,完成他祖宗几代的未尽心愿,把杨氏的地盘扩大了两倍有余。” 朱铭拍手赞道:“端是一员猛将!” 石恕说道:“杨文广三十几岁就暴毙,其弟杨文贵袭职。杨光荣宣称杨文贵杀兄,再次起兵叛乱,杨氏就此一分为二。” “朝廷趁机动手,夺了杨家的珍州(正安县、道真县)等地。在播川(桐梓县)、琅川设播州,以杨光荣为知州;在遵义设遵义军,以杨文贵为知军。” “一连设置几个州军,此开疆拓土之大功,都算在蔡京的名下。蔡京罢相,王黼上位,把播州和遵义军全部废为军寨。播川县、遵义县、琅川县,这些全部废置。” “溱州(夜郎)等土州也被废。朝廷从此不再干涉,任由杨氏和蛮夷互相功伐。溱州蛮夷,甚至越境到南平劫掠,被我带兵杀退好几次。” 朱铭问道:“播州与遵义境内,有多少汉人生存?” 石恕回答:“说不清楚,但肯定不多,老弱妇孺加起来,估计也就两三万。周边蛮夷,是汉人的十倍以上。杨氏必须扶持,不能让他们倒了,否则那里的汉人会被杀光。” 这明显还没到改土归流的时机,汉人数量太少,根本改不过来,必须继续沿用土司制度。 而且杨氏目前也比较弱,其真正崛起的时机,是蒙古大军蹂躏四川,大量四川汉人逃到播州避难。 朱铭又问了一些川东南的情况,方知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糟糕。 从重庆到遵义,从宜宾到彭水,全都属于汉夷杂处。 朱铭说道:“阁下若愿归义,可为泸州知府。新设的泸州府,不但管辖泸州各县,还管辖富顺、昌州等地,今后还要攻取罗氏蛮属地。” 这是大府啊,而且拥有军政大权,调兵的时候自主性极高。 石恕已然有些意动,但嘴皮子还硬得很:“吾乃忠君之人。” 朱铭笑道:“不如这样,阁下先前往泸州,去帮助知州出谋划策,先安抚那里的泸南夷。不给官职,也不给俸禄,如此就不算背弃大宋朝廷。” “容我再想想。”石恕说道。 “石知军高义。”朱铭亲自把这个武臣送出去,过几天再请他吃顿酒就能搞定。 这种扭扭捏捏的被俘官员,朱铭已经接触了不少,逐渐总结出一些经验。 果不其然,朱铭又宴请了两次,再赐一件蜀锦做的衣服,终于把石恕搞得“感激涕零”。 石恕流着泪花单膝跪地:“将军如此厚待降人,在下又非铁石心肠,哪里还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东京城里那个昏君,虽然对我有提携之恩,但他不顾百姓死活,实乃当代桀纣也。自古忠义难两全,在下愿随将军举义。” “石先生果然是大义之人!”朱铭亲手将其扶起。 石恕更加感动,一个武臣居然演技精湛,当场哭得稀里哗啦。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快过年了。 民政体系渐渐走上正轨,但成都平原暂时没有清查田亩。 这里大族太多容易起乱子,特殊时候乱不得。 等明年打退官兵就可以强制推行了。哪姓大族敢不听话,直接杀几个就是,反贼的刀子可不讲门第出身。 腾骧军列阵跑得更整齐了,估计还得操练两三个月,才能稍微有点样子。 播州杨氏叔侄俩,还在整天互殴。 他们被大宋朝廷坑得很惨,都派使者来归顺朱铭。然后宣称自己是正统,对方属于叛逆,请求朱铭出兵帮忙打仗。 (本章完) 0364【夔州与夔门】 夔州城难以攻取,那就先打白帝城! 反正官兵水师大败,义军水师可在长江随意纵横。 新投靠的夔州水师军官孙承迈说:“统制不可大意,此去白帝城还好些,若是再往东攻打石门隘寨,非得过夔峡(瞿塘峡)险滩不可。最险莫过黑石滩,南北两道黑石梁伸入长江,二面急水猛冲,连发几道喷漩,滩深无底。稍不注意,船身都要被喷漩扯去撞碎,人掉进去水性再好也没用。就连尸体,也冲不走,不往下沉,就浮在漩涡上打转。” “那怎过去?”李宝问道。 孙承迈说:“须得熟悉水势的老舵手,避过喷漩才得驶过。航道最窄时只有十五六丈(50多米),明涡暗涡无数,错行几尺便船毁人亡。” 李宝啧啧称奇,同时又有些后怕。 若是夔州官兵退守巫山,自己没有当地人提醒,傻乎乎的坐船过去,岂非要在长江里损失无数? 孙承迈继续说:“现在是枯水期,水势较缓,漩涡没那么厉害。但水浅也有水浅的麻烦,不怕漩涡,就怕暗礁,也得老舵手来掌舵。” 李宝说道:“你说那漩涡是两道石梁作祟,为何不趁着枯水期,把石梁给凿除掉?” 孙承迈说:“石梁坚若钢铁,凿一点没用,想多凿些就得耗时无数。” 那两道石梁,富含铁硫氧化物,坚若钢铁并非形容词。 一直到道光年间,才有叫李本忠的商人,自费招人凿岩削石,稍微降低了通航难度。 最后还得靠解放军出手,用炸药清除礁石近三万立方。 言语之间,船队已接近白帝城。 李宝站在甲板上,他正前方是铁锁关(瞿塘关、夔门),左前方是白帝城,右前方是瞿塘峡。 雄壮的山川,把李宝震撼得短暂失语。 在这一刻,李宝终于理解什么叫“夔门天下雄”。 等回过神来,李宝说道:“还打什么巫山?如此险峻山川,占据夔门就是。只需一两千人坚守,再令水师相机而动,便有十万官兵也杀不过来。” 历朝历代的做法,是在狭窄的瞿塘峡口,拉起一根铁锁横江。 随便在夔门扔几千兵,把铁锁拉起来,谁也别想从此经过! 因此到了北宋,瞿塘关直接改名铁锁关。 “攻城!” 李宝一声令下,士卒坐船朝白帝城冲去。 附近根本就没有落脚处,只能立即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好了。 李宝的水师,大小战船数百艘,全是商船、渔船、漕船、运盐船改造的。水师将士,多数是渔民、水匪、巡检兵、私盐贩子、盐商伙计。 白帝城守将叫管叔言,麾下仅两千士卒,而且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乡兵。 看着义军水师杀来,管叔言惊骇万分,当即大喊道:“快快开城,随我去迎接义军!” “管指挥不可……”旁边的文官连忙制止。 “锵!” 管叔言拔刀出鞘,一刀把这文官剁了。 开什么玩笑,大半个四川都丢了,自己这点乡兵凭啥坚守? 李宝手持朱铭赐予的望远镜,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守将带着士卒,从陡峭的山坡下来,点头微笑:“却也是个机灵的。” “罪将管叔言,拜见义军大将军!”这货滚到李宝面前跪伏。 李宝伸手将他扶起:“管将军高义,不惜背负不忠之名,也要为了保全百姓而投降。俺着实佩服得很,不必行此大礼。” 管叔言听到这话,瞬间舒坦许多,毛遂自荐道:“对面的铁锁关守将,是我那远房表姐夫。将军若是信得过,便派一艘小船,让我去把夔门说降过来。” 李宝更加高兴:“若能说降夔门,将军大功一件。” 管叔言坐着小船出发,幻想着在新朝加官进爵,转眼已来到铁锁关下。 “姐夫,是我!”管叔言大喊。 守将汤求怒斥:“让你这厮驻守白帝城,为何贼寇一来便降了?” 管叔言喊道:“姐夫,先放我进去再说。” 汤求弯弓搭箭,瞄准管叔言射出。 管叔言连忙躲避箭矢从他身边飞过,惊恐叫喊:“姐夫,你还真射啊?川峡四路,朱相公已占了其三,便这夔州路也只剩几座城了。铁锁关是天险不假,但防的是下游之敌,伱那点人怎防得住上游?” “休要多说,”汤求喊道,“想要拿下此关,让贼将带兵来取,真刀真枪做过一场再说。” 管叔言呼喊:“夔门的将官都听着,我姐夫已经疯了,快快绑了他献关投降!” “谁敢?”汤求转身扫视麾下军官。 义军数百艘战船,已经朝夔门驶来,正在寻找合适的登陆点。 汤求似乎颇有威望,军官们被他瞪得往后退。 终于有人胆子大,退后一步,复又向前:“汤三哥,管兄弟说得在理,四川都快全丢了,只剩几座城哪守得住?大头巾都有投降的,咱们丘八投降不丢人。有这夔门天险,官兵杀不进来,朱相公肯定能做皇帝。你我早早投降,说不得今后还能封侯。” 汤求冷笑:“你晓得个屁,等禁军和西军杀来,贼寇定然一溃千里。只要守住夔门,你我皆是功臣!” 另一个军官质问:“就算立下大功,这功劳真是咱们的?怕要不知被哪个抢了去。” “如此大功,谁也抢不去!”汤求说这话,自己心里都没底儿。 又有两个军官从别处城墙过来,互相之间用眼神交流,然后呈扇形一起逼近汤求。 汤求的亲兵,假装看不到,故意拉开距离。 除了主将,大家都想投降。 守住夔门不失的大功,或许汤求能保住,但其他人肯定保不住,论功行赏根本没他们的份。 汤求拔刀呵斥:“谁敢过来,便辟了他!” 已经有人绕到侧后方,各自打着眼神,然后同时扑过去,将汤求五花大绑捆了投降。 李宝登上关城,看着险峻狭窄的瞿塘峡,顿时生出无限豪迈。 他有一股作诗的冲动,但书读得不多,只能写出首打油诗。 占据此地,可保四川东大门不失,而且还不需要投入太多兵力。 反复确认汤求不愿投降,李宝笑道:“如此义士,俺不忍杀之,把他放回夔州城!” 一艘船载着汤求,往夔州城驶去。 夔州路转运使郭伦、副使赵世鼎、运判张深,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包括其他州县的太守、县令,但凡没被义军抓住的,此刻都云集在夔州城内。 有些官员,甚至来自成都。 有品级的官员,夔州城内就聚了七十多人。 “城下是谁?”张深问道。 汤求回答:“夔门守将汤求。” 郭伦大惊失色:“你难道降了贼寇?” 汤求哭丧着脸说:“我没有降贼,是麾下将官作乱,把我捆了献给反贼。夔门和白帝城已失,贼将故意把我送来夔州城。” “胡言乱语!” 张深突然挽弓搭箭,毫无征兆的射出去,随即大喊:“此人是贼寇冒充的,并非夔门守将汤求。” 汤求莫名其妙中了一箭,惊得直往后退,从陡峭的石阶滚下去,半路摔得七荤八素。他低头看着肩上的箭矢,伤口很疼,心里更疼。 他知道张深是啥意思,夔门若失,夔州城就成了瓮中之鳖。不说守城的士卒,就连官员都会想着投降。 夔门不能丢失,所以他这个夔门守将必须是假的。 汤求滚落石阶时头破血流,一瘸一拐回到船上,咬牙切齿对船夫说:“送我回夔门老子今天便要从贼了!” 夔州城头,一片死寂。 越来越多的官员闻讯赶来,就连成都知府都在这里。 张深说道:“尔等莫要胡乱猜想,刚才那就是贼寇冒充,夔门守将汤求我见过,跟这厮长得一点也不像。” 名义上的主帅郭伦,只觉口干舌燥,看着滚滚长江发呆。 其他官员也面面相觑,夔门没了,夔州已是一座孤城。就算能坚守半年,也别想等到援军,官兵水师根本过不了铁锁关! 一个又一个官员,失魂落魄离开城墙。 这破地方,逃都没法逃,要么自杀,要么战死,要么被俘,没有第四种可能。 第二天,李宝带着军队过来,在梅溪的东岸依山扎营,与夔州城遥遥隔河相望。 数日之后,大年三十。 城内见不到过年的喜气,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全城百姓实行口粮管制,所有粮食都被征用,所有青壮都要守城,老弱妇孺负责搬运物资,张深要跟贼寇打持久战。 这位老兄,是夔州路的三把手,也是最懂军事的人。 至于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在宅子里借酒消愁,把守城事宜交给张深处理,他们自己不愿面对现实。 百姓和士兵,皆怨声载道,好好的新年变成这样。 过年这天,李宝带着军队登岸。 他让士卒顶着倒扣的小船,去城下喊话:“城里的兄弟姊妹,今天是大年三十,只要白天投降,晚上就能吃年夜饭。要是不投降,这辈子都别想吃年饭了。李将军说了,再负隅顽抗,义军就杀进来屠城!厢军和乡兵兄弟,你们快点杀了当官的,个个的年夜饭都带肉。李将军杀了几头猪,就等你们来吃。大块的肥肉,解馋得很!” 夔州城建在半山腰上,一条陡峭的石阶路通往江边码头。 李宝在弓箭射程之外,选了处石阶架锅。不煮粥,不炒菜,只用肥汪汪的大板油,放进锅里慢慢煎熬。 好几口大锅,一起熬猪油,江风一吹,油香味就飘到城头。 城下的义军,还在顶着小船喊话:“快出来吃猪肉,大肥肉,都来过年啰!投降就有肉吃,大鱼大肉的年夜饭!快快杀官投降,出来吃大肉。吃了肉就能回乡,做生意的做生意,种地的种地。朱将军在成都降了苛捐杂税,那里的百姓都在过好日子。没有贪官污吏,贪官污吏都被杀了……” “夔州父老,随我杀官吃肉过好日子!” 一个临时任命的乡兵军官,猛地举起武器高呼,同乡之人纷纷响应,朝离他们最近的官员杀去。 越来越多乡兵动手,很快城市青壮也加入,他们这些日子已经受够了。 武官吓得加入其中带兵对文官展开屠杀。 来自四川各地的文官,被堵在城里杀了好几十个。管他官声如何,好官坏官一起杀,渐渐演变成对城中富户开刀。 还是一个武官,带着士卒打开城门,其他人全都杀疯抢疯了。 李宝进城的第一件事,不是遵守承诺给肉吃,而是赶紧让士兵阻止烧杀抢掠行为。 (本章完) 0365【大族投效与朝堂争斗】 朱铭刚刚进驻成都时,虽然张榜安民秋毫无犯,但四川百姓还是生活得小心翼翼。 市面明显变得更萧条,大户害怕漏财,小民储蓄防身,都不敢上街花钱了。 高档消费场所,更是直接关门,担心朱铭专盯这些地方抓肥羊。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随着时间流逝,大家都已适应朱铭的存在。 特别是到了春节,各种商业活动再次兴盛,成都城内外也繁荣热闹起来。 临近元宵,商人们甚至主动跟“官府”联络,共同筹备今年的元宵灯会。画船游舫也冒出来,载着富贵子弟宴饮歌唱。 “这位是张邦英,字国彦。”高景山引荐一个老头。 朱铭笑着上前拉手:“久仰先生大名。” 张邦英拍马奉承道:“将军此来成都蜀中一切如故,百姓甘之如饴,此天命人心皆在将军也。” “老先生才是明白人啊。”朱铭感叹。 张唐英、张商英共七兄弟,蜀州新津人,也即后世的成都市新津区。他们这一支不算啥望族,当时还得卖地读书,也就比小地主条件好一些。 张唐英最高做到殿中侍御史,举家迁到广安定居。 张商英做过宰相,跟蔡京斗争激烈,被贬后搬到江津隐居。 张邦英是七兄弟中的老七,没有官身,一直住在新津。分家之后,也就几百亩地而已,另外还有几间县城里的店铺。 虽然不算富贵,在蜀中名声却极大,他来投靠对朱铭很有好处。 “后蜀燕王宫,其海棠之盛四川第一,”张邦英说,“再过两三月,海棠花开,若大将军有空,还请屈尊去赏花宴饮。” 高景山在旁边解释道:“燕王宫几易其手,如今被成都张氏购得。成都张氏与新津张氏,皆为张九皋(张九龄弟弟)之后裔。这成都张氏,世为商贾,前阵子捐了些钱粮以充军资。” 朱铭听懂了,成都张氏没出啥进士,但生意却做得很大。不但愿意举族投靠,还怕自己地位不够,把新津张氏也拉过来。 朱铭自然愿意接纳,对张邦英好言笼络。 一番交流之后,张邦英开始试探:“听闻大将军的兄弟,也是文武双全之少年英才,而且如今还未有婚约?” “确实未曾婚配。”朱铭微笑道。 张邦英说:“老朽膝下有一孙女,才貌俱佳,不知是否可以高攀?” 朱铭说道:“此天作之合也。” 朱铭毕竟不是皇帝,更不是什么太子,张邦英还算要点脸面,不愿把孙女嫁过来做妾。于是另辟蹊径,打算把孙女嫁给白祺做正妻。 双方一拍即合。 婚约定下,代表着成都张氏、新津张氏,全面投靠朱铭这股新兴势力。 而且,张唐英在广安的后代,张商英在江津的后代,也极有可能举族投靠过来。 当晚朱铭便设宴款待,还邀请蜀中张氏族老。 两个张家承诺,待元宵之后,各送来十个优秀子弟,以供朱铭随便调用差遣。 成都张氏,更是愿意拿出各种物资,一部分直接捐赠,一部分无息借贷,无条件支持朱铭打仗。至于回报,提也不提,朱铭肯定会给好处的。 喝得半醉回到后宅,朱铭开玩笑道:“我家着实与张家有缘。” 张锦屏让侍女去端来醒酒汤:“这里的张氏,却跟我娘家没有关系。” 朱铭躺在榻上半眯眼,心情极为舒畅,终于有大族主动投效了。而且是前宰相张商英的亲戚,追溯到唐代还跟张九龄有关,这事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张锦屏服侍朱铭宽衣,朱铭说道:“元宵过后,我要带兵回汉中,你留在成都监管军政。” 张锦屏一怔:“妾乃妇人,如何能干政?” 朱铭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留在成都即可,代表我坐镇此处。” 张锦屏问:“为何临时改主意。” 朱铭解释道:“李宝已攻下夔门,他说夔门天险,几千士卒驻守便万无一失。既如此多余的士兵,就可调去汉中作战。” 朱铭已让人铸造大铁索,铁索横江之下,夔门对下游军队来说几乎无解。 瞿塘峡本来就狭窄,还多暗礁和漩涡,能顺畅通行的航道就那么点。铁索一端固定在夔门,另一端固定在峭壁之下,官兵的船只来了全得堵那儿。 都不用什么火炮,在关城上用投石车,就可把官兵的船只砸得够呛。 义军水师当然也要出动,可保铁索和雄关万无一失。 朱铭已下达军令,李宝从汉中、巴州带来的部队,元宵之后就立即北上。留下在四川招募的部队,以及义军水师防守夔门和白帝城。 李宝本人,必须得留在夔门,因为剩余部队全是他编练的,换成别人做主帅肯定镇不住。 当然,这也有压一压李宝的意思,他在攻打四川时立功太大。将近半个四川,都是李宝打下来的,没必要再参加汉中保卫战抢功。 林冲、石恕二人,率部驻扎川南地区,随时防备各部蛮夷入侵。 白祺则要调回成都,留6000士兵给他,以朱铭兄弟的身份坐镇蜀中。这里的政务,交给高景山全权负责,朱铭带着精锐部队亲往汉中作战。 朱铭离开之后,张锦屏乃是主母,用来压制白祺和高景山。 也不用张锦屏真做啥事儿,她只须留在成都即可,名份摆在那里就具有象征意义。 两日后,元宵灯会开始。 成都城内外,一片灯火辉煌,灯会最热闹的地方,反而是昭觉寺广场一带。 义军各部军营,允许士卒轮流外出观灯。 但不能携带兵甲,须以小队为单位行动。若有欺压百姓等闹事行为,全队一起罚,小队长直接撸掉职务。 士卒们非常高兴,有家人在的,还把家属也带上,好生体验了一下成都繁华。 连续十天的灯会,各军士卒都轮了两遍,倒是显著刺激了消费。 正月下旬,成都和夔州的义军,共有两万多人出发前往汉中。 …… 汉中。 李邦彦带着招安团队一路舟车总算赶到。 这厮虽是奸佞小人,但还算有脑子,沿途观察贼占区的情况,发现百姓明显过得比外面好。 李邦彦心中惊骇,觉得该给自己留条退路。 他去年才做副宰相,而且并没有太大的权力,甚至连党羽都没几个。贪污肯定有,作恶肯定有,但都属于他跟亲戚党羽的个人行为,政策性的大规模作恶还没找到机会。 也正是此等原因,历史上陈东弹劾六贼,李邦彦都没资格跻身六贼行列。 朱国祥热情款待,并未直接把李邦彦砍了。 “小侄拜见伯父。”李邦彦见面就自称晚辈,搞得他跟朱铭是兄弟一般。 “请坐下宴饮。”朱国祥在东京的时候,每次去觐见宋徽宗,李邦彦多半都在皇帝身边。他们两个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是多年的老熟人了。 李邦彦带着使者落座:“在东京时,久仰伯父才德,可惜没能当面请教。” 朱国祥笑道:“今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一直叙旧,说起东京旧事,直到宴会结束也没谈招安。 第二天,李邦彦单独拜见朱国祥。 李邦彦说:“伯父若愿招安,可封太师、汉中侯。大郎可直龙图阁、擢九卿、做驸马都尉。” 朱国祥也不当面拒绝:“总要打过一场再说。我们输了,万事皆休。我们赢了,重新再谈。可是这个道理?” 李邦彦脑子一转,瞬间感觉机会来了,兴奋道:“正是此理。” 李邦彦现在盼着朝廷兵败,到时他再度做使者过来招安。 朱国祥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义军获胜之后,不会立即杀出四川,而是愿意跟朝廷谈判。 四川义军闹得越大,李邦彦身为谈判负责人,他在朝廷的地位就越重要。而且他还能趁机跟朱国祥混熟,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形势逆转,李邦彦还能暗中投靠过来,在大宋朝廷给朱家父子做内应。 别看东京一团和气,政治斗争比蔡京那会儿更复杂。 王黼与太子的矛盾已公开化,阴谋册立郓王赵楷。经过一系列人事变动,王黼终于羽翼丰满,开始跟蔡攸正面冲突起来。 蔡攸势单力孤,居然倒向太子,又拉拢同样受排挤的李邦彦。 他们两人,还跟御史中丞何粟暗中结成同盟。 童贯也在跟王黼争宠,王黼刻意拉拢梁师成,梁师成跟童贯矛盾日增。 朱勔还在煽风点火,趁着财政日益窘迫,不断怂恿宋徽宗重新启用蔡京。 而互相敌对的王黼、童贯、蔡攸、李邦彦等人,又联合起来阻止蔡京复相。 此次征讨朱家父子,也变成了权力斗争的战场。童贯想要趁机搞掉王黼的心腹(户部尚书),王黼则打算把影响力扩大到军队,互相朝着对方的基本盘扩张势力。 李邦彦啥都掺和不进去,只能跟在蔡攸屁股后面敲边鼓,而蔡攸执掌枢密院也能趁机壮大。 招安朱家父子正是李邦彦的机会。 贼寇是否割据汉中,关他李邦彦屁事! 贼寇越闹越大,才跟李邦彦有关。他巴不得朱国祥、朱铭能够得势,否则怎么彰显自己的作用? (本章完) 0366【大理权臣的态度】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李邦彦都回东京了,西路剿贼主帅还没确定。 大致战略计划如下—— 东路军:童贯自领禁军精锐,前往襄阳坐镇,与京西南路官兵一起进攻金州。 南路军:王禀率领部分禁军,统合荆湖路、江西路、淮南路官兵,这些杂牌部队进攻夔门。 西路军:从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进攻汉中。 必须这么多路同时出击,因为川峡四路群山阻隔,全都是一些狭窄通道。再多部队扎堆,那也无法展开,且集中一个方向进攻,后勤压力实在过大。 童贯身为主帅,仅能指挥东路和南路大军,西路军距离襄阳实在太远。 得选一个西路军主帅出来。 “种师道老成持重,乃西路帅臣之首选。”蔡攸举荐道。 童贯立即反对:“伐辽失败,便是种师道指挥不当所致,此人万万不可做西路帅。刘延庆在伐辽时颇立战功,在陕西也威望极高,当以此人为帅。” 王黼说道:“熙河经略使姚古,世代将门,可堪大用。其子姚平仲,更是勇冠三军,关中豪杰呼其为‘小太尉’。前番征讨方腊,姚平仲功勋卓著,也不知被谁贪墨军功,竟然无法进京面圣。” 三个权臣,各推一人,都想获得西路兵权。 宋徽宗左右为难,仔细想想,说道:“不如让梁师成做西路主帅,你们推举的三人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三路主将。” “陛下圣明!”王黼欣喜道,他跟梁师成关系最好。 童贯当即反对:“官家,梁师成只剿过寻常贼寇,朱氏父子乃盘踞川峡之大贼。恐怕以梁师成之才能,不能担此重任。” 蔡攸也说:“官家三思。” 宋徽宗的脸色变得难看,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自己的三位近臣还在争权,非逼着他三选一做出抉择。 宋徽宗问道:“折可求如何?” 王黼说道:“折可求资历太浅,不足以御下服众。” “那便让高俅做西路主帅,”宋徽宗懒得再扯,直接拍板道,“高俅是朕的潜邸旧臣,又身为太尉,还在陕西领过兵。他做西路军主帅,必可服众,无有争议。” 此言一出,三个权臣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 大理。 礼部员外郎孙傅,先沿运河至东南,又坐海船往广西,花费三个多月时间,总算见到了大理国王段和誉。 先宣读圣旨,表彰大理国恭顺,又赐予金银、罗琦和珍宝。 段和誉设宴款待,言语之间颇为恭敬。 这位老兄虽然不会六脉神剑,但确实极有政治头脑,而且迫切希望获得大宋认可。其目的嘛,无非借着宗主国的权威,压一压权臣高氏的嚣张气焰。 酒过三巡,孙傅说道:“大宋有奸贼朱氏父子,不识君恩,举兵叛乱。蜀道艰难不易出兵,国主可否派一支精兵北上,从黎州攻取朱贼的后方?” “这……”段和誉扭头去看高量成,大理国的兵权在这位宰相手里。 高量成问道:“这朱贼是什么来头?地盘有多大?拥兵有多少?” 孙傅说道:“老朱贼懂些道法,是大宋皇帝任命的道官。小朱贼考得进士,做过两任太守。他们在川峡四路作乱,如今已窃据成都。至于兵力,不过几万贼寇,朝廷大军可轻松扫灭。只是蜀道艰难,朝廷便有百万雄兵也不易行军。” 高量成又问:“朱贼作乱几年了?” 孙傅说道:“去年夏天开始作乱的。” 高量成仔细思考,觉得可以去打,两个造反才半年多的道官和文官,这种货色能练出什么精兵来? 高量成说道:“要大理出兵可以,事成之后,黎州及黎州以南归大理国所有。” 孙傅是有一定谈判权限的,讨价还价道:“大渡河以南,归大理所有,黎州仍是宋地。” 朝堂君臣很看得开,反正大渡河以南,一直属于羁縻之地,送给大理国也未尝不可。 高量成摇头:“大渡河以南,皆偏僻蛮荒,拿来有什么用?不给黎州,我大理国便不出兵。” 孙傅勃然大怒,呵斥道:“吾来此地,是奉皇帝之命,与大理国主商谈。你一个国相而已,国主还未开口,你怎能自作主张?” 高量成立即闭嘴,冷笑着看向段和誉。 段和誉有点慌,咳嗽一声说:“咳,就依国相所言。寡人身体不适,且去休息了,天使与国相继续商谈便是。” 大理国王说完便走,留下孙傅傻坐在原地。 孙傅看看段和誉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安坐喝酒的高量成,便是头猪也能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高量成问道:“天使可还要再谈?” 孙傅脑筋一转,问道:“国相现为何爵?” 高量成说:“中国公。” 这三个字说出,孙傅紧握双拳,气得差点当场发作。 小小的大理国权臣,封号居然是“中国公”,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北宋中期,大宋一直是中国,辽人没有类似概念。 可随着汉化程度加深,辽国君臣开始争正统,自诩辽国为“中国”,而把大宋视为“南朝”。 宋辽两国搞外交的时候,争“中国”正统打出狗脑子,大理居然也冒出个“中国公”。 孙傅还打算以爵位,来诱惑这位权臣,可人家已经是中国公了,在公爵当中找不出更好的。 要不,封王? 在大理住了几日,孙傅私下求见高量成。 这货见面就作揖道歉:“前日不知国相威严实在是唐突得罪了。” 高量成见他服软,心情也变得舒畅。 毕竟是宗主国大宋派来的使者,自己能够压服宋使,足以证明自己的权势。高量成笑道:“天使不必如此,不知者不罪。” 孙傅说道:“我这几天,向大理百姓打听。人人皆称赞高氏,并无人赞誉段氏。高氏于大理国有功,怎能只做公爵呢?私以为,国相该当封王。” 高量成心头一震,随即又摇头:“国主已被皇帝册封为大理国王,我这国相又怎能封王?” 孙傅说道:“大理国主是国王,阁下可封郡王。” 这纯粹在玩文字游戏,大理国王的级别就是郡王,只不过礼仪标准等同亲王而已。 高量成当然明白,但他就是想封王! 十多年前,权臣高泰明把段正淳逼得出家,也不见一群红颜知己来救。 当时高家权势达到顶峰,但很快三十七部蛮叛乱,高泰明死在镇压叛乱的途中。叛乱还没平定高家叔侄、兄弟已开始争位,段和誉趁机派出使者去东京,获得大宋皇帝的正式册封。 段和誉不但搞外交,还在国内拉一派打一派,把高泰明第八子流放致死。 其部下有二人刺杀段和誉,被当场斩杀,段和誉下令厚葬,还嘉许二人为义士,再次拉拢一拨高家势力。 四年前,大理国几个大部落叛乱,高家派兵镇压失败。随即三十七部蛮复叛,高明清在镇压叛乱时被杀。 高量成这才继承高家势力,坐上了国相宝座。 他初时非常恭敬,必须跟段和誉合作。可成功镇压叛乱之后,高量成获得极大威望,继而又掌控朝堂,越来越不把国王当回事,并且希望能够更进一步。 孙傅诱惑道:“只要阁下愿意出兵,就算打不下成都,兵临城下威胁朱贼后方即可。事后论功行赏,皇帝必封阁下为郡王。这可是大宋天子册封郡王,而非大理国主册封的中国公。孰高孰低,阁下请三思。” 高量成沉吟半晌,问道:“如何保证能封郡王?伱空口无凭,我可不敢相信。” 孙傅说道:“信与不信,皆在阁下。只是这千载难逢之机,转瞬便是,错过之后就难有下一回了。” 高量成再次陷入沉默,封郡王啊,在爵位让与大理国主齐平,这确实是高家数百年都没碰到过的机遇。 对于大宋,高量成没当回事儿。 但段和誉已受宋徽宗册封,正统性掌握在大宋手中。 高量成如果也受宋徽宗册封,段和誉就将陷入尴尬境地。这个爵位很关键! “我再细思之。”高量成没有立即答复。 又过数日,高量成找到孙傅:“除了封王,大渡河以南我也要。” 孙傅微笑:“当然可以。” 高量成说:“待我整顿兵马,安抚国内之后便出兵北上。” 北进并非大理的国策,一直是高家的路线,打下的地盘也属于高家。 即便没有封王的诱惑,高家也会趁着南北宋交替,把统治区域推到大渡河南岸。 高量成的想法很简单,先打服那里的蛮夷,有机会就入侵黎州,没机会就见好便收。先把黎州劫掠一遭,再决定是否去成都,能打下来最好,把成都的财货给抢光。打不下来,就劫掠成都南边的州县。 万一朱贼不好对付,立即撒丫子开溜。 无论是哪种结果,高家肯定不吃亏,能封王则最为圆满。 孙傅拱手说:“如此,我便返回东京,等着高郡王的好消息!” 高量成笑道:“我送天使,还有些礼物,请天使务必收下。” “高郡王太客气了。”孙傅高兴道。 (本章完) 0367【“收复”燕京】 大宋君臣,本来说好开春就出兵。 一直拖拖拉拉,都快到夏天了还没动静。 延迟出兵的原因很简单,钱可以随便加征,粮食却不能凭空变出来。 北方五月收麦,最快也得六月底,军粮方可陆续到位。 宋徽宗现在不缺钱,王黼连续加征好几笔,而且只对一二三等户下手,他知道四五等户已经榨不出油水了。 四月,赵良嗣从金国回来报信,马扩留在燕京继续谈判。 宋徽宗问道:“金人怎样说?” 赵良嗣详细阐述经过:“臣欲索栾、平等州,金主言此不在约定之内。又言我国违誓,一未履行合攻之期,二未履行不纳判降之约。再言燕地岁入六百万贯,我大宋若想拿回,须得每年代税六百万贯与金。臣与马扩竭尽全力,金主稍有松口。恰逢奚王回离保造反自立为奚国皇帝,又有辽人张瑴割据平州,金主总算答应每年代税一百万贯。” 奚国在青龙县到山海关那片山区,张瑴则是割据了卢龙塞及周边。 辽国旧地天天有人造反,金主吴乞买也是头疼。这破地方收不上来税,老百姓已饿得吃人了,还得浪费兵力去镇压,得赶紧寻个冤大头卖掉。 宋徽宗问道:“每年一百万代税,可赎回哪些地方?” 赵良嗣回答:“燕京及涿(涿县)、易(易县)、檀(密云)、顺(顺义)、景(遵化)、蓟(蓟县)六州。” “居庸关可愿给?”宋徽宗问。 赵良嗣说:“不给。” 宋徽宗沉默,心里已开始后悔。 他当初非要亲自写国书,还不跟大臣们商量,导致平州、滦州拿不回来。现在金国又不给居庸关,等于东西两边大门洞开,金国随时可以出兵攻打燕地。 王黼突然说:“官家,今次若不赎回,燕京恐怕再也拿不回来。伐辽大业,当尽全功。” 宋徽宗心里在权衡得失,每年一百万贯代税,再加四十万贯岁币,换取燕京和六州之地,这笔买卖他觉得很划算。 但那里贼寇蜂起,连金国都感觉头疼,自己把地盘买回来,还得耗费兵力和钱粮去镇压。 光靠镇压是杀不绝的,必须调粮食去赈济,这特么就是一个无底洞。 宋徽宗说道:“不如等灭了朱贼再说。” 赵良嗣舍不得到手的功劳,连忙劝道:“陛下,臣返回之时,已有金人非议此事,反对将燕京卖给我大宋。有文士左企弓者,作诗曰:‘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此诗在金国流传甚广,金主吴乞买继位不久,恐怕拖延下去压不住舆论。” “官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黼也跟着劝。 如果燕京是打下来的,则童贯功劳最大。 如果燕京是买回来的,则王黼功劳最大。 王黼,也想封王! 宋徽宗忧虑道:“奚人建国自立,张瑴割据平州,这些地方虽属金国所有,但却紧挨着六州,必须驻军防备。燕京与六州又流民遍地,还得运粮救济。粮食与军队,朕现在都缺。” 王黼说道:“可遣郭药师回燕京,招募流民为兵。至于钱粮,在河北山东征收。如此,既有了士兵和钱粮又能解决流民麻烦。官家,收复幽燕乃祖宗遗训啊!” 最后这句话,把宋徽宗说动了。 只要拿回燕京,就能完成历代先帝遗命,他赵佶将成为大宋武功最盛的皇帝! 每年支付140万贯不算什么,苦一苦河北山东的百姓,只需扛过这两三年,新收复的地盘就能自己产粮。 正在筹备剿贼的童贯,很快得到消息,进宫面圣说:“官家,臣请带兵收复燕山府!” 宋徽宗皱眉说:“你不去坐镇襄阳剿贼了?” 童贯说道:“军粮未足,一时半刻难以剿贼。臣请率禁军三千,先去收复燕山府,再火速回来赶往襄阳。若是时间来不及,便让辛兴宗先领大军开赴金州。” 宋徽宗知道这太监想封王想疯了,仔细想想没啥大问题,便点头说:“如此也可。便以谭稹为副帅,率领禁军开赴金州。” 童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头说:“官家圣明!” 谭稹也是个太监,围剿方腊时立功,是宋徽宗专门提拔起来制衡童贯的。 童贯硬要跑去收复燕京,宋徽宗便让谭稹夺了禁军指挥权。 这已经不能说是敲打,而是皇帝在赤果果的表达不满。 为了封王,童贯假装看不明白。 童贯既去,蔡攸自然也得去。 于是乎,身为枢密使的蔡攸,担任剿贼主帅的童贯,完全不管四川那边的战争,风风火火跑去收复燕京。 除了支付给金国的一百多万贯钱财,他们也没带多余军资,一切都从河北、山东压榨。 五月初来到雄州,这里已经囤积大量物资。 辽国降将郭药师,拿着沾满百姓血汗的物资,到易州、涿州招募流民青壮,获得一万新军用以保卫燕京。 童贯、蔡攸还未进城,就见大量燕京百姓,拖家带口从东门而出。 童贯连忙去制止,很快见到完颜宗望:“将军这是何意?为何要将燕京百姓带走?” 完颜宗望反问:“为何不能带走?” 童贯顿时无言以对,不管是之前的国书,还是后来的谈判,大宋都只说了要地盘,并没有禁止金国把人口带走。 当然,也并非只剩一座空城。 金人只带走官吏、贵族、富户、工匠、美女,顺便把平民百姓搜刮一空,把城内钱粮搞得半点也不剩。 “这是地图。”完颜宗望交出几份图册。 至于户籍什么的,已经没啥用处,给不给都无所谓。 王安中这次也来了,以副宰相的身份,担任大宋第一任燕山知府。 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看着嗷嗷待哺的饥民,王安中瞬间就欲哭无泪。这他妈怎么治理啊?完颜宗望的做法,等于给他留下满城乞丐。 好端端的副宰相,接下来要做丐帮帮主! 童贯可不管这些,等郭药师带着新军抵达,他立即率领禁军返回东京。 克复燕京之功,就此拿到手里。 紧赶慢赶回到开封,讨贼大军居然还没出发,童贯满心期待的封王却没兑现。 宋徽宗已经知道具体情况,燕京和其余六州,城内全被搜刮殆尽,城外遍地都是流民,比预想之中的情况更糟糕。 而这些情报,是郭药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向宋徽宗哭穷索要钱粮兵甲。 皇帝不给封王,童贯也没胆子索要,灰溜溜的带兵去剿贼。 并且,谭稹被正式任命为讨贼副帅,同时担任南路军主帅,实质性分走童贯的兵权。 三路讨贼,童贯仅能指挥东路军,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宋君臣的一系列迷惑操作,已经让人见怪不怪,无非疯狂作妖拉低下限而已。 …… 却说高俅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路往陕西赶去,在四月份就抵达凤翔,并召集西军各路将领商讨事宜。 这次讨贼的三路主帅,竟然是高俅表现得最称职。 高俅是皇帝的潜邸旧臣,又是堂堂的太尉,还多次在陕西领兵。他来做西军主帅,要比梁师成靠谱得多,梁师成这些年只练了支军队自嗨,完全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可言。 “小侄参见太尉!”刘锜来得最早。 高俅拉着刘锜的手说:“信叔又健壮许多,这回剿贼,便由你来统领后军。” 刘锜说道:“愿为太尉效死!” 高俅救过刘锜他爹的性命,又对刘琦有提拔之恩。 这个刘锜,或许有人没听说过,但只需知道一点:他死后的谥号是武穆! 不但能抗金打仗,还能治理地方,属于军政全面人才。 刘锜死得特别憋屈,当时完颜亮大军南下,他负责守御扬州一线。 由于身染重病,刘锜已无法亲自指挥。其前锋数百人,遭遇数千金兵,主动发起进攻,斩杀金国万户高景山(不是投靠朱铭那位)。金兵死伤三千余,被俘数百人。 本来是好端端的开门红,淮西主将王权突然逃跑,导致刘锜大军侧翼暴露,随时可能被包围全歼。 刘锜只得一退再退,连吃几个败仗,在镇江险险把金兵挡住。 取得采石矶大捷的虞允文,路过镇江专门来看望他。 刘锜握着虞允文的手说:“病情不必多问,朝廷养兵三十年,却一事无成。今大功由一儒生建立,我辈武人羞愧死了。” 他带着重病之身回建康,临时下榻在驿馆。 由于要接待金国的议和使者,汤思退(秦桧的心腹,后来做了宰相)竟让刘锜搬到别试院。 刘锜搬过去之后,发现满地粪便,房间也无人打扫。再想到自己戎马一生,却要给金国使者腾地方,悲愤之下病情加重,气得当场吐血而死。 此时的刘锜才二十多岁已在西夏打出赫赫威名,能止小儿夜哭那种。 他意气风发的对高球说:“太尉,小侄不愿留在后军,请作前锋开辟道路,亲手把两个朱贼给太尉擒来!” 高俅摇头道:“西军将领跋扈俺可能震慑不住。你须留在我身边,遇到什么变故也好补救。” “是!” 刘锜有些失望。 (本章完) 0368【韩世忠做先锋】 西军此次剿贼,也分东、西、中三路大军。 东路主将刘延庆去了凤翔开会,副将杨惟忠带着大军南下。 王渊和韩世忠也在军中,王渊统兵三千人,韩世忠统兵五百人,二人乃直属上下级关系。 韩世忠在征讨方腊和伐辽时,都曾立下许多功劳。如今却只一个承节郎,区区从九品武官,而且在从九品当中属于倒数第二阶。 这个官阶,还是杨惟忠、王渊帮他求来的,并非正常因功升迁。 相比而言,初出茅庐的吴玠就不一样。在征方腊时擒获一个头领,征辽时又击破一股河北贼寇,吴玠便因功升到忠训郎,寄禄官比韩世忠高出四阶,已经是泾原第十一正将(统兵三千)。 两人的出身,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吴玠甚至还要苦一些(少年丧父,客居异乡)。 但人生际遇不能以常理而论,很多时候得看运气。 西军东路部队在盩厔(周至)扎营,韩世忠去找到王渊:“都到周至了,为啥非要从傥骆道南下?且给俺一千人从子午谷奇袭,去打洋州也可,去打金州也可。” 王渊摇头:“子午谷太难走,只能少量兵马奇袭。贼寇随便在险要处驻守,这股奇兵便难有寸进。” 韩世忠说道:“总得冒险去试试。” 王渊叹息:“唉,你既然坚持,就去跟杨都统说吧。” 王渊带他去见杨惟忠,韩世忠说明来意:“都统,不论哪条道都难走,子午谷说不定能奇袭成功。” 杨惟忠反问:“奇袭成功又如何?一两千精锐杀过去,就算能打下真符或者石泉县,于整体战局又有何帮助?到那个时候,你必陷在两县,白白丢了精兵悍将!” 韩世忠自信满满:“俺只要奇袭得手一座县城,就能把朱贼的后方搅翻天!” “莫要再多说,回去好生带兵。”杨惟忠终止这次谈话。 韩世忠只得悻悻而去,心里不敢有怨怼之言。若非杨惟忠提携,他连承节郎都不是,更不可能当上指挥,如今估计还在做都头。 杨惟忠虽为汉人,却出生在辽国,属于半个“番人”。 他的母亲,乃辽国萧氏女! 如此敏感身份,能做到经略使和都统制,已足可见其高明之处。 杨惟忠曾带着几千人守城,抵挡梁太后数十万大军,坚守十四日等来援兵,把西夏军队杀得大败而走。 看着韩世忠离去,杨惟忠一声叹息。 西军在伐辽时损失惨重,现在东路军虽有三万人,但接近七成是临时征募的。 虽然训练了几个月,可战斗力也就比乡兵好些。而且兵甲严重不足,武器装备远远不如正规西军。 想要奇袭子午谷,就得派一支精兵执行。 杨惟忠手下的精兵,只剩那么几千人而已,每一个都得用在刀刃上,哪敢扔给韩世忠去冒险? 在盩厔屯兵大半个月,朝廷终于发来命令,三路西军可以进兵了。 刘延庆匆匆赶来,以王渊为先锋大将,从傥骆道杀向洋州。 王渊、韩世忠带兵三千先行,沿途没有义军设卡阻挡但山林当中遍地匪寇。 那些匪寇全是逃进深山的陕西百姓,还有不少属于西军出身。 王渊、韩世忠一路扫平靠近主道的贼寨,无数贼寇逃进山林更深处。他们暂时不敢冒头,但只要官军主力过去,贼寇就会出来抢劫运粮队。 从傥骆道南下,有旧道、新道之分,反正都有义军防守。 西侧的槐树关早已残破不堪,朱国祥派人重新加固。而在东边的金水镇,也临时筑起几座寨堡。 王渊、韩世忠率军接近金水镇,距离还有十几里地,山头突然冒起滚滚狼烟。 一处又一处狼烟,接二连三冒起。 这里的守将是王雄,也即《水浒传》里病关索杨雄的原型。 王雄麾下有三千兵,皆为就地征募的新兵,兵源为金矿工、山中农民、猎人、土匪和逃户。已足足操练八个月,兵甲齐备,就等着官兵杀过来。 王渊登上附近山头观察,回到营中说:“这里有三寨,一座主寨依山傍河而建,两座副寨建在山头。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我们这支先锋难以攻下,须得等到大军主力前来。” 韩世忠说:“抓几个山中百姓,看能否问出哪有小道,或可绕去背后奇袭夺寨。” “可以试试,但不要强来。”王渊提醒。 韩世忠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他想立功升迁已经想疯了。 越是被贪墨军功,越想证明自己,因此急于求战,早就失去平常心。 韩世忠带着麾下士卒搜山,发现附近村落空无一人。 “指挥,”一个士卒从茅屋里出来,禀报道,“灶膛里的灰还有余热,可能是看到狼烟,附近山民全都逃了。逃得很急,虽然带走了粮食,但衣服和农具都顾不上。” 抓不到山民做向导,韩世忠只能亲自侦察。 金水镇北边谷地稍平些,但寨堡的东南西三面,皆为崇山峻岭。 韩世忠在山里转悠了两天,也没找到绕后的小路反而被山头放哨的义军发现,投下十多块滚石砸伤一人。 又过一日,杨志带兵增援而至。 张广道统领金州兵马,杨志统领洋州兵马,朱铭自己则坐镇汉中方向。 “来了多少?”杨志问道。 王雄说:“两三千官兵,估计是开路先锋。在前方数里外的山窝里驻扎,俺派人去探查过,营寨扎得很牢靠,日夜都有人放哨警戒。” 杨志亲自去侦察情况,实在找不出敌寨漏洞,干脆大摇大摆带兵杀去。 急于求战的韩世忠站在山头,仔细观察义军情况,居然跑回去对王渊说:“贼兵至少有五六千,且军容整齐、行而不乱、兵甲齐备。俺们这三千先锋,未带重甲,又是远道而来,恐怕不易获胜,须得弃营后撤到山上。” “那就撤。”王渊表情严峻。 二人没带多少民夫,粮食自然也少,迅速退至山岭险要处防守。 杨志见此也是无奈,吩咐说:“烧毁敌军营寨,把附近山上草木也烧了。金水镇北边各处山头,能砍的树全部砍掉,别留给敌军打造器械。” 杨志就这样带兵守在谷地,派一些士卒去烧毁官兵营寨,又让民夫躲在后面上山砍树。 估计打完这一仗,北边好几里的山头,全都得变得光秃秃。 “撤吧。”王渊叹息。 官兵从山岭另一侧撤退,一直退到数里外,选了个险要处重新扎营。 韩世忠说:“朱贼并非方腊之流,这样的贼寇精兵,不知他们练出了多少。若是有一万这样的贼兵,再加上一些辅兵,三万西军很难攻破金水镇。” 王渊说道:“可能就刚才那几千吧。才半年多时间,就算士卒能操练出来,朱贼也没那么多兵甲啊。” 韩世忠郁闷道:“若非在辽国损兵折将,以西军原有的精悍,刚才俺就接敌厮杀了!咱这三千先锋,一半多都是新兵,还没操练好便带来打仗。” 义军可以一直操练,西军的新兵却不行。 冬天太过寒冷,且粮食不足,开春之后还是粮食不足。 包括老兵在内,每天都只能吃得半饱,偶尔聚集起来饿着肚子操练军阵。体能训练根本没法搞,饭都吃不饱,肯定把士卒累趴下。 一直到收了新麦,西军士卒才开始吃饱饭。 而且也没饱食几天,各路主将就下令节约军粮,因为就算没人克扣贪污,新收的麦子也撑不了几个月。 怎么可能没人贪污? 又过十日,刘延庆亲率大军抵达,得知情况把王渊臭骂一通,认为先锋部队失了官兵锐气。 杨惟忠帮忙打圆场,缓和气氛之后,问道:“贼兵真有数千精锐?” 王渊回答:“只观其行军,已不输给西军。” “兵甲如何?”杨惟忠又问。 王渊说道:“派了些士卒靠近观察,重甲很少,多为轻甲。除了皮甲之外,还有一些链甲,以及许多藤编甲胄。或许还有纸甲、布甲,但距离太远看不清。” 韩世忠说:“贼寇的兵器也很古怪,有许多很长的竹子。” 刘延庆说道:“据逃回的官员所言,那种竹子叫狼铣,具体有何用处却是不知。” 韩世忠道:“狼铣很长,又有许多分叉,可以扰乱前排士卒,但遇到精锐肯定没啥大用。” 杨惟忠说:“金水镇附近的山头,树木都被烧光砍光了。大军先在此立营,打造攻城器械之后,再全军移近了扎营攻寨。” 寨墙不高,且地形崎岖,大型攻城设备没法使用,只能制造简易的飞梯之类。 回回炮也造了些,刘延庆还带了特殊砲弹,投出去可剧烈燃烧或放毒烟。 耽搁了将近二十天,西军的东路大军,缓缓朝着金水镇移动。 与此同时,后方发来消息,运粮队时常遭遇山中贼寇。 刘延庆只得分兵四千回去,在傥骆道各处设立转运站,每个运粮队至少派两三百士兵护送。 等西军抵达金水镇时,三处寨堡更加坚固了。 寨堡四周挖了许多陷坑,陷坑里插满削尖的竹木。 加高加厚的主寨寨墙,赫然有四门铁铸火炮! 此地距离汉江不远,且能通过支流运来,运兵运粮运火炮都很方便。 而西军的粮草,穿过艰险的傥骆道,在运输途中就得消耗一半。 (本章完) 0369【妖法?陨铁?】 面对两三千官兵先锋,杨志敢主动杀出去。 现在换成三万大军,杨志难免有些畏惧。 他当初做官兵的时候,也就押运点物资而已,在大宋都不算小角色,只是一个小喽啰而已。 而刘延庆和杨惟忠,却都威名赫赫,是杨志曾经仰视的对象。 “闭寨不出,拖他两三个月,敌人必定军粮短缺!”杨志承认自己怂了,选择躲在寨堡里当乌龟。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挡住官兵南下即可。 如果拖得官兵军粮断绝,再趁机打一场胜仗,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三万西军隔河数里扎营,义军只派出少数士卒侦察,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反应。 扎营完毕,时间不早了。 刘延庆对麾下众将说:“自朱贼叛乱以来,陕西通往汉中的几条道,全部断绝来往,连商贾都无法通行,细作自然也过不去。据朱贼放归的官员说,洋州主将唤作杨志,只是个无品军将,还黥面发配充军过。且射书过去,看能否招降。” 于是天色将黑之时,官兵朝着河对岸射劝降信。 主寨距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杨志主动派人去收捡信件。他看完之后,笑着对将士说:“只要俺投降,就封正七品武翼大夫,这么大点儿的武官也能打发?快拿纸笔来,俺也写封劝降信射回去!” 几个义军士兵划船过河,渐渐朝敌营接近,半路遇到敌军小队,立即射箭转身就跑。 官兵捡起信件,拿回去交给刘延庆。 刘延庆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劝降信的内容却是,只要刘延庆、杨惟忠率军投降,新朝建立都可做开国公。 军帐内摆着火盆,周围还有一些火把。 刘光世指着地图说:“贼寇有三寨,主寨依山傍水,又有左右两寨援护。若是直接攻打主寨,不但要渡河作战,我军还会三面受敌。须得从左右两寨下手。” 韩世忠没资格参加高级会议,如今正在自己营中逗闷子。 王渊说道:“我前番已打探多日,周边山岭并无小道可绕后。贼军的左寨山势更缓,但跟主寨紧挨着。贼军的右寨山势陡峭,与主寨隔河相望,主寨贼军需要过河才能救援。” 杨惟忠说:“先打左寨,右寨那座山太陡峭了。” 刘延庆点头道:“我也认为该先打左寨。明日谁人愿意带兵攻打?只是佯攻试探,不必拿出全力。” 说完,他看向杨惟忠。 这两人是老搭档了杨惟忠虽然有些看不起刘延庆,但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 杨惟忠对一个部将说:“胡友,你去吧。” “是!”胡友拱手道。 刘延庆又说:“虽是佯攻,也当装得像。若是贼寇不堪一击,佯攻就变成真攻。主寨、右寨那边也得打,光国带兵佯攻主寨,光世带兵佯攻右寨。” “是!” 刘光国、刘光世一起应道。 此次陕西方向,宋徽宗也派了监军过来,那死太监被高俅留在了凤翔。 高俅颇有自知之明,领兵坐镇凤翔府,并不干涉前线具体战事。同时,还把监军太监留下,一起在凤翔府整日宴饮。 哪路出了问题,或者是久攻不克,高俅才会亲自下场。 因此,刘延庆有极大的自主性。 翌日早晨,刘延庆留一些部队看守营寨,亲率士卒顺着河流两岸进发。 路不好走,全是大山边缘的丘陵地形,小土丘连着小土丘,起起伏伏平地很少。 刘延庆的中军大阵,设在距离主寨三四里的土丘上,杨惟忠的部队则在左边不远援护。 王渊和韩世忠都没参与,他们与其他两支部队,今天负责留守营寨。 正常的两军大战,并非一朝一夕可分出胜负。 而是派出军队,不断交战试探,然后根据情况打决战。在日常接战当中,各部必须轮换着来,以此保证全军的精力。 韩世忠站在营中高地,虽然根本看不清,却一直在朝远方眺望。 “韩泼五,你太焦躁了,快快回来休息,养足精神改日就能打仗。”王渊提醒道。 韩世忠一声叹息,走到王渊身边说:“我这次若是立功,不会再被人抢功吧?” 王渊低声道:“有杨都统在,就算刘家父子抢功,总也会给你留上一点。自从河北回来,伱便性子急躁许多,到底是怎生回事?” 韩世忠看看四周,确定附近没人,才说道:“俺算想明白了,别人都靠不住,还得自己带兵。带五百兵太少,怎也要带五千兵。伐辽的时候,俺手下只有百来人,什么本事也使不出。辽兵一来,还没怎么打仗,稀里糊涂就败了,俺老韩也只能跟着逃跑。好些旧时兄弟,死得不明不白。换成俺是主将,肯定不会输得那么惨。” 王渊感慨道:“我何尝不是如此?” 韩世忠说:“那就得找机会立功,做大官,带大军,不让别人瞎指挥!” “难啊!”王渊找个地方,靠着木桩打盹儿去了。 韩世忠拔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胡乱咀嚼,挨着王渊坐下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之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叫喊声。 韩世忠猛地站起,这动静他太熟了,在辽国便是如此一溃千里的! 又他妈败了? …… 主寨寨墙上的火炮,跟熟铁锻造的虎蹲炮不同,那是生铁铸造的加农炮。 铸造当然比锻造省事,但碍于冶炼工艺,炉温欠缺,只能用生铁来浇铸。害怕生铁炸膛,又在炮身套上一圈圈铁箍。 笨重难以避免动辄一两千斤,口径稍大的便得好几千斤。 眼下这四口火炮,最重者2104斤,最轻者1983斤,口径相同,可以共用炮弹。 杨志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道:“这也太巧了。” 火炮运来之后,曾经朝着各方向试炮。 主寨设在半山腰,居高临下发炮,射程提升不少。 刘延庆立下中军大旗的小土丘,杨志试炮的时候,若是填足火药,炮弹就落在那附近。 杨志吩咐道:“朝着敌军大旗发炮!” 工匠已打磨出四百多副望远镜,除了大小将官之外,炮手自然也要装备。 这特么三四里的距离,肉眼是看不清的,而且很不好瞄准,只能估摸着方向和落点发射。 刘光国、刘光世、胡友三人,已各自指挥士卒,朝着义军三处寨堡渐渐接近。 刘延庆站在中军大阵中观察,今天的战斗没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他被辽兵打怕了,但面对国内贼寇却有优越感。 不但刘延庆是这种心理,就连普通士卒也是如此想法。所以士气还不错,新兵也不怎么害怕,都觉得自己比贼兵厉害。 “轰轰轰轰!” 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刘延庆抬头望天,心想这日头不错咋打雷了? 却见四个黑乎乎的东西由远及近,朝着自己这边飞来。 炮弹打到土丘前方高空,已经没什么动能了,正做着抛物线运动下坠。 第一发炮弹,迎面落到土丘的泥土中。由于角度问题,都没怎么弹跳,撞飞到别处便落下,滴溜溜滚动几米,一个敌人都没打到。 第二发炮弹,落到土丘的后坡。砸爆一个官兵的脑袋,继续前进又砸断一条腿。 第三发炮弹,距离刘延世侧方五六米落下,把他一个亲兵的胸膛砸碎。 第四发炮弹,擦着中军大旗过去,差点就把旗杆给击断。 什么情况? 刘延庆完全傻住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伤而未死的倒霉蛋,还在发出阵阵惨叫声。 这一大片的西军士卒,都面露惊恐表情,越来越多人抬头望着天空。 无人逃跑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延庆奔跑几步,来到那死去亲兵的面前,只见其胸膛都被炮弹砸穿了,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贯穿性大洞。 “鸣金收兵!”刘延庆吓得大吼。 “当当当当!” 正在前进的将士,听到动静都忍不住回头,发现确确实实是收兵的令旗。 杨惟忠快步跑过来询问:“刚才我见有物什落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知道?”刘延庆还一头雾水呢。 终于有士卒抱着血淋淋的炮弹过来:“大帅快看!” 刘延庆和杨惟忠连忙凑近,旁边的亲兵也忍不住围观。 杨惟忠说:“难道是平夷砲?” 刘延庆气急败坏道:“此处距离贼寨三四里,什么投石车能打恁远?” 杨惟忠的部将傅选突然开口:“俺听说,老朱贼在海外遇到过仙人,得授仙法而归。老朱贼还献给官家万年灵芝,也是用仙法寻到的。会不会……老朱贼就在寨堡里,刚才做法降下陨铁?” 此言一出,现场瞬间死寂。 刘延庆口干舌燥:“不……不会真懂仙法吧?” “一个逆贼,哪来的仙法?定是妖法!”杨惟忠为此事定性道。 刘延庆说:“不管仙法还是妖法,此非人力所能敌也,须得派信使回凤翔告知高太尉!” “轰轰轰轰!” 众将说话的功夫,寨上终于填弹完毕,第二波炮弹打来。 炮弹以极限距离落下,其实没有太大威力,也不可能一颗炮弹打一串。 死伤就那几人而已,并且中军大旗始终屹立不倒,非常幸运的没有被炮弹击中。 然而…… 刘延庆看向新中奖的亲兵,脑袋都被砸爆了,死状极为惨烈。 面对未知事物,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刘延庆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盯上了,前后几个大铁球,都是落向中军阵地,明摆着是冲他来的。 三四里的距离,都能把铁球扔过来,显然不是投石机能做到的。这必定是妖法,而且施法距离极远,估计要退到十里外才安全。 不等士卒反应过来,刘延庆突然奔向自己的战马,还不忘扭头对杨惟忠说:“朱贼用妖法害我,我须远离此地!杨都统,全军且暂由你指挥!” 杨惟忠看着刘延庆扔下士兵跑路,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你他妈再害怕再惜命,也用不着吓成这样吧! 眼见主将骑马开溜,亲兵也想跟着跑,杨惟忠厉声斥责:“刘帅另有要事去办,尔等不可乱动,免得引起混乱!” 那些亲兵左右瞧瞧,终究没人敢动。 而且,刘延庆那么一说,大家还真的以为,妖法只是针对主将,居然没人离开中军阵地。 于是,轰轰轰轰! 第三轮炮击,运气非常不好,依旧没有砸中旗杆。 杨惟忠可不信什么妖法,但今天肯定不能打了。且主将离开前,已下令鸣金收兵,各部此时正在靠拢。 杨惟忠下令道:“徐徐后撤,我亲自领兵断后!” 义军那边,三座寨堡,寨门陆续打开。 (本章完) 0370【泼韩五的决断】 中军旗帜从粗大的旗杆主动降下,换成一根细长的旗杆挑着,跟四方五行旗一起离开小土丘。 已经没人敢站那儿了! 西军以“将”为单位撤退,也就是朱铭那边的“军”,满编兵额都是三千人。 中军旗帜移动不好打,炮手通过望远镜观测,很快就找准新目标。 那是一股核心精锐,个个皆着步人甲,属于西军在河北大败之后,所剩为数不多的重步兵军团。 他们被刘延庆安排负责接应,全部把重甲穿好,佯攻部队若是溃败,重步兵军团就顶上。如此一来,正好诱敌出动,以重步兵来转败为胜。 面对贼寇,这些西军的重步兵,是不会轻易溃逃的,他们甚至能逆势扛住西夏精兵。 杨惟忠率领自己的亲兵,跟重步兵一起断后。又让麾下骑兵,分成几股去河边射箭,阻止干扰义军顺利过河。 主寨出来的义军,举着盾牌操舟前进,各船都有小队长拉弓对射。 左寨义军却不需要过河,从一大片丘陵中穿过。为避免拉成一字长蛇阵,许多小队直接翻越小山丘,绕向侧后方去攻击西军骑兵。 这破地形,骑兵并不可怕,根本无法有效冲锋。 左寨义军主将为柴进,副将为齐思贤。 齐思贤是杨志逃跑时,从牢房里带出的江洋大盗。听名字就知道家里有文化底子,并非寻常底层小民在做强盗之前还读过几年圣贤书。 “结阵,射箭!” 齐思贤首先登上一座小土丘,列出鸳鸯阵举盾防御,小队长们朝着西军骑兵射箭。 他麾下的其余部队,也以大队为单位,各自登上附近的小土丘。 而柴进还在带兵绕后,试图借助地形把敌方骑兵留下。 “轰轰轰轰!” 四门火炮调整方位,耽搁许久终于再次开炮。 杨惟忠正在让重步兵交替后撤,这种撤退法子,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忽地四发炮弹落下,一发炮弹砸空。剩下三发炮弹,砸死砸伤七个重步兵。 主要是距离太远,炮弹动能已尽,无法有力弹跳打一串。而且地形也不允许,老是被障碍物阻挡。 包括杨惟忠在内,附近的西军将士都惊恐不已。 这是火炮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在搞鬼。 杨惟忠对几个亲兵说:“告诫诸将,莫要惊慌,这是贼寇的砲车,不是什么妖法仙术!” 那些亲兵骑马奔出,沿途大喊:“杨都统说莫要惊慌,这是贼寇的砲车,不是什么仙法妖术!杨都统说莫要惊慌……” 重甲步兵都是精锐不假,但也一个个属于老兵油子。 他们什么没见过? 砲车怎么可能打恁远?便是新发明的平夷砲也不可能! 这些重步兵果然素质奇高,惊慌之下竟然不溃,依旧保持着组织度。 但是他们不再听军令,不再交替掩护撤退,而是加快脚步往营寨赶。 由于穿着好几十斤重的甲胄,一些重步兵绕到小土丘后,竟然互相帮忙解甲。他们打算弃甲回营,先保住命再说,重甲没了就没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命重要。 其实以距离而论,只要他们全速前进,再挨一轮炮就能脱离射程。 运气再不好,也顶多死伤几人而已。 但没人知道这个啊,远隔三四里都要挨炮,再跑几十米就没事儿了? 此时此刻,一队又一队骑兵,也陆陆续续逃回。 右寨义军已被孙立带出,一边隔河射击,一边渡河杀来。那些西军骑兵,即将被义军三面包围,吓得连忙跳出包围圈。 随着义军的军号声越来越近,自家骑兵也逃回来,重步兵们更加慌乱。 主要还是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抵挡,那种随机砸死几个人的铁球,在战场上跟妖法没什么区别。 越来越多的重步兵停下来互相脱去甲胄。 杨惟忠的命令已经不管用,西军精锐都跋扈得很,逼得太过就撂挑子不干了。 事实上,杨惟忠也在惊恐当中,随时注意着前方天空。他很想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砲车,这种砲车的最大射程到底有多远。 杨惟忠开始后悔下令后撤方式,因为贼寇每次只发来几颗铁球,很明显这种砲车数量并不多。各部交替后撤,顶多损失上百人而已,也不至于搞成现在的局面。 但之前太过恐慌,杨惟忠已昏了头,他没像刘延庆那样逃跑就不错了。 义军各部越来越近,先前还只是号声,渐渐能听到哨声。 那是义军的小队长们,在吹哨指挥士兵。 “轰轰轰轰!” 这是最后一轮炮击了,官兵已快逃出射程。 杨惟忠只听到一声呼啸,接着就连人带马倒下,他的战马被砸断一条腿。 “都统!” 几个亲兵惊慌跑来,把杨惟忠拖出扶起。 杨惟忠被战马压得小腿骨折,亲兵扶着他上了另一匹马,二话不说便牵马带人逃跑。 骑兵也在逃跑,如果换成平地,他们可能还会掩护一下主将和重步兵。但崎岖不平的丘陵地带,只能东一坨西一坨各自为战,无法有效发挥实力,那干脆还是自己先跑了算球。 见杨惟忠被亲兵护着逃离,重步兵们终于绷不住。 也不管什么组织度了,将官带头加速飞奔。脱甲士卒逃得最快,没脱甲的近乎绝望。 更后方的各部,本来还在徐徐撤退,见杨惟忠带着亲兵和骑兵逃回,他们顿时吓得闷头狂奔。 最先溃的不是新兵,反而是那些老兵,一个个全是兵油子,作战时特别勇猛,逃跑也特别精通。 不精通逃跑的,早就死在辽国战场上! 柴进距离最近,首先追上重步兵。 数百没有脱甲的重步兵,穿着六七十斤的重甲,早就已经累得半死。他们自知无法逃脱,又怕义军滥杀,自发结成小股部队,背靠着背准备拼命。 柴进对亲兵说:“快把老齐叫来招降!” 说完,柴进就带着部队绕过去,根本不管这些重步兵,而是全速追击更前方的西军。 几百重步兵面面相觑,搞不明白什么状况。跑是没法跑了,只能在军官的带领下,由分散的多股小队,慢慢靠拢结阵数百人的重步兵方阵。 齐思贤很快带兵来到,他摘掉头盔上前,指着自己的脸说:“俺也是西军出身,还读过书,被刺配充军的。西军兄弟都听着,只要投降过来,粮饷没人克扣,军功没人贪墨,每天都能吃饱肚子!” 粮饷、军功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齐思贤的陕西口音! 一个又一个重步兵,扔掉兵器原地投降。 古人重视乡党,军队里尤为明显。 既然齐思贤做过西军,他们心里就不再担忧,反正活命是没问题的。 却说刘延庆那个家伙,扔下部队逃跑,居然不回自家营寨。而是从营寨下方顺着河流继续狂奔,生怕离得太近了,那妖法还会招来铁球砸他。 韩世忠听到乱哄哄的叫喊声,连忙登高眺望。 很快王渊也过来,惊慌问道:“怎就败了?” 韩世忠认真观察后说道:“我军虽溃,贼兵还离得很远。快快谨守营寨,让溃兵绕营而过,从营寨后方进来!” 王渊立即离开骑马去寻另外两个将领:“莫要慌乱,守住营寨,让友军绕营而走。” 营寨内留守的西军早就慌作一团,在几位将领的约束下,慌慌张张穿戴铠甲,各自防守关键位置。 最先逃回的一股溃兵,还想冲击寨门逃进来。 王渊大喊:“射箭,挥旗!” 数百支箭矢提前射出,落在营寨和溃兵之间,同时旗手狂挥令旗示意绕行。 有弓箭阻拦,溃兵被吓得往两边逃,绕过寨墙逃向侧面。 就连杨惟忠被亲兵护着回来,王渊和韩世忠也照射不误,乖乖绕向营寨的后方。 柴进带着几千士卒追到山脚下,见官兵营寨防备森严,连忙下令:“吹号,吹号,不要再追!” 螺号吹响,义军又奔出一阵,终于渐渐收住。 韩世忠竟然发现战机,对王渊说:“敌军追得脱散了,眼下只有三四千杀来,且在山脚处阵型混乱。给俺一两千兵,定可将其杀溃。这些贼兵溃逃,后面追来的也会被冲溃,那时各将再领着大军杀出,保准来一场大捷!” 王渊犹豫了,他不敢冒险。 一来西军还有很多溃兵没入营寨,二来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因为西军实在是败得太诡异。 “还是守住营寨为要。”王渊做出抉择。 韩世忠郁闷不已,退而求其次:“那俺带着自己的五百士卒杀出!” 王渊观察山下情形,制止道:“不可,又有一支贼兵快追来了,你带兵太少容易折在里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韩世忠很想骂娘,但王渊是他的义兄,而且对他有大恩,憋一肚子火也无处发泄。 义军各部,陆续追来,在山脚下列阵集结。 西军严守营寨,等着义军来进攻。 双方对峙一阵,杨志无奈下令:“各部交替后撤,今日见好就收。” 直至此时,主将刘延庆都不见踪影,鬼知道独自骑马躲哪儿去了。 杨惟忠坐在账内,让军医给他正骨包扎。 各部清点人数,总共损失1300多人。除了少数是被火炮砸中,还集体投降400多重步兵,其余皆自行踩踏而造成死伤。 杨惟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损失兵力虽不多,但重步兵几乎完蛋。 因为逃回去的重步兵,人虽然回去了,步人甲却留在战场! (本章完) 0371【你立功的机会来了】(为盟主望云山人加更) 直到次日,刘延庆终于回来。 各部将官,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怨气,这老兄已不止一次临阵脱逃了。 但人家在朝堂里有关系,伐辽葬送近十万大军都没事儿,回到东京还特么能够受到嘉奖! 重新召集将领开会,刘延庆首先表扬了王渊,记下他守住营寨的大功。 王渊说道:“我麾下有一猛将,名叫韩世忠。他曾带兵斩获方腊,又在伐辽时立功,此次守住营寨也有功劳。” “嗯,我记下此人了。”刘延庆敷衍一句,不再提韩世忠。 事实上,韩世忠斩方腊之后,军功却被辛兴宗贪墨,其名声早已经传遍西军。一来战功实在太大,二来被抢功受到同情,这种消息传播是很迅速的。 但辛兴宗乃童贯的绝对心腹,西军将领不敢公开提及此事,生怕因此被童贯给嫉恨。 小腿骨折的杨惟忠,此时歪坐在帐内:“贼寇绝非会什么仙法妖术,以我观之,必是一种砲车,且最远能打三四里。” 事实上,主寨那四门火炮,最大射程还不到三里。 之所以能打这么远,是因为寨子设在山上。居高临下,再45度角仰射,炮弹落点远远超过正常射程。 刘延庆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宁愿贼兵会妖法,若是砲车也太丢人了。 刘光世接过话头:“贼兵有此利器,该如何才能攻破贼寨?” 杨惟忠说道:“想来此等利器,制造实属不易,朱贼起兵快一年,也就造出几架而已。可告知全军将士贼寇砲车虽利,却要很久才能抛射一次,每次只能击中寥寥数人。让他们不要害怕什么妖术仙法,如此就能避免全军恐慌。” 刘延庆瞬间更恼火了,这事如果传遍全军,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堂堂一路主将,居然被几架砲车吓得弃军逃跑。 杨惟忠说道:“如今我军士气低靡,步人甲已没剩多少,神臂弩也丢了大半。须得鼓舞士气,以重赏激励勇士攻打贼寨。” 话是这么说,又有几人愿意卖命呢? 实在是地形太特么恶心,从陕西到汉中的几条通道,就没一条是容易打通的。 傥骆道的艰险程度,仅次于东边的子午道! 接下来半个月,刘延庆把中军阵地立得远些,贼寇的“砲车”果然无法攻击。 但西军组织多次进攻,都会遭到火炮攻击。虽然直接死伤不大,但非常影响士气,每次进攻甚至都没接近山寨,在半山腰就被落石、滚木、弓箭给击溃了。 刘延庆只得安抚众将士:“诸位不要气馁,俺在出兵之前,就问过懂史的读书人。历朝历代,从汉中走傥骆道南下,都没有能够迅速拿下的,少说也得打几个月,多了还得打一两年。我们这还不到一个月,才刚刚开始,总有机会攻破贼寨。” 众将听了更无语,哪有这样激励将士的? 刘延庆忽然说:“俺知道傥骆道还有一条旧道,年久失修更难走。我们来时没走旧道,但到了这里,也可沿着山势过去,或许那里的贼寨更好打。” 杨惟忠说道:“大军不能临时转移,否则我军粮道不保。即便要往西,也只能派两三千精锐奇袭。” 他们两个说的是奇袭槐树关,直达槐树关的傥骆旧道,连走私商人都嫌弃不已。 从唐末到北宋,槐树关就没修缮过,朱国祥接手时只剩墙基。花了几个月时间,才重新夯土修复,如今只驻扎了三千义军。 若是西军拿下槐树关,可以顺着河流直插真符县。 占据真符县之后向西可威胁洋州城,向东可断绝杨志的粮道。 但客地作战,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奇袭冒险。 因为成功或失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要看敌人是否疏忽。即便能奇袭攻下槐树关,还得再奇袭攻下真符县城。 而真符县城,此时是洋州义军的物资转运站。不但有大量军粮在此囤积,还有一支预备部队随时待命,杨志那边危急就支援杨志,槐树关遇到官兵就去救槐树关。 反而是洋州城,兵力十分空虚,只有一些衙前吏维持治安。 刘延庆无法下定决心,打算再看看情况。 …… 那天的追击战,更加坚定杨志的固守之心。 大量溃兵冲击营寨,西军居然还能稳住,说明敌将当中有能人,且西军的士气还算不错。 杨志和麾下将领,天然对西军有畏惧,毫无野战获胜的信心。 于是死守不出。 这个举动,把刘延庆给恶心坏了。甚至他派精锐佯攻引诱,在丘陵地带设置伏兵,也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因为杨志实在太谨慎,或者说太怂了。 主寨追击溃兵坚决不过河,两个副寨的义军追到山下,也会被杨志下令鸣金召回。 就这样又对峙一个月,如果从盩厔出发开始计算,刘延庆带兵南下已两个多月。 寸功未建,生生卡在这里。 一个信使从凤翔而来,却是太监监军派来的,质问刘延庆为啥还没消息。 刘延庆只能回答,贼寨地势险要难以攻破,但已经取得几场小胜,攻下贼寨只在旦夕之间。 好不容易打发走使者,刘延庆再次召集将领开会。 杨惟忠说:“只能不计死伤强攻。” 一句话,用人命去堆。 而且是否能奏效,只能听天由命,这特么比攻城还难。 攻城的时候至少可以使用各种器械,还能挖地道、堆土山,或者用巨型平夷砲砸石头。 但这里全是山寨,什么器械都用不了,平夷砲也难以奏效。 刘延庆低声嘀咕:“咱手里的西军,还能强攻吗?” 杨惟忠瞬间失语。 西军是一个统称由禁军、厢军、番兵、乡兵组成。 禁军和厢军,属于正规部队,人数反而比较少。 番兵和乡兵,都是临时征募的,其中番兵是少数民族军队。 陕甘地区,有大量少数民族,他们在唐代很可能属于汉族,但自唐末以来渐渐就部落化了。或出于被迫,或出于生计,给大宋和西夏当兵打仗。 大宋这边的番兵,经常被友军割人头冒功。 于是朝廷专门定下规矩,番兵必须在脸上刺字,让杀友军冒功的家伙不能得逞。 而西军当中乡兵众多,是因为边境地区贫瘠,军粮补给十分困难,无法长期供养大量军队。于是遇到战事,就在陕西抽丁为兵,原则上三个壮丁就要抽一个。 所以北宋的陕西汉子,别看平时是农民,极有可能上过战场。 在对西夏作战的时候,经常是让番兵先当炮灰,接着就是乡兵当炮灰,关键时刻投入禁军和厢军。 这种作战体系,经过上百年的宋夏之战,渐渐磨练出一支强军。 最鼎盛的时候,临时募集的陕西乡兵,根本不需要任何操练,放下锄头拿起武器,拉上战场就能跟西夏作战。 但宋徽宗登基之后,频繁不断对西夏用兵,又长期粮饷拖欠,导致西军精锐越打越少。 而伐辽大败,更是葬送无数。 现在募集的陕西乡兵,很多都没打过仗,他们是父兄死了顶上去的。而禁军和厢军这些正规军,同样所剩无几,从辽国逃回去的乡兵,很多直接补进正规军充数。 已经没有精气神了! 打不得硬仗了! 一旦遭遇挫折,就连正规军也会逃跑。 南宋初年,西军还能扛一扛,其实多亏了张浚。 当时大量陕西百姓南逃,张浚利用四川钱粮,编练陕西乡兵重建西军班底。虽然军队的名字变了,不再称为西军了,其实将领和兵员构成没有大变化。 而这个时空,哪还有四川钱粮拿来练兵? “直娘贼!” 刘延庆郁闷得拍大腿:“这朱贼父子,好端端的官不当,非要造什么反啊。贼寇占据地利,我军劳师远征,哪有恁容易打下来?没卵子的监军又来催促,这是把你我架在火上烤!” 杨惟忠说:“不如再拖一拖,指不定汉中自乱。或者贼兵粮草不济,到时候再强攻也不迟。” 刘延庆苦笑道:“咱粮道拉长数百里,又全靠新麦支撑,粮草不济的只会是我们。” 没有太监监军催促,刘延庆还会继续对峙,如今却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刘延庆说:“选三千精兵奇袭槐树关,若能打下来,则战局还有转机。若是奇袭失败,就全军强攻山寨吧。迟早都是要强攻的,否则没法向官家交差。与其拖下去降低士气,不如趁早强攻还有两分胜算。何人愿意带兵奇袭?” 无人说话。 王渊来一句:“我麾下有猛将叫韩世忠。” 刘延庆立即记起此人:“就让他去,予他三千兵!” 韩世忠被辛兴宗抢功,辛兴宗害怕事情“败露”,始终压着不给升官。这人死了就死了,也算给童贯一个交代。 如果韩世忠侥幸立下大功,到时候再把功劳抢了便是。 王渊回去找韩世忠说话:“你一直想立功,现在机会来了。但凶险莫测,遇事不对就跑,千万不要拼命逞强。若是立下奇功,我与杨都统尽量给你保住一些。” “打仗哪有不拼命的!”韩世忠握刀微笑。 他之前显得很急躁,现在立功机会来了,反而变得云淡风轻。 (ps:宋代的霹雳炮不是火炮,是投燃烧弹的投石车。) (老王被《未来的底片》洗脑了,一天不听就不舒服,每天都对歌词有新的理解。强烈推荐!) (本章完) 0372【奇袭变阵战】 从金水镇奇袭槐树关,直线距离还不到二十里。 但在山里弯弯绕绕,实际得走三十里才能抵达。 韩世忠害怕暴露行踪,不敢顺着南方山势而行,须在更北边的丘陵去绕,全程走完恐怕有六七十里。 初时他还昼伏夜行,避免被山民发现,渐渐就感觉没有必要。 “韩五哥,前面茅屋又是空的,别说寻个人影,连只鸡都没有。”哨探回来禀报。 韩世忠听得一颗心往下沉:“难打了。” 槐树关和金水镇的山寨,都是依托大山而立。而在崇山峻岭的北边,有一片丘陵地带,各处山窝里分布着村落。 韩世忠一路走来,村子全是空的。 这些村民,肯定不会大老远搬去县城,多半是退到槐树关后面。老弱妇孺可以帮忙转运物资,青壮则临时招募去守关。 槐树关的守军,恐怕数量不少! “先吃东西。”韩世忠感觉脑壳疼。 却见麾下士卒,掰来许多嫩玉米棒子,就要生了火烤着吃。 韩世忠连忙呵斥:“不许生火!” 一个军官笑道:“附近村落的农民,早就逃光了,咱们便是烧山也没人发觉。” “不许生火!”韩世忠重复命令。 除了本部士卒,根本没人甩他,还在继续击打火石。 韩世忠带了2500兵来,只有500人是他自己的兵,其余皆来自于鄜延路各将。有四人的官职,跟韩世忠平级,甚至还有一人是刘光世的部将。 韩世忠哪约束得了? 眼见就要坏事儿,韩世忠换上一副笑脸,跟刘光世的部将勾肩搭背:“冯兄弟,这几日就委屈点,等立下大功去东京,俺老韩请你在樊楼吃酒。” 冯充还真就放下火镰:“就你那点钱,能在樊楼买一碗酒不?” 韩世忠笑着说:“樊楼去不起,便在城外寻处好地方。不管城里城外终归都是东京,让东京的小娘儿来给冯兄弟陪酒。” “算了,看在你韩五面子上。”冯充拿出干粮啃起来。 有冯充带头,其他军官只得听话,都收起火镰不再乱搞。 刘延庆这支大军,是五月下旬从鄜延路出发的,在盩厔县又逗留一阵。如今已是农历八月底,嫩玉米都快变老了,南方的水稻早已收割。 冯充研究着嫩玉米棒子:“这东西味道真不错,前些天俺吃了两根。” 另一个军官笑道:“嫩的好吃,老了就糙得很。” 冯充嘀咕道:“咱陕西能不能种这个?” 旁边的士兵说:“盩厔县就有人种,进山时看到好多玉米地。” “东京也有人种这个,老朱贼带去的。”又有人说。 韩世忠没看过朱铭的檄文,当时他正在河北打仗。等大败而归时,朝廷早已下令,谁敢私藏或传播檄文就处斩。 但朱家父子的名声,韩世忠也有所耳闻。 他知道朱国祥从海外带回玉米红薯种子,也知道是朱铭发明了平夷砲。 那些将士聊着聊着,就从玉米聊到平夷砲。 “朱贼既能造出平夷砲,就能造出更大的砲车。能把铁球投射几里远,砲车得造多大啊。” “怕有几层楼恁高。” “槐树关不会也有吧?” “咱们是奇袭,不怕的,再大的砲车也没用。” “老朱、小朱两贼,长得什么模样?好端端的官不做,居然起兵造反。咱要是能做官,做梦都得笑醒。” “听说小朱贼身长八尺,文武双全,可开五石弓。” “开五石弓伱也信?” “不然咋就半年打下四川?” “……” 韩世忠越听越不爽呵斥道:“莫要乱讲,吃完了赶紧上路!” 这些家伙纪律奇差,也就韩世忠一部要好些。 但好得有限,长期混在一起,再好的军纪也会被带歪。 继续潜伏行军,中途又饱睡一觉,寻了片竹林砍竹子做飞梯。 韩世忠派出几个探子,前去打探槐树关的情况,远远看到槐树关就回来——主要是确定具体位置。 一直等到天黑,他们扛着飞梯赶路,成功避开附近义军的瞭望台。 槐树关不在山上,而在山脚处。 西边挨着小河,南边是山,东边是山,只有北边易于进攻。 韩世忠分出五百人,去东边爬山绕向侧方,自领两千人摸黑接近关城。 所有人的嘴巴里,都衔着竹枝,避免发出声音。 又等待半个时辰,感觉侧绕的友军已经爬上山,韩世忠下令主力开始进攻。 “嗯!” “啊!” 他们摸黑前进数十步,突然连续发出声音。 有人闷哼,有人惨叫。 槐树关守将太特么恶心了,关城外挖了大量陷坑,坑内还埋有许多尖刺。 已经暴露行踪,韩世忠只得大喊:“若遇到陷坑,搭飞梯爬过去!” “当当当当!” 关城内钟声大作,很快城头的火把越来越多,继而传来连续不断的呼喊声。 韩世忠大呼:“敌军乱得很,快趁乱攻上城头!” 韩世忠跟三个手下,扛着一架飞梯往前冲。 忽然他双脚踩空,下意识抓紧飞梯,半个身体落进陷坑,因为抓着飞梯借力才没掉进去。 背心发凉爬出来,韩世忠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气得大喊:“吹号,撤退!” 这仗没法打了,最外围还只是零散陷坑,靠里面直接是连通的壕沟,壕沟底部全他妈插满了尖刺。 韩世忠甚至怀疑越过这条壕沟之后,更里面多半还有壕沟。 奇袭已不可能,要么等待天亮强攻,要么灰溜溜滚回去。 …… 这里的守将叫沈尉,不是杨志带来的,也不属于大明村,而是从陕西逃来的难民。 沈尉名不见经传,父兄皆被抽丁做乡兵,死在征讨西夏的战场上。 前些年陕西大灾,他也被抽丁去当兵,因受不得长官欺压而逃跑。回乡之后,发现老母亲已死,妹妹也嫁到邻村,两个村子都陷入饥荒。 沈尉干脆带着妻儿、弟弟、弟媳,以及妹夫全家,还有同乡的几个逃兵家庭,足足六十多人进山当土匪。 但山里的土匪太多,路过的肥羊不够宰。 他听说有个叫张广道的走私商,经常带难民回洋州安置,于是也打算过去讨生活。 谁知张广道开始练兵,大半年没过来走私。 沈尉便不等了,自己带人去投靠,多番打听终于来到金潭村,沿途又收拢了一些匪寇,抵达金潭村时已有将近三百人。 朱国祥闻讯亲自接待,安置他们在金潭村种地,一边耕种一边跟着李进义操练。 攻打兴元府的时候,沈尉也参加了,只是一个都头。 因为扩军,沈尉迅速升职,变成统率三千人的将官。除了来自陕西的旧部,还给他编了许多洋州山民进去。 驻守槐树关无聊得很,特别是北边丘陵地带的农民逃来,大量非战斗人员扎堆无事可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尉就让农民去挖壕沟和陷坑。 已经挖了两个多月,槐树关外围遍地坑洞,韩世忠倒霉透顶一头撞上去。 天亮之后,沈尉站在关城上,用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敌人。 韩世忠也在观察槐树关,昨晚的伤员救回来一些,撕破衣服到处寻草药简单包扎。 冯充垂头丧气:“韩五,撤军吧,奇袭失败了。” 韩世忠左右看看,发现全军士气低靡。 2500人的部队,昨晚稀里糊涂死伤上百人,而且远离主力部队面对险关,再怎么精锐也得意志消沉。 “撤吧。”韩世忠无奈。 “关城开了!” 就在此时,一个士卒大喊。 杨志面对西军很怂,沈尉却是个二愣子。 他的父兄就是西军乡兵,他自己也在西军待过,知道西军都是些啥玩意儿。 而且,自己这里一直不见敌人,好不容易遇到了,怎能放敌军跑路?不打仗他还怎么立功? 见贼兵主动出关,韩世忠瞬间大喜。 两个急于立功的将领,就这样在槐树关外硬刚。 韩世忠对各部将官说:“贼将是个傻子,有险关不守,非要出来浪战。儿郎们,杀贼立功就在今日!” 沈尉这支部队,没有藤甲,也没有铁甲,全是皮甲和纸甲。 甚至连小队长的弓箭,也清一色土弓,有效射程只有十几米。 火炮?别扯淡了! 装备非常糟糕,杨志多番告诫,让他们坚守不出。 韩世忠生怕把贼兵吓回关城,主动后撤到丘陵地带列阵。 沈尉带兵从壕沟、陷坑之间的通道穿过,列阵之后徐徐朝着西军进发。 双方兵力相当,摆不出什么复杂大阵,皆以小型方阵组合排列,各自的主将带着本部压阵。 义军前进的速度很慢因为地势崎岖不平。 小队长的竹哨声此起彼伏,随时都在约束阵型。 沈尉派出一千人上前接战,并且重申军令:“小队溃退,斩小队长。小队长战死,斩全队,全队死战不退可免罪!” 韩世忠却是让弓箭手上前,先进行远程射击,等敌军杀来时再让近战兵顶上。 这是西军的习惯性操作,甚至连平时训练,都是弓箭手练得最勤,近战兵的训练可忽略不计。 包括骑兵在内,也是专练骑射,不怎么训练阵型和冲锋。 即便朱铭的腾骧军再怎么糟糕,若跟西军骑兵遇到,也是腾骧军奋力冲杀,而西军骑兵很可能不敢接战。已经形成路径依赖了,西军骑兵只愿远远射箭,敌人没有溃散他们不冲,敌人阵型不乱他们也不冲,让他们骑兵对冲更是做梦。 惜命! 赏罚不明,克扣粮饷,就会造成这种后果。 很多文武官员,都吐槽这个弊病,但根本就改不过来。 “举盾!” 面对西军的弓箭手,义军藤牌手和长牌手,纷纷举起盾牌。 小队阵型也尽量收缩,矮身躲在盾牌兵后面,狼铣兵举起狼铣准备胡乱挥舞。 (本章完) 0373【都是老油子】 韩世忠在观察义军的鸳鸯阵,他那天守营的时候,隔得老远看见过。 但看得不清楚,且未真正交战。 这些义军的甲胄很低廉,大部分是纸甲。 金潭村的造纸厂,早就不生产书写用纸了,一年多来全部转为甲胄用纸。 而朱家父子起兵之后,占领各个州县的造纸坊,也勒令他们必须供应足够纸张。强征也好,掠夺也罢,反正平价购纸还要赊账。 扩军太快,别说铁甲和藤甲,就连皮甲都供应不足,纸甲反而是最容易做的。 官兵弓箭手们,见义军前方有盾牌,纷纷选择抛射后排兵。 西军当中的弓箭手,大部分属于乡兵序列。 王安石变法之后更甚,无论城市乡村,都编练保甲乡兵。后来又组织弓箭社,允许民间持有弓箭,官府还会给钱让社员买弓。 河北、河南、山东、陕西,遍地都有弓箭社,平时自己在家训练,战时等着部队征召。 甚至专门设置一个官职,即“提举某某路弓箭手”,种师道就担任过这种职务。 前几年,由于财政窘迫,宋徽宗下令解散全国弓箭社,官府不再给钱让社员买弓,导致西军当中合格的弓箭手越来越少。 此时箭雨落下,大部分被盾牌和狼铣挡住,少部分射在义军的纸甲上。 纸甲听起来很拉跨,却是弓箭的克星,质量优良的纸甲“劲矢不能洞”。 宋神宗那时专门制定法律,私造五副纸甲就判处绞刑。 它用硬布做底,用纸筋来搪塞,属于宋军制式铠甲之一,有时一口气就定制几万套。 义军的头盔是用竹篾编织的,内里也搪塞了纸筋,有箭矢抛射落下来,基本都能够有效防御。 前进中的义军,顶住一轮弓箭,轻伤者不少,重伤者却无,都知道如何护住致命部位。 只听一声号响,又有五百义军,被沈尉下令绕向侧翼。 韩世忠相应作出调整,派一支部队去接战。 近战兵也纷纷上前,把弓箭手保护在后方。因为直射难以奏效,弓箭手没必要列在阵前,抛射时站那里都差不多。 “这是什么鬼阵法?” 鸳鸯阵的排列方式,让韩世忠感觉有些不对劲。 奇怪的武器,奇怪的阵型,处处都透出一种诡异。 戚继光的鸳鸯阵武器,根据敌人而变了好几次,最后变得镗钯都有近四米长。 朱铭扩军时也制定了标准:狼铣一丈四尺(4.4米)、长枪一丈一尺(3.5米)、镗钯一丈二尺(3.8米)。 三轮弓箭之后,双方前排已靠得很近,互相之间可以看到脸部。 西军弓箭手最后抛射一次,就拿出手刀准备近战。他们也是披甲的,如果换成西军正规兵,甚至有专门的弓箭手步人甲。 北宋军队,弓箭手比例很高,最离谱的时候能达到六成。 奇袭夺取关城,自然不可能带那么多。 而且宋徽宗取消弓箭社后,弓箭作坊的产量也随之下降,想征募那么多都配不齐武器。 韩世忠手里这2000多人,七成属于近战兵,主战武器为长枪和手刀,个别士卒还配备了标枪。 没带床子弩和神臂弓,那些玩意儿太重。 重甲当然也没带,但看起来比义军要正规得多。 正是因为义军的装备太烂,这些西军才能保持高昂士气。 “变阵!” “吁!” 没了弓箭手的威胁,鸳鸯阵开始变得松散。藤牌手和长牌手,在小队长的指挥下,带着本伍士卒变换队形,战斗宽度陡然增加。 “投枪!” 变阵完毕,盾牌手开始投掷标枪,小队长们开始自由射箭。 西军也在零散投掷标枪。 双方互有死伤,但伤者多,死者很少。 终于,双方前排撞到一起,瞬间就陷入胶着状态。 四米多长的狼铣戳来戳去,西军士兵烦躁不已。这玩意儿杀伤力不大,却干扰视线,且阻挡空间。 有个别勇猛之人拼着受伤冲过狼铣阵,立即就会遭到长枪手的攻击。 少数漏网之鱼往前冲,还会被镗钯给叉回去。 交战十多分钟,西军不断出现伤亡,“惜命”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韩世忠无奈,只得让弓箭手提着手刀,绕向两侧试图夹击。 沈尉见状,也随之投入预备队,去抵挡绕过来的弓箭手。 西军弓箭手绕了一段,很快便停下射箭,不愿跟义军的预备队近战。 韩世忠亲领本部五百士卒,什么阵型都不顾了,以最快速度杀向义军侧翼。 沈尉却带着自己的本部,列阵小跑向前救援,同时吹号提醒相关部队。 韩世忠带兵飞快绕去侧翼,与另一支西军,两面夹击最左侧的数百义军。 那股义军中的镗钯手,以及后排长枪手,全部向左转身。 韩世忠避开一支镗钯,却又被另一支镗钯推开,镗钯的尖锥直接扎破甲胄。 吃痛之下,韩世忠抓住镗钯杆,顺势往后一拖,直接把镗钯手拖拽得踉跄前扑。 另一杆长枪刺来,扎中韩世忠的腹部,被甲胄阻隔入肉不深。 韩世忠惊恐不已,他这是在两面夹击贼兵啊,居然也遭受几种武器的组合攻击。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阵法? 韩世忠发狠之下,弃掉手中长枪,左手继续抓住镗钯,右手去抓刺向腹部的长枪。长枪兵连忙收枪重新刺出,韩世忠拖拽着镗钯手往后退,生生把那镗钯手给拉出军阵。 韩世忠的部下趁机杀入空档,这支小队的义军伙兵,不顾生死提刀补位,被西军士兵一枪戳伤。 镗钯手吓得连忙弃掉武器,拔刀砍向敌人。 韩世忠就此夺过镗钯,奋力向前冲杀,受伤的义军长枪手连连倒退。 义军小队长又来补位,举枪就朝韩世忠刺去。 镗钯实在太长了,韩世忠用不顺手,而且已经冲进去,兵器太长反而累赘。他弃掉镗钯拔刀而出,劈开小队长的长枪,顺着枪杆往前推刀。 小队长收枪已来不及,也弃枪拔刀格挡。 韩世忠猛地矮身撞出,直接把小队长给撞翻,狠狠一刀扎下去。 这一刀扎向脖子,那里没有纸甲保护。 小队长连忙翻身避开,同时大呼:“队长战死,全队皆斩!” “杀!” 整个小队仿佛杀红了眼,受伤的伙兵不管不顾,舍身猛扑向韩世忠,被韩世忠一脚给踹开。 一个西军士卒,挺枪扎向站立不稳的伙兵,狠狠一枪刺中伙兵的咽喉。 韩世忠还想杀那倒地的小队长,另一个长枪手又攻来。 韩世忠挥刀格挡,那长枪手已经中枪,而且同时身中两枪,全是西军士兵的战果。 两枪刺在纸甲上伤而未死。 韩世忠举刀向前,劈砍在那长枪手脸上。 另外一个西军士兵,也将一个镗钯手杀死。 这个鸳鸯阵小队已死三人,而且多人受伤,还被两面夹击,终于摇摇欲坠了。 恐惧感降临,盖过了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 只要韩世忠砍死那小队长,必然让整支小队崩溃,再严厉的军纪也压不住。 就在这时,沈尉的本部终于列阵赶到,瞬间将韩世忠反包围。 “韩五哥,快走!”部下军官提醒道。 韩世忠再次挥刀,小队长翻滚躲避,脸部被劈得露出牙齿。韩世忠怒吼:“莫再管这厮,杀还站着的贼兵,这些贼兵就要溃了!” 其实已经崩溃了,毕竟是两面夹击。 韩世忠说话之间,狼铣手死了一个,藤牌手也死了,鸳鸯队被西军从正面攻破。 剩下的士兵转身逃跑,把旁边的友军冲得七零八落。 只要韩世忠继续追杀,就能横着击破义军大阵。 但沈尉的本部突然杀来,侧面猛攻之下,韩世忠的本部也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另外一营义军冲向西军弓箭手。那些弓箭手射了两轮,根本不愿跟义军接战,直接吓得转身逃跑。 这支义军不再追弓箭手,狠狠撞向西军右翼。 西军右翼本来就在苦战,面对变故瞬间动摇。 刘光世的部将冯充深得上司保命之要义,毫无心理负担的转身就逃。 整个右翼瞬间崩溃,犹如多米诺骨牌倒下,一队又一队西军跟着逃跑。 从背后被袭击的韩世忠本部,本来还在坚持战斗,忽然听到友军的呼喊逃命声。老兵立即反应过来是啥情况,不顾军令撒丫子就跑,反而是新兵还傻傻坚持战斗。 韩世忠愤怒不已,但他也是老兵…… 不会逃命的西军将士,那是活不长的,韩世忠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 或者说,韩世忠的逃命本事,在西军当中也属翘楚,此时此刻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小股作战的时候,韩世忠反而经常以少胜多。 一旦跟友军配合,韩世忠这辈子吃了无数败仗。总是莫名其妙友军溃散,然后他自己的部队也跟着溃逃。 这次战斗,不过是经典重现。 “吹号,全军追击!” 沈尉血脉喷张,兴奋无比的带兵冲出。 他当然意识不到自己击败了谁,纯粹是因为立功而欢欣喜悦。 战死的西军并不多,直到现在还有两千多人。这些家伙四散而逃,一些顺着傥骆旧道向北狂奔,一些顺着来路往东逃命。 韩世忠的脑子还是清醒的,知道向北逃走,不被抓住也要饿死,但向东逃跑又有友军挡道。他已经快速制定出逃跑计划,先北后东,逃出去再收拢溃兵,总得拉几百个人回去交差。 (本章完) 0374【往死里用】 腹部的伤口,在持续渗出血液,那是被镗钯扎伤的。 韩世忠一屁股坐在地上,身边只剩两个士卒,其中一个还不是他的兵。 他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反正绕过了好几座小山,接着又穿过四五个村落,终于不再听见追兵的呼喊声。 这种事情,韩世忠已经习惯了。 艰难除掉甲胄,用牙齿撕破衣服,薅起一株草药嚼碎,韩世忠让士兵帮自己包扎伤口。 韩世忠的方向感极强,很快确定该往哪走。 行了数里,便遇到一群溃兵。足足有十多个,横七竖八躺在山脚下,喉咙里拉风箱般喘气。 收拢士卒归队,继续往东走,居然看到炊烟。 韩世忠赶过去一瞅,瞬间气得够呛,竟是一百多个弓箭手,聚在村口烤嫩玉米吃。 这些家伙是最先逃的,射了义军预备队两轮,被义军一冲就吓跑了。 义军的预备队根本就没追,转而攻击西军右翼,这些弓箭手还特么在逃。既不停下来射箭,也不提刀两面夹击敌人,反正就特么知道逃离战场。 韩世忠那个恨啊,如果弓箭手不逃得那么干脆,或者冯充的部队再坚持几下,他就能刀切豆腐般把义军击溃。 别看只溃了一个鸳鸯小队,那些逃兵会冲击友军的。 且韩世忠是从侧面杀去,邻近鸳鸯小队的长兵器,在溃兵干扰下很难迅速掉转方向。只需击破一队,以点带面就能击破一大片! 再骂也没用韩世忠甚至懒得训斥他们生火。 韩世忠去玉米地里,掰了几根嫩玉米棒子,一边烧烤一边打盹儿休息。 若是贼兵看到炊烟追来,他大不了继续跑就是。 “幸亏俺跑得快,这些贼兵打仗可真拼命。” “俺爹也是弓箭手,断了条胳膊才回家。俺出门的时候,爹就嘱咐遇到不对劲赶紧跑。这伤了死了,抚恤也拿不到,只有命才是自己的。” “官兵肯定打不赢贼兵,那朱贼多半能做皇帝。” “莫要乱说,大宋皇帝有老天爷保佑,寻常造反哪是能成的?” “嘿,皇帝要是老天保佑,天底下还会遭恁多灾?” “……” 韩世忠听到这些议论声,睁眼盯着火苗上方的玉米发呆。 就给那几个军饷,还特么要克扣,能埋怨弓箭手们溃逃吗? 如果足额发放粮饷,北宋一个中等禁军,每天工资是130多文,外加每月2石5斗粮食。 而厢军分为三等,月薪300到500文,换算下来每天10多文钱。另外提供月粮,每月2石左右,也就是236斤(现代斤)。换季时还会给布料做衣服。 西军乡兵的待遇,跟中等厢军差不多。入伍时可领一笔钱,基本是给十贯。 这在北宋中期还凑合,可这几十年物价飞涨,当兵的军饷却一直不涨! 特别是近两年,克扣粮饷都不用贪墨,把月粮以官价换算成钱,就能赚上一大笔差价。士兵拿着那点钱,根本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只能每天饿着肚子苦熬。 直到赵构南迁,朝廷才想起给士兵涨工资,一次性猛涨三分之一。 又过几十年,逐年上涨,军饷已是宋徽宗时的四倍,那个时候士兵终于能吃饱了。 这些厢军和乡兵,其实都盼着打仗呢,因为打仗可以管饭,平常只有操练时才管饭。 但也只为吃饭,傻子才拼命! 西边传来脚步声,却是一些溃兵,看到炊烟跑来汇合。 韩世忠沿途收拢三百多人回去,首先跟王渊汇报情况。 王渊低声说:“冯充比你早回来指责你指挥不当,害得吃了场大败。” 韩世忠怒道:“俺指挥不当?他们要是愿听指挥,他们要是都敢拼命,就不用俺带着本部冒险强攻破阵了!” 王渊问道:“你们到底是怎败的?” 韩世忠说:“寻纸笔来,俺画给伱看。” 王渊叫人拿来纸笔,韩世忠很快画出各种兵器。 接着,韩世忠又画出鸳鸯阵,指着阵法说:“此阵适合长期操练的新兵,只要严肃纪律,又操演熟练,没见过血的新兵也能打硬仗。兵器很长,配合精妙,敌军很难近身,近身了也能合击。两军交战近一刻钟,西军士卒死伤越来越多,近战兵器也没怎么碰到过贼兵。西军越打士气越低,贼兵却士气越来越盛。俺就是见到这种情形,才不得不冒险亲自去破阵,否则打下去迟早也会败。” 王渊仔细看着阵型排列,感觉有点明白了,但没亲身体会理解不深。 韩世忠继续讲解:“这种长长的竹子很难突破,少数西军杀进去,又被这种叉子挡住,还会被长枪攻击。贼兵十二人为一队,有队长居中指挥。俺还听那队长喊:队长战死,全队皆斩!” “全队皆斩?”王渊骇然。 这些年西军愈发恶劣,别说打仗期间,就连正常戍边都逃兵无数。 逃兵太多导致朝廷更改法令,不敢因此惩罚将官,若是严格按照军法办事,前线就没有带兵将领了。 贼寇居然队长战死就斩全队? 韩世忠猜测道:“贼兵的粮饷,应该不会被克扣,否则这么严的军法,是不可能被士卒接受的。只有赏罚分明、粮饷给足,才能做到队长死而斩全队。朱贼这样制定军法,想来队长便是此阵核心。官兵是学不来的,阵法能依样画葫芦去练,但顶多得其形,却不能得其神。平时练得再好,打仗时该溃还得溃。” “是这么个道理。”王渊叹息。 拿着韩世忠画出的图纸,王渊去找杨惟忠说话,顺便帮韩世忠求求情。 杨惟忠一边看图,一边听王渊讲解,给此事定性说:“摸清贼寇虚实也是立功,虽然此番大败,却可功过相抵。” 杨惟忠又拿着图纸去找刘延庆,刘延庆也同意这种解释。 刘延庆还唤来军中书记官:“将此图重新画得精妙些,再写一份战报。就说俺这里拼死打了几场,已摸清贼兵阵法。这种阵法玄妙无比,乃朱贼从海外所得,是唐时李靖遗失的阵法。今献给朝廷,可练出雄兵无数。” 这就是刘延庆的高明之处,一场大败也能变成大功。 为朝廷进献失传阵法,格局立意瞬间就大了。 当然,这功劳属于刘延庆,是他多番试探得来的。 杨惟忠说:“韩世忠听得真切,贼寇喊‘队长战死,全队皆斩’。如果他没听错,那贼寇就难对付了。特别是咱们强攻山寨,那些贼寇据险而守,更是会死战不退,怎么可能打得下来?” “那就……再等等。”刘延庆不敢打了。 三处贼寨过于险要,如今韩世忠又探得虚实,再去强攻山寨等于送死。 刘延庆打算拖延时间,任凭太监监军怎样催促,他也要保住自己的大军不失。 有兵就有权! 拖到另外两路大军战败,高俅自然会下令撤退,到时候就有机会把麾下将士带回去。 刘家的保命军法,在刘延庆时已颇精妙,他儿子刘光世后来修炼至大成。 南宋初年,刘光世不仅能带兵跑,还能带着士兵家属一起跑。再凶险的局面,都能全须全尾跑路,连士兵带家属一起转进江南。 就是把友军害得挺惨…… 思索良久,刘延庆下令道:“日夜巩固营寨,不可让贼寇寻到破绽!” 这位老兄是来剿贼的,剿着剿着居然变成防守。 如此又对峙半月,就连高俅都忍不住了,派人来询问傥骆道的进展。 刘延庆只是回应:“俺这里多番战斗,贼寇损兵折将,只需再来几场即可大胜。” 刘延庆装模作样,每日分兵出营,轮流出动一股部队,站在火炮射程外挑衅。 那么远的距离挑衅个鬼,但样子却做得挺足。 杨志谨守山寨不出,用望远镜欣赏西军的演出,在九月下旬等来了朱铭的信使。 “杨都指,褒斜道官兵大败而走,大将军已亲自带兵杀向陕西。你这边的官兵很可能要撤退,具体如何做,杨都指自行决定。若官兵撤退时毫无章法,则全力追击。若官兵稳健撤走,远远跟着即可,不让官兵轻易回陕西。” “俺晓得了。” 听闻主战场获胜,杨志心头大喜。 义军已经稳了,今后不用再担惊受怕。自己这个都指挥,此战之后也能因功升为统制吧。 虽然没打什么像样的杖,但保住傥骆道不失便是大功! 刘延庆那边的消息却滞后得很,足足过了大半个月,才得知褒斜道友军溃败。 他并不失望,反而是狂喜,终于可以带着部队撤回去了。 而且是奉命撤退,因为朱铭杀向陕西,高俅让他赶紧回师救援! “不着急,运粮队先走。” 刘延庆不慌不忙,继续坚守营寨,还有时间运回粮草。 至于高俅那边,有刘锡、刘錡兄弟俩的部队保护,据城而守应该能支撑很久。 这时刘延庆的粮草已经不是新麦,而是今年的稻米。 剩得也不多,运粮队弄走一些,又让全军将士背一些。 最后,刘延庆下令:“给韩世忠一千兵断后,寻机埋伏贼寇追兵!” 他算是看明白了,韩世忠很能打。 既然可用那就往死里用! (本章完) 0375【军心若何?】 西军营寨的山脚下,靠近河边的通道,被挖出许多壕沟。 壕沟后面还有土堆和木栅栏。 实在难以挖掘的地方,也堆砌土石矮墙。 河对岸的高山上,一直有义军哨兵,借来主将的望远镜观察情况。 每当西军让运粮队搬走粮食,杨志就带兵出来,做出一副决战样子。 而之前试图引诱义军下山的刘延庆,现在面对下山攻来的义军,也没有半点打仗的意思。只是守着壕沟、栅栏、土石墙和山寨布防,义军强攻他就接战,义军不攻他就对峙。 运粮队反复交替循环,把粮食运去十多里外的小站,民夫又重新回来继续搬运。 杨志不敢强冲敌军防线,一来他兵力更少,二来西军的士气提升了。 士气的提升肉眼可见,从望远镜就能看出来。 之前的西军,一个个散漫得很,懒洋洋的得过且过。 现在听说能撤军了,只要挡住义军,等粮食运走就能回家,全军将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义军这个时候强攻,西军必然奋死拼命! 当然,这种拼命是选择性的。 让他们守住防线,西军将士自然愿意拼命,这是在为自己活着回家而奋斗。 但让他们越过防线打仗,那么很抱歉,该逃还是要逃只因这不是为了自己。 “强行填平那几道壕沟,还是能跨过栅栏杀进去的。”王雄说道。 杨志却有自己的想法,摇头道:“得不偿失,平白折了士卒性命。须得在官兵撤退的半路上打仗,既没有道道障碍阻拦,官兵急着回乡也不会拼命。那个时候就好打了。” 杨志干脆下令收兵,让士卒养精蓄锐,同时组织民夫来运粮。 数日之后,哨兵传回消息,官兵正在弃营后撤。 杨志立即带着大军杀出,他手下只有一万二千人。 而刘延庆这路西军,除了沿途守卫粮道的,以及前几次战死或被俘的,足足还剩二万三千多人。 杨志带兵杀到时,西军主力已撤了三四里,但还留下几千弓箭手。 义军顶着箭雨填平第一道壕沟,那些西军弓箭手就慌了,又草草射出一轮就撒丫子跑路。 杨志下令:“填出一处通道,让精锐先追过去!” 几米宽的通道被填出,木栅栏也被推到,用木板搭在土石墙上,杨志亲率部队开始追赶。 越往前越狭窄,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行走。 这种地形没法作战,甚至都没法设伏,因为道旁的高山很难爬上去。 足足前进十余里,终于到了开阔处,这里原本有个村落,现在空荡荡的见不到鬼影子。 估计曾经作过西军的转运站,还设了许多木栅栏。西军撤得太急,连那些木栅栏都没毁掉,杨志稍微修整一下就用作营寨。 杨志当初就是走这条道投奔大明村的,他太清楚前面的地形了。 道路会越来越窄,最终变成长长的一截栈道。 追过去也没卵用,官兵只需让几百个精锐断后,就能把义军堵死在栈道上。 而且天色渐黑,还是别夜里追击为好。 …… 韩世忠就在栈道口,义军若是追来,他立即退上栈道,不追来就排成一字长蛇阵过夜。 这种地形,只能是一字长蛇。 “都振作起来,莫要跟死了爹妈一样!” 韩世忠正在鼓舞士气,然而说什么都没用。 留下来断后的,除了韩世忠的部队(只剩几十人),其余全是今年招募的新兵。 名为断后实为弃子! 就像一个人傍晚回家,身后始终跟着匹饿狼,总要丢两块骨头才能脱身。 韩世忠和这些士卒,就是用来喂狼的骨头。 如果换成别的地形,早特么四散而逃了。但这里是傥骆道,要么原地投降,要么断后作战,要么追赶大部队被军法惩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尽量阻挡义军追击,至少得阻截五天以上。 任务其实很好完成,拼命守住栈道即可,困难的是完成任务之后怎么逃走? 负责侦查的旧部士卒回来:“五哥,贼寇没追过来,在那片山洼里扎营了。” 韩世忠问道:“敌营守卫可森严?” 侦查士卒回答:“看不清楚,俺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瞟了一眼。贼寇在营寨外面,派了士兵巡逻,还望山道那边走,今晚想劫营恐怕很困难。” 听得此言,韩世忠立即放弃夜袭打算。 侦察兵都没法靠近,大部队过去肯定被发现,这贼将真他娘的谨慎。 韩世忠说:“打起火把摸黑过栈道!” 只要不是年久失修,夜间过栈道也没啥危险。 穿过数百米长的栈道区域,前方是刘延庆留下的军粮。 而且军粮给得很足,他不敢不足,否则这一千人的断后部队立马溃逃。 韩世忠带兵全部通过栈道,天亮之后立即行动。 他先让士兵撬起栈板,这个操作比较容易,很快就撬走二三十米。 韩世忠还想抽掉栈梁,结果弄了好半天,一根栈梁都没抽出来。 这得使用专业工具,把长三角形的木楔给敲出,剩下的栈梁一脚就能踹掉。 “贼兵追来了!” 韩世忠抬头一看,义军顺着栈道缓缓前进。 “弓箭手!” 杨志那边也在喊:“小队长!” 一个又一个小队长,小心翼翼往前挪动。其余士卒踩着栈道,抓住崖壁藤蔓树枝原地不动,让那些小队长挪去前面射箭。 义军还没有组建专门的弓箭部队,只各个小队长装备弓箭。 长牌手扛着巨盾走在最前方,二三十个小队长跟在后面,双方隔着被毁的栈道互相抛射箭矢。 “木板,钉子,栈道被毁了!” 长牌手大喊。 这句话不断往后面传,杨志让木匠回山洼周边砍树。 现在刨木板肯定来不及,专门砍下手臂粗的木头,锯成一截一截的,这玩意儿钉在栈梁上也能凑合着用。 木头、锤子、钉子,被传送到最前方。 一个小队长收起弓箭,对前面的长牌手说:“盾牌往外挪挪。” 这小队长趴下,探出半个身子,把一截木头搭在前方栈梁上,然后拿起铁锤砸钉子。只固定自己这边即可,另一端太远够不着。 韩世忠弯弓搭箭朝着那小队长射出。 一箭正中脑袋,但没有射透竹盔。 普通竹盔受不住强弓,但编织竹盔时,两层竹篾之间夹着纸筋。 别说弓箭了,小口径子弹都能防住! 纸甲对于刀枪、弓箭、子弹的防护力,其实是超过铁甲的,而且穿在身上极为轻便。只要别长久泡在水里,淋雨也无所谓,无非变得更重。 纸甲真正的致命缺陷,是不耐操! 几场战斗之后,纸甲基本就废了,得重新打造一副。 若是高烈度战争,一次战斗结束,纸甲就被打得面目全非,这东西纯粹属于消耗品。 箭矢的巨大冲击力,还是撞得小队长脑门疼。 但还能忍受,头盔的穹形构造,让整个脑袋分散受力。 “射箭,射箭!” 长牌手大喊。 后方的小队长们,纷纷朝着对面抛射,掩护友军修复栈道。 从上午耗到晚上,栈道只修复了不足十米。 前后四人,在锤钉子的时候,双手被西军给射伤。 彼此都被射伤多人,因甲胄保护,只死了两三个倒霉蛋。 杨志已把多余的部队拉回小山洼,轮流派人顶在前面修栈道。夜里也不歇着,打着火把继续施工。 韩世忠这家伙蔫儿坏,他无法拆除栈梁,就用柴草裹着栈梁点燃。 栈梁的木料虽然经过特殊处理,耐腐蚀耐火烧,但多烧几次还是会坏掉。栈道口的好几根栈梁,都被韩世忠给毁掉。 长牌手看到情况,立即向杨志汇报,杨志便派人打造长长的竹梯,最后一截栈道直接搭梯子过去。 梯子造得密一些就是。 前后耗费两天时间,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修复栈道的难度也大大增加。 锤钉子的人,不仅穿着三层甲胄、戴着两层头盔,还把脸部、脖颈、双手都护住。上半身刚探出去,瞬间就是十多支箭射来。 只剩最后十米时,西军士卒开始慌了。 “五哥,这些鸟人想偷粮食逃跑!” 第二天夜里,十多个士兵被押到韩世忠面前。 其他士卒被惊醒,纷纷朝这边聚拢。 韩世忠本打算军法处置,但借着火把的亮光,他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韩指挥,撤吧。上头说守五天,俺们已守了两天,早就对得起那点粮饷了。” “凭什么别人可以先走,只留俺们来断后?” “就是,都是爹妈生养的,俺们的命也没恁贱。” “……” 一个又一个士兵围上来,韩世忠被逼得连连后退。 再不做出决断,军队肯定哗变,因为这些就不是韩世忠的兵! 韩世忠严肃的表情瞬间收起,变成嬉皮笑脸的样子:“老子早就想撤了,就怕你们不答应。有啥想法,你们别藏着啊。要是昨天说出来,昨天就已经撤军,还用得着等现在?” 此言一出,军心大振,士兵们欢天喜地去扛粮袋。 韩世忠看着兴奋的士兵,独自默默坐下发呆,他现在是越来越迷茫。 (本章完) 0376【捆了捆了】 “绝栏萦回,危栈绵亘。” “千崖信萦折,一径何盘纡……深林迷昏旦,栈道凌空虚。” 这些句子,都是用来形容傥骆道的。 毁弃的栈道还没完全修复,韩世忠就带兵跑了,如此明显的士气崩溃,让杨志也不再那么谨慎。 杨志自领一千纸甲士卒全速追击,因为纸甲最为轻便,剩下的部队也加速前进。 韩世忠在逃跑过程中,好几次打算回头一击,但他麾下士卒却打死不干。 前方还有好几处栈道,韩世忠也只能简单抽掉一些栈板。因为杨志追得越紧,西军士卒就逃得越急,根本不给韩世忠从容布置的机会。 追追停停,等西军自带的粮食吃得差不多,那些士卒再也不顾什么军令。只是每日疯狂向北逃,顺带挖点植物根茎,与所剩不多的粮食混着煮了吃。 杨志也不得不停下,等着后方大部队运粮来。 韩世忠被士卒裹挟着逃得飞快,根本不可能被杨志抓住。 但韩世忠这支部队,在逃跑中士气已跌落谷底,但凡遇到风吹草动就会崩溃。 在翻越十八盘岭时,一股山中贼寇,突然在密林中射箭。 这些贼寇数量很少,轻轻松松就能击破。但西军士卒已是杯弓蛇影,无论韩世忠怎样约束,也不愿留下来抵挡,只知道抱头鼠窜埋头狂奔。 仅过十八盘岭时,就因为过度惊慌,一脚踩空或互相推搡,摔死摔伤者上百人。 之所以还未溃散,纯粹是逃命只那一条道。 好不容易来到黑水河畔、老君岭下,士卒们这才情绪稍微稳定。这里的地形不再那么复杂,黑水河里甚至可以行船再往北过了骆谷关就能回陕西。 韩世忠这才有机会清点人数,留给他断后的1000士兵,此时只剩下600多。 韩世忠鼓舞士气道:“前面就是骆谷关,去了那里就有吃的。再加把劲,挺上一挺,很快就能回家了!” 士卒们打起精神,跟随韩世忠咬牙前进,又走半日终于看到自家部队。 “到了,到了!” 士卒们欢呼,刘延庆的大旗正屹立在山头。 韩世忠却如坠冰窟,站在原地愣神好久。 刘延庆不该在这里的,如果一切顺利,早就跑去凤翔救援高俅了。 只有一种可能,刘延庆的大军,被贼寇堵死在傥骆道里! 韩世忠赶去跟主力汇合,发现各部皆无精打采,将士们一个个恐惧绝望。 问明王渊所在营寨,韩世忠连忙跑去询问:“可是贼寇占了骆谷关?” 王渊无言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韩世忠问道。 王渊口干舌燥说:“汉中贼寇追杀种师道残兵,追出褒斜道之后,没有杀往高太尉所在的凤翔,而是折向东边来奇袭骆谷关。骆谷关守军毫无防备,一战即溃,我军主力全被堵在骆谷之中。” 韩世忠问道:“贼寇这般弄险,就不怕被堵在骆谷关,遭受南北夹击?” 王渊说道:“贼寇当然不怕,因为高太尉都没派兵来救,更谈不上南北夹击夺关贼寇!此时此刻,高太尉估计还在死守凤翔府,根本不敢离开那些坚固大城。” 韩世忠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渊让亲兵弄来些吃的,对韩世忠说:“先吃点吧。贼寇的追兵还有多远?” 韩世忠说:“慢则一天,快则半天就能到。追兵人数不多,贼寇主力可能要两天才能过来。当务之急,是回师杀败贼寇先锋,派兵占据十八盘岭。那等险地,怎么不派兵驻守?” 王渊解释道:“军心涣散,不敢分兵。就算分兵驻守十八盘岭,也肯定一触即溃。” 这两万多西军,其实已经崩溃了,还能继续聚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没地方逃。 左右两边是崇山峻岭,前面有骆谷关挡着,后面是艰险的十八盘岭和追兵。 能往哪儿跑? 便以刘延庆的逃跑本事,也实在长不出翅膀飞走。 半日之后,义军的追兵来了,远远看到无数西军旗帜立即退回十八盘岭等大部队。 前后都是贼兵,刘延庆召集众将开会:“降了吧。” 杨惟忠默不作声,既没反对,也没同意。 杨惟忠自称父亲是汉人,但很多人猜测,他爹是宋夏边境的番人,顶多在唐朝时候属于汉族。 他爹就曾经投降辽国,还娶了辽国的萧氏女。 不论如何,杨惟忠是以番兵身份参军的。不但改了姓氏,还把名字改成“惟忠”,以此彰显自己对大宋的忠诚。 他历来的表现却是比很多汉将更忠诚! “都说话啊。”刘延庆没好气道。 这厮早就气炸了,前些天砍了二十几个将官泄愤,全是从骆谷关逃出来的军官。 为了挡住贼寇北上,陕西转运使去年就募集乡兵,重兵驻防各处关卡。 骆谷关这里,足足驻扎3500人。 刘延庆路过的时候,又分出800人留守。 前后屯兵4300人的险关,刘延庆觉得万无一失,这才决定慢悠悠撤兵,耗费时间把粮草全部带回。 然而,贼寇只有2000精锐奇袭,把最简陋的飞梯拼接起来,竟然乘夜就把骆谷关给拿下。关城北边的烽火台,全部成了摆设,竟没发现有敌人杀来。 一句话,守关将士就没当回事儿! 因为骆谷关属于后方,前面有刘延庆三万大军挡着呢,谁能料到贼寇从屁股后面杀来? “经略,关城换上‘朱’字旗,又射书劝降了。” 一个亲兵捧着劝降信进来。 “朱字旗?看来是朱贼亲至,也不知是老朱还是小朱。”杨惟忠猜测道。 刘延庆拆信阅读,瞬间双眼发亮,对众将说:“这回的劝降书不同,只要俺们投降,留下全部辎重,无论将领士卒皆可放归,每人还要发一斗米回乡。” 此言一出,众将面面相觑。 王渊冷笑:“这朱贼好手段。他不整编降兵为新军,定是粮草不够,养不起那么多军队。杀俘不祥还坏名声,干脆全部放回家。被释放的降兵没了兵甲,跟普通百姓无异,回乡之后还会散播贼寇的仁义。今后贼寇进攻陕西,官兵知道投降不会死,定然一个个望风而降。” “也就是说,朱贼真愿意放俺们走?”刘光世的关注点不同。 一个个将官,都生出满满的求生欲。 刘延庆说:“只有两人不能走,须留下来从贼。” “谁啊?”众将都看向杨惟忠。 刘延庆是有名的逃跑将军,朱贼肯定看不上,那多半就是索要杨惟忠了。 刘延庆说:“一个是王渊,朱贼赞其轻财好义、家无宿储,为当世之良将。若是从贼,必有重用。” 王渊听了哭笑不得,被朱贼如此称赞,是该高兴还是苦恼? 北宋的西军将领,跟明末的兵头子有很大区别,因为朝廷可以随意将其调离部队。 想要成为紧握兵权的兵头子,就得深耕乡村基层社会。 这是由于,西军的正规军数量不多,大部分都属于乡兵和番兵。 到了北宋末年,官府很难把兵招上来,在征召乡兵、番兵入伍时,就得采用悬赏承包制度。 即州县官府发出悬赏令,乡间豪强负责招兵,根据募兵数额予以奖赏。负责募兵的豪强若是也参军,直接就可担任乡兵将官。 长期经营某地的将门,跟地方豪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可以有限度的操作募兵过程。 若是把这些将门,长期调离其老窝,那么官府征兵会很困难。 朱铭许诺释放全部降兵,刘延庆为啥欣喜若狂?因为这些降兵回乡之后,重新招募依旧是他的兵,他刘家依旧能保住兵权! 而王渊也是一方豪强,带着许多乡兵入伍,刚参军时就做了军官。 王渊属于地方豪侠,惯常结交三教九流,四里八乡都对他很尊重。做了将官之后,也不怎么克扣粮饷,因此他麾下部队都愿意卖命,这在北宋末年是非常罕见的。 用王渊的原话说:“朝廷的俸禄,远胜过在家种地,我是不愁吃穿的。既然选择来当兵,就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做富翁。” 正因如此,韩世忠与王渊一见如故。 朱铭在起兵之前,就经常关注西军动向。现在根据主将的出兵地点,能推测出王渊和韩世忠就在刘延庆手下。 刘延庆继续说:“另一人便是韩世忠,朱贼知其擒杀方腊,赞他是当世大英雄。若是从贼,也当重用。” 这个时空的方腊死于乱军,但都传是韩世忠擒杀的,毕竟确实是韩世忠带兵击溃。 刘光国朝王渊拱手:“几道兄,委屈你了!” 其余将领,也纷纷拱手,跟即将从贼的王渊告别。 王渊愤怒道:“吾向来忠君报国,哪能去做贼寇?” 刘延庆说:“为了两万多西军士卒的性命,还请王将军不要拒绝。” “不去!”王渊气冲冲站起。 “拿下!” 刘延庆喊道:“把韩世忠也拿下,一并送到骆谷关下!王将军放心,朱贼说他愿与朝廷和谈。若是和谈成功官府会把你们的家眷送往汉中。” 王渊挣扎着被捆起来,很快韩世忠也被捆来。 韩世忠甚至不知道咋回事儿,一直在疯狂输出骂脏话。 这哥俩碰头之后,韩世忠问:“兄长怎也被捆了?” 王渊已经骂累了,没好气道:“朱贼听说你擒杀方腊,称赞伱是大英雄,要好生重用你。” “不是抓俺砍头啊?”韩世忠瞬间放心,还苦中作乐笑起来,“那朱贼是个有眼力的,竟晓得俺韩五是大英雄。” 多次逃脱追杀的韩世忠,就这样被自己人捆了送给朱铭。 (本章完) 0377【火枪火炮】 几个月前,种师道从褒斜道南下,全军将近有四万五千人(不含民夫)。 部队的主要组成,分别是种家军和折家军。 种师道为主将,折可求为副将。 在斜谷北段还能水陆齐发,渐渐就需要翻山越岭,运粮船只也没法再用了,接下来得老老实实用人畜搬运粮草。 到了褒谷,又行一段距离,已经可以用船运粮。 但一艘船都找不到,连附近的村落都被清空,褒谷靠近河边的村民全跑了。 那就只得继续走陆路,这里水流湍急,临时制作的船筏,万万不敢拿来运粮。 朱贼似乎很有良心,一路栈道都未拆毁。 直至接近褒谷口…… 足足八里长的栈道,全特么被拆光了! 对于朱铭来说,栈道拆了之后,随时可以修好。 因为他使用了专业工具,敲掉长三角形楔子,就能轻松取出栈梁。把那些栈梁收好,今后再安上去便是,无非花点时间而已。 可种师道就很难了。 看着空空如也,只剩下无数栈孔的崖壁,种师道长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修栈道!” 这三个字说出来轻松,做起来却折磨人。 因为西军没有船只,朱铭那边却是有的,而且为数还不少。 大型商船改装的战船,足有数十条。 甲板安放小型平夷砲,逆褒水而上,对准崖边的西军就发射。 种师道这路西军,不但数量最多,而且装备也足。有大量床子弩和神臂弓,被拖出来跟战船对射。 床子弩和神臂弓都是“大杀器”,还比平夷砲射得更远、瞄得更准。 每天就是这样对射,互有一些死伤,严重拖慢修栈道的节奏。 倒霉透顶的种师道,几万大军挤在那里,啥事儿都干不成,每天的工作就是派人修栈道。 嗯,也在打造一些小船和木筏,得为接下来杀出褒谷口做准备。 少数义军的战船还会往更上游航行,试图找地方登陆袭击粮道。 但种师道防守严密,褒谷粮道的几处转运站,全都分配了重兵把守,义军根本找不到烧毁军粮的机会。 双方就这样耗着,足足耗了两个多月。 …… “前方就是石门了,不强攻不行。”种师道忧心忡忡。 石门是两条人工隧道,分别位于褒水两岸。通过反复火烧水浇,生生开出一条高3米多、宽4米多的山腰隧道。(西壁石门长15米,东壁石门长16.5米。) 过了石门,才能出褒谷。 也可走水路,但西军临时打造的船筏够呛。 “报!!!!” 种师道接过信件,看完之后说:“沙河也有贼寇,还修筑了营寨,折统制难以攻下。” 距离石门12里的地方,有一条小河可以绕行,出山之后在褒城县和西县之间。 大军虽然难走,但派小股精锐奇袭还是可以的。 反正修栈道需要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种师道就派折彦质带兵奇袭。 可想而知,奇袭失败。 义军的营寨,卡在河谷险要处,只派三千士卒驻守,没有上万人根本打不下来。 此时此刻,栈道已修到石门十多米外。 负责修栈道的西军,身穿几十斤重的步人甲,连面盔、顿项都拉下来,把脸部和颈部全给护住。安放栈梁的士兵如此,后面用绳子拉拽他的也是如此。 每放好一根栈梁,就得换人来工作。 不但累得够呛,而且全身扎满箭矢,早就被义军射成刺猬。 可惜朱铭没有床子弩和神臂弓,否则一箭一个! 但朱铭有别的玩意儿啊。 褒水两岸的人工隧道,各有一个火枪手走到洞口。 几个全副武装的西军士卒,正用绳子拉着战友高空作业,猛然看到石门当中有人举起奇怪的棍子。 那是什么玩意儿? “砰!” 一声枪响,铁甲打穿。 正在安放栈梁的西军士卒,吃痛抽搐挣扎,手里的铁锤也掉进河里。 后面的西军拽着绳子拖回,发现顿项已被打穿,脖颈处有一个血窟窿。 鸟铳的精准度很高,十多米的距离,不但能轻松命中目标,而且还能瞄准脖子射击。 负责修栈道的士兵,吓得全部退缩。 一刻钟之后,尸体被拖到种师道面前展示。 种师道先观察被打穿的顿项,接着再去看伤口,用刀从伤口里挑出一颗撞击变形的铅弹。 “贼兵的武器是甚样子?”种师道问。 全程目击的西军士卒,惊恐回答:“一根三尺左右的棍子,举起点火,砰的一声,还会冒烟。” 朱国祥和朱铭也搞出了燧发枪,但不知什么原因,击发率就是提不上去。燧发枪开枪十次,有三四次都无法击发,于是决定先批量制作火绳枪。 折可求也走过来,仔细查看之后,嘀咕道:“难道朱贼真会妖法?” 南宋建立几十年后,宋人也研究出管状火器。 但并非发射子弹,而是类似喷火器。它源于北宋的火药配方点燃之后不会爆炸,而是出现剧烈燃烧现象。 这种喷火器被金人学去,甚至拿来对付过蒙古人。 至于突火枪的发明,还得再等一百年。 种师道召集将领开会,研究朱贼到底拥有什么武器。 众说纷纭,都往妖法仙术上扯。 折可存说:“老朱贼在海外有仙缘,多半是仙人赐予了什么法宝。” 种浩说:“有这种仙家法器在,最后几丈栈道难以修好,须得划着船筏从水面进攻。” 折可求道:“大小船只,已造了上百艘,竹木筏子也造了几百只。但贼寇有大船,我军都是小船小筏,恐怕水战难以应对。” 众将此刻都明白,剿贼已很难获胜。 几里长的栈道,修到最后十多米,眼看着就能大功告成,却被一种奇怪的武器给挡住。 本来穿着步人甲护住全身,被射成刺猬也不至于毙命,那种武器却能直接洞穿铁甲! 种溪说道:“能否做一巨盾,用几层牛皮封面,再涂抹污血和粪便,或许能够破此法器。” “可以试试。”种师道点头。 牛皮属于战略物资,随军带了不少,原本用来制作攻城器械。 种师道直接让工匠做战车,可以在栈道上推着走。 战车伸出三尺长的木杆,木杆前方是木板。 木板表面,钉十层牛皮,再涂抹粪便等污秽之物。 西军士卒战战兢兢推车前进,负责修栈道的士兵,藏在牛皮木板之后。也不再穿沉重铠甲,轻装上阵好做事。 义军连开两枪,毫无效果。 十层牛皮,打得穿才怪了! 西军将士为之大喜,看来污秽之物果然能破法术。 又修复了几米长的栈道,义军把一架虎蹲炮抬到石门洞口。 不用霰弹,用实心弹。 只剩十米距离,对着牛皮挡板发射。 打不打得穿十层牛皮不知道,但后面的木板肯定撑不住。 “轰!” 连续两声巨响,东壁和西壁的石门,都朝对面的牛皮挡板发出炮弹。 木板是随便砍伐的普通树木制作,瞬间被击得碎开,却又没有完全碎,还被牛皮给连在一起。 但这不重要,支撑挡板的木杆,直接就被轰断了。 木板连带牛皮被砸回去,正在修栈道的士卒瞬间死亡,是被活生生撞死的。 这个阵仗,可比之前的鸟铳大得多。 得到结果的将领们,全都吓得说不出话,朱贼的法器太过厉害,而且还特么不止那一种。 苦思良久,种师道说:“多造船筏,从水上强攻。” 朱贼有两种厉害的法器在,就算栈道彻底修通,也不可能从石门杀过去。 西军从栈道杀过去,顶多并排两人进攻。而义军把火炮放在隧道口,一炮能打一串,因为西军在栈道上排好队了。 若是西军实在悍勇,能顶着火枪火炮,在填装弹药的间隙冲到石门,也会遭到长枪阵的反复戳刺。然后,枪炮填好弹药,又是近距离怼脸射击。 种师道命令士兵疯狂砍伐树木和竹子,临时制造的最大船只,能够承载十多名士兵。 船只和木筏渐渐充足起来,但种师道难以下定决心强攻。 因为获胜几率接近于零。 “经略,高太尉又发信催促了!” 种师道看完信件,一言不发,枯坐半晌。 朝廷催高俅高俅催种师道,反正就一个意思,尽快杀进汉中剿灭贼寇。 可这见鬼的地形,怎么打得过去? 两岸都是峭壁,西军只能从栈道通行。而义军却占据两条人工隧道,死死堵住栈道,即便没有火枪火炮,双方只以冷兵器战斗,栈道上的西军也很难获胜。 义军不但有大船,还在下游登陆点安排重兵。 种师道不知道的是,下游两岸皆有铁铸巨炮,就等着西军坐船坐筏过去。 而且,西军必须在八里外上船,因为栈道区无法停靠船筏。 八里远的距离,褒水还正逢涨水期,面对湍急的河水,小船小筏哪里控制得住?等飘到下游寻找登陆点时,早就冲得东一坨西一坨了,各部将士根本无法组织战斗。 就算从水面强攻,也得等到冬天枯水期再说。 种师道决定再等等,拖到褒水的水位下降。 而高俅被王黼催得急了,每隔几天都有信使过来,催促种师道赶紧进攻。 (本章完) 0378【战争债券】 新中国修建石门水库,把褒河水位抬高了,栈道已经很靠近河面。 而宋代的石门及栈道,都悬在山腰峭壁上! 更下游,不但把古堰坝修复,还根据赵逢吉的水利设计(其实是他爹设计的),又垒筑起一道堰坝。 今年冬天,还会增筑一座堰坝。 三座堰坝若是全部建成,虽不如石门水库,却也足以保证汉中灌溉。 朱铭此时就站在堰坝上,身后是大片金黄稻田。 以褒谷口为分界线,北边大军压境,南边丰收在即。 山河堰干渠的疏通,两道堰坝的修筑,虽然还没彻底完成一期工程,但已经让褒城县旱涝保收。 不管是地主还是农民、佃户,此刻都干劲十足,拼尽全力抢收新稻。 一担担稻谷挑回去晾晒,晾干之后立即上交田赋,只需运到附近的军粮站,就可全免今年的地里脚钱。 是的,地里脚钱还在收,这玩意儿是蔡京发明的。 朱铭严格按照蔡京制定的标准收取,不许官吏随意提高税额,辖地内的百姓居然能接受,都认为朱家父子非常仁义。 而褒城县地里脚钱全免百姓顿感意外之喜,纷纷踊跃上交田赋,自己就把新稻送来做军粮。 褒城县外军仓,钱琛正在办公。 有吏员喊道:“石门乡第二里第一都杜宝贵,籴卖新稻245石,过秤收讫,发给债券!” 一个大地主哭丧着脸进来,钱琛填写数额,随即在债券上用印。 钱琛现在负责前线籴米,接受朱家父子的双重管理。 籴米依旧在征收,原则上全凭自愿,且回到籴米的本质。即官府花钱向百姓买粮,不再是强行摊派的苛捐杂税。 而且,改为战争债券的形式。 年息一分半,也就是15%。 这是三年期的债券,百姓也可提前兑现,但没有到期就利息减半,且至少要一年后才能兑现。 实在是发军饷用了太多财政,还真金白银向京西南路购粮,朱国祥现在手里根本就没几个钱。向地主买粮时只能赊账,说起来全凭自愿,其实还是半强迫。 哪个大地主不赊卖粮食,总能找到各种罪名惩治,让他们记起朱家父子其实是反贼。 这自然让地主们反感,却可提升忠诚度。 地主因强行赊购而不满,交粮之后就跟反贼绑定。朱国祥说了明年可兑现,三年到期还能给利息。 这种空头支票,必须反贼生存下来才行。 所以,地主们只能盼着反贼胜利,否则他们赊出的粮食就打水漂了。 至于利息什么的,谁都没奢望那玩意儿。 估计到了明年,大部分地主都会选择落袋为安,不会贪那15%的三年战争债券利息。 “杜员外莫要担忧,债券都给你了,还怕官府不给钱?”钱琛笑道。 杜宝贵挤出笑容:“那是,朱相公一言九鼎,说给钱肯定给钱,利息也定然不会赖掉。” 钱琛说道:“收好债券回家吧,若是遗失就麻烦了。但你也别怕,就算债券遗失,官府这边也能查到账目。只不过兑现钱款利息时,得请几个一二等户作保,免得今后说不清楚。” “是是是。”杜宝贵连忙附和。 离开仓场,杜宝贵仔细查看债券,上面注明了籴米数额。 这种纸类似交子用纸,背面还印着细则,有大大的“宣和五年川峡四路战争债券”字样。 “暴宋残民,天下沸腾。今我朱氏起兵,替天行道,吊民伐罪……年息一分半,三年期满可兑支。为期一年可提前兑支,利息减半……” 白纸黑字倒是写得分明,杜宝贵稍微心安了些。 他决定明年就兑支,利息少点便少点,甚至没利息也能接受,权当是低价卖粮给反贼。 今年可一定要打赢官兵啊,否则反贼完蛋了找谁要账去? “粮草启运!” 仓场门口几条船只启航。 这些粮草先运到西县,再通过陈仓道运往前线。 略阳那边地狭人稀,收不起来多少粮食,必须有汉中的军粮支撑。 从褒谷坚壁清野拉回的农民,今年不但赋税全免,而且青壮都转换为运粮民夫。运粮期间包伙食,战争结束还能领到少量工资,并且发给他们明年的春耕种子。 陈仓道那边的义军,大部分驻扎于青泥岭所在的虞关。 这个青泥岭,便是李白诗中的“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只听这两句诗,就知道地形有多复杂,从陈仓道南下的西军也着实难受。 负责制定剿贼方略的大宋君臣,根本就没亲自来过汉中,他们无法想象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的险峻。 随着时间推移,还在后方一个劲儿催促,把前线将帅逼得很想去死。 “种师道快被逼疯了吧?”朱铭用望远镜观察石门北边的栈道。 种师道歇了半个月突然摸黑派人修栈道。 十米外敲得当当作响,石门内的守军立即被惊醒。 虎蹲炮早已填装好弹药,只需用火把点燃即可。 就在炮手用火盆引燃火把时,突然几支巨箭射来,炮手整个右肩都废了,旁边两个义军也被射死。 栈道上有西军在使用神臂弓! 威力更大的床子弩没拉来,那玩意儿需要多人操作。又是摸黑修栈道,又要多人操作床子弩,栈道上根本容不下恁多人。 “轰!” 又一个义军捡起火把,迅速点燃火炮引线。 紧接着,火枪手借着火光填装弹药,对准十米外的栈道发射。 西军死伤数人,剩下的全部逃跑。 种师道得知结果,只能彻底放弃修复栈道。就算他强行下令,估计也没有士卒愿意执行,这已经不是壮着胆子冒险,纯粹就是一个必死的差事。 此时此刻,朱铭站在堰坝上,对身边的张镗说:“你若愿意,跟朝廷和谈的时候,就把伱的父母亲人都接来汉中。” 张镗说:“只接来父母兄弟即可,其余亲属是不愿走的。” “听闻山东乱得很。”朱铭提醒道。 张镗说:“再乱也要保住祖宅、祠堂和族田,那是张家上百年积攒的产业。” “确实。”朱铭点头。 朱铭春天时回到汉中,张镗立即就来求见,如今在大将军府担任要职。 张镗和钱琛,朱铭暂时不打算外放,都留在自己身边听用,大将军府的幕官体系也得完善啊。 …… “见过高承宣!”种师道带领众将迎接。 高尧辅乃高俅次子,官职为承宣使,也即宋徽宗改革前的观察留后。 这是一种虚衔武官,白拿工资,啥都不干。 高俅既然做了西军主帅,自然得带亲信前来,两个儿子都在身边。还有个儿子年龄较小,目前还在东京读书。 高尧辅虽然在东京嚣张跋扈,却也非寻常纨绔,跟高俅一样能书善画,还从小练习过枪棒。他跟众将寒暄之后,迫不及待问道:“种经略为何还不决战?东京那边十天一催,俺爹实在是受不住了。” 种师道也不解释,只说:“高承宣先去看看再说。” 高尧辅被种师道带上栈道,远远能看到石门便停下。 种师道指着石门说:“贼寇不但把栈道拆了,还守在石门当中,最后三四丈栈道怎也修不通。贼寇有两种军械,旁人谓之法器,俺却觉得是药(火药)器。每当使用,声如霹雳,铅丸可穿重甲,铁弹可碎坚石。这如何能够过去?俺故意多日不修栈道,派士卒夜里去修,还以神臂弓掩护,依旧被那古怪军械击退。” 高尧辅问道:“就没有小道绕行吗?” 种师道说:“有。但小道难行大军,辎重运不过去,只能派小股精锐奇袭。贼寇早有防备,奇袭难以奏效。” 高尧辅又问:“从河面坐船而下如何?” 种师道说:“我军的船筏,皆临时打造,一时间难以造出大船。而贼寇却有大船,水战如何能胜?汉中的丰水期,比长江那边更晚,如今正好被俺们撞上。水流湍急,小舟小筏稳不住,且要在八里外登船,到了下游全冲散了。” “用小船装满柴草火攻呢?”高尧辅问道。 种师道说:“可以试试,但很难奏效。过了褒谷口,河面陡然变宽。俺遥遥观之,贼寇似是建了堤坝之类。恁宽的河道,火船怎烧得到贼船?” 高尧辅叹息:“着实艰难啊。” 种师道作揖道:“请高承宣秉明此处情形,务必让高太尉耐心等待。不论如何,西军将士都会在水浅之后强攻。” 高俅毕竟在陕西领兵打过仗,知道这玩意儿不能急。 但太监监军可不管这些,皇帝使劲儿催他,他就得完成工作。 监军的工作不是打胜仗,而是传达皇帝的意志,并让前线将领严格执行。 至于种师道因此大败,关他监军屁事? 汉中的新稻已全部收割,水位却还没下降,一封措辞严厉的催战信就送来。 信件的开头便是扣帽子,太监监军说,有传闻种师道拥兵自重,有联络投靠反贼的嫌疑。监军说他不信但流言传播甚广,种师道再耽搁他就只能信了,定要弹劾种师道跟反贼有勾结。 种师道读完信件,心中愤懑难以言语。 他把信件交给众将阅读,随后说道:“择日强攻吧,拖不下去了。” (本章完) 0379【诛心】 褒谷口北面八里,一条条小船被钉在一起,一只只木筏被绑在一块。 没办法,水流太急,不得不如此。 如果不绑起来,船筏被急流冲得散乱,就算成功在下游靠岸,又如何组织登陆作战? “着甲,着甲,快快着甲!” 督战队来回奔跑,逼迫士卒穿戴铠甲。 西军士卒却拖拖拉拉,会游泳的坚决不穿。若是船筏翻了,不着甲还能游上岸,穿了铠甲就等着喂鱼吧。 原本打算早晨坐船强攻,拖到中午也没出发。 不愿着甲的士卒太多,督战队也不敢全杀了,否则当场给你整出兵变。 种师道无奈下令:“着甲与否,悉听士卒心意。” 这句话说出来,就等于不报希望了,是输是赢全看天意如何。 历史上,种师中带兵援救太原,也是这样被逼着进军,连特么随军粮草都没带够。结果走在半路上,就大量士卒逃亡,杨志便是那时候跑的。 种师道双目隐有泪光,看着两个儿子登船。 种浩、种溪兄弟俩,仔细想想也把甲胄脱了,然后双双转身向父亲作别。 此时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折彦质、折彦文等折家年轻子弟,也在向折可求、折可存道别。 折可求回头望着北方,眼神中全是怨怒之色。他既恨太监监军,也恨东京那个狗皇帝。 折可求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此战输赢如何,但凡折家子弟能够活命,今后都不再听狗皇帝的命令。遇到打仗,能跑就跑,实在跑不掉直接投降。 今天让子侄辈去送死,折家已经对得起大宋! 小船或八条、或十条、或十五条绑在一起,各自能够容纳一百士卒。竹木筏子也差不多,都是基础战斗单位,要么船筏翻了全部完蛋要么一起靠岸登陆厮杀。 登船之前,将士们还有抱怨声。 被逼着登船之后,就全都安静下来,默不作声朝着死亡前进。 特别是船筏来到栈道区,跳河都没法跑,两岸全是峭壁。 朱铭用望远镜看到那壮观景象,啧啧称奇两声,便下令说:“火炮、平夷砲、弓箭各射一轮,全军大喊‘扔掉兵器免死’。扔掉兵器的官兵,允许他们上岸。还拿着兵器的官军,给我往死里打!” 十多个传令兵,立即跑去两岸传信。 折彦质握着长枪蹲在船头,他这艘“将船”由十艘小船组成。 水流虽然湍急,却还能平稳向前。 八里长的河道,顺水而下很快过了石门。 折彦质大喊:“往左边划,靠岸……” “轰轰轰轰!” 炮击声此起彼伏,无论是正面堰坝上的铁铸巨炮,还是河流两岸的虎蹲炮,全部使用石弹朝着水面射击。 还有两百多架平夷砲,朝水面上抛射石弹。 一瞬间,褒河当中水花四溅,少数船筏被砸沉浪翻,更多船筏被巨浪搞得原地打转。 只这一轮射击,就有五六百西军落入水中。 着甲的和不会水的,咕噜噜喝着河水。 没穿铠甲且会游泳的,被急流冲向更下游,脑袋在水面起起伏伏。 折彦质亲眼看到种溪落水了,他自己乘坐的连环船,则难以控制方向往下游飘。 “扔掉兵器免死!” “扔掉兵器免死!” 近两万义军,在河岸上呼喊着,可惜喊声不整齐,乱糟糟不大能听得清。 朱铭再次下达军令:“小队长领着全队一起喊。” 折彦质漂流着打转,被急流冲出四十多米,终于让士卒稳住了船身,然后转向朝着岸边划去。 距离岸边还有十多米,他船上的一百多士卒,终于听到贼兵在喊什么。 惊魂未定的西军,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纷纷将兵器扔进河里。 折彦质稳住身形之后,正准备朝岸边射箭,见状立即怒吼:“不准丢掉武器!” “郎君,活命要紧啊!”身边的亲军带着哭腔说。 随即,这些亲军将折彦质按住,强行夺走折彦质的长枪,又把他腰间佩刀拔出来扔了。 折彦质失魂落魄坐在船头,连怎么上岸的都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岸边已聚集无数西军,全都两手空空没有兵器。 没有任何一条连环船(筏)抵抗,就算哪个军官还想拼命,也会被士卒联手夺走兵器。 仗打到这个份上,义军的水师都还没出动。 仿佛朱铭和种师道约定好了,把西军将士送过来投降。 义军水师终于动了,却不是来厮杀的,而是救援落水的西军。 种师道的次子种溪没有着甲,在急流的冲击下,拼尽全力游向下游堰坝。被义军捞起来的时候,已经累得全身脱力,灌了一肚子浑浊河水。 折彦质作为战俘被押走,竟然在战俘营跟种溪碰到。 种溪勉强恢复些力气,连忙问:“可有见到俺兄长?” 折彦质摇头:“太乱了没看到。” “俺看见了。”旁边一个小兵说道。 “在哪儿?”种溪焦急道。 那小兵说:“一块大石头飞来,正好落在种都指船上。绑起来的那些船,当场就被石头砸散了,种都指飞起一丈多高落进水里。” 种溪茫然站起,遥望浑浊的水面。 那些义军水师依旧在忙碌,见到有水中挣扎的西军士卒,立即伸出长竹竿去救援。 折彦质彻底服气了,感慨道:“朱……果然仁义,若是贼兵落到水里,官军只会捞尸割人头。” 战俘营堆放着许多木头这里本就是堆放物资的场所。 每堆木头前方都有编号,“甲四”、“丙一”、“丁十”之类。 却见几个木匠挑选一阵,便让民夫抬走十多块。 这些全是栈梁,编号跟各处栈孔对应。 拆卸时严格编号,安装时按着号数恢复,否则栈孔大小不一对不上。 种师道做梦都想修复的最后十米栈道,被朱铭派遣木匠主动修好。 为了防止西军捣乱,虎蹲炮和火枪始终严阵以待。 临近傍晚,俘虏们被勒令排队领饭,折彦质和种溪也老实排队。 却听放饭那边,有义军在说:“朱相公和朱大郎造反,是因为皇帝残暴、奸臣当道、贪官污吏鱼肉百姓。皇帝和贪官,不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朱相公和朱大郎就起兵给老百姓做主。四川这边,没有苛捐杂税,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好了,全都背一遍,背完了就能吃饭,填饱肚子便放你们回去。” 排在前方的俘虏,断断续续背诵,不需要每个词都准确,只要能复述大概意思便可。 实在背不出的,就在旁边站着,听别的战俘背诵,什么时候背好了,就什么时候领饭吃。 “吾家世代将门,个个忠君报国,岂能说此等谤君之言!”一个声音传来。 种溪闻之大喜,那是他哥哥种浩的声音。 放饭的义军怒道:“不背就不给饭吃,一边站着去!” 放饭的大锅架了二十多处,背诵“谤君”之言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就轮到种溪和折彦质。 好汉不吃眼前亏,二人都把昏君贪官骂了一顿,骂完之后竟然觉得颇为畅快。 折彦质正坐在地上喝粥,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 他转身一看,却见几队义军士卒,护着一个骑乘高头大马、身穿金色铠甲、披戴红色披风的贼将过来。 面盔和顿项都已拉下,看不清贼将长什么样子,但前方的旗帜却写着个“朱”字。 开道的义军鸣锣大呼:“朱大将军驾到!” 战俘们这才明白,原来是小朱贼来了,瞬间觉得此人更加威严。 甚至有一些西军士卒,是被义军从水里救起的,当场跪下磕头,感谢朱大将军的活命之恩。 朱铭骑马来到大锅前,突然说一句:“再煮些肉汤,盐要给足。” 说完,就骑着聚宝盆,从战俘营另一侧离开。 义军很快就抬来几十口大锅,把肥肉、骨头、内脏扔进去煮汤,食盐的分量也放得无比充足。 所有战俘,除了个别不愿骂皇帝的,全都喝到一碗热腾腾的骨头汤。 种溪甚至听到士卒们的称赞声,都说朱大郎仁义得很,世间再也没有这等好反贼。 “真会邀买人心。”种溪低声说。 折彦质好笑道:“当兵的就吃这一套,便是俺也觉得心里舒服。” 战俘们很听话,义军让干啥就干啥,因为很快就能放他们回去。 这个时候谁鼓噪闹事,估计义军还没弹压,西军战俘就会将此人打死。 “吃完了的都过来排队,这就放你们回家!”有义军军官喊道。 立即就有许多战俘跑过去,由于排队时出现混乱,被义军提着棍子打。 这些战俘挨打,反而弯腰赔笑,心里没有丝毫怨恨。 五人一队,被分批带去石门。 种师道早就收到消息,得知义军正在修栈道。他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又害怕义军趁胜杀来,下令全军后撤,并且拆除北端栈道。 此时已经天黑,一队又一队俘虏,摸黑从栈道返回,足足走了八里才到。 然后发现回不去,栈道被种师道拆了好长一截。 “俺们都是西军,是义军放回来的!” “俺是折四郎的兵!” “俺是种二郎的兵!” “……” 叫喊声此起彼伏,种师道却不敢放他们过来。 离谱的一幕出现了,无数的西军战俘被释放,却被自己人堵在八里长的栈道上过不去。 就这样在栈道上歇息整夜,等到第二日天亮,种师道才亲自出面,隔着被拆毁的栈道询问情况。 这些俘虏登船出发时,都以为自己必死。 如今被义军好生招待,吃得饱饱的回来,一个个都怀着逃出生天的喜悦。 他们对朱铭的印象好到极点,反而开始埋怨种师道。 是种师道送他们去死,还把他们在栈道上晾了一晚上,两相对比更显得朱大将军仁义。 而种师道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士兵活着回来他自然高兴,毕竟都是家乡的子弟兵。 但一个个两手空空,少数披甲又没死的,铠甲也被义军扒光了。 这么多没有兵甲的士卒,打仗时没有屁用,还得消耗他的粮草而且多半会传播朱铭的仁义之名。 说句诛心之言,还不如去死呢! (本章完) 0380【转守为攻】(为企鹅大佬加更) 种师道让各部清点人数,此次乘舟强攻,总共折了七百多人。 有许多不是淹死的,而是扔兵器的动作太慢,或者个别士卒没反应过来,在接近岸边时被义军射死的。 不着甲遭到射击,死亡率极高! 将领也死了一些,比如种师道的侄子种浤,折可求的侄子折彦野等等。 “父亲,撤军吧,”种溪劝道,“褒谷口乃天险,贼寇又准备充足,根本不可能攻破,更何况如今军心士气尽失。” 种师道仿佛一夜衰老十岁,摇头说:“凤翔府定有贼寇细作,到处谣传种家勾结贼寇、拥兵不前、虚耗粮草。就这样撤军回去,如何跟朝廷交差?” 种溪憋屈道:“难道还要像昨天那般,把将士送去受死吗?已经逼着他们去死了一回,下次还有谁愿登船?怕是要闹出兵变!” 种家和折家的部众,真就属于精锐。 明摆着是去送死,有两家子弟带头的情况下,居然真能逼着恁多士卒登船。 虽然过程拖拖拉拉,但终归是上船了。 只能有这么一次,下次百分之百会闹兵变。 种师道自欺欺人道:“褒河涨水期不易行,遭到砲击容易翻船。枯水期再攻一次,那个时候就好打许多。” 种溪盯着父亲看了半晌,一声叹息,默默退下。 种师道命令士卒去砍伐竹木,铁制兵器虽然没了,赤手空拳回来的士卒,还可以用竹枪、木枪作战。 这道军令,迅速引来全军将士的反感。 人家朱大郎已经仁至义尽了,根本不愿与西军翻脸。朱大郎继续占据四川西军将士回陕西老家,井水不犯河水,为啥还要拼个你死我活? 大部分士卒,都是这种想法。 在古代底层人民的意识当中,这种乡土思维很正常。他们在陕西能爆发战斗力,远离家乡就没有作战欲望了,打顺风仗自然毫无问题,一旦逆风就想着早点撤军回家。 朱大郎在四川造反,与咱们陕西人何干? “经略,贼寇在修栈道。”又过一日,侦察兵回来报告。 种师道有些疑惑:“还能修哪里的栈道?” 侦察兵说:“把我军修的临时栈道,换成那种长久栈道。” 临时栈道的木头,没有经过阴干、防腐等特殊处理。这个时候还能凑合着用,到了冬天气候变冷、空气湿度降低,栈梁和栈孔之间缝隙变大,必然出现松动,受力过重是有可能会塌的。 种师道稍加思索,就明白朱铭想干啥,无能狂怒道:“此人何其阴险也!” 把临时栈道换成长久栈道,不过是顺带的。 朱铭的真正目的,是传达自己要进攻的信息。 但偏偏不立即发动进攻,而是每天更换栈道。越是把栈道往前翻修,西军将士的压力就越大,再加上之前善待释放俘虏,估计没修几天栈道,就有无数西军想着开溜了。 种师道亲自前去查看,只见两岸的栈道上,皆有义军拿着那种奇怪的铁棍子。 种师道隔得老远,义军就把铁棍子举起,吓得他连忙往后退闪。 床子弩倒是可以跟火枪对射,那玩意儿射程超过两里。但体型太大了,栈道上根本摆不开,行军时须得拆开才能过栈道。 “派出神臂弓手,去射贼寇修栈道的工匠!”种师道也不让义军好受。 义军水师,每日都要派几条船逡巡。 见有人扛着一米多长的大弩过来,八条战船的平夷砲,纷纷朝着栈道砸石头。 准头太差,没能砸着。 但西军的神臂弓手,也被吓得不轻。又恐惧义军的“法器”,不敢靠太近,远隔三百米就开始张弩,一箭擦着火枪手飞过去,把义军火枪手给吓了一跳。 朱铭得知情况,立即派出亲卫火枪队登船。 起兵一年多时间,朱国祥扩大了生产规模,当越来越多工匠熟练起来,火枪制造速度也迅速提升。 同时,还把火枪制造工艺,分解为几个步骤,进行原始的“流水线”生产。 至今已有三百六十多把火枪! 栈道上的义军已撤回,等战船载着火枪手抵达,他们才又从石门出来修栈道。 两岸栈道的神臂弓手,正在努力拉开弓弩,只听砰砰砰一阵响,三百多支火枪发射,瞬间就躺下好几个。 侥幸生还者,吓得连滚带爬开溜。 不止如此,义军水师继续向上游航行。沿途所过之处,但凡看见栈道上有人,就是一顿子弹打过去。 一番操作之后,长达八里的栈道,已经没有西军敢站在上面。 折可求说:“那不是什么法器,而是贼寇的兵器。海外仙人再大方,也不可能一口气送恁多,只能是贼寇自己造出来的。撤军吧西军儿郎不该在这里丧命。” 历史上,折氏族人被金兵抓住,折可求便带着三州之地降金,还带着金军去攻打陕州。 这位老兄本来就不是啥死忠之辈,如今被朝廷君臣的操作给恶心到,根本就不想再跟义军拼命。 种师道沉默不语,他也想撤军,但没法向朝廷交差啊。 他是主将,撤军需要他来担责! “再等等吧,水浅之后还能一战。”种师道望着湍急的褒水自言自语。 由于栈道上不敢站人,义军究竟有什么动向,西军那边完全不知道。 只知道义军正在修栈道,而且肯定越修越近。 什么时候修过来,或者不再修了,踩着临时栈道就杀过来。到时候该咋办? 还有从火枪子弹下逃生的西军,回营之后也夸张宣传火枪的恐怖,这个消息传播开来让士气更低。 种师道下令拆毁栈道,白天怕挨枪子儿,那就夜里再拆。 义军的火枪手,不可能晚上也坐船过来,且黑灯瞎火不容易寻找目标。 栈道一拆,西军士卒终于恢复点士气,不再担忧义军突然杀过来。 …… 沙河。 折彦质曾带兵顺着河谷奇袭汉中,半路遇到义军山寨便灰溜溜的原路返回了。 这些日子,双方都把焦点放在栈道上。 义军水师也时常载着火枪队逡巡,偶尔还会越过栈道区,朝着河边放哨西军射击。 种师道只能加强夜晚警戒,防备义军坐船过来劫营。 虽然种师道也告诫士兵,谨防沙河方向的突袭,但注意力早被栈道和水师吸引过去。别说巡逻的哨兵,就连将官都难免疏忽大意。 古三和石彪二人,率领朱铭的亲卫队,先去山中营寨补给。 休整一日之后,便带着干粮出发。 扛着小船翻山越岭,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然后坐船顺流而下,直奔四十里外的西军营寨。 奔袭部队只有一千人,全是朱铭的亲卫队。其中五分之一,来自大明乡和金潭村,剩下的从各军当中挑选精锐。 距离沙河口还有数里,古三、石彪便弃船登岸,害怕被守在那里的西军发现。 几百年后,这里也属于石门水库的范围,水位上涨根本就找不到落脚处。 但此时却有一些平坦河岸,连同不那么陡峭的山坡,正是西军的营寨所在。 几万大军,地形又狭窄,扎营时绵延近十里。 古三、石彪带兵弃船翻山,避开最容易袭营的地方,也是西军防备最严密的地方,随便选了一处营寨作为夜袭目标。 白天躲在山岭中,古三和石彪亲自去观察敌情。 他们位于山崖之上,可以俯瞰西军营寨。 选定好合适的地点,便回到林中休息,傍晚将每人携带的绳索连起来,绑在树上进行固定。 还在林中寻块岩石,躲在岩石后面生出篝火,用篝火引燃火折子备用。 一个又一个亲卫士兵,顺着绳索从峭壁降下,来到西军营寨的后方。 这种操作,已经不是加强警戒能防得了的,种师道只是让将士看守沙河口,哪料到奇袭部队从头顶降下来? 延绵十里的西军大营,哪有精力处处防备头顶啊。 几万人中选出的精锐,天天都能吃肉,完全可以称为“特种兵”。 他们降到半山腰坡度稍缓的地方,取出腰间火把和火折子,还互相围在一起尽量挡住火光。 然后举着火把往下方营寨冲。 为了翻山越岭,没有穿任何铠甲,甚至都不带长枪,全部手持一把腰刀。 西军的哨兵,都在防备褒水一侧,根本无人关注背后。 点燃几座军帐之后,才有士卒大喊:“走水了!” “杀!” 义军精锐冲进军帐乱砍,也不把敌人砍死,吓得对方逃命即可,更多精力放在四处点火上。 熊熊火光,一处接一处燃起。 无数西军士卒在睡梦中惊醒,别说穿戴盔甲,就连兵器都顾不上拿,便在黑暗中惊慌失措乱跑。 这些西军将士,早就不想打了,遭到夜袭之后,士气完全崩溃。 “父亲快走!”种浩、种溪二人,拖着种师道就跑。 西军营寨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在褒水东岸,一部分在褒水西岸、沙河北岸。而古三、石彪夜袭的营寨,则位于褒水西岸、沙河南岸。 沙河是褒水的支流,两河交汇之处,停靠着许多小船。 种师道父子三人在黑暗中奔逃两里地,飞快跳上小船去另一处营寨。 逃得快的西军能够上船,逃得慢的就只能跳河。 还有不少直接跪地投降,因为他们想起来,朱大郎是不杀俘虏的。 种师道逃过沙河之后,发现沙河北岸也乱起来。这里的西军,根本就没遭到袭击,却依旧一个个惊慌逃命。种师道耗费整宿的时间,才勉强把溃兵给收住,但依旧莫名其妙逃走好几千人。 天亮之后,一船又一船义军,被运到奇袭夺取的营寨,与残存的西军隔着沙河对峙。 朱铭也不再更换栈梁了,带兵踩着临时栈道,把最北边一段修好,义军主力便移师到沙河南岸。 攻守易势,现在轮到义军进攻! (本章完) 0381【西军分裂】 折家军的营寨在东岸,种家军的营寨在西岸。 听说种家军被突袭,而且损失惨重,折可求甚至有些欣喜,因为这样就有借口撤兵了。 两家是不一样的,折氏属于真正的军阀。 他们从五代就开始经营府谷一代,大宋朝廷为了防备异族,始终让折家在前线顶着。折家不仅世代巩固地盘,还嫁女儿跟其他将门联姻,比如《杨家将》里的佘老太君,其实应该叫做“折老太君”。 有地盘就有野心,历史上折可求降金之后,甚至想争夺伪齐皇帝的位子。 折可求坐着小船过河假惺惺到种家军营寨探望。见这里人人自危,折可求叹息道:“士卒这般恐惧,哪里还能打仗?昨夜逃了不少吧?” 种师道说:“逃跑也只那一条道,多半逃到更北边的粮站,我已派人去召回溃兵。” 折可求不再言语,他对种家的愚忠感到难以理解。 种家世世代代都这样,种家子弟一个接一个战死,百余年间已有数十人血染沙场,如今已打得家族男丁稀少了。 商量一番应对之法,折可求坐船回东岸。 不多时,便有义军坐船而来,朝着两岸军营射书。 折可求看完之后,对弟弟折可存说:“不是劝降信,你自己看吧。” 折可存接过来读完:“这是祸事啊,若被朝廷得知,俺折家必遭忌惮。” “只要府州还在折家手里,折家就有兵权,朝廷再忌惮又能如何?”折可求冷笑道。 折可存说:“这摆明是离间计!” 折可求摇头:“没那么简单,姓朱的用意颇深,已在为夺取天下做准备呢。” 朱铭射来的信件内容很简单,先表达对折家的敬意,历数折氏先祖的赫赫战功。然后说此战结束,自己打算跟朝廷和谈,到时候请求皇帝赐婚,朱铭打算娶折家的女儿。 一是离间,书信内容传开,肯定会出现折家勾结贼寇的流言。 二是安抚,借此表达对折家的善意,让折家军放弃抵抗早早逃命。 三是拉拢,希望折家两面下注,把折家女儿送来做未来的新朝皇妃。 四是布局,娶了西军将门之女,今后便是一家人,不再担心陕西方面的威胁。一旦北方有变,这些将门还可顺势投靠朱铭。 折可求已经心动了,朱贼厉害得很,割据四川已成定局,说不定今后还能做皇帝。 自己把孙女嫁过去,只要朱贼不灭,朝廷就不敢拿折家怎样。 朱贼闹得越大,朝廷反而越要安抚折家! 种师道那边,也收到朱铭的书信。 “这个朱贼,简直智计百出啊。”种师道虽然恼怒,却是怒得毫无脾气,反而开始赞赏朱铭的智谋。 种浩说道:“朱贼射了上百封信过来,识字的军官也拆阅了一些。如今已有人在军中传播,说咱种家要把女儿嫁给朱贼。还说什么两家作一家,就不用再拼命打仗了。” 种师道哀叹:“就怕传到朝廷耳中,更加坐实种家勾结贼寇的谣言。” 折家有固定地盘,当然不怕朝廷拿捏。 种家却没那么深厚的根基,虽然一直从职位上压着折家,但朝廷是可以随便收拾他们的。 书信内容散播开来,再加上连吃败仗,种师道、种师中今后都别想领军了。 沙河南岸,义军越聚越多,明摆着是要盯着种家军打,而对折家军却只从栈道防御。 种师道给折可求下达命令,让折家军分一半过来,共同坚守沙河北岸营寨。 折可求却派人回复道:“东岸亦须固守折家军士气低靡、军心不稳,难以分兵到西岸支援友军。贼兵水师厉害,若是折家军渡河支援,恐在河中就被贼兵击溃。” 纯粹就是在找借口,如果害怕义军水师,在更上游悄悄渡河便可。 这般答复,让种师道勃然大怒:“折可求此人,不听军令,狼子野心!” 折可求早生撤兵之心,只想保存实力。 朱铭射出去的信件,更加坚定其打算,甚至让折可求生出幻想。 至此,眼前的西军终于分裂,兵力更多的折家军不再投入战斗,只剩兵力大损的种家军还想坚守。 朱铭站在河岸,用望远镜观察敌军动向,见只是零星的小船来往。 他又派几条战船,往上游每日巡逻,折家军毫无渡河的迹象。 “种、折两将,离间成功了。”朱铭笑道。 石元公拍马屁说:“将军妙计,俺就想不到求娶将门女这招。” 张镗忽然出声:“俺怎越想越觉得荒唐,咱们算是反贼。打了胜仗之后,既不准备称帝,也不打算称臣,还要跟朝廷和谈,还要求娶公主和将门女。这朝廷能答应吗?” 朱铭说道:“那昏君会答应的。即便我帮父亲求娶贵妃,赵佶也会乖乖把自己的宠妃送来。前提是,带兵杀过潼关!” 可惜啊,朱国祥喜欢的那位刘贵妃,两年前就已经病死了。 一共六门两千多斤重的生铁铸炮,通过船只陆续运抵沙河南岸。 布好炮兵阵地,火炮一字排开。 “轰轰轰轰!” 六门火炮,并不齐射,而是轮换发炮,尽量保证持续不断炮击,目标是远处的西军营寨。 三十门虎蹲炮,也在轮换发炮,目标是近处的西军防御工事。 炮兵阵地前,还垒起了土墙,只露出炮管的空档,防备西军用床子弩还击。 造成的杀伤其实不大,因为全是在盲射。 但给西军的压力太大了,六门火炮的炮弹,直接落进西军营寨,时不时抽奖砸中两三人。 由于地形原因,种师道还没法后撤,因为缺乏安营扎寨的地方。这时想退,就得退后十多里地,白白把沙河口让出来。 而且,撤退时被义军追击,很容易全军崩溃! 断断续续炮击半日,炮管热了就休息一下。 种家军在自家营寨都过不安生,纷纷贴着山坡或坐或趴,营寨里甚至都不敢随便站人。 种师道勒令民夫挖掘壕沟,想让将士躲在壕沟里。 但岸边很多石头,挖掘壕沟难度极大,比朱铭垒起炮兵阵地的土墙难多了。 “今晚撤兵,顾不得什么君命了。”种师道总算豁出去,自己被罢官无所谓,种家子弟被打压也无所谓,这支残存的西军必须带回去。 折可求若是齐心协力杀贼,种师道或许还会坚持。 但折家军明摆着看戏,种师道哪还有半点胜算? 炮击整整一日,朱铭感觉敌军士气降得差不多了,也下令道:“全军休息,夜里发起进攻。” 入夜之后,种家军开始有序撤退,甚至没有提前跟折可求打招呼。 “轰轰轰轰!” 种家军只撤走一千多人,忽然炮声再起。 聚在一起等待撤离的种家军,猛地被一发炮弹落在人堆里,黑暗中也不知炮弹弹跳打死打伤多少。 哭喊声不断传来,士卒们惊慌散开。 此时还没逃,是因为没地方逃,前方的通道很狭窄,全被撤离的部队给挡住。 虎蹲炮也在朝沙河北岸发射,这是在掩护义军过河。 当义军在沙河更上游的南岸,已经准备好渡河时,立即击鼓传递消息。 虎蹲炮全部停止射击,义军乘坐小船从沙河上游飘下,另一股义军乘坐大船从褒水而上,目标是刚刚遭受炮击的种家军河岸阵地。 而六门大炮,还在朝远处的种家军营寨发射。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如同催命符,负责防守河岸的种家军,刚刚遭受几轮虎蹲炮攻击,现在面临渡河登岸的义军,直接吓得全体崩溃逃跑。 种家军本来在有序撤退被炮击造成一定混乱,但种师道还能勉强收束。 可义军渡河追着溃兵杀来,种家军主力终于崩溃。 一些人拼命往狭窄通道上挤,一些人失去理智攀爬峭壁。还有一些人记得义军不杀俘虏,扔掉兵器趴在角落里等着投降。 就连负责烧毁粮草的士卒,都扔掉火把转身便逃。机灵点的就守在粮草旁边,想把这些粮草献给义军邀功。 种家父子也被堵住,根本就没法逃。 许多种家军在狭窄通道上互相推搡,不断传来落水声,士兵就跟下饺子一样落入褒水。 “你们去前面约束纪律,让士卒排队撤退,我带兵去断后!”种师道对儿子和侄子们说。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废话,种家子侄辈纷纷听令各自带着亲兵去执行。 种家军的营寨已乱做一团,将领们只能勉强约束亲兵,根本无法指挥普通士卒。 炮击总算彻底停止,但很快义军又杀来。 种师道带着亲兵断后,一个照面就被冲溃,甚至还没接战就溃了,亲兵架着种师道赶紧逃跑。 一股又一股种家军跪地投降,朱铭不杀俘虏的效果体现,这些种家军投降起来毫无后顾之忧。只求赶紧投降,赶紧被朱将军放回陕西老家。 “快跑,粮草不要烧掉,能带走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留给义军做个人情!” 折可求听到对岸的动静,知道种家军肯定完了,立即下令全军开溜,甚至故意给义军留下粮草。 (本章完) 0382【军中之戏】 种师道、种浩、种溪、种洌、种彦崇、种彦崧。 祖孙三代,七个姓种的被押来。 种彦崇是被抬着走的,遭乱兵撞倒侥幸活命,但右腿的胫骨被踩折了。 种洌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种浤的骨灰。 就在朱铭即将说话时,一个亲兵过来耳语。 朱铭听完,吩咐道:“带过来吧。” 很快抬来一具尸体,正是种师道的弟弟种师闵。 朱铭说道:“刚咽的气,没救回来,胸口和腹部各中一枪。” 种家三代人,听闻噩耗并无太大反应,或者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种师道拱手说:“多谢帮忙收尸。” 朱铭说道:“我知种家世代忠烈,也就不再劝了。愿意留下效力的,跟看守你们的士卒说一声。不愿留下的,三个月之后放归,免得你们回去给高俅出谋划策。” 种师道苦笑:“吾等皆罪人,不被下狱已是万幸,哪还能给主帅出谋划策?败军之将,无能至极,愧对朝廷与将士。” “这番阵仗,与能力无关,”朱铭说道,“你我若是身份交换,我来带兵剿贼,也肯定无能为力。中间是湍急的褒水,两岸是峭壁与栈道,大军进退两难后方还在催战,如何有半分胜算?” 这话说到种师道心坎上,句句都是他的切身感受。 种师道沉默一阵,猛地抬头说:“可否见识一下贵军的兵器?就是能发出巨响和浓烟那种。” “不能。”朱铭直接拒绝。 种师道又问:“是否还未交战,阁下就想到了如何击败官军?” 朱铭好笑道:“还用想吗?堵死石门栈道,西军只能飞过来。时间拖得越长,朝廷必然催促,西军只能坐船来送死。把俘虏放回去扰乱军心,尔等进退维谷士气难保。到那个时候,就算不奇袭夺营,义军坐船强攻也能获胜,只不过伤亡大一些而已。伱率军出发那天,就已注定兵败。” “看来败得不冤。”种师道自言自语。 朱铭说道:“求娶种氏女的事情,阁下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种师道严词拒绝:“种家女不可能嫁贼。” 朱铭笑问:“若是皇帝下旨赐婚呢?” 种师道愕然,没想到朱铭会这么说,当即摇头道:“官家怎会给反贼赐婚?” 朱铭问道:“我说那昏君肯定会,阁下敢不敢打赌?” “不必。”种师道心里没底儿,实在是宋徽宗荒唐,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朱铭说道:“诸位且移步,去看一场好戏。” 种家祖孙三代,不知看啥好戏,被押往营寨中央。 他们发现,这里不止有许多义军士卒,还有许多被解除武装的西军俘虏。 几个官吏被押来,准确说是被拖来,早就吓得浑身无力了。 朱铭指着其中一人说:“这厮唤作黄晟,西乡县士子,与我乃是旧识,还曾一起行酒令耍子。我起兵不到半月,此人就来投靠,被任命为三泉县令。今年他在三泉县征收秋粮,仗着与我有交情,鱼肉百姓,中饱私囊。” 黄晟的嘴巴被破布堵住,呜呜作声,似乎在请求宽恕。 朱铭咬牙切齿道:“这些且不提。我带兵征讨蜀中,当时制度还不完善,三泉籍士卒的军饷,都是先寄回三泉县衙,再让士卒家属拿着户帖来领。此獠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士卒寄回家的军饷伸手!” 种家祖孙三代,听完都觉得很正常。 大宋的军饷寄送体系完备,依旧被各种克扣,士兵早就不敢邮寄了,更何况义军这边还是草创。 朱铭吩咐道:“宣布此人罪行。给他一副甲、一杆枪,他胆敢私吞军饷,便让他跟一队士卒厮杀。若是打得赢,可赦其无罪!” 传令兵们立即奔向营寨各处,给那些看热闹的义军和俘虏,讲述黄晟犯下的各种罪行。 不论是义军还是俘虏,听说黄晟侵吞士兵寄回家的军饷,一个个都对其怒目而视,恨不得把这个家伙给活剥了。 一副铠甲,一杆长枪,被扔到黄晟面前。 一个鸳鸯小队列阵前进,与黄晟对峙当场。 黄晟嘴里的破布被扯掉,立即哭嚎起来:“大郎,俺与大郎在上白村喝过酒啊。当时陆提学也在,俺还称赞大郎的诗写得好。大郎起兵,县中士子都在观望,也是俺第一个来投军。不过是几个军饷和粮赋,俺已经知错了,今后绝不再犯,求大郎饶俺一条性命……” 朱铭呵斥:“把铠甲穿上,你既敢私吞军饷,就该想想怎么面对士卒。当兵的没读过书,不能跟你吟诗作对论输赢,他们只会用手里的刀枪说话!” 黄晟还在哭嚎,死活不愿着甲。 朱铭派两个亲兵上前,强行帮黄晟把铠甲穿好,又将那把长枪硬塞黄晟手中。 黄晟终于不哭喊了,手持长枪,两股颤颤,站在鸳鸯小队前,犹如一只等着被宰的鸡。 “哈哈哈哈!” 义军和俘虏都笑起来,而且是开怀大笑,眼前这出好戏实在太解气了。 他们恨不得把天下贪官污吏,全都捉来这样教训。 那支鸳鸯小队更是笑得飙泪,小队长突然吹哨,黄晟吓得扔掉武器就逃,却被后方的督战队给捅回来。 小队长对麾下士卒说:“且耍他一耍。” 于是,这些士兵大喊着冲杀狼铣和长枪戳到面前,黄晟吓得抱头鼠窜。 仿佛猫捉老鼠,士兵们只是吓唬,并不直接弄死。 足足玩了一刻钟,义军和俘虏笑得前俯后仰,这个贪官的狼狈样子太滑稽了。 种家祖孙三代面面相觑,朱铭导演这出好戏,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士兵泄愤。 “杀了!” 朱铭一声令下,鸳鸯小队的成员,立即冲上去乱捅。 整个西乡县,最先投靠义军的士子,就这样被士兵给乱枪戳死。 陆陆续续,又拉上来几个,身份有官也有吏罪名全都跟军饷有关。 杀完贪官污吏,朱铭骑马在营寨里慢行,沿途大喊:“军饷有没有给足?” “给足了!”义军将士高呼。 朱铭又问:“月粮给没给足?” “给足了!”义军继续呐喊。 朱铭再问:“可愿随我杀去东京,抓了那狗皇帝!” “愿意!愿意!”营寨里喊着震天响。 不但种家祖孙脸色剧变,就连西军俘虏也惶恐不安。 若是等他们回到家乡,朝廷再征募他们当兵,怎打得赢这些足粮足饷的义军? 种家军的粮饷,也是没发够的。 并非种师道贪污太多,而是发给种师道的就不齐! 特别是入伍费,每个乡兵照例给十贯,这玩意儿由州衙发放,运到县衙再发给士兵。州县两级,层层克扣,士兵能领到多少,全看官老爷的良心。 朱铭骑马回去,把刚才杀贪官的士卒都叫拢。 他对其中一个小队长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队长回答:“俺叫吕俊。” 朱铭说道:“吕俊记一小功,全队皆有赏钱。其余鸳鸯小队,小队长打十军棍,队员各打五军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铭解释说:“老虎抓兔子,都还知道拼尽全力。除了吕俊之外,你们刚才都在作甚?这里是军营,不是戏台子,厮杀时不知道列阵,还戏耍敌人,不一击致命!” 一个又一个士兵,被脱了裤子打军棍。 全场肃然。 那些西军俘虏,之前看戏时解气,听说足粮足饷又向往。现在看到如此严格纪律,又对义军产生莫名畏惧。 朱铭对西军说:“到了斜道,给你们每人发三斗粮食,各自回乡莫要在路上耽搁。” 种师道喃喃自语:“种家军完了,西军也完了。” 见识了痛杀贪官的义军,见识了足粮足饷的义军,这些俘虏们心里会咋想? 如果重新招募为兵,闹饷兵变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种溪说道:“这位朱探花,从一开始就没把西军放在眼里。抓到俘虏就释放,一而再,再而三,根本不怕俘虏再聚集起来打仗。他越是这样,西军士气就越低,从今往后见到汉中贼兵就害怕。” 种彦崇低声说:“小妹还未婚配,若能嫁给……也好。此人文武双全,又智谋过人,端是世间……” “不准胡说!”种师道立即呵斥。 种彦崇闭上嘴巴,再次看向朱铭时,眼神里甚至带着些崇拜。 休整一番,义军带着俘虏出发。 种家三代都被朱铭的亲兵看押,俘虏则每人负责背一袋粮食。 让俘虏运粮…… 想闹事是不可能的,将领集中押送,军官也集中押送,一群底层俘虏根本没有组织度。 这些俘虏也很听话,背着粮食跑不快,不背粮食逃跑又会饿死在褒斜道。 于是他们乖乖帮忙运粮,盼着早点抵达斜谷,然后领了口粮赶紧回家。 种彦崇由于小腿骨折,朱铭还格外照顾,允许种彦崇的亲兵抬着走。 虽然叔爷和叔父,都死在跟义军的交战中,但种彦崇心里已经没什么怨恨。 战死沙场再正常不过,人家义军该救便救,已经仁至义尽了。 临近斜谷的时候,种彦崇难以启齿道:“俺……俺想留下来。” 种家人以为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都感到难以置信。 种彦崇再次重复,语气变得更坚定:“朱探花能成大事,俺想留下来为他效力。俺可改了姓名就当是战死了,定不会连累种家。” (本章完) 0383【俘虏的多种用途】 郿县四大名镇中的虢川镇、斜谷镇,自朱铭起兵以来迅速凋敝衰落。 不但商贾断绝,小镇失去经济活力。 而且知州修缮关城,强征附近百姓为兵,镇上的青壮都拉去守关了。 虢川镇的守关将领姓折,遇到逃回来的折家军,立即放弃关城一起跑路。 甚至还有许多种家军的溃兵,都是折可求沿途收拢的,山里只那一条道也跑不散。溃兵手里没什么粮食,遇到大部队便加入,无非想混一口饭吃。 转眼来到斜峪关,守将叫做种师中。 种师中有两个任务,一是收发转运全军粮草,如果粮草不济,也由种师中出面索要;二是保证全军的后方安全,防备贼寇从别的地方过来,把种师道大军给堵死在褒斜道。 斜峪关又叫斜谷关,关城已发展为商业集镇,既斜谷镇。 斜谷镇南北,皆有大片民房,还有许多耕地。 斜谷镇的南边,跟褒谷口一样,也是先建堰坝和灌渠,在新中国变成一座水库。 就连地形都差不多,中间有一条河流,两岸是峭壁和栈道。 朱铭如果正常带兵杀来,官府重兵死守的话,他将面临种师道遇到的问题——此道不通,只能飞过去! “种相公兵败了,种相公兵败了……” 种师中制止麾下将士胡说八道,匆忙登上关城查看情况。 却见两岸的栈道,大量西军正在往回赶路,而且打出的全是些“折”字旗。 种家军呢? 种师中惊骇莫名,眼前回来的全是折家军,难道种家军已全军覆没了? 他不敢轻易开启城门,准备悬索放下箩筐,先吊几个将士上来问话。结果往关下一瞅,好家伙,一堆姓折的将领。 刷脸成功,不用查验身份了。 一队队将士进入斜谷关,种师中连忙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折可求愤懑道:“褒谷口乃天险之地比斜谷口更加险峻。正逢汉中多雨季节,褒水暴涨,难以行船。监军却不断催促,种经略只能送将士去赴死。贼寇在下游两岸布置数百架砲车,西军的小船多被浪翻,将士们纷纷扔掉兵器靠岸乞降。” 种师中更加疑惑:“怎阁下的折家军损失不大,俺种家军却不见踪影?” “我军中也有一些种家军,”折可求继续说,“那些被俘的西军,又被贼寇放回,全军士气低靡。当时折家军驻扎在褒谷东侧,并无小道可以接近。种家军却驻扎在褒谷西侧,贼寇从褒水的支流沙河奇袭,沙河南岸的种家军全部溃逃。贼寇又乘胜追击,种家军就此全军覆没。因贼寇水师拦截,折家军无法渡河救援。” 听完这番叙述,种师中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站立不稳差点栽倒。 不但种家军没了,自己的兄弟、子侄和孙辈,好像也一个都没逃回来。 种师中缓了缓神,问道:“为何许多士卒逃出,种家将却一个不见?” 折可求说:“俺也不太清楚,但那里地形复杂,种家军的营寨北边通道狭窄。若是全军溃逃,通道上站不住多少人,而且会互相推搡掉进褒水。” 种师中下令召集士兵,把逃回来的种家军叫来问话。 那些士卒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法五花八门,但基本情况跟折可求对得上。 “拆毁栈道!” 种师中顾不得悲痛,立即下令拆栈道,同时派人去凤翔报信。 …… 凤翔。 高俅正在写信,催促各路大军赶紧取得战果。 现在的军粮非常紧张,北方新麦已经快要吃完了,接下来得靠千里调运的南方新稻支撑。而那些来自南方的稻米,既要供应童贯大军,又要给开封运去漕粮,最后剩下的才送到陕西。 褒斜道、傥骆道被贼兵堵死不得寸进,陈仓道那边则更惨,至今还没把栈道修通! 陈仓道的栈道又称连云栈,全长四百七十里。 贼将似乎没啥获胜把握,干脆把虞关以北、贼占区内的栈道全拆了。甚至用石灰、黏土糊住栈孔,西军修复栈道时,还得先让石匠把栈孔凿开。 陈仓道主将姚古,被这一招搞得毫无脾气,每天就是老老实实派人修栈道。 一路西军主将,已然变成了大宋基建包工头。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亲兵领着信使进来:“高太尉,种家军全军覆没,折家军已逃回斜谷关。” “什么?” 高俅噌的站起,一脸不可置信。 信使说道:“监军不断催战,还说种经略有勾结贼寇之嫌。种经略不等褒水变浅,就派兵乘船强攻,大败之下士气全无。又被贼寇袭营,结果全军覆没。折都统被贼寇水师所阻,难以渡河救援,被贼寇追杀逃回。” “这个李训,真是混账!”高俅大骂监军,他自己可以催战,却埋怨监军催得太狠。 太监监军李训,是梁师成的心腹。 自从来到凤翔府,甚至不把高俅放在眼里。 高俅又仔细询问情况,把刘锡、刘锜兄弟叫来,一番诉说之后问道:“如今该当怎样应对?” 刘锡回答:“种师中镇守的斜谷关,虽只有两千种家军和三千郿县乡兵,但折可求带回两万残兵,自可保斜谷关不失。那里地形险峻,若是贼寇追来,或许可以趁机灭贼!” 折家军没有什么损失还剩一万七千多人,又收拢三千多种家军,兵力早已经超过两万。 刘锜说:“两万多士卒防守斜谷关,兵力已绰绰有余,再派兵去救反而显得累赘。可派一部进驻郿县,时刻等候消息。若是贼寇大败,郿县将士立即南下,与折可求、种师中一起杀去汉中。若是西军不稳,驻扎郿县的将士也能去救援。” “此法甚妙!” 高俅觉得很有道理,便对刘锜说:“予你三千兵马,立即移师郿县驻扎。” “小侄自当效死!”刘锜拱手领命。 …… 却说朱铭来到斜谷,把虢川镇作为兵站和粮站,先休整两日恢复士卒的精力。 同时派人去北边打探很快得知斜谷口的栈道被拆了。 朱铭也不气馁,而是下令:“遵守承诺,除了将官之外,释放所有俘虏,给他们每人三斗粮食。” 上万战俘领到口粮,顿时千恩万谢,然后欢天喜地离开。 朱铭领兵远远跟随,不紧不慢的往北走。 那些战俘都已经看到斜谷关了,突然发现栈道断绝,纷纷对种师中的娘亲进行口头输出。 “种家军回来了。”折可求说。 种师中感觉不可思议:“这些士卒在栈道上绵延不绝,恐怕有好几千人,朱贼真就敢全部放回来?” 折可求说:“褒谷口已经释放过一次。” 种师中道:“可能混进了奸细。” 折可求无所谓:“那些都是种家军阁下自行决定吧。” 种师中还能怎么决定? 放回来吧,又怕有奸细,且贼寇尾随杀来,到时候一片混乱,斜谷关很可能直接没了。 不放回吧,又全是种家军,全是他的家乡子弟。 种师中铁石心肠,咬牙假装没看到。 可他麾下军官,却不断前来求情,大家都有亲人南下,说不定就在那些俘虏当中。 种师中红着双眼,对军官们说:“我的兄弟、子侄、孙辈,也全都去剿贼了,我心里难道就好受吗?为今之计,须得死守斜谷关,不让贼寇席卷陕西!” 军官们沉默退下,虽然认同种师中的说法,可心里依旧愤愤不平。 朱铭见斜谷关没反应,又下令道:“发给俘虏斧头、锯子、铁锤和刨子。” 俘虏当中也有工匠,很快领到全套设备。 斧头发得最多,足足好几百把,那些俘虏轮换着退到山势平缓处砍树。 为了回家,俘虏们没日没夜工作,只想尽快把拆毁的栈道修复。 每人三斗粮食,也就是将近四十斤。 这点粮食就让他们拿着吧,朱铭送来更多军粮,在山谷里让俘虏自己造饭。 俘虏们都感动得快哭了,朱将军真是仁义啊,居然还继续提供吃的。 一个个修起栈道来更加卖命,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换作业。 栈道越修越近,已经进入守关士卒的弓箭射程。 射不射? 如果使用床子弩或者神臂弓,前几日就能射到,但种师中一直难以下定决心。 全是种家的士兵,他哪下得去手? 种师中跑去找到折可求:“阁下乃中路副将,就由阁下来守关吧。” 折可求却说:“对面都是种家军,种家对折家有大恩,俺可不能忘恩负义。俺只杀贼寇,不杀自己人。” 种师中猛然醒悟过来,开始怀疑折可求跟朱贼有勾结。 就算没有勾结,恐怕也不愿得罪朱贼。 种师中瞬间背心发凉,自己兵少,折可求兵多。万一折家军突然造反咋办? 种师中茫然站立,折可求默默离开。 俘虏们又修复了几米长的栈道,种师中含泪下令:“朝那边放箭!” 种家军的将士举起弓箭,非常凑巧,全部射歪了。 种师中大怒:“都没吃饭吗?” 一个军官回答:“俺久不射箭,手生得很。” 被折可求带回的三千多种家军,已经跟斜谷关的种家军联络了感情。 顺便带来贼寇不杀俘虏的消息,以及贼寇让俘虏背诵的内容。虽然内容很冗长,但基本意思都记得,无非两点而已:皇帝和贪官太坏,朱将军是为了百姓造反;四川不收苛捐杂税,那里的士兵和百姓都过得很好。 “瞄准了射!”种师中呵斥。 军官装模作样拉弓,而且拉得很满。 一箭飞出,射得更歪。 对面全是自家袍泽兄弟,就算并非亲属,也乡里乡亲的。 种师中看向那些弓箭手,弓箭手们也看着他。 相顾无言。 种师中巡视军营,发现将士们都在打包收拾行李。 再去折家军那边巡查,却根本进不去,直接被拦在外边。 俘虏们还在加班加点工作,夜里打着火把作业,谁也拦不住他们回家。 (本章完) 0384【闹粮跑路】 “相公,姓折的又派人来闹粮了。” “前两日不是给过他吗?” “说是吃完了,相公没把粮食发够。” “再给他五百石。” “请相公用印签发。” “……” 驻守斜谷关的将士之所以想逃,除了前线连番败绩,又有无数俘虏在眼前之外,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粮食不够吃了! 无数军粮被运送到前线,全都已经便宜了朱铭。 而种师中这里,不过是运粮始发点。 供应守关士卒是绰绰有余的,但折可求突然带两万残兵回来。这几日一直在减餐,稍微经验丰富的西军士卒,就能猜到粮食肯定是不够吃了。 粮草不足,便意味着即将兵败,因此都在悄悄收拾行李。 种师中已经派人去催粮,高俅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只能派人到陕西发运司要粮。 折家军平安回来一万七千多人,五百石粮食仅够吃两三天。这还是以减餐为前提,正常吃饭一天就没啦。 根据北宋官方记录,每个士卒的日均耗粮为2.7升,换算下来大约有四五斤。不管中途有多少被贪墨,至少数据是可靠的,在缺少油水的情况下作战,一个壮汉吃四斤粮食再正常不过。 眼见俘虏即将把栈道修通,折家军突然开始闹粮。 一方面是真闹,减餐已经减得饿肚子。 一方面出于折可求的纵容,闹得非常有组织性。 不仅折家军闹粮,种家军也在抱怨。 因为粮食还有一些,种师中为了持久守关,扣着军粮每日只给一点。 平均下来,士卒的每日伙食才半斤多。按每天两顿计算,一顿才可怜的几两米,还没有什么油水能摄入。 另外,折可求不但带回士兵,还带回大量的运粮民夫,这些人也是要吃饭的! 种师中请折家将们来开会,主要商讨军粮问题。 就在此时,亲兵惊喜来报,说种彦崧坐小船回来了。 会议草草结束,种师中连忙去见,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大部分亲人都还活着。 种师中欣喜之余,问道:“朱贼可是让你来劝降的?” 种彦崧摇头:“朱……朱贼并未为难,也没让俺劝降,只让俺回来报个平安。” “好个报平安!”种师中彻底服气了。 那狡猾的朱贼,所用计策全是阳谋,招招都让你看明白意图,但你却根本没有化解之法。 种彦崧被放回来的原因很简单,削弱种师中的抵抗意志而已。而且还显示自己扣着一堆种家将,好让种师中投鼠忌器。 种彦崧低声说:“朱贼只想过斜谷关,一旦过去,就会释放所有军将。” 种师中叹息:“怎能让他过去?” 种彦崧不再言语,种家子弟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如此。并非忠于哪个皇帝,而是忠于大宋朝廷。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吵闹声,估计又有士兵在闹粮。 种师中知道是折可求在搞鬼,军中闹粮很正常但天天闹就扯淡了,没有主将纵容是不可能的。 “不好了,不好了!” “折家军闹粮的士卒,打开北城门跑了!” 种师中正准备带兵弹压,忽然折可求的亲兵奔来:“士卒缺粮逃散,俺家相公带人去追了。俺家相公说,请经略一定要把斜谷关守住,他只需几日就能把逃兵全部抓回来。” 种师中已经无话可说,折家军弃关逃跑的理由,实在太过清新脱俗。 他只能事后上疏弹劾而折可求同样能弹劾他,说他克扣粮草才导致折家军闹粮逃散。 战后互相甩锅而已。 一万七千多人的折家军,打开关城向北逃走。虽然表面上乱糟糟的,但基层军事单位没乱,士卒全都跟着都头在跑,而且一个个还特么带着行李。 出关两三里,地势豁然开朗。 一两百个折家军士卒聚为一团,呈扇形朝着北方乱跑。 折可求假装带着亲兵追赶,风风火火从郿县西部北逃,甚至有一些直接从城外掠过。 带兵驻扎郿县的刘锜大惊失色,还以为斜谷关已经失守,连忙下令严守郿县城池,同时派人去斜谷关打探情况。 探马还未接近斜谷口,便见无数种家士卒也逃出来。 种师中已经弹压不住,不论是折家军,还是种家军,提前逃跑就一个原因:俘虏即将修通栈道,等上万俘虏一窝蜂回来,义军必然尾随而来。到那个时候再逃,肯定带不走随身物品,甚至有可能会稀里糊涂丧命。 西军当然可以死守斜谷关,任由俘虏哭喊也不放进来。 但粮草不够了啊,顶多再坚持一个月就要断粮! 断粮时逃跑,跟没断粮逃跑,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探马不敢再往前,匆匆奔回郿县,对刘锜说:“种家军也溃逃了,斜谷关已失!” 刘锜没有吓得带兵回凤翔,只派人去那里给高俅报信,他决定自己先死守郿县,给高俅布置防线争取时间。 半日之后,种师中带着一股残兵,奔至郿县在城外叫门。 刘锜悬筐把种师中吊进来,问道:“为何斜谷关突然就失守了?” 种师中故意隐瞒俘虏的事,也不提折可求干了啥,把一切都推到军粮上:“斜谷关粮草不多,前线逃回的士卒和民夫,每日里消耗无数。连续多日减餐,士卒闹粮兵变,实在难以弹压。” 刘锜恍然,又是因为粮食,这玩意儿太常见了。 朝廷这些年,从陕西调派许多弓箭手(乡兵)去河湟守边。就是因为吃不饱饭,弓箭手们隔三差五逃亡,每座寨堡的士兵逃跑率超过50%。 刘锜又问:“贼寇来了多少?” 种师中哪里知道这个,他连贼寇的影子都没见到,胡乱推测道:“估计有两三万,若是贼寇隐藏兵力,也有可能是四五万人。” 说了等于没说,刘锜颇为无语。 种师中说:“郿县必须守住,否则宝鸡、盩厔必失,陈仓道和傥骆道的西军将被截断退路。” 北宋的宝鸡市区就叫宝鸡,宝鸡市陈仓区叫做虢县。 朱铭带兵从斜谷杀出,如果占据郿县。向东可坐船攻略盩厔,向西可坐船攻略宝鸡,向西北则杀往高俅所在的凤翔府城。 即便刘锜手里只有三千兵,他也得拿命来死守郿县! 种师中建议:“高太尉手里的兵不多,与其分兵防御凤翔、郿县,还不如把帅府移到郿县这边,聚集所有兵力死守此处。” 刘锜嘀咕道:“话虽有理,就怕高太尉不来。” 高俅得知前方军情,大惊之下,连忙派兵来救郿县。 但他自己不敢来郿县,只是让部队过来。 一旦郿县沦陷,高俅立即开溜,甚至已让随从打包好财货。 就在刘锜死守郿县之时,一车车细软从凤翔运往长安。 除了高俅贪污的军饷,还有监军李训捞到的银子,他们都明白挡不住反贼。只求前线多挡几天,好让到手的钱财顺利运走。 又过两日,上万俘虏被放出,成群结队奔回老家。 路过郿县也不停止,甚至沿途劫掠村落,因为每人三斗粮,根本撑不到逃回家乡。 刘锜和种师中带兵拦截,好歹拦住数百人,全拉到郿县附近单独立寨——怕混进了奸细,不敢带进城里。 又过一日,朱铭统率大军徐徐而来。 攻打郿县是假,奇袭陈仓道、傥骆道的关城是真的。已各派两千精锐,奔袭东西两座关城,主力进攻郿县纯属转移注意力。 此时此刻刘锡已带兵来援,郿县屯驻了八千西军。 铁铸重炮没法带来,只带了一些虎蹲炮,朱铭下令砍伐树木制作平夷砲。 制作攻城器械期间,朱铭每日派人叫阵,种师中、刘锡、刘锜皆死守不出。 数日之后,带兵奇袭大散关的龚斌,率领残部狼狈逃回,满身血污跪在朱铭面前:“俺奇袭失败了,官兵早有防备,还故意装作没防备,等俺带兵到了关外才杀出伏兵。俺被前后包围,两千士卒,拼死奋战也只带回来六百多。” “起来吧,不是伱的过错。”朱铭叹息道。 龚斌是跟随朱铭剿灭黑风寨的老人,因为生活困难,干脆全家投靠大明村。 他带去奇袭大散关的部队,全是义军精锐两千士兵被埋伏包围,还能回来六百多已经够可以了。 “驻守大散关的是良将啊,居然猜到我要派人奇袭夺关。”朱铭决定和谈之后,强行向朝廷索要那个不知名将领。 自朱铭起兵以来,这算是最大损失,因为死的全是精锐。 大散关。 守将姚范心有余悸道:“幸亏晋卿机警,否则大散关失守,兄长那两万多大军全都没法回来。” 吴玠回答:“是将军指挥得当。” 姚范微笑道:“等此战结束,俺亲自给你报功。” 吴玠说道:“恐怕有功难赏,此次定然是官军大败。那些贼兵太过悍勇,中了埋伏还能结阵厮杀,硬生生突围出去数百人。若贼寇有一万此等精锐,跟西军正面浪战也是不惧。” 姚范说道:“既是奇袭,自然要派精兵过来,想来贼寇也没多少这种精兵。” 姚古已经快把栈道修通了,整个人被折腾的烦躁不堪。 接到高俅的军令,立即全速回师,他这路兵马并无多少损伤,只在修栈道时被射死一些。 毕竟,姚古全程都在陈仓道搞基建。 (本章完) 0385【分兵速战】(为盟主菜鸟克星加更) “大将军,成都急报!” 就在朱铭围困郿县之时,一封所谓的八百里加急从成都送来。 朱铭拆开阅读,很快脸色冰冷。 大理国出兵了! 阿都蛮、保寨蛮这些蛮部,本来就靠大理国更近,虽然表面接受大宋册封,但其实更听大理国的命令。(如果有得选,他们谁的命令都不想听。) 如今大理国出兵,是受大宋朝廷邀请,两个宗主国一起发话这些部落自然必须跟随。 邛部川蛮被朱铭打得很惨,这种时候本该毫无悬念,然而偏偏出现了意外。 半年前,听说大宋请大理帮忙,寓居东京的苴猛求见宋徽宗:“官家,臣做了二十年百蛮都大鬼主,在大渡河以南极有威望。如果让臣回去,定可说服百蛮起兵,帮助朝廷夺回蜀中之地!” 宋徽宗大喜,夸赞道:“卿真乃忠臣也!” 于是,苴猛和儿子被送去大理,以百蛮都大鬼主的身份统领诸蛮。 听说苴猛回来了,而且还特么是百蛮都大鬼主,本打算进攻四川的驱芒、李顺恩、弥旺,立即串联起来抵抗大理入侵。 这三位老兄,分别是邛部川蛮、两林蛮、土著白蛮的首领,同时也是朱铭请求朝廷册封的百蛮都大鬼主! 现在苴猛回来复位,把他们往哪儿搁? 如果宋徽宗不瞎搞,大渡河以南诸蛮,绝大部分都要跳反,对黎州、雅州造成巨大威胁。 偏偏宋徽宗把苴猛放归,逼得三大部落首领集体反向站队。 由于打不过大理国的军队,土著白蛮最先北迁。 邛部川蛮和两林蛮则是分裂,一些部落投靠王者归来的苴猛,一些则由驱芒带着北附黎州。 朱铭安插的汉人统治部落和河南蛮,也急匆匆逃过大渡河。 数万支持朱铭的蛮夷,在汉源县令的带领下,驻守大渡河北岸各个渡口。 五部落蛮同样集体出动,在黎州西部山区,阻止保寨蛮过河北上。这些部落没得选,他们已送了许多子弟,参加朱铭的造反队伍,被编入腾骧军作为骑兵部队。 高景山和白祺,在张锦屏面前开会,已经确立御敌方案。 高景山负责筹措调运粮草,白祺下令腾骧军出击,并且把雅州诸蛮也带上。 另外,嘉州知府石恕为主帅,统合各州县兵马,一起前往黎州打决战。 石元公看完急报,顺手递给张镗:“这上面怎没说,大理国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朱铭已经猜到什么情况:“大理国的统兵之人,想跑来吃肉又怕挨打,一直驱使诸蛮作战,自己却不出全力。估计存着打得过就劫掠,打不过就撤军的想法,横竖先让诸蛮内斗厮杀。蛮夷死得越多,大理国北境就越安定,反正他们是不会吃亏的。若是成功劫掠黎州就赚了,能劫掠成都附近州县便大赚特赚。如此缩头缩尾,怎搞得清他们的兵力?” “成都留守士卒战力如何?”张镗问道。 朱铭说道:“除了三千腾骧军,三千汉中士卒,其余皆为临时编练的本地部队。三千汉中士卒必须留在成都,不是防备蛮夷,而是防备蜀中大族作乱!” 张镗思索道:“说句诛心之言,如果任由大理军队劫掠黎州、雅州,把大理兵和诸蛮兵都放进来,蜀中大族反而会就此归心。他们为了保卫桑梓,必定自募乡兵,始终站在义军这边。即便大理兵是皇帝请来的,士绅豪强也会坚决抵抗,不惜从贼也要抵抗到底。” “正是如此!”石元公连忙附和。 他总感觉思维慢了半拍,之前是高景山,现在是张镗,老是抢自己的风头。 朱铭说道:“有士绅豪强在,蜀中肯定无事,但雅州、黎州也要尽量保住。这里不能再拖了,须得尽快结束战事。” 南边的局面很微妙,大理兵不论如何烧杀抢掠,只要不杀进成都平原,就跟蜀中大族没关系,甚至还有可能趁机搞事儿。因此,三千汉中士卒不能动,必须始终驻防在成都城。 一旦大理兵杀进成都平原,蜀中大族立即就会改变想法,自动募兵帮着义军拼命打仗。 “骆谷关已经奇袭拿下,”张镗指着地图说,“这个时候可以分兵,多扎草人迷惑郿县守军,义军主力向西把虢县给拿下!” 朱铭也是这个想法:“我留在郿县,你带兵去打虢县。” “保证不辱使命!”张镗拱手领命。 石元公有些羡慕,他只能做军师,张镗在关键时候却能领兵。 当天夜里,张镗带着主力悄悄离开,远离渭水顺着山势而行,全速前进杀往虢县。 另外两千士卒,分兵去支援骆谷关,那里只有两千人夺关坚守,须得增加兵力防备刘延庆狗急跳墙。 而朱铭则跟杂牌部队和民夫,继续围困郿县,身边只有三千亲兵是精锐。 绵延数里的义军营寨很多都是空的,捆扎草人穿上衣服冒充士兵。 越是营寨空虚,越要虚张声势。 张镗带兵离开的次日,朱铭就主动出营挑衅,吓得郿县守军死守不出。 为防止守军出城夜袭,朱铭在夜里主动闹出动静,派杂牌部队和民夫多持火把,在郿县的城西和城南击鼓呐喊。 “这是朱贼的疲兵之计,”种师中分析道,“日夜不停叫嚣挑衅,让我军始终紧张恐惧。待到我军习以为常,且士卒疲惫不堪,则突然在夜间出其不意的攻城。” 刘锡点头认同:“定是如此。” 刘锜则说:“贼兵夜里不停击鼓,多半自己也睡不着。再过几日,等贼兵能睡着了,俺就带着亲兵去袭营,总也要让贼寇尝尝滋味。” 他们至今还不知道,骆谷关已经沦陷。 因为义军奇袭夺关守关将士只能往南边逃,北边的山谷全被堵死了,不可能有溃兵跑来传递信息。 分兵第三日,骆谷关守将刘光祖被押来,这位老兄是刘延庆的侄子。 朱铭瞬间心情愉悦起来,非常大度地说:“把这厮放回郿县。” 刘光祖以为自己必死,听说能够活命,顿时欢欣雀跃,撒开双腿就往城下跑,接近之后便大呼:“莫要射箭,俺是骆谷关守将刘光祖!” 种师中吃了一惊,悬筐把他吊起,问道:“你怎被贼寇抓了?” 刘光祖说:“数万贼寇猛攻骆谷关,俺防不住就被抓了。” “胡说八道,贼寇主力就在眼前,哪来的数万人去打骆谷关?”种师中怒斥。 刘光祖说:“没有数万,也有一万。” 种师中不再理睬这厮,跟刘氏兄弟讨论道:“骆谷关多半被贼寇奇袭拿下了。” 刘锡已没了精神:“刘延庆、杨惟忠数万大军,都被堵在骆谷不得而出。陕西三路大军,只剩姚古的兵力尚存,战局已经无法扭转了。” 他们之所以坚守郿县,就是为了死守待援。 等刘延庆、姚古的兵马全部回来,各路西军加起来能有六七万,还可以跟朱铭在郿县打决战。 骆谷关一失,基本没戏了。 种师中、刘锡、刘锜都是谨慎之人,他们很难理解,贼寇主力被钉在郿县,骆谷关怎就被奇袭拿下了? 拴条狗在那里,也不会丢失关城啊! 就在三人商量对策之际,一条船从渭水上游而来,径直航行到郿县城北码头。 一个满身血污的文官跑来叫门:“我是虢县县令杨桐快快让我进城!” 刘锡赶紧把这人弄进来,紧张问道:“虢县也没了?” 杨桐回答说:“我是按照诸位给的法子守城的,把几面城门全部堵死了,又告知全城百姓贼兵嗜杀,招募城内数千青壮守城,老弱妇孺也来搬运物资。但……但没用啊,数不清的贼寇,突然出现在渭水南岸。他们乘坐木筏过河,然后三面围攻。我手里的青壮又没弓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过护城河。” “滚木、落石、金汁这些没用?”刘锜问道。 杨桐惊恐道:“用了,但贼寇不怕,而且这些东西也不够。有一股贼寇攀上城墙,临时招募的青壮就全溃了。都是城中百姓,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哪里挡得住那些悍贼?” 种师中问道:“有多少贼寇攻城?” 杨桐回答说:“不知道,数也数不清。” “你是被贼寇放回来的?”刘锜问道。 “是,贼寇还给了一条船。”杨桐说道。 三位守将面面相觑,搞不清楚朱铭的虚实。 杨桐只是文官,根本不懂打仗,他说贼寇数不清,很可能是夸大之词。就算真有恁多贼兵攻打虢县,也有可能掺杂许多民夫充数,而朱铭真正的精锐就在郿县。 故意把这县令放回来报信,其实是引诱郿县守军出城。 “不能出城作战!”种师中说。 刘锜嘀咕道:“万一朱贼真的分兵,派精锐拿去打宝鸡呢?那样眼前的贼营就很空虚。” 种师中说:“若是贼兵精锐打宝鸡,他们的目标就是姚古。若只向西虚晃一枪,他们的目标就是郿县。两种情况都有可能,须得做出抉择。” 刘锡说道:“郿县若失,则凤翔府不保,高太尉那里没法交代。” 三人全都沉默,这玩意儿没法抉择,纯粹就是瞎猜赌运气。 (本章完) 0386【长腿高太尉】 反复商量之下,郿县三位守将决定先冒险打探虚实。 现在城内有西军八千余,又临时招募郿县青壮三千余。真遇到贼兵攻城,老弱妇孺也要帮忙运物资,各厢坊全都要编练保甲部队。 另外,被他们拦下的数百溃兵,在渭河北岸单独立营,朱铭大军一至就纷纷逃跑。 种师中指着地图说:“斜谷关肯定有贼军驻守,那里是贼寇的粮草总站。种家军的将领和军官,多半也被关押在斜谷关内。从斜谷关到郿县,每隔两三里地,就在斜水西岸设置烽台……” 所谓烽台,全是河边报警台。 并无正规士兵驻守,只隔河布置少量民夫。官兵若是来劫运粮队,民夫立即点燃狼烟烽火,然后撒丫子就开溜,剩下的救援工作他们不管。 种师中说道:“贼寇立的是营盘,南边要接应运粮队,如果有空营的话肯定不在南边。也不会在东边,因为东边正对郿县城池。其营寨北靠渭水、西靠斜水,空营多半在这两个方向。” 营盘就是“回”字形军营,大营套中营,中营套小营,从里到外好几层,每一层都有防御工事。 如果防御工事为木栅栏,则叫营寨。 如果防御工事为矮土墙,则叫营垒。 郿县守军不可能冒险出城决战,若是只派一支部队出战,是无法摸清义军虚实的。 那就只能派小股部队突袭,而且最好夜里杀过去。 听种师中分析得头头是道,刘锜却愈发觉得有诈:“如此容易想明白的贼营布局,为何贼寇故意把杨县令放回来报信?继续隐瞒不好吗?非要让咱们提前知道贼寇分兵。” 刘锡说道:“就算贼营西侧、北侧是空的,今晚也必定有伏兵,朱贼有意引诱我们去攻打!” “极有可能。”种师中点头道。 朱铭兵力确实空虚,可守军也没多少兵啊,而且不敢全部拉出城作战。 现在情况是,四千义军驻扎在骆谷关,死死堵住刘延庆的大军。 一千义军和四千民夫驻扎斜谷关,看守粮草以及种家军的将官,同时还要负责给朱铭运来粮食。 张镗带着一万八千义军,以及三千民夫,已经占领了虢县。 朱铭自领六千多义军(其中三千,是编练才半年的新兵),以及三千多民夫,在渭水与斜水的交汇处扎营。 义军总兵力,本来有三万人,奇袭大散关遭遇埋伏,现在还剩两万八千多人。前线民夫一万出头,还有更多民夫在褒斜道运粮。 “贼兵射书进城了!” 三人还未确定哪天出兵试探虚实,听到消息立即朝城外望去。 却见十几个义军弩手,拿着缴获的神臂弓,在护城河外射完就走。 种师中说:“不要拆阅贼寇书信,捡到了立即烧毁。” “恐怕不易搜寻。”刘锡说道。 神臂弓射程极远,箭矢带着书信,直接落在城内居民区。 不用想都知道写的是什么,无非义军不滥杀,朱大将军仁爱百姓,虢县和骆谷关已被义军拿下等等。 百姓捡到之后,识字者肯定拆阅,恐慌厌战情绪迅速在城内蔓延。 种师中说:“勒令各厢坊保甲,严禁百姓外出,便是出门买东西,也要跟保甲长请示。谁敢私藏、传播贼寇书信,以通贼论罪!” 哪里禁止得了? 当天下午,虢县、骆谷关失守的消息,就在一些街巷传开,甚至传到守军的耳朵里。 这种信息是传播最快的! 三位守将顾不得许多,重赏拣选五百壮士,白天扛着小船绕去渭水上游,夜里顺水而下袭击义军营寨的西北侧。 种师中分析得很对,那里确实属于空营。 刘锜猜测得也对,那里确实有伏兵,就是在引诱西军来打。 五百壮士刚刚登岸,就被一个哨兵发现,尖利的哨声打破夜晚宁静,埋伏已久是义军立即杀过去。 五百壮士大败而归,只逃回去一百来人。 翌日,朱铭装都懒得装了。 用缴获得来的运粮船,大摇大摆从斜谷关运粮,经由斜水进入渭水,给虢县那边的张镗大军运去。 (斜谷关有西北最大的官方造船厂,本来已经日渐衰落,去年调集大量工匠来造船,主要就是为了从关中运粮。朱铭占据斜谷关,顺便把造船厂占了,缴获许多已经造好或即将完工的船只。) 看着那些运粮船,傻子都知道义军主力在虢县。 唯一的疑惑,是眼前的贼寇到底还剩多少人? “哒哒哒哒……” 几匹快马从西而来,那是姚古大军派来的信使。 为了把军情送到,远远绕开虢县而来,还同时派出好几人传信。 刘锡看完情报,递给种师中说:“姚古大军已星夜赶回大散关,宝鸡城也在西军手中,但被虢县贼寇堵住,无法过来救援郿县。在虢县或者宝鸡,姚古与贼寇主力可能有一场大战。” 朱铭和张镗制定的计划,可不是跟姚古硬碰硬。 既定方略如下:以最快速度拿下虢县,如果宝鸡防备空虚,就立即拿下宝鸡。如果宝鸡防守严密则死守虢县拦住姚古大军,不让其过来跟郿县西军汇合。同时,义军主力不必在虢县扎堆,可分兵做些其他事情。 比如,奇袭凤翔府! 比如,杀个回马枪,派遣一股精锐,昼伏夜行回郿县。 张镗同时做了这两件事,分兵六千奔袭凤翔府,分兵三千回援朱铭的营寨。至于张镗自己,带着九千义军和几千民夫,据城而守抵挡姚古的两万多大军。 真正兵力不足的,其实是西军。 在骆谷关被卡住三万多人,在虢县被卡住两万多人。各处战场的总兵力,虽然是义军的两倍有余,却很难发挥出足够作用。 …… 凤翔府距离虢县,不到四十里,而且一马平川。 趁着姚古大军还在大散关,暂时未返回宝鸡的空档,六千义军夜里出发,星夜兼程直奔凤翔而去。 不带重甲,一夜疾驰四十里! 负责带兵的将领,全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一个叫钟迈,西乡县浪荡子,家里是开食铺的。曾经跟着朱铭去打黑风寨,又帮着张广道、白胜招纳移民去大明村,他家几乎变成了西乡县的移民报名点。 一个叫房田,举家投靠大明村的山中逃户。 夜里每急行军一段距离,六千士卒就会停下。跑得快的休息一会儿,跑得慢的也能追上大部队。 休息期间,钟迈和房田都会亲自鼓舞士气:“只要到了凤翔府,不论胜败,每人赏田一亩。打下府城,每人再赏田一亩。各级军官,加赏一亩。立下大功的,另有重赏!若是战死,就赏给家人!” 朱家父子有那么多田来赏赐吗? 有的,京西南路遍地荒田! 一个又一个义军,反复背诵这段话,既讲给身边的同袍听,也是在给自己希望和力量。 稍微歇息几分钟,似乎就又有劲了,扛着竹飞梯便继续慢跑。 一边跑,一边还在心里默念:“到了凤翔一亩田,打下凤翔一亩田,立下大功还有田!” 自从义军攻占虢县,高俅父子三人,便在凤翔府招募青壮守城,还拆毁民房做守城器械。 虢县的东边有官兵,西边也有官兵,高俅不怎么担心义军真杀过来。 全城已经戒严,白天也不打开城门。 高俅和李训捞到的钱财,已经全部运走,他们随时可以开溜。 黎明时分,负责守城的青壮正在打盹儿。 高俅还有一些亲兵,太监李训也有几十个禁军保护。 高俅为了彰显自己的守城决心,甚至搬到城楼上住,还假模假样的跟守城青壮吃同样饭菜。 护城河的桥梁已被拆了,义军奔袭至此,抱着竹飞梯游过河。 不时传来的水花声并未惊动守城青壮。 大家都觉得前线有大军,对贼兵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贼兵是不可能杀来的。临时招募的青壮,怎么可能有高超的警惕性? 凤翔府城的南面城墙,一支又一支飞梯搭上,另一股义军则绕去东面城墙。 城墙挺高,飞梯矮了一截。 钟迈横刀用嘴咬住,双手扒住墙头,踩着士卒的肩膀往上爬。 翻身滚进城墙上,弄出一些动静,立即把两个正在打盹儿的青壮惊醒。 “杀!” 不等那两个青壮站起,钟迈就大吼着挥刀。 还在攀爬飞梯的士卒,也纷纷跟着大喊。 一瞬间,这面城墙的守城青壮全醒了,下意识就往通向城内的马道逃跑。 高俅身边还有两千亲兵,而且是他从东京带来的禁军。拥有全套步人甲那种! 穿着步人甲睡觉太累,此刻都脱了放在身边。 黑暗当中,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哭喊逃命声。 高俅的球技怎样不清楚,那都是《水浒传》杜撰的。反正他的书法水平很高而且长期练习枪棒,年轻时还是很能打的。 “太尉快走!” 亲兵们顾不得步人甲,拖着高俅就撤往城内。 高俅也吓得魂飞魄散,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在亲兵的护送下逃向没有喊杀声的北边。 两千重甲禁军啊,直接就溜了,连步人甲都不要。 高俅从北门而出,一刻也不停歇,跑远了再折道向东南,直奔岐山县城而去。 高太尉和禁军亲兵打仗不行,逃跑却比义军奇袭的速度还快。他们中午时分就抵达岐山,然后坐船过扶风、武功(此城不在后世位置)、盩厔,直奔长安而去! 在岐山登船时,还不忘派人给郿县传消息,让种师中、刘锡、刘锜继续固守,高俅声称自己是去关中募兵的。 (本章完) 0387【韩世忠遇到伯乐】 从虢县悄悄返回的三千精锐,一直都没有露头,藏在朱铭大营的后方。 藏兵之地,叫做五丈原! 秦岭向北延伸出的狭长余脉,与斜水共同构成一处半封闭地形,并且还能跟斜谷关有效连通。这是天然的屯兵之地,若非朱铭想要卡住渭水,肯定把大营设在更安全的五丈原。 只要郿县守军敢出城决战,朱铭依托营寨硬扛一阵,藏在五丈原的三千精兵,就将迅速渡河出现在战场侧方。 可惜,种师中、刘锡、刘锜太过谨慎,始终不愿带兵打决战。 或者说,他们顾虑太多,不得不选择谨慎行事。 三人都在埋怨高俅,凤翔有什么好守的?非得把帅府设在那里。 高俅如果移师到郿县,西军瞬间就能变得更主动。特别是那两千重甲禁军,堪称战场大杀器的东西,不拿到前线来打仗,反而藏在后方吃灰尘。 北边一骑快马奔至,带来高太尉去长安募兵的消息。 种师中、刘锡、刘锜瞬间呆滞,怎凤翔府城也莫名其妙没了? 那里有两千重甲禁军啊,贼寇腹背受敌,根本不敢派太多兵去攻城,这他娘的也能被快速攻破? 三位守将,都坐着不说话。 被释放回来的骆谷关守将刘光祖,忍不住小声嘀咕:“高太尉都跑了,这郿县守来也没用处,不如移师去驻守长安,防备贼寇肆虐关中。” 刘锜猛地被提醒,连忙说:“必须守住长安,傥骆道的西军若是投降,洋州贼寇必定占据盩厔。盩厔一失,我军三面受敌。贼寇还能分兵去关中,关中根本就没几个兵,说不定贼寇还会杀去潼关,逼近洛阳震动京师!” 刘锡问道:“姚古大军怎办?俺们就不管他了?” 刘锜说道:“如何还顾得上贼寇只须死守虢县,姚古过不来,俺们也过不去,战场早就被贼寇给分割了。可派信使让他死守大散关和宝鸡,若是贼寇东进,他们也可尾随寻机决战。” 种师中仔细想想:“若是要去长安,今夜必须走,否则就走不掉了。” 当夜,八千多西军从北门而出,顺着渭水南岸向东进发,粮食装船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带不走的,全部烧掉。 负责烧粮的西军,害怕动作太慢跑不掉,往多处粮堆里扔进火把就走。 临时招募的守城青壮,等西军离开之后,疯狂冲过去灭火抢粮。粮食也就烧了几十石,剩下的全被郿县百姓给抢回家。 朱铭听到动静,立即派哨骑出去查看,得知守军确实跑了,才下令全军进城控制郿县。 第二天,留下三千杂牌部队守城,三千精锐再次去虢县(张镗有可能会跟姚古决战,那里兵力越多越好)。 朱铭自领三千多精锐前往盩厔。 盩厔已是一座空城县令带着官员跑路。 占据盩厔之后,朱铭火速前往骆谷关,亲自招降迟迟没动静的刘延庆、杨惟忠。 王渊、韩世忠二人,被刘延庆绑了送到关墙下。 两个箩筐降下,王渊不愿进筐,被士卒硬塞进去。 刘延庆的亲兵,还想来塞韩世忠,韩世忠叫喊道:“俺自己有腿!” 两人坐着箩筐,摇摇晃晃上墙。 很快看到一个英俊青年,站在墙头冲他们微笑。 朱铭上前两步,亲自给王渊松绑。 王渊很想一口唾沫吐过去,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人家对自己如此礼遇,就算是个贼寇,自己也该保持风度。 “王几道?”朱铭问道。 王渊回答:“正是。” 朱铭拱手微笑:“久仰大名,今后还要多多仰仗阁下。” 王渊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从贼是万万不可能的。” 朱铭笑着说:“阁下信不信,等我把刘延庆放回去,他必定谎称是你投敌导致大败。当然,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担责,因为你根本担不起。刘延庆还会弹劾种师道、种师中、折可求、折可存,是这些人大败丢失褒斜道,导致刘家军的退路被堵死。” 王渊沉默不语,因为他非常清楚,刘延庆干得出来这种事。 朱铭叹息:“唉,从阁下被捆来的那一刻,就在大宋没有立足之地了。我在跟朝廷和谈的时候,也不会说伱们是被刘延庆捆来的。只会让朝廷送来你们的家人,你猜朝堂君臣会怎样想?肯定认为是二位临战倒戈。” 韩世忠忍不住吐槽:“不愧是戴过大头巾的,阁下心肠着实歹毒。” 朱铭又给韩世忠松绑,边解绳子边说:“我费劲心思,还不是想赚来两位。你泼韩五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做梦都想跟你一起喝几碗酒。” 韩世忠惊讶道:“俺韩五真有恁响亮的名头?” “不然赚你来作甚?”朱铭指着南边,“刘延庆、杨惟忠那几万大军,我都可以放他们回家,唯独你们二位必须留下。在我眼里,几万大军加起来,还抵不上二位的一根汗毛。” 虽然明知是招降时的客套话,但在朱铭嘴里说出来,还是让王渊心情愉悦。 韩世忠听得更是顺耳,他十八岁从军,今年已三十多岁,军中蹉跎十几年,立下无数功劳,却还只是个小小指挥。 而眼前这个占据四川的反贼头子,竟然如此推崇赞美自己,韩世忠颇有得遇知己之感。 朱铭说道:“两位若有顾虑,可先不要带兵,留在我身边做亲卫如何?” 韩世忠看向王渊,王渊无奈点头。 朱铭把缴获的步人甲,各赐给他们一副,又给他们兵器,当晚就让二人为自己站岗守夜。 阴险狡诈的朱成功,心里也有点害怕,毕竟韩世忠挺猛的。 工匠为他打造的一支短铳,夜间填好弹药放在枕边,火折子也一直阴燃着。 谁敢进屋直接崩了! 韩世忠兵甲齐备站在门外,打着哈欠开玩笑说:“要不咱们冲进去,把这位贼头子给宰了?” 王渊没好气道:“你当他真没有任何防备啊?这位若是遇刺被杀,骆谷关内数万西军,全都得给他陪葬,兵粮耗尽活活饿死在骆谷。这些贼兵没了主帅约束,必然杀进关中四处劫掠。到那个时候,因你我而死之人,恐怕得有十几万!” 韩世忠认真思索,点头道:“确实如此。” 王渊说道:“他在收买人心,想让咱们为他卖命。” “俺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韩世忠指着东京的方向,“可俺心里欢喜得很。给朝廷当兵打仗,莫说有谁来收买人心,便是俺立下的功劳也要抢去。他能这般看重拉拢,还把自己的命交到俺手上,俺背叛朝廷跟着他干又怎样?” “终究是贼?”王渊说道。 韩世忠反问:“如今还能吃肉的人,哪个不是贼?便是西军将士,有谁不做贼的?朝廷不发足粮饷,跨州过县行军就只能靠抢。在被抢掠的百姓眼里,你我全都是贼!” 王渊无法反驳。 次日,和平友好的接收俘虏。 不论士兵还是民夫,十人一队慢慢过来,其余西军必须在两三里外等候。 一队队俘虏,在关墙外丢弃兵甲,甄别出军官之后,普通士卒可以入关。然后,从骆谷关北门出去,领了粮食立即走人。 骆谷关北门外的士卒越来越多,大概聚集二三十个同乡,就会结伴带着粮食离开。 没有军官带头,普通士卒不会再去投军,只想早点回去跟家人团聚。 足足三天时间,总算把俘虏全部释放,仅留下将领和中高级军官。这些家伙,还得关押一个月才能放走。 杨志带着一万多兵过来汇合,三万多西军的装备,被朱铭拿到手里。 他把缴获的好装备,给杨志的部队换上。再用义军换下的烂装备,把民夫也武装起来守城。 随即占领武功和扶风,让拿到兵甲的民夫驻守,稳固此地之后,再带兵杀向咸阳。 咸阳有兵,种师中领三千兵驻防,又招募大量青壮协助守城。 刘锡、刘锜兄弟领五千兵,在长安保护高太尉。 朱铭带着数千义军和武装民夫,把咸阳给死死围住。 杨志率领一万大军,根本不管长安和咸阳,大摇大摆的杀去渭南。 在行军途中,王雄带兵三千做先锋,突然加速直奔潼关。 潼关年久失修,高俅都逃到长安了,那里居然毫无防备,只有百来个巡检兵驻防。 其实高俅已经下令守住潼关,但地方官员没钱没粮,至今还在苦劝豪强参军。 潼关就这样被义军给占了…… 洛阳大震,那里有无数世家豪族,纷纷主动出钱募兵,让临时招募的乡兵死守陕州(三门峡)。 …… 东京。 一艘快船从洛阳而来,八百里加急直奔枢密院。 又过两日,两匹快马从南阳而来,传回童贯在京西南路大败的消息。 张广道已经占了南阳盆地! 宋徽宗终于慌了,对王黼说:“快下旨,勒令各路兵马进京勤王!” “遵旨!”王黼也慌得一逼。 朱勔突然来一句:“陛下,天下糜烂至此,皆因王黼不堪为宰辅。鲁国公(蔡京)身负海内人望,若是令其复相,必可剿灭朱贼!” 王黼大怒:“正是蔡京耗尽财赋,朝廷才缺兵少粮。他眼睛都瞎了,连文书都看不清,怎么剿灭朱贼?让朱贼活活把自己笑死吗?” 宋徽宗却问:“鲁国公真有灭贼之计?” 王黼急了:“陛下,莫要听这厮胡言,蔡京根本就没领兵打过仗!” 宋徽宗说道:“卿稍安勿躁,朕只是把鲁国公招来询问对策。” 蔡攸立即助攻:“家父眼花耳聋,着实不适合复相。” “复相之事另议,先招鲁国公进宫问对。”宋徽宗还对蔡京心存幻想。 “官家,官家,朱贼来信了!” 太监李彦呼喊着,连滚带爬闯入。 (本章完) 0388【屈辱议和】 宋徽宗只看第一句话,就有把信撕碎的冲动。 “川峡大元帅敬问宋国皇帝无恙……” 这他娘的是“国书”格式,所谓“敬”字纯属客套。 而且朱铭之前自封“大将军”,故意在写信时升格为“大元帅”。 元帅在先秦仅是中军主帅,可到了唐代就不一样,元帅往往由皇子或亲王担任,副元帅则由威望卓著的大臣担任。 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就担任过西讨元帅。 靖康年间的赵构,也自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川峡”不是“川陕”,大概指代四川地区,也可向外延伸一点。 以宋徽宗的聪慧博学,看到第一句话,就明白朱铭是啥意思。 虽没有旗帜鲜明的建国称帝,但已经将四川视为一国。朱铭自称大元帅,即以皇子的身份,在给宋徽宗写国书! 接下来的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谴责宋徽宗横征暴敛,导致天下百姓困苦、民怨沸腾。 第二,朱氏起兵是顺天应民,并非造反或叛乱。 第三,谴责宋徽宗擅起边衅,不该派兵攻打川峡各路。又说此乃诸夏之事,向大理借兵是招引蛮夷乱夏之举。 第四,川峡现有甲士十万,如果宋徽宗还想打仗,朱铭愿意带兵到东京会见故人。 第五,如今连年天灾人祸,朱铭不愿看到兵连祸结,所以选择暂时停战谈判。 第六,为表自己的谈判诚意,朱铭愿与宋国君臣联姻,求娶宋国帝姬和种氏女、折氏女。 第七,因宋徽宗主动挑起战争,须赔偿钱粮损失,钱两百万贯、米二十万石。 第八,朱铭麾下一些文武官员的家属,还有一些故友,朝廷不得刁难,必须平安送到四川。 第九,若是宋徽宗答应以上条件,朱铭承诺归还陕西之地。 耐着性子把这封“国书”看完,宋徽宗初时还愤怒不已,但一个比一个离谱的条件,读到最后却让他感到无限恐惧。 因为朝廷是真的没钱了,也无兵可调了。 如今不仅四川有朱贼荆湖又生出钟贼(钟相)。 宋江逃到河北死灰复燃,在河北山东两地,还出现高托山、张迪、张万仙、孙列、武胡、杨天王、李太子、徐进、刘大郎等贼寇。以上,全都是规模过万的贼寇,人数只有几百几千的不算。 甚至就连开封府境内,也出现了贼寇! 山东河北今年遍地起义的原因有三:第一,黄河再度决堤,官府难以赈济;第二,太监李彦设立的西城所,在山东地区盘剥太过;第三,赎买辽国燕京及六州之地,分毫赋税不能收,反而得往里面砸钱砸粮,这些钱粮全让山东河北百姓摊派。 就算没有朱铭造反,这些贼寇也要冒出来。 历史上高托山号称三十万大军,被杨惟忠、辛兴宗击败,接受招安。张迪号称数十万大军,被刘光世镇压,兵败身死。张万仙号称十万大军,兵败招安。孙列号称十万大军,被梁方平击败…… 这个时空,西军都在跟朱铭打仗,朝廷根本无力镇压北方起义,导致山东、河北两地彻底糜烂,只让地方官员和士绅豪强募兵应付。 就拿山东来说,青州、齐州、潍州、莱州、密州全没了,已经完全成为农民起义军的地盘。 当地的世家大族,要么募兵抵抗,要么跟着造反,要么举家逃命。 张叔夜、宗泽等有能力的地方官,在大族和豪强的支持下,正在艰苦抵挡起义军扩张。 李清照的老家,以及她的隐居之地,全都被起义军占据,吓得夫妻俩赶紧跑路逃到徐州。 朱铭带来的蝴蝶效应,还导致郭药师钱粮兵甲不足,竟然没挡住“奚国皇帝”的入寇。若非金国出兵把奚国给灭了,郭药师甚至无法在燕京立足。 蔡京一直住在东京,此时被紧急招进宫中。 “鲁公有何可教朕的?”宋徽宗问道。 蔡京已几乎不能视物,便是有人站他面前,也只能看到个黑影子。 面对皇帝的询问,蔡京很想说罢除花石纲。但他现在最得力的盟友便是朱勔,而朱勔又全靠花石纲立足,这玩意儿是绝对不能取消的。 蔡京都七老八十的人了,眼睛又看不见,时局还一塌糊涂,他没必要来蹚浑水。 但这厮权力欲极盛,竟然还打算复相,不惜惹得一身骚也要复相。 蔡京问道:“听说朱贼来信了,老臣可否一观?” 宋徽宗让闲杂人等退下,亲自把朱铭的信件读一遍。 蔡京听完,仔细思索:“如今各路贼寇,朱贼是心腹大患。但朱贼占据四川,又击败各路官兵,骤然之间不可速除。既然朱贼愿意和谈,可先将其稳住,尽量保存朝廷兵力。待朱贼退回四川之后,明年集中兵力剿灭山东、河北贼寇。北方安定之后,再去剿灭荆湖钟相。继而休养生息一两年,筹足钱粮,再去围剿朱贼!” 宋徽宗点头:“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现在全国遍地反贼,搞得宋徽宗脑子很乱,蔡京帮忙捋清头绪,局面似乎一下子就清晰了。 蔡京又说:“山东糜烂,皆因西城所而起,当罢西城所以安民心。” 花石纲不能罢,因为朱勔是蔡京的盟友。 西城所却能罢,因为李彦是王黼的狗腿子。 宋徽宗迟疑道:“西城所每年筹措的钱粮颇多,若是罢设,恐怕钱粮更缺。” 蔡京说道:“西城所不罢,京东路永无宁日。甚至京畿、京西,也会变得贼寇四起。听说开封府已有乱贼,便是那西城所激起民变。就算陛下舍不得,也该等剿灭贼寇之后复设。” “那就把西城所罢掉!”宋徽宗下定决心。 蔡京又说:“可以嫁帝姬,不能嫁将门之女,否则朱贼永难剿灭。” 宋徽宗问:“朱贼坚持怎办?” 蔡京说道:“那就嫁种家女,不可嫁折家女!” 宋徽宗把蔡京礼送出宫,赐予一些财货以示嘉奖,接着又把李邦彦叫来商量。 次日,召见石元公。 石元公是带着那封信来的,全权负责谈判。 望着那巍峨的宫阙,石元公不禁想起当年进京赶考,他囊中羞涩只能租住城郊民居,而今却有了出入皇宫的资格。 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川峡大元帅府幕官石元公,见过宋国皇帝陛下。”石元公作揖拜道。 如此称谓,让宋徽宗愤怒不已,却也只能微笑:“赐座。” 等石元公坐下,李邦彦说:“我与元璋公、成功兄私交甚笃,却没有见过阁下,请问阁下仙乡何处?” 石元公说道:“俺以前也是举人,官府盘剥无度,家人皆病饿而死。幸得大元帅收留,已追随大元帅多年。” 这话让宋徽宗有点尴尬,装模作样道:“我大宋向来善待士人,只恨贪官污吏罔顾君命,竟然弄得地方民不聊生。石卿如此大才,朕若早点遇到,定然拔擢为京官。” “陛下谬赞了。”石元公微微一笑,这昏君竟然想用高官厚禄收买自己。 李邦彦说道:“成功兄那封信,陛下已经看过了,朱氏起兵确实出于无奈。陛下打算册封元璋公为川峡经略使、蜀国公,册封成功兄为川峡安抚使、汉中侯、驸马都尉。” 石元公拱手道:“多谢陛下厚爱,但吾主并不接受宋国册封。” 宋徽宗这是在找面子也是在确立自己的权威。虽然同样是割据四川,但他册封出去的官职爵位,跟朱家父子自领的官职有很大区别。 正常反贼,肯定同意,却没想到石元公一口拒绝。 宋徽宗已经不想谈了干脆继续打! 石元公就这样被带离皇宫,出门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小雪,这是大宋宣和五年的第一场雪。 两日之后,京西路传来战报:童贯退守颍昌府(许昌),张广道带兵攻占襄城、郾城,义军距离东京还剩二百五十里。 京师震动,官民哗然。 甚至已经有太监和文官,为迎接新君做准备。因为颍昌一破,东京就再无屏障,贼寇可长驱直入,而东京城内根本没什么兵。 蔡京竟然还想着复相,策动残存党羽弹劾王黼,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王黼头上。 宋徽宗再次召见石元公,不再提册封朱氏父子的事。 而且,这回也不绕弯子了。 皇帝自己不好开口,让李邦彦说话:“朱氏不可建元称帝!” 石元公微笑道:“可以。” 李邦彦又说:“两百万贯钱、二十万石米实在太多,朝廷只给二十万贯钱、两万石米。” 石元公还在笑:“可以。” 李邦彦再说:“朱氏不仅要归还陕西之地,京西路也要归还,包括金州。” 石元公收起笑容:“告辞!” “稍安勿躁。”宋徽宗连忙挽留。 若是谈判破裂,宋徽宗已经做好准备出狩江南。 李邦彦道:“请阁下透个底。” 石元公道:“襄城、郾城可以归还宋国,邓、襄、唐、随四州(南阳襄阳盆地及周边山区)恕难从命。” 李邦彦看向皇帝。 南襄盆地也就襄阳富庶,其余州县皆地广人稀。 朱贼若是占据那里,对大宋的财税影响不大,但战略意义却极为重大。因为随时可以北上打东京! 谈判再次陷入僵局。 宋徽宗心烦意乱,礼送石元公出宫,悄悄召见蔡京询问事项。 这个责任太大,蔡京也不敢拿主意,只说:“朱贼已经占了那里。” 宋徽宗精神萎靡不堪,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是啊,朱贼已经占了那里,终止谈判对其毫无损失,自己反而害怕贼寇杀入东京。 至少还能拿回陕西! 石元公第三次被召见,南襄盆地的事不再提。 李邦彦说:“陛下愿意下嫁洵德帝姬,洵德帝姬年方十四,正是成功兄的良配。” 石元公说:“是否年龄太幼?” “这个……”李邦彦解释道,“更年长的帝姬,都已经嫁人了。” 石元公说:“吾主听闻茂德帝姬才貌双全。” 李邦彦说道:“茂德帝姬已嫁鲁国公(蔡京)之子蔡鞗。” 石元公说:“可以和离改嫁。” 宋徽宗听得双拳紧握,额头青筋胀起。 李邦彦说道:“不但已经嫁人,而且还产下一子。” 石元公说:“此子可留给蔡家。” 李邦彦说:“两位帝姬,乃同母姐妹,嫁哪位都一样。” 石元公说:“吾主正好一并娶了。” 李邦彦看向皇帝。 想想二百五十里外的贼寇,宋徽宗微微点头。 李邦彦又说:“种氏女可以赐婚,但折氏女就不必了。” 石元公说:“可以。” 谈判就此达成,宋徽宗不让太监跟随,独坐静室吐纳修心。 很快就从静室当中,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守在门外的太监缩脖子。 朱铭故意求娶已经嫁人的帝姬,就是要撕掉宋徽宗身上的遮羞布! 朱铭对此毫无愧疚,因为直至此时,这昏君都还在滥征花石纲。 (感谢虚空下的银月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89【送送送】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战争赔款需要支付20万贯钱、2万石米。 米不够,钱来凑。 铜钱太重不易运输,石元公要求折为黄金白银。 宋徽宗装模作样拿出些黄金,至于剩下那部分,让太监李彦出面,找东京富户购买。 购买确实是购买,用铜钱换金银,而且按照市价支付。但全是新近铸造的大钱,王黼为了财政创收,搞出很多当十大钱,这玩意儿在民间的实际币值不高。 茂德帝姬赵福金被骗进皇宫,入宫之后立即被软禁。 直到第二日,蔡京才知道儿媳要改嫁给朱贼。 宋徽宗甚至承诺,等第十六皇女明年及笄,会重新赐婚给蔡鞗作为补偿。 “大人,朱贼岂是在折辱我?他是故意折辱蔡家啊!”蔡鞗悲愤呼嚎。 蔡京面无表情道:“你姬妾众多,又不缺女人。更何况官家传来口谕,明年会将显德帝姬赐婚与你。” 蔡鞗说道:“那能一样吗?茂德帝姬乃明达皇后(死后追封)之女,显德帝姬的生母只是一个贵妃!” 蔡京提醒:“明达皇后已逝,乔贵妃正受宠。” “我咽不下这口气!”蔡鞗说。 兄长蔡條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之辱,来日百倍偿还便是。当务之急,是协助父亲复相,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蔡鞗大怒:“屈身虎狼的又不是汝妻,你自然不放在心上!” 蔡條冷笑:“伱在家中养了十多个姬妾,平时还常去樊楼快活,也不见怎么疼爱妻子,现在却又如此深情了?” “我与帝姬相敬如宾,姬妾再多也比不得她一根毫毛。”蔡鞗真正在乎的,却是自己的脸面,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他今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蔡京听得有些烦躁:“不要吵了,此事吵也无用,须得紧盯着朝堂。” 朝堂之上,何粟出手了! 这位表面亲近王黼的状元公,突然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发难,弹劾王黼的党羽胡松年。 胡松年纯属躺枪。 此君幼年丧父,家境贫寒。过目不忘,精通《易经》,获得宋徽宗赏识。 王黼升任宰相之后,立即拉拢胡松年。 胡松年不愿招惹麻烦,而且确实也想升官,于是半推半就做了王党。但他为官清廉,又喜欢宴请宾客,经常因请客而俸禄不够用。后来也是积极抗金,还跟秦桧闹得不愉快。 王黼撺掇皇帝伐辽胡松年曾经坚决反对,导致宋徽宗和王黼都不喜欢他。 何粟深知胡松年的处境,于是决定拿他开刀。 果然轻松得手,只两封弹劾奏疏,胡松年就被贬为知州,因为皇帝和王黼都懒得保护此人。 何粟立即乘胜追击以胡松年为突破口,弹劾王黼结党营私。 李邦彦趁机暗中联络梁师成,而梁师成觉得王黼要完蛋,毫无征兆的倒向李邦彦和蔡攸。李邦彦、梁师成二人,打算支持蔡攸做宰相! 蔡京的残余党羽,便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疯狂弹劾太监李彦激起民乱,想要除掉王黼的这条狗腿。 蔡攸吓得死保李彦,不敢让父亲得逞。 李彦于是抛弃王黼,转身投进蔡攸的怀抱。 蔡京、蔡攸、王黼、何粟,四方势力斗得乱成一锅粥。 …… 在这种乱局之下,太监李彦加速购买金银,很快就把战争赔款凑齐。 李邦彦独自去见皇帝,对宋徽宗说:“官家,臣有一计,可除朱贼。” 宋徽宗颇为欣喜:“快讲!” 李邦彦说道:“小朱贼志向远大,并不喜好女色。多年以来,只有一妻一妾。臣听说,那妾室还是小朱贼的青梅竹马。使用美人计,是难以奏效的。但老朱贼却不同,除了官家赐给的侍妾安娘,其余妻妾皆为寡妇,老朱贼的嗜好可窥一斑。” “用美人计?”宋徽宗问道。 李邦彦说:“如今川峡四路,老朱贼主政事,小朱贼主兵事。可多赐美人,让老朱贼耽于享乐、疏于政务,则四川民生必定混乱。说不定,朱贼父子还会产生嫌隙,小朱贼趁机夺权也有可能。” 宋徽宗喜道:“此言有理,且去全城搜罗美貌寡妇!” 李邦彦说:“臣前番去汉中招安,老朱贼谈及东京旧事,多次提起明节皇后与李师师。” 宋徽宗瞬间脸色阴沉:“老贼该死!” 明节皇后就是那位刘妃,宋徽宗最宠爱的妃子,活着的时候敕封仙号(九华玉贞安妃),死了又追封为皇后。甚至有嫔妃因不给刘妃哭丧,直接被宋徽宗贬为庶人。 而李师师,宋徽宗也光顾过,但不是经常去,打地道更属无稽之谈。 朱国祥聊起这两位美女时,并没有别的心思,没话找话总得说点什么。 李邦彦建议:“可将李师师赐给老朱贼,再……” “再什么?”宋徽宗问道。 李邦彦说道:“老朱贼觊觎陛下后宫已久,可再赐给两个宫女。三女魅惑之下,老朱贼定然无心政事。” 说是赐给宫女,其实是撺掇皇帝赐予嫔妃,来满足朱国祥的特殊癖好。(朱院长:???) 宋徽宗没有发怒,而是认真思考此事。 在确定和谈内容之后,宋徽宗越想越后怕。 这种恐惧,不仅仅是张广道的军队,距离东京只剩二百五十里。 更因为朱贼居然愿意和谈,而且还答应归还已经占领的部分地盘。 一个反贼,即将打到京城,在绝对优势之下,还答应归还地盘。这特么还是反贼吗? 不管承不承认,都已经等同于独立国家了! 必须趁其政权初立,内部还不稳定,用尽一切手段进行颠覆。 比如,大肆册封朱贼的文武官员。 张根可封为太师,赣国公。 威胁东京的张广道,可封为太傅,康国公。 打下半个四川的李宝,可封为太保,蜀国公。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反正乱封官就对了,让朱贼难以统御文官武将。 当然,现在不能乱来,毕竟贼寇还没退呢。 而美人计,则可以立即施行。 宋徽宗的后宫实在太多了,从皇后到夫人,史书上有封号的就多达170多人。许多嫔妃,碰了一两次就不再见面,宋徽宗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170多个嫔妃,多数都被金国俘虏,少部分在靖康前病死。而且大部分还很年轻,被俘时基本在20岁左右,说明年老的没被记录在册,或者因为年老色衰而除名。在宋徽宗的后宫里有封号的嫔妃很可能好几百人。) 既然老朱贼喜欢皇帝的女人,多送几个就是。 不能取得效果无所谓,若是能让老朱贼沉迷女色,这笔买卖实在太划得来了。 而且还得送绝色美女! 宋徽宗第一反应是裴氏,其美色不输给刘安妃。 裴氏今年才14岁,是太监李彦帮忙搜罗的,宋徽宗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不仅立即册封为昭仪,而且赐名“月里嫦娥”,因此裴氏的全名叫“裴月里嫦娥”。 但裴氏这个月才进宫,宋徽宗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实在是舍不得送出去。 左思右想纠结半天,宋徽宗终于想通了。 天下美人多得是,大宋江山却只这一个。自己雄才大略,怎能被美色所迷?便赐给那老朱贼,让“月里嫦娥”去祸乱四川! 李邦彦建议赐两个嫔妃给朱国祥,宋徽宗却觉得多多益善,反正自己的后宫不缺美人,实在缺了再让太监去民间搜罗。 很快,宋徽宗又选定两个。 任金奴,16岁,去年入宫,精通音律词调,宋徽宗很喜欢听她唱曲。 金弄玉,15岁,姿色绝佳。 宋徽宗想起老朱贼喜好美妇,于是决定再挑两个年纪大的。但他的女人太多,实在记不清哪个更漂亮,便下令召见没有生过子女的二十岁以上嫔妃。 两三百个女人站在一起,宋徽宗走来走去仔细挑选。 在一个美女面前站定,宋徽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封号?年方几何?” 美女回答:“奴唤周静秋今年二十岁,四年前被封为顺容。” 宋徽宗又有些舍不得了,这个周静秋浑身书卷气,而且美貌非常。当时他迷恋刘安妃,对其他嫔妃不怎么关注,早就把周静秋给忘了,现在才发现竟藏着个绝色美人。 吾乃上帝之长子,堂堂的大宋道君皇帝,怎能被美色所误?这种红颜祸水,还是送给老朱贼最好! 二十岁年龄太小,得再给老朱贼挑个更大的。 仔细寻找一番,宋徽宗在一丰腴女子面前停下:“你今年几岁?” 丰腴女子回答:“禀官家,奴唤作曹柔,今年二十七岁,六年前被封为顺仪。” 宋徽宗就此确定人选,连带李师师在内,给老朱贼送六个美女过去。 李师师稀里糊涂被招进皇宫,还以为皇帝要册封她为嫔妃,却跟其他五个嫔妃站在一起,听候宋徽宗的训示。 宋徽宗对她们说:“尔等去了汉中,当记得大宋恩情,使出浑身解数魅惑那老朱贼。最好能勾引小朱贼,或者说小朱贼的坏话,让他们父子心生嫌隙、反目成仇!今后平定了贼寇,皆给你们记下大功,你们的家人也能封官赐爵。” 六女惶恐震惊,都觉得这皇帝疯了。 宋徽宗却在自我感动,认为自己做出了巨大牺牲,忍辱负重乃一代贤明之君。 这些嫔妃,皆被废为庶人,但消息要保密,谁敢泄露就诛族! 两位皇女、五个嫔妃、一个李师师,还有许多金银财货,由李邦彦陪同石元公送去汉中。 另外还有五十多个宫女,作为这些女子的陪嫁丫鬟。 宋徽宗为了面子,还给两个女儿陪嫁一些金银。 虽然离开京城的时候,这些女人都坐在马车里。在宋徽宗的诛族威胁下,还真没有太监敢乱说话,始终严格保密不让外人知道。 出城之后,李邦彦满脸笑容,他始终在两头下注。 如果朱贼覆灭,李邦彦就有献计大功,是他用美人计迷惑离间朱家父子。 如果大宋灭亡,李邦彦也有大功。 就因为聊天的时候,朱国祥提了两句刘安妃和李师师,且朱国祥娶了两个寡妇,李邦彦便笃定朱国祥喜好寡妇和人妻,而且一直在觊觎皇帝的女人。 李邦彦相信,只要把这些女人送过去,朱国祥肯定对他赞赏有加,他可以在新朝继续做弄臣。 黄河里已经结了浮冰,行船有危险,议和队伍乘坐马车向西而去。 石元公回头看看车驾,感觉哭笑不得。 送名妓他还能理解,皇帝亲手把嫔妃送给贼寇,而且一口气送出五个,这直接震碎了石元公的三观。 天下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君? (本章完) 0390【缔结和约】(为企鹅大佬加更) 车辚辚,马萧萧。 赵福金掀开车帘,探头朝后看去,只见东京城墙变得越来越小。 她今年二十岁,嫁给蔡鞗三年多了。 也不必谈幸不幸福,刚结婚时还算恩爱,自从她怀孕之后,夫妻俩便聚少离多。 蔡鞗是个风流才子,还做了皇帝近臣。白天陪宋徽宗玩乐,夜里则去樊楼耍子,半个月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回家休息,家里还养着十多个姬妾呢。 “阿姐,你见过朱成功吗?”赵富金好奇道,“有的宫人说,他英武俊朗、学问渊博。还有的宫人说,他长得五大三粗,还吃小孩子心肺,造反就是为了抓更多孩子吃。哪个才是真的?” 赵福金回忆道:“我只远远看过一眼,确实英俊得很。” “那便好,”赵富金高兴起来,“等我跟姐姐嫁过去,就劝他不要造反了。爹爹肯定高兴,赐给他好多金银财宝。” 赵福金叹息:“唉,等你长大便知道了。” 赵富金今年才十四岁,又深居宫中没见过世面,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幻想。 并非宋徽宗不想嫁已经及笄的女儿,而是已经成年的帝姬要么嫁人,要么病逝,赵富金已经算最年长的了。 中途下车,在驿馆休息。 两位帝姬、五位嫔妃和李师师,互相之间都感觉很尴尬,基本不怎么进行交流。 特别是五个嫔妃,心里都非常害怕。因为她们的家人,被皇帝扣在东京做人质,好提醒她们时刻记住自己的任务。 其实都是扯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汉中与东京远隔千里,谁还顾得上谁啊? 宋徽宗当然也知道这些,他真正的期望在于,自己送出的都是绝色。有极大几率魅惑朱国祥,到时候几女争宠,各自结交外臣,派系争斗一起,说不定就能把汉中搞乱。 各自带着心事上路,雪花变得越来越大。 杨志早就从潼关撤军,只留下五百士卒等候,护送他们返回汉中。 一直走到华州,突降暴雪,车马难行。 逗留两日,大雪初晴。 李邦彦勒令知州、县令派人扫雪,他不仅是去送钱送女人的,还以副宰相的身份代表皇帝缔结和约。 城内城外无数百姓,被逼着去官道上扫雪,也不知会受冻生病死几人。 一路州县,就这样清除积雪过去,赶在冬至之前抵达五丈原。 骆谷关、大散关都已归还了朝廷,也即是说,傥骆道和陈仓道朱铭不要了。 反正今后随时可以过来,没必要耗费钱粮那么远驻军。 但斜谷关却保留着,连带着五丈原,也被朱铭收入囊中。 这是因为斜谷关有造船厂,在这里打造战船编练水军,向西可一路坐船到陇西向东可一路坐船到山东。 此地一占,可攻可守。 而且虢川镇、斜谷镇还是贸易大镇,一个镇的商业税收,比很多县城的税收都更丰厚。 朱铭一直留在斜谷关,等着朝廷派人来签和约,为此专门制作了一方“川峡大元帅印”。 “大元帅,”石元公自动改了称呼,笑着抬出一幅画,“幸不辱命,此画顺利带回。” 朱铭让抬画的士卒,小心展开一截,果然是《清明上河图》真迹。 他点名索要此画,做为皇帝嫁女的陪嫁品。 把名画放回画筒当中,朱铭问道:“怎带了一堆女人过来?我看其中一人,好像还是李师师。” 石元公靠近了低声嘀咕,讲明白情况之后,评价道:“那狗皇帝不但昏聩,而且无耻至极!” 不愧是宋徽宗啊,朱铭忍俊不禁,纷纷说:“都送回汉中,让老头子挑一两个,剩下的全部赐给立功将领。” 石元公连忙劝谏:“万万不可!皇帝的嫔妃,只有经略相公与大元帅能享用,怎能赏赐给立功将领?即便要赏赐,也该赏赐陪嫁宫女才是。” 朱铭说道:“狗皇帝的后宫嫔妃,若把三四十岁的也算上,恐怕能有一千人以上。今后如果打下东京,难道我与父亲各分五百个?这他娘的忙得过来吗?” 石元公顿时愕然。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朱铭说道:“让老头子先选,剩下的嫔妃赏给将领,陪嫁宫女赐给军中勇士。” 石元公很为朱铭着想:“大元帅也可选一两个,皆为绝色美人。” 朱铭甚至连两位帝姬都不见,直接去跟李邦彦签署和约。 李邦彦说道:“种氏女,开春之后可送到。四川诸位文官武将的家人,明年入夏之前送到。” “还有我那几位故友与旧部,以及一个叫岳飞的相州勇士。”朱铭提醒说。 白崇彦、闵子顺、令孤许三人,由于是朱铭的同乡好友,在朱铭起兵之初,他们就被朝廷除名编管了,全部限制居住在偏远州县。 担任濮州、金州太守时的几个属官,朱铭也打算索要过来。当然,某些官员可能不愿从贼,朱铭对此并不强求什么。 至今朱铭还不知道,在大散关设伏,让他损失一千多精锐,其实是吴玠出的主意。 张镗带着大军围困宝鸡,姚古始终坚守不出,直至和谈结束都没打起来。 姚古那两万多西军将士,就此完整保留,估计明年会拉去山东剿匪。 而奇袭时被埋伏的义军精锐,也不是全都战死了,被俘虏三百多人。因为受伤感染,死了一百多个,剩下的全都释放送还给朱铭。 “拿印来!”朱铭喊道。 郑泓捧着大印,白胜捧着印泥,待朱铭签完字之后盖上去。 宋徽宗已经盖印了,在东京盖好拿过来。 李邦彦连忙拦住:“不杀三牲盟誓吗?” 朱铭反问:“两三年的约定,用得着杀三牲盟誓?” 李邦彦愕然。 这份和约是不设期限的,属于永久性停战。 但签署双方都知道,谁先积攒足够实力,谁就会撕毁和约翻脸打仗。 甚至在战前,朱氏父子就商量好了,义军有着非常清晰的战略目标:第一,击退朝廷围剿;第二,寻机占领南襄盆地。 陕西这边,有斜谷关做前哨站即可,剩下的地盘都可以放弃。 因为陕西连年用兵,且天灾人祸不断,民生经济已经极为困顿。除非横征暴敛,否则难以征收赋税,甚至还要倒贴钱粮进去救济。 还有就是,西军难以全部消灭,想要占领陕西全境,需要旷日持久的打仗。而四川是没有那么多军粮支撑的,作战期间只能在陕西就地征粮,说不定逼得士绅大族募兵反抗,到时候就更加难以收拾。 另外,除了汉中之外,四川其他地方都还没开始清丈田亩,接下来的任务是把各种内政搞好。 这么说吧,就算张广道打下东京又如何? 宋徽宗肯定提前跑路去东南,而北方全是烂摊子,朱家父子占下来就得承担治理责任。 而且地盘越大,需要的军队越多,粮饷负担就越严重。 南阳襄阳盆地,不但是东出的战略要地,而且比陕西更好治理。那里地广人稀可以用来奖赏立功将士,同时吸纳更北边的流民来开垦。每个流民获得两亩荒地,就必须佃耕立功将士的一亩赏田,以此保证赏赐下去的土地不被闲置。 别看奔袭凤翔的时候,多数士卒只获得两亩赏田。 但整场大战打完,人均赐田达到了八亩,有些军官甚至赐田三十亩以上。 这些赏田,可以出售,第一次交易甚至免收过户税。 接下来占领南襄盆地,至少要在那里驻扎三万大军。这些士兵举家迁徙,再配合着流民耕种,两三年时间就能让南襄盆地恢复生机。 南襄盆地不但是汉中的前沿,还能把川东也连通起来,向北可进攻东京,向东可攻略江淮和江南。其重要性远远高于陕西,是接下来的主要发展方向。 和约签署完毕,李邦彦撇开旁人,私底下对朱铭说:“那些嫔妃,是愚兄向皇帝求来的,皆为后宫绝色,可还入得成功兄法眼?” 朱铭哈哈一笑:“的确个个都是绝色,士美兄有心了。大宋倾覆在即,此事你我皆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须下一点功夫,东京那边就多多仰仗士美兄了。他日,定有厚报!” 李邦彦就像三伏天饮了冰水,浑身上下都舒坦:“成功兄志在天下,我又怎是那迂腐之辈?” 两人各怀心思,相处特别融洽。 朱铭甚至拿出一些金银,赠送给李邦彦做盘缠。 把这家伙打发走,朱铭还得留在斜谷关,因为下雪无法从褒斜道回去。 他这才有功夫,去见几个女人。 “大元帅万福!” 美女们屈身行礼,好奇当中带着一些畏惧。 朱铭扫了一眼,最漂亮的是赵福金和裴月里嫦娥。 但裴月里嫦娥年龄太小了,没胸没屁股的,朱铭实在不忍心也没兴趣。 此女的五官极为精致,完美得仿佛从画中走出,加之年龄幼小娇弱玲珑,正好符合古代文人的审美。所以宋徽宗才惊为天人,赐下“月里嫦娥”这个名字。 朱铭对她们说:“雪化之后便回汉中,尔等先在斜谷关休息一阵。” “是!” “全凭大将军吩咐。” “……” 李师师一直在暗送秋波,宋徽宗把她赐给朱国祥,她却更想留在朱铭身边伺候。 朱铭只当没看见,等回去跟朱院长商量之后再说。 赵富金年龄太小,且等她长大再洞房。 赵福金倒是可以交流一下感情,毕竟是自己凭本事抢来的老婆,朱铭打仗半年确实有些生理躁动了。 (本章完) 0391【蠢萌帝姬】 夜里又下雪了,天寒地冻。 斜谷关守军有三千人,长期驻扎此地。 还剩下一些朱铭的亲兵,以及护送议和团队的五百士卒,开春之后都要带回汉中去。 王渊、韩世忠去了南襄盆地,种彦崇则去了汉中。在熟悉义军的军纪和战法之后,他们会被提拔为将官,参与明年的军队整编工作。 关城内也有打更人,邦邦邦敲着声响。 被官府强征守关的本地青壮,重新释放为平民。又从北边迁来些流民,斜谷镇已然恢复人气,他们没有钱财储蓄,现在靠给军队干活为生。 关外的斜水两岸,包括五丈原,都将大力开垦,为守关将士提供军粮。 刚刚结束战争,关城内实行宵禁,入夜之后便安静下来。 赵富金推开窗户,伸手去接黑暗中的雪花。 一阵冷风灌入,赵福金打了个寒颤,连忙过去把窗户关严实:“当心受了风寒。” “不碍事的,”赵富金性格活泼,看着手心雪花迅速融化,笑问道,“阿姐,你读书多,汉中是甚样子?有没有东京繁华?” 赵福金摇头:“不知,我也是第一次离开东京。” 赵富金回到桌前坐下,嘀咕道:“他为甚要造反呢?听说还中过探花郎,留在东京做官不好吗?咱们一路过来,遇到许多州县,都不如东京富庶。” 赵福金没有读过朱铭的檄文,却对《治安疏》有所耳闻,还听说过太学生击鼓叩阙的故事。 她隐约能够感受到,大宋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朱铭和那些太学生,犯不着冒着坐牢风险直谏皇帝。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福金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她以前生活在皇宫,后来居住在公主府,即便出门去逛相国寺,也有人提前净街开道。民间疾苦,她永远无法看到,直至这次远行途中,才发现大宋还有很多穷苦人。 在此之前,赵福金一直以为,天下百姓都不愁吃穿,坚信大宋正处于繁荣盛世。 “大元帅!” 门外候着的宫女,突然慌张问候。 朱铭的声音传来:“你们去休息吧,外面站着很冷。” “是。”宫女的脚步声远去。 赵福金连忙起身迎接,却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让赵福金心中好受了些,不再那么担忧害怕,至少朱铭是尊重自己的。蔡鞗就不会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完全不理会她的想法。 “大元帅请进。” 开门之后,赵福金带着妹妹屈身行礼。 赵富金胆子颇大,盯着朱铭一个劲儿瞧。 “我脸上有花吗?”朱铭微笑着解下大氅,衣服表面已沾了不少雪花。 赵富金忽然羞涩起来,躲到姐姐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朱铭自己脱掉大氅,折了一下放在凳子上。 两位帝姬全程看着,没有丝毫帮忙的动作,她们都是被人服侍显然没有服侍人的习惯。 甚至有点不懂礼貌,朱铭是来她们房间做客的。身为主人,见到客人脱掉外衣,也该帮忙找个地方搁衣服啊。 朱铭倒没有在意细节,只联想到她们的遭遇,不免带着些唏嘘和怜悯。 在另一个时空赵福金是第一个被送进金营的帝姬。而且是完颜宗望点名索要,认准了要纳赵福金为妾。 如果只是如此,赵福金还不算最悲惨,只须屈身完颜宗望一人,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和亲”。 偏偏完颜宗望染风寒死了,赵福金被当做玩物,赐给金国宰相完颜希尹。 有传言是“谷道破裂”而死,这估计是后世瞎编的,史书用了一个“殁”字。 殁通刎,有自杀之意。 而且殁于牵羊礼之后,多半是不堪受辱自尽的。 当时很多女子都选择自尽,比如赵桓的皇后朱琏。 实在是牵羊礼太恶心,不论男女,都要裸着上身,披着羊皮,脖子上系绳,像羊一样牵着走。 朱铭问道:“饭菜还吃得习惯吧?” 赵福金说:“习惯。” “肯定不如皇家的珍馐美味,过过寻常日子也好。”朱铭说。 赵富金猛地来一句:“爹爹陪嫁了许多金银,大元帅既做了我跟阿姐的夫君,这些金银拿去用便是。大元帅不用太节省,多买些好吃的,钱用完了我就给爹爹写信,让他派人再送一些……哎呀,阿姐你踢我脚作甚?” 这话听得朱铭很无语,问道:“伱爹爹很有钱吗?” “是啊。”赵富金说。 朱铭又问:“他那些钱从何而来?” 赵富金说:“官府上交的赋税。” 朱铭再问:“赋税从何而来。” 赵富金道:“百姓做生意和种地都要交税,这个我是知道的。” 朱铭问道:“你晓得一个寻常农民要交多少税吗?” 赵富金摇头。 “一个五等户……算了,跟你说不清,”朱铭懒得详细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农民,因为交不起赋税而忍饥挨饿。甚至是卖儿卖女,甚至是活生生冻死饿死。你爹爹给你的钱,每一文钱都沾满了血腥!” 赵富金目瞪口呆,扭头看向姐姐。 赵福金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叹息。她也不知道真假,但猜测多半是真的,因为她这几年读过很多书。 蔡鞗是个才子,家里藏书颇多,又经常不着家。赵福金闲得无聊,就去翻那些藏书,有些是史书,有些是前朝笔记。 根据书中的描述,但凡造反能够坐大的,肯定是因为民不聊生。 刚刚抵达潼关的时候,赵福金隐隐听到“狗皇帝”这个称呼。 杨志留下的五百士卒,在潼关等着护送和谈团队。隔得老远,就对她们指指点点。在进入关城下榻之后,有士卒在屋外小声说:“那是狗皇帝的女儿,能嫁给大元帅算她们造化。” 那一句“狗皇帝”,赵福金就知道自己父亲有多招人恨。 赵福金欠身低头:“奴代父皇陪不是。” 朱铭说道:“你没必要代他道歉,他做下的事情,也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今后有时间,我带你们去民间多走走,看看我治下的普罗大众,都是怎样生活的。川峡百姓,肯定比大宋百姓过得好,但依旧生活得非常艰难。” “全凭大元帅做主。”赵福金再次行礼。 赵富金却说:“那我和阿姐的妆奁钱,大元帅都拿去送给百姓吧,他们就有钱买衣服和粮食了。” “哈哈哈哈!” 朱铭是真被逗笑了,这位帝姬着实呆萌得很。 “我哪里说错了吗?”赵富金表情疑惑。 赵福金对妹妹说:“天下百姓数以万兆,咱们的妆奁钱哪里够?” “哦。”赵富金低头扯袖子玩。 朱铭问道:“天色已晚,你还不去休息?” 赵富金说:“便要睡了。” “回你自己房去,你的房间在隔壁。”朱铭提醒说。 赵富金道:“出宫之后,我便一个人睡不着,要跟姐姐睡才安心。” “今晚不必了。”朱铭说。 “为什么?”赵富金问。 朱铭以手扶额,赵福金脸色羞红。 赵富金猛然醒悟过来:“我知道了,我跟阿姐嫁给大元帅,今后便都是夫妻了。夫妻是要一起睡觉的,大元帅今晚想跟阿姐睡觉。但我独自睡不着,不如就三个人一起睡吧。” 古代耻于两性教育,直到女子结婚前,才有年长妇人来专业讲述,条件不错的家庭甚至还有教材(春宫图)。 但很明显,赵富金暂时还没接触过这些,她以为就是单纯的一起睡觉而已。 赵福金把妹妹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今晚你回自己房间,莫要惹怒了他。可还记得爹爹的嘱咐?” 赵富金点头:“记得,爹爹让我们把大元帅伺候好,多多讨得他欢心,今后帮着爹爹说话。我会帮爹爹说好话的,等我跟大元帅相熟了,便劝他不要再造反。” “这些以后再说,你先回自己房间休息。”赵福金把妹妹往门口推。 赵富金一步三回头,很想留下来,离开皇宫之后,她确实难以独自入眠。 好不容易把这家伙打发走,朱铭开门唤来侍卫,要了一壶酒和温酒器,便让侍卫去外面的房间烤火休息。 木炭点燃,慢慢煮酒。 朱铭问道:“你这妹子,在宫里就没人教育?” 赵福金说:“生母病逝得早,富金便交给郑皇后抚养。其实郑皇后也没怎么管过,都是年长的宫人在教养,这许多年也缺少见识。若有得罪大元帅之处,还请大元帅海涵。” 朱铭说道:“不用称呼大元帅喊大郎或夫君都可以。” “大郎。”赵福金着实喊不出夫君二字,两个月前,她的夫君还另有其人。 又聊了些闲话,酒已经热了。 朱铭提起酒壶,赵福金终于意识到,不该让夫君给她斟酒,连忙上前帮着拿酒壶。 “还是我来吧,”朱铭倒了两杯“暖暖身子,今晚够冷的。” 你一杯,我一杯,赵福金不胜酒力,渐渐的双颊酡红,在油灯映照下更加美艳。 朱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由衷说道:“听闻福金是最美的帝姬,今日方知所言不虚。” “大郎谬赞了。”赵福金醉眼朦胧,在酒精的作用下,倒是比之前更放得开。 朱铭说:“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 “是!”赵福金的脸蛋变得更红,不敢跟朱铭对视,低着头走向床榻。 两刻钟之后,朱铭正在巫山旅游,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昨晚朱铭端着酒具,用脚把门勾回,忘了反闩房门。 赵福金吓得连忙缩进被子里,朱铭则伸手去抓放在床头的宝剑。 黑暗中,赵富金站在门口气呼呼说:“大元帅,阿姐都被你打哭了,我在隔壁听得清楚。便是爹爹让我们服侍你,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朱铭差点大声呼唤侍卫,此刻得知原委,瞬间无语至极。 赵福金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羞得没脸见人,却又感觉很滑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小孩子快回屋睡觉。”朱铭呵斥道。 赵富金却把门关好,然后走向床榻:“我偏不,我要保护阿姐,跟姐姐一起睡。” “啊!” 赵福金吓得一声尖叫,惊慌呼喊:“你别过来,阿姐没有挨打!” “可是有刺客?” 赵福金的尖叫把侍卫引来,急匆匆已奔至门外。 “没有刺客,莫要进来!”朱铭连忙下令。 古三把耳朵贴近房门,再三确认道:“真没刺客?” 朱铭气急败坏:“退下!” 侍卫们终于走了,房间里变得安静。 赵富金在黑暗中弱弱问道:“我哪里又错了?阿姐你若被欺负,莫要瞒着不说,我给爹爹写信告状。” “我真没挨打。”赵福金咬着嘴唇憋笑,死死抓住被子遮盖全身,生怕这蠢萌妹妹钻进被窝。 朱铭也哭笑不得,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本章完) 0392【张叔夜建功】 大雪不但停了,而且还有太阳。 朱铭起床比平时稍晚,他在屋里刚有动静,两个宫女便敲门进来,麻利的服侍着穿衣服。 衣服还未穿好,又有宫女端着洗漱用品进来。 牙刷是从朱铭房间拿来的,宫女当然进不去,全程有侍卫监督。 这些宫女都喜欢他,因为昨晚寒冷,大元帅知道体贴人,让她们不用站门口候着,可以早早回房烤火休息。 一个小小举动,就赢得宫女们的好感,因为大元帅把她们当人看。 此刻伺候朱铭穿衣洗漱,就显得格外殷勤卖力。 倒是朱铭有些不习惯,就在宫女要给他擦脸时,朱铭夺过热毛巾自己来。 赵福金被这动静吵醒了,依旧躲在被窝里装睡,等朱铭离开房间之后,她才红着脸起来穿衣。 不多时,又有侍卫来敲门。 宫女出去交谈几句,便端着托盘进来,笑着说:“大元帅让人送来的,可真是体贴娘子。” 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小米粥和肉包子而已。 “我吃不了恁多,把十四姐也喊来吧。”赵福金吩咐。 赵富金大半宿没睡着,打着哈欠从隔壁而来,睡眼惺忪被宫女带来吃饭。 刚刚坐下,猛然想起什么,她又走到赵福金身边,全身上下摸来摸去:“姐姐哪里疼不?昨晚我走了他是不是又打你?我听姐姐哭了好久。” 赵福金羞得脸颊通红,呵斥道:“不许乱说!” 几个宫女全部侧身,避过两位帝姬捂嘴偷笑。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赵富金着实饿了,夹起包子就吃。 赵福金咽了几口,便坐在那里发呆。她想起东京的人和事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去看看,蓦地又想起朱大元帅,倒也没刚开始那般抗拒了。 今日雪霁初晴,朱大元帅去了校场。 一百多个孩童,有男有女,但以男童居多此刻正在校场列队操练。 年龄最大者十二三岁,年龄最小者只有六七岁,都是各部撤军时带回的陕西孤儿。 当时还带回很多饥民,已经随大部队去汉中,明年开春就要迁徙到南襄盆地。 孤儿们则被单独留下,前些日子都在养身体,吃饱穿暖气色好了许多。 朱铭甚至让一个落魄士子,每日教他们读书识字。 停战之后,来投靠的陕西士子颇多。都是混得比较糟糕那种,有人举家来投,有人孤身而至,倒是为朱铭提供了许多中低层官员苗子。 “元帅!” 孩童们停下来,用爱慕的眼神仰视朱铭。 那个落魄士子的任务,不但要教育文化知识,还负责给孩童灌输某种思想。即朱铭是这些孩童的再生父母,没有朱铭出手救济,孩童们都会冻死饿死病死。 “义父!”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走到朱铭面前作揖行礼。 朱铭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必须自己培养铁杆班底。每年都会从孤儿当中,挑选一两个佼佼者,收为义子或义女,既能拉近关系,又可激励孩子们学习向上。 目前收的义子只这一个,赐姓改名为朱孝忠。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脸上又长肉了,比以前俊朗许多,再过两年就是一个翩翩小郎君。” 朱孝忠得了夸奖非常高兴:“这里的饭菜好吃,每顿都吃得饱。” “你们继续操练。”朱铭吩咐道。 “是!” 朱孝忠退回去,领着众多孩童,用木枪练习刺击。 校场里的积雪已经扫除,因为朱铭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操练得格外卖力,只求获得他的一句口头表扬。 …… 童贯已经狼狈回东京,跪在宋徽宗面前请罪。 宋徽宗的脸色阴沉至极,怒极而笑道:“你领兵出京时怎说的?伱夸下的海口,可有一样做到了?” 童贯带着哭腔说:“陛下,此非战之过。上庸之地,险要难行,纵有百万虎贲,也只能凭水师而战。贼寇不但水师精悍,且有一种砲车,发时做霹雳响,可投掷铁石到十里之外。寻常盾牌若被砸中,立刻化为齑粉。” “真有那般神异?”宋徽宗本来不信,现在已确认无误。 因为种师道、刘延庆的两路大军,发来战报也这样说,不约而同的提到朱贼有奇怪砲车。 只不过射程不一,种师道说能打三里,刘延庆说能打八里,到了童贯口中直接变成十里。 童贯哭泣道:“确实那般神异,恐为海外仙人所授,非人力所能抵挡之。” 宋徽宗说道:“据种师道所言,此物乃朱贼所造兵器。还有一种更小的铁棍,亦能发射弹丸,朱贼足有数百兵持此神兵。若是仙人所赐,怎么赐下这许多?” 童贯改口道:“定是仙人赐下法器图纸,朱贼父子自行打造的。” 宋徽宗吩咐随侍太监:“把种师道唤来。” 大战之后,各路主将,只有种师道乖乖回京受罚。 姚古带兵回了河湟,撤军之前向朝廷报捷,说自己以不足三万兵力在宝鸡和大散关挡住十万贼寇,还俘虏数百个朱贼的铁甲精锐。 这位老兄确实没有吃败仗,因功加官为熙河节度使(从二品)。其子姚平仲,因功加官秦州承宣使(正四品)。就连献策有功的吴玠,也升迁为敦武郎(正八品)。 同时,朝廷勒令姚古厉兵秣马,开春雪化之后立即前往山东剿贼。 而折可求那边,也不甩锅给谁,只说折家军溃逃,是因为粮草不够了。至于为啥粮草不够,留给宋徽宗自己猜。 接着又说折家军实力未损,他沿途收拢溃逃士卒近两万,随时可以再去跟朱贼拼命。 但钱粮不济,还须朝廷赶紧提供粮饷。 “收拢溃逃士卒近两万”,这句才是关键! 宋徽宗只能表面斥责一通,再让地方调运粮草去安抚,并勒令他明年开春去河北剿贼。 至于刘延庆那里,先是甩锅给种师道,说自己即将攻破贼寨,彻底打通傥骆道杀入汉中。就在此时,种师道大败,导致朱贼杀到陕西,把刘延庆的回援大军堵死在骆谷。接着又甩锅给王渊和韩世忠,说这两人阵前倒戈,导致全军士气大跌。 刘延庆声称为了保住大军,与朱贼多方周旋谈判,这才被迫答应投降。那些被朱贼释放的俘虏,多数都已逃回家乡,只要朝廷给足钱粮,他立即就能重新征募回来。 既然能把军队重新征召回来,宋徽宗也不好太过惩罚,象征性给刘延庆的妻子升一级诰命。 就连种师中、刘锡、刘锜,也因保住咸阳和长安,阻止朱贼席卷关中,各升了一级寄禄官。 陕西三路大军,黑锅都得让种师道来背。 这位已被撸去所有职务,奉命提举醴泉观。 种师道被招进皇宫面圣,宋徽宗说:“你与童贯讲讲那古怪兵器。” 种师道说道:“臣被朱贼俘虏之后,多番旁敲侧击,虽未打听明白,却也知道那两种兵器被称为火枪、火炮。臣细细思之,猜测其以火药发作,只是不知究竟该怎样仿制。” 北宋的火药配方,只能剧烈燃烧,无法造成爆炸效果,因为硝石比例太低了。 当然,偶尔因调配不当,也会出现爆炸现象。 种师道又说:“臣回东京以后,询问了一些傀儡师和药匠。他们说火药确实有可能炸响,其声如霹雳,或许朱贼用的便是此物。请陛下赐给十个药匠,再赐一些钱财,臣愿意为朝廷探究火枪、火炮的制作之法。” 宋徽宗点头道:“此事便准你去做,若能成功,立即官复原职。” “谢陛下开恩!”种师道感激涕零。 宋徽宗又说:“择一种氏女,给那小朱贼送去。” 种师道连忙表态:“种家世代忠于朝廷,绝不与那贼寇结亲!” 宋徽宗反问:“朱贼索亲,你种家不愿嫁女,难道让折家嫁女过去?” 种师道顿时语塞,若是折家跟朱贼联姻,今后陕西就危险了。一旦朱贼带兵杀来,各路西军不但要防贼,还要防备折家突然倒戈。 想起那朱贼所言,果然句句应验。 种师道无奈领命:“是!” “官家,官家……山东有捷报!” 太监李彦带着蔡攸前来,站在殿外兴奋大呼。 宋徽宗立即有了精神:“快快进来!” 蔡攸说道:“张叔夜使用离间计,令贼寇李太子及其部将内讧火并。官兵趁机杀出,大破贼寇,斩首三千余,生俘一万多人。官军收复郓州、东阿、平阴三城,贼酋李太子被擒,即日便可押送进京。” “好,好!” 一连串的大败当中,宋徽宗总算听到喜讯:“张叔夜转升两官,擢为京东路都转运,兼京东路安抚使,全权负责山东剿贼事宜。” 童贯和种师道连忙说:“恭喜陛下。” 宋徽宗高兴道:“张叔夜中流砥柱,真乃国之栋梁也,再荫其一子做官。明年西军调往山东,也以张叔夜为主帅!” 童贯低头,脸色有些阴鸷,他好像失去统兵之权了。 再想想进攻金州那场大战,童贯憋屈无比…… (本章完) 0393【金州之战】 童贯进攻金州,分为两条路线。 一路屯兵郧乡(郧县),逆汉江而上直击洵阳。 一路屯兵竹山,走陆路攻打平利。 两路都不怎么好走,因为那一大片区域,放在八百年前叫上庸,放在八百年后叫……神农架! 金州义军其实不多。 张广道领兵一万一千守洵阳,其中五千是水师。 关胜领兵六千守平利,在平利与竹山之间,修筑营寨死守险地。 总兵力才一万七千人,算上民夫也就两万出头。因为大部分是水路,民夫都不用征募太多。 但是,这一万多兵训练时间最长,从朱铭攻打汉中时就开始编练。 兵源多为山中药户和猎户,一边采药一边打猎,翻山越岭对他们来说属于出门散步。 (也有一部分编练自流民青壮,从南襄盆地逃过来的,这类部队训练时间也长达半年。) 至于水师将士,一半是私盐贩子和渔民,剩下一半是汉江水匪,而且是神农架地区的水匪。 金州义军跟汉中一样,主打一个防守反击。 童贯的进攻部队,若把京西南路的乡兵也算上,足足有七万三人。 17000对阵73000! 双方率先在淯阳镇(蜀河古镇)附近爆发战斗。 童贯坐镇襄阳,前线领兵主将,北路是辛兴宗,南路是辛企宗。 辛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投靠童贯,当时的童贯还无法单独统兵,只是作为监军参与战事而已。 在距离淯阳镇八十里的地方,也即后世的白河县城,辛兴宗就安营扎寨了。 没法再继续向前,因为江岸难行大军,必须用船只来运兵。 在彻底击败或压制义军水师之后,辛兴宗才敢用船只大规模运兵,否则稍有差错就会全军覆没。 “务必尽快拿下,童太师在襄阳等着呢!”辛兴宗对何灌说。 何灌的资历,其实远超辛兴宗,只是跟童贯的关系没那么密切。 何灌说道:“那些水兵,须得再操练一个月。” 辛兴宗说:“童太师可等不及。” 何灌无法再抗命,只得带着官兵水师朝淯阳镇进发。 他手里的战船,多由漕船改装。 宋徽宗为了运输粮食和花石纲,这些年疯狂制造漕船。仅在政和四年,南方各地就打造漕船6700艘,北宋的造船业达到巅峰时刻。 但贪腐严重,漕船质量堪忧。 在决定征讨朱贼之后,朝廷勒令大量改造战船,负责此事的正是朱勔。 一共改造了300艘战船,其中200艘调来打金州,另外100艘调去打夔门。 何灌手里不但战船数量很多,而且吨位还很大:五百料战船1艘,三百料战船10艘,二百料战船50艘,一百料战船139艘。另有一些百料以内的小型战船。 而金州义军的战船,多为商船改造:三百料战船1艘,二百料战船15艘,一百料战船37艘。另有许多百料以内小船,甚至还存在那种几米长的“黑风寨主力战舰”。 汉江之上官兵水师战舰,张满风帆浩浩荡荡而来。 就这数量和吨位,不用干别的,撞也把义军水师给撞赢。 但何灌总有些担忧,因为官兵水师没咋操练过。 一部分来自虎翼水军(禁军),最初从江淮招募兵员。后来渐渐父死子继,士兵基本不训练,战船被将领拿去做生意,只在每年端午表演给皇帝看。 一部分来自各地的纲军、漕军、巡检兵,平时都在收税或跑运输。 反正朱勔改造好战船,各地再送来水兵,就临时把水师组建起来,何灌接手的便是这些操蛋玩意儿。 张广道站在土堡的墙头上,用望远镜观察敌情,看着那铺满江面的战船,忍不住咋舌道:“朝廷果然财大气粗啊,俺手里的水师算个什么?准备发炮!” 寒酸无比的义军水师,一些藏在淯水,一些藏在更上游的汉江。 何灌站在船头,看不到任何敌踪,心中顿时更加警惕。 “轰轰轰轰……” 生铁铸造的加农炮,汉中有六门,洋州有四门,这里却有八门! 炮弹毫无征兆的从两岸飞来,不断溅起水花。 由于官兵战船太多,且体型很大,八发炮弹射出,竟然有两发命中。 什么情况? 何灌猛吃一惊,他以为是投石车在攻击,但贼寇的砲车也打得太远了吧。 不论如何,须得继续前进。 何灌的任务有两个,搜寻义军水师并击败,运送先头部队去抢占一处落脚点。 些许投石车而已,暂时可以顶住。 被命中的两艘战舰上,此刻水兵们却惊骇不已。其中一艘被重创,吃水线处被砸了个洞,正在疯狂进水随时可能沉没。 向导非常害怕,建议道:“何将军,退回去三四里有河边平地,那里也可安营扎寨,没必要再向前航行了。” 何灌还没说话,瞭望手就传来消息:“有一艘战船打旗号,他们正在下沉!” “退后几里!” 何灌让人打出令旗,官兵战船陆续收起风帆,划桨开始后撤。 退后三四里地,那里有个江边村落,百姓早就跑光了,村子里空无一人。 三千先锋部队,登陆之后安营扎寨。 何灌乘坐小舟,去查看战船情况,他还没来得及靠近,船上的士兵就纷纷跳水。 把水里的士兵捞上岸,何灌问道:“怎突然就沉了?” 统领此船的军将说:“侧方被打了个大洞。” 一个说不明白,一个听不明白。 何灌又询问是否还有别的战船受损,很快就被带到另一艘船上。 只见船头被砸得粉碎,问是被什么东西砸的,却没有一个士兵答得上来。 凭空猜测,哪里想得出来? 等立好营寨,先锋部队驻扎进去,何灌立即分出一些战船返航,配合那里的商船把大部队分批运来。 辛兴宗率军坐船而至,问道:“还没击败贼寇水军?” 何灌说明情况,辛兴宗也感觉奇怪。 又一日,二十多艘义军小船,划到官兵大营附近挑衅。 辛兴宗说:“赶紧剿灭贼寇水军,我军才好安心渡江攻寨。” 何灌立即登船指挥战斗,快要追到那天被炮击的地方,他下令降帆停船等待命令,只派几艘200料战船继续追击。 这次火炮没有动静,因为官兵战船太小,而且只有区区十艘,火炮的命中率不高,没必要浪费火药和炮弹。 但还有投石车等官兵战船越来越近,无数平夷砲开始投射石头。 而且更多义军战船从淯水杀进汉江。 40多艘几十料的义军小船,犹如群狼围攻老虎,朝着几艘二百料的官家战舰猛冲。 何灌左等右等,也没见到那奇怪“砲车”,于是出动40艘大船支援友军。 义军哪里敢接战?船小好调头,一时间跑得飞快。 “轰轰轰!” 八发炮弹,全部落空。 但随着官军战船越来越接近土堡,不计其数的平夷砲抛射,却有两块石头砸中。 这些官兵的战船,全部偷工减料,使用非常廉价的木材打造。 不但造船时可以贪一笔,而且造好了坏得快,又能继续造船继续贪。 船身被投石车砸中一下,居然直接裂出大口。 “不过尔尔!” 何灌下令更多战舰向前,因为在淯水汇入汉江处,非常适合两面夹击,贼兵肯定设置有埋伏,刚才投入的那点力量不够获胜。 然而,根本没有埋伏。 实在是双方水军力量太悬殊,张广道就没想过真正接战,义军的战船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就逃多远。 “轰轰轰……” 随着官兵水师主力靠近,火炮终于完成填装再次发射。 这回命中一艘,砸碎船舷之后,又在甲板上弹跳,所过之处血肉模糊,砸死砸伤好几个水师官兵。 义军战船实在逃得太快,何灌又不敢追得太深,只能下令全军返航,路过土堡时又吃一轮炮击。 火炮加上平夷砲,这次击沉一艘、击伤六艘。 何灌回去清点损失,顿时郁闷得不行,自己连贼船的毛都没摸到。 他找到辛兴宗说:“贼寇水师不敢接战,砲车又厉害得紧。不如离得远些运兵过江,官兵翻越那些小山丘,直接去攻打镇上堡垒。” 辛兴宗思索一番,点头道:“也可。索性过江之后,就在山头扎营,挨着江边也不缺水源。阁下就守在营寨附近,遇到贼寇水军立即赶走。” 就在官兵隔得老远运兵过江,打算转移扎营地点时,义军的小船又来挑衅。 何灌只当是有苍蝇飞来飞去,都懒得再派船去追,全程用床子弩还击。弩箭也宝贵,没射几支出去,便连床子弩都不用了。 长期跟大明村合作的盐贩子屈方平,如今已是张广道麾下的水军统领,他回到土堡当中郁闷说:“官兵水将不上当了,再怎挑衅也不动。那床子弩又射得远,俺可不敢靠得太近。” 张广道说:“俺用千里镜仔细看了,敌将是个会打仗的,但他手下的水兵却不行。每次敌将打出令旗,那些敌船都反应很慢,有时掉转船头甚至快撞到一起,还得水兵用长蒿撑着船身彼此推开。” 何灌不仅会打仗,而且善于治理地方。 此人是武进士出身,做岷州(甘肃岷县)太守时,开凿水渠灌溉数十万亩土地,还对两百多万亩土地进行改良,解决了河湟地区的部分粮食问题。 何灌今年已经五十九岁,官职是侍卫步军都虞侯。 历史上,宋徽宗逃跑,宋钦宗登基。 郓王赵楷妄图篡位,带着皇城司兵马想要入宫。并且串通文官,提前把何灌给调离京城。 何灌却找借口留下,统率禁军把郓王拦住,宋钦宗这才有惊无险当上皇帝。 立下如此大功,结局却很凄惨。 他奉命到前线抵抗金军,由于兵力不足,只能招募平民充数。 走到半路,梁方平逃跑的消息传回,何灌麾下的平民部队,还没看到金兵就直接溃散。 何灌只能带着残兵回京,求见宋钦宗无果,竟被勒令在城外御敌。 一个保护新皇帝登基的六十二岁老将,就这样领着一群残兵,背靠护城河跟金兵战斗三天。最后重伤力竭而死,还剩两个亲兵继续战斗,也一起战死在护城河外。 死后又遭言官弹劾,责怪其弃守白马津,被宋钦宗追夺官秩。 对了,当时的宰相是白时中何灌建议把还能打的禁军,全部留下来防守京师。 白时中却不同意,非要调兵去黄河以北,葬送掉东京最后一股可战之兵。 “现在正是酷暑,天干物燥,适合火攻,”张广道望着远处江面,“水流湍急,敌船平时都停靠在河湾。待俺拖他半个月,拖得官兵水军大意了,你敢不敢去夜袭数倍于己的敌人?” 屈方平笑道:“有甚不敢?以前贩盐的时候,哪天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 张广道说:“那就把官兵水师一把火烧了!” (本章完) 0394【都来不及烧】 左金贵是淮南那边的将官,隶属于厢军系统,被编为纲军好几年,专门负责运输花石纲。 朝廷要打仗,一纸调令就来了,还让他们乘坐漕船改造的战船。 那玩意儿能拿去打仗吗? 左金贵知道有多脆,船身使用的木料,也就比他家柜子好点。 至于水密舱什么的,左金贵都没那种概念,内河平底船你不能要求太多。 隔壁一艘船开始划桨,左金贵喊道:“又出去啊?” 那艘船的将官说:“我们这些两淮来的,天生就是劳碌命,别人睡觉咱还得巡逻。” 左金贵笑道:“贼寇的水师,早就被吓破胆,出去转一圈便是。” “走了,走了!”那将官挥手道。 眼下这支官兵水师,兵源复杂得像一个大拼盘。 地位最高那批,自然是来自东京的虎翼水军。几十年前,他们的祖父辈也是江淮人,但如今已变成东京土著。虽然在东京各种被欺负,离京之后却可以欺负人。 其次是两浙和江东人,他们当中一些将官,有朱勔的狗腿子做靠山,乃是朱勔的党羽的党羽。 然后是南阳、襄阳人,他们具有本地优势,有地方文官撑腰。 最惨的便是两淮人,爹不亲娘不爱,属于鄙视链的最底层。什么苦活累活都让他们干,打水仗冲在最前面的也是他们。 “啊……哎哟!” 远处战船飘来哭喊声,左金贵好奇张望,很快就有消息船挨着船传来。 虎翼水军违背军令喝酒,被何灌巡视战船时发现,一共三十多人被罚军棍。但带头喝酒的指挥使,何灌不敢惩罚,因为人家是伯爵。 对于这顿军棍,无数水兵幸灾乐祸,他们早就看不惯京城来的兵大爷。 都是臭当兵的,瞎神气个啥? 那边罚完军棍不久,便有传令官到来,对左金贵说:“都虞侯有令,夜里须时刻警戒。” “是!”左金贵连忙挺直腰杆。 等传令官走了左金贵立即不当回事儿,吩咐士兵几句就睡大觉去了。 贼寇就那几条小船,早就被吓破胆子,哪里还敢来偷袭? 更何况,每天夜里都有战船,在火炮射程外来回巡逻。便是贼寇杀来,巡逻船也会提前示警。 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距离左金贵的战船两百米远,另一艘战船上正在喝酒。 襄阳本地将官陶德胜,在船舱里掌灯笑骂:“上头不许喝酒,天天都来巡查,你这厮也不怕挨板子?” 孙敬说:“他查他的,我喝我的。他不准喝酒,我还不想打仗呢。朱相公就算做了反贼头子,买卖也守规矩,每次购粮都用真金白银。咱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有油水可捞,大头巾吃肉,咱们跟着喝汤,那日子多快活?非要急着打仗,老子还没捞够呢。” 陶德胜自己倒了一碗,就着下酒菜吃起来:“打仗不算啥,就是带兵的偏心。京城来的那帮人,屁事不干还吃得最好,把咱们襄阳人当成小娘养的。依我看啦,贼寇最好来夜袭,把那些京城老爷兵都杀光。到那个时候,就知道仰仗我们本地人了。” 孙敬笑道:“贼寇真来了,也是先杀我们。” “你就不知道开船赶紧跑?”陶德胜说道,“咱们这一跑,两淮兵也肯定跑,到时候就是东京兵和江南兵受死了。” “也对,”孙敬说道,“保住性命要紧。这战船不错,个头大得很,指不定战后还能归咱们。” 陶德胜又说:“其实何灌为人还不错,看得出来有些本事。就是那高冠英惹人厌,他一个虎翼水军头领,凭什么管我们襄阳水军?还克扣咱们粮饷,屁肠子翻出来都是黑的!” 孙敬说道:“别人祖上五个王爷自己也是伯爵。伱若是不服,让你祖宗也活过来封个王看看。” “伯爵又怎地?一枪扎去两个洞,上了战场都一样。”陶德胜冷笑。 两人喝得醉醺醺,各自回舱休息。 大约五更天。 屈方平率领义军水师,乘着月色顺流而下。 他知道官兵水师,每天晚上都有船巡逻。但自己处于上游,利用速度飞快冲过去,在敌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可冲到近处去放火。 经过半个多月的试探,张广道和屈方平都摸清了敌军底细。 对方那位水师主将,是个非常会打仗的。 但其麾下的将士,得到军令却行动迟缓。而且各部之间,毫无配合可言,甚至互相干扰拖后腿。 大量竹筏和小舟,载满淋油过的柴草,由水兵操着长篙划向下游。 在这些竹筏和小舟后面,才是义军的战船。 “当当当当!” 铜锣声打破夜晚的寂静,巡逻船只已发现义军水师。 “击鼓!” 屈方平喊道,反正已经被发现,那就擂鼓给将士助威。 与此同时,义军战船陆续燃起火盆,以供士兵快速点燃火箭。船上的小型投石车,也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向敌船投掷燃烧弹。 官兵的几条巡逻船,吓得赶紧调头逃跑。 逃回自家水域之后,居然速度不减,而是越逃越快,明摆着想要远离战场。 官兵最近的战船,相隔还有一里多,竹筏和小舟上的义军开始点燃他们身边的柴草。淋油的柴草迅速燃烧,等接近目标的时候,差不多就能烧到最旺。 号声传遍了官兵水师基地,无数水兵在睡梦中醒来,慌慌张张前往各自的岗位。 左金贵来到甲板上,见到江面有无数火船,吓得惊恐大呼:“快开船,往下游去!” “咚咚咚咚!” 官兵的战鼓声敲响,何灌害怕各部将士不听军令,专门派船过来沿途大喊:“迎敌,迎敌,不准后撤!” 正面迎击是对的,只要官兵战船不傻乎乎停在岸边,义军的火船再多,也很难引燃行驶中的战船。 到那个时候,官兵水师船大、船多、兵多,基本没有什么战败的可能。 但是! 来自京城的虎翼水军,率先开始跑路,根本就不听军令。 他们活了半辈子,一直都在做生意。将领私用战船运输货物,士兵就成了商队伙计,也就每年端午节表演给皇帝看看。 他们现在坐着最大的战船,白天还能仗着军威冲杀,晚上看到那么多火船冲来,瞬间就吓得只想逃离战场。 最受欺负的两淮水军,本来心中就极端不满,见京城的老爷兵们跑路,于是也不听军令纷纷逃跑。 月色之下,陶德胜大喊:“还愣着作甚?禁军水师跟两淮水军都跑了,你们等着冲上去送死啊!” 在陶德胜下令的同时,江南水军也开始逃了。 大量战船一窝蜂逃往下游,毫无阵型可言,也没有任何组织度。甚至为了争抢水道,不断发生战船相撞的情况,又或者十几条船挤在一堆,互相之间拖慢了逃跑速度。 竹筏和小船上的义军,随着柴草越烧越旺,陆陆续续跳江游向岸边,火船顺水漂流朝着敌船撞去。 明亮的月色,让屈方平隐约观察到敌军情况。 他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几倍于己的官兵水师,咋还没接战就溃得乱做一团? “咚咚咚咚!” 屈方平兴奋无比,亲自前去擂鼓。 “你去擂鼓!”何灌对儿子说。 何蓟立即跑到战鼓前,挥舞鼓槌咚咚敲响。 历史上,何蓟也死得很惨,被金兵的弓箭射穿手臂,拔箭出来继续作战,最终重伤死在东京护城河外。 何灌扯开上衣,袒胸提刀大呼:“儿郎们,随我杀贼,驾船冲上去!” “轰!” 船身猛地一震,却是一艘官兵战船,逃跑时舵手过于惊慌,直接撞上了自家的主将座舰。 何灌被撞得几乎摔倒,站稳之后大怒:“稳住方向,快冲上去!” 冲不动啊,四周全是乱跑的战船,把江面都给堵住了。 逃在最后面的官兵战船,全都被自己人堵着跑不快。明明比绝大多数义军战船更高更大,可他们却直接放弃抵抗。义军抛出钩索爬船跳帮,官兵水军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大人,快走吧,去下游收拢溃兵再战!”何蓟也不击鼓了,来到父亲身边苦劝。 何灌含泪弃刀,对儿子说:“你来指挥。” 何灌年轻的时候勇冠三军,他用强弓射出的箭矢,曾经洞穿西夏骑兵的铠甲,从前胸射进去,再从背后透出一截。 由于太过离谱,直接把西夏追兵吓退了,何灌也因此受到皇帝召见。 他坐在宋徽宗的御榻上,用笏板画西北边境地图,指着龙袍上的花纹分析敌我形势。 宋徽宗觉得这人好牛逼,立即升他做河东提刑。 何灌看着乱七八糟溃逃的战船,他空有一身本事,却丝毫发挥不出。他有御敌之法,可麾下将士却不听令。 他早说过,这支水师至少还要操练一个月,可童贯和辛兴宗却根本不听劝,以为兵多船大就肯定能够获胜。 “杀!” 辛兴宗的军营前方两里,山中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喊杀声大得甚至传到了江边。 义军水师这边动手,张广道也亲率步兵配合袭营。 何灌口干舌燥,以他对辛兴宗的了解,恐怕官兵这次要吃大亏。 (感谢虚空下的银月、脊椎动物比较解剖学的盟主打赏,o(n_n)o~) (作品简介和章节末有群,新老盟主点击即可加群。) (本章完) 0395【未战先撤】(为盟主孤独症猫咪加更) 辛兴宗麾下的士卒,有四成是禁军,有六成为厢军和乡兵。 禁军并非全在东京,自北宋中期改革军制后,规模最大的禁军是宣毅军,共有170多个营,驻扎于全国各地,兵员也从当地征募。 只不过嘛,宣毅军组建仅几年时间,就遭到文官武将的集体抵制,如今已变得跟普通厢军没啥两样。 辛兴宗手里的禁军,主要来自于京畿路。 东京禁军自然是大头,自从高太尉执掌殿前司以来,把京城的禁军搞得有声有色。 面对禁军的财政窘境,高俅开发了新思路:房地产! 他把军营附近的地皮,甚至是一部分军营和校场,用来修建高档别墅小区。 那里背靠京城,交通便利,风景优美,还有军队保护安全,妥妥的顶级地产项目啊。一部分自己居住,一部分拿去送人,一部分对外销售,高俅这个房地产大亨混得风生水起。 甚至建房子的时候,都不用请建筑公司,因为禁军里有的是专业人才。 要木匠有木匠,要石匠有石匠,泥瓦工、装修工更是不缺。 实在不懂建筑的禁军,高俅也能知人善用。他开染坊、开屠宰场、开铁匠铺,组建各种私人企业,分配禁军士卒去打工,既能为自己增产创收,也能为士卒提供营生。 东京的那些禁军部队,已然变成一家综合性多元经营集团公司。 娱乐产业自然也不能放过,除了平时表演赚钱皇帝来视察也能用上。军营里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各种娱乐节目轮番上演,乐得宋徽宗直竖大拇指。 此时此刻,辛兴宗的营寨当中,就有一帮子这种玩意儿。 至于童贯自己组建的胜捷军,如今还驻扎在襄阳。如果前线战事不利,童贯才会带着胜捷军精锐,亲自过来监督并指挥战斗。 当然,辛兴宗的亲兵,也属于胜捷军序列,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都统,水军遭到夜袭了。” “俺晓得,随时来报。传令各营,加强警戒,都打起精神来!” 吃多了败仗,辛兴宗也有长进,知道自己麾下都是什么货色。 因此在营寨之外,又挖土构筑壁垒,外围洒满了铁蒺藜,还四处挂着报警铃铛。营寨两里之外,都安排着岗哨巡逻,就是为了防备贼寇夜袭。 张广道亲率三千精锐,配合着水军一起夜袭。 悄无声息的,就弄死两拨岗哨,结果藏在岩石后面还有暗哨。一边敲锣报警,一边疯狂奔逃。 事实上,由于水师遭到夜袭,早已把营寨这边惊动,官兵营寨一处接一处燃起火把与火盆。 张广道又因处理岗哨耽搁,夜袭已是不可能了。 “多举火把,擂鼓呐喊!” 义军准备好的火把,都插在地上点燃,距离官军营寨还有一里多,便开始敲锣打鼓疯狂呐喊。 官兵人数虽众,却搞不清底细,吓得躲在营寨不敢出来。 并不像何灌想象的那样,辛兴宗没有吃大亏,他依托营寨和壁垒,还能勉强控制着大军不陷入混乱。 一直这样闹到天亮,起火的战船已经飘远。 屈方平率领义军水师,缴获敌军大小战船五十多艘,另外还烧毁二十多艘。不是不想继续追击作战,而是义军水师也被挡住通道,还要接收俘虏和战船,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的敌船逃走。 那些官兵战船,逃得太快了! 清点自己这边的损失,一艘50料的小型战船沉没,据跳水逃生的士卒报告,是被一艘大型敌船给撞沉的。 义军水兵,战死14人,受伤75人,失踪229人。 直至中午,陆陆续续回来一些失踪者。大部分都是驾驶火船冲击敌人的勇士,跳船之后顺着急流游上岸,从下游翻山越岭自己走回来。 包括跳帮夺船的勇士在内,若是受伤晕厥坠河,估计永远也回不来了,甚至飘到下游连尸体也寻不见。 “将军,我卖过粮食给朱相公去年冬天还在卖粮食,”陶德胜跪在地上大呼,“将军吃的军粮,还有我一份功劳呢!” 这货被友军战船堵住,无法逃脱之下,麻溜的带着整条船投降。 屈方平哭笑不得,带着战船和俘虏回去。 俘虏需要仔细甄别,来自南襄盆地的可以留下。 至于其他籍贯的水兵,全部扒光了放回去,浪费敌人的军粮,削弱敌人的斗志。 却说张广道带着三千人,从黎明时分叫阵到天亮,而且天亮之后还后撤一段距离。 眼见官兵打开营寨大门,似乎想出来对战,张广道立即带兵开溜。 辛兴宗下令追击,但官兵出营太慢,义军早就逃得没影儿了。 得知水军大败溃逃,步军很快陷入恐慌。 水师全军覆没了咋办? 后续军粮运不过来,他们这些兵也没法离开。就算撤军的时候,张广道不来追击,他们也得穿越半个神农架,才能顺着汉江回到郧乡县(郧县)。 而且还无法全程顺着河岸走,很多地方没法行军,必须钻进深山老林。 辛兴宗来到江边,看着空荡荡的江面,整个人已经陷入呆滞状态。 算上随军民夫,他现在空有四万多大军,全被晾在这里进退不得。贼寇都不用正面厮杀,等着他们把粮食吃光就行。 好半天回过神来,辛兴宗返回营寨,立即下令道:“全力打造攻城器械,把贼寇堡垒硬攻下来!” 他被逼得必须拼命了,不拼命就等着饿死吧。 就在这时,八百多号俘虏,被义军赤条条放归。别说兵器,就连衣服都扒了,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子。 辛兴宗还不得不收下,消耗本就艰难的军粮。 两日之后,何灌收拢溃散的战船,重新又杀回来接应步军。 即便吃了败仗,官兵水师依旧勉强占优! 辛兴宗大喜,恨不得抱着何灌痛哭一场。 他亲自登船,对何灌说道:“军心不可用,且此地危险,须得坐船回去,全军从竹山进攻。” 竹山附近,便是三国时期的上庸城所在,可翻山越岭进攻平利县。 只要攻破平利,就能杀向金州城。 此时此刻,辛兴宗的兄长辛企宗,正在竹山跟关胜作战。 何灌说道:“剩下的这些战船,不可能运几万大军离开,还须调来后方的运粮船。若是分批运兵撤离,贼寇趁机攻打营寨,留守部队岂不危险了?” 辛兴宗说道:“顾不得那许多,留下的都是乡兵和民夫,真正打仗也指望不上他们。” 何灌又问:“若是步军登船时,贼寇水师杀来怎办?” 辛兴宗说:“乘夜上船!” 何灌劝道:“还请都统继续留下作战,水军这边定然奋力厮杀。” 辛兴宗质问道:“若是水军再度大败,这几万步军还怎么回去?攻不下敌堡就只能等着被饿死!” 何灌无言以对。 辛兴宗这时也明白临时拼凑的水师不靠谱。只需再来一次水战大败,他手里的部队全得葬送于此。 不管是童贯、蔡攸,还是辛兴宗几兄弟,战前都没亲自来过神农架。 他们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只知道金州的财赋、贡品、金子,可以通过汉江运往襄阳。于是就制定了作战计划,带着水师便莽莽撞撞杀来。 也有地方官劝谏过,但童贯、辛兴宗只当其畏敌怯战。 然后就没人再劝了,都对战局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官兵的战船又大又多,肯定能够压制贼寇水师,从而确保水道运输的安全。 西边江岸一座小山上,张广道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敌情,身边站着孙览、徐宁、屈方平等将领。 屈方平说:“官兵水师已被吓破胆,要不要白天杀过去决战?” 张广道摇头:“俺们的家底太薄,比不得官兵财大气粗。前番夜袭是逼不得已,现在不用再冒险拼命。水军时刻待命,两岸山上多安排哨兵。等官兵的下一批运粮船过来,趁着敌人往岸上搬运粮食,义军水师就立即杀过去!” 徐宁说道:“敌将就是属乌龟的,几万人来了半个多月,只出营叫阵过一次,被几轮火炮打得不敢再过来。俺见官军插着辛字旗,怕是辛企宗那几兄弟在带兵。” 金枪手徐宁没有金枪,他用的只是普通步战长枪。 在东京混了那么多年,徐宁对辛氏五兄弟久仰大名。 历史上的辛兴宗,也算拥有一个传奇人生,是做过韩世忠、宋江上司的男人,并把韩世忠和宋江的战功全抢了! 全抢了,意思是半点不留,甚至都懒得补偿。 辛兴宗统领着最精锐的禁军(胜捷军),却从头到尾没打过什么像样的杖。唯一能拿得出的战功,是赵构打算迁都杭州,辛兴宗带着精锐去杭州剿灭匪患。 但他却节节高升,因为始终跟在赵构身边。 几兄弟皆身居高位,有的掌管对外征讨,有的掌管皇帝亲军,有的出入内廷传达密旨。 当天晚上,辛兴宗就带着主力出营,还让其余部队谨守营寨,说自己是带兵去夜袭敌堡的。由于不带军粮留守部队信以为真,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了。 趴伏在北岸山间的哨兵,隔老远就看到影影幢幢,立即飞跑回去报信。 (本章完) 0396【已报君恩】 登船也要按次序,辛兴宗及其亲兵先上,嫡系部将及亲兵再上,接下来再是东京禁军、京畿道禁军、京畿道厢军、京西南路厢军。 为数众多的京西南路乡兵和民夫,则被辛兴宗扔在营寨里。 因为人数太多了,水军又损失惨重,现有战船一次性装不完。 先前的情况把辛兴宗吓得不轻,他一度以为何灌全军覆没,甚至被逼得打算强攻敌堡。何灌突然带着残余战船回来,辛兴宗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不惜抛弃部队和粮草也要赶紧溜走。 他真怕活活饿死在这里! 何灌却心有不忍,又知道没法劝谏,于是说道:“不如我代为坚守营寨,辛都统去募集更多战船,好生操练一番再杀回来。以营寨内剩余的军队和粮草,吃两个月是绰绰有余的。” “一群乡兵和民夫而已,老将军管他们作甚?”辛兴宗觉得何灌脑子有病。 何灌说道:“若是舍弃这些乡兵金州恐怕难以攻取。” “你想留就留下吧。”辛兴宗懒得再说什么。 于是乎,辛兴宗的部队连夜登船逃跑,何灌却带着儿子主动下船。 刚开始还比较有秩序,等辛兴宗的亲兵全部上船后,剩余部队就互相争抢推搡起来。在没有敌人干扰的情况下,登船跑路都能陷入混乱,把友军推到江里的事情时有发生。 “咚咚咚咚!” 更上游的江面上,猛地传来战鼓声,无数火光倒影着江水熠熠生辉。 “快点上船!”辛兴宗大惊失色。 士兵们争得更厉害,登船速度反而严重下降,不时传来士兵落水的声音。 眼见义军战船越来越近,辛兴宗大喊:“快走!” 根本不用他下令,水军已经开始跑路。 他们哪管步军有没有悉数登船?军官指挥着水兵飞快起锚,大量船工用长杆推着战船离岸,然后用尽全力划桨遁逃。 落水声此起彼伏,步军连带踏板一起掉进江中。 何灌对亲兵说:“吹号聚兵,全部回营!” 军号声立即响起,没来得及上船的步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跟随何灌朝营寨方向狂奔。 与此同时,张广道也带着军队,以最快速度朝官兵营寨赶去。 若非有何灌主持局面,剩余官兵全得崩溃。 何灌还未带兵回到营寨,张广道已经被哨兵发现。敲锣示警声响起,江边又传来嘈杂声,留守营寨的官兵乱做一团,根本就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能回营了,继续吹号,往东边的山里走!”何灌对儿子说。 军号声反复响起,无数迷茫混乱的官兵,已经完全失去建制,只知道朝着号声的方向逃跑。 “啊!” 张广道那边也遇到麻烦,接连有不少义军,踩到铁蒺藜或陷坑,稀里糊涂伤亡近百。 大部分都是腿脚受伤,死者倒不多。 义军立即慢下来,借着火把的亮光,小心翼翼捡起铁蒺藜,这玩意儿一捡就是一串。又用长枪捅前方的地面,排查被隐藏起来的陷坑。 等张广道带兵占领官军营寨,里面的敌人早就跑光了。 眼见各部试图追击,张广道喊道:“鸣金收兵,谨守营寨!” 何灌带着那些没来得及上船的部队,一直奔逃四五里,终于发现一处山谷。 他停在谷口没有进去,只是继续原地吹号。 这些半崩溃状态的官兵,此刻已经跑得气喘吁吁。还有力气的继续逃跑,多数都瘫坐在谷口,渐渐汇聚在何灌周围。 何灌让儿子去山谷里吹号,又派亲兵殴打叫喊的士卒。待部队稍微安静些,他再来回走动,沿途呼喝:“都头以上军官,全部过来听令!” 陆陆续续的,一些军官站起来。 何灌吩咐道:“各自带队去山谷两侧埋伏。” 军官们无法执行军令,因为部队完全混乱,他们已经分不出哪些是自己的兵。 何灌怒道:“那就临时选兵设伏!” 这些溃兵只知道跟着何灌跑,溃了又没完全溃,此时傻站在谷口不知道该干嘛。 “你你伱,还有你,你们这些都跟俺走!” 军官们胡乱挑选士兵,带进山谷两侧埋伏。 这种失去建制的埋伏,随时可能崩溃。号令也不起作用了,真遇到敌人,只能一窝蜂往下冲,或者一窝蜂逃散。 何蓟奉命去山谷更深处吹号,渐渐有营寨里的官兵逃来,听着军号狂奔到何蓟身边,然后累得一屁股坐下休息。 何蓟让人继续吹号,同时挑出溃兵当中的军官,准备拿起武器跟追来的义军作战。 然而,很多溃兵根本没有武器,甚至没有把铠甲穿在身上,只能临时去寻些木棍石头之类。 真打起来,估计一触即溃。 之所以到现在还未四散而逃,一是军号没有停息,犹如暴风雨中的灯塔;二是人生地不熟,四处环境太过险恶,逃也不知往哪里逃只能追寻着军号声奔跑。 何灌、何蓟父子俩,带着一群溃兵三面设伏,苦等到天明也没等来敌人。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光明重回人间,溃兵们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恢复理智,越想越怕,他们已经没了退路,甚至失去营寨和粮食。 何灌派出些士兵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勒令所有士兵,以籍贯为单位分开聚集。 先分路,再分州,再分县,再分乡。 有军官的继续带兵,没军官的就推举同乡。有的乡县兵少那就几个县编为一队。 总算稍微恢复些组织度,至少可以清点人数了。 昨晚,一些部队跟随辛兴宗登船跑路,一些部队逃散在群山之中,一些倒霉蛋落进汉江淹死,竟然还有一万六千多人被何灌收拢。 只不过,里面包括大量民夫,即便是士兵也缺少兵甲。 何灌气得很想把辛兴宗弄死,好端端的几万大军,被那家伙贪生怕死搞成这样。 其实辛兴宗已经算可以了,伐辽时刘延庆才猛呢。 刘延庆当时拥有十万西军,根本没有见到敌人,只看到远处有火光,便下令烧毁辎重撤离。黑暗之中,恐慌情绪蔓延,不但把自家粮草烧掉,还崩溃逃跑互相踩踏,溃兵尸体绵延百余里。 而从始至终,一个敌人都没出现…… 辛兴宗至少见到义军才跑,已经算是上勇之将。 “大人,缺少兵甲,又没有粮食,全军士气消沉,根本没法作战。”何蓟忧虑道。 何灌本来计划带兵强攻,把官军的营寨夺回来,但他看向周围的士卒,立即打消这个离谱想法。 大家都饿了,派兵四处采集野菜、草根、树叶、浆果,身边连口锅都没有,只能囫囵塞进嘴里咽下去。 中午时分,何灌宣布撤军,试图穿越半个神农架徒步前往郧乡。 军令下达,来自郧乡、武当两县的乡兵首先炸锅,他们打死也不肯这样走回去。 一个武当籍军官,跑到何灌身边说:“将军,你是外地人,不晓得山里有多凶险。咱们连粮食都没有,若是徒步回去,一个不剩全都得死。” 郧乡、武当两县的将士,纷纷前来劝谏,很快谷城县乡兵也开始吵嚷。 众口一词,不能走回去! 何灌仔细询问情况,才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 他真以为可以走回去,所以才主动下船带兵,早知如此他也坐船跑路了。 襄、邓、唐、随四州的乡兵,听了均州乡兵的言语,也都意识到自己九死一生。于是他们撺掇着投降,并且宣扬朱相公的仁义之名。 一个襄阳军官说:“去年就有很多流民,成群结队去汉中,听说去了那里就能过好日子。” “我也听说朱相公仁义,那里不收苛捐杂税。”一个均州军官附和。 京畿路的士卒,甚至是东京士卒,也有少部分没来得及上船。 一个东京军官说:“俺家还在烧探花煤,朱探花名声极好的,投降了肯定能活命。” 被放归的水军俘虏军官也说:“义军不杀俘,上次我就被放回去了。” 还想杀回营寨,跟贼寇同归于尽的何灌,面对这些求活心切的军官,此刻已经说不出来半句话。 他昨晚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主动下船! 宋徽宗或许对不起天下人,但肯定对得起他何灌。 他武进士出身,最初只是一个普通军官,是宋徽宗亲自下令提拔的。 何灌这半辈子就一个念头:忠君报国! 可他忠君报国,不能强迫将士也这样做啊,分分钟兵变把他给弄死。 何蓟却没有父亲的人生经历,低声说道:“大人,降了吧。撤军是十死无生,作战又无法指挥部队,除了投降再无别的出路。” 何灌扭头看向诸多军官,那些军官也看着他,等待他下达投降的命令。 何灌依旧难以做出抉择。 下午时分,陆陆续续有士兵逃跑,逃往营寨的方向投降去了。 何灌借口要去解手,钻进林子里寻了一颗树,拔刀在树干刻下几个大字。他解下腰带打结做了个绳套,又搬来石头垫脚,脑袋钻进绳套里。 何蓟久等父亲不回,只能去林子里寻找。 一具尸体吊在树上,随着山风来回摇晃,树干上的刻字却是:已报君恩,吾儿可降。 “大人……爹!” 何蓟慌忙把父亲取下来,发现已经咽气,抱着尸体嚎啕大哭。 (本章完) 0397【金州是世外桃源】 何蓟的哭喊咆哮声,惊动了附近的官兵,纷纷过来查看情况。 见到上吊的绳套,官兵都感觉很奇怪。 也没人兵变来逼他啊,随时可以投降活命,咋就突然想不开自杀了? 有少数军官是识字的,看见树干上的留言,忙说给旁边的人听。 来自东京的士卒,也说这位老将军,是皇帝的亲卫将领。 有人不屑,有人敬重,但都没再说话。 何蓟把父亲的腰带重新系好,整理仪容之后,亲自背着遗体,率领数千官兵前去投降——本来有一万多人,这阵功夫已逃跑大半,自己就成群结队投降去了。 张广道亲自接收俘虏,看到何灌脖颈的勒痕,还以为是被士兵勒死的。 又听说何蓟是死者的儿子,便愈发迷糊起来,询问其他降兵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宁低声说:“这位何老将军,在东京名头极大。传闻中过武进士,曾一箭射穿西夏骑兵的铠甲,从胸口贯穿又射到后面的骑兵。当年威震三军,东京百姓都知道,皇帝也亲自接见。” 故事总会越传越离谱,关于何灌神射的传说非常多。 何灌根本就没有参与伐辽,却传他三箭射石吓退辽军,寄托着东京百姓的一种期望。 张广道询问:“可有为朝廷做恶?” 徐宁摇头道:“没听说过,不太清楚。他手下全是御前侍卫,不跟咱老百姓打交道。” 张广道惊讶:“皇帝把侍卫头子也派来领兵了?” “估计是吃的败仗太多那昏君不太信任童贯。”徐宁猜测道。 张广道叹息:“可怜这位老英雄,非要为那昏君送命,若是投靠俺家大郎多好。” 何蓟把父亲的遗体放好解下佩刀,脱掉铠甲,双膝跪地说:“请将军善待降卒,他们多是邓襄等州的乡兵和民夫,临时招募并未对贵部造成什么杀伤。” 张广道说:“这个不须阁下操心,义军肯定不会杀良冒功。阁下可知童贯布置?” 何蓟沉默不语,他不愿出卖友军。 张广道也懒得再问,因为何蓟不说,其他俘虏愿意讲。 果不其然,当张广道甄别出俘虏中的军官,并向他们询问情报的时候,一个个竹筒倒豆子般往外吐。 “童贯在襄阳坐镇,那里有三千胜捷军。” “辛兴宗和辛企宗,各带了一些胜捷军,分别攻打洵阳跟平利。” “从郧乡到这里,沿途设了四处粮站,将军快快派人杀去!” “武陵河口(堵河口)有一处大粮站,京西南路运来的粮草,全部堆放在那里再转运出去。” “……” 张广道听得笑容满面,让军中掌书记录,然后亲自进行汇总。 这些俘虏也不能白养着,暂时押送到金州各县,让他们伐木、采矿、修路、疏通河道。 等战争结束,再甄别之后予以释放。 没法直接放归,那需要动用大量船只。 当然也不会故意虐待致死,因为京西南路地广人稀,义军打下来之后必须开发。而眼前的俘虏,大部分来自京西南路,明年得放他们回家种地。 何蓟身份特殊,被专门押送去金州城看管。 他请求焚烧父亲尸体留下骨灰,张广道一口答应,还分给几个俘虏帮忙。 一批又一批俘虏被押走军官全部踢出来,好让俘虏失去组织性。 把俘虏处理完大半,张广道总算放心。 那些缴获的兵甲,好货都让士卒换上,孬货用来武装民夫。 张广道留下少量士兵,跟民夫一起驻守淯阳镇,并继续分批押送俘虏,自己亲率主力坐船往东。 既然辛兴宗不敢再来,张广道当然要杀出去! 沿途的江边粮站,皆空空如也,连兵带粮都被辛兴宗运走。 张广道在后世的郧阳区五峰乡靠岸,那里有大片江边平地,适合作为兵站和粮站。 根据俘虏供述,再往前的武陵河口,便是官兵的军资转运枢纽。 武陵水便是堵河,汉江第一大支流。 顺着此河向南,可直达竹山县,也即三国时期的上庸城。 却说何蓟带着父亲的骨灰,跟许多军官一起被押往金州。负责押送他们的,全是临时武装起来的民夫。 态度肯定不怎么好,而且也无法坐船,口粮还要自己背着,沿途经常挨棍棒,走得慢了就要吃打。 何蓟受到的待遇要好些,因为张广道下令予以照顾,甚至休息的时候还能跟押送官聊天。 “听说金州贫瘠多山,能养得起许多士兵?”何蓟问道。 押送官笑着说:“金州粮食不多,金子却很多,都拿到襄阳买粮了。从去年秋收到开春,一直都有粮食运过来。” 何蓟颇为无语,同时又觉愤懑,自己卖命打仗,却有官员卖给贼寇粮食。 其实在连绵的山区,金州不算太穷,反而是富庶之地。这里叫做安康盆地,粮食产量仅次于汉中盆地,虽然这个“仅次于”次得有点多…… 何蓟又问:“朱先生真不收苛捐杂税?” 押送官回答:“也收一些,听家里的老人讲,赋税跟哲宗年间差不多。” “那也很好了。”何蓟感慨。 他在国子监读过书,父亲打算培养他考科举。 何蓟更喜欢弓马枪棒,虽然也努力读书,但距离进士还远得很。 即便这样,也称得上文武双全了。 他父亲以前执掌步军司,这是个油水丰厚的职位,许多勋贵子弟都来巴结。 何蓟经常受到勋贵邀请,不但在风月场所消费,而且还附庸风雅参加一些文会。 朱铭的诗词,何蓟全都拜读过。 他很喜欢朱铭的文字,《治安疏》骂得畅快淋漓,《正气歌》写得荡气回肠。他甚至悄悄收藏禁书《大学章句疏义》,还读过朱铭的《讨独夫赵佶檄》。 谁不痛恨昏君和奸臣呢? 宋徽宗这两年重用太监李彦,设立西城所祸乱地方。就连禁军的一些中低级军官,家里的田产都被太监盯上,既要交赋税,又要交田租,等于给朝廷双倍纳税。 曾有属下军官,跑到何灌那里哭诉。 何灌去找李彦讨个说法,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当时何蓟就想啊,禁军军官都被这么盘剥,普通百姓可怎受得住? 果不其然,今年带兵出征,一路所见,满目疮痍,让何蓟再次想起朱铭那篇檄文。 何蓟私下问父亲:“各地贼寇蜂起,朝廷难以剿灭,这大宋还有救吗?” 何灌只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何蓟又问:“禁军都被盘剥,如何让他们忠君?” 何灌难以回答,只能一声哀叹。 何蓟还想再问,何灌突然嘱咐:“我受君恩太重,自当尽忠职守。你这军职,却是凭本事考武举得来的,如果……” 如果什么,何灌没讲,何蓟却知道。 大宋这条船就快沉了,父亲想让他寻机换一条。 前提是,父亲必须死! 数日之后,进入安康盆地,何蓟仔细观察乡村。 虽然受到战争影响,乡下难免萧条,但基本农业生产秩序却在。 金州同样属于京西南路,而且还比南襄盆地更贫瘠。但在朱家父子的治理下,这里的土地种满了庄稼,肥沃的南襄盆地却遍地抛荒。 不说南襄盆地,开封府都开始抛荒了! 西城所压榨得农民喘不过气,收再多粮食都不够交税。富户还能凭借多年积蓄硬撑,小地主和自耕农只能弃田逃跑。 开封府下辖的襄邑(睢县)、太康,去年就出现零星贼寇,今年变得愈发壮大。 何蓟随军出征的时候,童贯为了保证后方,还派一支偏师去太康剿贼。贼寇不敢接战,撒丫子流窜到谯县,童贯就懒得再管了。 半路遇到大股流民,童贯挑选青壮当兵,随便发给一些简陋武器,剩下的老弱妇孺全部驱散。 何蓟现在还记得,那些流民痛哭哀嚎的场景。 两相比较,眼前的金州仿佛世外桃源。 即便朱家父子也在收重税,税额跟哲宗朝差不多,但确确实实可称世外桃源! 唉,这大宋恐怕真没救了。 …… “太师,请发胜捷军,否则金州战场就没救了!”辛兴宗把部队留在武陵河口,自己坐船直奔襄阳求救。 童贯大怒道:“你数万大军怎吃了败仗?” 辛兴宗找借口道:“说是有五万大军,可民夫加上水军就两万。剩下的三万多兵,禁军不堪用,厢军也不堪用,乡兵更是连兵甲都不齐。贼寇有一种砲车般的法器,可抛射铁球五里远。俺也带兵去攻打过贼堡,被那法器的铁球砸几下,就有数百人溃逃。” “胡说八道,好端端哪来的法器?”童贯根本不相信。 辛兴宗说:“真有法器,全军将士皆可作证,俺一个人可编不出这等故事。” 童贯问道:“何灌呢?” 辛兴宗说:“何灌责怪俺不懂打仗,他非要抢夺兵权,把乡兵全给拿去。撤军之时,他也不来救援,坐视俺被贼寇击溃。此时他还在淯阳镇,也不晓得有没有投敌。” “这个何灌,在京城便不听话,上了战场还不听话,咱回京之后定要弹劾他!” 童贯知道辛兴宗在说谎,但给他提供了弹劾何灌的借口。 皇帝已经不信任他了害怕他再次打败仗,所以才派何灌过来随军。 在童贯看来,何灌分走了自己的兵权,这种人必须狠狠收拾! 辛兴宗哭求:“请太师让胜捷军参战,否则俺手里真没有可用之兵。” “咱亲自过去!” 童贯在襄阳坐不住了。 (本章完) 0398【李宝闪亮登场】(为盟主往事成烟加更) 随州,枣阳县。 陈子翼骑着他那匹老马,缓缓跟在胜捷军后方。 他不但被降职了,而且直接踢出胜捷军序列,转而编入厢军马兵做都头。 原因很简单,跟朱铭无关,单纯被排挤而已。 此次是来随州剿贼的,因为官府盘剥过度,反贼已经肆虐一年多。 如果官兵去剿,贼寇就躲进桐柏山、大洪山。官兵离开之后,贼寇又出来活动,严重干扰官府为童贯征粮。 胜捷军亲自出马,依旧没啥效果,贼寇又又又又进山了。 “快开城门!” 喊话之人,是胜捷军将领卜昌,骑着骏马气焰极为嚣张。 但是,城门依旧紧闭。 过了一阵,才有官员悬筐而下,走到卜昌面前说:“吾乃枣阳县令李含章,阁下是来剿贼,还是来劫掠百姓的?白水乡村民,是不是尔等所屠?” “那些都是贼寇,不是什么村民,”卜昌喝令道,“快快弄些粮食来,还要酒水,杀几头猪。” 李含章说道:“只有一百石粮,别的恕难从命。请贵部退到护城河外,若敢再跨过护城河一步,便连那一百石粮食也没有。” 卜昌冷笑:“我非要进城呢?” 李含章不卑不亢:“那我就只能弹劾童贯兴兵作乱了。” 锵! 卜昌拔刀出鞘,刀尖指着李含章的喉咙:“真当我不敢杀人?” 李含章说:“擅杀朝廷命官,正是作乱的凭证。” 卜昌盯着李含章看了一阵,勒转马头说:“快点把粮送来,最少要给三百石!” 陈子翼跟随胜捷军前往郊外扎营,很快他接到命令,带队去探查周边,防备有贼寇突然杀出。 他率领的哨骑穿过乡村之时,百姓纷纷躲起来。 陈子翼早就见怪不怪了,杀良冒功的事情,已经传遍四里八乡。无论士绅还是小民,都害怕自己的脑袋,被胜捷军割了去报功。 当时探知反贼出现在白水乡附近,胜捷军火速赶过去,贼寇却得到消息提前进山。 卜昌大怒,认为村民勾结匪寇,直接把村子给屠了。 “兄长,你真认识那个小朱贼?”副都头耿仲年问。 陈子翼说:“认不认识,有什么区别?咱不是东京人,也不是陕西人,在童太师手下当兵,永远也别想爬上去。就算爬上去了,也会被挤下来。” 耿仲年说:“兄长若真认识,索性领着咱们去投贼算了。” 陈子翼好笑道:“好端端的官兵不当,为何想着从贼?” 耿仲年抱怨道:“这官兵当得窝囊,一直被那帮陕西人欺负。正经仗也不打,只晓得杀良冒功。偏偏杀良冒功,好处都是陕西人的,咱们除了被百姓唾骂啥都捞不到。” 几年前,童贯组建胜捷军,挑选西北边疆少年近万人。 选兵时极为严格,身高接近一米八才合格。 精良兵甲,好吃好喝,初时极为悍勇,能够爆发惊人的战斗力。 渐渐就堕落了,童贯随时带在身边,危急时刻不舍得用,害怕自己精心打造的部队受损。 只在战局明朗时出动,说白了就是抢功! 甚至官兵即将大胜,童贯突然调回交战部队,然后把胜捷军派上去“破敌”。 近万个勇猛无畏的西北少年,短短几年时间就混成兵油子。再加上带兵将领,是辛企宗、辛兴宗几兄弟,胜捷军还沾上其他恶习。 特别是伐辽大败,胜捷军稀里糊涂损失惨重,从此之后就破罐子破摔。 而且,以前大家都是陕西人,不存在排挤外乡人的情况。伐辽之后补充兵员,补进一些开封、河北籍士兵,就此在胜捷军中形成鄙视链。 陕西兵仗着人多势众资历老,疯狂排挤外乡人。 开封兵被陕西兵欺负,又转过头来欺负河北兵。 像陈子翼这种汉中人,急需兵员的时候,他被补进去做指挥。等部队不缺人了,立即遭到排挤,直接被胜捷军开除,转而编入厢军马兵序列。 耿仲年的遭遇,跟陈子翼差不多。 他本来是河北骑兵,临时补进胜捷军做都头。年初的时候,也被胜捷军开除,扔去厢军做副都头。 这些腾出来的军官职位,被辛氏兄弟安插亲信代替,在童贯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现在的胜捷军军官,要么是陕西人,要么是辛家心腹。 陈子翼左右看看,低声问道:“你真想从贼?” “这等事还能说笑不成?”耿仲年表情严肃,随即又咬牙切齿,“咱在河北好歹也是禁军,眼巴巴跟着童贯去京城,稀里糊涂就变成厢军马兵。兄长不带咱投朱相公咱就回河北做贼去!我有个同乡在河北造反了,名头已传到东京,他那里正好缺带兵之将。” 陈子翼说:“我这一都骑兵,多为河北籍,他们是怎样想法?” 耿仲年说:“兵头、十将、将虞候,全都打算回河北老家。留在南边一日,便被人欺负一日,这辈子都别想混出头。但襄州离河北太远,回家不甚方便,若是能投靠朱相公最好。实在不行,索性就在随州钻进大洪山落草!” “好,找个机会,我带你们去汉中!”陈子翼早就想走了。 临近傍晚,陈子翼收拢哨骑,继续在附近巡逻,带着剩下的骑兵回营。 李含章正在军营里咆哮,却是卜昌麾下的胜捷军军官,领着一群士兵去城外食肆白吃白喝。吃饱喝足还不算,又低价强买货物,掌柜的多说两句,便被这些士兵打得半死。 私自离开军营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行为。 卜昌却不处罚士兵,反而护犊子,因为他们都是陕西人。 李含章被羞辱一通,愤然回到县衙。 “相公,老家的仆人来了。”续弦王氏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说出噩耗。 李含章问:“他在何处?” 王氏说道:“一路奔波,正在吃饭。” 仆人很快被带来,见面就哭着说:“郎君,老爷和夫人殁了!” “什么?”李含章大惊。 仆人详细诉说:“乱贼攻打青州,老爷带着百姓守城,有奸细混进城里放火,城门也被奸细打开……朝廷把消息发回家里,大郎君便派我来给郎君报信。” 李含章呆立半晌,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青州是啥情况,前阵子还收到父亲的信件。 父亲在信里埋怨,朝廷伐辽大败,还在想着拿回燕京,勒令山东各州县筹措钱粮,似乎是想把燕京给买下来。再这么横征暴敛下去,必定激得贼寇四起,到时候就难以收拾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而且应验得这么快。 王氏说:“相公,行李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回乡丁忧。” 李含章依旧没说话,独自前往书房静坐,直至半夜才回到卧室,对妻子说:“行李都放回去。” 王氏问道:“不回乡奔丧吗?” 李含章说:“有比奔丧更重要的事,我要留在枣阳等一位故人。如果他有本事的话,他会来的。就算他不来,他的属下也会来。到时候,我要送他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王氏疑惑道。 李含章不再言语。 枣阳县应该算礼物吧,如果还不够分量,那就想想办法,把整个随州送出去。 就在李含章准备礼物的时候,陈子翼随军回到襄阳。 童贯已经带着三千胜捷军出发,匆匆赶回的三千胜捷军,连忙坐船前去追赶。 到得武陵河口,官兵与义军正在对峙。 这里地形崎岖狭窄,骑兵排不上用场。陈子翼所在厢军马兵部队,又跟随胜捷军骑兵,一起坐船前往竹山县。 辛企宗正在前线交战,竹山县由辛永宗坐镇,负责调度粮草和民夫。 “将军,不好了!” 军中掌书记匆忙来报。 辛永宗吃惊站起:“可是俺兄长吃了败仗?” 掌书记说:“是贼寇攻占房州,知州生死不明,州幕官和房陵县令已逃至此处!” “房州怎会有贼?”辛永宗一头雾水。 掌书记说:“恐怕是从秭归来的。” 辛永宗立即召见那群逃来的官员,问道:“贼寇从何而来,到底来了多少?” “夜里突然就吵嚷起来,在下穿好衣服出门,贼寇已经杀入城中。” “那些贼寇直奔州衙,俺见势不妙就从西门逃了。” “我看到太守往东北门跑,可能是慌不择路逃往谷城。那里一路难走得很,恐怕凶多吉少。” “……” 这些官员七嘴八舌说起来,辛永宗怒道:“我问伱们,贼寇来了多少人,到底是从哪来的!” “不知。”官员们纷纷摇头。 犹豫一阵房陵知县说:“多半是夔州贼寇,东出夔门占了秭归。我在那边做过官,从秭归沿香溪往北,可抵达兴山县。再沿香溪继续往北,翻越山岭便是粉水,顺着粉水可通筑水。粉水、筑水交汇之处,便在房州城东数十里。” 这条道路,已经存在上千年,等于穿过半个神农架,就连走私商人见了都摇头。 朱铭打算压一压李宝,把夔州义军大部分调回汉中,只让李宝铁锁横江守住夔门。 然而,李宝手握几千兵力,不但击败荆湖路官兵,还东出夔门占领秭归。接着带兵穿过半个神农架,神兵天降一般奇袭房州,不请自来的加入了东线战场。 竹山县的官兵,即将被李宝和关胜两面夹击! (本章完) 0399【钟相建国大楚】 朝廷从三个方向围剿四川,最倒霉的不是童贯,也不是种师道,而是走长江的王禀! 首先是士兵拉跨。 王禀手下的部队,有三千人是东京禁军。本来禁军已经很弱鸡了,王禀那些禁军,还特么是童贯挑剩下的。 除了禁军,又在开封府地界,招募数千流民青壮。接着从两淮路过,把两淮厢军、乡兵也带上。抵达岳阳时,再拉上一群荆湖北路兵马。 硬生生凑出一支四万多人的杂牌部队! 这种乱七八糟的临时混编军队,说得不客气点,还不如朱铭手下的武装民夫能打。 即便有老舵手引路,王禀大军在穿越瞿塘峡时,也损失了好几条船。因为就不该这个季节出兵,正值长江丰水期,碰到瞿塘峡最凶险的时候。 好不容易过了瞿塘峡,又遇到夔门天险。 铁锁横江,难以通行。 想派人弄断铁锁,却又遭到义军攻击,王禀只能全军退守巫山。 如此虚耗半个月时间,王禀试图沿大宁河(巫溪)北上。大宁监(巫溪县)此时还在朝廷手里,从那里翻山越岭,确实可以绕到夔门西北方。只不过大军难以通行,顶多派小股精锐去奇袭,而且成功率极低。 从垃圾堆里翻找黄金,王禀好歹挑选出两千勇士。 这些“精锐”离开之后,王禀麾下的部队彻底拉跨,跟统率一群民夫没有太大区别。 就在此时,荆湖兵当中酝酿不满情绪。 钟相、钟子昂父子俩,以自募乡兵的身份,在岳阳加入了王禀的部队。并且始终在军队当中串联,以军中信众为依托,悄悄的疯狂的传播摩尼教。 待王禀把两千“精锐”调去奇袭,钟相带着一群信徒策划兵变。 先以克扣粮饷为名,带着士兵闹饷,杀死发放粮饷的军官。 随即杀掉前来劝阻的荆湖路将领,对众人说:“杀官形同造反,兵变更是大罪,朝廷饶不得咱们性命。现在朝廷无道,贪官污吏横行,天下好汉都在造反。朱相公已经占了四川,夔门天险是打不下来的。与其跟着王禀去夔门送死,不如随我杀回荆北路,建造一个均贫富、等贵贱的极乐世界……” 王禀本来在巫山城内,跟县令商量征集民夫的事情。 听说城外军营有人闹饷,王禀连忙带着城内守军去弹压。刚把部队拉出去,闹饷已经进化为兵变,人数最多的荆湖籍士兵正在追杀开封籍、两淮籍士兵。 溃兵无处可逃,只能朝城门方向跑,瞬间就把王禀的部队冲溃。 任凭王禀有天大本事,也丝毫发挥不出,只能带着亲兵绕城而逃。 钟相带兵把巫山县城劫掠一空,儿子钟子昂也策反大量战船,带着荆湖水兵跟两淮水兵厮杀。 王禀的部队,有六成是荆湖兵! 而荆湖兵偏偏是军队鄙视链的最底层,酝酿多时的不满情绪,被一群玩宗教的高手利用,其结果可想而知。 朱勔改装的大量战船,朝廷征调的无数钱粮,就这样成了钟相、钟子昂的起兵资本。 父子俩率领大军折返回乡,沿途劫掠巴东、秭归、夷陵、宜都、枝江等城。能奇袭夺城就冲进去抢,奇袭失败便立即离开,并提前派人混进江陵城中。 钟相父子占据江陵之后,杀官吏、僧道、士子、商贾、地主,拆毁孔庙、佛寺、道观,煽动底层百姓进行血腥报复。 以摩尼教的组织体系,取代原有的官僚、乡绅体系,迅速席卷公安、石首、华容等县。 甚至在巫山起兵时,他就想好了自己的国号,并派一条船去夔门通知李宝。 这条船竖起摩尼教大旗,顺利见到李宝。 使者是钟相的徒弟杨奎,见面就说:“王禀大军已溃败,我师尊要回江陵举兵,师尊派我交给阁下一封信。” 李宝看完信件,感觉荒谬无比。 钟相在信中,表达了对朱国祥、朱铭的敬意,相约一起对抗朝廷,而且还单方面划分地盘。 钟相自称要建立“大楚国”,还怂恿朱氏父子建立“大蜀国”。今后划江而治,朱氏父子统治长江以北,钟氏父子统治长江以南。 既然大家都是造反的,李宝便好生款待,并说划江而治的事情,不是他能够做主的,只能向上面转达意见。 凭借十多年的传教基础,洞庭湖周边州县,也被钟相快速拿下。 而且坐船进兵速度奇快,仅一个多月时间,就占据半个江陵府、半个澧州,以及岳州和鼎州全境。并朝着荆湖南路杀去,一战克湘阴,再战陷长沙。 这个时空的钟相,可比历史上闹得更大。 因为荆湖北路的军队,都拉去打朱铭,被钟相策动兵变、杀死将官收入囊中。而荆湖南路的军队,刚把方七佛杀得躲进山里,苗族、瑶族等百姓又开始造反。官兵正在镇压少数民族起义,钟相趁虚而入就攻占长沙。 都等不及拿下潭州全境,钟相便在江陵建立大楚国,实行政教合一的统治方针。 他自称大楚国就是大光明国,儒释道三教庙宇全部拆毁。儒生、和尚、道士,如果不改信摩尼教,抓到了便立即杀死。 商人的财产必须充公,城内设法坛为统治机构,乡村建立“宗教会社”的复合体系。会首带着广大农民杀地主造反,并且将土地分给信众,从而实现“均贫富、等贵贱”。 无数官吏、士子、僧道、商人、地主,被吓得朝周边州县逃去。 钟相称帝之后,又派人联络方七佛、苗族、瑶族起义军,册封一堆宗教官职让他们归顺。 …… 李宝率军抵达巫山,这里已被钟相洗劫一空,又被王禀带着残兵回来占据。 王禀收拢数千残兵,又召回派去奇袭的两千精锐,总兵力还剩八千多人。可惜军粮被钟相抢光了,从大宁监(巫溪)征调的粮食,根本不够几千士兵天天消耗。 李宝的部队被朱铭调往汉中,手里也只剩几千人。 但他粮食比较充足,来到城下并不攻打,而是架锅煮饭射书劝降。 李宝旁敲侧击打听过,从钟相的使者口中,基本了解巫山这边是啥情况。 王禀的官职,比何灌更大,他是宣抚司都统制。 历史上,王禀坚守太原九个月,才被金兵攻入城中。又率残兵巷战,身中数十枪而死,长子王荀投河殉国。 此时的情况更糟糕,一来士兵战斗力堪忧,二来兵粮已所剩无几,三来全城百姓都在饿肚子。 钟相抢得太狠,把城中富户和粮铺全洗劫了,而底层百姓家里又没啥余粮。 “将军,在下愿意进城劝降。”军中掌书记荣觉说。 李宝笑道:“你也不怕被一刀砍了?” 荣觉说道:“若我身死,请将军为我报仇。” “好!”李宝立即答应。 荣觉是巴州人落魄士子一个,甚至加入了私盐贩卖团伙。 他昂首挺胸来到城下,朗声高呼:“请问此城守将是哪位?可敢放我进城一叙?” 王禀回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速速退下,否则就弓箭伺候。” 荣觉问道:“城中还有几多粮食?如果不够吃,城外有的是!将军自己为朝廷尽忠,死了也能得到美名。可将军麾下的将士呢?他们死了别说姓名,便连尸骨都不知在哪里安葬。将军欲以全城百姓、全军将士的性命,成就自己忠君报国的美名吗?何其刻薄自私也!” 王禀的脸色阴晴不定,竟然没有下令放箭。 荣觉继续说:“尽管射死我,若是我死了,城内军民全都要陪葬!我军不必强攻,只需围城半月,城内守军便饿得没力气了。我军的兵不多,将军也可带兵出城决战!要么速降,要么速战,拖下去对将军着实不利。言尽于此,告辞!” 王禀目视荣觉离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儿子王荀说:“父亲,此人虽是来惑乱军心的,但他所言句句属实。要么速降,要么速战,趁着粮草耗尽之前必须做出决断。” 王禀又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开门,杀敌!” 弓箭手全部站在城墙上,防备义军趁着官兵出城时进攻。 王禀亲率大军,打开城门徐徐而出。 除了王禀的亲兵,以及用来奇袭的两千精锐,剩下全是收拢来的开封籍、两淮籍溃兵。 别说打仗了,就连出城都战战兢兢,列阵时更是混乱了好半天。因为原有编制已被打散,现在是重新编制的,来自不同部队的残兵,临时任命军官组合在一起。 军令都传递不畅! 李宝的部队本来就不多,还要留兵防守夔州,这次只带了水军和三千步兵过来。 三千义军,列阵站在石阶下方。 六千多官兵,从台阶上方往下前进,城头还站着两千弓箭手。 还未走出弓箭手射程,王禀便下令停止行军,重新整理队形列阵。近战兵原地待命,又让弓箭手也出城。 “击鼓!” 眼见官兵的弓箭手离开城头,李宝立即下令进攻,趁着弓箭手不在的间隙杀出。 三千义军,朝着六千多官兵杀去,李宝甚至都没把水兵叫上岸帮忙。 还未接战,义军的盾牌手,就连续投出标枪,小队长沿途不断射箭。 王禀率领亲兵和两千精锐在前,他必须这样做,否则杂牌部队一触即溃。眼前义军从正面冲来,王禀让儿子和部将,带着杂牌部队绕向两侧,凭借兵多的优势三面夹攻。 正面战线不分胜负,很快陷入僵持。 因为义军在前进过程中变阵了,正面宽度很窄,纵向变得更厚,跟王禀本部交战的士兵不多。 王禀总算体会到韩世忠的心情,初遇鸳鸯阵毫无破解之法,着实被恶心坏了,只能寄希望于两面包抄。 然而,三千义军被两倍之敌三面围攻,最先崩溃的却是官兵的杂牌部队。 他们仗着兵多围攻义军,还能稍微鼓起勇气作战。 可发现义军没有溃逃,而且还在继续厮杀,来自京城的禁军率先溃逃,紧接着两淮籍乡兵也跟着逃。 李宝再次变换阵型,后排的鸳鸯小队向两侧前进展开。阵型的纵深变薄,战斗宽度却陡增,反过来包围王禀的本阵。 王禀身边的士卒,本来就因友军溃逃而恐慌,义军还没完成包围,就开始有人陆续逃跑。 李宝打下半个四川,这三千人是骨干,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 别说对阵官兵,便是遇到金兵,只要李宝还在战场,这些精锐也能死战到底。 在阵型散乱之际,王禀奋力向前冲杀,被狼铣割伤脸部,又被长枪捅了两下。有盔甲保护着,这些都不致命,他又被镗钯推开,再吃长枪手一枪。 其余部队都溃了就连王禀的儿子,都被溃兵裹挟着逃跑。 王禀还在率领亲兵作战,而且遭到鸳鸯小队围攻。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枪,反正多处铠甲被刺破,依旧在亲兵掩护下死战不退。 一个长牌手没耐性了,举着巨盾往前撞,直接把王禀撞翻,连人带盾将其死死压住。 “敌将已死!”小队长趁机大喊。 王禀的亲兵终于崩溃,转身朝城门逃去。 (本章完) 0400【医生知州】 王禀全身十二处受伤,竟然无一致命,甚至被俘之后还活蹦乱跳。 只能说,他那副盔甲够牛逼。 王禀被单独关押,其子王荀被带去见李宝。 李宝开口便说:“你来带兵守城,严禁士兵劫掠百姓,若有差池定斩不饶!” “啊?” 王荀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他只是俘虏,连降将都不算,更谈不上归顺。 都不搞什么亲自松绑、礼贤下士、好言相劝的戏码,直接让他带兵守城是什么鬼? 李宝懒得绕弯子,实话实说道:“俺手里的兵不多,留了一些驻守夔门,其余士卒还要攻打秭归。也就是说,我没有兵力看守俘虏。你要么带领俘虏守城,约束他们不许作恶,要么俺就把几千俘虏全杀了。自己选!” 还能怎么选? 只要王荀说个不字,几千颗人头就要落地。 王荀忍不住问:“阁下就不怕我带兵再战?” 李宝说道:“想死也随你。那些俘虏的兵甲,我会全部带走,只给令尊的亲兵留武器。伱可以逃跑有本事带兵游去秭归。你也可以据城而守,反正每半月运来一次粮食,看你没粮了能活几天。还有,令尊要被押往夔门!” 王荀瞬间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早晨,李宝果然领兵离开,一个兵都没留下,仿佛从没有来过巫山。 不对,还留了些军粮。 王荀站在城头,目送李宝远去,便如做了一场梦。 他爹的亲兵,武器还在,但甲胄被扒了。 其余俘虏,全部两手空空,跟普通百姓无异。 然后,王荀要带着这些兵守城,而且是帮贼寇守城。他还是治安官,那些无甲亲兵,就是他统治巫山城的根本。 粮食根本不够,还得救济百姓。 李宝说了,会定期运来粮食,保证士兵和百姓不饿死。 不饿死,仅此而已。 所以王荀的主要工作,是弹压士兵不去抢粮,每天吃顿稀饭吊命,苦苦等待战争结束。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 没法逃跑,顶多逃去更北边的大宁监(巫溪县),然后便是难以翻越的连绵大山。 向北再向东,那里也有山村,翻山越岭还能去巴东,但巴东正是李宝进兵的方向。而且最多到巴东,再往东只能坐船。 东西两个方向的水路,西边是瞿塘峡,东边是巫峡,更远还有西陵峡。 王荀也可以试试,拆除民房做木筏,看能不能带着全军划水过三峡。 还有,他爹被带走了,明摆着是做人质! 李宝的船队彻底消失不见,王荀和一群亲兵大眼瞪小眼。 “俺们算是从贼了?”一个亲兵军官迷糊道。 王荀也不确定:“没有从贼吧?只是帮贼寇守一下城。” 众皆无语。 王荀对亲兵们说:“各位记住,从今日起,须得严守军令。万万不可劫掠百姓,特别是那些被解除兵甲的士卒,严禁他们侵扰百姓,最好全关在军营里不放出来。贼寇每次运来的粮食,要分一些给百姓。各部不准克扣,军官和士卒一起饿肚子,肯定是饿不死的。” 一个亲兵吐槽道:“咱给朝廷卖命也没这般,不沿途劫掠已是纪律严明。现在帮贼寇守城,反而要饿着肚子救济百姓了。” 王荀说道:“若不听那贼将的,你我全都要死在这里。” 有军官建议:“不如去大宁监征粮,大宁河两岸的乡村,也能弄来一些粮食,总好过守在县城饿肚子。” 王荀怒道:“你想害死全军?沿河劫掠乡民,跟抢劫城内百姓有何区别?等那贼将回师杀来,定然要杀尽官兵泄愤!” 于是乎,一群军纪奇差的官兵,他们的任务是来剿贼的。现在老老实实帮反贼守城,而且变得军纪严明,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分粮救济百姓。 期间有军官,克扣麾下士卒口粮。 一群士兵闹起来,王荀立即杀了军官,让满肚子怨气的士卒泄愤。 城内富户也不是省油的灯,害怕官兵饿极了翻脸,串联保甲长组建市民武装。 每次有粮食从夔州运来,由本地民兵搬粮上岸,再跟官兵协商进行分配。 很快又出现第三股势力,起因是富户串通保甲长,在分粮时侵占百姓口粮。几个青皮混混串联街坊,把保长给活活打死,抢到粮食又被王荀带兵弹压。 消息越传越邪乎,说官兵勾结富户和保长,想把百姓的口粮全部霸占。 稍微有些见识的工匠和店铺伙计,带领平民组建武装打死了十多个富户和保长,甚至有人趁机侮辱妇女。 王荀再次派兵来弹压,搞出一场混战,军民加起来死伤数百。 运粮队得知消息,下一次运来粮食的时候,还带来一缕王禀的头发。 王荀又惊又怒,派人全城张贴告示,谁再敢侵占、克扣、抢劫粮食,不但全家斩首,而且连坐五户街坊。每五户编为一甲互相监督,检举者可免罪! 砍了五十多颗脑袋示众之后,城内秩序总算安定。 大家一起挨饿,谁也别折腾了,反正也饿不死,等打完仗便能解脱。 …… 却说李宝带兵来到巴东县,这里的县城几乎已经空了。 城内居民被钟相洗劫,要么逃到乡下讨饭,要么前往郊外山林,采野果啃草根树皮为生。 夔州的粮食也有限,救济巫山已是不易,更远的巴东李宝管不了。 巴东县百姓能活下来多少,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好在水稻已开始抽穗,再熬两个月,就能吃到今年的新米。 带兵继续往东,来到秭归县城,也是归州的州城。 这里后来被三峡水库淹了,就连县城都搬迁到更下游。 看着紧闭的城门,李宝并不沮丧,反而还有些欣喜,这意味着没有遭到钟相劫掠。 军帐掌书记荣觉,再度自告奋勇,作为使者来到城下。 归州太守杨介悬下箩筐,把荣觉吊上城头,问道:“阁下是官兵,还是哪路贼兵?” 荣觉说:“吾等乃是四川义军,并非哪路贼兵。” “只要不是荆湖贼兵就好。”杨介终于松了一口气。 钟相洗劫巴东的时候,有渔民夜里潜回到江边,坐着小渔船往下游飘。 贼寇大都进城洗劫去了,留守的水军也没发现他。 这一段江面没那么凶险,渔民顺利逃到秭归报信,对太守杨介说:“荆湖兵造反了,在巴东县杀人抢劫,就连城外的村子也抢,官府快快发兵去救啊!” 杨介大惊,组织百姓把城外军粮搬进城内,随即紧闭城门募集青壮死守。 这里不仅是粮草转运站,而且还有几百运粮厢军。 钟相带兵杀来,尝试攻打一番,见不好打就坐船离开。 荣觉说:“荆湖军官钟相兵变作乱,王禀大败,已率部投降义军。阁下还要负隅顽抗吗?” 杨介竟然开始拉关系:“老朽与朱探花,曾在宫里有一面之缘。朱大相公的妾室安夫人生病,也是老朽上门去医治的。” 荣觉惊讶道:“太守竟会治病?” 杨介捋胡子说:“老朽以前是太医,因治愈官家的顽疾,被陛下赐予进士出身。” 杨介获得宋徽宗赏识,不仅是因为医术,他还擅长诗词音律。杨介的娘舅叫张耒,乃苏门四学士之一。 对了,杨介擅长解剖学,曾绘制人体内脏图谱! 他把食道、胸腔、腹腔、五脏、血管、横膈膜等等,全部绘制成图册。可惜因为战乱而遗失,后世只留下一些文字记载。 杨介回忆往昔:“老朽给安夫人治病时,曾与朱相公谈及医术。不曾想,朱相公也懂得医学,还说心脏跳动张合,抽调全身血液运转。可惜不能割开活人的胸腔观测,只能用狗代替。老朽杀了十多条狗,基本确信朱相公所言属实。朱相公真乃大才也,他若做医生,必已是一代名医。” 荣觉听得愣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既然归州太守认识经略相公跟大将军,那么事情就好谈了。 荣觉附和一阵,问道:“太守可愿献城投降?” 杨介正色道:“献城可以,须得答应两点。” “太守请讲。”荣觉忙说。 杨介说道:“第一,既称义军,就不可屠戮抢劫百姓;第二,对外宣称老朽死了,不能让朝廷知晓,俺的家人还在泗州呢。” “请太守放心!”荣觉大喜。 杨介下令打开城门,又见义军秋毫无犯,顿时再无任何疑虑。 李宝听说他跟朱氏父子有旧,态度也变得更加尊敬:“晚辈见过太守!” 杨介问道:“你要去打夷陵?” 李宝说道:“正是。” 杨介却说:“夷陵无兵可守,派遣水兵即可攻占。将军何不往北,翻越群山直取房州?” 李宝惊讶道:“这里可以到房州?” 杨介说道:“有一条千年古道,沿途多野兽和瘴气。外人畏之如虎,其实并不难走,沿途多有山民居住。吾有一济汤方,早晚煎服可防瘴气。至于野兽,将军想必是不害怕的。” 神农架的恐怖,在于容易迷路、野兽众多、天气突变,放在古代还有瘴气之忧。 可从秭归前往房陵的古道,90%的路线都顺着河谷走,不容易迷路,气候变化也不大只需防备野兽和瘴气即可。 而且那些河谷地带,还有零星山民居住,并非什么无人区。 (本章完) 0401【虚张声势,里应外合】 李宝的奇袭路线,直线距离只有244里。 但河谷蜿蜒曲折,还要翻山走一段,实际路程恐有1000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里奔袭。 幸好从秭归到兴山县的百里路程,可以直接坐船过去。 甚至过了兴山县,还坐船走了一段。 最后的二百多里路,能够看到大量人烟,山间盆地还出现小镇。 李宝拿着太守杨介的书信,兵临城下劝降,手中无兵的兴山县令立即打开城门。 并且,在兴山县令躺平之后,兴山县的押司、贴司等吏员,还帮李宝征募运粮民夫。 秭归城是王禀的军粮转运站,那里存了不少粮食。不但足够支撑李宝奇袭房陵,甚至还可以运一些去救济饥饿的巴东县。 在兴山县北方山区,李宝沿途还招了几个山民做向导。 这些生活在神农架边缘的向导,发挥了巨大用处,甚至避免了李宝全军覆没。 最惊险的一次,向导对李宝说:“天气很闷,云也低得很,今晚不能在河滩休息。” 奔袭行军之下,扎营没那么讲究的。若是严格按照正常流程,每天三分之一的行动力都要浪费在扎营上。既然有本地人提供经验,李宝便听从山中向导的建议,把军营扎在半山上。 当晚下了半宿的暴雨,第二天起床一看,昨日选来扎营的河滩,已经被山洪给淹没了。 这就是神农架,稍微大意便得死! 李宝惊得背心冒汗对向导们更加尊重,并开始请教山中的天文地理知识。 当来到粉水与筑水的交汇处,这里已是一个山中大镇。百姓看到义军,吓得纷纷躲避,还以为是官兵来了。 躲还来不及,自然无人去官府报信。 李宝在镇外架锅造饭,又休息半个时辰,大摇大摆的朝房陵进发。将近傍晚时,还去道旁山岭砍竹子做飞梯,入夜之后立即加速行军。 城东一里,河边有递铺。 递铺的厢兵被惊醒,同样以为是官兵,连忙生火烹煮食物,这是在给带兵将领做饭吃。 面对铺兵的盛情邀请,李宝婉言谢绝:“不必了,俺还有要事进城。” 铺兵提醒道:“夜里城门紧闭,须等天亮才进得去。” “俺等不及了。”李宝说。 在铺兵惊讶的眼神中,义军打着火把一阵小跑,毫无征兆的搭着飞梯攻城。 知州、通判、州幕官、县令……所有人都不知道咋回事儿,从梦中惊醒之后,下意识就带着亲随或家人逃跑,连财货都完全顾不上了。 打下房州城,足足休整三日。 奔袭途中,也有一些士卒生病,顺利夺城之后生病的更多。 或者说,半路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扛着,到了城里彻底精神放松,各种疾病一下子就冒出来。 病患数量达到全军的30%,李宝只能全城搜罗医生。 …… 陈子翼所在的厢军马兵部队,被派去房州打探敌情。 一共有八百多骑,陈子翼麾下仅一百人。 “兄长,不如现在就去投义军。”耿仲年撺掇道。 这货本来就有从贼的打算,又在黄龙滩得知辛兴宗大败,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陈子翼说:“得避开别的骑兵。” 哨骑本来就要散开打探,陈子翼带着二三十骑,绕向房州西北部丘陵。这些骑兵都是甄别过的,大部分来自河北,可以绝对信任。 直至天黑,陈子翼穿过丘陵地带,率兵来到房州城北。 城头的义军小队长们已把弓箭举起。 陈子翼单骑冲到城下,朗声说道:“故人来访,且放俺进去。” 一个箩筐降下,陈子翼被吊上城头,很快遭到五花大绑。 李宝问道:“你是哪位故人?” 陈子翼左右看看:“不须太多人知晓。” 李宝屏退左右,并不给陈子翼松绑。 陈子翼说道:“当初攻打黑风寨,有三位弓手都头。一个是朱兄弟(朱铭),一个是张兄弟(张广道),还有一个便是俺。” 李宝也听说过这等事迹,心中惊讶不已。 如果陈子翼留在汉中,一开始就跟随朱铭起兵,恐怕能与张广道平起平坐。 李宝连忙给陈子翼松绑:“阁下贵姓?现居何职?” “姓陈,名子翼,”陈子翼迅速提供情报,“辛企宗约有两三万人,陈兵竹山县西部山区,正在与关胜交战对峙。竹山县城的守将是辛永宗,负责调度粮草和民夫,县城原有一千乡兵。最近又有一千胜捷军骑兵、八百多厢军马兵抵达,俺麾下只有一百马兵。” 李宝立即对附近敌情有了清晰认知,又问:“官兵主力在哪里?” 陈子翼获得自由,蹲下画地图说:“这是汉江,这是武陵水。童贯、辛企宗驻扎于两河交汇的武陵河口,约有两万士兵、一万多民夫,真正能打的只有六千多胜捷军。义军主将听说叫姓张,在武陵河口上游二三十里屯驻,不知有多少兵力。” 这等于给李宝开了全图挂,整个战场都变得清晰明了。 陈子翼又说:“辛企宗的部队,正在与关胜对峙,是不敢全军撤回来守竹山的,很容易被关胜尾随追击而溃败。所以阁下攻下房州,辛企宗顶多派遣两三千人回援。竹山县城的兵力,大概会有步军三四千、胜捷军骑兵近千、厢军马兵八百余。其中一百马军由俺指挥,随时可以倒戈。” 李宝说道:“陈兄弟且先回去,俺十日之后出兵。到时候,陈兄弟能在竹山城中最好,夜间放火俺便趁机攻城。” “好!”陈子翼拱手。 李宝军中如今一堆病号,还能打的已不足两千人,再过十天或许能够恢复一些。 趁着士卒养病的时间,李宝征用城内的布料铺子。 这是一座州城,物资还是挺丰富的,大量布匹用来做成旗帜。 又征集城内许多妇人,用纯黑的布料缝制成衣,勾画出一页页甲片。近了肯定能看出是样子货,但隔得远就会误认为铠甲。 接下来便是征募民夫,由于李宝进城之后,并未大肆劫掠,征募民夫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把兴山县带来的民夫也算上,直接拉着近万民夫出发。他们穿着虚假的盔甲,举着无数的旗帜,乱糟糟的跟着李宝出发。 此时,李宝麾下的精锐,已经恢复到2400人左右,无法作战的伤病员留在房州守城。 李宝率军出城不远,就被辛永宗派出的马军发现。 这些马军立即后撤,一些回竹山去报信,一些留下来远远观察。 听说贼寇有上万人,辛永宗大惊失色,不但临时招募青壮,还把所有骑兵都拉到城内防守,并派人通知大哥辛企宗赶紧回援。 李宝没有去攻城,而是在竹山县东部山中扎营,与竹山县官兵隔河相望。 义军大营当中,无数旗帜迎风招展,每天都有穿着假盔甲的民夫走来走去。 这些民夫非常害怕,一路上都有人逃跑,但立下营寨之后,反而逃跑的人不多。因为从营寨下山的通道,都被义军精锐给堵死了。 辛永宗隔着武陵水观望,密密麻麻的旗帜让他心惊不已。 哨骑带回的消息也五花八门,一些说贼寇行军混乱,全是乌合之众。一些又说贼寇兵甲齐备,绝对不容小觑,贼兵行军混乱很正常。 却说辛企宗那边,此刻被卡在山里难有进展。 经过两个多月的反复试探,辛企宗确定关胜没多少兵。但两座山寨立在那里,他就是打不下来,而且四门火炮和大量投石车,让官兵的士气一天天下降。 “上万贼寇攻打竹山城?” 辛企宗觉得很离谱:“哪来的上万贼寇?他们长翅膀飞过来不成?让俺兄弟坚守城池贼寇定然是虚张声势!” 辛企宗不怕,辛永宗却万分恐惧。 不是恐惧贼寇众多,而是恐惧自己麾下士兵不敢战! 任由辛永宗怎么解释,守城士卒也被对岸的无数旗帜吓坏了。 扔回来守城的能有什么精兵? 能打仗的部队,都在前线跟关胜对峙呢。 一群乡兵被吓得战战兢兢,守在城头的时候,不停往对岸看去,生怕义军突然杀过来。 九百多胜捷军骑兵,全是一些少爷兵,跟着童贯享福惯了,即便兵临城下,他们依旧不亲自做事。维持治安、巡视街道这种事情,全都交给厢军马兵去办,少爷兵们自己则好吃好喝。 甚至在进城之后,还开始享受女人。 先是军官把妓女招来营中,渐渐的士兵也开始招妓,最后发展成索要良家妇女,继而又去敲诈城中富户索要钱财。 在李宝隔河扎营的第四天,终于轮到陈子翼带兵巡视街道。 三更半夜,城中忽地多处起火。 陈子翼带兵沿途大喊:“贼寇进城了,贼寇进城了!” 一些百姓惊慌救火,害怕自己的房屋被引燃。一些百姓拖家带口逃跑,堵在各处城门想要出去。 李宝看到城内起火,立即带兵渡河。 同时让民夫打着火把,隔河击鼓呐喊。 杯弓蛇影的守城士卒,听到鼓声和呐喊声,见到对岸的无数火把,而城内又起火陷入混乱,吓得纷纷离开城墙开门逃跑。 九百多胜捷军骑兵,第一反应不是作战,而是离开城池保存实力。 甚至有些家伙,还在搂着女人睡觉。他们惊慌穿好衣服,盔甲都顾不得,拿起兵器就去找马。 “卜将军,往这边走,那边的城门被堵住了!” 陈子翼已经聚集麾下马兵,甚至还说服其他两个马军都头造反。他们全都痛恨卜昌,早早在必经之地等着。 卜昌不疑有他,跟着陈子翼逃跑,还出声夸赞道:“若能逃出去,咱给你报功!” “多谢卜将军,俺还有重要军情……”陈子翼骑马越靠越近。 卜昌刚想询问军情,陈子翼突然策马加速,一枪刺向卜昌战马的脖颈。 战马吃痛发狂,穿着盔甲的卜昌,连忙稳住身形安抚马儿。 没等他把战马稳住,陈子翼已经错马而过,杀向卜昌身后的骑兵。 而陈子翼麾下马军也从两个方向包夹,卜昌瞬间被三个马兵围攻,其战马再次吃了两枪。 马儿彻底发狂,把卜昌给甩下来,被几个马兵纵马踩踏而死。 (本章完) 0402【童氏辩证法】 张广道吃了败仗。 准确来说,是他麾下的水军吃了败仗。 童贯和辛兴宗怂得要命,明明是来剿贼的,却死守在武陵河口不出来。 汉江拐了好几个急湾,流到那里水势变缓,泥沙长年累月沉积。而汉江第一大支流武陵水,所带来的泥沙也往此处冲。多方作用之下,渐渐就形成一个江心洲。 江心洲长四里、宽四百米,把汉江切割开来,北流最窄处二百米,南流最窄处四百米。 官兵的神臂弓和床子弩,全部布置在江心洲,还临时制作了一些平夷砲。 张广道派出战船,试探性杀过来,立即遭到江心洲的攻击。同时,官兵在南岸疯狂射箭,官兵水师也从武陵水中杀出。 三面夹击之下,幸好官兵水师拉跨,否则义军水师必定全军覆没。 即便如此,义军也损失大小战船九艘,战死以及失踪水兵300余,受伤者更是接近1000人。 之前是辛兴宗被地形恶心到,现在换成了张广道。 双方就此僵持,都不敢再出动出击,因为谁进攻谁就会吃败仗。陆军再强再多也没用,这里纯粹属于水军的战场,并且地形因素对战争影响极大。 几条小船从南而来,船上之人皆慌乱焦急。 童贯正在江心洲上饮酒,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却见辛兴宗坐船把人带来。 “太师,竹山没了。”辛兴宗低声说。 童贯端着酒杯,表情完全凝滞,缓了一阵才惊问:“你兄长败了?” 辛兴宗说:“是俺兄弟败了。攻占房州那群贼寇,派细作在城内放火,趁夜占了竹山城。俺兄长现在被前后堵在山中,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童贯之前就接到房州失陷的消息,但不管是有本地人造反,还是贼寇从南边杀来,数量都不可能太多,他相信派往竹山的胜捷军骑兵就能剿灭。 竹山城竟然也能被贼兵攻陷? 辛永宗也太特么无能了! 童贯左思右想,认为此地不宜久留。 他现在占据地利不假,若是贼寇从南面杀来,被夹击的就会变成自己。 当天夜里,童贯组织民夫搬运粮食,全部搬去江心洲的更下游登船,如此就能防止被贼寇探查到。 花了两三天时间,分批把辎重运往四十里外的郧乡,接着再回来运送武陵河口的士兵。 那里的汉江最窄处只有三百米,且洲岛无数地形更复杂! 退到郧乡之后,童贯依旧觉得不稳当,因为这里的平缓地形更多,贼寇可以提前登岸从陆路杀来。 于是搜集所有船只运兵运粮,一路退到丹江口。 既然已经退到丹江口了,童贯仔细想想,还是去固守襄阳更稳当连忙又带着全军往襄阳跑。 至少到了襄阳之后,如果出现意外,逃跑路线也不止那一条。 张广道虽然不敢进攻,但每天都派小船远远观察敌情。 童贯从岸上转移军粮和士兵,夜里在更下游登船,张广道是不可能发现的。 直到童贯全军撤离后的第三天,负责侦查的士卒,才终于感觉不对劲。因为官兵的几处营寨太安静了,而且不再有官兵的战船往上游巡逻。 侦察兵麻着胆子驾船接近,依旧没有敌船来驱逐他。 最后坐船登上江心洲,发现这里的营寨是空的,只有许多旗帜还在迎风飘扬。接着又坐船去南岸,营寨依旧是空的,武陵河里也没发现敌船。 “怎就跑了?”张广道想不明白。 明明是官兵占据有利地形,守在那里把他搞得没脾气,怎么直接全军溜走了? 徐宁猜测道:“会不会是关胜那边大胜,童贯害怕被两面夹击?” “极有可能,”张广道点头,下令道,“追!” 当张广道一路追至郧乡县,发现这里非但不见童贯大军,就连郧乡县令都已经逃跑了。 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一座县城。 继而又追到丹江口,宋代这里没有城市,只有一座商业小镇。 更往下游一些,是光化军的军城。 光化军的知军,带着军幕官也跑了。 再往前,谷城县依旧是空的。 张广道终于明白,童贯肯定打算死守襄阳。 张广道率领全军,在离襄阳三十里的牛首镇驻扎。并且派船回去,把大获全胜的关胜接来,等合兵之后再去围困襄阳。 关胜在干嘛? 已经跟李宝合兵一处了。 辛企宗得知竹山沦陷,自己的后路都被抄了,吓得白天猛攻一场,入夜之后立即开溜。 害怕被义军发现,他连粮草都不敢烧,只每人携带一些离开。 关胜探查到官兵开溜,立即率领全军追击,天亮时分终于追上。 双方在溢水镇大战,官兵士气低靡,交战片刻便全军崩溃。 辛企宗见识不妙,带着亲兵飞快逃离战场,一头撞上从竹山杀来的李宝和陈子翼。 李宝、关胜二人就此合兵,却苦于没有足够船只,只能顺着武陵河徐徐进发。 直到张广道派船来接应,这才坐船往牛首镇赶去。 “自古守襄必守樊,攻襄也必攻樊,”李宝说道,“须得先把樊城拿下。” 张广道笑道:“那就先攻邓城。” 此言一出,金州众将大笑。 李宝不解其意问道:“为何发笑?” 关胜解释说:“邓城第一大族魏氏,有子弟名叫魏应时,乃大将军的亲传弟子。” 李宝点头道:“这俺知道,还一起去过黎州。” 张广道说:“从金州发出的细作,全都要去魏家走一趟,领取足够的盘缠。南方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先送到魏家。甚至连金州对外购买的军粮,有一些也是魏家帮忙联系的。魏老太公曾拒绝朝廷征辟,对大宋朝廷失望透底,任由孙儿帮着义军做事。” 魏泰不是对宋徽宗失望,而是对大宋朝廷感到绝望,自从妹夫曾布被贬谪而死,就认为这朝廷已经没救了。 正好,朱家父子看起来,像是能改朝换代的! 北宋时期的樊城,城墙早已年久失修,只是邓城下辖的一个商业大镇。 拿下邓城县,从陆路就能顺手攻占樊城镇。 张广道率领大军逼近邓城,这里全是本地乡兵在防守。 从魏家庄把魏泰、魏应时爷孙俩请来,魏泰这老头子亲自去劝降。 虽然平时人嫌狗弃,但魏泰威望还是极高的。盾牌手保护着他在城下一顿喊,城内的乡兵纷纷放下武器,邓城县令不愿投降,直接被一群乡兵给捆了。 张广道于是挥师樊城,还没走多远,负责打探消息陈子翼,就带着骑兵回来报告:“童贯坐船弃城而逃,极有可能是往南阳而去。” “这没卵子的阉贼,怎就不敢留下来打一仗?”张广道气得破口大骂。 张广道的精锐部队,在武陵河口被恶心地形堵住,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特别是李宝千里奔袭立下大功,张广道也急于证明自己,只求跟童贯大军真刀真枪干一场。 然而,童贯除了逃跑还是逃跑,张广道仿佛手握一把绝世神弓找不见靶子。 其实童贯是真想死守襄阳啊,丢掉这里罪过太大,但另有意外发生! …… 两日前。 荆门知军发来消息,贼寇钟相占据江陵之后,往北逃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一会儿说公安被钟贼占了,一会儿又说石首被钟贼占了,甚至还带来王禀全军覆没的消息。 荆门知军手里没几个兵,吓得整天睡不着,听说童贯回到了襄阳,连忙请求童贯分些部队过来。 “这个王禀,怎败得比咱还惨?”童贯气得不行。 辛兴宗说:“王禀手里的军队,本就是我们挑剩下的,全军覆没也极有可能。那钟贼多半是朱贼的部将,若是多占几个州县,裹挟更多贼兵北上,襄阳这里可就是腹背受敌。” 此时钟相已经称帝,但消息还没传到襄阳,童贯把钟相也当成朱铭的人。 童贯思忖道:“确实难以应对啊,若贼寇只从上游攻来,襄阳城高池深肯定能守住。可若是钟贼从南面来合攻,到时候咱们逃都没处逃。” 辛兴宗叹息说:“丢失襄阳大城,罪不可恕,不能弃城而走的。” 童贯咬牙发狠:“只要手里的兵还在,再大的罪过也能压下去!只盼陕西那边也大败收场,几路皆败之下,咱这里溃败也就不算什么。” “此言有理,”辛兴宗嘀咕道,“就怕种师道大胜贼兵。” 童贯说:“他胜不了,四川那些并非寻常贼寇。一个姓张的贼将,就把咱们杀得大败。汉中可是朱贼亲自坐镇,又道路艰险难走,种师道怎么可能胜?” 辛兴宗点头:“但愿如此。” 童贯说道:“快快去准备只带胜捷军和开封兵走,其余籍贯的厢军和乡兵都不要了。人太多船装不下,得腾出船舱运粮食。先撤去南阳,若南阳守不住就撤往颍昌。” 两人立即去做撤退准备,除了胜捷军和开封籍士兵,其他部队全都要被他们舍弃。 襄阳乃战略要地,丢失此城的罪过太大了。 他们只求陕西官军大败,最好是西军全军覆没,这样才能盖过南襄盆地沦陷。 只要我手里有兵,皇帝在处罚时,就要认真考虑后果。 只要别人比我败得更惨,那我的战败就不算什么! 童贯是懂辩证法的。 (本章完) 0403【宣和六年春】 (本来攻略南襄盆地还要写几章,但不少读者看得不耐烦了,干脆一笔带过。略写有人不高兴,详写也有人不喜欢,实在是众口难调。) 刚刚过去的宣和五年,大宋江山风雨飘摇。 战场上的锅需要种师道来背,政治上的责任则需王黼来扛。因为王黼是宰相,他不把责任扛下来,就得皇帝下罪己诏了。 王黼罢相已成定局,唯一还没确定的,是让蔡京复相,还是蔡攸宰辅。 在群臣的口水飞沫当中,宋徽宗终究还是停了花石纲。 但西城所依旧存在,京畿、京西、京东各路,大量地主和农民继续重复交税。 用房产来比喻,西城所的操作就是,让你的房子处于一种不确定状态。你既是房主,要给地方政府交房产税;你又是租客,要给西城所缴纳房租。 对比起来,都不说四川是啥情况,看看野蛮的金国吧。 由于民生凋敝、起义不断金国在年底的时候,宣布所有民间贷款利息作废,好让农民不至于生活绝望而拼命。同时,免除咸州(开原)以南,苏州(大连金州)、复州(瓦房店)以北,应该缴纳给南京(辽阳)的军粮。 金国都知道减税呢,在减息方面比朱国祥还彻底,强行免除原有的一切贷款利息! 金国皇帝又下旨,民间卖儿卖女的,允许壮劳力打工赎回,买主一律不得拒绝。 连续颁布几道改善民生的圣旨,是因为金国已经快炸裂了。 搜刮辽国、敲诈宋国,虽然弄来许多钱财,但无法惠及底层小民。而辽国原有的地盘,又是一堆烂摊子,此起彼伏的造反,无穷无尽的流民,让金国皇帝大为头疼,必须尽快治理内政恢复民生。 金国不缺钱,但严重缺粮! 如果一两年之后还是这样子,那就只能发兵攻宋了,通过战争来转化内部矛盾。 开春之后,金国派遣使者到燕京,索要宋国允诺的二十万石粮食。 太监谭稹担任燕山府宣抚使,对金国使者说:“二十万石粮食不好搞,那是赵良嗣私下许诺的。伱们想要粮食也可以,得拿出白纸黑字来,否则无凭无据实难从命。” 金国大怒,这成了他们南下攻宋的借口。 西夏,也向金国称臣了。 春暖花开之际,朱铭带着亲兵回到汉中。 启程时还收到李邦彦的密信,这货的亲爹死了,得回家丁忧一阵,暂时无法参与朝堂争斗,也无法帮朱铭做些什么。 “这就是《清明上河图》真迹?”朱国祥双眼放光。 父子俩再次见面,没有讨论军政大事,也没有谈及宋徽宗送的女人。而是让亲兵抬着《清明上河图》,全部展开来仔细欣赏。 或许还有更珍贵的艺术品,但他们只认《清明上河图》,因为名气足够大,而且带着特殊情怀。 朱铭说道:“跟网上看到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朱国祥也不懂古画,只说道:“网上的大部分是明清摹版,肯定不如原作。” “你能分辨出来?”朱铭问道。 朱国祥吹牛逼说:“我好歹也跟着二娘(文小妹)学过画竹,对国画还是有一定鉴赏力的。等我再学几年,肯定是绘画高手。” 朱铭揶揄道:“要不要再学学瘦金体?” “滚一边去!” 朱国祥笑骂着收起画卷,让其他人都出去,屋里只剩父子二人。 朱国祥收起笑容说:“我不会做宋徽宗,甚至都不想当皇帝。治理一个四川就累得要死,你在前线打仗倒是快活,我在后面供应粮草都快疯了。再加上还有其他政务,你知道我一天睡几个小时不?” “三个小时?”朱铭猜测。 朱国祥说:“也没那么短,每天睡不足五个小时。忙起来完全没有私人时间,直到入冬才稍得空闲,每天总算是能睡饱了。我仔细想了想,今后建国称帝,让我当一个月皇帝过过瘾。然后我退位做太上皇,想干啥干啥,肯定潇洒快活得很。” 朱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一套班底,我也有一套班底。你想要退位,但你那套班底恐怕不愿意。” 朱国祥说:“所以要严格划分权责范围,我坚决不碰军事,你坚决不碰内政。若有权力交叉重叠的地方,那些官员必须同时对我们两个负责。这样一来,皇帝位子就能顺利交接,不会损伤那些从龙功臣的利益。肯定有一些小混乱,但整体上无伤大雅。” “没那么简单的,”朱铭摇头道,“就连我手下那些武将,才一年时间就形成不同派系了。” 朱国祥说:“只需要记住一点,我们两个是自己人,剩下的全是外人。出了问题,及时沟通,在矛盾激化前协商解决。有为了私利,刻意挑拨我们父子矛盾的,我们必须联手把他给摁死!” “及时沟通,”朱铭赞同这四个字,笑嘻嘻说,“现在就有事情跟您老沟通,宋徽宗送了五个嫔妃过来,你看上哪个可以留下。” 朱国祥说:“我一个不要。” “真不要?”朱铭问道。 朱国祥道:“别看我现在一妻两妾,那都是有感情基础的。说得更直白点,我要女人不会自己找,非要捡宋徽宗送来的?” 朱国祥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是刘安妃还可以考虑…… “行吧,我把李师师留下听曲,再留那个裴月里嫦娥养大些,剩下的都赐婚给立功将领。”朱铭立即暴露自己真面目,他看上了最漂亮的裴月里嫦娥,又舍不得把李师师送出去。 倒不是多喜欢李师师,纯粹是名气大,有特殊情怀加成,留下来做歌姬正好。今后肯定不能做妃子,顶多给一个嫔位。 朱国祥还念着便宜儿子:“给白祺留一个。” “白祺那边怎样了?”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大理高氏就是来打秋风的,想占便宜又不愿付出太多。高氏驱使诸蛮作战,一度杀到大渡河以北,还劫掠了汉源镇。但硬仗交给诸蛮来打,高氏自己专捡便宜捞好处,导致诸蛮离心离德。我们这边,却是汉蛮同心保卫家园,打起仗来都愿意拼命。我军大胜,敌人大败。但损失惨重的都是诸蛮,高氏自己并无太大损伤。” 也是一个只想吃肉,不愿承担挨打风险的屑人! 高量成在大理国历史上,留下的形象是开明大度、善理内政。 开明大度,是因为无法独揽朝纲。高氏内部倾轧极为严重他又是家族开会推举出来的妥协产物,必须小心平衡高氏家族的各个派系。 善理内政,是因为没法欺负外人,便连三十七部蛮起义,他带兵镇压都费了老鼻子劲。也就趁着南北宋交替的时候,扩张巩固了高家在大渡河以南的势力。 在难以调和内外矛盾的情况下,再过几年高量成就会辞职隐居,以“太上相国”的身份藏在幕后做老六。 然后,故意纵容高氏内部争斗。 高家各个派系,分别拥立段和誉的各个儿子。 高氏、段氏一起骨肉相残,等这些人死得差不多了,高量成突然结束隐居状态,拥立一灯大师他爹做皇帝。 此时此刻,高量成已经得到朝廷兵败的消息,正在派遣使者前往汉中。在接受宋徽宗册封的同时,又想跟朱氏父子交好,反正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朱国祥的经略府,是原利州路转运司衙门。 而朱铭的元帅府,则是原兴元府衙门。 跟老爹交流之后朱铭没有立即回后宅,而是翻看大元帅府留守官员整理好的各路军报。 李含章真就献出整个随州做礼物,他主动联络张广道的部队,仅仅借兵五百便搞定。 先让五百义军来攻打枣阳县,李含章假装弃城而逃,带着一些亲信弓手逃去唐城。等五百义军杀到唐城,李含章突然劫持县令,逼迫唐城县令献城投降。 马不停蹄,故技重施,又把随州给拿下。 紧接着,李含章单骑进山,说降盘踞多时的随州起义军。 又将随州起义军整编,以五百义军为核心,攻占兵力空虚的郢州,隔壁的荆门直接传檄而定。 因为荆门知军早吓得半死,生怕钟相带兵杀来。 钟相称帝的消息已经传出,而且滥杀官吏、士子、僧道、地主。大量富户逃到荆门军境内,把钟相描述成吃人魔王,荆门知军宁愿投降朱贼,也万万不敢投降吃人的钟贼。 现在的局面是,朱家父子占领夷陵(宜昌),以及长江北岸的大片领土。 而钟相父子则占据宜都、枝江、江陵,以及长江以南的大片领土。 这里的江陵,并非后世的江陵县,而是荆州市! 江陵和枝江,两城都在长江北岸。 也即是说,钟相的大楚国国都,暴露在朱铭地盘的眼皮子底下。 这种情况非常危险,真正就是“天子守国门”。但钟相又舍不得放弃,因为江陵比襄阳还富庶,是京西南路和荆湖两路最富裕的城市。 在北宋时期,整个四川的赋税,都要先运到江陵,再北上转运去东京。 整个四川的商品,也是先运到江陵! 钟相父子,目前正在考虑迁都,打算把江陵的人口和财货,全部强行迁去长沙发展。 除了南襄盆地的军情,其次便是川南。 播州杨氏叔侄还在内斗厮杀,并各自谴使到成都,请求得到正式册封。 没有经历两宋末年的汉人迁徙潮,播州杨氏暂时实力弱小,还在川南蛮夷的夹缝中求生存。 高景山与白祺联合署名,同时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经略府,一封交给元帅府,请求册封杨氏叔侄,勒令他们各安其份,并给予一定钱粮,资助他们去攻打诸蛮。 经略府已经发来朱国祥的回复:“可。” 现在就等朱铭签名盖印,这种同时涉及军政的事情,需要父子俩一起同意。 朱铭也写了个“可”字,把公文发还给经略府,册封的事情由朱国祥处理。 播州杨氏在明代闹得欢现在还得靠他们打开川南局面。因为朱铭接下来的精力,要着力于夺取江陵,甚至收拾大理国都得靠后。 (本章完) 0404【军改、政改和币改】 “大元帅请过目。”白崇武捧着一沓官员名册过来。 朱铭扫了一眼,便知什么情况。 虽说父子俩,一个管民,一个管军,而且互相不得越界插手。但绝不是各管各的,至少要告之对方基本情况。 朱国祥把现有地盘,拢共划分为十府。 新占的南襄盆地,设为襄阳府和南阳府。 而上庸之地,也就是神农架那一大片,再把金州也划拉过去,单独组成一个安康府。府治设在金州城,这是方便财税运输。 如果未来地盘大了建国,安康府肯定被拆分。 就像把汉中从四川拆出来一样,安康府也必须进行肢解。因为全都是山川险地,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以此提高官员和百姓造反的难度。 十位知府的任命,朱国祥特别照顾儿子的想法。 张根调任益州知府,高景山调任汉中知府(因合格官员不足,此职原由朱国祥兼任)。 张根是朱铭的老丈人,高景山也是朱铭招降的,把他们放在两个最重要的位置,就是要让朱铭彻底放心未来的班底问题。 此外,高景山在成都为官多年,难免有些人情抹不开面子。 把张根调去执掌成都平原,人生地不熟的,可以放手进行土地清理、户籍调查、减租减息。 而高景山在汉中同样做了几年官,汉中已经完成这些工作,高景山调回来则能起到巩固和安抚作用。 刚打下的那些地盘李含章因为立下大功,带着五百人就夺取随州、郢州和荆门军,直接被朱国祥任命为襄阳知府。 李含章跟朱铭是老朋友,等于襄阳府也在朱铭掌握中。 别说他们是父子,就算是普通合伙人,如此安排都能把人感动哭了。 另外,朱国祥还对原来的行政区划做出调整,当时是他们父子俩一拍脑袋搞出来的。朱国祥在实际执政的过程中,发现明代的设置最符合实际——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明代是怎么设置的。 即州不再作为常设单位,知府越过知州直接管县,只在某些特殊区域设州。 如此一来,管理更加扁平化,还能减少知州的数量,节省许多行政开支。同时又把州作为保留,在需要放权的地方设置,给予那些地区更大的自主权(通常是出于经济或军事考虑设州)。 随着行政设置的变动,现有的知州们,少数升级为知府,一部分降为县令,一部分还是知州。 降为县令的知州,品级和俸禄予以保留,今后优先考虑升官,算是给他们的变相补偿。 朱铭仔仔细细把这些文件看完,有些地方不理解,圈出来事后去询问。大多数的改动,他都觉得合理,因为那是朱国祥根据实情作出的变动。 接着,朱铭又阅读分析各处战报,挑选立功将领赐以妻妾。 几十个宫女,只给两位帝姬各留一个。其余赐婚给立功的中下级军官,表现极佳的普通士卒也有机会。而且必须是单身汉,未婚和丧妻的都行。 回到后宅,郑元仪正在跟两位帝姬聊天。 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朱铭操心。只有李师师和裴月里嫦娥没搬进来,跟其他四个宋徽宗送来的嫔妃住一起。 “聊什么呢?”朱铭微笑走过去。 三女连忙站起。 赵富金率先开口:“郑姐姐在说东京的趣事,我跟阿姐虽生在东京,可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还没有郑姐姐对东京熟悉。等以后再回东京,我定要把好玩的地方都玩一遍。金明池我就没去过,听说开放时节热闹得很。” 金明池是北宋皇家园林,亭台楼阁皆建在湖中,禁军水师每年春天还要操演。 但端午节更热闹,禁军水师会划龙舟。 金明池定期会向百姓开放,周边的店铺也承包出去,算是一处极佳的游玩景点。 北宋灭亡,黄河泛滥,金明池就被泥沙给填了。 赵富金叽叽喳喳的,她已经朱铭混熟了,而且对郑元仪印象极佳,完全把这里当成了皇宫。 赵福金则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郁郁不乐,只在聊东京趣事时才露出笑容。 “相公要搬去襄阳?”郑元仪忽然问。 朱铭点头说:“过阵子就搬家,你张姐姐也一起去,可能要在襄阳住两年。” 郑元仪打量着大元帅府后宅的景色:“这里却挺好,刚住惯又要搬走。” “随时可以回来,汉中元帅府会一直留着,还会留下一些官员办公,”朱铭说道,“等你生产之后,差不多就该搬家了。” 郑元仪正怀着第二胎,朱铭去年春天从成都回来,在家里住了近五个月。等他带兵打仗时,郑元仪已经开始孕吐。 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是荆湖,也不一定非要跟钟相死磕,但江陵大城必须拿下。 北宋在此开凿了运河,直往东北跟汉江连通,不需要坐船去汉阳那边绕。这条运河,本来想连通开封水系,但修到南阳就因难度太大而放弃。 朱铭占领江陵之后,四川的物资就能全程走水路,非常方便的运去襄阳和南阳。 “爹爹!” 长子朱康已经五岁多,今年开始读书。 蒙学教材跟大明村一样,是朱国祥亲自编写的。 这小子蹦蹦跳跳跑来,还斜跨着一个小书包。 朱铭笑问:“谁给你缝制的?” 朱康说道:“是祖奶奶(严大婆)缝的。” 这种斜跨小书包,在明代极为流行,一直用到改革开放后。 宋代已经有了样式,是根据女子挎包改的。 如果去看出土文物,会发现唐宋女子的某些挎包,跟现代lv包包的款式大同小异…… “二郎呢?”朱铭扭头问。 郑元仪说:“自郑姐姐去了成都,大婆就经常来看二郎,今日又把二郎带出去耍了。舅父(公爹)害怕出事,专门派了亲卫跟随。” 庶长子叫朱康,因为是在金州生的,金州古属安康郡。 嫡长子叫朱洋,也是因为生于洋州,那里古属洋川郡。 朱铭就这两个儿子,取名非常随意。此去襄阳,估计还会搞出来一个朱襄。 避讳今后也要搞,主打一个循序渐进,绝不会像宋代那样搞。 比如朱铭,同名同姓肯定不行,但朱明、朱鸣、李铭、张铭则可以。如果按照唐宋的做法,天下带“铭”的全得改不但人名要改,地名、山名、河名一起改。 龙渊宝剑多好听啊避李渊讳生生改成龙泉。 考教儿子一番学问,朱康还算聪明向学,已经能写人、口、手、山、川、水等数十字,唐诗和蒙学打油诗也会背二十多首。 郑元仪问道:“大郎和二郎,是留在汉中,还是跟去襄阳?” 朱铭想了想:“一起去吧,把蒙学先生也带上。” 郑元仪心情舒爽了些,儿子不在身边她不习惯。 赵福金、赵富金姐妹俩,见他们在聊家事,既插不上话,也不便随意离开,于是在旁边默默坐着。 赵富金首先坐不住了见到院子里有小猫扑蝴蝶,她也拿着团扇加入其中,倒是把郑元仪养的猫儿吓跑了。 朱康一边流利背诗,一边往那边偷看,他也觉得扑蝴蝶很好玩。 “去玩吧。”朱铭笑道。 朱康立即飞奔过去,跟着蝴蝶到处追,动作笨拙滑稽,把赵富金逗得直笑。 朱铭亲自进屋扛了一张躺椅出来,躺在院子里轻轻摇晃,偏头看着儿子和赵富金嬉戏。 赵福金坐在旁边,脸上也露出微笑,但性格矜持没有跟着胡闹。 当晚,朱铭睡在郑元仪屋里,贴耳在肚子上听胎动,聊了一阵琐事便呼呼大睡。 大早晨便到元帅府的办公室,他还有件重要事情要做。 张镗、白胜、白崇武等元帅府属官,去年冬天提前回来,已经汇总出各路军队的情况,朱铭需要重新把队伍编制一遍。 一个军的战兵,扩充到满额三千人,文职、后勤则另算。 事实上,各部将领自己就私下扩编了,比如李宝那三千核心精锐,朱铭现在只是将这些现象制度化。 汉中屯驻七个军,一个放在斜谷关,其余六个放在汉中盆地。把文职、后勤算上,共计两万两千五百多人。 川南三个军,主要用来对付蛮夷。川东四个军,不但要对付蛮夷,还要随时待命杀去荆湖。川中一个军,由白祺统领,负责坐镇成都平原。也算上文职和后勤,共计两万五千多人。 南襄盆地九个军,骑兵部队腾骧军也要拉过去,算上文职后勤将近三万人。 各路正规军,加起来约有八万之数。 其余老弱,全部裁撤,另编为巡检兵、铺兵,负责缉私、捕盗、邮递、剿匪之类。此类部队就超过两万,关键时刻也能拉出去打仗,按大宋的说法可以归类为厢军。 也就是说,朱铭的总兵力已达到十万。 他这里动动笔头搞整编,整个元帅府都得忙昏头,连带着地方官也要跟着忙活。 因为大量部队从汉中迁走,而且是长期驻扎,士兵的家属也要迁一些过去。最麻烦的,便是更改户籍和钱粮调运。 下午的时候,朱国祥来到元帅府:“现在各地常平仓是空的,等仓库充盈之后,我打算以常平仓的粮食,以及蜀锦为本金,重新发行四川纸钞。当然,名字肯定不能叫交子,那东西的名声已经臭了。” “那么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咱们的地盘里,币制太过混乱。90%以上是铁钱,又混用一些铜钱。而只是铁钱,就有十几种规格。再加上,这几年童贯、王黼滥发大额铁钱,把四川、襄阳的货币市场搞得一塌糊涂。我们只要本金充足,而且本金是硬通货粮食和蜀锦,纸币发行出来恐怕比铁钱更受欢迎。” 纸币当然不容易推行,但铁钱也烂得很啊,这个时代比烂就可以了。 (本章完) 0405【全面新政】 用锻压机制造银币和铜币,这自然是改革币制的最佳方式。 但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手里既没有蛋也没有饭,请问我怎么烹饪蛋炒饭? 四川确实有个铜山县产铜,也确实部分地区产银。但就那点银铜产量,发行出来瞬间失踪。钱币锻压得越精美,消失速度就越快,全被富户藏进地窖里去了。 北宋初年,全国都有铁钱流通,一步步改为发行铜钱。 四川这边就是改不过来,因为铸钱监的铜钱,都是在产铜区就近发行,全部跨地区调运的成本太高了。 结果四川及周边的铸钱监,无论发行多少铜钱,因为数量相对市场太少,一发出去就石沉大海,连一丁点水花都看不见。那些铜钱,只要进了大户的口袋,根本别想再拿出来用。 甚至是质量上乘的铁钱,富户都屯在家里,专门用那些烂铁钱。 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字面意思。 北宋中后期,由于出现钱荒,铁钱使用区不断扩大。 最开始是给西军发铁钱,朝廷用铁钱在陕西采购军用物资,继而渐渐扩大到南襄盆地。等到了南宋,两淮也开始使用铁钱。 蔡京既然对铁钱下手,自然不会放过纸币。 交子就是在蔡京手里彻底废除的,改为使用钱引。这也是一种纸币,而且在全国发行,只京畿、两浙、荆湖、两广、福建例外,就连江东和江西也是纸币区。 然后就炸了根本没多少准备金。 而南宋产铜区被金国占领,赵构只能用铁钱和纸币支撑财政。不但让铁钱在两淮流通,而且全国范围内发行纸币,南宋的纸币叫做会子。一直使用到宋朝灭亡,再被元朝、明朝捡起来继承。 在中国古代,纸币的有效使用时间,至少在三百年以上! “不一定要用蜀锦,绢更普遍,也是硬通货,”朱铭建议道,“盐也可以用来做背书,川盐是重要经济保障。” 朱国祥说:“还有金子。洋州、金州产金,房州也产金,以黄金、粮食、绢布、川盐做储备金,足够保证纸币的信誉度。还有就是防伪问题,得采用特殊纸张、特殊图案、特殊油墨来印刷,最好再发明出套版彩印技术。” 房州的黄金产量,在全国都排得上号,远远大于洋州和金州。 “荆湖和江西得尽早拿下,都是重要的铜银产地,”朱铭说道,“占领这两个地方,就可以锻压铜币和银币,到时候与纸币并行流通。能打下云南更好,云南的铜矿足够多。” 朱国祥摇头:“难。” 此时整个贵州,都在蛮夷手中,川南也有大量蛮夷,云南等于被蛮夷给包围起来。 大理国的汉化程度极高,但也只是在主要城市,其国内也遍地蛮夷存在。 打下来或许容易,治理难度极大,行政成本太高,只能使用土司制来过度。册封土司的同时,迁徙军队和百姓去屯垦,让汉人占据关键地区,并朝着周边蛮夷辐射影响力。 移民屯垦这种事,在宋初非常困难,主要是瘴气导致死亡率高。 现在渐渐摸索出经验,官员们已经知道怎么防瘴气,许多汤剂也被医生探索总结出来。 可即便要移民屯垦,也是优先考虑湖南、湖北,那里尚且地广人稀呢?若有人口和钱粮搞移民,当然得先发展核心区域,川南、贵州、云南这些地方还得靠后。 父子俩开始讨论这个,朱国祥说:“先在川南逐步汉化,特别是产盐区。就连宜宾、泸州都遍地蛮夷,还扯什么贵州、云南?我打算在这些地方开办学校,让蛮夷头领送子女来读书,既是作为人质,也能传播汉文化。所有蛮夷头领和熟蛮,必须改汉姓、取汉名。特别是离得近的熟蛮,须得全部编户齐民。” 朱铭说:“可能会激起叛乱,川南地区只有三个军,不知道军队够不够用。” 朱国祥说:“激起叛乱就镇压,川东还有军队,随时可以调过去。你治理过的黎州,五部落蛮率先编户。他们都是熟羌,不但会说汉话,且早就取消首领世袭制,很多五部蛮子弟还在当兵,只要给予一定赋税减免,编户齐民工作还是相对轻松的。让腾骧军的五部蛮士兵,全都给家里写信。” 朱铭在黎州的时候,已经让五部蛮编户齐民了。 但那只是做样子大量隐瞒人口土地。 这次却是动真格的,人口土地不得瞒报。但毕竟这些部落率先投靠,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赋税必须相应减免,而且要给他们留一些自治权。 朱国祥说:“我今年打算组建劝农司,培养专门的农政官员。优先在山区推广玉米红薯,那些蛮夷多在山区,等把核心区域推广开了,便派农官去蛮夷聚居地。对待蛮夷不能一味强硬,特别是熟蛮,他们被宋代官员压迫得很惨。给他们好处,让他们能吃饱,肯定有一部分蛮夷会感恩。有这份恩情存在,再去拉拢分化,打击顽固死硬分子。” 朱铭的思维极其跳跃,刚刚还在说蛮夷,突然想到别的地方:“给我弄点马来,要西北好马。” 朱国祥笑道:“这得结交姚古,还要结交新上任的提举都大茶马司。” 就是跟朝廷的茶马司合作,用川茶换取西北战马,一路走私过来。 茶马司油水很足,最近几任提举都大茶马司,全都是宰相的心腹担任。他们为了捞钱,多半愿意合作,到时候互市买马,肯定把好马卖给四川,再把劣马交给大宋军队。 这种操作太正常了,像明代的那些军阀,悄悄把健壮官马卖掉,对外宣称养死养坏了,不断哀求朝廷拨款买马。然后再跟蒙古、后金合作,先把劣马卖给蒙古、后金,再用朝廷的银子买劣马吃回扣。 反正一个比一个玩得骚,到最后都懒得复杂操作,省去各种中间环节,直接索要银子买马贪钱。 朱铭说道:“南襄盆地那边地广人稀,好多地方都荒芜长草了。除了把土地分给士兵和流民,我还打算暂时留些做牧场。腾骧军调过去,有大片牧场供他们撒欢。但这只是轻骑兵,我还想搞些重骑兵,所以需要大量的西北战马。组建精锐骑兵,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现在就得提上日程。什么牧草最好?” 朱国祥说:“全国遍地都有苜蓿,这东西本来就是当做牧草引进的。” “那就安排一些流民做养马户,让他们大量种植苜蓿,”朱铭又问,“军械工厂搞得怎样了?” 朱国祥说:“即将正式组建军械司,钱琛就不错,让他来主管军械司。你能放心,我也放心。各州府县,我打算设置七个军械所,发给私人采矿和冶炼牌照,为他们提供先进的冶炼技术。私人炼好的生铁和熟铁,必须拿出一半卖给官府。官府这边只需采购生熟铁,再让军械所打造兵甲,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减少财政开支。而且颁发冶炼牌照时,还能奖励和控制本地富户,让他们配合清查人口和土地。” 北宋也想着盐铁国营,事实证明,效率奇差,贪腐横行。 每次整顿之后,最多十几年又坏掉了。 最后只能改为盐铁专营,给商人发放经营牌照,朝廷只控制关键流程,立即就能让盐铁产量大增。 就连宋徽宗的御茶园,现在都搞得一塌糊涂,大量采购私茶当做御茶进贡。 因为御茶园的茶叶,质量远远不如私茶。 即便许多新品茶叶,其实是御茶园开发的,但新品开发两三年之后,私人茶园就能完成学习、仿制和反超。 父子俩聊了几个小时,最后的谈话内容是摊丁入亩。 朱国祥已经有了计划,等完成土地清查之后,就立即全面实行摊丁入亩。 这是在变相增加田赋,但能减少摊派,对地主来说有利有弊。 如果官府能确保不胡乱摊派,地主是极为愿意且支持的,可惜古代王朝做不到。最终的结果,是既要摊丁入亩,摊派也会渐渐恢复,导致地主需要交两份钱。这才是地主反对摊丁入亩的根本原因。 各种军政措施,父子俩交流了好几天。 互相确认之后,再各搞各的,同时又有一定合作。 如今,地盘内的兵甲制作工厂,暂时停止打造军械,正在疯狂打造农具。 还有大量耕牛,每个县根据富庶程度,提供十头到五十头不等,全部要跟农具一起运往南襄盆地。有些耕牛和农具已经快运到了,大量流民正等着春耕。 京西南路籍贯的俘虏,已经全部放归家乡。 本地流民也获得安置每天都有京西北路的农民,从朝廷的地盘,成群结队往朱贼的地盘逃难。 特别说明一下,京西南路的地主,对朱贼的忠诚度极高。 只因朱国祥下令,不再有西城所那种玩意儿,直接让许多地主的赋税减半。 得到实惠的地主,纷纷把子弟送往汉中,一来表达忠心,二来谋求官职。 (本章完) 0406【爆米花】 阳春三月,第一批流民已在南阳府、襄阳府开荒。 主要种植大豆,农历三月正好适合春播。夏季收获之后,还能来一次夏拨。后续的流民,甚至可以秋播。 豆科作物,都极为适合开荒,还能为土壤积攒肥力。 早在去年秋冬季节,朱国祥就在囤积豆子,冬春之交往新占地盘运去。 在朱铭起兵之前四川就被朝廷横征暴敛。 起兵造反,应对围剿,两者相加,耗时长达一年半,期间又消耗了许多粮食。如今还养着十万兵,还要给流民发放口粮和种子,各个府县的粮仓全都空了。 幸好击破各路官兵时,缴获了大量敌军粮草,否则今年更加捉襟见肘。 目前,川峡经略府发行的战争债券,还欠着百姓三十多万石粮食。 今年须得防备富户挤兑债券,朱国祥打算发行一拨“富民债券”。去年买过“战争债券”的百姓,今年如果不来兑现,“富民债券”就不用再买了。 朱院长只能这样往后拖,拖延一两年,即可平稳度过困难时期。特别是玉米红薯,在整个四川推种之后! 而士绅地主们也只能忍受,害怕把朱相公逼急了,撕破脸皮直接搞摊派。到那个时候,粮食还得交出来,且连一张债券凭证都拿不到。 “元帅,经略府送来的。”白胜献宝似的捧出两个小罐。 朱铭拍开罐口的封纸查看,一罐冰糖,一罐红糖,忍不住问:“我爹从哪儿弄到的?” 白胜解释说:“遂州送来的贡品,相公本来不要,去年就退回去了。但遂州糖霜户真心进献,今年春天又托官府送来。相公便收下了,还取消土贡制度,不准任何官员征收贡品。” 遂宁是北宋冰糖的主要产地,被列为贡品之后,那里的糖霜户已被逼得破产大半。 朱铭起兵占领四川,糖霜户们瞬间生活有了盼头。 可惜啊,冰糖工艺太过原始,每年也就那么点产量,属于制作红糖的副产品。 《天工开物》里的黄泥水淋糖法,百分之百是道听途说瞎写的。 以朱铭那可怜的理科知识,在第一次读到此处时,都下意识的觉得不可能。因为吸附杂质可以用木炭,黄泥水又不能发生化学反应,黄泥水没有任何的物理或化学效果。 于是去搜视频和资料,果然没有一个人复原成功。 后来朱铭又去搜历史类论文,有学者对古代白砂糖进行考证,得出的结论是:一种比红糖颜色更浅的红糖…… 朱铭还查找过现代白糖的制作过程,发现离心机什么的很好解决,主要是古代很难制备磷酸或亚硫酸。 傍晚下班,朱铭提着两罐糖回后宅,发现张锦屏已经从成都回来了。 “怎不派人说一声?”朱铭高兴道。 张锦屏道了声万福:“相公事务繁忙,不便去前堂打扰。” 朱铭心血来潮:“正好得了一罐糖霜、一罐红糖,把她们几个都叫来,为夫要亲自做好吃的零食。” 不多时,郑元仪、赵福金、赵富金到场。李师师和裴月里嫦娥,前两日也已搬进来。 朱铭嫌裴月里嫦娥名字太长,直接改成裴嫦娥。 众女的关系,说不上融洽,也算不得紧张,反正也就那样。 倒是赵富金天真烂漫,让人没有戒心,大家都觉得这小姑娘不错。 只见朱铭弄来一些玉米,将红糖捣碎为粉末。 然后搬来铁锅和炉灶,铁锅烧热后,加入些许猪油,将玉米翻炒均匀,然后盖上锅盖抽柴用小火慢慢煎。 听到锅内有弹跳声,就把锅摇一摇,直至煎到没有声音为止。 朱铭揭开锅盖,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红糖已经磨碎加进去微火拌匀,红糖融化便裹到爆米花上。 “都来尝尝,”朱铭伸手去抓,又猛地缩回来,吹着手指说,“呼,好烫!” 待到温度稍降,朱铭抓起两颗塞嘴里,就是记忆中那味儿。 他对自己的“厨艺”极为满意,以前只看人做过爆米花,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动手就成功了。 张锦屏让侍女拿来几双筷子,夹起一颗品尝,笑着点头说:“好吃。” 妻妾们纷纷尝鲜,就连侍女也分到一些。 玉米终于有了新用途,朱铭对张锦屏说:“请几个官员家眷来做客,给她们展示一下,此物大可传播出去。如今的富人,都只吃嫩玉米,让富人也尝尝爆米花。” 张锦屏笑道:“这叫爆米花吗?倒是贴切得很。官妇们品尝之后,肯定回家让厨子炒制,用不了一两个月就能出现在街头。” 李师师立即恭维:“元帅和夫人真是心系百姓,但凡有好东西,便要与万民分享。” 这马屁拍得张锦屏舒坦,对李师师的印象改观许多。 张锦屏说道:“先祖偶得胆矾炼铜法,加以改进之后,亦不曾藏私,献予朝廷推行天下。” 李师师根本不知道啥叫胆矾炼铜,却继续夸赞道:“不料胆矾炼铜之术,竟是夫人的祖宗所献,此举惠及万民,着实让人佩服。” 朱铭瞥了一眼李师师,这位歌姬倒是擅长搞气氛,初次见面就让张锦屏心情愉悦。 隔日,张锦屏就跑去严大婆那里,把爆米花做法献给老夫人,接着又邀请几个官员家眷做客。 当朱铭带着全家前往襄阳时,爆米花已在汉中的上流社会传开,并且迅速向中低层家庭传播。 普底层百姓吃不起红糖,那就不拌糖呗。 反正玉米价钱便宜,穷人家的孩子,终于多了一种零食吃。平时若是嘴馋了,便让娘亲抄一些爆米花,立即就有了幸福的童年回忆。 事实上,宋代就已经有爆米花,是用大米制作的。官名孛娄,俗称糯米花,最早记载于南宋初年。 官船东行,路过洋州停靠。 这里的大族得到消息陆陆续续前来拜见,而且自动排出先后顺序。 郑岚拖着年迈之躯作揖:“不才老朽,拜见大元帅!” 朱铭亲自搀扶,笑着说:“阿翁不必多礼。” 这老头顺势站直,笑得脸上起褶子,还故意朝其他几族瞥了瞥。 闵文蔚随即作揖:“在下闵文蔚,拜见川峡大元帅阁下!” 朱铭点头示意,又问:“闵兄弟(闵子顺)还未归乡?” 闵文蔚说:“回禀大元帅,俺那侄儿被编管去了广南,朝廷虽然答应放人,但至少还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回来之后,定有重用。”朱铭许诺道。 闵文蔚闻言大喜,试探道:“如今各地官学皆停,民间书院也学子渐少,不知经略相公何时恢复科举?” “三年之后。”朱家父子已经商量好了,而且很快就要对外公布。 现在朱氏治下的官府,多用大宋旧臣和积年老吏。 积年老吏比士子更吃香,因为工作可以直接上手。但也有缺陷,贪污现象比士子更严重,全是一些回锅老油条,能利用各种漏洞伸手捞钱。 年轻士子虽然没有从政经验,可相对来说还有一些理想抱负。从整体而言,不似积年老吏那样大规模贪污。 朱国祥已经设立督察院,愤青陈东担任都御史,负责纠察各种贪污渎职现象。 从去年到今年,判处死刑的贪官当中,有七成以上出身积年老吏。 接连处死十多个,流放到川南四十多个,其中有四个还是府幕官、县令级别的。 每处死或流放一人,朱国祥就以公文形式,把案情发给各府县衙门。现在贪污之风终于有所收敛,至少不再那么明目张胆了,都是悄悄的钻空子捞钱。 闵文蔚欣喜若狂:“三年后真要恢复科举?” 朱铭提前透露信息说:“各县学生,先到府里科举,此为府试。合格者到汉中再试,录取之人即可做官。” 得益于宋徽宗时代的进士泛滥,朱家父子都不用怎么改革。 反正跟朝廷一样,新科进士连县令都不容易做。 排名靠前的才能做县主簿,排名靠后的全是末流小官,得一点点积累经验和政绩。 今后创立新朝,只有状元、榜眼和探花,方可直接授予县令官职。 其他家族的族老来拜见,闵文蔚退后一步,心里想着如何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如今的地盘,成都那边文脉最盛,其次就要属洋州。 而闵文蔚执掌的洋州书院,又是教学质量最好的,他完全可以培养学生做官,今后成为那一代文宗。 朱铭接见完本地大族,对闵文蔚说:“汉中科举,要考数学、律法、救荒、水利,而公文自然也会保留。至于儒家经典,本人注疏的《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还有重新修订的《道用策》,这些都是必考的。闵山长,你恐怕要多看点书啊。” 闵文蔚一怔,硬着头皮说:“大元帅的学问,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学问,莫说川峡各路,便连大宋那边的士子也该学习。” “哈哈哈,”朱铭大笑,“闵山长果然学识渊博,能够分出学术好坏来。” 闵文蔚仿佛听不出讽刺意味,他今后的教学内容,朱铭说是啥就是啥,而且还要做到汉中第一的成绩! (本章完) 0407【南阳襄阳现状】 官船在郧乡县停靠,朱铭叫来县令询问基本情况,得知此时的百姓主要居住在汉江边上。 而十堰那一片,完全就是没开发的原始山林。 包括整个神农架在内,是从明代成化年间进行大开发的。 南襄盆地在元代就流民遍地,元朝害怕流民钻进大山造反,于是对神农架严格封锁。明代继承元制,也继续实行封锁政策。 直至明堡宗丧师失地,北方兵连祸结,三省流民在南阳、襄阳聚集,潮水般涌入神农架地区。最多的时候,流民多达一百五十万人,前后爆发两次数十上百万规模的流民大起义。 成化皇帝改变策略,在镇压起义之后,愿意回乡的回乡,回不去的就在神农架开垦,并且给予空前的垦荒优待政策。 从此设立郧阳府而郧阳抚治(职同巡抚),也成为明清两代的顶级巡抚,管辖区域包含四省五道八府九州六十五县。襄阳、南阳、汉中、夔州、西安……全在郧阳抚治的管辖范围。 相比起明代中期的一百多万人,如今仅有二三十万人而已。 只能等待人口自然增涨,朱家父子不可能往神农架移民,因为需要移民开垦的地方太多了。 “咚咚咚咚……” 官船继续往东南走,琴音在船舱内响起,那是李师师在抚琴,开口唱歌的却是裴嫦娥。 朱铭靠在交椅上闭目聆听,其他妻妾也来欣赏表演。 特别是郑元仪,一边听曲一边奶孩子。虽然奶水不足,请了一个奶娘,但她偶尔也亲自哺育。 朱铭的第三个孩子,终于不是带把的,这把他高兴坏了。 就连起名字都更上心,朱铭亲自翻阅《诗经》,给自己的长女取名“朱攸宜”。 攸宜,本来是用来形容国士得体俊贤的。 从这个闺名就能看出,朱铭有多喜欢女儿。于是妻妾们也喜欢,时不时就要去逗弄,朱铭还没法制止,总不能说大人身上细菌太多吧? 一曲唱完,张锦屏也手痒了,借来李师师的乐器抚奏。 她的琴艺属于业余水平,跟李师师的演奏级别不能比,一曲奏罢有些不好意思:“献丑了!” 李师师说:“夫人天赋极佳,只是疏于练习而已。” “莫要恭维我,比师师差远了,”张锦屏笑道,“裴小妹倒是唱得好,学唱几年了?” 裴嫦娥连忙回答:“奴十二岁进教坊司,学了不到两年。入宫不到一个月,便跟着师师姐去汉中。” 张锦屏惊讶道:“才十四岁呢?” 裴嫦娥说:“下个月就十五岁了。” 赵富金拍手道:“却与我同庚,只比我年长一月。” 一路都在船上,几个女人的关系,倒是亲近热络了许多至少目前来看还没争宠的事情发生。 裴嫦娥表现得最卑微,她年轻小且没显赫出身,又不似李师师那么会说话,跟谁打交道都小心翼翼。 郑元仪问:“妹妹因何进教坊司?” 裴嫦娥说:“爹爹原为开封军将,因得罪人被陷害,失了军资赔不起,奴与母亲都入了教坊司。” “也是可怜人。”张锦屏叹息。 女人们还在闲聊,朱铭已靠在交椅上睡着了。 在老河口与丹江口之间,北宋设置有光化军,专门囤积重兵来威慑上庸地区。如今光化军已经撤销,只剩一个乾德县,今年分配到六百多流民。 下游的谷城县流民安置数量也只有几百。 两县多山,并非重点垦荒区域。 再往下游的邓城县,那里的移民就多了,主要安置在县域西北部,足足有一千二百余人。 朱铭让妻妾们继续坐船走,自己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去乡下查看。 沿途询问过去,找到其中一个垦荒点。 这里只有四百多人,而且都是本地流民,为了方便管理才集中安置,组成一个叫“丰裕村”的新兴村落。 种下的豆子已经长苗了,村民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目前正在夯土建长久房屋。 朱铭仔细询问,才知道这四百多号人,只能共用四头耕牛。 村外大量荒地还未开垦,目力所及遍地荆棘杂草。 保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笑着说:“官人是汉中来的军将吧?咱这里两三年就能垦完,四五年变成熟地,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朱铭问道:“县令可有告知今年免除赋税?” 保长回答道:“说了,今年不交税。明年勘定田等,赋税只收两成。后年收五成,大后年收八成。村里人都欢喜得很,托经略相公和大元帅的洪福,总算是能活下去了。” “今年的粮食够吃吗?”朱铭又问。 保长说道:“省着点吃也够了,我听官差说,官府发给咱们的粮食,是经略相公找汉中富户借的。经略相公真是大好人啊,他找富户借粮要给利息,借给咱们却不收利息,还要从汉中运过来,里里外外不是亏本了吗?以前只听说过扒皮喝血的贪官,就没见过自己亏本体贴百姓的好官。” 朱铭笑道:“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经略相公今年还要找富户借粮。也不用从四川运来,这边就有许多富户。” 又问几句,朱铭前往下一个垦荒点。 或许是去年处死、流放几十个贪官,起到了巨大的震慑效果,官员们贪污时收敛许多。 邓城县的几处垦荒村落,粮食发放都还比较正常。 肯定有人伸手,官不贪,吏也贪,能压到一定程度即可,这玩意儿古今中外都没法杜绝。 为了安抚地主之心,持续性的向富户发债券,今年的地里脚钱再度降低,每斗只需缴纳三十文即可。这玩意儿是百姓交田赋时的运输费,却得百姓自己承担。 钱粮运输时的损耗,也即明清两朝的火耗,朱国祥暂时没有归公,相当于让地方官吏合法贪污。 但是,赋税必须足额征收,不能再像宋朝那样征满九成即可(剩下一成由官员分配,直接塞进自己口袋里都行)。 朱铭又骑马去县城,询问这里的粮价。 粮价依旧偏高,但已经被压下来一些。春夏之交,正是全年粮价最高的时候,邓城县的米麦价格约为一千文左右。 这玩意儿,应该降到三五百文才正常! 粮价之所以飞涨,不仅仅是因为打仗和天灾,还有前些年朝廷滥发大钱的原因。 今年会宣布当十以上大钱、夹锡钱作废,民间交易官府不管,也根本没法去管。但官府收税,一律不收当十以上大钱、夹锡钱,防止宋徽宗继续滥发钱币。这些钱通过外地商人流入,会扰乱义军地盘的经济秩序。 现有铁钱也会渐渐淘汰,四川那边的铸钱监,正在铸造更精美的铁钱。 这些高质量铁钱,肯定会被富户收藏,用劣质铁钱来交商税。 官府一边打击私铸,一边收回劣钱熔炼,吃亏就吃亏呗,渐渐的便腾换完了。四川有的是铁矿,根据劣钱销毁数量,有限度的增发精美铁钱,以此保证钱币的平稳过度。 等铁钱的币值稳了,官府的仓库也充盈了,就可以尝试着发行纸币。 襄阳驻军只有三千多,而且全是朱铭的亲军。这些士卒,不但没分到土地,而且只准把妻儿接来,不能带着全家迁徙。因为襄阳周边开发程度高,根本就没多少土地拿来分配。 亲军士卒的待遇更优渥,所赐土地都折算为钱财发放,如此就打消了他们心里的不平衡。 更多士卒,驻扎在荆门和新野。 因为地广人稀,北宋甚至没有新野城,只有一个商业小镇,那一大片区域人少到没法设县。 足足六千多士卒,带着全家老小,搬去新野定居。 同时,分配一万流民进行垦荒。士兵及家属的土地,若是自己种不过来,流民必须佃租一定数量,优先保证士兵田产得到耕种。 相信十年之内,新野城就能再度重现于华夏大地。 当朱铭来到襄阳时,一艘官船也从南阳而来。 南阳知府紧急奏报,那里流民多得扛不住了。每个月都有河南流民,从大宋的地盘成群结队而来,南阳各县官员接收了好几拨,前后加起来超过五万人,都是听说朱贼愿意安置流民而来的。 “元帅,你总算来了!” 张镗焦急道:“方城县令急报,有一个叫崔大郎的义军首领,带着三十万大军跨境投靠。方城县令已经吓得手足无措,勒令其驻留边境等着接收。” “三十万人?糊弄鬼呢,”朱铭笑道,“那个什么崔大郎,若有三十万大军,早就直接去打东京了。” 张镗说道:“三十万人肯定是虚数,但算上老弱妇孺,这股义军恐怕有两三万。他们是从宋国叶县来的,听说还在两淮流窜过,沿途的宋国官员不敢阻拦,甚至巴不得这些起义军来我们这里。听说崔大郎带兵出叶县时,县令还让富户摊派了二千石粮,陪着笑脸赶快把他们礼送出境。” “收下吧,打散了安置,”朱铭说道,“我们的粮食也不够,只能找南阳富户借粮了。” 这特么都什么世道? 朝廷地盘里的起义军,大摇大摆往贼战区走,地方官员还筹措粮食送行。 (本章完) 0408【PUA大师朱院长】 南阳面临巨大的流民安置压力,朱铭希望蜀中粮食再运几批过来。 朱国祥接到儿子的信件时,同时还收到张根的信件。 张根的信里有一句话,让朱国祥感到极为惊讶:“蜀中兼并之事甲于天下,蜀中役属之况倍于南北……” 张根表示,益州府清查田亩和人口太困难,请求经略府下放更多权力,抄家和流放不用上报批准。 朱国祥看得眉头紧皱,把高景山叫来询问:“蜀中真是如此耶?” “确实如此,”高景山说,“臣在各地都做过官,北方、东南、四川各有民情,执行政令需要因地制宜。” 朱国祥说道:“请细细讲来。” 高景山详细讲述情况,朱国祥很快就摸清大概。 宋代北方宗族不喜欢分家,即便按照户等要征重税,依旧不喜欢分家。 连续好几代人共居同产,二三十房,两三百口,这种大家族在北方比比皆是。不管是做官的俸禄,还是经商的收入,全都要交给家里分配。 但由于五代长期战乱,北方几乎没有单姓村落,经常是多个姓氏同住一村。 而东南大族则喜欢分家,对个人财产看得很重。 甚至还没有分家的时候,自己挣钱便自己花,不会白白上交给家族。 又因为东南很多地方,是近两三百年开发的。越偏远的东南地区村落,单姓的村子就越普遍,一个姓氏一个村,甚至一个姓氏几个村。 这么多同姓的村子,偏偏分家分得很零碎。 但宗族还是要搞的,一般是设立宗祠,由族人捐赠公产。可以是土地也可以是钱粮,关键时候拿来救济有困难的族人,相当于就是古代家族信托基金。 至于蜀中,土地兼并、人身依附类似明清,门第观念则直追三国两晋。 这是因为四川长久安定,且地形闭塞不利于迁徙。经过唐末五代以来的持续兼并,就算再怎么分家,土地也非常集中,失地农民依附于主家,成百上千的佃户靠一个地主生存。甚至是连续几代人,都依附于同一个家族。 分出去的族人,也会沦为同族的佃户! 蜀中大族门第观念极强,不看你做多大官,不看你有多少钱,纯看土地多寡进行联姻。 张根在信里说,减租减息政策,在蜀中根本无法推行。 因为那些佃户,几辈人服务于一个大族,自己都不知道欠了多少钱。随便一个大族,就能拿出无数借据,即便只归还本金,佃户也根本还不起,因为那是几代人积累的债务。 而吏员多少都跟大族有关系,清查土地和人口时,又会帮地主隐瞒。 张根清查好半天,成都郊外土地都搞不定。 高景山劝道:“不止是益州,蜀中各府县,都可以缓一缓。” 朱国祥问:“一直妥协不治?” 高景山说道:“腾出手来再治,今年的重中之重,是在南阳府、襄阳府安置流民垦荒。大元帅既然请调蜀中钱粮,那就多多在蜀中发行‘垦荒债券’,利息可以稍微定得高些。蜀中那些大族,家里肯定是有余粮的。” 朱国祥忽然想通了,不禁笑起来:“确实可以缓一缓。” 朱院长打算pua那些大族,一点一点拉他们入套,最终投鼠忌器任意拿捏。 直接动大族的根本利益太难了,先搞几波债券,而且利息定得比较高。不断掏出他们的钱粮,只要到期连本带利兑现,这些大族是不会激烈抵抗的,甚至还觉得这是一种稳定投资。 欠债的是大爷,这位大爷手里还握着刀子! 当官府欠大族足够多的钱粮,就可以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到时候得配合军事行动,先调兵跟川南诸蛮作战,把蛮夷驱赶出适合耕种的地区。 接着强行抽调大族控制的佃户,拖家带口迁徙到川南屯垦,而且必须实行军屯,全部编为屯田部队。忙时耕种,闲时操练,以防备蛮夷反扑。 被抽走的大量佃户,祖祖辈辈的欠债,全部一笔勾销。 然后再颁布政策剩下的佃户,只需偿还十年内的本金,超过年限的借据一概不认。 再对不分家的大户征收重税,逼着他们分家析产。依附于大族的佃户,也会当成财产分割,到那时候更容易各个击破。 如此一举四得,一可大量发行债券,二可分割世家大族,三可开发川南地区,四可厘清土地人口。 若有人敢串联反抗,狠狠抄家流放几个。但凡参与其中的家族官府正好借机赖账,欠下的债券不给兑现了。 这一系列步骤,朱国祥打算用五到八年来完成。 第一步,就是逼着蜀中大族买债券,然后把钱粮给儿子那边运过去。 …… 南阳府,方城县。 方城与叶县交界的地方,有大关口、小关口和楚长城遗址,在秦汉时期被誉为天下九塞之一。 崔大郎带着两万多流民,被勒令留在那里听候安排。 义军这边的方城县令,大宋那边的叶县县令,被这帮人搞得担惊受怕睡不着,都怕他们突然跑到自己辖区劫掠。 张广道亲自领着三千兵过去,从童贯、辛兴宗手里缴获大量甲胄,换装之后的义军部队更加雄壮威武。 崔大郎名叫崔岫,小地主出身,被西城所逼得破家逃亡。 最开始在襄邑(睢县)活动,刚开始也就几十人,渐渐发展成数百人。像这样的贼寇,开封府南部有十几股。 在对抗官兵围剿的过程中,他们渐渐开始合流,内部也进行着火并。 去年童贯出兵,把他们赶到淮南。 今年又调禁军去剿匪,认为崔岫阻住了漕运通道,于是童贯没去河北山东,而是先到两淮打通漕运。 童贯亲率胜捷军出发,两淮漕军予以配合,打得崔岫只剩几千人。 崔岫再次流窜回河南,沿途招揽流民入伙,就这样带着两万多人,跑来投靠大名鼎鼎的朱氏父子。 至于童贯,已经带兵去山东了。 看着兵甲齐备的三千义军,朝自己这边徐徐而来,崔岫瞬间放下别样心思。 别说只有两万多,就算是十万大军,也打不过眼前这三千人。 “崔大郎何在?”张广道的亲兵喊道。 崔岫麻溜滚过去,当场跪拜道:“崔岫拜见将军!” 张广道问:“你的三十万大军呢?” “只有两万多。”崔岫硬着头皮回答。他放言说自己有三十万人,纯粹是想抬高身价,好在朱氏父子这里谋求职位。 张广道又问:“伱能统领两万多流民,也算有些本事。可识得字?” 崔岫回答:“读过几年书。” 张广道说:“县主簿,巡检副指挥,战兵文书,战兵都头,这些职务你自己挑一个。” 才一个都头? 崔岫虽然心有不甘,但看看旁边站着的三千甲士,他吞咽口水说:“俺要做战兵都头。” “有志气,”张广道赞许说,“你带着家人去荆门,这些流民自有文官安置。” “是!”崔岫只能认怂。 这厮携带家属一路南下,被编入的却是韩世忠、种彦崇的部队。 二人身为降将,骤然拔太高,会引起其他将领的不满,让他们带兵三千多已是极限。 韩世忠为正,种彦崇为副,其麾下部队是今年整编从各军分出来的。 至于王渊,跟张镗一样,被朱铭留在大元帅府。 如今,李进义负责镇守陈仓道,去年跟姚古对峙的也是他,拆了二百里栈道让姚古慢慢修。 杨志镇守傥骆道,关胜镇守褒斜道,还有个林冲在川南。 这些《水浒传》里的好汉,获得了朱家父子的大力提拔。 但南阳和襄阳这边,则多是大明村的班底。 另外,李宝依旧镇守夔州,陈子翼奉命组建重骑兵部队。 从胜捷军骑兵那里,缴获了几百匹好马。当时的厢军骑兵,也有几百匹战马。 现在拢共一千三百多匹北方战马,全部划归给陈子翼,从军中挑选壮士编练。许多人甚至不会骑马,得从零开始慢慢学习。 “新来的都头?以前是做甚的?”韩世忠问。 崔岫回答说:“流民帅,兵力最多时,麾下有四万人。” 韩世忠立即给下马威:“四万流民有个屁用,俺去征讨方腊时,百十人就敢奇袭上万贼寇。俺这个军已经满编了,你来得不是时候。先随军操练,熟悉义军战法,你再去做民兵都头。” “民兵?”崔岫没听明白。 韩世忠说:“南边的江陵有异动,上头打算编练三千流民为兵。但不是战兵,平时也要种地的,农闲时候才操练。” 崔岫瞬间无语,兜来转去,自己手底下还是流民,而且数量还不如以前的零头。 直至崔岫看到了民兵的兵甲…… 韩世忠如今却是自在,他混了十多年,终于能独自领军了。 从去年冬天提前回汉中,韩世忠就在学习义军战法。他知道了啥叫鸳鸯阵,也知道了啥叫火铳、火炮,更加确信朱家父子能得天下。 “刚接到消息,朝廷把俺的家人送到汉中了,”韩世忠笑问,“你妹子何时到?” 梁氏女(梁红玉)只是韩世忠的妾室,正妻如今还活着,等正妻病逝了才会扶正。 种彦崇说:“不太清楚。” 韩世忠挤眉弄眼,跟种彦崇勾肩搭背:“你妹子做了大元帅夫人,今后可要照顾俺韩五。” 种彦崇纠正道:“只是妾室,不是夫人。” “都一样,”韩世忠开玩笑道,“俺若有妹子,也嫁给大元帅,可惜就是没有啊。” 韩世忠的妻妾送来了,可岳飞却迟迟不见。 (本章完) 0409【抢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岳飞的部将张宪,其实已经投了义军。 当时,林冲、白祺率一千偏师南下,沿途攻略州县并扩军,张宪在阆中老家被编入部队。 因为作战勇猛,多次立下战功,在经历两次扩编之后,张宪已经升为营指挥。其麾下统领着五百士卒,目前跟着林冲驻守川南。 营级指挥的名字,已经能被朱铭看到。 但朱铭根本没有多想,怎也猜不到是岳飞的部将,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至于岳飞本人,由于朱铭点名索要,朝中君臣也颇为好奇。 但只是好奇而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随便扔给那朱贼便是了。如果不给,万一朱贼以此为借口,从南阳出兵北上咋办? 朝廷为了剿灭河北山东贼寇,连称帝的钟相都顾不上,更别提屯驻重兵防备南阳。 今年三月,童贯和梁方平两位太监,率先带着禁军、厢军去剿贼。 但宋徽宗让张叔夜做主帅,童贯不愿屈居人下,于是自作主张,跑去两淮打通漕运,击败盘踞在那里的崔大郎。 梁方平虽然去了山东,却也不听张叔夜号令,轻敌冒进之下,被贼寇杨天王打得大败。 幸亏张叔夜早有预料,带着一群乡兵去救援,半路设伏击败追来的贼寇。与此同时,宗泽带着数千乡兵,趁虚而入攻打贼寇城池,把贼酋杨天王的老窝给抄了。 杨天王被张叔夜和宗泽前后堵住,被迫接受招安,带着千余残兵成为张叔夜的部将。 童贯在两淮大胜之后,立即北上山东,不跟张叔夜打招呼,便去攻打沂州的武胡、贾进。 胜捷军再怎么属于少爷兵,体格摆在那里,兵甲摆在那里。 而武胡、贾进又无天险可守,接连吃了两场败仗。贾进悄悄接受招安,里应外合帮助童贯攻破沂州,武胡带着数百残兵奔往海州。 童贯乘胜追击,海州贼酋张方惊惧,杀了逃来的武胡接受招安。 此时,张叔夜、宗泽、梁方平已收复兖州,但济南贼孙列拥兵十万,一时之间难以战胜。张叔夜让童贯来帮忙,童贯依旧不听军令,自己带兵去打密州贼。 不论如何,大半个山东,已经回到朝廷手里。 只不过,依旧是流民遍地,还有好多反贼残余逃进山里。一旦官兵离开山东,这些残存的贼寇,就能出山裹挟流民再次壮大。 剿贼是剿不完的根源在于老百姓吃不饱饭。 姚古、刘延庆、种师中、刘锡等人的西军,目前还在行军途中,他们要被派往河北剿贼,顺便帮燕京的郭药师镇压起义。 相州,汤阴。 岳飞正在家里种地,他自家的地不够吃,同时也佃耕别家土地。 州里又在征募敢战士,这次却是去剿匪的。 但岳飞没法去,他要给父亲守丧。 “鹏举,鹏举!” 岳飞放下锄头转身一看,却是同乡王贵来了。 王贵已经应募做了敢战士小军官,急匆匆跑来说:“州里有当官的在打听你,还说你跟反贼有来往……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快快逃走吧。” 把勇猛壮士礼送给反贼,这种事情说出来太丢脸。 朝廷肯定会隐瞒实情,只说岳飞勾结贼寇,再将其全家抓走,悄悄的送去汉中。 宋徽宗派来的太监,首先去问知州。 韩氏虽然世袭相州知州,但只能由嫡长子袭职。若是嫡长子已经升往别处,嫡长子的长子又暂时没有做官资格,相州知州就会暂时让流官来担任。 现在这位知州是外地人,哪里认识什么岳飞? 又听太监说岳飞是武人,于是派官差去军中打听,立即就被王贵得到消息。 岳飞怒道:“是谁在污我清白?我不逃走,我要跟他对质!” 王贵说道:“官字两张口,伱怎去对质?河北山东到处都在剿贼,你随便逃去哪个州县,杀贼立功做了武职,自能洗去污秽证明清白。到时候,你杀了许多反贼,还有谁敢说你勾结贼寇的?” 岳飞摁下心头怒火,认为王贵说得有道理。 他提着锄头回家,跟母亲和妻子道别,当天晚上就带着兵器逃跑。 数日之后,一个太监带着官差来到汤阴,直奔岳飞所在的村落,还在村外便开始打听地址。 岳飞的妻子刘氏,得知消息大惊,抛弃婆婆和幼子,赶紧逃回娘家避祸。 太监寻不到岳飞,只得抓其家人交差。 就连躲在娘家的刘氏,也被官差给抓了。岳飞虽然逃跑,但他的母亲、妻子和儿子,却被官府送去汉中…… 同时,太监还对村民说:“岳飞若是回来,让他立即去汉中,咱家就先把他的家人送去了。” 王贵一直在暗中观察,此时忍不住站出来:“中贵人有礼了,俺是岳飞的好友,请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既是他好友,就帮忙多方打听,”太监解释道,“不知有谁举荐,汉中朱贼得知岳飞勇猛,点名向朝廷索要此人。” 王贵越听越糊涂:“既是贼寇,朝廷为何把壮士送过去?” 朝廷的面子要紧此事不能细说。 太监怒道:“不该问的莫要多问,反正让岳飞赶紧去汉中跟家人团聚!” “是!” 王贵躬身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岳飞不来,却有个猛人不请自来。 陇西人李孝忠,不好好在陇西待着,一天到晚跑去边境观察山川地形。 观察地形的同时,还会趁机抢夺西夏牧民的马匹。然后将马儿给卖掉,得到的钱财用来结交豪侠,整日在家中摆酒设宴款待。 等钱用得差不多了,再去边境抢马。 “这战马越来越不好抢了啊。”李孝忠趴在山上,观察下面的山间草场。 同伴阎平也是个豪侠,笑着说:“那些西夏边境的番人,早就已经被咱们抢怕了,哪里还敢独自放牧?没有五六个带弓刀的,打死他们也不会现身。” 李孝忠说道:“一共五人,都带着兵器,抢是不抢?” “抢啊,怕个卵子!”阎平说道。 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牵着战马悄悄下山,临近草场立即上马奔驰。 对面的五个西夏番人,立即策马迎上来,其中一人还吹响号角,试图召唤附近牧场的族人。 李孝忠能挽强弓,隔得老远便射箭。 双方都在奔驰当中,如此远的距离,竟然一箭射中番人肩膀。 那番人为了保护财产,也是极为悍勇,被射中了都不逃走,还在继续冲杀拼命。 距离越来越近,番人射箭之后立即冲锋,他们知道李孝忠箭术厉害,继续骑射肯定是他们吃亏。 李孝忠再次射出一箭,正中番人的胸膛。 番人牧民只穿了简陋皮甲,根本挡不住强弓,射中胸口几乎就完蛋了。 阎平那边,也一箭射中番人的手臂。 双方错马而过,李孝忠将一个番人挑落,阎平也将另一个番人刺伤。 以二敌五,轻松获胜。 有两个受伤未死的番人吓得飞快策马逃命。 李孝忠和阎平也不去追,收拢三个敌人的战马,以最快速度离开战场。至于草地上的牛羊,他们不方便带走,被更多番人追上来就完蛋了。 两人回到兰州,直接去马市卖马。 站不多久,便有官差过来说:“这三匹都是好马,不得民间私卖,须得全部卖给茶马司。” 李孝忠疑惑道:“上个月还能卖如今怎不能卖了?” “不能卖便是不能卖,”官差不耐烦道,“每匹五贯,茶马司全都收了!” 李孝忠怒道:“这三匹都是番人的坐骑,虽非极品良驹,但也上得战场,五贯一匹是不是卖得太贱了?” 官差说道:“边地产马,自然价贱。既牵到了马市,不卖也得卖。若是再抗命不从,把你们的坐骑也没收了!” “算了,”阎平拉扯李孝忠的衣角,低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二人无奈,只得贱卖好马。 李孝忠越想越气,去跟马市的其他商贩打听。 他们在这里有很多熟人,一个马贩见官差走远,才小心翼翼说:“茶马司最近在收好马,是卖给汉中朱贼的。朱贼那边,不仅有番人历来喜欢的名山茶,还有近来颇受番人贵族追捧的红茶。” 李孝忠惊讶道:“都大茶马司竟然跟反贼做买卖?” 马贩子笑道:“汉中朱贼可不一般,听说几路官军都被击败,朝廷还跟朱贼议和了。既然已经议和,当然可以做生意。” 李孝忠问道:“朱贼的茶马官在哪?” 马贩子说:“就在兰州,官差、兵丁和茶夫都在,被茶马司圈起来禁止民间接触。茶马司想做独门生意,不许民间卖马给朱贼。” 李孝忠对那朱贼产生了兴趣,觉得那是一条好汉,竟然能逼得朝廷议和。 他跟阎平在兰州等待半月,终于看到朱贼的茶马官,带着一百六十多匹好马,以及许多粮食、草料、豆饼离开。 李孝忠在城外拦住,押送战马的士兵立即举起武器。 “莫要误会,俺是陇西游侠儿,想打听一下汉中朱先生。”李孝忠直接道明来意。 买马官见他骑着好马,带着武器,又身强体壮,立即说道:“汉中欢迎各路义士,阁下可随我一起过去。” 李孝忠却问起汉中的各种政策,买马官全都详细解答。 一番问答之后,李孝忠对汉中愈发好奇,说道:“俺先跟好友一起去,若是汉中真个好地方,再写信召唤更多兄弟。” 买马官高兴道:“如此正好,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李孝忠想了想,决定取个假名,抱拳回答:“俺叫李彦仙。” (本章完) 0410【师旅团营】 襄阳。 王禀、王荀父子俩,被请到大元帅府行营。 因为大元帅府在汉中,所以襄阳这里叫行营,是用京西南路提刑司衙门改的。 “哼!” 王禀见了朱铭一声冷哼,被俘虏大半年他始终不肯归附。 王荀害怕父亲激怒对方,作揖拜道:“罪将王荀,见过大元帅阁下。” 王禀训斥儿子:“一个反贼,称什么大元帅?唐朝以来制度,非皇子与亲王,不得任大元帅职!” 朱铭也不生气,而是笑道:“我与宋国朝廷议和,盖的便是大元帅印章。赵佶都承认了,你为何还不承认?难道你还要不遵君命?” “那个昏……” 王禀很想骂一声昏君,骂到嘴边又收口,气势也弱了三分:“那个做不得数。” 朱铭问道:“赵佶说话都不作数,那宋国朝廷是谁说了算?蔡京?蔡攸?王黼?还是童贯、梁师成?” 王禀无言以对,干脆闭嘴不说话。 朱铭也不穷追猛打,对左右说:“把人请进来吧。” 一下子进来七八个人,多为父子俩的妻妾,还有两个几岁大的小娃娃。 王荀问妻子:“沆哥儿呢?” 其妻拿出一份没有封口的信件,说道:“沆哥儿写信断绝祖孙、父子关系,这是绝亲信,已给朝廷使者看过了。” “好!” 被断绝关系的王禀大赞:“果然是俺的好孙儿!” 王沆今年十四岁,半懂不懂的年纪,肯定是有人帮忙出主意。 王禀的老妻也拿出几封信,却是其兄长、次子、三子写来的,宣称断绝兄弟、父子关系。 王禀的大哥叫王亶是一个文官,目前职务为太仆寺卿。 两对夫妻低声交流,把东京的情况诉说一番。 先是童贯弹劾王禀不听军令,兵败之后导致自己被奇袭。接着又有钟相造反称帝,而钟相是王禀在荆湖招募的乡兵军官。朱铭跟朝廷和谈,索要王禀父子的家人,更是坐实他们两个从贼。 三桩大罪,已没有翻身的机会。 大宋君臣也是要面子的,不能公然“通贼”,王禀父子的家人,皆被判流放二千里。 流着流着,就流到襄阳来了。 听完老妻的讲述,王禀面如死灰,他在朝廷已被除名了,现在只是一个贼寇。 他祖父王珪,人称“王铁鞭”,勇猛无畏,为国尽忠,战死在好水川。 他父亲王光祖,跟随熊本征讨南蛮,功推第一。 他自己忠于朝廷大半辈子,到头来居然成了从贼之人。 王荀一声叹息,劝道:“大人,归顺了吧,已经回不去了。” 王禀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满头白发显得格外憔悴。 朱铭说道:“原京西南路常平使,在襄阳城内私蓄宅邸。这宅子如今没人住,你们一家就搬进去吧。” “多谢大元帅赏赐。”王荀躬身作揖。 朱铭又说:“今日家人团聚,伱们好好回去叙旧。” 王荀带着老母、妻子、儿女拜别,拉上沉默的父亲离开。 数日之后,王禀终于想通了,扭扭捏捏来朱铭面前报道。 王禀被留在元帅府任职,其子王荀被扔去民兵队伍。 老将何灌自杀之后,儿子何蓟已经归降,目前在荆门担任民兵统领,王荀正好可以给何蓟做副将。 等他们作战立功之后,从将领到麾下民兵,全军都可以转正。 “正臣先生,好久不见,可还记得俺?”王渊笑着抱拳。 王禀有些尴尬,抱拳回礼说:“正臣此字不敢再用,老夫已改字遵行。” 两人如今都在元帅府任职,大概类似作战参谋,同时也领到一些琐碎职权。 王渊抱着一摞军事资料,说道:“俺是奉命来为老将军讲解熟悉公务的。” “请讲。”王禀现在也不多想了,既然已经另投其主,就该规规矩矩给新主做事。 王渊又让随员端来开水,亲自给王禀沏茶:“此乃红茶,经略相公所制,老将军可曾听说过?” 王禀点头:“东京也有人喝。” 王渊翻开资料说:“义军的军制,今年整编之后再次改动。10000人左右,为一个师。每师下辖三到四个旅,一个旅3000余人。每旅下辖两个团,一个团1500余人。每团下辖三个营,一个营500多人……” “也是个复古的。”王禀忍不住吐槽,这让他想起大搞复古的宋徽宗。 师旅团营,都属于中国古代军事单位。 比如隋唐时候的府兵,便有府、团、旅、队这四级。 朱铭搞出这一套军制,识货之人都不觉得他在创新,而是认为他跟宋徽宗一样在复古。 王渊继续说:“一师之主副将称为师长、师副。以此类推,有旅长、旅副、团长、团副……而今的师长只有三人,分别是张广道、李宝和杨志。其余武将,就算能统领足够兵力,也只是假(代理)师长……” 王禀点头表示理解其意,那三位是朱铭麾下真正的掌兵大将。 王渊再说:“这些只是军职,就似宋国的差遣。还有军衔,类似宋国的寄禄官,分为将、校、尉、士、卒。初从军者为卒,当兵一年以上为士。士又分上中下三等,立功者可升等,也可以累积年月升等。以上各级军衔,也分上中少三等。” 这些都是古已有之的名词,而且还用大宋的差遣和寄禄官比喻,王禀也能立即听明白。 搞出军职与军衔,既是让部队更正规,也是为了方便升赏将士。 目前只有三位少将,并授予将军号,张广道封定远将军,李宝、杨志封宁远将军。 此皆为北宋前期的武职散官,定远将军为正五品下,宁远将军为从五品上。 一品则是骠骑大将军,二品有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 当然,三品的冠军大将军听起来最拉风。 关胜、孙览、李进义等人属于上校副师,同样也有将军号,分别是游骑将军和游击将军。 至于更下面的中校,就只有校尉封号了,昭武校尉、昭武副尉之类的。 说了一大堆军队相关,王渊低声提醒:“除了三位将军,还有一人须注意。大元帅府的张镗,此人协助大元帅掌管将士升迁,去年还独自领军打过仗。” 王禀问道:“此人是什么来头?” 王渊说道:“名臣张咏之后,已跟随大元帅多年。” “义军便是这四人最有权势,”王禀突然一声叹息,“唉,俺理会这些作甚?我一把年纪了,又是降将,能够善终便足矣。” 王渊的意思很明显,降将们应该报团取暖,否则肯定被压制得很惨,但王禀却不愿意掺和进来。 王禀继续熟悉情况,很快发现荆门驻军最多,忍不住问:“接下来要打江陵?” 王渊说道:“江陵必须拿下,那里是四川财货外运的枢纽。” “若是打钟相,老夫可以亲自上阵拼命!”王禀对钟相咬牙切齿,若非此人串联兵变,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 朱铭已经亲自前往江陵了,打算跟钟相当面谈谈。 如果钟相愿意让出江陵,双方可以继续和平相处,否则就各自准备好开战吧。 钟相今年占领潭州全境,正在让部将攻打衡阳、耒阳和茶陵,他自己则回到长沙享受去了。 起兵之初的半年时间钟相是极为合格的义军领袖。 至少表面上,他不近女色、不耽享乐,而且对待部下也能和蔼。 但最近渐渐变了性格,一口气册封八个嫔妃,并调集民夫在长沙营建宫室。对待官员和武将时,也不再那么听得进去意见,愈发变得独断专行起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钟相的致命缺陷,就是政教合一。 他麾下那些官员,同样政教合一,既有官职,又有教职。百姓又要给官府交税,还要给宗教会社捐钱,整个税收系统混乱无比。 百姓的负担确实减轻了,但钟相根本收不起来几个税,现在全靠查抄富户钱粮过日子。 而且钟相的地盘,明明地广人稀,却不组织百姓去开垦荒地,而是夺走地主的熟地分给百姓。 现在钟相又开始享受了,官员们也开始享受,估计最多一年时间,他们抢来的钱粮就会捉襟见肘。 到时候咋办? 盘剥小民呗。 现在是钟相最得“民心”的时候,朱铭不愿跟这人开战。 否则那些信了摩尼教,又分到田产的士兵,上了战场一个个真会拼命,极有可能比西军还难打。 即便打败钟相,夺取荆湖两路,朱铭也会被百姓视为入侵者,接下来的治理将会变得异常困难。 必须等待钟相丧失民心! 也可以先打一仗,消耗钟相的钱粮,迫使他提前盘剥治下百姓。 “姓朱的派使者到江陵,请我去亲自会面?”一身龙袍的钟相,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 大楚太子钟子昂说:“此人定是来索取江陵的,须得尽快搬走江陵的财货,迁走江陵的人口。江陵孤悬于长江北岸,一旦交战,便被团团围困,实在是不好守住。” 钟相现在很要面子,说道:“若是一仗不打,便主动放弃江陵,岂不显得我怕了姓朱的?” 钟子昂说:“父皇要的是天下怎可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 “先去会会姓朱的再说。”钟相也不愿跟朱铭开战,他连荆湖两路都还没完全占据。 而且越往南打,受到的抵抗就越激烈。 大量富户听说了钟相的政策,宁愿倾家荡产募兵,也坚决不向钟相臣服。 (本章完) 0411【谁谈判不带枪啊?】(为盟主雷动九天之上加更) 江陵城北六十里,并无河湖山峦,四下平坦开阔,没法藏匿大军。 钟相的兄弟兼丞相钟义,带着数千兵马早早抵达。 不多时,古三也来了,率领朱铭的三千亲卫。 钟义单骑打马而出,古三也独自上前。 钟义说道:“会谈之地,只准各带三百兵,且不准是骑兵,士兵相距二百步。双方主君,独自近前,相距五步(6.5米)。” “可以。”古三同意。 钟义立即骑马返回,跑去更南边迎接钟相:“陛下,朱贼亲卫皆着步人甲,难怪能击退各路官兵围剿。” 钟相摇头说:“那些步人甲,多半是从官军手里缴获的。” 钟义说道:“朱贼有那数千甲士,我军实在不易获胜。臣觉得应该弃守江陵,以长江天险为依托,多造战船,编练水军。” “此言有理。”钟相也是这个打算。 只要有水军,就算长江守不住,也能退守洞庭湖。 钟相又对儿子说:“你去谈。” “怎孩儿去?”钟子昂惊讶道。 钟相解释说:“朕是大楚皇帝,就算要谈国事,也该老朱贼过来。你是大楚太子,正好与那小朱贼平起平坐。” 钟子昂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领着三百亲卫前进。 双方的大部队都退开,亲卫前进一段路程也停下。 朱铭带的全是火枪手,如今已超过五百人。火枪作坊的规模不断扩大,明年初应该能有八百火枪手。 这些火枪手,内着锁子甲,外面穿着丝绸衣服。 丝衣不仅是为了好看,还具备防箭的效果,跟锁子甲组成两层防御,基本不用再惧怕远程攻击(床子弩、神臂弓除外)。 钟子昂打马上前喝道:“吾乃大楚国太子,对面可是川峡大元帅?” 朱铭骑着聚宝盆缓缓踱步:“怎是你来了?” 钟子昂说:“主君对主君,储君对储君。想让我父皇出面,须得川峡经略使亲至。” “也对,”朱铭掏出自己的短铳,一边把玩一边问,“伱可还有兄弟?” 钟子昂不解其意:“还有兄弟,与你何干?” 朱铭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本来打算一枪把钟相崩了,结果那只狐狸居然不露面。 既然楚国太子并非独子,那么杀了也没啥大用。 还是老老实实谈判吧。 把短铳收起来,朱铭质问道:“令尊去年致书家父,说愿意划江而治。可这江陵和枝江,都在长江以北,汝父子为何出尔反尔?” 钟子昂一怔,他跟父亲还真没在意这个。 “划江而治,只是笼统说法,城池与土地,自然是谁打下来算谁的。”钟子昂此言并非狡辩,他父子俩就是这样想的。 朱铭却掏出一封书信,微笑道:“楚国太子殿下,你要不要再看一下?白纸黑字写着的,朱钟二氏划江而治,朱氏统治长江以北,钟氏统治长江以南。汝父子背信弃义,说出来的话不算数,那我就只能自己带兵取江陵了!” 钟子昂哑口无言,因为这确实是他钟家理亏,只能硬着头皮说:“阁下且稍等,事关重大,我需要回去与父皇商量。” “去吧。”朱铭说道。 钟子昂快马奔回,把书信的事情诉说一遍。 钟相顿时傻眼,他当初写信,还真就没细想过,现在莫名其妙落下口实。 “父皇,该如何答复?”钟子昂问道。 钟相的脑瓜子转得飞快,居然笑起来:“既有这封信,那我放弃江陵,也不算失了面子,而是在信守承诺,也能给臣民一个交代。但吃进去的肥肉,没有平白吐出来的事,让那姓朱的用钱粮赎城。这两座城,是我信守承诺让给他的,他想要就得花钱来买下!” 钟子昂对父亲佩服不已,问道:“应该作价几何?不能贱卖,也不能太贵。若是喊价贵了,就是逼着姓朱的带兵来攻打。” 钟相仔细思索:“江陵作价五十万贯、一万石粮;枝江作价八万贯、二千石粮。” 这个价钱,确实不贵,甚至可说便宜,因为江陵太富庶了。 但前提是钟相不把那里的人口和财货带走。 怎么可能不带走? 朱铭即便花钱,也只能买下两座空城。 钟子昂再次骑马去谈判,把钟相提出的要求讲明。 朱铭冷笑:“你当我是开封那昏君,耗费钱粮去赎燕京,结果买下几座空城?” 钟子昂说:“丁口会留下一些,并非空城。” “下马!”朱铭呵斥。 “作甚?”钟子昂问道。 朱铭懒得再说掏出短铳,填弹上药,又用捅条对了对,瞄准钟子昂胯下战马。 几米远的距离,虽然短铳的准头奇差,但朱铭也有把握能够击中。 若是不小心伤到钟子昂,那么活该倒霉! 见朱铭拿出火折子吹红,钟子昂愈发狐疑,搞不懂朱铭在做什么。 陕西战场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传到荆湖这边。 “砰!” 一声枪响,如晴天霹雳。 朱铭瞄准战马的前胸,谁知却打到马脖子。 钟子昂随着战马跌倒而摔下,右腿被马压着。 那匹马还未死透,躺在地上抽搐。 钟子昂已吓得魂飞魄散,脑子一片空白,被朱铭拍打脸部才清醒过来,惊慌大喊:“你使的什么妖法?” 朱铭拿着短铳恐吓道:“此乃火铳,也叫火枪。知道我怎么打败官军的吗?我麾下有一万火铳兵,五十丈开外,可洞穿铁甲,官兵对此物皆闻风丧胆。” “一万火铳兵?”钟子昂面色如土。 二百步外的钟相亲兵正在赶来,朱铭收起火铳上马,留下一句话:“夏收之后,我带兵来取江陵,汝父子好自为之!” 等那些亲兵到达现场,朱铭已经骑马走远了。 很快,钟相也闻讯赶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尸,以及腿部骨折的儿子,忍不住问道:“那小朱贼用的什么兵器暗算?马颈的伤口怎是那般?” 钟子昂惊恐重复道:“是一种铁棍子,中间掏空了。小朱贼说叫火枪、火铳,他麾下有一万火铳兵,五十丈外可洞铁甲,他就是用这种兵器击败官兵。父皇,江陵万万不可守,这火铳鬼神莫测,凡人实在无法力敌。” “他有个屁的一万火铳兵,真有恁多神兵,早就杀进东京了,”钟相惊怒交加,“这小朱贼奸诈无比,把朕骗来当面商谈,定是想行刺谋害朕!若朕亲自来了,恐怕已死于非命,姓朱的定然趁机夺取江陵!” 钟子昂猛地记起:“对,他见面就问孩儿是否是独子!我若回答是独子,死的就不是战马。” 钟义问道:“陛下,怎样决断?” 钟相咬牙切齿道:“老子凭本事打下的城池,他不给足钱粮,休想白白拿走!” 钟义忍不住说:“兄长,何必与那朱贼置气?他既然只杀战马不伤太子,也是不想撕破脸皮,留给咱们几分余地。江陵孤悬于外,实在不利于防守,把人口财货搬空就算了。” 钟相反问道:“一兵未损而弃江陵、枝江两城,百官如何看我?信众如何看我?” “就说是信守承诺,早已跟朱贼约定好的。”钟子昂道。 “有谁会信?”钟相问道。 钟义、钟子昂叔侄俩,面面相觑,难以回答。 钟相说道:“朱贼在襄阳大肆招募流民屯垦,粮食肯定没剩几个,他要出兵只能等收麦子之后。咱们也回去整兵备战,江陵大城,墙高池深。只要官民一心守一年半载都没问题。越往后拖,姓朱的越急,迟早要花钱赎城,到时候就不是这个价了!” 钟义欲言又止,他这兄长以前很听劝的,如今却越来越劝不动了。 权势迷惑人心,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历史上的钟相,没建国称帝也一样腐化,而且当时的局势更恶劣。 三人回到江陵,立即为大战做准备。 但很快从南边传来坏消息,楚国军队在衡阳大败。 衡州、永州、道州、桂阳监、郴州的士绅商贾,已经彻底团结起来了,在官员和士子的带领下奋起反抗。 和尚、道士们也在串联,并且到处做宣传,对百姓说摩尼教徒要吃人,一个个都是妖魔鬼怪转世。 士绅商贾们不再吝啬,纷纷掏钱募兵,要跟钟贼决一死战。 多数百姓不明情况,也都信了那说法,在粮饷给足的情况下,愿意为官府和士绅卖命。 衡阳打了一个多月,不但没有攻克,大楚军队反而惨败退走。 钟相得知消息大怒,带着亲兵坐船南下,并联络躲在山里的方七佛和苗族、瑶族起义军。 大楚皇帝钟相抵达战场,亲自鼓舞士气,从将领到小兵,一个个就跟打鸡血似的。 血战近十日,不知死了多少人。 守城的乡兵实在扛不住了,被城外那群不要命的疯子吓到。潜伏在衡阳城内的摩尼教徒,趁机传播他们的教义,并说倒戈投降就能均贫富、等贵贱。 一连捕杀十几个奸细,依旧无法制止,因为已经传开了。 某日攻城时,突然有一支乡兵倒戈,大楚士兵趁机攀上城墙,越来越多的乡兵倒戈相向。 钟相乘胜进兵,又火速拿下耒阳。 连得两城,让钟相更加膨胀,彻底坚定死守江陵的决心。 (本章完) 0412【故友回归】 就在长江南北厉兵秣马时,白崇彦、闵子顺、令孤许三人,终于从广南辗转回来。 他们因为跟朱铭关系太深,虽然没有被追毁出身文字,却全都押送到广南编管。 和谈之后,朝廷同意放人,但归途非常曲折。 先是打算走荆湖,那条路最近,却听说钟相造反称帝,而且不改信摩尼教的儒生就杀。于是改道从江西回乡,结果在翻越梅岭时,被守关士卒告知前路不通,赣南也有一股贼寇在造反。 没办法,只能从福建绕,一直绕去江东登船。 然后在淮西就提前登陆,因为武昌已经被钟贼给占了。(此时武昌在后世的鄂州,而鄂州在后世的武昌。) 三人一路往西去,发现麻城、黄陂县令已经躺平。 他们的辖区西边是朱贼,南边则是钟贼,被两大贼寇夹着整日过得心惊胆战。官差都不敢下乡收税了,生怕一个不好又激起民变。 在朱铭新占的地盘当中,安州算是比较不缺人口的。 安陆、孝感、应山、应城,县城的设置明显更密集。这些地方本来属于荆湖北路,但现在被朱国祥划归襄阳府,而人文风俗则更偏向淮西。 进入随州、郢州地界,立即风格大变。 到处都是安置开荒村落,而且这里不需要官府太费心。 多数都是从南边逃来的富户,他们自带钱粮和忠心家奴。获得一小块荒地之后,富人也得亲自开垦,家奴重获自由垦荒,主奴之间还能互相帮衬。 “成功治下,竟无流民!”白崇彦惊叹道。 令孤许说:“以此观之,朱相公必得天下!” 闵子顺说:“东南富庶之地,如今还未恢复生机,赋税却依旧沉重,大宋朝廷完全没有悔意。” 令孤许道:“听闻山东河北遍地贼寇,朝廷需要剿贼,自然得征重税养兵。” “再那样横征暴敛下去,东南可能会出现第二个方腊。”白崇彦感慨。 一路前往襄阳,沿途百姓都很穷困。 即便是从钟相地盘逃来的富户,到了长江以北也没剩多少财产,得亲自下地垦荒才能继续过日子。 但肉眼可见的,是一种井然秩序。 乱世最宝贵的便是秩序,有了这个才有希望,人心才会安稳下来。 路过一个垦荒村落时,竟然看到许多士子在给豆子除草。虽然身穿最廉价的褐衣,但依旧能辨认其儒生身份。 白崇彦上前作揖见礼,忍不住问:“诸君为何在此聚集开荒,而不去某个一官半职?” 儒生们纷纷回礼,其中一人说:“我等都是从荆湖逃来的,过了长江之后,家财已百不存一。本来打算去襄阳谋求职务,但经略相公与大元帅已不缺官吏。听闻我等皆为士子,大元帅也颇为照顾,赠送我们一些豆种、盘缠和书籍。又说三年之后恢复科举,让我等一边垦荒一边读书。” 另一个士子说:“同样是举兵造反,朱相公与朱元帅心系万民,比大宋朝廷还更爱惜士人。反观那钟贼,简直是妖魔现世,此獠不得民心,必然身死族灭!” 又仔细询问,才知这些士子皆已家破人亡,父母兄弟妻儿被害者众多。 一个十口之家,能活着逃过长江的,也不过就三四人而已。他们已经对大宋朝廷绝望,又厌恶痛恨钟相现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朱氏父子身上。 儒生们来自不同的州县,因为去襄阳求官才聚在一起,然后带着家人结伴在此垦荒。 就在说话之际,他们的家人端来饭食,各家便坐在田间吃饭。 还有童子拿着书籍而来,一个士子负责教导小孩读书,用树枝在泥土里写字。 剩下的士子捧着饭碗,聚在一起学习《大学章句疏义》。他们以前读过《大学》,现在是重新理解,对比着传统注疏,很快就激烈讨论起来。 令孤许看着远处简陋的茅草屋,看着趴在地上用树枝写字的童子,看着满身泥土却在钻研学问的儒生,忽然之间双眼酸涩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这个垦荒村,不止有士子,还有普通农民,一些还是跟随士子逃难的家奴和佃户。 他们也分到了荒地,此刻在田间地头吃饭,纷纷抱着饭碗过来。虽然不明白学问,却喜欢看热闹,就觉得相公们念书很有意思。 也有个别出身低贱的孩童,围过去跟着儒生识字。 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都颇为感慨,吃了些干粮,带着妻子和亲随继续赶路。 转眼进入军队所在的垦荒区,这里的景象又不一样。 朱铭允许军队五日一操,剩下的时间可以回家开荒。到处都是脱去甲胄的士兵,有些士兵获得数十亩田产,自己根本就种不过来,每家都分配有流民为其佃耕。 军垦区的流民最辛苦,不能用全部精力为自家垦荒,还要分出时间佃耕士兵的荒地。 但也有优惠,士兵开垦出的荒地,三年赋税全免,第四年征收两成,此后每年增加一成。附近流民开垦的荒地,两年赋税全免,第三年只征收三成,然后每年增加一成,直至全额征收为止。 而且赋税减免期间,各种杂税也免征。 不论军民,都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垦荒区的百姓,不论是士兵、儒生,还是普通百姓,一旦把荒地耕熟了,他们将是最忠诚的一批人! 闵子顺询问垦荒政策,人们皆笑着回答,只说今后有好日子过,丝毫不提每天累得躺下就睡着。 带着万分感慨来到襄阳,朱铭热情接待:“三位兄弟总算回来了,暂时在我账下听令,等夏收之后攻克江陵、枝江,你们再去那两个地方做官。” 虽说朱铭不干涉政事,但在新占领的地盘,他拥有官员的临时任免权,不用事事都等汉中那边做决定。 “夏收之后便打江陵?”白崇彦问道,“俺观各县开荒规模颇大,还有粮食打仗吗?” 朱铭说道:“这边虽说地广人稀但也是有许多大户的,而且麦子也种得不少。只要控制战争规模,粮食肯定撑得住,更何况还有四川运粮过来。垦荒之民,一年应该能自足,不用再官府借粮。两年可收取少量田赋,三年就能彻底安定。” 闵子顺问道:“朝廷那边,是否会带兵来征讨?” 朱铭笑道:“我不去打他们便已仁慈,他们哪敢来打我?河北山东遍地起义,平息那里的烽烟至少就要一年。而且肯定无法彻底剿灭,大量义军逃进山里,官兵走了又会出来活动。” “如此则大局定矣,”白崇彦欣喜道,“一旦京西南路垦荒成功我军粮草充足,便来再多官兵也不怕。” 朱铭问道:“广南局势如何?” 令孤许道:“广东还算安定,但也有零星贼寇。广西这两年都在打仗,主要是打方七佛,还有一些瑶族乱民,方七佛被打进山里不敢出来了。俺们回来的时候,赣南也有动乱。至于东南,朱勔一直留在京城,但他爹还在东南作恶。东南各州县官员,皆为朱勔父子的门生,朱勔父子被称为东南土皇帝。” 闵子顺愤慨道:“激得那般大乱,朱勔父子依旧受宠,这大宋江山合该覆灭!” 别说人心背向,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前阵子北方再次大地震,开封、河东、陕西皆被波及。 还在苦苦求保相位的王黼,因为这一场地震,又遭到群臣弹劾,并且还请求皇帝下罪己诏。 宋徽宗死不认错,罪己诏坚决不颁。 但皇帝也实在扛不住压力,王黼不但被罢相,而且一撸到底,被扔去提举道观。 蔡京就此恢复宰相职位,因眼瞎不能视物,一切公务由蔡條、蔡鞗代理。 特别是蔡鞗,给蔡京念公文,帮蔡京写批示。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才是大宋真正的宰相。 蔡攸依旧担任枢密使,整天挑弟弟的错误,甚至请求皇帝把蔡鞗处死。 大宋的党争,开启全新版本,变成了父子兄弟斗法。 王黼提拔的官员,除了受皇帝崇信那些,其余皆遭到蔡京的排挤报复。一系列高层人事变动,连带着地方州县也受影响,让本就混乱的大宋朝廷变得更加混乱。 成功把王黼弹劾到罢相的何粟,也被贬去地方做知州。 此举给何粟带来巨大的人望,天下士子皆视其为精神领袖。 与此同时,李纲给朝廷写信,宣布跟岳父张根断绝关系,坚决不肯前往汉中从贼。 宋徽宗龙颜大悦,把李纲调回京城,接替何粟的御史中丞职务。 李纲可不仅是张根的女婿,别人李家也是有根基的,不会因为这种关系而受太大牵连! 辽国那边,耶律大石投靠天祚帝。 天祚帝继而收服居古迪里部,手里有了军队,又觉得自己行了,决定发兵夺回燕云。 耶律大石苦劝无果,带着三百铁骑出逃,在半路上就自立为王,从此开启自己另一段人生。 (本章完) 0413【黑魔太子朱成功】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北宋的小麦种植区很大,南阳、襄阳一带也多种麦子。若是到了南宋,南方也会大面积种麦。 趁着小麦收割,朱铭先是召见襄阳周边大族,接着又去南阳召见那些大族。 温言细语,好话相劝,请大族把新麦多交给官府。 一部分用钱来买,一部分债券借贷。配合着减免苛捐杂税,大族也愿意给粮,在他们眼里,这吃相至少比大宋朝廷好看得多。 南阳、襄阳的大族,朱家父子没打算收拾。 跟成都平原相比,这里的大族根本不叫大族,顶多算是些比较有钱的土财主而已。因为这里没法大搞兼并,土地遍地皆是,但缺人去耕种。 夏收过后,新麦入库,可以打一场小规模战役了。 事实上,还在收麦子的时候,义军骑兵就已经出动。 邓春率领三千轻骑兵,到江陵城外四处劫掠。 也不能说劫掠,就是江陵境内的百姓,所收新麦不得运进城内勒令他们必须送到北边,朱铭派官员接收再运往荆门。百姓给多少粮,官员便打多少欠条,承诺夺取江陵之后再归还。 若有楚国官吏下乡征粮,全部予以格杀! 江陵城外二三里,全是邓春撒出去的骑兵,不准楚国官吏外出,也不准楚国百姓进城。 陈子翼也带着千余骑兵,去枝江城外这么搞。 “旅帅,探得一处贼坛,就在龙山脚下!” “让杨云带五百兵去剿灭!” “是!” 邓春的军衔是上校,军职是骑兵旅长。 朱铭改革军制之后,各种俗称也冒出来了。师长叫“师帅”,旅长叫“旅帅”,反正平时就没谁正经叫师长、旅长。 杨云目前是骑兵团长,这个来自五部蛮的羌族青年,在跟汉人共同当兵一年半之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异族。他本来就有汉名汉姓,本来就会说汉话,只不过风俗南蛮化了而已。 五百汉羌混编的轻骑,飞快奔往龙山方向。 大楚国的乡间法坛,既是基层宗教中心,也是基层税收中心;运作方式既像传教组织,又像是民间互助会社。 杨云带着骑兵抵达时,附近百姓正在给法坛纳粮。 见到骑兵来了,百姓一哄而散,只剩少数狂热信众拿起武器。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此地的坛主面露惊恐之色,却还在念摩尼教的《叹明界文》,带领信众拿起武器保护粮食。 杨云抬臂打出手势,传令兵立即吹号。 他们不但操练一年多,去年还跟大理国打过仗。号令吹响之后,两侧的骑兵迅速分散绕出,虽然无法做到整齐划一,但变阵已经非常顺畅了。 咻咻咻! 数百支箭矢陆续射出,这些没有铠甲的信众立即崩溃,因为已经中箭倒了一地,就连念诵经文的坛主也被射伤。 坛主在被砍死之前,口中犹在大呼:“老爷(钟相)是大明尊下凡,迟早杀光你们这些黑魔王的子孙!” 什么狗屁玩意儿? 杨云策马冲过去,挺起一枪便刺死,喝令道:“召集本地百姓,把新麦都往北边运去!” 仅仅相隔数十里,在荆门、当阳境内受尊敬的义军,到了江陵境内却变成无耻入侵者。 附近百姓被强行召集,不情不愿的押送粮食,眼神当中全是怨恨之色。 义军的战争行为,很快把钟相招来。 杨幺的族兄杨钦,由于作战勇猛,二十岁便已是江陵守将。 目前,杨幺正在给哥哥做亲兵队长。 杨钦汇报道:“陛下,城外全是贼骑,我军却没有骑兵,实在不知道怎样应付。” “带兵驱逐!” 钟相亲自领兵出城,他从南边带来几千,加上江陵守军共计万人。 其中,只有钟相的两千“御林军”甲胄精良,其余部队虽然也有兵甲,但兵器和甲胄都五花八门。 邓春的驻地在一个小镇,听说上万楚军杀来,立即舍弃粮草开溜,并派人四处吹号聚拢部队。 钟相虽然把邓春的粮草抢了,但接下来却全无办法。 他已经占据大半个荆湖路,下令四处搜罗马匹,但骑兵依旧不足百人。 三千轻骑散在江陵乡间,根本不是钟相能处理的。 钟相把仅有的骑兵撒出去打探,很快就逃回来十几个,身后还跟着两百多骑兵在追击。 钟相派步兵去接应,两百多滕骧骑兵立即后撤。 无奈之下,钟相只得带兵回城。 但邓春的骑兵却越聚越多,从四里八乡召回来,人数已经接近两千。 楚国军队没有认真操练过军阵,行军时乱糟糟的,结阵时也是一片混乱。两千轻骑趁机来回奔跑放箭,把楚国军阵搞得更加混乱,若非有宗教狂热加成,估计再射几轮就能射得全军崩溃。 “轰隆隆!” 剩下一千骑兵,终于被俞典带回来。 俞典原本是黎州厢军指挥,跟着朱铭征讨诸蛮,战功却被奸党贪墨,如今跟杨云一样担任骑兵团长。 邓春、俞典、杨云各领一千骑,趁着大楚军队混乱,开始在不同方向游走射箭。 钟相还是第一次遇到大股骑兵,完全没有应付手段,只能让弓箭手不断射箭。但他麾下的弓箭手也不多,混乱当中难以有效执行军令。 近万楚国大军,就这样被三千轻骑射得摇摇欲坠。 换成守城战或者水战,他们绝不会如此被动,偏偏这是在野外遇到大股骑兵。 “二哥,该怎办?”杨幺焦急道。 杨钦回答说:“我也不晓得,朱贼的骑兵太厉害了!” 杨幺说道:“再不还击士卒就要被射得逃跑了。” 其实被射死的楚军不多,大部分中箭者只是受伤,毕竟再烂的甲胄也是甲胄。而邓春麾下的骑兵,制式弓箭都还没完全换装,很多士兵依旧在使用土弓。 大规模打造弓箭,比大规模打造盔甲还难。 即便工匠和材料足够,也得需要时间,加速打造出来的只能是样子货。 钟相下令两支部队出击,楚军刚刚行动,邓春就带兵奔到其他方向去射箭。 楚军被迫转向应对,多来几次,阵型愈发混乱。 “呜呜呜~~~” 号角吹响,邓春率领一千轻骑,朝着乱糟糟的敌阵冲锋。 “举枪!” 杨钦大喊。 邓春冲到近处发现敌军没溃,立即折向从其阵前掠过。 这种变向,他们训练过无数次,犹如流水冲刷坚石,从石头的两侧划过。 典型的骑兵切角战术,无法正面冲锋,就变成斜切两角。多切几次,步兵两角便越来越薄,越来越接近阵型溃散。 而且邓春手下全是轻骑兵,执行切角战术也避免近战。 他们欺负楚军的弓箭手不多,切过两角时挨近了射箭,以此弥补土弓威力不大的缺点。 邓春刚刚斜切过去,杨云又率骑兵冲过来,依旧是一样的战术。 当俞典接着第三轮冲锋时,这支楚军终于溃了。 杨钦、杨幺兄弟俩,被溃兵裹挟着逃跑。 再次调头回来的邓春,驱赶溃兵去冲击钟相的本阵。当杨云也带着骑兵杀回,楚军各部相继崩溃。 钟相带兵出城时,仗着自己兵多,且士气高昂,又在本土作战,坚信自己能把敌人赶走。现在却稀里糊涂败北,完全没有跟骑兵对抗的法子。 这位老兄,军事能力是真不行,比大宋那些将领差远了,甚至远远比不上童贯。 “陛下快走!” “老爷快跑!” “老爷”是信众对钟相的爱称,而且只能是起兵前的老信众,才可以这样称呼楚国皇帝。 钟相在乱军之中骑马跑得飞快,麾下仅剩的三四十骑,一路护送着他逃跑。若是追兵追得太近,立即便有骑兵主动停下,献出生命为钟相拼死殿后。 战场距离江陵城特别近,很快溃兵就逃到护城河边,下饺子一样纷纷往下跳。 楚军一个个善于游泳,甲胄多为皮甲和布甲,淹死之人还真不多。 就连钟相,也弃马跳进护城河里。 这位皇帝老兄穿着一副札甲,秤砣般沉入河底。然而其水性极佳竟在河底半游半走,屏息前进十多米,直接在河底自行脱掉札甲。 护城河的几道桥梁,完全挤满了溃兵。 留守江陵的弓箭手,只要看到大股敌骑,立即朝着那边射箭。 城门也打开了,溃兵争相进入城中。 邓春却不敢带兵追进去因为江陵有瓮城。 溃兵只是逃进瓮城而已,更里面的城门不可能开启。 他们若敢往瓮城里追,立即就失去骑兵优势,跟无数溃兵同时挤在里面。溃兵在瓮城逃无可逃,极有可能临死反扑,一个不小心就被瓮中捉鳖。 邓春亲自看守俘虏,让杨云、俞典带兵,去抓捕逃往四下郊外的溃兵。 钟相在护城河里时而潜泳,时而浮出水面,选了个安全的地方上岸。 直到两天之后,都还有溃兵陆陆续续逃回。 钟相清点人数,一仗损失五千多人。 若非离己方城池很近,像这样被杀得全军崩溃,能收拢几百残兵就已是极限。 楚军士气低靡,吃了败仗只是一方面,更严重的情况在于,他们发现大明尊转世下凡的皇帝,关键时刻居然被吓得跳水而逃。 “老爷”不是法力高深吗? 钟相心中大恨,同时无比畏惧骑兵,发誓再也不跟朱贼的部队,在开阔平坦的地形作战。 紧接着还要安抚人心,钟相宣称朱国祥是黑魔王转世,而朱铭则是黑魔太子下凡。 钟相还说,自己虽然是大明尊转世,但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一个不小心被黑魔太子暗算了…… (本章完) 0414【小李广花荣】 朱铭去南阳召见完大族,并没有立即去江陵,而是前往更上游的枝江。 水利司二把手赵逢吉,从汉中过来治水,也跟在朱铭身边。 赵逢吉站在船头,指着远处的湖沼说:“自五代以来,荆江南北水利失修,无数良田重新变成沼泽河湖,荆江河道更是来回摆动变化。治理此地,不能一味移民垦荒,还要大兴水利才可持久。舒王变法以来,为何襄阳周边州县,屡屡招民开荒而收效甚微?除了百姓负担太重,还有就是水旱灾害频发。” 朱铭摇头说:“现在还不行,本地富户的存粮,已经借了许多给官府,小民更是没有什么余粮。想要大兴水利,非得再等两三年不可。” 赵逢吉说道:“两三年等得起。在这两三年内,臣欲遍访荆江以北各州县,做出全盘水利规划以谋其长远。” “辛苦了!”朱铭由衷说道。 所谓荆江,便是从枝江到岳阳城陵矶的长江河段。 千百年来,这段长江颇有黄河风范,泥沙不断淤积抬高河床,甚至多次出现地上悬河奇景,河道来回移动变来变去灾害不断。 便说枝江,长江在此一分为二,至江陵上游重新合流,枝江县城便夹在“两条长江”之间。(此时的枝江县城在后世松滋河口的对岸。) 南宋初年长江改道,直接把枝江城给淹了,县城从此迁徙到白水镇,一直到晚清才再次迁移。 同样改变地址的县城,还有长江南岸的松滋。 赵逢吉说道:“还须早日夺取荆湖,江陵以南有许多河湖,可以分泄长江的洪水。近百年来,无数荒地不去开垦,大量百姓却聚在江陵周边,不断围湖造田侵夺泄洪湖泊。” 朱铭说道:“围湖造田,便于灌溉,比开荒更方便。朝廷不加约束,也不兴修水利,小民自然怎么便利怎么来。” “地方官员也想管,但实在是管不住。”赵逢吉叹息。 元朝都明白围湖造田不可取,宋代那些大臣怎么可能不清楚? 苏轼就曾表示非常艰难,还是不要搞退田还湖为好:“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沈括却是个头铁的,为了缓解洪涝灾害,在两浙搞退田还湖,结果遭到当地富户的攻讦——“苏人诉沈括等所筑民田岸围,侵坏良田,横费公私钱”。 苏轼站在维稳角度,反对退田还湖。 沈括站在长远角度,坚持退田还湖。 他们各自代表一种观点,很难评价谁对谁错。但很快就变成新旧党争的议题,水利掺杂进去政治,从此谁都不愿去惹麻烦。 当阳县令陪同朱铭来到枝江县境内,指着漳河说道:“此河淤塞严重,难行大船,须得尽快攻占枝江组织民夫疏浚河道。只要把漳水清理出来,就算没有江陵,四川钱粮也可快速运往荆门和当阳。” 朱铭骑马往前奔跑,拿出望远镜观测,发现漳河上游两侧,有大片属于沼泽地。 这是因为水利不兴,洪水常年泛滥,两岸已沦为洪泛区,小民百姓难以生存,唐代的良田渐渐变成沼泽。 上荆江还稍微好些,下荆江更惨,从江陵(荆州)到石首,遍地都是洪泛区。 如此情况,不地广人稀才怪了! 朱铭骑马沿途巡视,接下来走的地方,全都属于敌占区。 但陈子翼带着千余骑兵,散在附近不准百姓纳粮,长江北岸的乡村已被控制。楚国那些军队,也就水军还敢来晃悠,步军全都躲在枝江城内。 得知朱铭来了,陈子翼带着三百骑迎接。 朱铭跟陈子翼拉拉家常,然后随口询问:“重骑练得如何?” 陈子翼说:“缺甲也缺马。如今末将手里,有一千多匹北方战马,但若是人马皆披重甲,一些战马是难以承受的,须得买来更健壮的马匹。” 朱铭说道:“人甲与马铠,都会陆续送来,但战马还得慢慢购买。渡河地点可选好了?” “已经选定,就在江陵上游五十余里。”陈子翼道。 “带我去看看。”朱铭说。 长江在枝江一分为二,流经数十里再次合而为一。 合流之处的北段河道,最窄处只剩三十米宽,这是泥沙不断冲积的结果。如果长江不改道,再过一两百年,估计北段会彻底淤塞断流。 众人来到那里,陈子翼指着江水说:“那里江水不深,大船极容易搁浅,伪楚水师不敢来。” 钟相的水师,远远比朱铭的水师强大。 他把洞庭湖及江陵的大量漕船、商船,全部改为战船使用,不打仗时也可用于运输货物。 当然,目前还没搞出来车船。 那是一种能承载千人的大型战舰,用人工蹬踩踏板航行,船虽大速度却快。还有更快的鳅船,每条船只有几十人。 历史上,杨幺拥有三十艘车船、数百艘鳅船,不但多次打退南宋围剿,甚至把岳飞都搞得毫无脾气。 最后是杨幺自己腐化堕落,渐渐失去人心,而岳飞又堵死其周边粮道。杨幺的部将带着水师投靠岳飞,献计在战场水域投放水草和稻秆,这些水草阻塞了车船的轮子,导致杨幺的大型战舰失去行动力。 岳飞获得了杨幺水军,其战法在南宋流传开来,成为南宋防守长江的关键力量! 朱铭拿出望远镜,能看到钟相的战船在下游逡巡,笑着说:“我军水师小船更多,正好适合在此处作战,先把枝江给打下来!” 张广道缴获了许多官兵的大船,但只能顺着汉江开赴汉阳,那里有楚国水师阻挡,根本无法抵达枝江和江陵战场。 想在这里打水仗,只能让李宝的夔州水师出动。 夔州水师虽然也有大船,但跟楚国水军相比还是太弱了。甚至,有可能被阻截在上游,也无法接近枝江战场。 在此处渡江,须得用临时打造的无数小船! 半月之后,数千民兵南下,全是降将在领军,朱铭刻意给降将们立功的机会。 只有立功了,才能证明自己。 一支民兵由韩世忠、种彦崇率领,一支民兵由何蓟、王荀率领。包括带着“三十万大军”来投的崔岫,也已经升为民兵营长。 “末将参见大元帅!” 一个个降将,在朱铭面前单膝跪地,左手握着兵器,右手攥拳横于胸前。 朱铭微笑道:“都起来吧,你们先去观察战场。” 众将结伴来到江边,韩世忠惊讶道:“长江也有这么窄的地方?看样子也就十来丈宽。” 王荀却是来过的,解释说:“这只是北段江面,长江分成两截,南边还有一截更宽的。” 王荀用长枪在地上画图,很快勾画出上荆江的简易图。 韩世忠盯着地图仔细思索:“拿下枝江,便算是扼住咽喉,伪楚水军就很难再去上游。到那个时候,长阳、宜都也能轻松渡江攻克!” 何蓟问道:“枝江敌军有多少?” 陈子翼说:“不太清楚,目前可能是三五千人,但伪楚水师走南段荆江,可以继续运兵过来守城。” 王荀观察长江对岸说:“那里树木颇多,可以渡江之后再打造攻城器械。” 邓夏统领炮兵部队,花荣统领火铳兵,他们两个此时也在。 邓夏说道:“汉中和金州的巨炮,坐船运到郢州之后,费了大力气拖到漳河。漳河的上游,难以通行大船,正在走陆路往这里拖运。几门巨炮对准狭窄江面,各位可以从容渡河,不必担心伪楚水军袭扰。” 花荣也说:“神机营会参与攻城,诸位可视为几百把神臂弓,站在城外帮你们压制守军。” 王荀好奇道:“神机营的火铳,真有那般犀利?” 花荣笑道:“到时自知。” “俺却想见识一番知己知彼嘛。”韩世忠说。 花荣解下背着的长条形皮囊,小心翼翼取出自己的火铳。 他对此极为爱惜,甚至是抱着睡觉。 鸟铳之所以叫鸟铳,是形容可以击中飞鸟,神射手使用时精确度极高。 花荣指着数十米外的一棵树:“诸位看好了。” 他先挂上火绳,把火绳点燃,瞄准之后,扣动扳机。 扳机带着火绳下压,引燃药池。 “砰!” 一声脆响,青烟飘出。 众降将立即奔过去查看,只见树干被打出小洞,铅弹便躺在那小洞里。 “真乃神兵利器也!”何蓟惊叹道。 韩世忠幻想道:“若有一万火铳兵,列在阵前同时射击……啧啧。” 花荣说道:“火铳打造很慢,最初一年只能造几十支。后来招募了很多工匠,渐渐熟练了,一年也只能造两三百支。” “作为奇兵,已经够用了。”种彦崇说。 众降将围着花荣,很想讨过来自己试试。 但花荣却清理火铳,小心翼翼放回皮囊,没有丝毫交出来的意思。 韩世忠问道:“像花将军这样的神射手,神机营里还有多少?” 花荣说:“二十多个。” 韩世忠说:“可在枝江城外,垒筑高台,让神射手对准敌军的将官。把将官击杀或者压得将官不敢抬头,我军士卒便可趁机攻城。” (本章完) 0415【具装骑兵】 当阳县南,漳河岸边。 陈子翼麾下有一千多骑兵,挑出人马皆壮的八十骑,前去接收第一批重骑兵装备。 副将耿仲年好奇问道:“大元帅长得怎生模样?可是身长九尺、虎背熊腰的硬汉子?” “你杂剧看多了。”陈子翼好笑道。 耿仲年说:“兄长与大元帅是故交,如今又得人马具装,我等今后岂非要做大元帅的亲卫?” 陈子翼没有接腔,心中颇有些感慨。 朱铭刚到襄阳的时候,他就前去报到过了。 多年故人相见,朱铭虽然热情依旧,但陈子翼总感觉有些生疏。 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朋友骤然变成上司,而且地位还高不可攀。而他本打算在战场奔个前程,屡经战阵却一场空,没能混出个人样来。 就像合伙做生意的朋友,一人兴冲冲去大城市闯荡,当他打拼多年再回家乡,依旧还是个小商人。而老朋友却已是当地首富,他为了前途只能选择投靠,屈居老朋友手下做部门小领导。 唏嘘之余,极为别扭,心态得慢慢调整。 朱铭住在一个小镇上镇口已摆放了许多装备,还有一百多匹川马静静站立。 陈子翼带着骑兵上前:“拜见大元帅。” 朱铭热情迎接:“不须多礼,快换装试试!” 耿仲年有些失望,大元帅虽然个子挺高,但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雄壮。 再联想到大元帅是文官出身,心里也就释然了。 面对具装甲胄,陈子翼也不再纠结什么,立即带着耿仲年去领取装备。 八十副骑兵甲,是用步人甲改的,不改就不能使用。 步人甲的上身有五排甲片,骑兵甲则只有四排。这是因为骑马作战需要弯腰,如果甲片排数太多,会顶到腋下和两胯,从而影响双臂与腰腹活动。 另外,骑兵甲的甲裙更短,毕竟得坐在马背上。 而八十副马甲,则是新近打造的,由皮革和铁片组成。 互相帮忙穿好甲胄,马甲也披上,瞬间变得威风凛凛,而且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特别是把顿项、面甲拉下来,严实护住脖颈和脸部,只露出眼部两个黑漆漆的洞孔,那恐怖模样能吓哭小孩子。 朱铭说道:“领到具装的骑兵,每人再给两匹川马,行军时用来载人和驮运盔甲。冲一次试试!” “遵命!” 陈子翼变得兴奋起来,勒马转身去列阵。 “呜呜呜~~~” 号角吹响,缓步向前。 渐渐加速,越跑越快。仅仅八十个重骑兵,似乎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这玩意儿若是上千还得了? 骑手们也都热血沸腾,冲锋之后回来,顾不得大元帅还在,全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吹自己多牛逼。 朱铭非常高兴,笑问:“感觉怎样?” 陈子翼忽然变得洒脱起来,恢复往日风采,拍着身上甲片说:“若有一千具装只要奋勇死战,天下再无敌手!” “对,便是打辽人也不怕!”耿仲年也跟着说。 朱铭却是想到金国的铁浮屠,打辽人不怕,可面对金国重骑兵呢? 想知道宋金辽西夏的战力,吴璘晚年的一番话可以参考。 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我与兄长少年从军,经常跟西夏作战,冲锋一两次就能分出胜负。后来跟金国作战,金兵胜了不急进,败了也不混乱。吃了败仗的金兵不会溃散,而是交替掩护撤退,整军之后很快又能再战。金兵坚韧持久,军令残酷,士卒奋死。每次跟金兵战斗,不打满一天别想决出胜败。所以刚开始遇到金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获胜,屡次交战才渐渐摸到诀窍。” 金国的重骑兵,如果冲不垮敌阵,还可临阵转为重步兵。 《金史·完颜挞懒传》有一个记载,完颜宗望率领六千骑兵,对阵十万宋朝大军。宋军大败,各部溃散,只剩石瑱率领的二千重步兵。 无论完颜宗望怎样冲阵,石瑱的重步兵皆岿然不动。 于是,完颜宗望勒令全军下马,六千金兵围殴两千宋军。这两千大宋重步兵也是强悍,死战到全军覆没,宋将石瑱被完颜宗望活捉。 相比起重步兵,北宋的骑兵早被玩坏了。 宋真宗的时候,战马多达20万匹,“骑兵之多者布满川谷”。但使用起来却特别扯淡,把当时的记述翻译为白话,即小心翼翼列阵向前,稍有不利,立即远遁。 又过三十年,禁军重骑兵体格虚弱,已无法自己披甲上马,必须要有人来搀扶(正常情况下,重骑是能自己上马的)。骑射只能用五六斗弓,箭矢射出一二十米便落地。 …… 眼前这八十人,都是朱铭的宝贝。 领了装备之后,朱铭亲自设宴款待,就连战马也精心准备了豆饼。 这些马儿也宝贵得很在朱铭的军队当中,能披挂具装作战的战马真不多。 众人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几碗酒下肚,朱铭开玩笑道:“陈兄弟,前些日子你可是生疏了啊,在我面前说话做事都缩手缩脚。难道忘了当初在黑风寨,你我是怎样把酒畅饮的?” 陈子翼尴尬一笑,继而起身举碗:“俺敬大元帅,今后冲锋陷阵,保证不皱一下眉头!” “好,爽快!”朱铭大笑。 耿仲年也跟着站起:“俺也敬大元帅。昏君无道,大元帅举兵反宋,是天下一等一的汉子!” “好说,”朱铭一饮而尽,“今后还要仰仗诸位勇士。” 朱铭又询问众将士的家人,让白胜记录他们老家的地址,以及家中亲人的信息。 记录完毕之后,朱铭说道:“伱们回到军中,把其余勇士的家人,也都写清楚送到襄阳。我会派人联络,尽量把他们接来,就算花钱赎人也要赎来!” “多谢大元帅恩德!” 众将士大喜,忠诚度蹭蹭蹭上涨。 朱铭的地盘,已经与大宋恢复民间贸易,特别是茶叶、丝绸等四川商品,大量运往长安、洛阳、开封等城市。 派几个商人北上,去找丁忧在家的李邦彦,只要随便送点财货,李邦彦肯定愿意帮忙寻人。 李邦彦还有党羽在朝堂,一句话的事情,就能判处通贼流放两千里,把重骑兵的家属都流放到襄阳来。 酒过三巡,朱铭说道:“军中不可饮酒,今天是特例。尔等就在镇上歇息,等酒醒之后再回。” “是!”众人应诺。 陈子翼算是彻底放开了,酒足饭饱之后,独自找到朱铭:“元帅,俺这些年只回家探亲过一次,等此处战事结束,请求给假回汉中。” “应该的,”朱铭问道,“你就一直没再娶妻?” 陈子翼感叹:“本打算做官了再娶,只是做官比想象中更难。” 朱铭说道:“现在已经做武官了,我让夫人给你物色一个,保证是持家有道的。” “多谢元帅挂念。”陈子翼笑嘻嘻说。 翌日,拿到具装的八十个重骑,一个个喜滋滋南下。 一人三马,人骑一匹川马,盔甲让另一匹川马驮着,真正的战马则全程小心伺候。 随着大量小船被扛到江边,楚军水师也越聚越多,钟相调动更多兵力去救援枝江。 楚军的枝江守将叫李焕,统率水军和援军的将领则叫严奇。 在另一个时空,严奇投靠了岳飞,其子严成方也是岳飞麾下猛将。 长江河道最窄处,李焕已经修筑了寨垒。 严奇调兵两千增加寨垒防御,剩下的大军都在长江南岸,打算等朱铭这边渡江时,坐船过江进行水陆合击。 “严兄弟,”李焕指着北岸说,“敌军这几天在负土填平河滩,岸上有骑兵来回游弋。老爷(钟相)吃了敌骑的大亏,你派兵过江时可要当心。” 严奇说道:“我手下都是大船,只要不进狭窄处,水上就是无敌的可以从容运兵过江。这回多多准备了弓箭手,登岸列阵之后,只去打半渡的贼兵。不会跟贼人的骑兵作战,派一支部队列阵阻截便是。” “也对,背靠长江,还有大船策应,贼骑也对咱没什么办法。”李焕觉得不会有危险。 他们当然不知道,朱铭刚刚装备了八十个重骑兵。 “轰!” 北边传来一声闷响,李焕和严奇还以为在打雷。 接着又是几声闷响,铁球从营垒上方飞过。 炮兵阵地上,邓夏郁闷道:“敌军早有准备,营垒垒得很高,火炮直射全打在壁垒上。” 这一段长江,河道只有几十米宽。 火炮主要是为了攻击战船,不可能拉得太远。如此近距离轰击敌营,抛射会飞过江两三里,直射却又被壁垒挡住。 邓夏对韩世忠说:“去申请一些虎蹲炮吧。” “虎蹲炮比这个还厉害?”韩世忠问道。 邓夏说:“虎蹲炮打得近,阵地布置得远些,刚好能打进敌营当中。” 韩世忠说:“算了,既然大元帅不给虎蹲炮,自是有别的考虑。火炮只须防住敌方战船,俺就有把握拿下贼营,而且不会有太大伤亡。” “也对,”邓夏说道,“就算调来虎蹲炮,也不过抛射进去一些炮弹。敌军有营寨和壁垒保护,炮弹除了打击敌军士气,不会造成太大的杀伤。” (本章完) 0416【老韩献计】(为盟主压盖加更) 这场战役,后来称作“江陵之战。” 但最先爆发战斗的地方,既不是江陵,也不是枝江,而是更上游的宜都。 夔州水师驻扎在夷陵,李宝麾下大将邱善水、李江,率领大小战船一百余艘,突袭楚国宜都县东南方的白水镇。 这两人都是私盐贩子出身,直接带着水兵登陆,把白水镇给劫掠一空。 白水镇颇为富庶,南宋初年长江改道,枝江县城便迁到白水镇,直到清朝都还是枝江县城所在。 把白水镇抢光之后邱善水、李江立即后撤,再去劫掠宜都西郊乡村。 这里虽然是钟相的地盘,但并非核心统治区域,只有两千士兵驻防。守城时还能鼓动平民,出城作战却抓瞎,只能任由夔州水师劫掠。 钟相的洞庭湖水师,派出三分之一去应对。 并非不想派更多,而是金州水军已至汉阳,洞庭湖水师还得去下游作战。又要留船只防守枝江,钟相的水军只能一分为三。 双方相遇之后,夔州水师立即撤退,打算把敌人引去更上游。 那里的河道情况更加复杂,夔州水师早已烂熟于心,只要洞庭湖水师敢追去,甚至可以利用水文和地形打歼灭战。 洞庭湖水师却不上当,追了一阵便放弃。 来来往往试探数日,终于爆发战斗。 双方兵力相当,夔州水师占据上游位置,而洞庭湖水师的大船则更多。 但朱铭从官兵手里缴获的床子弩,全都装备给了夔州水师。只留下一架放在汉中,由朱国祥的学生进行拆解,搞明白各种细节再进行仿制。 然后发现,没必要仿制。 制造成本太高,制作时间太长,发射时需要的人手太多。有那时间和金钱,还不如多造几门虎蹲炮。 这玩意儿威力巨大,需要二三十人合力拉开,可一次性发射七支箭矢。主箭长度约1米,箭杆直径约两厘米,主箭射程能达到两三里。(也有减配版,几人便可拉开,但威力小了很多。朱铭缴获的那些,一半以上属于减配版。) 床子弩最著名的战绩,是一箭射死辽军主将萧挞凛,迫使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 夔州水师凭借床子弩、普通弓弩和平夷砲,几乎是压着洞庭湖水师打。但后者仗着大船更多,不顾一切冲近了接舷,甚至直接全速操船撞击。 互有死伤,夔州水师小胜一场。 没必要拼死决战夔州水师的任务,是把一部分洞庭湖水师引离荆江战场。 …… 枝江。 大量可乘坐十几人的小船,旱地行舟直接抬到北岸营寨。 这些船只的木材没有阴干,也懒得刷桐油防腐,反正全是一次性物品。 韩世忠、种彦崇、何蓟、王荀四位降将,带着只训练了三四个月的民兵,准备渡过狭窄的江面作战。 这些民兵非但训练时间短,还得抽空去开荒种地。但他们兵甲齐备,而且敌人也没怎么操练过,攻城、攻寨时也不太需要阵型。 民兵们只需记得一点,只要攻占枝江,他们就能转为正兵。他们开垦的荒地,可享受更优惠的赋税减免政策,今后家人不必再给正兵佃耕荒地。 “这物件真是好使!” 韩世忠放下望远镜,对陈子翼说:“换个地方渡江如何?” 陈子翼不解道:“这里是最窄的,江面只有十多丈(三四十米),大元帅也同意在此渡江。” 韩世忠说道:“咱们知道这里是最窄的,伪楚当然也知道,甚至还在对岸建造了营垒。” 陈子翼说:“自是要避开营垒,在上游一些渡江,那里的江面也不过二十丈。” “不,”韩世忠说,“应该在最上游,在最宽的地方渡江,直接杀到枝江城下!” “若在那里渡江,敌军大小战船皆可进入河道阻拦,我军皆为小船必然全军覆没,”陈子翼说,“而在最窄处渡江,敌军大船容易搁浅,只有小船可以进来,我军再用火炮就能迟滞,很快就能全军抢渡过去。” 韩世忠嘿嘿一笑:“猜猜敌军战船此时在哪里?” 陈子翼不假思索道:“肯定藏在最窄处的南岸。” 枝江县城所在的区域,可以错误理解为一个江心洲。 但这江心洲足够大,长四十余里,最宽处近十里。 它跟崇明岛不一样,并非泥沙冲积出来的。最初跟北岸连成一片陆地,长江分叉硬生生冲出一条河道,这才被南北两条长江给包围。 枝江县城在最西边,那里的江面最宽,足足有五六百米。 楚军营寨和主力,则设在最东边。陈子翼和朱铭,也打算在此处渡河,江面只有三四十米。 楚军大将严奇的战舰,都藏在“江心洲”西侧的南岸,正好可以避开韩世忠他们的视线。一旦韩世忠从这里渡江,楚军水师就能立即杀出来阻截。 就算大型战船进不去,也可在长江合流的开阔处,于韩世忠半渡时运兵过江杀其后路。 韩世忠继续问:“敌军主力又在哪?” 陈子翼说:“在最窄处对岸的营垒当中。” “那咱们为啥要去硬碰硬?”韩世忠再问。 陈子翼听得目瞪口呆,他已经明白韩世忠的思路,缓过神后提醒道:“你这样太冒险,若被敌军察觉,渡江士卒会全军覆没的。” 韩世忠说:“夜里渡江,奇袭枝江县城。敌军若无防备,便顺势把县城拿下。敌军若有防备,就佯装在城外扎营,围点打援,半路设伏,吃掉赶回来救援的敌人。” “好计策!”王荀拍手大赞。 何蓟也说:“此计可行,敌人定然料不到。因为我军的所有准备,都是从最窄处渡江,甚至为了方便骑兵保护炮兵,还让民夫负土填平了崎岖河滩。” 种彦崇说道:“是啊,在此之前,连俺们都没想过直接打枝江县城。敌将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料得到?” 陈子翼也是喜欢冒险之人,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可行,终于拍板说:“若是出了意外,一切责任俺来扛着,诸位只需奋力作战!”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都觉畅快。 这一群降将,在给大宋打仗时,处处都遭受掣肘。 很多时候,就算提出绝佳方案,但只要风险太大就会被拒绝。 现在却爽得很,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能力。 接下来,没有立即选择行动,而是各抒己见完善计划。 他们制造出无数假象,在江面最窄处的上游,重新为渡江做准备。这里避开了敌军的营垒,明显更符合常理(没有火炮封锁的常理),让敌将更加坚信要在这里渡江。 楚将严奇非常谨慎,沿江安排有哨兵,很快作出相应动作分兵在对岸再扎一营。 甚至派遣小型战舰,在江面日夜巡逻,防备韩世忠突然抢渡。 “轰轰轰轰!” 十八门火炮,几十米距离射击,就差把炮管怼在楚军脸上。 两艘楚军战船被击沉,还有一艘遭到重创。 火炮的威力,让严奇大惊失色,再也不敢轻易派出战船,只让士兵乘坐小船在夜间巡逻,同时苦苦思索应该怎么对付火炮。 那天邓夏试炮,楚军也捡到了炮弹,但没想到这玩意儿如此犀利。 火炮本来属于隐藏武器,在渡河时突然轰击敌船。 现在韩世忠更改作战计划,火炮提前露出獠牙,只为尽量迷惑敌将,让敌将更加坚信渡河地点。 甚至,还趁楚军的新营寨没造好壁垒,持续性的朝着新营寨开炮,把北侧寨墙给轰击得千疮百孔。 如此过了七八天,楚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在这里,已经快忘了四十里外的枝江县城。 夜晚。 韩世忠、种彦崇、何蓟、王荀四位降将,带着数千民兵扛着小船来到江边。 花荣带着神机营火铳兵跟随,而陈子翼的骑兵,则留下来保护邓夏的炮兵阵地。 他们在长江分流的最开阔处偷渡,这是谁也没有想过的地点,就连朱铭都没想过从这里进攻。因为江对岸就是坚城,而且楚军水师可以在此发挥全部战斗力。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些微光。 枝江城外码头,也停靠着一条战船,那是用来运输物资的,顺便帮忙看守一下江面。 船上的水兵睡得死沉,降将们带兵悄悄靠岸,很快就摸到城外居民区。 没有护城河,因为长江就是护城河。 城外居民也在睡觉,只有一个更夫还坚持工作。 “敌……” 更夫提着灯笼,听见脚步声,下意识转身望去。 由于惊吓过度,更夫忘了逃跑,想喊却叫不出声来,似乎喉咙都痉挛了。 “啊!” 直到一枪刺来,更夫才吃痛大叫,又很快被捂住嘴巴。 附近的居民被惊醒,当有人点燃油灯时,韩世忠已经扛着竹飞梯冲到城下。 “敌袭,敌袭!” 城头的轮值守军,也有人被惊醒,慌乱之间大声呼喊。 但已经晚了,留守枝江的楚军本就不多,又不可能夜里全守在城墙上。甚至慌乱之下无人组织,都忘了旁边还堆着落石滚木。 韩世忠攀登上去,有守军举枪刺来,被他听声躲闪反杀。 越来越多民兵登城,杀得守军节节败退,不到两刻钟就完全控制各处城墙。 本来是一场渡江恶战,被韩世忠打成伤亡个位数的奇袭战。 (本章完) 0417【重骑兵变重步兵】 “轰隆隆!” 惊雷炸响,风雨大作。 夏季的长江流域,这种天气很正常,时不时就要来一场暴雨。 邓夏的炮兵阵地,早就搭好茅草顶棚,还在四周挖了排水沟。在暴雨将落未落时,炮兵们就拿出防水布,把火炮和火药桶遮盖得严严实实,避免狂风将雨滴吹进棚中。 楚军大将严奇,失魂落魄站在营垒中,他已经知道枝江城失守了。 而且,是守将李焕亲自带来的消息! “我错了我不该大意,我该把兵全部放在城墙上……”李焕的样子非常狼狈。 他昨夜被喊杀声惊醒,慌忙披上铠甲拿起兵器,可韩世忠已经占领多处城墙。李焕连鞋都顾不上穿,打着光脚召集部队,但黑暗中被攻破城池,他的士兵已经溃散了。 再怎么宗教狂热,士兵们也是人,这种情况已无法再战。 城南还有一些小船,李焕就这样坐船逃离,身边仅剩下十多个残兵跟随。 逃到营垒面见严奇的时候,李焕才发现不仅没穿鞋他连双腿都是光溜溜的,下半身只穿了一条短裤。 严奇回头看着李焕,心中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厉声斥责。 因为他自己都没料到,敌军居然在最开阔处渡江,并且直接奇袭占领枝江县城。 换成是严奇守城,也会让士卒轮换留在城墙,其余部队则在城中待命,顶多在四处多布置岗哨而已。 但布置岗哨也难防住,那些哨兵肯定大意,夜里多半要呼呼大睡。 码头上就有一条战船,水兵全他娘的睡死了,被几千人摸过江都不知道。 李焕自怨自艾说了好半天,语气越来越弱,低头问道:“要不带兵把枝江城夺回来?” “夺不回来的。”严奇摇头。 李焕又问:“那趁着暴雨,把剩下的士卒撤回南岸?” 严奇依旧摇头:“先看这场雨要下多久。敌人吃下去一个枝江城,总得吐出点什么东西来。” 雨势时断时续,时大时小,陆陆续续下了两天一夜。 到最后变成绵绵细雨,仿佛是老天爷尿不尽。 不仅是在这里下雨,周边多个州县普降暴雨,长江水位开始猛涨,已经淹到楚军的营垒之外。 水流变得愈发湍急,韩世忠、何蓟等人的部队,只能守在枝江城内,不可能再坐着小船回去。甚至很难杀过来攻击楚军营寨,因为道路泥泞不堪,四十里路光是行军就要累得半死。 “过江去,毁了敌人的火炮再走,总得给老爷(钟相)一个交代!” 严奇发狠道。 一千楚军留下看守营垒,其余七千多人,冒着小雨登船渡江。 由于水流太急,战船被冲往更下游,登岸时距离炮兵阵地已有三四里远。 “轰轰!” 防水布被掀开,火炮再次呈威。 但不管邓夏防水防得多好,这段时间空气湿度本来就很大,连续两天的降雨更是加剧这个问题。 火药受潮,十八门火炮齐射,有七门都没有炸响。 数千楚军在雨中登岸集结,踩着泥泞缓步走向炮兵阵地。 “骑兵跑不起来,地面都被雨水泡烂了。”陈子翼郁闷道。 耿仲年说:“把炮兵叫回来,一起防守营寨。” 邓夏还在指挥炮兵填弹点火,但时不时就出现哑炮。而那些楚军阵型很分散,一炮过去顶多打几人,这点伤亡吓不退被鼓舞起来的宗教军队。 传令兵跑来炮兵阵地,邓夏犹豫片刻,只得说道:“全体再放一炮,撤回营中!” 营寨内有一千多骑兵,还有一百多个照料战马的后勤。八十个重骑每人还配了两个扈从,这些扈从也穿着轻甲拥有武器。 另外,尚有数千民夫,前期负责运粮运炮运小船,后期帮忙构筑炮兵阵地,帮助骑兵填平一些崎岖地形。 炮兵回来之后,所有人都组织起来,就连民夫也拿着扁担防守。 严奇很快占领炮兵阵地,指着火炮说:“拉回船上!” 怎么可能拿得动? 这些生铁铸造的火炮,最轻也有两千斤,最重的有两千五百斤。而雨后泥泞难行,运炮的轮子全陷在稀泥当中,拆了轮子拖拽也难以拖动。 忙活好半天,只拖行几米远。 严奇又让战船逆流而上,顶着湍急的江水往这边划,想把火炮拖到江边就近登船。 但涨水期的长江,哪有恁容易逆流航行? 船夫和水兵疯狂划桨,好不容易前进一段距离,稍微泄力战船就往后退。 严奇无可奈何,缴获了敌军火炮,却根本没法运走。他只能下令:“拖到江里沉了!”又指着炮弹和火药桶,“全部搬去丢进江里!” 炮弹和火药桶,陆陆续续被扔进江中。 可火炮却很麻烦,虽然被拖拽到江边,但如果想要沉江,最后一段无法拖行,除非人站在江水之中。 必须靠人力推到江中! 说实话,就算沉江也无所谓,这里的江水非常浅。等到水位下降,再派人打捞起来便是。 严奇跟火炮较劲的时候,李焕正带着楚军攻打营寨。 陈子翼的一千多骑兵,虽然无法纵马奔驰,但一个个都兵甲精良。特别是那八十重骑,全都临时转为重步兵。 在楚军攻寨之初,民夫的防线岌岌可危,八十“重步兵”却反杀出去。 有战马却不能用,陈子翼憋了一肚子火,双臂不断挺枪戳刺。八十个甲胄包裹全身的铁罐头,只眼睛和嘴巴有三个小孔,踩着泥泞地面缓缓向前。 只披着轻甲的楚军,无论怎么挥刀出枪,都不能伤及他们分毫。 越打越是惊恐,很快就被突破阵型。 “是黑魔王的魔兵!” 有个别楚军看着恐怖的面甲,突然想起摩尼教的传说。 摩尼教的主神自然是大明尊,而反派则是黑魔王。 其教义融合了祆教、佛教和耶教,有着善恶二元论的宗教观。光明代表善,黑暗代表恶,光明必可战胜黑暗。 恶魔们藏在暗界,不断侵蚀人间,导致这个世界善恶混沌。 甚至人类的祖先,就是黑魔王让恶魔们生下来的。因为人类是恶魔的子孙,所以大明尊才派遣光明使者,到人间来拯救人类的灵魂。 “魔兵!魔兵!” 类似的喊声此起彼伏,这些楚军大部分都是信徒,虔诚而又愚昧。 在极度恐惧之余,他们坚信重甲步兵是魔兵,面盔那恐怖模样不是魔鬼是什么? 随着重步兵的突破,跟重步兵接战的楚军,越来越多开始转身溃逃。 甚至有少数楚军,记起人类是恶魔的后代,临阵产生奇妙的信仰转换,他们丢掉兵器跪在地上:“魔兵祖宗,我是你的子孙啊。求求你不要杀我,以后我不信明尊,我只信黑魔王老爷!” 黑魔王信仰兼祖先崇拜? 丢掉武器跪地投降的楚军,重步兵们并未再攻击,因为还有更多敌人要对付。 见改信黑魔王可以活命,越来越多楚军跪地。 在这一刻他们对黑魔王崇拜无比,那是魔鬼祖先们的皇帝啊! 八十个重步兵击破楚军阵型,可民夫的防线也被攻破。 大量民夫崩溃逃跑,楚军则咆哮着追杀,双方踩着泥泞一瘸一拐前进。 “吹号,不要再追,回来围杀敌人侧翼!” 楚军将领也有识货的,追杀溃兵有个屁用,当务之急是配合友军,两面夹击还在战斗的敌人。 很快,数千民夫全溃了! 只剩下炮兵、骑兵、骑兵扈从还在战斗,在死伤上百人之后,渐渐缩成一个圆阵,无论楚军怎样进攻也拿不下。 八十重步兵却还在扩大战果,前进路上所向披靡,那些楚军要么逃跑,要么跪地请求魔兵饶恕。 严奇本来还在跟火炮较劲儿,见势不妙立即放弃,带着预备队过来加入战斗。 但八十重步兵跟友军配合,对局部敌人进行两面夹击,直接造成楚军大面积溃逃。当严奇过来接应时,楚军几乎已全军溃败,就算他来得及时也没用,八十个铁罐头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必须用重弩、重箭或钝器才能破阵。 严奇被溃兵裹挟着逃向下游,那里有战船抛锚等待。 陈子翼下令全军追杀,但八十个重步兵却行动缓慢,无法参与追击溃兵。 这一场战斗,民夫死得最多。死伤两三百人之后,几千民夫就全部崩溃。 全军都追出去了,没有扈从帮忙卸甲,重步兵们只能互相帮忙,也有人直接自己脱。 当陈子翼卸甲之后追至江边,许多楚军已经登船,来不及登船的都被赶入江中。就这个湍急的流速,楚军水性再好,估计能活下来的也不多。 严奇带着残部坐船过江,全部被冲到更下游登岸。 留守营垒的一千多楚军,以及营垒中的粮草,他暂时没法去接回来,只能等江水流速下降了再说。 而在枝江城方向,韩世忠正带着四千士卒,踩着泥泞道路冒着小雨行军。盔甲和鞋子都脱了,长牌巨盾也不带,朝着楚军营垒奔袭而来。 韩世忠当然不知道楚军主力渡河攻击友军,他只知道雨天路滑,敌军多半没有防备,夜袭有极大几率成功! 第二天夜晚,小雨早就停止,但江水还在上涨。 韩世忠突袭敌营,一千多留守楚军士气低靡,恐慌之下全部溃逃。但逃也逃不掉,奔到江边纷纷停止,在绝望当中选择投降。 严奇看着对岸的敌军旗帜,整个人都陷入精神恍惚状态。 他还没有成长起来,并非那个投靠岳飞的宿将,只是一个造反大半年,不断打顺风仗的新手将领而已。 这种状态之下,偏偏遇到老兵油子韩世忠! (本章完) 0418【野外决战?】 钟相是个神经病,或者说有点偏执狂。 他还剩四州、一监、一军,就能完全占领荆湖路,结果愣是不再往南打了,调回大军要跟朱铭在江陵死磕。 特别是桂阳监,那里有大富银坑、毛寿银坑、白竹银坑、九鼎银坑,以及其他许多不知名的民间小银矿。 只要攻占桂阳监,白花花的银子等着他。 继续往西打,还有上下槽银坑。调头往东打,则又有延寿银坑。 一个孤悬在外的江陵,用得着如此强硬吗? 其实吧,是往南打不动了…… 那边大部分都是山区,气候略有差异,风俗习惯也不同。 还因为扩张过于迅速,没有足够的宗教事务官。不但税收一塌糊涂城市和乡村也管理混乱。 新近组建的军队,既缺兵甲也无信仰,大量地痞流氓混入其中。 甚至还有一些士绅商贾,感觉挡不住钟相大军,提前宣布改信摩尼教。然后,士绅商贾带着百姓造反,设立法坛遵奉钟相为共主,还暗中给钟相的亲信送钱行贿。 缺少宗教事务官的钟相,顺势就接受了这种投效,只需交足一定税额即可。 在衡州和永州,遍地都是这样的投机分子。 大楚政权迅速腐化,在新占区域名声极臭。地痞流氓摇身变为军官你猜猜他们会干嘛?士绅商贾成为宗教头目,再猜猜他们会干嘛? 就拿耒阳县来说,钟相派出的亲信和军队,只占领县城、新城镇和茭源银坑三处。其他的广大乡村地区,全被本地宗教头目控制。这些投机分子,甚至打着摩尼教的旗号,互相攻伐兼并抢地盘。 钟相也试图收拢权力,安排了一些小头目,去各地乡村法坛做坛主。 但投机分子自有妙招,来一个腐蚀一个,来一对腐蚀一双。 那些跟着钟相造反的,大部分属于苦出身。能被派去南边接收乡村的,更是不怎么受重用之辈,甚至虔诚度也得打问号。又送钱财又送女人,他们哪里还扛得住?一旦去了乡村,几天时间就被拉拢,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啥的。 而最早打下的几个州,统治阶层同样渐渐腐化。 从县城到乡村,宗教头目们都认为自己劳苦功高,稍微享受一下怎么了? 钟相渐渐失去对基层的控制,可他恰恰走的便是基层路线! 面对这种变化,钟相并没有心生警惕。 因为所有人都很听话,不但认真执行命令,还对钟相歌功颂德,大楚国弥漫着一种虚假强盛的气氛。 钟相已经很久没亲自传教了,他是第一个脱离基层的。 在南方作战不断失利,钟相归结于地形、气候和风俗原因。他觉得很难再往南打,今后必须向北、向东发展,江陵是杀过长江的桥头堡,付出再大代价也得守住。 …… “大元帅,楚贼已从沔水至汉江。” “让孙览好生守住。” 朱铭现在非常头疼,他打算控制战争规模,结果战场越变越大。双方投入的兵力也越来越多,以至于枝江战场那边,朱铭都没再派一支部队过去。 此时此刻,朱铭很想撬开钟相的天灵盖,看看此人的脑回路是咋生的。 不但江陵城的楚军越来越多,远在洞庭湖那边,楚军还主动越过长江,占领监利县、玉沙县和沔阳镇。 这三处地方,属于无政府状态。 大宋官员早就跑路了,朱铭懒得收入囊中,钟相也明显看不上。 如此被嫌弃,纯粹是没啥价值。 这个时代还没形成洪湖,后世的洪湖周边,甚至是西北、东北、北方数十里,全是零星分布的沼泽地带。 若来一场大洪灾,方圆数十里皆成泽国。 从监利、玉沙、沔阳三地的行政变化,就能看出这些地方有多惨。一会儿升为县,一会儿降为镇,平均每二十年,就会变化一次。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什么,某某县城被淹了?那就降为镇吧。某某镇这次没淹,那里人口挺多的,可以把县衙搬过去办公。 对于朱铭来说,就连军事价值都没有。 长江被钟相控制,朱铭若去占监利县城,非但收不到几个赋税,还得穿越沼泽运去军粮。一旦开战,军粮补给困难,还不如屯兵在沼泽区以北。 朱铭麾下的大军,如今为了防备钟相北上,分兵驻扎在潜江、汉阳和后世的沔阳。 之所以说后世沔阳,是因为此时的沔阳镇不在那里。 一个叫程鹄的军中文书,作为使者来到江陵。 钟相非常痛快的予以接见,问道:“小朱贼有甚可说的?” 程鹄回答:“大元帅问阁下,是否要全面开战?若真如此,大元帅便把四川境内的三十万大军调来。如果阁下不打算全面开战,那么就请撤回东线的过江部队。” 钟相冷笑:“是谁先到江陵城外劫粮的?是谁让水兵洗劫白水镇的?又是谁出兵攻占朕的枝江城?” 程鹄说道:“阁下写信讲好了划江而治,却迟迟霸占江陵、枝江不愿离开,大元帅自然要给予相应的回报。” 钟相却说:“枝江在长江以北?它在长江的中间!” 程鹄说道:“划江而治,长江自然也要一分为二。以长江的江面中心为准,北边属我方,南边属阁下。如此来算,枝江就是我方县城!” 钟相气得发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大头巾!” 程鹄表情严肃道:“大元帅只问一句,是否要全面开战?十日之内,东线的过江楚军还不撤回,请阁下自行承担一切后果!告辞。” 使者走了,钟相独自陷入沉思当中。 他现在很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发展。 往南打不动,往西也试过,依旧打不动。他认为主要是地形原因,大宋的地盘易守难攻,士绅也踊跃募集乡兵,已不是他能随便攻城略地的局面。 反而是向北最好打,他的水军占优,还有江陵这个桥头堡。 朱铭的军队虽然强悍但迟早是要打仗的,不如现在就过过招。 可真要全面开战吗? 万一战败,朱贼趁机杀过江咋办? …… 朱铭在拖时间,否则他才没兴趣派使者去交涉。 “须得速战速决,早点把江陵打下来,再拖下去军粮难以供应。”白崇武现在管理军粮调度,单纯站在后勤角度提建议。 钱琛已经做文官去了,目前不在朱铭账下。 王禀却说:“今年长江雨季提前,已经下了好几场。城外泥泞不堪,不但骑兵难以奔驰,而且不利步军攻城。须得等到天气放晴,地面干一些再攻打江陵。” 张镗也说:“天时如此,不可逆天而行。” “违背天时,或酿成大败。”王渊跟着劝谏。 朱铭两相为难,由于长江水位暴涨,蜀中粮草已经停运。 汉中那边没下雨,但麦子种植面积很小,夏粮根本就没收多少,必须等到秋天收稻米才有粮。 今年荆江流域雨水太多,且时间来得太早,完全打乱了朱铭的计划。 左思右想之下,朱铭无奈下令:“撤军吧,不知何时雨停,大军在外徒耗粮草而已。韩世忠、何蓟他们,继续驻扎枝江。东线部队也留下,水路运粮不会消耗太多。主力大军撤回荆门和当阳,等收了稻谷再南下攻略江陵。” 这雨并非天天都下,但隔三差五来一场,地面还没干又淋湿了。 攻城时的土工作业极难进行,火炮、火枪部队就算拉回来,如此天气的火药也不稳定。平夷砲投石车还能用,但若是敌军出城搞破坏,骑兵也难以发挥机动优势,只能把步兵调上去接战。 还有就是江陵的护城河,直接连通长江,跟着长江水位一起涨。 填平护城河是不可能了,只能搭建浮桥过去,敌军若是守在对岸,过护城河就得死伤惨重。而放晴之后,则可以垒筑土台,居高令下压制对岸敌军,虎蹲炮也能轰击敌军,伤亡能够大大减少。 另外,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长江水可能漫到城外居民区,朱铭的部队还得淌水登城作战。 没必要再耗下去。 朱铭这边下令撤军,留了两支精锐断后,全军陆陆续续离开营寨。 就在这时,负责断后的部队,派人来报:“敌军出城了,几面城门全开!” 江陵城东西北三面城墙,七道城门一起打开,无数楚军小跑着涌出。 朱铭亲自回去查看,用望远镜观测一阵,忍不住嘀咕道:“姓钟的疯了?有坚城不守,非得出城作战。” 钟相没疯,反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野外大战的决定。 他知道迟早跟朱铭有一战,想暂时不打仗也可以,须得把江陵城拱手送出。 朱铭拿了江陵明年必然得寸进尺,会让夔州士卒攻打宜都和长阳。因为只有打下宜都,四川的粮食和军队,才敢放放心心东出。 宜都、枝江都没了,那松滋呢? 松滋也恐怕也保不住多少时候。 不如就趁着雨季泥泞、空气潮湿,朱铭的骑兵很难发挥作用,火器估计也难以使用,而且自己的兵力更多,抓住这个时机打一场决战! 敌人再强,总要面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城里防守。 (本章完) 4019【阵战】 南宋抵抗蒙古时,江陵和襄阳合称“荆襄防线”。 都说守荆必守襄,其实襄阳丢了,江陵还能继续防守。因为在南宋,朱铭大军此刻所在区域,被人为变成一望无际的大湖。 甚至是“大湖群落”,史称“荆州三海”。 最初是孙吴政权为了抵挡曹魏,把沮水、漳水引入荆北低洼地。后来孙吴大将陆抗,命守将修筑堰坝蓄水,用来抵抗西晋大军南下,由此在江陵北部形成了“北海”。 此后数百年,但凡是统一王朝,都会围湖造田侵占“荆州三海”,因为它本身就是人工引水搞出来的。 五代时期,高保融为了抵挡后周,再次筑堰引水开北海,赵匡胤逼着高保勖把北海给决了。 荆襄地广人稀是咋来的? 江陵的荆州三海占其一,洪湖周边沼泽区占其一,枝江北部沼泽区占其一。没有朝廷系统性整治水利,没有朝廷大规模迁民垦殖,只靠民间垦荒很难有显著效果。 民间百姓垦荒二十年,一场大洪水就全完了! 整个北宋,累年集月,勉强把大半个“三海”恢复成沃土。 到了南宋,为抵御蒙古,再度引水筑堰,又把江陵以北变成湖沼。 这片土地,可用沧海桑田来形容。 钟相如果认真读过史书,最佳方案是死守枝江,屯重兵疏浚漳河上游。再以水师控制河道,挖渠筑堰,再造三海,直接把江陵北方全淹了,朱铭的军队再牛逼也过不来! 此时此刻,朱铭的大军渐渐回营。 以营盘为依托,摆下中军大阵。这是宋明两代的惯用阵法,文官统帅尤为喜欢,因为足够稳妥且有效。 只要不瞎搞,阵法是没问题的。 朱铭在新占地盘有三万大军,又练了六千民兵让降将们统领。如今,韩世忠的民兵在枝江方向,张广道带兵守汉阳,孙览带兵守后世沔阳(也归张广道指挥)。 江陵战场只有两万多人,由朱铭亲自统率。 民夫正在一点点运粮回来,从大阵的后军通道穿过。更多民夫带着粮食继续后撤,尽早远离战场附近区域。 陈子翼的骑兵、花荣的火铳兵,已经全部来到朱铭麾下。 但跟邓春的骑兵一样很难奔驰起来,附近全是低洼地带,长期下雨变得泥泞不堪。 十八门火炮还在枝江北岸,楚军没能沉入江中,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坏。他们甚至都没带铁锤,怎么把炮身砸得烂?倒是在拖拽时,淤泥把火门给堵了,事后还得慢慢清理。 中军阵地上,花荣与麾下火枪手,十多人围坐一团,开始少量烘干火药。 这种行为很危险,他们不敢搞太多,能临时烘干打两三枪就够了。 连日下雨,就连柴禾都是潮湿的,军中做饭都不容易。 神机营已经换装纸壳弹药,那些纸壳也是半湿状态,或许今后在北方作战能够好些。 他们费力点燃十多团篝火,撕开纸壳倒出火药。每人只倒出三发的量,放在已经烘干的碗里,还不敢离得火焰太近。 天空多云,没有下雨,但随时可能下雨。 朱铭已经布好大阵,而在更远处,楚军依旧在布阵当中。 钟相不知体恤民力,其核心地盘的百姓,很多都是半兵半民,随时可以拉起来作战。 但战斗力堪忧! 其铠甲多为布匹嵌缀竹片,选用厚实坚硬的竹子,阴干之后制成甲片,如同札甲那般串起来,缝制在坚韧的布匹上。一些精锐部队,则是在皮革上串铁片或竹片。 江陵城中,钟相足足屯兵五万!。 不管今后向什么地方发展,他都必须先守住江陵,最好是击溃朱铭的大军。 否则在荆江一线,钟相永远得沿江分兵守城,根本不敢全力南下或东出。 只需击败朱铭,这五万人就能做为机动部队,可以带去攻打桂阳监夺取银矿,也可以拉去攻打九江吞并江西。 朱铭用望远镜观测敌情,钟相大军在结阵时,不但全军乱糟糟的,各部衔接也异常混乱。 这个时候,如果能用骑兵,朱铭有信心将其一举击溃。 可惜距离太远了,道路又泥泞,不但骑兵冲不起来,步兵过去也得好半天。 钟相磨磨蹭蹭整军完毕,再前移一段距离,又重新进行整队。接下来没有立即进攻,而是抬出平夷砲进行组装。 他兵变造反的时候,从王禀的战船上,弄到一些床子弩和小型回回炮。 床子弩跟弓箭一样阴雨潮湿天气没法使用。 倒不是什么弓弦变软,而是弓胶变得不稳固,过了雨季必须重新补胶。 平夷砲的轮子会陷入泥泞中,无法整体移动,只能拆解了抬出去组装。 朱铭当然也有这玩意儿,两军交战之初,便是大量平夷砲对轰。 与此同时,钟相两翼各派一万大军,缓缓绕向朱铭大阵侧方,他要凭借兵力优势,明摆着搞三面围攻。 “敌军的严字旗最乱,军容不整,号令迟滞。”王禀用望远镜仔细观测说。 王渊揣测道:“陈子翼和韩世忠在枝江那边,击败的便是严字旗、李字旗。眼前那些严字旗敌军,可能是重新整编的,甚至可能是入伍不久的新兵。” 张镗则说:“钟贼只晓得阴雨泥泞天气,我军的骑兵、火器、弓箭不好发作,却不知鸳鸯阵战力倍增。不管他精锐还是新兵,遇到鸳鸯阵都一样!” 鸳鸯阵自然不可能凭空提高战力,但泥泞路滑,楚军移动速度缓慢。而鸳鸯阵只需固守面对移动缓慢的敌人,可以从容不迫的结阵杀敌,打起来反而比正常情况更轻松。 平夷砲对轰近四十分钟,砲战终于结束。 不是双方投石车全砸烂了,而是钟相的石弹消耗一空,朱铭这边的石弹反而还剩不少。 楚军三面缓缓前进,朱铭的砲车继续投弹。 当面的两股楚军,陆续被石弹砸中,无论将官如何鼓舞士气,都显得慌乱不安行动迟滞,甚至有士兵转身逃跑。 钟相怒急,亲自下令处死逃跑士兵,这才重新整队往前移动。 敌军渐渐接近,朱铭的砲车兵全部撤回。 正面楚军的主将是钟义,这位老兄是钟相的胞弟,不但做了大楚国丞相,上个月还被晋封为蜀王。 如此王号,在恶心谁不言而喻。 两翼的楚军统率,分别是夏诚和黄佐。 在另一个时空,夏诚宁死不降,黄佐则投靠了岳飞。 其余投靠岳飞的将领,如杨钦、刘衡、金琮、刘诜、严奇等,此刻有一半都在江陵战场。他们是岳家军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改良的水军战船和战法,更是影响了整个南宋和元朝水军。甚至连朱元璋和陈友谅的水军,也残存了这些人的战斗方式。 楚军移动之际,钟相又派杨钦、金琮,各率五千人陈兵前军和两翼之间。他们属于机动预备部队,在友军不稳时进行救援。 钟相估计读过《武经总要》,而且还知道变通,把防守型的牝阵,稍作变化用来进攻。 排兵布阵没啥问题,可惜不注重练兵,或者说没时间练兵。勉强能排列阵型、明白号令了,便直接拉去打仗,几场实战之后,活下来的便是“精锐”。 朱铭的营盘只有寨墙,没有挖掘壕沟、修筑壁垒。 这是因为他没想过依托营寨防御,巴不得钟相主动来攻打。若真设有壕沟和壁垒,这一场野外大战根本不可能打起来,钟相脑子进水了才去进攻坚固营垒! 铁蒺藜还是要撒的,混在泥水当中不易辨认,当楚军接近营寨之后,陆陆续续发出零星惨叫声。 “投枪!” 藤牌手和长牌手的标枪投出,楚军纷纷举盾格挡。 再近前些,小队长们开始射箭。 弓箭还能用,但不可拉满,弓胶受潮不稳固,用力过猛会损坏弓臂。 说实话,竹片串成的甲胄,还是能有效防御箭矢的。 扛过了标枪和弓箭,在一线指挥的楚军将领大喜,因为敌人没有依托寨墙防御,他们可以更容易的推倒寨墙。 这当然是故意的,鸳鸯阵嫌寨墙太碍事,狼铣和镗耙都不方便活动。 “轰!” 各处的木栅栏寨墙,纷纷被楚军推倒。 他们踩着栅栏向前,似乎看到了胜利希望,迎面相遇的却是如林之狼铣。 钟相的兵力,是朱铭的2.5倍,但无法全部投入战斗,正面相接的兵力接近1:1。 夏诚和黄佐见战斗僵持,立即把闲置部队派向朱铭的后军。 无数鸳鸯小队结阵的大阵,他们战前就接到军令,在敌人没有溃败之前,能不动便尽量不动。就算是摔倒后退的敌人,也不去理睬,就在原地结阵厮杀。 泥泞路滑,节省体力。 整个战场似乎静止了,朱铭的大军岿然不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是楚军开始不稳,不断投入预备队去接应。 楚将夏诚甚至带着亲兵,绕向朱铭的后军厮杀。这人穿着铁甲,移动起来很废力,但打起来却勇猛,淌着稀泥杀过狼铣丛中,很快就被一支镗钯推倒。 摔倒的夏诚被亲兵拖着往后退,义军这边却不追杀敌将,依旧保持固定阵型防御。 三面合围,已经变成四面进攻。 久战无果,钟相愈发焦急,亲自擂鼓助威。 他兵力再多也没用,大量部队闲置在外围,根本无法去接战。 中军大阵也是有通道的,一些楚军去进攻那些通道,却被拒马、运粮车给堵住。好不容易搬开障碍物,立即遭到骑兵的冲击。 战场是朱铭的营寨,几处通道的路面,早就已经负土夯实。 特别是那八十个重骑兵,他们在营外没法冲锋,在几处通道却可从容活动。即便冲锋距离很短,但冲击敌军已经足够了。 中心垒起的高台上,王禀举着望远镜说:“差不多了。” 朱铭举起手臂,传令兵立即挥舞令旗。 古三、石彪带着三千亲卫,全部穿着步人甲的那种铁罐头,他们各领1500重步兵,分别穿过一处通道杀出去。 陈子翼的八十重骑兵,也弃马领着扈从,由另一处通道穿过。花荣领着500多火枪手,跟在陈子翼他们身后,烘干的火药足够放两三枪。 (本章完) 0420【还有豪侠部队?】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贼阵太硬无法攻破啊!” 说话之人叫高老虎,钟相现在的地盘,有七分之一是他打下来的。 钟相也焦急得很,但还能保持冷静:“我军兵多将广,若是一部不稳,便有另一部接应,可持久不泄作战。敌军兵少将微,一部溃散,满盘皆溃。长久下去,我军必胜!” 高老虎说:“各部将领派兵来报,小朱贼的铁甲亲卫还未出动,也不知要从哪个方向杀出,我与英兄弟恐怕无法及时救援。” 当初谈判的时候,朱铭的亲卫曾亮过相,楚国将领对此深深忌惮钟相专门准备了秘密武器。 高老虎和英宣的部队,便是钟相的底牌。 高老虎麾下士卒有数百人使用长枪,是那种又细又长的尖锐枪头。能够刺透重甲,但精钢不易得,仅打造了几百只而已,其余都是木棍套上铁头的钝器。 英宣本身是洞庭湖豪侠,自己打下两个县,跑来加入钟相的队伍。也挑选身强力壮者,重新编为一部,全军使用钝器作战,被钟相招来专门对付朱铭的亲卫。 带资进组的将领不止一两个,比如张广道此时在汉阳,跟他对峙的楚将叫陈寓信。陈寓信攻下两座县城之后,才带着地盘和军队投靠钟相,已经被钟相册封郡王爵位。 “你们绕去朱贼的后军,铁甲兵可能从那里出来,那边我军的兵力最薄弱,”钟相又补充一句,叮嘱说,“到朱贼大阵的艮位和乾位待战,若朱贼铁甲兵从左右军杀出,你们也能迅速前往应对。” “是!” 高老虎和英宣,立即带兵绕向目的地。 鏖战还在继续,楚军的士气越来越低。不断有预备队,穿过各部间的通道,前去援助摇摇欲坠的友军。 龚斌此刻双臂都酸了,机械式的反复戳刺。 他是跟随朱铭剿灭黑风寨的老人,带兵奇袭大散关失败,被吴玠埋伏死伤千余。此事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整编之后练兵更勤奋,陪同士兵往死里操练。 因为过于精锐,现在已变成突出部,不由自主就杀出去了,前方千余士兵遭到三面围攻。 杨钦带着亲兵过来救援,配合督战队好歹稳住不溃,如今正在疯狂进攻龚斌突出的前侧。 年龄尚幼的杨幺,跟在族兄杨钦身边猛冲,刚参与战斗就被狼铣划伤脸部。趁着杨钦荡开狼铣,杨幺矮身冲入,瞬间就被耥耙刺中肩膀,脖子上也擦出一道血口子。 被镗钯戳回来,杨幺只得被迫抵挡兵器,这大半年来学的本事完全发挥不出。 杨钦也是暗暗叫苦,他们属于钟相的嫡系,兵源是最好的,兵甲也是最好的。可真正面对鸳鸯阵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咚咚咚咚!” 后方鼓声响起,杨钦知道,那是皇帝钟相在亲自擂鼓助战。 “老爷万岁!”杨钦发狠大喊。 “老爷万岁!”身边亲兵跟着呐喊。 杨钦又喊:“明尊保佑!” “明尊保佑!” “老爷万岁!” “明尊保佑!” 越来越多楚军跟着呼喊,似乎是加了什么buff,气血上涌疯狂往前冲。 甚至有楚军顾不得受伤,丢掉兵器去抓狼铣,掩护友军往里冲。 不断有楚军越过狼铣和镗钯的两层防御,挨在一起疯狂往前挤。前排士卒完全身不由己,包括杨钦、杨幺在内,都被狂热的士兵裹挟着向前。 狼铣已经完全失去作用,狼铣兵拔出腰刀准备接战。 耥耙和长枪还在反复戳刺,藤牌手和长牌手如临大敌。 龚斌大喊:“吹号,稳住阵型!” 军号声吹响,紧接着是小队长们的哨声。 这位老兄着实倒霉得很,前番奇袭遇到吴玠而大败,如今又遇到钟相的嫡系狂信徒。 杨钦口中不停的吐出鲜血,他刚才喊那几嗓子,只是为了激励士气。但他身先士卒作战,被狂热的后排士兵挤着向前,一连被刺中四枪,其中一枪深深扎进腹部。 敌人的长枪抽出,后方的士兵还在向前,杨钦被麾下士兵撞倒,活生生踩死在阵前。 这支楚军确实变得不怕死了,可阵型也完全混乱了,甚至连主将阵亡都搞不清楚,只知道举着兵器往前冲。他们的伤亡率成倍上升,却是即将攻破鸳鸯阵,狼铣和镗耙都失去作用。 在步兵当中,刀盾手是最难练的。 现在就靠刀盾手防御了,长牌手不再动弹,把巨盾插在地上,死命扛住阵地。藤牌手用圆盾左右格挡,反复挥刀砍出。 他们身后的长枪手,来回向外戳刺。 龚斌叫苦不迭,想起当初被吴玠包围,怒吼道:“军田,军田,妻儿父母都看着呢!” “军田!军田!” 一个接一个士卒,口中呼喊着军田二字,他们获赐的军田,就在后方的荆门。 军田最少的都有十亩,只要是参与过汉中保卫战的士卒,赏田不足十亩的全部补足十亩额度。还有一些上士和尉官军田更是在十五亩、二十亩、三十亩以上。 虽然都是荒地,在家人在开垦,流民也在佃耕帮忙垦荒。 都是好田,只须两三年,就能变成熟地! 今天若是败了,楚军趁势占领荆门,他们的军田可怎办? 长牌手拼死顶着巨盾,长枪手疯狂戳刺。一些藤牌手已经受伤,却依旧带伤顶在前面。就连火兵都提刀向前,随时准备去填补空位。 古三已经带兵穿过通道,那里的障碍物被清出,又有一股楚军想杀进通道来。 一千五百身着步人甲的重步兵,排成六列纵队站在通道口迎击。 一些手持长枪,一些手持骨朵。完全不带防御的,任凭楚军攻击盔甲,他们抬手就是一枪刺出,挥臂便一骨朵砸下。 非常缓慢,但是不断的向前,当面的楚军被杀得节节后退。 杀出通道之后,一些重步兵继续上前,一些则就近攻击两侧的敌人,配合友军两面夹击楚军。 那些楚军已作战多时,早就是强弩之末,被两面夹击之下,终于开始崩溃。 高老虎和英宣的尖枪和钝器部队,立即前去救援,他们终于等到了小朱贼的铁甲部队。 但是,楚军溃得太快! 最先溃逃的是陈子翼那边,陈子翼带着八十个重骑兵,带着扈从弃马从通道杀出,而花荣的火枪手紧随其后。 火枪手混在重甲战士之间,在杀出通道之后,随着一声哨响,对着两三米外的楚军开火。 之所以这么近,是两侧之敌冲到面前了! 本来全身盔甲就够可怕,怼到面前的火枪齐射,更是让楚军魂飞魄散。 硝烟还未彻底散去,冲过来又没死的幸运儿,如同遇到黑魔王一般转身便逃。 陈子翼领着重甲战士趁机前进,扈从则保护火铳兵重新填弹。 一个又一个鸳鸯小队,因为敌军溃逃而解放出来,迅速配合重甲战士,横向夹击正在战斗的楚军,很快造成战场上的连锁反应。 杀到最后,重步兵和重骑兵甚至摸不到敌人。 因为他们出营之后因路面泥泞而走得太慢,合击速度跟不上鸳鸯小队。 三个方向,六股楚军溃逃,后方将领连忙调预备队上去,但预备队也遭受溃兵的冲击。 高老虎带兵逆着溃兵向前,不管敌我,胆敢接近就杀。 古三下令重步兵转身迎战,无法冲锋,原地待命。 高老虎瞅准了古三身边的将旗,光脚踩着泥水冲到近处。两人都是练家子,但此刻什么花招都不用,就是挺枪快速朝对方戳出。而且目标是对方的胸腹,都不刺击咽喉之类的。 几乎同时中枪,古三被尖枪透甲而入,狠狠刺中肋部。细长的枪头刺破札甲,力道衰弱后卡在两根肋骨之间。 高老虎则被刺中腹部,皮铁混合的轻型甲胄,稍微阻挡了武器,被刺穿肚皮上的脂肪层,极有可能已经伤到肠子。 两人同时收枪,又是狠狠的刺出。 这回高老虎受伤力道不足,无法扎穿重甲,被古三一枪刺中胸口。 高老虎的锐器、钝器混编军队,根本无法应对重步兵,除非他们也装备了重甲。 石彪那边也差不多,但他的武艺明显不如英宣。 英宣是洞庭湖地区最有名的豪侠,平地作战并非其主场,他能在风大浪急的船上如履平地。 此人光脚踩着泥泞地面,踮起脚尖奔跑冲杀,似乎完全不受地形影响。 石彪只靠一股子蛮力作战,肩膀、手臂挨了好几棍子。套着铁头的长棍,将重甲下面的皮肤锤得淤青,石彪左臂已经很难使上力气。 但这毕竟是阵战,并非江湖厮杀。 石彪配合着麾下士卒,接连戳中英宣两枪。 英宣虽然勇猛,他的部下却非个个如此。而且很多都是江湖游侠出身,他们不喜欢列阵,就算列阵也很快散乱,似乎更爱凭借个人勇力杀敌。 一千五百重步兵列阵迎敌,英宣三千多人提着钝器厮杀。刚开始还能敲得重步兵淤青,甚至是把重步兵打得吐血,可仅仅过了两三分钟,这些阵型散乱的江湖游侠,就被重步兵利用阵型联手杀退。 可惜,重步兵没法追击,游侠们拖着受伤的英宣就撤。 此时已有九股楚军溃逃,把好几支预备队冲得七零八落,钟相紧急带着本部士卒前来参战。 但似乎来不及了,楚军崩溃的速度,远远超过钟相救援的速度。 (本章完) 0421【北圣公】(为盟主树犹如此12加更) “咚咚咚咚!” 营寨内鼓声大作,就连邓春也带着轻骑兵,徒步跑去追杀楚军溃兵。 反而是刚刚建功的重甲兵和火铳兵,选择默默退回营中。 楚军又非精锐金兵,被连续击溃好几股,若无决定性力量加入战局,剩下的战斗完全就是一边倒。 却说那倒霉的龚斌,遇到了发狂的敌军,麾下刀盾手死伤近百(伤多死少),这已经达到三分之一的比例。因为三千士卒当中,只有二百五十个刀盾手。 就在龚斌苦战之际,左侧的楚军被杀溃。 摆脱阵战的左侧友军,立即攻击发狂楚军的侧面,与龚斌合力将眼前的敌人杀溃。龚斌也迅速摆脱苦战,再冲上前去配合右侧友军,继续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夹击,溃散。 再夹击,再溃散。 整个战场川峡义军的优势,便如滚雪球般扩大。 由于楚军的溃兵实在太多,赶来接应的预备队,被己方溃兵就冲得摇摇欲坠。 钟相亲率本部参战,放眼望去全是溃兵,根本就不知道去救哪里。就算知道也过不去,前进道路都被溃兵堵住了,麾下亲兵拉着他苦苦相劝。 “陛下,快走吧,已经败了!” 钟相扫了一眼朱铭的营寨,愤恨的同时又生出无力感,转身跟着亲兵一起逃回江陵城。 逃兵和追兵,踩着稀泥艰难奔跑,不时有人摔倒在地。 可惜无法用骑兵追杀只能看着大量溃兵,就那样逃往江陵城的方向。 朱铭让重骑兵扈从,以及部分回营民夫,去打扫战场控制俘虏,笑着对身后众人说:“南边稳了。” 张镗问道:“还是会有很多敌军逃回城内,是要留下来继续攻城吗?” “能谈判自然最好,”朱铭望着北方,“我们的敌人不在荆湖,没必要增加无谓的伤亡。只不过这次谈判,一个江陵肯定不够,宜都和长阳也要拿下!” 宜都在长江南岸,可以从陆路进攻松滋,朱铭若是占了那里,钟相更加寝食难安。 古三的胸口持续流血,提着一把奇怪的长枪回来:“元帅,快看这个,可以刺破重甲。” 朱铭扫了一眼,说道:“铁锥枪,不算稀罕,《武经总要》里就有。” 靠人力持枪攻击,是不可能刺破重甲的,但可以刺破甲片之间的缝隙。 岳飞的儿子岳云,并非如演义所写那般用锤,而是使用加重版的特制铁锥枪。北宋前期为了对付辽国重甲,宋军曾经大规模装备铁锥枪,后来渐渐就少用了,直到南宋对付金兵才重新捡起来。 这并非什么奇门兵器,存世量极多,后世考古一次性就挖掘出两百多支。 “其刃为四棱,颇壮锐,不可折,形如麦穗,边人谓为麦穗枪。”这就是对铁锥枪的文字记载。 在反复戳刺重甲时,枪尖和矛尖会打滑,从甲片滑向缝隙。 普通枪矛滑向缝隙,力道减弱许多,即便是缝隙也很难刺透。而铁锥枪的特殊结构,则可以利用余力,轻松刺破甲片间的缝隙。 若是刺得深些,四棱锥留下的伤口,还能让敌人血流不止。 王禀扫了一眼:“可能是荆湖哪个州县的兵杖库,存了一些几十年前的铁锥枪,被钟贼得到并命令工匠仿造。宋国军队已经很少使用了,因为打造不易,就算造出来也被将士嫌弃。因为这几十年来,宋国大量打造兵器都是用灌钢。铁锥枪的枪尖太细,灌钢不够坚硬,作战时容易折断。” “还不快去包扎!”朱铭责备道。 古三被四棱锥刺中,幸好入肉不深,否则那伤口真的难以处理。 钟相本部是最先逃回江陵的,一进城就大喊:“只开北面瓮城门!” 他让留守部队站在瓮城上方,随时准备投落石滚木,自己带兵埋伏在内城的城门两侧。只要敌人敢跟着溃兵追进来,立即就是全方位攻击。 龚斌追赶敌人至护城河护城河的已经水位大涨,但水流并不算湍急。 被他追杀的楚军,一些在半路跌倒受俘,一些脱力跪倒投降,还有一些被踩踏致死,近半都逃到此处跳入护城河。 护城河内,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水性再好也游不开,双臂没有划水的空间,只能用双脚不停踩水。 追至此处的川峡义军,站在岸边反复往水里戳,鲜红的血液开始在水中氲开。 还有一些脱力的楚军,双脚踩水难以支撑,下意识抱住旁边人,然后一起往河底沉。 能靠近对岸的都是幸运儿,根本不用攀爬,河水已经涨到接近河岸高。只需双手趴在岸边用力,一个翻身就滚上去。 护城河的几道桥梁上,也全是拥挤的溃兵,不时有人被挤落到河里,桥上还有许多被踩死的尸体。 瓮城已经挤满溃兵,后来者根本进不去,只能绕着城墙没命奔跑。 城郊四野,也到处可见零星溃兵,他们作战时方向不对,无法朝着城池逃跑,只能哪里没追兵就逃向哪里。 “你们快走,莫要再管我!” 洞庭豪侠英宣怒吼,他有一处伤口颇深,流血过多身体乏力,奔逃一阵便撑不住了,几乎是被亲兵一路拖着跑的。 “当初结拜的时候,就说过要同生共死,此刻如何能舍弃兄长?” “男儿在世,无非一个义字,今日便陪兄长赴死!” “咱不会说话,反正这条命就卖给兄长了。” “……” 英宣身边大概还剩二三十人,全都是洞庭湖水域的游侠儿。 他们手持武器,把英宣团团围住,试图拉几个垫背的同归于尽。 追来的义军越来越多,有些鸳鸯小队已跑散了,见状立即临时组合结阵。陆陆续续,上百人在此结阵,感觉英宣是个大人物,一旦抓住可比普通溃兵更划算。 英宣确实是大人物,带资进组啊,打下两个县投靠钟相。 钟相称帝之后,封赏各部首领,本来是要给英宣封郡王的。但英宣不想太显摆坚决推辞王号,最后封了个北圣公。 韩世忠和陈子翼在枝江击败的严奇,封号也不过是西圣侯而已。 英宣不忍这些游侠死于非命,推开护住自己的两人,对结阵围困的追兵说:“我是大楚国北圣公,若我投降,可否饶他们一命?” 一个军官说道:“既是什么北圣公,自当押去交给大元帅处置。” 英宣说道:“朱先生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今日正好去会会英雄。” 游侠儿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想死,老老实实丢掉兵器,被士兵们集体押回营寨。 “北圣公?” 朱铭仔细打量此人,他对英宣有些印象,是钟相的得力部将,在杨幺做首领前就战死了。 钟相和杨幺起义前期,还是极得民心的。 甚至出现官军劫掠百姓,而起义军拼死保护百姓的英勇事迹。 当时,南宋将领孔彦舟(后来降金)镇压起义,半路纵兵劫掠小镇和乡村。义军将领谢保义虽然兵少,却奋力跟官兵厮杀,村民们也来帮忙。把孔彦舟杀得大败,还抢了官兵战船而实力大增。 “正是大楚北圣公在此!” 英宣已经快站不稳了,拱手说道:“他们都是江湖游侠,请朱先生放其一条生路。” 朱铭见他脸色苍白,伤口流血不止,吩咐道:“把军医叫来,给这位北圣公包扎一下。” 川峡义军已鸣金收兵,正押着俘虏陆续返回,更多民夫被叫回来打扫战场。 朱铭就在旁边坐着,看军医用烈酒清洗伤口,再抹上药膏缠上麻布。 “楚国那边,有四位圣公是吧?”朱铭问道。 英宣说:“一亲王,四圣王,四圣公,四圣侯。” 朱铭微笑:“以南北东西为封号,再加一个圣字,这爵位给得倒是不费头脑。你相信钟相那一套?” 英宣说:“我信均贫富、等贵贱。” 朱铭问道:“也就是说,你不信摩尼教?” 英宣沉默不答。 朱铭又问:“钟相做了皇帝,伱做了圣公,如何能与百姓等贵贱?”朱铭指着俘虏营,“我的烈酒和药膏不够,还要医治自己的士兵。你受重伤能得到医治,其他俘虏却只能简单包扎。别说跟百姓等贵贱,便是跟士兵都无法等贵贱。” 英宣无言以对,只能绕着说:“总归能让穷人过得更好。” 朱铭说道:“我也能让穷人过得更好。” 英宣说:“我读过朱先生的《讨独夫赵佶檄》。” “可愿归顺于我?”朱铭直截了当发问。 英宣说:“难叛旧主。” 朱铭笑道:“你投效过来,不跟钟相的军队作战便是,今后跟着我一起打官兵。” 英宣还在迟疑。 朱铭指着那些游侠儿:“你若不愿归顺,他们都得死!” 英宣与游侠儿们对视,片刻之后,忍着伤口剧痛跪地:“拜见明公!” “好!”朱铭高兴搀扶。 不多时,士卒抬着一具尸体回来:“元帅,打扫战场时发现一个大官,之前被尸体压着一直没看到。” 朱铭问道:“这人是谁?” 英宣看了一眼,面色悲痛道:“东圣公夏诚。” 朱铭立即吩咐:“把夏诚的尸体送去江陵,就说我要跟姓钟的谈谈!” (本章完) 0422【休战】 江陵城北两里,六千人列阵而立。 撤军时撤到北边的民夫,除了部分看住粮草,剩下的全回来打扫战场。 楚军扔掉的武器都捡起来,楚军尸体的甲胄也扒掉,但尸体上的衣服还留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整齐排列在城外,等着钟相派人来接收。 护城河里也飘满尸体,有些甚至已飘进长江,这个就爱莫能助了,得钟相那边自己捞。 钟相站在城头,看着民夫搬尸,良久才对身边将领说:“你们带着士卒和百姓,从东西两侧城门出去,等敌人走了就把尸体搬回城里。护城河里的尸体,也都打捞起来,朕要为战死的士卒超度灵魂,让他们干干净净去大光明国。” 超度亡魂是摩尼教的重要仪式。 因为教义说,人类是魔鬼的子孙,明尊就是来人间拯救灵魂的。 摩尼教受拜火教影响极大,按理说是既不能土葬也不能火葬的。但宗教总得入乡随俗,中国人口众多,哪来恁多空地高山搞天葬? 眼前这么多尸体,必须一把火烧了,否则极可能爆发瘟疫。 那个叫程鹄的军中文职又来了,还带来东圣公夏诚的尸体,对负责搬尸的将领说:“我军乃仁义之师,不会虐待俘虏,就连敌人的尸体也不会侮辱。死者为大,今特来送回贵国东圣公遗体!” 楚军将领虽然对朱铭恨之入骨,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抱拳:“多谢!” 程鹄又说:“请转告贵国皇帝,大元帅想跟他谈谈,由本人全权负责谈判。” 不多时,程鹄被请进城内。 钟相已经没战前那么有气势了,问道:“还有什么可谈的?” 程鹄说道:“贵军恐怕没剩多少人了吧,一万还是两万?就算能逃回去三万人,又剩多少兵甲呢?溃兵逃跑的时候或许来不及脱甲,但兵器多半会扔掉。我知道楚军不乏猛士,皆有死守到底的决心。可真能守下来吗?大元帅心善,不忍见到更多死伤,所以请阁下自己让出江陵,但不准带走江陵城内百姓!” 人口,才是朱铭想要的。 把钟相这厮逼急了,恐怕会驱赶城内百姓守城,就算打下江陵也人口凋零。 事实上,之前参与作战的楚军,就已经有三四千人,是在江陵城内招募的居民。 钟相还有疑虑,他怕江陵没了,朱铭会带兵过江。 程鹄说道:“双方可立誓缔约,阁下以摩尼教神明立誓,大元帅以举头三尺神明立誓,双方约定三年之内不再征战。如何?” “他会那么信守承诺?”钟相冷笑。 程鹄说道:“莫说起兵之后,便是起兵之前,大元帅也从来没有食言过。说句不好听的,楚军还不够资格让大元帅食言,甚至这次打仗都没有动真格。我军三十万士卒,还在四川没有过来呢。” “信守承诺之人,会在谈判之时,击毙我儿的战马?”钟相质问。 程鹄笑道:“杀一畜生而已,又没有伤人。” 钟相其实只想要个台阶下,他已经无法打下去了:“说吧,姓朱的还有什么无理要求。” 程鹄狮子大开口:“长阳、宜都、松滋、鄂州(武昌)、武昌(鄂州),这五座城池须割让给我方。” “休想!” 钟相勃然大怒:“朱铭小儿,欺我太甚。要战便战,朕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答应!” 程鹄说道:“阁下战败,总得拿出些东西才能休战。如果不同意这个提议,还请阁下给出一个说法。” 钟相说道:“只给江陵和枝江。” 程鹄摇头:“枝江我军早已打下来,江陵也已兵临城下。这两座城,本来就是我军的,阁下未免太没有诚意。阁下真想再打,我军奉陪到底。我知道阁下在荆湖还有大军,可四川的三十万大军也不是摆设!” “三十万大军,恐怕只能哄骗小孩。”钟相当然不信。 程鹄说道:“荆湖路地广人稀,阁下都能有十多万大军。四川人口稠密,为何不能拥兵三十万?如今作战的正兵,类似大宋的禁军。我方还有数万巡检兵,类似大宋的厢军。又有无数农兵,在耕作之余操练,类似大宋的乡兵,人数多达二十几万。” 如此一分析,钟相竟然信了八分,或许四川真有三十万大军未出。 程鹄继续说:“川南诸蛮作乱,便那大理国也来骚扰,又要防备官兵南下,大元帅实不想再与贵国争斗。双方何不握手言和,我军全力对付南蛮和大理,再北上攻略陕西、河南。贵国全力拿下荆湖路全境,可以向东攻略江西,也可向南攻略广西。你我双方都是起兵造反之人,大宋朝廷还没灭亡,怎能自相残杀起来?” 钟相当然想往东、往南扩张,但朱铭就在长江以北,他得分兵沿江守城。 程鹄提议道:“不如这样,双方都派出使者,在沿江城池做客。每座江边城池,驻军不得超过一千,好让彼此都可以放心,调集更多兵力去打官兵。休战之后,双方恢复往来,可以到彼此的地盘经商。” 这个提议,让钟相极为心动。 如果不沿江布置重兵,他就能带着大量精锐南下,肯定可以把南边的几处银矿拿下。荆湖路的工商业不发达,占据大量银矿之后,还可以拿着银子找朱铭购买物资。 左思右想,钟相说道:“只给宜都、长阳两城,其余城池休想。” “那就再给些钱粮。”程鹄说。 “不给!”钟相一口拒绝。 程鹄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但还是装模作样道:“我要回去请示大元帅,明日再来答复。” 钟相喊道:“送客!” …… 朱铭说道:“我在荆湖路有细作,虽然不易传回消息,但还是能发回来几封密信的。楚国用类似会社的法坛,取代乡里保甲。可那些乡下坛主,正在慢慢变成新的乡绅。而且商贾外逃各地贸易几乎停滞,很多城市需要组织民夫运粮供给。你还觉得钟相能成事吗?” 英宣叹息:“他的一些做法,确实有待商榷。” “我的细作,只能探查乡间和城市,对楚国权贵并无多少了解,”朱铭问道,“可否说说那些权贵是怎想的?” 英宣说道:“圣公、圣王、圣侯们虽然也开始享受,但做得并不过分。若把他们放在大宋,一个个全是清官。就算是楚国皇帝,也不过多纳了几个妃子,穿得好些,吃得好些,营建宫室没有大肆残民。” 朱铭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抢到的财货还没用完吧?那些楚国权贵,对摩尼教都是什么看法?” 英宣说道:“起兵响应之人,很少有信摩尼教的。” 这跟方腊起义很像,总有一些豪杰响应起事,愿意遵奉方腊为共主,但他们根本不信摩尼教。 只不过,朱铭帮忙顶住了官兵,钟相在起义初期,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整合力量,对响应起事者的控制力远超方腊。 朱铭又详细询问情况,从英宣口中得知更多信息。 或许是因为时间尚短,钟相及麾下将领虽然开始享乐,但跟历朝历代的农民军领袖比起来,他们现在已经算非常能坚守初心了。 楚国上层没有什么大问题,真正糟糕的是中低层! 特别是今年新占的地盘,可谓鱼龙混杂,无数投机者加入,根本就没法进行辨别。 楚国的南圣公带兵打桂阳监,让衡州官员募兵运粮参战。结果真打起仗来,那些投机分子带来的士兵,全程都在划水摸鱼,面对官兵时一触即溃,只有南圣公的本部愿意拼杀。 …… 数日之后,和约签订。 宜都、长阳两座靠近夷陵的小城,楚国愿意卖给朱铭,并承认江陵、枝江是朱铭的地盘。 不是割让,而是出售,钟相也要面子的。 宜都值钱三千贯、粮一千石;长阳值钱两千贯、粮八百石。虽然等于白捡,但必须给钱粮,钟相承诺不带走太多人口(工匠他要卷走)。 江陵不用给钱,但江陵籍的士兵和工匠,钟相同样也要带走。 双方互派使者,居住在沿江城池,盯着各自的驻军情况,每座城池包括郊外,驻军不得超过两千人。 全面恢复民间贸易,互通有无。 和约为期三年。 这一场战争,耗费了朱铭许多钱粮,但拿下江陵、枝江、长阳、宜都四城,其中三座城池都是战略要地。 同时避免陷入长期作战,为襄阳府、南阳府争取到稳定的发展时间。 洪湖周边的三不管区域,没了南边的威胁,也可派遣官员治理了,结束那里的无政府状态。 钟相虽然损失惨重,但同样获得宝贵的发展时间,可以调集大军南下攻城略地。只要他的主力南下,荆湖路剩下的州县,一年内应该可以全部占领。 归顺朱铭的英宣,并没有娶妻生子,家中只有一个老母,钟相答应悄悄送过来。 大宋朝廷那边,得知朱铭和钟相开战,君臣都对此兴高采烈。谁知一仗打完就结束了,他们还打算明年过来收拾残局呢。 山东的各路起义军,被朝廷灭得差不多了,童贯的胜捷军战功卓著。 但山东的各个山区,藏着大量残余农民军。 河北农民军,也被西军打得只剩一小半,却有数万农民军钻进太行山。 (本章完) 0423【腰上黄】 就在朱铭跟钟相大战之时,王黼终于又做官了,他这次的身份是科学项目负责人。 也没干出别的啥功绩,就是在水运仪象台的基础上,发明出世界上第一台带指针的机械钟。 王黼当然不会这玩意儿,主要执行者是钦天监,以及一个姓王的道士。 大概一四十多年前,张思训发明太平浑仪,即水银驱动的地球自转周期演示器。 紧接着,苏颂、沈括、韩公廉等人,又合作搞出水运仪象台,乃全世界最早的天文钟,集天文观测、天文演示和报时系统为一体。此物靠水力驱动,体型极为庞大,一台就耗铜两万斤。且冬天不能用,因为水会冰冻。 王黼督造的带指针机械钟,依旧使用水力驱动,相当于水运仪象台的升级版。并且变得更耐用,核心部件换成硬木,解决了金属部件长期接触水而产生的滞涩问题。 所谓核心部件,就是机械钟的擒纵器! 机械钟在宋代并没有失传,而是被蒙古人得到,还在元代诞生了使用弹力驱动的机械钟。 真正的消失时间是元末,反正到明代突然就没有了。 王黼因为这个技术发明,重新获得礼部官职。 宋徽宗由此设置“玑衡所”,王黼担任玑衡所的主官,梁师成担任玑衡所的副官。 而在更北边的草原上,辽主天祚帝又支棱起来,趁着完颜宗翰回京开会,率领五万辽军出夹山。他的计划比较扯淡想杀穿金国占领区,攻破燕山收复燕云。 半路遭遇金兵伏击,五万辽兵全军覆没…… 辽国最后的可战部队,就这样被天祚帝折腾没了,金人只派偏师前去追讨,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宋国那边。 金国先是命令西夏出兵,攻打北宋的武州和朔州,宋将李嗣本率领边军防守,西夏军队久攻不破转而围城。 “官家,官家,不好了……”太监李彦疾奔而入。 宋徽宗正在亲自观察机械钟,听到这句话瞬间心情糟糕,转身问道:“又怎么了?” 李彦说道:“金国埋怨郭药师接纳张瑴,又埋怨谭稹不给粮食,派出金兵攻打蔚州,杀死守臣陈翊。又陷飞狐、灵丘两县,驱逐应州守臣苏京等人。” 张瑴是投降金国又叛乱自立的辽将,把金国搞得极为头疼,但大宋朝廷和郭药师却接纳此人。 至于粮食,那是谈判赎买燕京时,宋使私下忽悠金人的话。承诺花钱买下燕京后,给金国多少多少粮,但事后却赖账不兑现。 现在,金国兴师问罪来了。 正在演示机械钟的王黼闻言立即说道:“谭稹实无统兵之能,而童贯向为军中宿将。如今山东之贼已所剩无几,可招童贯回京,令其接替谭稹宣抚燕山府。” “金人之怒如何平息?”宋徽宗问道。 王黼说道:“不必理会,金国缺粮,乱贼四起,正忙着到处剿贼呢。” 宋徽宗还是有些担心,但又实在没别的没办法。 张瑴跟郭药师一样,是主动归附的辽将,宋徽宗必须予以厚待,不可能白白交给金人。 粮食就更扯淡,几十万石呢,大宋根本拿不出来。 随即,童贯被紧急召回东京,“辽金专家”们也来开会。 都这个鬼样子,宋徽宗还在死要面子,而一帮宠臣也趁机出馊主意。 童贯、蔡攸联手排挤谭稹,宋徽宗直接将谭稹罢官。 继而,童贯接任枢密院使职务,并代替谭稹宣抚北境,径直往太原那边跑,前往边境迎接天祚帝。 却是大宋听说天祚帝在逃难,派遣番僧跟天祚帝秘密接触,带去的皇帝御笔信内容如下:若是天祚帝愿意归顺大宋,宋徽宗愿以皇弟待之,爵位只在诸位亲王之下,再赐宅第千间、女乐三百。 天祚帝正愁没有去处,得到信件大喜,连忙带着亲卫南下。 可惜走到半路,天祚帝感觉宋徽宗不靠谱,再次回到夹山去跟金兵打游击。 这对卧龙凤雏,就此失之交臂。 马扩是真正的辽金专家,他被派去跟金人交涉,回来时禀报童贯:“金人在飞狐、灵丘训练汉儿乡兵,包藏祸心,迟早南下,请太师速速整顿边备!” 童贯只当啥都没听到,因为他变不出钱粮来。 金国是彻底被激怒了,他们只想让大宋交出张瑴,并且兑现当初承诺的粮食。结果呢,大宋君臣充耳不闻,必须狠狠的教训一番! 鲁王府。 蔡京听完一系列汇报,虚眯着眼睛说:“金人真在操练北方汉人为乡兵?” “马扩确实这样说。”蔡鞗回答。 蔡京抱着侥幸心理说:“许是为了剿灭金国贼寇,并非真要南下。” 这纯属自欺欺人之言,邻国在边境练兵,怎么可能是为了平息内乱? 蔡京嘀咕道:“这朱贼和钟贼,怎就打了一场便休战?” 蔡鞗说道:“能否设计离间?” 蔡京摇头:“离间只能给予高官厚禄,他们一个已经称帝,一个自称是大元帅,还能如何进行赏赐?” 蔡鞗说道:“大人,钱粮又不够了,河北山东剿贼靡费太多。” 蔡京没有再开口,他很想把指针机械钟给熔了。那玩意儿造了好几年,前后耗费将近两万斤铜,王黼还暗中吃下许多回扣。 “对了,官家夺情,李邦彦已回东京。”蔡鞗又说。 蔡京评价道:“此人不足虑,别去管他。” 李邦彦一回京便宴请宾客,丝毫不顾自己还在服丧。 他宴请的,都是些清贵大臣,已经冒头又无深厚根基者。 比如秦桧,目前在做中书舍人。 樊楼依旧那么奢华,秦桧端着银盏饮酒,微笑观看歌舞表演。 平时他消费不起老丈人不可能给他多少钱,中书舍人的俸禄也不高,而且没有什么贪污的空间。 “为大宋贺,为官家贺!”李邦彦突然举杯。 众人连忙呼应,纷纷举起酒盏。 歌舞表演还在继续,李邦彦回到京城非常高兴,喝至酒酣耳热甚至脱衣服,露出满身的刺青问小唱:“俺这刺青纹得如何?” “着实让奴家惊艳。”小唱立即奉承,还伸手去摸。 李邦彦睁着朦胧醉眼,指向小唱的腹围:“俺离开东京才三四个月,怎你们腰上都围着鹅黄色丝巾?” 小唱笑着解释:“此物名曰腰上黄,近来颇为时新。” 李邦彦仔细打量,赞许道:“确实好看,也颇新颖,待俺回家也围腰上黄。” 瞬间就有官员,把自己的黄色腹围献上:“相公何必等回家?在下的腹围,是今日新系的,相公喜欢可拿去用。” 李邦彦哈哈大笑,接过腹围自己系上,还让人搬来镜子照来照去。 李纲看得直摇头,转而对旁边的秦桧说:“时局艰难,宰辅如同浪子,于国有何益处?” 秦桧低声说:“几位宰辅之中,这位李相公已是最有人样的,咱们想做事都得借助于他。” “这顿酒喝得别扭!”李纲愤懑道。 此时的秦桧,跟李纲关系还不错,他们都是正直耿介之辈,在新生代清贵官员当中名声极好。 特别是李纲跟岳父划清界限,李氏的门生故吏趁机宣传,名望那是蹭蹭蹭上涨。 趁着旁人不注意,秦桧说道:“阁下那位连襟,最近击败钟相夺取了江陵。” “听说了,实为朝廷心腹大患,”李纲叹息道,“他若不作乱造反,今后必为大宋宰辅!” 秦桧说道:“他已纳了帝姬,又曾为太子仗义执言。为今之计,只有拥立太子登基,或许可以招安朱家父子。” 李纲翻白眼道:“占领川峡,已是割据一方,怎么可能招安?” “死马当活马医,只得一试,”秦桧说道,“如今的官兵,也就在山东河北,还能跟不成气候的贼寇打仗。朱成功文武双全,让他占据川峡两三年,恐怕能练出十万虎狼之师。”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李邦彦醉醺醺离场,众多宾客也陆续散去。 “伯纪兄,且上俺车来!” 李邦彦把李纲给拉住,拖上马车单独说话。 这厮是真喝醉了,跟李纲勾肩搭背,竟然来一句:“哪天朱相公得了天下,伯纪兄可要帮俺美言几句。” 李纲大惊:“公相何出此言?” 李邦彦笑着说:“阁下与朱成功是连襟,前日里断绝翁婿之情,无非两面押注而已。以俺观之,朱氏必得天下,伯纪兄今后也是皇亲国戚。” “你这贼厮,枉为大宋宰辅,竟然说出这般言语!”李纲怒急,把李邦彦推开,自己跳下马车。 李邦彦追出去,被街头晾风一吹,思及刚才失言,瞬间吓得酒醒了大半。 樊楼之前,许多达官贵人,都系着黄色腹围。 这种奇怪的流行装扮,被保守人士称为服妖。城外贫民忍饥挨饿,富人们却还在搞服饰创新,而且什么新鲜样式都能快速流行。 李纲看着打扮鲜亮的人群,又想起李邦彦那句醉话,心中泛起无限的酸楚滋味。 李邦彦回到家中,美美睡上一觉,开始给朱铭写密信。 一本《唐诗选辑》是他们的单线联络密码本,方法是朱铭传授给李邦彦的。 这封信的内容嘛,无非王黼又在礼部做官,金人在边境练兵等等,甚至连京城粮价涨了都写进去。 此信快马快船送出,走的还是大宋官方驿递系统。 而陕西的驿递系统,总算把种氏女、折氏女送来,折家的女儿以探亲名义南下。 (白天有事,忘了说一句,各位书友抱歉。) (本章完) 0424【李彦仙说他喜欢汉中】 今年除了北方大地震,以及南方略有洪水,再无别的重大灾害,整体看来甚至可称风调雨顺。 一行二十余人,从府州南下。 领队送亲者叫折知常,乃是折彦质的嫡子,今年才刚满十六岁。 他是折家新一代的希望,从小跟随名家求学,是当做文官来培养的。 历史上,折家的老窝被金国占领,为保住族人性命,折家军主力选择降金。同时又两头押注,一支族人追随赵构南下,折知常便去了南宋做文官,与朱熹、范成大、杨万里以及岳飞之子岳霖都是好友。 “四姐,前面就是郿县了。”折知常一身文士打扮,却骑着骏马,腰悬长剑,得胜钩上还挂着长枪。 折艳绣掀开车帘瞅了瞅,直接把车帘挂上,抱怨道:“今年夏天真热,闷在车里难受得很,还不如一路骑马爽快。” 折知常说:“朱先生乃当世大儒,送亲路上怎可骑马?太不成体统了。” 折艳绣吐槽道:“折家女儿向来骑马,轮到我便不成。家里就不该送你去读书,小小年纪都快变成老学究了。” “总得守些规矩,”折知常笑道,“同样是将门,种家读的书多,便更受朝廷重用。咱折家也不能只握刀把子,也该有人握握笔杆子了。” 折艳绣说道:“那些诗书,我却读不来,一读就打瞌睡,还是舞枪耍棒来得自在。” 折知常头疼道:“别的诗书可以不读,朱先生的《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却得好生学学。嫁过去之后,朱先生若是谈起学问,一问三不知就太给折家丢脸了。” 折艳绣好笑道:“他一个造反打仗的,学问做得再好,还能说服皇帝让位不成?” 姐弟俩带着随从,在郿县递铺下榻。 也不说是去跟朱贼结亲,只说要去探亲访友,毕竟宋徽宗不同意赐婚。 休息一日,顺着河道而行。 却有一条官船后来居上,很快就超过他们。 车船先后经过五丈原,来到斜谷关外。 种家有皇帝赐婚,排场要大得多,送亲队伍足有二百余人,还带着大量的嫁妆前往汉中。 相较于折艳绣的洒脱,种妙蕴就显得有些悲苦,仿佛自己将被送去贼窝做压寨夫人。 种家先到,折家后至,在斜谷过夜之后,被安排结伴而行。 “拜见兄长!”折知常作揖行礼。 负责送亲的种彦岑,作揖回礼道:“不料又遇到子明贤弟折家也被陛下赐婚了吗?”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让折知常着实有些尴尬:“俺家四姐与朱先生情投意合,长辈不愿见到有情人不成眷属。” 种彦岑抿嘴一笑,透出讥讽之意。 两家都坐船南下,但很快就要弃船登岸、翻山越岭。 折艳绣无聊透顶,得知种家女也在船上,便腰悬宝剑跑去寻其聊天。 “我叫折艳绣,今年十七岁,”折艳绣大大咧咧问,“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种妙蕴屈身行礼:“见过姐姐。” 折艳绣笑道:“妹妹怎愁眉不展的?我听说朱成功文武双全,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可惜你我是嫁去做妾,否则也算寻到了良配。” 种妙蕴尴尬应对:“小妹并非不乐意,只是远离家乡思念亲人。” 折艳绣说道:“看伱的样子,应该是饱读诗书的。他那劳什子《大学章句》,我却读不进去,今后谈到学问,妹妹且帮我应付一下。” “若能帮忙,一定不藏私。”种妙蕴说。 种家虽是将门世家,但祖宅却在洛阳,世世代代文武双修,第一代种家将本就是大儒转的武职。 种妙蕴跟父兄一样自小修习关洛之学。 朱铭的学问跟洛学极为近似,因为大量抄袭自朱熹。但洛学的那些大儒,反而对朱铭诋毁最深,因为朱铭还采用了部分王安石的观点,他们认为朱铭的学问篡改洛学精要。 特别是朱铭造反之后,道用学更是被斥为忤逆之学。 种妙蕴听多了诋毁之言,难免受这种思想影响,觉得朱铭不是什么好人。 两女聊天,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没有共同话题。 但折艳绣大大咧咧的,也没让种妙蕴感觉讨厌,基本就是前者在说,后者有一句没一句附和。 过了可行船的区域,众人开始步行。 折艳绣精神奕奕,翻山越岭不在话下,还不时惊叹褒斜道的险峻,感慨说难怪西军会吃败仗。 种妙蕴却暗暗叫苦,她见折艳绣自己行走,难免生出较劲的心思也徒步跟随队伍前行。只爬了一段山路,便累得气喘吁吁,娇嫩的小脚都起水泡了,但她自有一股韧劲在,怎也不肯输给对方,拖着疲惫之躯忍痛赶路。 “七妹还是坐竹舆更好,这才刚开始呢。”种彦岑劝道。 种妙蕴看着健步如飞的折艳绣,咬牙摇头拒绝:“不能落了种家颜面,输给谁也不可输给折家。” 走完一天,傍晚休息,种妙蕴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悄悄躲起来,让兄长为自己挑破脚底的水泡,再敷上药膏用布匹进行包扎。 翌日醒来,种妙蕴还想逞强,结果两条大腿肌肉酸痛。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走着走着就开始抽筋,只得无奈坐上滑竿小心前行。 李彦仙、阎平跟随买马队回汉中,却是渐渐追上他们,被送亲队伍堵在栈道上。 “前方人马,就连行李都披红挂彩,难不成是千里送亲的?”李彦仙打听道。 买马官也很好奇,亲自前去打听,回来解释说:“是种氏女和折氏女,前往汉中嫁给大元帅。” 李彦仙闻言不由惊骇,跟阎平面面相觑。 种家和折家,居然都跟朱铭联姻,今后西军还怎么去汉中打仗? 阎平问道:“种家和折家,就不怕触怒皇帝?” 买马官笑道:“正是宋国皇帝赐婚的。” 阎平挠挠头:“这却稀奇得很,皇帝是怎想的?” 买马官说:“去年和谈之时,义军距离东京只剩二百余里,提出什么要求皇帝敢不答应?” 李彦仙暗暗摇头,东京那个皇帝实在太荒唐了。 他们仲夏才到汉中,山河堰一期已经竣工,从褒城县到汉中府城,无数土地获得灌溉,许多旱地也因此变成水田。 入眼所见,遍地金黄,到处是正在收割的稻田。 种彦岑看得震惊无比,从五丈原到汉中府城,沿途就没见过流民,只有无数迎接丰收的百姓。 今年陕西也没遇到灾害,同样属于丰年。 但朝廷派西军去河北剿贼,征募了太多士兵作战,还征募大量民夫运粮,难免对农业生产造成影响。 剿贼所征的苛捐杂税也让陕西百姓难以招架,丰年依旧有许多流民逃荒。 “便是东南沃土,也不过如此吧?”折知常同样震惊无比,这得收获多少粮食啊。 李彦仙却低声对阎平说:“果然如那买马官所言,朱家父子推行善政,汉中百姓富足得很。若让朱氏得了天下,或许边地也能富足,边疆男儿不用再那般困苦。” 历史上的李彦仙,靖康元年募兵勤王,以布衣之身带兵三千进京。 当时李纲奉命宣抚两河,虽然坚决主战,但其军事布置很辣眼睛。李彦仙看不下去,上疏弹劾李纲不知兵,结果被朝廷下令逮捕。 李彦仙这才用假名行世,跑去投靠种师中。 结果种师中被文官坑死,李彦仙在战前就劝阻范致虚,反而被革职调离。后来各军皆溃,李彦仙只带着几人来到陕州,却用行动号召陕州百姓死守。 他率领一群收拢来的溃兵,以及临时募集的乡勇,一个月内攻下金人五十余座营寨,夺取战马三百多匹,甚至收复金人占领的陕州城。 继而,李彦仙主动北上,一路反杀到太原,沿途收复六座县城,在蒲州跟金兵反复拉锯。 真正是难以想象,一个被罢职的陇西豪侠,在陕州人生地不熟,却能让无数溃兵和当地百姓奋死作战。还敢带兵搞大反攻,遇到敌军主力来援,他还能带着一群杂牌士兵从容撤走。 一介布衣,纯靠战功,就此当上陕州知州兼安抚使,赵构还派人送去锦袍玉带和长枪宝剑。 可惜,朝堂争斗夹杂着军中派系之争,导致李彦仙在陕州孤立无援。 即便李彦仙独自作战,没有任何援军来救,依然杀得金将乌鲁撒拔丢盔卸甲。接着又伏击完颜娄室,差点把完颜娄室给生擒。 金国那边彻底怒了,完颜娄室与降金的折可求,合兵十万来攻打陕州。 李彦仙派遣死士出城,焚毁金兵攻城器械,吓得金兵后退数里扎营。 当时城中粮食断绝,只剩一些豆子。李彦仙让士兵吃豆,他自己喝煮豆的汤汁。 完颜娄室派人劝降,承诺让李彦仙做河南兵马元帅,李彦仙直接把劝降使者给斩了。 从冬天守到春天,陕州粮食断绝,士兵饿着肚子作战。城池被攻破,李彦仙又率兵巷战,左臂几乎被砍断,全身被射得如同刺猬。 在他的感召下,老弱妇孺都爬上屋顶,掀起瓦片砸街上的金兵。 李彦仙带着残兵突围成功,听说完颜娄室下令屠城,认为是自己害了全城百姓,于是也投河自尽追随陕州百姓而去。 他在坚守陕州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专门把家人从陇西接来。全家也因此被金兵屠杀,只剩一个弟弟和儿子幸免于难,麾下部将皆战死而没有逃跑之人。 李彦仙效忠的是大宋朝廷吗? 恐怕不是。 大宋跟西夏、辽国作战,李彦仙始终不愿从军,因为他知道西军有多烂。 直至金兵南下,他才募兵勤王。 也因为这种出身和履历,李彦仙混不进宋军的圈子,没有一个将领愿意救援他。对于大宋军队来说,他始终是个圈外人,跟文官武将都尿不到一个壶里。 只有张浚赏识他! 张浚后来杀曲端,可能跟李彦仙有很大关系。因为曲端的军队,当时离陕州最近,却坐视李彦仙困守孤城见死不救。 此时此刻,自从李彦仙来到汉中,他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减过。 汉中太好了,到处都是丰收的良田,便是乡下也看不到逃荒的百姓。 李彦仙、阎平两人,被领去拜见朱国祥,他见面就问:“朱相公何时发兵陕西?只要在下回到陇西,立即便可募兵数千响应,皆勇壮效死之猛士!” 可惜朱国祥不熟悉历史,完全没听说过李彦仙的大名,答复道:“吾不知兵事,你可前去襄阳,在吾儿账下听令。” (本章完) 0425【真能得罪人】 襄阳。 大元帅朱铭,知府李含章,正围在一张地图前。 赵逢吉指着地图勾画出的线段和圆圈说:“江陵北边的湖沼区,是最容易治理的,且乡下百姓也较多,明年即可动工建设。那些乡村法坛的坛主,要么被我们杀了,要么被钟相带走,应当重新组建保甲。让保长带领村民开挖引水渠,一些湖泊留着蓄水,一些湖泊建成圩田。如此,即可排掉沼泽中的积水,又留有湖泊泄洪抗旱,沿途引水渠还可用于灌溉。” 那些湖沼区是人为形成的,整治起来不算破坏湿地。 李含章说道:“近日来,陆续有一些富户前来鸣冤,都是江陵周边逃来的地主。他们的土地被夺了,如今钟相已不在,这些地主就想拿回土地。还有一些是江陵的坐商,希望拿回自己的店铺。” “农民既然得到土地,再横加干涉容易生乱,”朱铭说得很委婉,“四下到处都是荒地,让士绅们继续垦荒便可,顶多前三年多减免一点赋税。至于那些商贾,江陵城内正好缺人,让他们拿回店铺就是。” 钟相撤军的时候,虽然承诺不带走百姓,但有几千兵是从城内招募的,连带着家属一起迁走了,而且还悄悄带走许多工匠。 至于店铺,小店主、小商贩其实没有被钟相打击,他们依旧在楚国的治下做生意。 跑的全是大商贾,这些人回到江陵也艰难,因为缺少资金和货物就算拿到店铺也多半只能租出去。而且,大型商铺和酒楼,还不不一定能找到租客。 李含章没想过打击大地主,但他不愿再生乱,也同意朱铭的做法:“今年先编制保甲,安抚江陵民心,防止有摩尼教余孽作乱。等明年秋雨季过了,俺就组织百姓治理湖沼。” “具体如何做,你们去安排,我不过多干涉地方。都去忙吧。”朱铭还记得跟老爸的约定。 李含章和赵逢吉作揖离开,朱铭拿出译好的那封密信。 朱铭也有派遣细作去东京,但只能获取普通信息。 李邦彦发来的则是高层一手资料,比如马扩报告说金人正在边境练兵,能获得这个消息的不超过二十人。 更扯淡的是,那里的辽国遗民,几个月前还挨饿逃荒,农业生产几乎完全荒废。大宋把河北山东的钱粮调去赈济,补种的麦子就快收割了,金人突然又把州县夺回去,并且编练大宋救活的百姓当兵。 大宋如果啥都不做,放任辽国遗民饿死,金人反而无法快速爆兵。 历史上,金人是后年南下的,也不知现在会不会提前。 “元帅,种家和折家的两位夫人到了,”白胜进来禀报,“第一批西北战马也已送到,还来了两位陇西义士。据买马官说,这两位在兰州和陇西极有名头,那个叫李孝忠的还改名李彦仙,已经被买马官派人探知真名。” “李什么?”朱铭猛地抬头。 白胜说道:“李孝忠。” 朱铭起身道:“我是说他的假名。” “李彦仙。”白胜重复道。 “中流砥柱啊。”朱铭嘀咕着往外走。 黄河里那根中流砥柱,就在陕州境内,而李彦仙又是死守陕州并且最后跳进黄河自杀。他那“中流砥柱”的名号,可谓是实至名归。 这位先生,虽然获得士卒和百姓的拥戴,却不愿跟文臣武将虚与委蛇。他太过刚直耿介了,得罪文武官员且不说,还拒绝接受镇抚使职务而得罪赵构。如此做法,怎么可能有友军会去救援他? 卑下而傲上,跟正常人完全反着来。 相比而言,岳飞就能屈能伸,受得住各种窝囊气。 朱铭先去看运来的战马,买马官叫曲守信,作揖拜道:“大元帅,卑职幸不辱命,共买回一百六十五匹好马。中途病死了一匹,还有几匹生病,但应该没有大碍。” “好,阁下立下大功了!”朱铭不吝褒奖,决定给此人升一级,参与买马者也个个有赏。 眼前这一百多匹战马,大部分都属于甘青马,来自青海、甘肃一带,也即唐宋两代所称的吐蕃马。 西夏骑兵也大量采用甘青马,并选育繁衍出自己独有的战马(西马)。 西马是甘青马、蒙古马和大宛马杂交的后代,既可平原作战,又能翻山越岭,甚至耐得饥渴,能穿越小片沙漠。 朱铭越看越是喜欢,叫人把聚宝盆牵来。 聚宝盆看到小伙伴非常高兴,钻进马群当中蹭来蹭去。 曲守信又介绍道:“这两位都是西北豪侠,个子更高的叫李彦仙,个子稍矮的叫阎平。” “拜见大元帅!”二人上前见礼。 “好壮士!”朱铭大赞。 李彦仙身高一米八几,阎平也有一米七五左右,常年在边疆观察山川和抢劫,自然而然造就出一种桀骜气质。 他们是不服强权管制的,若在朱铭手下干得不开心,即便身居高位也会挂印辞官。 朱铭拉着两人进去交谈,根本顾不上种家和折家的女儿。 “两位对宋夏边境有何看法?”朱铭寒暄几句,便开始询问军事。 这正好符合李彦仙的性格,他不喜欢来虚的,当即回答说:“大宋朝廷占据河湟之后,西夏能征用的战马和人口锐减。且西夏国内政局不稳,又连续多年粮食歉收,军队战力早已大不如前。这种时候,汉人只需步步为营,每占领一片新地,就构筑寨堡移民屯垦。不出十年,西夏边境则尽为汉地。大宋君臣急功近利不说,就算新占下一片疆土,屯垦也搞得极为糟糕,逼得边关士卒纷纷逃跑。” “你们可有做过西军?”朱铭问道。 阎平说道:“非但做过西军,还做过西军的逃兵。兄长性情耿介,容易得罪上官,受不得那鸟气,不到半年就逃跑了。” 李彦仙说道:“大宋别的地方俺不知,只说陕西各路军队。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又或者是乡兵弓箭手,最大的问题是赏罚不明、克扣粮饷。为将之人,当与士卒同甘共苦。即便做不到这个,也应该赏罚分明。如今的西军,立功者难获封赏,犯错者不遭惩罚。长久下来,军纪不存,从上到下都违抗军令,作战时只知保住自家性命。” “还有那河湟之地,不顾士卒的军田还未开垦,便大肆征收苛捐杂税。士卒能领到的军饷,都不够给边境州县交税的,那几年的边关士卒已逃得一个不剩。后来老种经略相公,被贬去做西安州太守,接着又经略河湟,大力整顿军纪,减少苛捐杂税,这才让逃跑的士卒变得少些。” 李彦仙慷慨激昂道:“如今陕西各路,百姓皆苦于兵役和杂税,西军早已不堪一击。大元帅应当早日起兵,把陕西各路收入囊中,稍微宽待民众,就能有数十万西北健儿愿意效命。大元帅出兵之时,在下可回陇西响应,招募三五千壮士不在话下。拿下陇西,只在旦夕之间,便是兰州俺也可以取来!” 如果不是熟知历史,朱铭会认为此人在吹牛,但实际上人家在说真话。 朱铭笑问:“你就不知忠君报国吗?” 李彦仙说道:“吾生在宁州,长在陇西,也曾想过忠君报国,所以才加入西军效力。可西军上下将官,多为酒囊饭袋,克扣军饷、役使士卒极为拿手,让他们领军作战却如儿戏。便有那几个知兵宿将,也被阉人和文官掣肘,被他们逼着带兵去送死。一场败仗,丧师数万都稀松平常。而一旦前线战败,西夏人趁机越境劫掠,多少边境百姓家破人亡?这朝廷已经没救,大元帅不正因此而起兵吗?“ 朱铭说道:“实不相瞒,我去年与宋国朝廷和谈,实在是因为粮草不济了。今年虽然丰收,却又要在荆襄和南阳垦荒,须得等明年的夏秋二粮入库方得宽裕。强行占领陕西也是可以的,但军粮持续从四川运过去,耗费实在太大,必须就地征粮才能维持大军。陕西百姓,哪里还有那么多粮食来征?” 李彦仙却说:“大元帅不在陕西征粮,大宋官府就不征吗?索性早日打过去,让陕西百姓苦一两年,今后就能过好日子了。大元帅拖着不出兵,坐视陕西百姓被横征暴敛,无非是爱惜自己的名声而已。” 用得着如此直接吗? 朱铭总算是领教到了,李彦仙究竟有多能得罪人。 朱铭对大宋疆域已烂熟于心,他用手蘸茶水画简易地图:“两位可知金国?” 阎平说:“自然晓得辽主被打得逃跑,西夏人换了主子,已经对金国俯首称臣。” 朱铭说道:“金兵凶悍无比,能把辽军打得不敢接战。而被吓破胆的辽军,又能把宋兵打得望风而逃。去年有一战,一千金国骑兵,通过诱敌、佯败、设伏,最后只剩八百人,直冲三万西夏大阵,把西夏军精锐杀得大败。” “竟有这等事?”李彦仙惊骇道。 朱铭又说:“今年,金国在宋金边境练兵,南下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或者明年,最迟后年,金兵就要大举南侵,这些蛮夷比西夏还更残暴。大宋官兵是挡不住的,被金兵杀到东京也不稀奇。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出兵的时机。抵抗外族解民倒悬,顺势取代大宋天命!” 李彦仙听得颇为感动,抱拳说:“今日只是初遇,大元帅竟然以社稷大事相告,如此用人不疑实在古今罕见。大元帅既然信得过俺,以后俺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铭笑道:“带伱去见一个人,是我刚收服的降将。他是洞庭豪侠,你是陇西豪侠,想必能够一见如故。” (本章完) 0426【夫君,且吃妾身一枪!】 李彦仙与英宣,果然是一见如故,而且前者对后者佩服之至。 他们对彼此生活的地方,以及那里的民间生态感兴趣。 英宣说:“洞庭湖上多游侠,是因官府盘剥太过,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多有逃亡江湖者。我便是少年时路见不平,一怒而杀乡间恶霸,逃到湖中躲避官差。” 自古以来,江湖泛指民间,更指官府控制外的区域。 犯了罪或交不起税的人,就往大江大湖当中躲藏。洞庭湖如此,梁山泊也是如此。 现在的襄阳附近,还有许多渔民,宁愿举家住在汉江上,也不愿上岸去开荒种地。他们祖上很多都是农民,因难以缴纳赋税而世居江中,根本不相信朱铭会持续性的给好政策。 李彦仙笑着说:“西北犯事之人,没有江湖可躲,更喜欢躲到军中。” 英宣颇为惊讶:“军中不查底细吗?” 李彦仙解释道:“自是要查家底的,但根本没人去查。近年来募兵困难,朝廷着令知州募兵,知州又让县令募兵,县令再让豪强募兵。豪强哪管得许多?只要凑够人数,便给官府送去,随便报个假名就是。因此西军当中,良民自是不少,但地痞无赖、罪犯盗贼也多。” “荆湖却是不行,就连乡兵也要来历清楚,”英宣想了想,又改口道,“也不对,大元帅起兵之后,荆湖路为了募兵征讨,也是懒得去查乡兵家底的。” 李彦仙笑道:“所以都一个样。俺惯去边境劫掠番人,你们那边是劫掠哪个?” 英宣说道:“我是劫掠过往商船,有时还会劫掠纲船。昏君的花石纲,就被我劫过两批,弄到许多好东西。” 这两位豪侠,都是抢劫犯,一见面就交流行业经验。 渐渐的越聊越深入,李彦仙感觉自己在听神话故事:“兄台真的可在水下闭气一刻钟?” 英宣说道:“若是静止不动,大约可闭气一刻钟,但在水底潜游就没那么长了。” 李彦仙啧啧称奇,又说:“会水的都是好汉,俺就不行,只会狗刨,怎也游不快。” “在北方打仗会不会水无所谓,精于骑射才是真好汉,”英宣说道,“李兄讲的那些边境抢马故事,听得我神往不已,恨不得也去会会西夏人。” 李彦仙说:“西夏人没恁可怕,也就铁鹞子稍强些。寻常的西夏骑兵,兵甲皆简陋得很,不过是放牧的百姓。俺带着兄弟经常去抢,边境的番人都不敢牧马了,只敢在那边放放牛羊。” “李兄好本事!”英宣赞道。 两人聊得入巷,便要比试武艺。 结果真比起来,就有点欺负人了。李彦仙擅使长枪,而英宣则精于刀剑,长兵器对付短兵器,几个回合就分出胜负。 英宣站在原地,一脸尴尬表情,他这个洞庭豪侠败得太惨。 李彦仙安慰道:“若是到了水上,败的肯定是俺,英兄莫要灰心丧气。” 朱铭笑道:“两位都是好汉,皆当重用。导之(英宣)身上的伤也好了,既然不愿与旧主作战,便留在大元帅府听令,今后可以去试试大海航行。少严(李彦仙)、正则(阎平)编入荆门骑兵,暂时没有任何将职,但军衔皆为中尉,等我发兵陕西时,你们立即回陇西举事。” 英宣已在襄阳混了一段时间,连忙给李彦仙、阎平解释中尉是什么。 等他们在陇西配合起兵,如果多占几座城池,肯定能直升校官,立功巨大说不定给个少将,摇身变成义军中的巨头之一。 李彦仙说道:“到时候,俺会在陇西起兵,尽快拿下巩州(州治陇西)和秦州(州治天水)。只要大元帅派兵打下宝鸡,就能够连成一片,许多州县可传檄而定。” “边境之事,就交给少严了。”朱铭微笑道。 不管是张广道还是李宝以及眼前这位李彦仙,但凡有本事的人,主观能动性都极强,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韩世忠也晓得自己该干啥,但现阶段多少有点官迷,而且过于迫不及待,打仗的时候喜欢弄险。等他的军职升上去了,才华也尽情展现了,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朱铭把李彦仙、阎平安排妥当,便骑马溜达回宅邸。 张锦屏说道:“新来的两位已经安顿好了,送亲的家属等着见你。” “辛苦娘子了,我这便过去。”朱铭微笑道。 种彦岑和折知常正在客院喝茶,听闻朱铭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种彦岑作揖道:“种氏彦岑见过朱先生。” 折知常却是说:“知常拜见大元帅!” 种彦岑闻言侧目,居然称呼大元帅,这折家子是要留在四川做官吗? “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朱铭热情相待,对种彦岑说,“仲古(折彦质)目前驻军当阳,与钟相作战时已立功,跟随韩世忠攻占了枝江。伱们兄弟,可以在当阳叙叙旧。“ 种彦岑却说:“送亲完毕,在下便要回洛阳,兄长那里没必要见面。” 这么不给面子,朱铭笑道:“随你。” 折知常连忙说:“在下才疏学浅,只求跟在姐夫身边请教学问。” 好家伙,连姐夫都喊上了。 既然是小舅子,朱铭当然不会拒绝:“留在我账下做文书吧。” “多谢姐夫收留。”折知常喜道。 接下来,折知常主动谈起道用之学,以请教为名展现自己的学识,而且表明自己认真修习过朱铭的学问。 种彦岑尽量保持微笑,其实内心鄙视不已,折家真是太无耻了。大宋朝廷还在呢,皇帝没有赐婚,折家就悄悄把女儿送来,还特么捎带上一个儿子。 纳妾不需要隆重仪式,妾室已经坐轿入门,分别再单独跟两位送亲者吃饭即可。 既然种彦岑不给面子,朱铭再好的脾气也得表达不满。 明明种妙蕴才是皇帝正式赐婚的,朱铭故意把种家女先晾着,当晚专门给折家女先摆入门酒。 “唉,”种彦岑感觉有些后悔,叹息道,“俺不该拒绝去见兄长,姓朱的失了面子,今后肯定让七妹受气。” 种妙蕴安慰道:“兄长不必介怀,事情已经这样了,只希望他是心胸宽广之辈,莫要跟我这妇人家计较。” 种彦岑说:“祖父在东京提举道观,虽然领了研究火药的差事,但终归不再讨官家喜欢。这大宋朝廷,已到了风雨之秋,不知还能撑得几时。吾观四川治理得极好,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似有大兴之气象。假以时日,恐怕会取代大宋江山。” 种妙蕴说道:“洛阳学者,对他父子多有微词。大道理我也不懂,只一路看过来,不管是洛阳还是关中,似乎都没有汉中治理得好。便说洛阳城内,也是乞丐遍地,而汉中城却不见乞丐。我在汉中打听过了,行乞者分门别类予以安置。残疾、年迈难求生计者,都被送去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身体健全的乞丐,则是送去开荒,官府还鼓励他们成家。” “相较起来,乞丐众多的洛阳,与这百姓安乐的汉中,我却是更喜欢汉中的。” “来到襄阳府,沿途州县下榻,我也向递铺的铺兵打听过。虽然都是说各自官府的好话,但大宋那边的铺兵,言语不尽不实,能够看出来在撒谎。而朱家父子治下的铺兵,却能感觉到他们生活不错。只从气色也能辨认,陕西那边的铺兵,一个个面有菜色。这里的铺兵,脸色更加健康。” “兄长且说,这人心会站在哪边?” 种彦岑说道:“这些俺又何尝不知,上有昏君奸臣,下有贪官污吏,大宋江山哪里好得了?但朱家父子,终究是叛逆作乱。迂腐也好,愚忠也罢,种家世受皇恩,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种妙蕴没再接话,心中真实的想法,却是种家历代儿郎,为大宋战死沙场数十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皇恩浩荡,而是种家儿郎用命换来的富贵。 兄妹俩沉默对坐片刻,种彦岑起身道:“天色不早,俺该走了。” 种妙蕴把兄长送到门口,突然问:“若有一天,赵氏覆灭,朱氏得位,种家应该如何自处?” “不知道。”种彦岑摇头说。 朱铭跟折知常喝了些酒,带着微醉去折艳绣那里。 刚进院子,就见一个少女,身穿绿色婚服,手拄长枪站在廊下。 “还要过关斩将才能洞房吗?”朱铭一看就乐了。 折艳绣娇声说道:“我折家女娘,向来都跟将门联姻,夫君个个都是豪杰。相公想要进屋,且先接下妾身几招。” 朱铭好笑道:“听说折家女儿很多,百十年来,哪有恁多豪杰来婚配?莫要污了豪杰这个称呼。” “自己选兵器!”折艳绣恼怒不已,朱铭这话是看不起折家啊。 朱铭喊道:“拿我铁锏来!” 院外的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才搬来铁锏而且走的时候趴在院门外,偷偷观察大元帅教训刚过门的小妾。 折艳绣挺枪便刺,动作又快又准,一枪直奔朱铭的面门。 “嗙!” “啊!” 朱铭挥起一锏,直接将长枪砸飞,趁着酒兴把少女抱起,扛在肩上便大步进屋。 侍女们都看傻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折艳绣使劲挣扎,拳头猛砸朱铭的后背。 直到房门关上,侍女都留在屋外,折艳绣突然不动了,羞红着脸开口说:“喂,你力气真大,刚才那一锏,把我虎口都震麻了。幸亏长枪脱手,否则怕要虎口震裂。” “我不仅力气大,枪法也好得很。”朱铭顺手把这疯婆子扔床上。 (额,定时发布点成了立即发布。。。。) (本章完) 0427【折姐姐,请不要讲H色】 折艳绣确实身体矫健,翌日早晨起床,居然还能满地撒欢,跑去院子里舞枪弄剑。 朝阳之下,这新婚少妇换了发髻样式,穿着一袭鹅黄色直领对襟褙子。衣襟敞开着,里头一件长抹胸,出枪腾挪之时,褙子迎风吹起,不但露出宽松的丝绸长裤,而且抹胸整个都暴露在外。 宋代女子,穿着打扮还是很奔放的。 这种衣服款式,叫做“不製衿式”。大概可以理解为,外衣连纽扣都没有,直接以加长款的内衣示人。 等她一套枪法练完,朱铭笑着调侃:“你够凉快的。” 折艳绣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去额头细汗:“今年有秋老虎,入秋了还热得很,这样穿最是凉爽。夫君不喜欢吗?我让人在褙子上,加两排纽带系好便是。” “随你吧,不改也无所谓。”朱铭还没那么保守,至少不可能比古人保守。 这种“不製衿式”,莫说流行于北宋了,就连更保守的南宋依旧在穿。 “那我就不换了,”折艳绣笑着问道,“奴家这套枪法耍得如何?” 朱铭由衷回答:“英姿飒爽,耍得很好看。” 折艳绣却不开心:“只是好看吗?有没有很犀利威风?” “花招太多,上不得战场。”朱铭说道。 折艳绣说道:“练枪时自然如此到了战场便不用那些花招了。” 朱铭摇头:“如果想上战场,平时也不能这般练,否则练多了会养成习惯的。” 侍女端来交椅,折艳绣挨着朱铭坐下。因为运动发热出汗,侍女在旁边打扇,她认为扇得太慢,夺过来自己扑哧扑哧扇着:“可惜女子上不得战场,练得再好也只能在家里耍耍。” 朱铭想起《杨家将》里的“佘太君”,也不知是折艳绣的几辈祖宗,随口打听了一下,折艳绣居然也搞不清楚。 真论起来,是七辈姑奶奶呢,那么多代了哪里记得住? “府州快活,还是襄阳快活?”朱铭问道。 折艳绣仔细想想:“襄阳更繁华许多,但夏天太热了,各有各的好处吧。” 朱铭也颇为感慨:“今年天气炎热,反而风调雨顺,气候真是怪得很。按我爹的说法,就是雨热刚好适宜,该热的时候热,该雨的时候雨。” “我听人说,老大人精于农事?他怎么喜欢种地呢?”折艳绣好奇问。 “你是听家里人说的吧,没必要事事逢迎。”朱铭现在终于知道,折家为啥过了大半年才送来女儿。这是在故意打听他们父子的喜好啊,做足准备工作,才把一双儿女送到汉中。 那个折知常,就非常会拍马屁。张口闭口道用论,时不时引用朱铭注解的《大学》、《中庸》观点,而且还打算跟朱铭讨论诗词,所有言行都事先下足了功夫刻意讨好。 相比而言种家那对兄妹,实在显得不讨喜。 朱铭跟折艳绣聊了一阵,吃过早饭前去办公。 折艳绣独自待在屋里无聊得很,洗了个澡冲去全身汗水,刚换上干净衣服又被汗湿了。 她还记得长辈的嘱咐,前去张锦屏那里拜见,恭恭敬敬行礼道:“艳绣见过大娘子,大娘子康健万福!” “妹妹不必多礼”张锦屏对此女的态度很满意,让侍女拿来一套珠花,“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这套首饰妹妹且拿着。” 折艳绣高兴道:“多谢大娘子,我也给大娘子带了礼物。” 府州靠近辽国疆域,折艳绣的礼物,却是一套辽国样式的衣服。 虽然北宋皇帝多次下令,禁止百姓穿戴辽国服饰,但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在服装、建筑逾制这方面,宋代百姓完全跟朝廷对着干。越是禁止,百姓就越要违反。比如规定,除了女子和孩童之外,其他人不准私穿纯黄衣服,顶多用黄色布料做局部装饰。但偏偏就有一些男子,穿着纯黄衣裳大摇大摆上街。 北宋百姓,喜好模仿辽人穿戴;南宋百姓,喜好模仿金人穿戴。 并非崇洋媚外,而是追逐异国风情。 因为辽人、金人也一样,总喜欢穿戴大宋服饰。 折艳绣说道:“这件团衫内里加绒,冬天穿着很暖和。穿上的时候,还可双垂红黄飘带,配着那曳地后裙颇为雅致。” 张锦屏往衣服里子一模,里面果然有绒毛,外层也是上好锦缎,恐怕能价值上千贯钱。 比较起来,张锦屏感觉自己送珠花,反而显得有些小家气了。 张锦屏说:“都是一家人莫要再送这般贵重礼物。夫君是质朴之人,不喜奢华,吾等内宅妇人也该节俭。” “大娘子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注意。”折艳绣连忙说。 两女又拉了一阵家常,折艳绣告退离开。 出了院子,折艳绣吐出一口浊气,长辈告诫她要讨好正妻,可这种小心翼翼的交流方式,让她感觉别扭到快要窒息。 还是去找种家妹妹玩吧,毕竟是一起嫁过来的将门女子。 种妙蕴正在房里看书,得到侍女通报,连忙出去迎接。 折艳绣见面就说:“昨晚夫君跟我圆房了,今晚肯定轮到伱。夫君很疼人的,跟他睡觉舒服得很,好几次就跟飞起来一样……” “折姐姐请慎言!” 种妙蕴连忙打断,她已经听得满额头黑线,不敢再让折艳绣继续说下去。 “怕什么?又没有外人听到,”折艳绣笑着说,“昨晚我还想跟夫君切磋武艺,一锏就把我的长枪打飞了。如此武艺,力气还大,真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家中长辈说,夫君乃当世大儒,我还怕他考教学问呢,幸亏他没有问我什么诗书。” 种妙蕴哭笑不得,又忍不住打听:“他待妾室不会蛮横粗鲁吧?” 折艳绣说:“粗鲁得很呢,把我扛在肩上进屋,又狠狠摔在床上,屁股都给我摔疼了。不过我喜欢,这般才叫男子气概。” 种妙蕴感到有些恐惧,动辄把女子扛着走,怎么听都像匪徒行为,自己又不会武艺。今后若是惹怒了他,自己怕要被打得半死。 折艳绣说:“我刚才去见大娘子了,她也是个好相处的。就是家里长辈让我小心伺候,跟大娘子说话时战战兢兢,聊得久了便愈发不爽利。” 种妙蕴说道:“大娘子乃江西张氏女,名门闺秀,自有涵养。” “那你得送她礼物,”折艳绣分享自己的成功经验,“我送了她一套贵重衣服,她喜欢得很呢,说话都更亲热了。” 种妙蕴却为张锦屏辩解:“江西张氏家财万贯,自不会因财货而喜怒于人,她看重的是你那一番心意。我也有给大娘子带礼物,却非什么贵物,只是一副今人字画而已。” “字画有什么好送的?”折艳绣嘀咕道。 种妙蕴感觉跟这位交流好困难,许多时候完全对牛弹琴,偏偏折艳绣性格爽直又不惹人讨厌。她们是一起嫁来的将门之女,天生就更亲近,以后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呢。 折艳绣问道:“妹妹喜欢玩什么?一起踢球吧,我蹴鞠可厉害了。” “天气炎热,踢球要出一身汗,不如打双陆耍子。”种妙蕴也想玩游戏打发时间。 两女便进屋下双陆棋,种妙蕴一边下棋,一边打听昨夜细节。 说着说着,折艳绣又开始讲黄色,听得种妙蕴脸色羞红,这两位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朱铭从折艳绣院里出来,先是去巡视军营,跟自己的亲兵拉家常。 回到大元帅府,白胜立即拿来一份军报。 汉阳发来的消息,钟相的一支水军,在长江更下游巡逻,遭到官兵水师的突袭,钟相的水军损失好几艘战船。 朱铭仔细思索,认为这出自权邦彦之手。 权邦彦是太学毕业生,赐进士及第,做过太学博士、国子司业。还奉命出使过辽国,后来外放知州,又召回朝堂做郎官,因得罪王黼再次贬为知州。 王黼罢相之后,权邦彦被举荐为江西转运使,抵达江西才三个多月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建立江西水师,而且还主动发起偷袭,让钟相损失好几艘战船。 大宋果然人才济济啊,只是很少能用对地方而已。 权邦彦后来是赵构的兵部尚书,力主抗金收复失地,劝谏赵构不要沉迷享受,还建议取消经制钱让百姓休养生息。 他的各种建议,赵构全部……不予采纳! 偏偏赵构又明白权邦彦是对的,一直让权邦彦兼做侍读近臣,如此矛盾的做法让人很费解。 我是皇帝,我知道你是个人才,我也认同你的方略,可惜这些我都做不到。为了体现我爱惜人才,我决定提拔重用你,但你说的话我还是不听。 有权邦彦主政江西,恐怕钟相很难打进去,想要扩张地盘只能往南了。 钟相如果继续头铁,极有可能在进攻江西时,再次被碰得一个头破血流。 宗泽、张叔夜、权邦彦……类似的大臣还不少,危难时候总有人站出来力挽狂难,就看宋朝皇帝接下来怎么任用了。 (本章完) 0428【颜值控】 汉阳那边,还送来一些资料,是李邦彦暗中派人转交的。 除了户部、工部的档案外,还有各地市舶司的公文,全是关于河船和海船的情况,这是朱铭主动向李邦彦索要的。 宋代船只的排水量,以斛、石和料为单位,最初都是用能装多少米来统计。船只的装载能力,被称为“船力胜”。 但具体计算大小的时候,又跟实际装载力有出入。 长船和短船不一样,阔船和窄船不一样,深船和窄船也不一样。说一艘船有多大,计算极为复杂,必须综合船力胜(装载能力)、船身长、船面宽、船深(舷侧高度)和桅高来表达。 朱铭今后也可以采用吨位,只计算船力胜即可。 市舶司资料显示,北宋最大的船叫海舶,足足有五千料,除了装载货物,还能载船员五六百人。海上还有专门的客舟,船身长约四十米、船面宽约八米,仅水手和篙师就有六十人,靠在沿海州县运送旅客赚钱。 再看河湖船只资料,朱铭才发现义军很幸运。 内河是有两千料、一千料、八百料大船的,朱勔似乎舍不得用来改造成战船,进攻金州、夔门的朝廷水军,其战船最大者才五百料。当然,也有可能是三峡、汉江的某些河道太窄太浅,把两千料大船送来打仗极可能触礁或搁浅。 至少在瞿塘峡,两千料大船肯定过不去。 内河还有万斛舟,分为二万石和一万二千石两种型号。二万石的万斛舟,换算过来就是载重1200吨,基本只在长江中下游跑商运,这玩意儿进了运河非常容易搁浅。 朱铭把英宣叫来,拿出这些资料问:“你见过哪些船?” 英宣是识字的,而且文化水平不低。他震惊于这些资料的全面,心想元帅不愧是做过大官的,仔细看了之后说:“江船、漕船、粮船、湖船、盐船、梭板船、万斛舟、铁壁桦嘴船,只亲眼见过这些。其他的船型,有一两种听过但没见过。” 连英宣都没见过车船的前身楼船,看来钟相暂无打造车船的能力。 这种杨幺和南宋的顶级战船,是杨幺战胜官兵水师之后,俘获官方造船师才拥有的。 英宣纠结了很久,终于向朱铭终于透露消息:“鄂州有造船厂,那里的船匠会打造鄂州战船。最大的鄂州战船,又窄又长,速度奇快,可载2500石,能容纳船员和水兵数百人。” 朱铭问道:“官府和钟相的水军,怎没使用过这种鄂州战船?” 英宣解释说:“鄂州战船,已经数十年没造过,鄂州造船厂近些年只造漕船、粮船和商船。但战船图纸一直保存着还有几个老船匠能造。我攻占鄂州的时候,俘获了许多船匠,当即让他们打造战船。这种鄂州战船,可能明年就能打造出几艘。” 如果钟相拥有几艘鄂州战船,恐怕能够彻底控制长江。 朱铭说道:“汉阳也有造船厂,你去组织工匠,打造这种鄂州战船。” 英宣说道:“我只记得大致船型,又没有图纸。这种鄂州战船,只有鄂州船匠能造。” “你能够搞来图纸吗?”朱铭问道。 英宣不愿跟旧主作战,但又必须帮新主做事。 朱铭早就已经答应他,不让他跟钟相的军队直接作战。如此宽宏大量,英宣是很感激的,但如今帮朱铭造战船,肯定是为了对付钟相啊。 朱铭笑道:“跟钟相作战,我连川内军队都没调来。大胜之后与钟相讲和,除了忌惮他的水军之外,更大的原因是没把钟相放在眼里。我的志向是夺取天下、再造乾坤,伱现在去打造战船这些战船最终是要开到江南的!” 英宣只能回答:“鄂州造船厂那边,有我一些旧部,或许可以暗中把图纸搞来。” “此事就拜托了。”朱铭不容拒绝。 英宣拱手领命,带着差事前往汉阳。 朱铭继续看市舶司资料,居然有许多海外记录,描述海外国家和港口。通过那些描述,中国商人明显去过非洲,而不是全靠阿拉伯商人跟非洲进行贸易往来。 这从后世的考古出土也能佐证,非洲东海岸挖出的中国钱币,唐代和明代都只有个位数,清代钱币刚好出土十枚,宋代钱币则足足两百多枚。 今后攻略东南,必须快速占领市舶司,获取更多的人才和资料,李邦彦派人送来的只是大略文件。 朱铭中午吃了工作餐,李彦仙和阎平联袂而至,他们是来辞行的,即将前往荆门加入骑兵部队。 李彦仙的差事,是传授骑兵近战武艺。 陈子翼麾下的将士,大部分是投降过来的河北骑兵。宋朝骑兵早就只练骑射近战之法完全疏忽,陈子翼和部下全靠自己摸索。 而李彦仙,却是擅长骑马近战,并从西夏人那里学来诸多招式,他去给骑兵们做教头正好合适。 不仅陈子翼麾下骑兵要练,邓春的三千轻骑也要练! “大元帅且放心,俺保证把骑兵练好!”李彦仙抱拳说。 朱铭叮嘱道:“你只传授近战之法,骑射和阵战也能给出建议,但不能越俎代庖,落了邓、陈两位将领的面子。” 李彦仙笑道:“元帅多虑了,俺也晓得自己嘴臭,可对有本事的人,还是极为尊重的。” 朱铭摇头说:“还是应该说话含蓄点。邓春性格内向谦虚,你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跟你计较。但陈子翼此人,其实颇为自负,还比较好面子。如果当场指出他的错漏,他多半也会接受,但心里难免不痛快。长久这样相处,你们二人必生嫌隙。有什么建议,不要当着士卒的面说,可以私下跟陈子翼交流。” “俺知道了。”李彦仙记在心里,他只是喜欢直来直往,并非不会说话的傻子。 正相反,李彦仙是极懂人心的,危难时刻能发动群众,让全城百姓与他一起赴死杀敌。 朱铭微笑道:“去吧。” 二人领命离开。 自从韩世忠打下枝江,朱铭再次扩军六千人,把韩世忠、何蓟麾下的民兵转为正兵。 粮草紧张还扩军,当然是为了对付金人。 李彦仙走后不久,白崇武又进来报告:“今天签收了六百副扎甲、二百副锁甲、一千把腰刀、三千支枪头,已经发往各部列装。” “好!”朱铭表示满意。 全川有设置了七大军械所,每个军械所下面,又掌管好几个兵甲坊。 如今正在全速运转当中,并且尽量标准化,把各个流程分拆,进行原始的流水线作业。相比传统的兵甲制造,这种做法有可能造成责任人不清晰,因此每件兵甲的各个流程,都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做质检。 出了问题,责任在质检人身上! 朱铭麾下的部队,大部分兵甲都是缴获的,或者是临时凑数的。特别是无数纸甲,那玩意儿打几仗就报废了,必须逐渐换装为优质兵甲。 今后跟金人作战,正兵的披甲率,必须达到百分之百。 淘汰下来的装备,也会让巡检兵和铺兵换上,甚至是交给一部分民夫。 今天的公务不多,朱铭处理完毕,半下午就溜达着回家。 他径直来到种妙蕴的院中,发现折艳绣也在,顿时笑道:“你们两个倒是交情好。” “夫君万福!”二女连忙行礼。 折艳绣问候一声,便解释说:“我跟种妹妹打双陆,总是赢不了她,夫君快来帮忙。” 说完,拉着朱铭就往屋里走。 种妙蕴见状颇为惊讶,因为折艳绣太冒失了,而朱铭居然也顺着她,并未表现出丝毫不快。 这位夫君,似乎脾气很好的样子,不像折艳绣说的那般暴躁蛮横。 朱铭与种妙蕴隔着棋盘对坐,折艳绣站在朱铭身后,甚至趴在朱铭肩头上,就这样看着他们下棋。 双陆这种棋盘游戏,已经从中国传到全世界,而且变更出不同版本,宋人所著的《谱双》,就记载了北双陆、广州双陆、南皮双陆、日本双陆、大食双陆、真纳双陆等诸多玩法。后来甚至还有欧洲双陆,是从埃及二次传播过去的。 他们现在玩的是北双陆,一共六颗骰子,黑白双方各十五枚棋子。 如果无法作弊,这玩意儿技巧和运气各占一半。 “夫人先请。”朱铭说道。 “妾身失礼了。”种妙蕴拿起骰盅摇晃。 她一边下棋,一边观察,注意力反而不在棋盘上。 刚来襄阳那天,就远远见过朱铭。但此刻近距离观察,又是全新感受,种妙蕴越看越觉得满意。 那天只领略到朱铭的威严,今日却发现长得极为英俊,而且举手投足都有从容气度。 还有,嗯……儒雅。 “种妹妹,你走错了,”折艳绣突然说,“你跟我下棋,便那般厉害。跟夫君下棋,却故意乱走,难道是故意讨好夫君?” 种妙蕴回过神来脸红道:“可否悔棋?” 朱铭笑道:“悔吧,下不为例。” 种妙蕴拿着棋子,眼睛却看着朱铭,心想:夫君笑起来也挺好看。 这位种家女,貌似是个颜控。 (本章完) 0429【月饼的故事】 秋风送爽,明月高悬。 朱铭踱步走进院子里,只见种妙蕴站在廊下,旁边还有侍女捧着纸笔。 “昨晚唱武戏,今晚又唱文戏?”朱铭觉得很有意思。 种妙蕴欠身行礼,微笑道:“折姐姐说,相公一锏击落其长枪,方得穿廊进屋。今夜何不改作诗文,如此显得相公文武双全,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朱铭对韵书已经有所研究,真让他写诗作词,就算不抄也能堆砌出一首。 当然,能抄还是要抄,可以不费脑子。 种妙蕴指着天上月亮:“明日便是中秋佳节,相公不妨填一曲《折桂令》,且词令须得跟中秋或明月有关。” 不待朱铭说话,侍女已捧着纸笔过来,另一个侍女提着灯笼照明。 朱铭提笔,撇了撇墨:“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种妙蕴看到这里,已经露出欣喜表情,等着看后面写什么。 前面几句都在写景,接下来就该写情了,如同画好龙形将点龙睛。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种妙蕴看得莞尔一笑,因为那句“老子”,并非道家祖师老子,而是俗语当中的自称老子。 够粗鄙世俗,但也显得狂放不羁。 老子在月下高歌,只想问问嫦娥,中秋良夜心情不好,除了喝酒还能干啥鸟事儿? “这是相公旧作?”种妙蕴好奇问道。 朱铭胡诌道:“起兵之前写的,那年中秋颇为苦闷,喝了一顿酒便想通了。” 种妙蕴问道:“想通了要举兵起事吗?” “不错,”朱铭还在给自己涂脂抹粉,“中秋佳节,羁居桂州,万事皆不由己,因此苦闷烦躁。陪嫦娥吃了一顿酒便什么都想通了,既然昏君不仁,我就取而代之。” 造反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以前,种妙蕴是极为反感的。 但眼前之人已是自己丈夫,而且长得还怪好看,如今又有一首好词,她瞬间就能理解朱铭的郁闷和难处。 种妙蕴道:“着实是一首好词,但格律有些不对。” “既然要再造乾坤,格律变上一变又何妨?”朱铭撒谎越来越顺畅。 格律当然变了,种妙蕴让写词令,而朱铭抄的却是元曲。 《折桂令》从词牌演变为曲牌,出现很多种变化,这只是其中一种,连字数都加了两个。元曲当中,甚至还有增加几十个字的百字折桂令。 种妙蕴说道:“可惜奴不会谱曲,否则定要为此谱一首新曲。” “用不着谱新的,稍微做做改变即可,”朱铭说道,“明日你拿去给李师师,她肯定能应手改出合适之曲。” “谨遵相公之命,”种妙蕴突然变得文绉绉屈身说道,“夫君已过关,请进屋里歇息。” 这位少女就有情趣得多,在屋内准备了美酒,还有一些下酒零食。 她让朱铭坐下,牵着袖子斟酒说:“今夜相公不必跟嫦娥对饮,想喝多少都有奴陪着。” “那样极好,嫦娥是哑巴,住在蟾宫里也不跟我说话。”朱铭说着趣话。 种妙蕴不知是笑点很低,还是刻意逢迎,被逗得捂嘴窃笑。 当朱铭举杯时,她又连忙端起酒盏,跟丈夫碰杯对饮一口。 聊着聊着,两人又行酒令,最后说道:“奴曾听过几日豫章先生讲学,他在洛阳舌战群儒,为夫君的学问辩解。洛阳那些儒生,都辨不过他,后来有人报官,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是京西北路提学使下令放的人。” 豫章先生,就是陈渊的师弟罗从彦,也是朱熹的父亲以及老师的老师。 程朱理学的发展,罗从彦属于承上启下的人物。 其学术思想,早期极具攻击性,基于现实而进行思考,既骂王安石改革祸乱天下,又暗讽宋徽宗昏庸无道。后来经历了靖康国耻,再被赵构恶心得不行,其晚年思想变得与民隔绝、内省修身、无比冷漠。 说得更直白些,年轻时觉得国家还能救,思考现实问题而欲振兴社稷。晚年已经意兴阑珊,破罐子破摔,不求改变世界,只求坚守自己的内心和道德。 朱铭问道:“豫章先生怎会去洛阳?” 种妙蕴说:“他十多年前,曾变卖田产到洛阳求学。前两年学问大成,回洛阳拜谢伊川先生的后人。当时夫君正编管桂州,豫章先生听到有人痛斥夫君的学问,便当众跟对方辩论起来,甚至跟伊川先生的后人辩论。第一次辩论,众人都不服气,又约了日期再开辨会。豫章先生一个人,把数十儒生全部辨倒,然后他就被官府抓了。” “哈哈哈哈,”朱铭感觉很有趣,“今后若是有机会,倒想亲自见见那位豫章先生。” 见个鬼啊罗从彦听说朱铭造反,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弯,现在天天痛斥朱铭是乱臣贼子。 种妙蕴忍不住问道:“相公真要坐那天下吗?奴知道问得很蠢,但为何当初不学舒王变法呢?祖父说,以相公之才能,他日必能宰执天下。造反成功自是随心所欲,万一失败则万事皆休。” “大宋已积弊难返,管仲复生也救不了。”朱铭说道。 种妙蕴颇为担忧,她虽读过史书,但还是觉得丈夫的地盘太小,跟整个大宋比起来很难最终胜利。 不过嫁夫随夫,肯定盼着朱铭成功。 喝得酒酣耳热,种妙蕴脸色酡红,无意间瞥到床榻,瞬间就脸红到耳根子,提醒说:“时辰不早了,夫君且休息吧。” 朱铭让侍女退下,拉着种妙蕴去睡觉。 种妙蕴却低声说:“夫君把折姐姐抱起来扔床上,奴也想试试。” 朱铭愕然,哭笑不得,实在没看出来,这位姑娘还是个闷骚啊。 看着她怯弱的样子,朱铭拦腰抄起,恶狠狠说:“我现在是山贼,你是我抓来的压寨夫人!” 种妙蕴立即恐惧求饶:“不要,奴要回家,求求大王放奴家回去……” 这戏精变得吧? 反应也太快速了点。 “晚了,便是你祖父带兵来打山寨,俺也绝对不会放伱回去!”朱铭龇牙咧嘴,表演痕迹太重,明显不是个好演员。 种妙蕴却演技绝佳,居然哭腔含泪:“奴的家里有钱,能不能用钱赎人?” “俺不劫财,今天只劫色!” 朱铭把她扔到床榻上,双手曲爪如野兽,发出嗷嗷嗷的叫声。 “好可怕呀……噗嗤!”种妙蕴被嗷嗷声逗得笑场了。 翌日中秋全军发月饼。 朱铭本想给士卒们吃豆沙馅的,但糖类太贵,如今财政还很窘迫。那就随便整点坚果做馅,川南那边没有足够的麦子,用糯米也能勉强充数当月饼。 荆门南部,军营。 这里的驻军最多,士卒和家属一起开垦,还跟很多流民混居。 至于沿江城市,每城驻军一千,而且三个月轮换五百人。 “都来领月饼了!”韩世忠作为将领,不打仗的时候经常咋咋呼呼开玩笑。 月饼是各军厨师自己做的,而且方法各异,有用蒸的,有用烙的,反正做成圆形即可。 北宋的部分富贵家庭,已有中秋吃饼的习俗,但距离传到普通家庭还远得很,直至南宋才把赏月跟吃饼联系起来。 韩世忠对排队领月饼的士兵说:“大元帅放话了,这月饼就是中秋吃的,饼子是圆的,家人也团团圆圆。以前只大户人家才吃这个,你们听都没听说过。咱们当兵的,一边吃饼,一边赏月,今后卖命打仗,让天下百姓都能团团圆圆!” 士兵都兴高采烈,因为每人能领四个,寓意四季如意,不但自己有份,还能拿回去分给家人。 没有让士兵们留下,都惦记着回家呢。 反正各处军营,离家都很近,明天回来一起赏月也行。 韩世忠对自己的副将种彦崇说:“种家军发月饼不?” 种彦崇说道:“中秋只是放假,哪有恁多粮食发月饼?” “这里却要发的,粮食再紧缺也要发,”韩世忠不知道在兴奋什么,“你出身在将门,不晓得小卒心里在想甚。别看只是每人四个饼子,士卒心里却畅快得很,知道大元帅挂念着他们。说不定为了一口月饼,就有人记得恩情在战场上舍命。” 种彦崇表示怀疑:“没那么邪乎吧?” 韩世忠笑道:“所以你们这些将门子弟,根本不明白军心在何处。大元帅却是知道的,军心无处不在,只要平时对士卒好,上了战场士卒就会舍生忘死。” 种彦崇看着士兵欢天喜地领月饼,比平时领口粮要高兴得多,当即不再言语,而是若有所思, “吃月饼啦!” 住在军营附近的士兵,抱着饼子快步回家,还没进门就喊:“快出来吃月饼,这个是富户才吃的。大元帅想着咱呢,特地让厨子做饼,当兵的也能跟富人一起享受。” 隔壁的流民听说这话,都羡慕得不行。 月饼就连上层都没传开,底层流民更没听说过。但既然是富户吃的,肯定就是好东西。 有些带着孩子逃荒的流民,更是被孩童闹着要吃饼,只能去当兵的家里看看,月饼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后回到家里,用今年新收的豆子,给自家孩子做豆饼吃。 四川、汉中、襄阳、南阳……从此有了中秋阖家吃月饼的习惯,便是小民也要在这天烙点圆形饼子。 (本章完) 0430【你是我爹,我是你公】 朱铭收了许多中秋礼物,虽然他已经在大元帅府门口,贴了告示让官员和百姓不得送礼,但还是拦不住官民们的热情。 不怎么贵重的,朱铭自己留下。 稍微值点钱的,全都扔给公库做军资,相当于送礼者在捐赠军费。 消息传出,人人称赞,跟东京那个皇帝比起来,朱大元帅实在是一心为公啊! 宋徽宗被迫停了花石纲,但又整出个新玩意儿来。 蔡京、蔡條父子创立宣和库式贡司,搜罗全国各地库藏运到京城。上到金银财宝,下到蔬菜瓜果,通通都给皇帝送过来。 这其实跟蔡京没太大关系,是蔡條和蔡鞗兄弟俩搞出来的,无非是为了更加积极的邀宠。 蔡京年迈,目不能视,根本不知自己两个儿子,这半年来有多少骚操作。 现在是蔡條具体控制朝堂,蔡鞗在蔡京身边签发公文。 蔡條的大舅子韩梠,本来只是个恩荫官,并无多少实权可言,直接被提拔为户部侍郎。 韩梠身在户部,却干着吏部的活计。看谁不顺眼,就跟蔡條秘密商议,然后让言官弹劾,将那些不听话的大臣贬出朝堂。 蔡條每次上朝,官员们皆作揖相迎,身后随时跟几十个抱着公文的堂吏。 不知道的,还以为蔡條是宰相呢。 事实上,不仅蔡條不是宰相,就连蔡京也没有真正复相。 真正的宰相,是白时中和李邦彦,前者为左相,后者为右相。 “咱们这宰相做的,仿佛蔡京父子的应声虫,”李邦彦私下对白时中说,“你却听过什么都做不得主的宰相吗?” 白时中尴尬一笑:“能做宰相便已是侥幸。” 李邦彦说道:“不除去蔡京,你我永远做不得主,只能给那蔡京父子奉行文书。” 白时中说:“也无不可。” “俺欲扳倒蔡京,你是共同进退,还是要去告密?”李邦彦问道。 白时中选择两不相帮,缩脖子说:“我给陛下献祥瑞。” “孬货!”李邦彦怒其不争。 白时中自从考中进士以来,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政绩,反而曾经因为办错事被贬。 他只擅长一样东西,进献祥瑞! 变着花样的给宋徽宗进献祥瑞,而且角度清奇,总能带给皇帝新鲜感。比如今年,东京有年轻妇人突然长胡子,立即被他当做祥瑞献上去,宋徽宗便让那妇人做了道士。 如此货色竟然能做太宰,在诸多宰相中排名第一。 李邦彦说道:“老匹夫已经目不能视了,伱还怕他作甚?你若不能同进退,那我就只能以蔡党视之。” 白时中左思右想,既害怕扳不倒蔡京引火烧身,又不甘心做了太宰还是应声虫。犹豫好半天,白时中总算豁出去了:“那便跟老匹夫斗一场!该怎么做?” 李邦彦说:“每次朝会,只要蔡條到场,群臣必排队作揖迎接,如同朝见天子一般。这岂非僭越?还有那宣和库式贡司,搜罗天下库藏进献给官家,蔡條却中饱私囊昧取财货。韩梠一个骤然提拔的户部侍郎,却以为自己是吏部尚书,提拔官员,罢黜朝臣,皆出自那韩梠之手,官家的威严何在?” “这恐怕难以说动官家。”白时中担忧道。 李邦彦嘿嘿一笑:“可以把朱勔拉过来。” “他跟蔡京穿一条裤子的。”白时中连连摇头。 李邦彦说:“官家废除花石纲,朱勔也失了用途,虽然依旧受宠,但手中大权却没了。只要向朱勔承诺,扳倒蔡京父子之后,帮助他掌管宣和库式贡司,这不就等于恢复花石纲吗?朱勔肯定答应!咱们诸多宠臣一起发难,就说蔡京父子独揽朝纲!” 白时中眼睛一亮:“对,独揽朝纲,官家很忌讳这个。” 于是乎,白时中、李邦彦、蔡攸、童贯、朱勔等宠臣,联合起来整天打小报告。 也不说蔡京父子贪污,只说那父子俩权倾朝野,对群臣生杀予夺无人能制,甚至隐隐指责蔡條似有不臣之心。 宋徽宗果然开始上心了,派心腹太监暗中打听,果然蔡條和大舅哥韩梠飞扬跋扈,甚至在等候上朝时也大摆架子。群臣拜见蔡條就如同参见皇帝。 “陛下,蔡條僭越之至,似有不臣之心,罢官已不能惩其过,应当弃市处斩方可正视听!”蔡攸怂恿皇帝杀自己亲弟弟。 宋徽宗反而来安慰:“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谋反,罢官就可以了。” 数日之后,韩梠被贬黄州,罢免蔡條侍读职务,取消蔡條的进士出身。 都这个样子了,蔡京依旧不辞职,继续赖在京城发号施令。 蔡京越是如此,宋徽宗越是厌烦,而且越想越气,因为蔡京屁用没有,已经不能帮皇帝捞钱了。 宋徽宗把童贯、蔡攸叫来,吩咐说:“你们去蔡京的宅邸,让他赶紧上疏请辞!” 二人当即大喜,结伴骑马去找蔡京。 刚出皇宫就遇到白时中,这厮一直等在那里。 问明情况之后,白时中一改往日懦弱,阴狠建议道:“不仅要蔡京写下谢事表请辞,还要让蔡京离开京城。他多留一日,便是个祸患,指不定哪天,官家又想起他来了。” “对,必须把蔡京逼离京城!”蔡攸丝毫不顾父子情分。 蔡京正赖在家里听取汇报,依旧坚持处理政务。 一个仆人进来耳语。 蔡鞗说:“这两人,恐怕来者不善。” 蔡京吩咐道:“摆酒待客吧。” 摆下酒菜招待二人,没喝两杯,蔡攸就说:“官家质问,鲁公为何还不请辞?” 蔡京居然带着哭腔说:“官家为何不容我几年?肯定是有人进献谗言啊。” 童贯冷笑:“我不知有此事。” 蔡京只能看到二人的模糊身影,朝着他们拱手,近乎哀求道:“我老朽衰弱,本该早点请辞。之所以还留在朝堂,只因尚未报答官家的恩情。此心此情,二公当是知晓的。” 站在旁边伺候的仆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哪有父亲称儿子为“公”的? 蔡攸做了父亲的“公”,愈发志得意满:“俺奉命行事,请鲁公立即写出谢事表!” 蔡鞗大怒:“六哥,你怎能对父亲如此无礼?” 蔡攸只当没听见。 童贯也一直催,等得有点不耐烦。 蔡京颤巍巍站起,让蔡鞗扶他去拿官印。这老东西把官印抱在怀里,怎也不舍得交出,童贯上前一把夺过。 童贯、蔡攸拿了官印便走,至于辞职信,他们会帮着写几封。 走到门口,童贯又退回来:“官家让你早日离京!” 蔡京假装听不见,他不愿离开京城,说不定还有起复的一天。 二人走在路上,蔡攸说:“王黼如今在礼部任职,此人也留不得。” 童贯笑道:“正好跟梁师成一并收拾!” 半月之后,他们又打小报告,说梁师成和王黼的宅子,只隔着一道围墙。 宋徽宗不相信因为他赐给王黼的宅子,跟梁师成的宅邸中间,还另外隔了一家人。 蔡攸说:“王黼早就把人逼走了,强占他人屋宅,与那梁师成做了邻居。” 宋徽宗将信将疑决定亲自去查看。 很快宋徽宗就愤怒回宫,他宠幸的太监和大臣,竟然合起伙来欺骗自己那么多年! 梁师成被罚俸反省,王黼则立即罢官,提举道观的差事也不留。 大宋朝堂,进入全新时代。 如果不算太监,只看文官职位,白时中第一、李邦彦第二、蔡攸第三、赵野第四。 但很多时候,蔡攸说话更有分量。 白时中掌握大权之后,当务之急就是为皇帝搞钱:第一,铸造大额钱币;第二,恢复免行钱。 免行钱是王安石的变法内容,跟免夫钱的性质差不多。 官府征召徭役,百姓交了免夫钱,就不用再去充当役夫。 官府向工商户摊派人工物料,工商户若是交了免行钱,就不用再行摊派。 白时中现在恢复免行钱,而且还让地方征收的款项,全部上交到中央财政。地方州县半文钱拿不到,该摊派还得摊派,工商户被搞得苦不堪言。 ……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 李师师正在唱曲,她已将《折桂令》的曲子略微调整。 “妙哉!” 一曲唱吧,朱铭带头鼓掌。 李师师笑着站起:“妾身献丑了。” “唱得极好。”朱铭赞道。 李师师说:“是相公词做得好。” 赵富金嚼着月饼说:“以前在宫里也没吃过这种饼,原来民间赏月是要吃月饼的。” 张锦屏笑道:“以前民间也不吃月饼的,自从有了苏东坡那首诗,月饼才渐渐风行起来。” 苏轼堪称“月饼之父”,他第一个将月和饼进行联系,作诗《月饼》曰: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 种妙蕴指着天上月亮:“今夜吃月饼,赏明月,不如行那飞花令。不拘格律,带月字即可。” “好主意!”张锦屏立即赞同。 “谁先来?”郑元仪虽然学问不好,但不拘格律的飞花令还能玩。 李师师说道:“自然是相公先请。” 朱铭问:“七字还是五字?” “七字最佳,”张锦屏说,“实在接不住的,也可自己作诗一句。” 朱铭说:“月行却与人相随。” 张锦屏接道:“江月何年初照人。” 郑元仪说:“今夜月明人尽望。” 李师师道:“同来望月人何在?” 飞花令有很多种玩法,最严格的一种,连诗句格律都要相同。 朱铭他们现在玩的这种,是“月”字按照顺序出现,若是位置不对就算接错了。 央视《中国诗词大会》里的所谓飞花令,根本不叫飞花令,纯粹就是在背诗而已。 赵福金、赵富金、裴嫦娥很快接住,种妙蕴也给出一句,终于轮到折艳绣。 “月……月……” 折艳绣端起酒盏,仰脖子就喝下,还把酒盏倒扣回来:“干了!你们接着玩。” “哈哈哈哈!” 众人爆笑不止,倒不是诚心让她出丑,纯粹是觉得折艳绣逗起来很好玩。 第二个中招的是赵富金,突然之间就卡了,怎也想不起来相关诗句。 “我喝就是了,”赵富金嘟着嘴,反复强调,“但我不是接不上来,只是突然忘了而已。” 赵福金轻拍妹妹的额头:“让你平时多读书,就是喜欢贪玩。” 几个女人,隐约分成四个小团伙。 张锦屏一直都跟郑元仪亲近,赵福金、赵福金自然姊妹情深,李师师经常教裴嫦娥弹琴唱曲,而种妙蕴和折艳绣则同属将门之女。 今晚趁着中秋月圆,妻妾们一起出来赏月,倒是让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些。 朱铭突然很惊讶,自己咋就八个女人了? 钟相那位大楚皇帝,把皇后算上也才九个呢。 真是耽于女色啊! (本章完) 0431【施行仁政的蔡攸】 襄阳,大元帅府会议。 朱铭拿出刚刚送来的密信,对众人说道:“金国把南京迁到了平州。” 这个消息极为重要,平州就是卢龙塞那一片,宋徽宗本来打算花钱赎回来的。金人把自己的南京,从辽阳大老远迁至平州,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边疆变都城,为了向外打啊! 王禀猜测道:“一两年之内,金人必定南下。” 张镗也说:“俺虽然没去过平州,却从史书当中得知,从卢龙到辽东,自古便运输困难。金人把南京设在那里,贵族和官员自也要大量举家搬迁。而平州又连续多年灾荒,粮食必须从辽东、辽西运输,一路上不知要损耗多少粮草。若非为了南下出兵,俺实在想不出金人为何这般做。” 王渊说道:“西军这几年连番大败,如果金人南下,恐怕是很难挡住的。” “禁军更挡不住。”王禀自己就是禁军高层。 张镗说道:“只看金人此次南下,是要占据幽云之地,还是要一路打到开封去。” 王禀说道:“幽云穷困又多灾荒,金人对那里没兴趣,否则就不会把燕京卖给宋国了。金人一旦南下,必然直指开封。现在就该敲定,我军什么时候应该出兵。” 朱铭终于开口:“不能去得太早,否则就把官兵都吸引到我们这边打仗了。也不能去得太迟,否则金兵极有可能已经撤退。须得时刻注意金人动向,等金兵逼近黄河,就是我们出兵的时候。兵分两路,东路从南阳北上,直取河南地界。西路从汉中北上,沿途占据州府。两路大军,最终会师于开封!” “如此,则天下定矣”张镗欣喜道,“大元帅有驱逐异族之功,自可趁势夺取东京,逼那昏君退位让贤。” 朱铭手下的幕府官员,根据金人改变南京的消息,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大宋君臣那边能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 大宋朝廷疯狂盘剥百姓,总算凑够50万石粮食,火速给燕京运去练兵。 这些粮食,本来该由知府调配,多少用于民,多少用于军,都是知府说了算。大部分都进了郭药师的口袋,这位降将把粮食扣了。 郭药师立即招兵买马,把常胜军扩充到五万多人,开始变得骄横跋扈起来。 所谓的骄横跋扈,就是燕山知府王安中,完全成了一个摆设。无论军政命令,悉出自郭药师之手,文官知府反而得靠边站。 另外,常胜军的前身怨军,本来就是由溃兵和流民组成的。如今扩编之后,更加鱼龙混杂,军纪甚至不如大宋官兵,整天在城内和乡下骚扰百姓,这让以王安中为首的文官根本无法施政。 王安中隔三差五上疏弹劾,将郭药师比喻为安禄山。 童贯深知情况非常棘手,叫来马扩问策:“常胜军日渐为患,如何稳定局面?” 马扩对北方的事情了若指掌,回答说:“郭药师既为辽国降将,一旦得势,肯定压制文官这在辽国稀松平常。然而,金人不敢立即南下,就是忌惮郭药师的常胜军。朝廷若是对郭药师太苛刻,此人恐怕会投金国,须得抚而用之。只是抚还不行,应当威抚并用。” “怎个威抚并用法?”童贯问道。 马扩解释说:“在陕西、河东、河北,选精锐马步军十万。择智勇兼备之将领统兵,一部驻扎燕山,监督制衡郭药师。但不能把十万兵马全调去,否则郭药师立即就会造反。剩下两部兵马,一驻广信军或中山府,一驻雄州或河间府。如此犬牙相制,既可威慑郭药师,又是在防备金人南下。” “此计大善!” 童贯立即赞许,而且给予很高的评价,但又为难道:“可咱家该上哪里去找十万精锐兵马?计策虽妙,不易施行,容我再想想。” 童贯是真的没办法了,明知郭药师骄横跋扈,随时可能叛宋投金,又知道金人多半南下。 可他手里没有可用之兵! 童贯只得跟宋徽宗禀明情况,然后亲自前往太原,安抚那边的将士,再前往燕京犒赏常胜军。 他在河北置四路总管,辛兴宗担任中山总管,王元担任真定总管,杨惟忠担任河中总管,王育担任大名总管。 然而,这四人手里无兵,得自己在当地招募。 朝廷只拨发给部分粮草,剩余粮草都需要四路总管自行解决。又运送来一些劣质兵甲,以容易损坏的纸甲为主,大量招募逃卒、流民、混混当兵。就靠这样的四路兵马,用来制衡郭药师,还要防备金兵南下。 这等于采用了马扩的计策,但因为缺粮缺兵,施行起来完全变形。 童贯在山东剿贼立下大功,如今又亲手布置北方防线,终于再度获得宋徽宗的宠信。并且兑现收复燕云即封王的承诺,当童贯从燕京回来,立即被宋徽宗册封为广阳郡王。 而蔡攸的官职,屈居白时中、李邦彦之下,宋徽宗也觉得过意不去。遂以协助收复燕云的功绩,给蔡攸加官太保、封英国公。 现在轮到蔡攸权倾朝野,他虽然不是宰相,但其党羽遍布朝堂内外。 许多蔡京、王黼遗留的官员,纷纷投靠到蔡攸门下。左丞相白时中,右丞相李邦彦,反而无法左右朝政,又变成应奉公文的橡皮图章。 “蔡攸小儿,欺我太甚!” 白时中的脾气涨了不少,已经学会摔东西了:“说好的扳倒蔡京,就让我来主政。可现在我签发的政令,都出不了东京内城,百姓皆嘲笑我为泥塑太宰!” 李邦彦叹息:“你我虽得官家宠爱,可惜根基着实太浅,省部重臣多为蔡家门生故吏,这些人肯定更愿意投靠蔡攸。” “还不如把蔡京留下呢!”白时中气愤道。 李邦彦心头愈发愤恨,脸上露出狰狞笑容。他一直都在两边下注,现在却更加倾向于朱铭。 虽然李邦彦非常明白,朱铭夺取天下之后,自己不可能身居高位,但他这样做就是觉得解气。而且时局风雨飘摇,大宋这条破船迟早倾覆,是该认认真真选一条好船了。 蔡攸在干嘛? 在做正事! 他现在掌控朝堂,第一件事,便是减免各州土贡,释放出实行仁政的意思。 接着又任用贤才,以博取声望。 比如有人举荐聂山,蔡攸也听说过此人贤明,立即从江西召回来亲自考察。 蔡攸对此人非常满意,任命聂山为云中太守。因为金人一旦南下,必定会分兵走云中,聂山做事猛烈可堪重任。 聂山十四岁中举,太学毕业获赐进士身份,做人做官都以刚猛著称。 历史上,就是他派出杀手,弄死罢官归乡的王黼。靖康年间力主抗金,却被宋钦宗派去议和,跟金人接触不成,立即前往河北调动兵马勤王,被降州守将挖出双眼残忍杀死。 在世人眼中,此时的聂山,便是造反前的朱铭,皆为正直不阿的刚猛官员。 蔡攸重用聂山再加上推行“仁政”,立即赢得内外官员赞誉。似乎他只要今后改正,好好治理国家,以前干的混账事儿全都不存在了。 可见如今的天下人,对执政者要求有多低,颇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味。 燕京、云中、中山、河北……各地都做出相应布置,显然大宋朝廷是真的害怕了。他们绝非对金人南下一无所知,而是知道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并且尽最大的可能做出防御策略。 在这件事情上,挑不出童贯和蔡攸的毛病。 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金兵攻不下沿途城池,竟然绕城而走直奔东京,完全不怕粮道和归途被堵住。就跟二战时候的德军一样,东路金兵也是绕过坚城,闪电奔袭来到大宋的首都。 …… 蔡攸施“仁政”以博取名望,只能赢得天下官员一时好感。 大家都在等待下文呢,然而蔡攸没有下文,很快就让官员和士子失望透顶。 反而是金国那边,金国皇帝颁布诏书,严禁贵族和富户购买百姓做奴隶。强迫百姓为奴者,按购买价十五倍罚款;诱骗百姓为奴者,以购买价两倍罚款,并杖责一百。同时,再度调拨粮草,赈济辽东饥民。 当然,这种诏书效果不大,也不是对百姓怜悯,纯粹是为了防止豪强兼并人口。 而吃不起饭的百姓,其实愿意做奴隶,对金国皇帝的政策并不领情。 今年垦荒的第二季豆子正在收割,朱铭带着百余亲卫骑马视察各地,同时也是去视察各部驻军。 他先去一趟邓城,召见那里的魏氏家族。 襄阳城周边并无农民垦荒,整体来看是一直在发展的。 宋真宗时期,足足在襄阳屯田二十年,官府获得田赋三十万石。然后屯田就玩崩了,因为贪污太严重,只得放弃屯田让百姓自由开垦,如今的发展跟汉中府城周边差不多。 相比起唐朝,北宋襄州的人口,已经增涨了六分之一。 “见过大元帅!”魏泰拱手作揖。 朱铭亲自搀扶:“老先生有大功,不必如此拘礼。” 邓城士绅见状,都羡慕不已,这招人烦的老头儿,居然被大元帅如此厚爱。 他们还不知道,魏家曾经是朱铭的间谍站。 由张锦屏做媒,魏家的孙女,如今已嫁给陈子翼,跟大元帅府绑定得更加紧密。 魏泰微笑道:“大元帅请。” (本章完) 0432【发明和教育】 邓城县令叫蒲尚,来自洋州,运用杠杆原理发明园林剪。 朱铭把他推荐给宋徽宗,这位老兄被留在艮岳,在一群园丁当中做管事,属于没有品阶的官员(不是吏员)。 做得不开心,便辞职不干了。 朱家父子起兵之后,蒲尚犹豫了两三个月,直至朱铭带兵去打蜀中,他才跑到朱国祥那里求官。 蒲尚跟着朱铭和魏泰进城,边走边介绍:“邓城县只在最西北边,有三个垦荒村落,约安置一千二百个流民。今年风调雨顺,第二季豆子正在收割。在下亲往垦荒村看过,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已经不用官府再借粮充饥。” 朱铭点头说:“邓城县的垦荒村,我到襄阳之前,就四处探访过了,你做得着实没什么遗漏。” 得到大元帅的夸奖,蒲尚非常高兴,又说道:“邓城虽属望县,但特产只有精品黄米。县内又种水稻、麦子和桑麻,桑麻种得尤其多,在下欲造一种水转大纺车,利用汉江水力来纺麻。可为大元帅的军队,大量且快速的提供麻布。” 既是纺车,自然只能纺纱,织成麻布还得靠人工。 朱铭赞许道:“我记得你发明过园林剪,洋州的桑剪和茶剪,便是根据你那剪刀改的,如今已在四川各州县传开。若是再造出水力纺车,必能造福于万民,道用之学便得小成。到时候,至少官升一级!” “大元帅竟还记得俺的剪刀,”蒲尚欣喜道,“那只是小物件,比水转大纺车简单多了。” 朱铭问道:“我记得当时许多士子来大明村拜访,还有个发明旱罗盘的叫……” “叫杨昌言,”蒲尚说道,“他带着自己的罗盘,奉昏君之命随船出海寻仙去了。改进馏器做花露(香水)的文正同,却没有回汉中做官,去了洛阳开设花露作坊。” 跟在后面的石元公,立即上前耳语:“文正同的花露坊,是洛阳联络站,负责衔接东京和关中的细作活动。” 朱铭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石元公现在已经摆正态度,他明白自己能力欠缺,干脆认认真真搞谍报,不再去掺和别的事情。 蒲尚继续说:“当初结伴到大明村拜访的士子,还有一人名叫容逊。他如今在做比阳(泌阳)县令,辖区内接收了六千多流民。在引导流民垦荒时,容县令把踏犁从直柄改为曲柄,获得经略相公的大力赞赏,勒令以后造两种踏犁来垦荒,地方官员根据实情自行选择。” 踏犁是广西少数民族的农具,在北宋中期引进到中原用于山区或耕牛不足的地区。 效率只有耕牛的几分之一,但特别适合在山区犁地,以及杂石较多的土地开荒。 “曲柄耕地更快吗?”朱铭记得大明村开荒,用的就是直柄踏犁,自家老爹咋就没改为曲柄? 蒲尚解释说:“两者各有优劣。直柄踏犁,刺土时更省力,容易翻开坚硬泥土。不但可以犁地和开荒,还能用来挖掘葛根、山药等物。但翻土的时候,弯腰幅度大,耕作久了腰酸背痛。而曲柄踏犁刚好相反,刺土时更困难,不易翻开坚硬泥土。但弯腰幅度较小,耕作者没那么累,如果长久大量开荒,速度反而比直柄更快。” 朱铭听明白了,大明村全是山区且硬土较多,垦荒面积又不怎么大,所以朱院长才使用直柄踏犁。 而南襄盆地这边,土地没那么硬,还须大面积开荒,采用曲柄踏犁更适合。 当然,如果耕牛足够的话,什么柄的踏犁都用不着,使用耕牛开荒才是最快的。(山区除外)。 比阳县令容逊发明曲柄踏犁,可以大大提升开荒速度,目前已被朱国祥连升两级。但依旧在做比阳县令,只是品级提升了,等有更高级的官缺再调任。 魏泰在旁边说:“邓城县的踏犁,蒲县令已让工匠改为曲柄。我亲眼去见了,对农民有好处,劳作久了也不会累出腰病。” 朱铭突然问道:“明年初要恢复襄阳府学,不知老先生可愿前往坐镇?” “教伱的那些东西?”魏泰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开口反问。 朱铭笑道:“我的学问,老先生若是认可,自然可以亲授。若是不认可,让别的学究授课便是。” “容老朽想想。”魏泰说道。 魏泰毕竟是跟王安石兄弟、曾布兄弟、米芾等人来往的老一辈,他去襄阳府学做校长就算啥都不干也足够了。 自从朱家父子起兵以来,地盘内部的官方学校就废了。 既没有科举,又不能升学,哪个学生还愿意留下来读书?而且,校长和老师都是大宋官员,能跑的早就已经逃之夭夭。 父子俩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办学反而是最不着急的。 主要还是没想到,到底该怎样办理官学。 王安石和蔡京的三舍法,已经跟现代升学制度非常近似。但财政开支太大了,除了外舍生得出钱,其他学生全部免费,还特么要提供伙食。 就算要这样搞,也只能小规模搞,明清两代便是如此。 可小规模搞起来,等于失去其意义,成为一种彰显文教的象征。 父子俩讨论的结果,竟然跟蔡京罢相前的最终改革一模一样! 即消减官学规模,保留升学制度,官学生可以参加科举。太学毕业生,能够获赐进士出身,但要减少每年的毕业名额——正常情况,每年太学毕业十到十五人,必须减少到十人以下。 同时,小学、县学不再费用全免,用自费生的学费来养官费生。 蔡京在改革后期也是这么做的,外舍生全都得交学费,而且人数比例超过70%。一旦升到内舍,立即学费和住宿费全免。至于更高级的上舍生,占比大约为5%。 这是一种畸形的升学制度,就拿小学举例,一共有五个年级。一二年级需要交学费,占比70%;三四五年级不交学费,占比30%。不说毕业了,升年级都困难,大部分属于留级生。 而从小学升入县学、州学、太学,每次升学不光要比成绩,还要比学生家里的人脉关系。 漏洞太多,父子俩需要补齐。 首先是严格升级升学考试,减少作弊现象和裙带关系。蔡京也是这样做的,但他根本做不到,因为他的党羽,带头破坏他的规矩。太学的徇私舞弊现象,甚至一度惊动宋徽宗,一口气贬了五个蔡党核心成员。 其次是通过正常科举,给那些无法毕业的官学生一条出路。蔡京同样这么做了,刚开始改革就被罢相。 朱家父子跟蔡京不同的是,偏远州县的官方学校,他们也会予以保留,只不过学生人数更少而已。蔡京为了省经费却是一刀切,对偏远州县不管不顾,直接将那些学校废除。 那么,每年只能毕业几人,并获得进士身份的太学,以及其配套的小学、县学和州学,办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是为了掌控教育方向,发放标准的各科教材。 同时,皇帝和州县官员,通过官方学校,可以控制引导舆论风气。 一旦占领新的领土,立即可以调派师资力量,前往那些蛮夷之地进行教化。 父子俩还决定搞一种太学肄业生,即无法毕业的太学生内舍上等及以上学生,可以申请肄业,并派往地方做老师。一边做老师,一边还能继续考科举。 为了不影响教学,老师在教职所在地参加考试,由一省主官亲自监考。并且,每个府每届科举,只有一个老师的举人名额。 科举制度,会采用明清两朝的形式,但待遇则跟宋朝一样。 即举人没有特殊优待但不必重复再考。 这势必会造成应考举人越来越多,因此父子俩又予以修改,连续三届考不上进士的举人,必须重新回去从举人考起。这等于逼着举人放弃科举,三届考不过,九年就过去了,再加上他们之前考举人的时间,极有可能已经超过四十岁。 同样的,秀才连续三届考不上举人,须得回炉重造去考秀才。 举人和秀才,虽然没有优待,但这个身份就已能获得社会地位。 朱铭来到县衙,跟县令和魏泰单独讲解新规则。 “今后会设置行省,”朱铭说道,“一个府考出来的是秀才,秀才身份可以保留九年。一个省考出来的是举人,举人身份同样可以保留九年。” 魏泰惊讶道:“新朝的秀才,岂非比大宋的举人还难考?” “那倒不至于。”朱铭微笑点头。 大宋的举人,是一个州或者一个府考出来的。 宋代不论州府,都比明清的府规模偏小。与此同时,宋代州府的举人名额,也比明清的秀才更少。 因此,两宋时期的举人,考取难度高于明清秀才,又远远低于明清举人。 “为何如此改革?”魏泰问道。 朱铭说道:“大宋动辄上万举人进京,靡费钱财,耽误时间,对朝廷和士子都没好处。改革之后,举人名额大减,每次顶多四五千人进京赶考。” “也对,”魏泰点头说,“举人能保留九年身份,虽然额度变少了,却也让考上的士子,连续三届不用再重考。” 朱铭又说:“老先生若愿去襄阳府学做一年教谕,熟悉新的考试内容之后,就能前往汉中主持议礼厅。” “议礼厅?”魏泰动了心思。 朱铭说道:“就是礼部,三年后负责组织考试。” 这是直接做礼部尚书啊,魏泰再怎么视功名如粪土,也被如此职位搞得呼吸急促。 这老头儿连忙平复情绪,却依旧心神激荡,起身作揖道:“明公如此赏识,老朽敢不从命?” 朱国祥让朱铭来请人,是把礼部也扔给儿子。 (上一章没说清楚,已改。粮食运到燕京,是由燕山知府处理的,还会拿一些来救济百姓。但郭药师通过强硬手段,直接把粮食扣了。) (本章完) 0433【慰问百姓】 安史之乱期间,安禄山占据洛阳,随即兵分三路进军。 一路直逼关中,一路东指睢阳,一路南下南阳。 南阳保卫战,打得前后两次“人相食”,唐军靠吃人肉坚守十三个月。 不论战前还是战后,隔壁的新野都被劫掠,而且是遭到唐军和叛军的反复劫掠。 安史之乱很快结束,诞生于西汉初年的新野县,就此变成人烟稀少的新野镇,一直到元代才终于恢复县制。 大量南阳本地流民,还有来自更北边的流民,如今就被安置在新野镇周边。 九千士卒及其家属,与这些流民混居垦殖。 “童二哥,你过年回不回老家探亲?”伍长金荣凑过来问。 童二顺说:“不回去了,留在新野拾掇田产。” 金荣欣喜不已:“那队里的探亲名额,能不能让给俺?” “抓阄,”童二顺说,“俺也参与,俺若是抓到了,就把自己的名额给你。” “那顶好。”金荣稍微失望,但还是很感激。 全队十二个人,有两个年假探亲名额,童二顺抓中了也给他,这个几率还是很高的。 正是操练休息时间,两人站在校场,遥望远处的白河。 金荣说道:“要不要俺捎些东西回去?” 童二顺摇头说:“家里没人。” “家里怎会没人?”金荣好奇道。 童二顺咧嘴笑道:“俺三弟能写会算,先是跟着朱相公做事,现在已外放川东做了主簿。嘿嘿,不到二十岁的主簿。俺那老父亲和大侄子,也被三弟接去享福了。” “那可真是有前途,童二哥今后也等着享福吧!”金荣倒不是拍上司马屁,他是真的非常震惊。 不到二十岁的县主簿,只要不是短命鬼,熬资历也能熬成一方大员啊。 童二顺还有个情况没说,他弟弟是朱国祥的亲传弟子——虽然只跟着朱国祥学了一年。 “俺家三兄弟,兄长跟着大元帅剿过黑风寨,三弟如今又做了官,”童二顺炫耀式自嘲,“家里就俺最没出息,打仗到现在才做个队长。” 金荣忍不住吐槽:“二哥你这样说,俺都没脸再当兵了。” 童二顺哈哈一笑。 他确实没啥出息,大哥已经去世了,他娶了嫂嫂为妻,大明村的老人对他非常照顾。 可当初一起做村勇的,只要没有战死或残疾,最差都升到统兵五十的哨长、副哨,像童二顺这样的小队长还真没几个。 他最开始是火兵,占领洋州后扩军,终于升级为长枪手。后来好几次扩军,他依旧还是长枪手,靠着兄长的袍泽提携,才升为鸳鸯小队的队长。 童二顺已经非常努力练箭练枪了,但指挥小队变阵作战始终不行。 或许再过几年,这个金荣都会超过他。 因为金荣是伍长,而伍长必由刀盾手担任,全是基层精锐当中的精锐。 操练至傍晚,童二顺拿着兵器回家。 朱铭定下的军队规矩,如果没有战事,全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需要操练。但新野这边要忙着开荒,训练时间降为全年的二分之一。 童二顺只把妻儿接来,虽然是嫂子改嫁给他,但夫妻俩极为恩爱,已经诞下两子一女。 老婆还要照顾儿女家里又有二十多亩地,靠他的空闲时间根本种不过来。 于是又招了五个流民做佃户,这是流民的义务,既然无偿分到土地,而且还向官府借粮糊口,那就必须佃耕士兵的田产。先要种好士兵的地,才能精心伺候自己的。 “童队长!” 还没到村口,就有农户点头哈腰问候。这人也是安置垦荒的流民,虽然不是童二顺的佃户,但依旧把他视为了不得的大人物。 “是莫三啊,豆子收成顶好。”童二顺昂首挺胸,就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村里还有个营长、两个都长、一个副都和几个哨长、副哨,童二顺的军职并不算高但他跟营长的关系好啊,一起从大明村走出的老兵! 看着村外遍地金黄的大豆田,童二顺想起在大明村垦荒的日子。 大明乡的青壮当兵者众多,甚至还有一些做文官的,他们迁出去之后,整个大明乡的人口锐减大半,朱国祥只得另招无业游民或流民去充实。 童二顺在大明村的田产,全部已经给了官府,换成新野这边的荒地,并按亩给垦荒补贴。 “当家的回来啦!”妻子冯氏喜道。 “回来了。”童二顺满脸笑容,他现在确实可以当家了,不再是那个耕种几亩荒地的穷困少年。 “爹爹,爹爹!” 孩子们也纷纷跑过来,童二顺笑着将女儿抱起,放在脖子上玩骑马游戏。 翌日,童二顺没拿武器带着妻儿去收豆子。 几个佃户对他十分尊敬,在半路上碰到,纷纷弯腰问候,又把路给他让出来先走。 除了地主和佃户的不平等关系,还因为童二顺家里少人,平时不咋过问佃田,收租子的时候也很大方。不像有的士兵,收租时愣说装得太平,非要再抓一把豆子进去。 佃户们去佃田里忙活,童二顺则收他亲自耕种的庄稼。 不但妻子在收割,几岁大的娃娃,也都帮忙捡散落的豆子。 “爹爹,这有一坨狗屎!”长子兴奋大呼。 妻子冯氏立即喊道:“快摘片叶子,把狗屎包了带回家!” 童二顺嘿嘿直笑,挑着刚收的豆子回去,还要再晒一两天,才能用连枷来脱粒。 当他再次来到田间地头,却见上百人骑马而来。 朱铭现在不缺西南马,几百个亲卫火枪手,人人都有坐骑,能够快速行军,可视为骑马步兵。 但这些西南马,是轻骑兵挑剩下的,也就比驴要好一些,甚至身高都跟驴差不多。 “大元帅?” 童二顺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确实是元帅旗帜,他立即扔下镰刀,奔向道路侧方站好。 附近田地里,但凡是当兵的,全都放下农活站在道旁。 朱铭所过之处,将士们昂首挺胸,横起左臂握拳于胸口。 那些农民不知发生了啥事儿,有的愣在地里观望,有的跑过来跪地迎接。 朱铭扶起一个农民,又让其他人也站起来,和颜悦色问道:“伱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农民缩着身子回答:“俺叫周秀,老家在阳翟县。” 朱铭明知故问道:“阳翟隶属颍昌府吧都快挨着新郑了,你怎逃难到新野垦荒?” 周秀一脸凄苦,开始诉说自己的遭遇:“本来俺家也有二十几亩薄田,俺还识得几个大字。可遇到大旱收成不好,还要交田赋跟免夫钱。家里的粮食,都被官差抢了,只能全家去逃荒。先去颍昌府,又去新郑,俺爹妈都饿死了,兄长被官府征去做厢军。” “嫂子跟着兄长留在新郑,俺带着妻儿跟侄子继续逃荒,半路饿得快死,就结伙做了盗贼,又跟着一个大王造反。官兵杀来,队伍就散了,俺侄子跟小女儿也失散了。” “反正走了许多地方,全家九口人,现在只剩三口,也不晓得兄嫂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朱铭叹息道:“唉,昏君无道,贪官虐民,能活着已是不易。” 周秀说道:“托经略相公跟大元帅的福,到了新野有官府发粮,夏天的时候收豆子,官府真没派人征税,也没催着俺还粮食。这第二季豆子又要收了,今年总算熬过去。官府仁义得很,等地耕熟了,俺就把欠的粮食还了,这田赋俺也保证不拖欠。” 一个士兵笑道:“周二郎,这位便是大元帅!” 周秀一怔,激动万分,当即跪地大呼:“大元帅在上,俺谢过大元帅的活命之恩!” 附近的农民也再次跪下,之前下跪,纯粹是看朱铭很威风,肯定是一个大官。现在下跪,却是发自真心,没有朱家父子,他们很多人都要饿死。 “都快快起来,”朱铭亲自搀扶起好几个,对周秀说,“好生种地,等我杀去中原,或许你还能找到兄嫂。” 周秀连忙说:“俺一定好生种地,还把佃耕的军爷田产也种好!”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了几句鼓励话。 周秀只觉身体都轻了几斤,大元帅居然对他如此亲切和蔼。真是个好官啊,今后肯定也是好皇帝。 朱铭继续前行,一路都跟农民拉家常,遇到士兵也会聊几句。 “大元帅,俺是二顺,”轮到童二顺的时候,这厮兴高采烈道,“老夫人办寿宴,俺还帮着抬桌子呢!” 朱铭顿时觉得亲切,问道:“大明村来的?” 童二顺说:“就是大明村,俺家去得很早。俺兄长叫童顺,跟大元帅一起剿过黑风寨。” “你说童顺,我却有印象了,他是张广道手下的兵嘛,还绕路奇袭黑风寨的后山。”朱铭立即想起来。 童二顺又高兴又沮丧:“大元帅还记得俺兄长,可惜兄长被官府害死了。县衙那些鸟吏,就该一个不剩全杀光。” 西乡县的文吏和弓手,确实杀了十几个,剩下三十多人发配做苦役。谁让他们得罪大明村的老兵,甚至是得罪朱铭本人,但有白崇武求情,参与不深的都没有追究。 朱铭一声叹息,问道:“莫说这些旧事,你现在是什么军职?” 童二顺立即低头,难以启齿道:“俺还是队长。” “好好操练,莫给你兄长丢脸!”朱铭有些无语。 “俺一定好好操练!”童二顺已经臊得脸色通红。 朱铭转身一看,发现农民都跟过来了,立即吩咐道:“让他们回去收豆子,不要耽误了农时。” 朱铭也不再继续找人问话,带着亲卫火枪手往前进发。 士卒和农民则自发跪下,目送大元帅离开。等他走得远了,才站起来互相说话,都觉得自己面子有光,居然跟大元帅近距离接触过。 这可以吹一辈子,今后到镇上买东西,也能跟那里的商户伙计吹牛。 特别是周秀这样的,跟大元帅说过话,能一直吹到临终闭眼那天。 “童队长,大元帅不摆官架子,跟咱小民说话都和善得很。经略相公也是这般吗?”众人都围着童二顺。 童二顺鼻孔朝天:“那当然,朱相公还亲自下田,教老百姓怎样种庄稼呢。” “种田也要教?”村民觉得他在说谎。 童二顺道:“真的,朱相公亲手教过的农民,那庄稼收成肯定更好。俺们洋州都在传,经略相公在海外遇到过仙人,他那种地的法子其实是仙法。你们可能没见过玉米跟红薯,等荒地耕熟了,不适合种麦子、稻子的土地,都要混种玉米红薯。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啥叫仙粮!” 大家也顾不得收豆子了,继续打听朱氏父子的八卦,童二顺把自己知道的说完,剩下便胡编乱造可劲儿吹。 在他的描述中,朱家父子跟神仙下凡没两样。 而且,很多村民还真就相信了。 (本章完) 0434【可怜夜半虚前席】 府兵制和租庸调是配套的,虽然唐朝靠着这一套,在早期能够大杀四方,但历史已经证明不能长久。 朱铭采用的是两税制,无法跟府兵制配套,所以他手下的肯定不是府兵。 但为了尽快拥有超强士气,朱铭在发放军饷的同时,尽量用土地来赏赐战功。这种做法,既能快速成军,又可节省一些军饷。 只从军饷标准来看,朱铭手下的将士,工资是比大宋禁军更低的。 在没有荒地可发的区域,还能从寺田下手。比如白祺麾下的成都驻军,便领到了昭觉寺的寺田,那全是肥沃熟地,赏赐数量肯定更少。 反而是朱铭的亲兵,拿着高工资没有土地。 三千重甲步兵、数百火枪手、数百虎蹲炮手,这就是朱铭的直属部队。目前驻扎在襄阳,朱铭已经承诺,会赏赐给他们中原沃土! 后期肯定要进行调整,提高粮饷额度,不再发放赏田。 但至少在跟金兵作战的前期,朱铭手下的战兵,全是有田产的小地主或自耕农。只要赏罚分明,这种良家子组成的部队,古今中外都拥有超强战斗力。 朱铭北上巡视了几处军营和垦荒区,便带着张广道去边界巡查。 前番江陵大战,张广道并无赫赫战功,一直负责整个东线战场,在汉阳跟钟相的东路军对峙。 张广道跟李宝一样,定位都是帅,而非普通的将。 “大小关口,都在俺们手中,”张广道站在大关口上,指着北边的宋国地界,“我军随时可以北上,官兵却不容易打进来。” 大关口古称缯关,是春秋时缯国所在,还残存着战国的楚长城。 现在已经没有关城了,只在两山之间,有一条蜿蜒小路通行,通道口有个数百平米的方台。张广道在此修筑了寨堡同时也属于商业通道,每年能够收不少的过路费。 石元公骑马跟在身后:“叶县县城内,藏着不下十个细作。其中一半,住在县衙后宅,是叶县县令的仆人。” “县令已是自己人了?”朱铭好笑道。 石元公介绍说:“那县令叫卢楚,政和二年进士。他的兄长卢榕,前两年也考中进士。其曾祖父在七十年前,从河南搬到福建做生意,但经商失败,穷困潦倒入赘永福(永泰)县陈家。后来有子孙考中进士,便改回了卢姓,如今已出了三个进士。” “三个进士,还是入赘,倒也不容易。”朱铭客观评价道。 事实上这个永福卢氏,在北宋末到南宋初,百余年间考中九个进士。从赘婿的后代,一跃成为福建望族。 石元公说:“卢楚曾跟随知默先生(陈渊)读书,跟大元帅可称同门。他之前在关中做县令,被我军俘获之后,自称是大元帅的师弟,若是悄悄将其释放,就愿意跟我军配合。俺就动用了一些财货,给李邦彦送礼,让李邦彦安排卢楚做叶县县令。” “只愿配合,不愿归降?”朱铭有了印象,石元公汇报过此事。 石元公说道:“也是个两头下注的,不肯直接投过来,但施政还算不错。宋国朝廷让汝州太守练兵防备咱们,汝州太守又让卢楚练兵。卢楚把练兵的钱粮,都用来安置流民,防止其境内的流民继续增多。如今,叶县就没有像样的官兵,倒是百姓还能勉强过日子。我军一至,叶县立降。” 朱铭说道:“汝州那位葛太守,对我们的态度可有改观?” 石元公回答:“依旧每天吟诗作对,修炼道术,悠游山水之间,尽量不收苛捐杂税,让老百姓能够得以活命。俺派细作去接触,他既不愿配合,也不下令抓捕细作。” “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不愧是名满天下之人。”朱铭也没想着所有官员都投靠自己。 汝州太守叫葛胜仲,考中过宏词科,秦桧就是考这个翻身的。 宏词科属于恩科不常设,每次最多录取五人,最少仅录取一人而已,能中这个的都是顶级文人。 而葛胜仲,号称九岁能文,十五岁通经史,十六岁中举人。 因为有着超高的文学艺术造诣,而且精通道家典籍,早年葛胜仲极受宋徽宗赏识。后来强烈批评反对花石纲,于是就被皇帝贬来贬去。一个少年得志的隽才,四十多岁了还在做知州。 如今,葛胜仲治理的汝州,紧挨着朱铭的地盘,百姓还要遭受西城所盘剥。 他已经彻底躺平,当做啥都看不到。 募兵防御朱贼,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敢耗费钱粮练兵,防不防得住朱贼且不说,他辖地内的百姓肯定更先造反。 投靠朱贼,葛胜仲也不愿意。 甚至,葛胜仲都不想得罪朱贼,石元公派去联络的细作他都不抓。 朱铭笑道:“我亲自给他写封信。” …… 汝州,州城。 葛胜仲又喝得半醉,倒骑着毛驴慢悠悠回州衙。 葛立方实在看不惯,扶着父亲下驴,责备道:“大人如此不爱惜身体万一喝醉了摔下来怎办?” “摔死了便好,”葛胜仲笑道,“这浑浊俗世,我是一眼也不愿多看。” 葛立方说:“那就趁早辞官,回家隐居修道去。” 葛胜仲摇头:“我虽在汝州尸位素餐,却好过别人来做太守,至少能给汝州百姓留一条活路。只盼着朱贼早点杀来,殉节也好,逃命也罢,早点结束这乱局吧。我只会填词修道,还喜欢喝酒享乐,是治理不好国家的。朱贼有本事,那就让他来。” “既然这般想法,父亲为何不从贼?”葛立方问。 葛胜仲说:“食君之禄,不能从贼。” 葛立方道:“朱贼在檄文里,言天下官员非食君禄,乃食民脂民膏也。” “这话说得不算错,吾等皆食民脂民膏,”葛胜仲说道,“但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些坚持,我做不出来从贼的事情。” 这父子俩,在史书里名气不大,却留下许多词作流传后世。 其实,葛胜仲是懂得治民的,而且还是个教育家。他在兖州做州学校长时,亲自编写教科书,不但让学生学习儒家经典,还要求学习律令、靖民、藩镇、富强、食货等相关知识,军事、民政、商业、律法种类繁多。 葛胜仲甚至懂得一些简单的经济学。 然而他的学问和想法,根本没法施行,总被处处掣肘。即便是受宋徽宗赏识的时候,也只整天让他填词,跟他讨论如何修道,君臣之间根本不聊如何治国。 “相公,有人求见,送了封信进来。”老仆紧张兮兮道。 葛胜仲看仆人的表情,就知道又有细作来接触。 那朱贼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你退下吧。”葛胜仲接过书信说。 父子俩结伴去书房,葛胜仲拆开信件,只读了一个抬头,就连忙去看落款,然后惊骇道:“是朱贼的亲笔信,快点燃烛火,这个必须烧掉!” 葛立方却说:“父亲别烧,孩儿想收藏朱贼的墨宝。朱贼虽然诗词不多,却都是传世之作,墨宝更是难得一见。” “你在想些什么?”葛胜仲哭笑不得。 葛立方跟父亲一样,也曾被誉为神童,十四五岁便粗通经史,而且特别喜欢朱铭的诗词和学问。 葛立方说:“就算要烧,也可看看写的什么。” 葛胜仲仔细阅读,内容很简单,并没有劝他归顺。 开头都是些敬仰的话,先肯定葛胜仲的学术造诣,又赞誉他坚决反对花石纲,再认同他对待百姓仁慈。继而,朱铭以类似学生的口吻,向葛胜仲请教治民之术。 “惭愧啊,”葛胜仲感慨道,“数万流民涌入朱贼的地盘,他都能从容安置,哪里用得着向我请教如何治民?” 葛立方接过书信阅读,赞叹说:“此真贤君风度也,朱先生德才兼备,以刚强治政著称,还占据着偌大土地,依旧能够礼贤下士,虚心问政于敌国官员。当今天子,若能及朱先生半分,国家也不至于搞成这般模样。” 葛胜仲说:“他是想收我的心!” “如此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一颗心给他又如何?”葛立方说,“父亲在天子近前做官时,天子可曾问政于父亲?” 葛胜仲摇头:“天子只谈诗词书法,只问我如何修道。” 葛立方说:“父亲满肚子学问,就忍心付之东流?朱先生的道用之学,其实跟父亲的想法差不多。父亲关注民生,早年著《富强》、《食货》、《靖民》三篇,不正是朱先生那道用学的说法吗?道用之学,必为新朝显学。父亲推崇的道理,今后能够通行于天下!” 葛胜仲有些动心了,又重新阅读这封信。 朱铭在信中的赞誉和推崇,甚至是请教,句句话都让他感到受尊重,产生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这跟面对昏君时不一样,虽然他精通文学和道术,但昏君总向他请教这些,完全不谈怎么治国,只会让葛胜仲感到无比厌恶。 葛胜仲经常自比贾谊,可怜夜半虚前席! “容我再想想。”葛胜仲也不提烧毁书信了,更不再张口闭口朱贼。 (本章完) 0435【想做事很难的】 朱铭巡视完南阳各州县,在南归途中收到葛胜仲的回信。 读罢信件,朱铭问道:“你猜他怎样回复?” 石元公拍马屁道:“既是大元帅亲笔书信、以礼相待,葛太守自然应当感激涕零、纳头便拜!” “哈哈哈哈!” 朱铭大笑不止,不禁说道:“老石啊,你却一点不老实。本事没长进多少,溜须拍马却愈发精通,今后可是要做那谄媚幸臣?” “实话实说而已,不算谄媚君上。”石元公打死不承认。 朱铭收起笑容:“我写信请教他治民之术,他还真就回信教我如何治民。可惜啊,多数言语皆老生常谈,实在没有什么新意,远不如他的词作吸引人。” 比如富国强民,葛胜仲的思想是各安其份,豪强不夺百姓之利,官府不夺豪强之利,中央不夺地方之利。 他说现在的大宋,百姓的利益被豪强侵占,豪强的利益被官府侵占,地方的利益被中央侵占。天下之利,都集于宋徽宗一人,如此层层压榨,导致从中央到地方、从豪强到小民,全都穷困潦倒难以安稳。 他认为,应该恢复元丰宪法,保证各个阶层和地方官府的合法利益。如此,天下便可大治。 在商业方面葛胜仲认为应当加强市场管理,但又要注意保护商人的利益。现在的大宋,看似严管商业,其实根本不管,只知道向商人征税。 石元公接过仔细看完,说道:“皆言之有理,大元帅为何还不满意?” 朱铭说道:“或许是初次笔谈,他那些话太过笼统,随便换个人来也能说出几分道理。我想要的,是他做官二十余年,凭治民经验而产生的具体做法。” 石元公笑道:“他如此回答,是在自比宰辅,为国制定大致方略。而元帅的要求却是把他视作一方民政官。元帅回信之时,万万不可说得太露骨,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被小觑了。” “也对,不能要求太高,也不能要求太低。”朱铭点头说。 葛胜仲的最大政绩,是续修《太常因革礼》,此书的上一任主笔是欧阳修。 这位先生学问广博,也关注民生,还通晓历史,又熟知近百年的政策和变革。让他为国制定大致方略,葛胜仲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天,但具体施政他其实并不太擅长。 因为葛胜仲的仕途起点太高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清贵官职,要么执掌国子监和太学,要么在礼部任职为朝廷编书。 具体的政务官,他只做过两年司理参军,也即担任地方法官。还贬去做了几年休宁知县,剩下便是现在的汝州知州。 朱铭在邓州逗留时,给葛胜仲回信一封,送至汝州已是隆冬时节。 …… “朱先生怎么说?”葛立方问。 葛胜仲微笑道:“你自己看吧。” 葛立方展信读罢,欣喜道:“朱先生采纳父亲之言,果然是虚怀纳谏。父亲可继续回信,多写一些自己的治国主张。” “恐怕没有机会了。”葛胜仲拿出另一封信。 这信是大文豪陈与义,从东京寄来的,说太监李彦发怒了,公然叫嚣着要将葛胜仲除名编管。 陈与义如今还名声不显,他真正扬名,还得经历靖康之耻。国家不幸诗人幸,在无尽的痛苦洗礼下,陈与义留下大量传世名作,可称南宋初年的第一词人和诗人。 正是因为葛胜仲举荐,陈与义才进京担任太学正,如今已然升为符宝郎,掌管外朝的各种印玺和信符。 葛立方说道:“索性南下,径直去投朱先生!” “再等等看吧。”葛胜仲还对皇帝抱着一丝希望。 很快,希望破灭。 几年前,因为反对花石纲,葛胜仲被贬为汝州知州。 而现在,因为反对西城所,葛胜仲被贬为湖州团练副使。 甚至陈与义都受到牵连,从掌管朝廷印玺的符宝郎,直接贬去陈留做酒税监。 看着京城送来的贬谪文书,葛胜仲摇头苦笑:“如今这朝廷,想做点事真的好难啊。我甚至都没做什么正事,只是反对西城所括田残民,便连知州也当不下去了。” “父亲还在犹豫什么?”葛立方焦急道。 葛胜仲说道:“先给朝廷写谢事表,辞去湖州团练职务,就称我要回家乡隐居。不能让那昏君知道,我父子已投了汉中,免得连累丹阳那边的族人。” 天空飘着小雪,葛胜仲带着妻儿、妾室和仆人,封了官印默默离开汝州城。 不知消息如何传出,这个整天喝酒作诗,屁事儿不管的糊涂太守,竟有近千百姓自动前来送行。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隔壁的颍昌府,已经被西城所祸害得民不聊生。 而汝州因为有葛胜仲阻挠,西城所括田速度非常缓慢,只有一部分乡村遭到盘剥。葛胜仲若是走了,汝州明年肯定苦不堪言。 “太守,求伱留下来吧!” 一位城郊的大地主,家财万贯那种,竟然亲自跪在雪水当中。 大地主肯定不会被西城所搞破产,可一旦被西城所盯上,所有跟田产相关的赋税就要全部翻倍! 一个又一个百姓跪下,而且大部分是地主,还有许多商人也在,因为他们消息最灵通,真正的小民反而不知道葛胜仲要走。 葛胜仲亲自扶起几人,叹息道:“着实惭愧得很,我来汝州主政数载,每日尸位素餐不理庶务,汝等竟还这般盛情挽留。朝廷已另有任命,此事难以回转,只求下一任知州能……罢了,各自且散去。” 汝水还未结冰,葛胜仲登船远去,留下一地哭嚎的百姓。 大地主还只是感慨哀伤,小地主真就痛哭流涕,他们极有可能被逼得家破人亡。 船行至襄城县,葛胜仲让仆人继续坐船回乡,好歹给老家的族人报个信。他自己则带着妻儿,弃船走陆路前往襄阳,从此跟着朱家父子混去了。 心里挂念百姓的官员,若敢跟那帮奸佞对着干,就是不断被贬官的下场。 被葛胜仲牵连的陈与义,也黯然离开东京,前往陈留收酒税去了。 历史上,陈与义在赵构手下做到副宰相。因为赵构不愿北伐,气得陈与义辞去副宰相职务,一直到病死都不肯再当官。 汝州的新任知州叫谢贶,后来因抗金而死,而且是主动带兵北上,跟金兵作战时牺牲的。 他再有气节,也无法阻止太监括田,否则就跟葛胜仲一个下场。 汝州明年估计又是遍地流民。 …… 朱铭已回襄阳,还不知道汝州太守换人了。 回到大元帅府,当晚睡在张锦屏房里,隔日便去找李师师,还把裴嫦娥也叫来。 李师师大喜,连忙准备酒菜,几个妻妾当中,她算最不受宠的。 裴嫦娥也很高兴,因为年龄太小,明年才满十六岁,朱铭一直没有碰她。每每黯然神伤,认为自己缺乏魅力,这辈子都只能独守空房。 朱铭却是抱着大白菜来的,刚进院子就说:“改天让厨子做了尝尝味道,这跟普通的菘菜和白菜不同,是我爹培育好几年的成果。已经可以包心了,虽然包得还不严实,但产量提高了很多,特地派人从汉中送来的。” 李师师接过两颗大白菜,就那样抱在怀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京城名妓,勉强也算才女,从良做妾之后,收到丈夫的第一份礼物居然是大白菜。 李师师窘了几秒就说:“既是老大人培植的菜蔬,定然非同寻常,想来滋味好得很。” “你吃过就知道了,有一股甘甜味,”朱铭说道,“此物可利万民,不但产量高,冬天放进地窖还能屯很久。” “姐姐,我来抱进去吧。”裴嫦娥也很有眼力劲,她不知如何讨好朱铭,只能尽量讨好李师师,否则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三人到了屋里,炭火已生了许久。 李师师屏退侍女自己亲自添炭煮酒,裴嫦娥则乖乖坐好。 朱铭过来当然有正事:“我杂戏看得不多,师师可擅长此事?” 李师师回答道:“奴以前多唱雅调,便连俚曲时调也唱得不多,杂戏还从来没有亲自演过。相公若想听杂戏,可以在家养个戏班子。” “我是想让将士们看戏,”朱铭解释道,“此次北巡,见军中并无娱乐。我又不愿给将士养营妓,便打算让他们有杂戏可看。不但可以消遣时间,还能培养军心,用杂戏来潜移默化,让士卒知道什么是忠孝仁义,让他们明白为何应该亲近善待百姓。” “此军国大事也”李师师立即收起别样心思,“奴虽未唱过杂戏,却也见得多了。相公可以请几个戏班子来,奴亲自考核他们,选两支最好的以娱军士。” 朱铭说道:“我是想问,当今是哪位先生,写出的杂剧最受底层小民追捧。不要太过高雅的,底层小民越喜欢越好。即便远在东京,我也可以把这人请来。” 李师师笑道:“相公认识此人,便是宋国右相李邦彦,整个东京就属他的杂剧,最得平民百姓的喜爱。” “呃……”朱铭瞬间无语。 (本章完) 0436【世间悲歌】 朱国祥自然不可能专程派人送大白菜,他还运来好几百船玉米。 除了成都平原,四川全是丘陵山区。 放在几百年后,有抽水机几级提水,只需建一个储水的山塘,就能在山上洼地种水稻。 而此时,莫说在山上种水稻,就连种麦子、高粱、粟米,都得想办法找水和蓄水。 今年朱国祥在全川推广玉米红薯,主要就是种在山中旱地。而且让劝农官和地方官,反复告诫百姓,特别难以灌溉的地方,以及遇到干旱天气,应该继续种植粟米,因为粟米远比玉米更抗旱。 秋天和冬天,玉米红薯大丰收。 全川大丰收! 这一年真是风调雨顺啊,不仅让朱家父子顺利度过危机,也让宋国境内的百姓喘了一口气,甚至连金国的核心地盘都已缓解粮荒。 “这些玉米,都运往垦荒区,跟那里的农民换豆子。”朱铭对李含章说。 李含章说道:“一共四百多船,分了一半去南阳府。两石玉米换一石豆子,是不是有点过于善待百姓了?” 朱铭摇头:“玉米不扛饿,价钱本来就低。豆子却是收集起来做军资,可以用来榨油、肥田、养马,伤员多吃豆子也好得快。” 在肉类蛋白不足的情况下,想保证普通士兵的体能,就必须给他们补充豆类蛋白。 特别是伤员! 新占的南襄盆地,开荒种的全是豆子,正好用玉米换来做战略物资。而且两石玉米换一石豆子,垦荒百姓也能有更多粮食,撑过明年青黄不接的月份。 还能彰显朱氏父子的仁义,提高农民对官府的信任感。 一举多得的事情。 自从随船运来大白菜剩余的半个冬天,朱铭和妻妾经常吃这玩意儿。 朱铭已经快吃吐了,妻妾们却喜欢得很。因为大白菜口感清爽,还带着几分回甘味道,在古代的冬天属于顶级蔬菜。 明年,大白菜也要在全川推广,让普通百姓在冬天也能吃新鲜菜蔬。 之前自然也有过冬品种,最常见的便是菘菜。这玩意儿跟大白菜是近亲,但产量远远不如大白菜,而且不像大白菜那样容易储存。 朱国祥在汉中府城的郊外,还给自己留了十五亩稻田,用来种植全国不同类型的水稻。 肯定不能搞三系杂交水稻,那玩意儿是通过人工手段,把偶然变成必然,凸显出杂交的优势。在农民种植的情况下,子二代不能与母本保持一致,杂交优势再次变成偶然,农民自留种的产量有多高全看运气。 以古代的科技水平,朱国祥无法大规模给农民制种。 因此他的那些水稻试验田,是走选育良种的传统路子。像康熙就亲自选育过良种,在北方某些水稻区流行后来被民间产量更高的良种取代。 事实上,自从北宋引进占城稻之后,民间也在不自觉的选育良种,如今已诞生十多种占城稻的支系。 如果官府不去干涉百姓自己选育两三百年,就会渐渐诞生两季稻,甚至是三季稻。还会出现早稻、中稻、晚稻之分,根据各地不同的情况,种植不同的水稻跟其他作物无缝衔接。 比如油菜和水稻同年交替种植,就是北宋晚期才出现的事儿。 朱国祥现在也开始搞“祥瑞”了,让地方官员进献成熟的优质稻穗。不准是什么一株二穗、一株三穗,必须是穗大、粒多、饱满、无病虫害那种,还得注明出产地、种植和收获时间。 在科学的选育之下,培育稳定良种的速度,远比民间碰运气更快。 民间如果需要一百年时间,朱院长可能几年就搞定。 …… 关于剧作家,魏泰推荐了一个小老头儿。 “老朽拜见大元帅!” 此人叫做张居厚,仁宗朝三次拜相的张士逊,正是张居厚的叔祖。 论辈分,张居厚还是陈与义的远房舅舅。 张士逊做宰相积累了大量钱财,但早就搬去东京定居。长子是个清官,次子是个宅男。特别是次子,三十年不去做官,就宅在家里练书法,被宋神宗评价为本朝草书第一。 张家祖宅在老河口,家产由张居厚的祖父继承。 张居厚的父亲是庶子,分家时没拿到多少,带着妻儿移居襄阳,买了几个店铺做生意。 也算小富之家。 张居厚的兄长做官去了,他自己死活考不上进士,留在襄阳打理家产,而且特别喜欢听戏,渐渐开始自己创作。 “老先生可有把剧作带来?”朱铭问道。 “回禀大元帅,全部带来了。”张居厚连忙捧上一摞剧本。 “且稍待。” 朱铭让这老头儿坐下等着,亲自阅读那些剧本。 只细看一个剧本,剩下的粗略翻阅。 全改编自历史故事,内容比较正经,宣扬忠孝思想,也偶有讽刺现实的。这老先生的剧本,之所以在襄阳受欢迎,除了唱段写得好,还加入大量俚语和笑料,可称得上是雅俗共赏。 “写得极好。”朱铭点评道。 张居厚一直都想求官,可惜除了创作剧本,他也没有别的本事。 估计是以为朱铭喜欢听戏,张居厚连忙说:“老朽家中养着一些优伶,大元帅若是喜欢听戏,不妨选几个到府上候用。” 宋代的杂剧,属于唐代歌舞剧和参军戏的融合。 参军戏类似古代小品,跟歌舞剧融合之后,奠定中国古代戏曲的基本形式。即有歌有舞,有唱词有念白,后世戏曲都是宋元杂剧的子孙。 朱铭问道:“可否把杂剧写得市井一些?” 张居厚说:“老朽的杂剧,已经写得很市井了,所以襄阳百姓都喜欢看。” 朱铭摇头:“我欲让将士们看戏,既为军中娱乐,又可聚拢军心。还要教导将士知道忠义,教导将士们善待百姓。你可以理解为,杂剧要展现赵宋皇室昏聩无能,天下百姓都苦不堪言。我举义旗,便是要带着军民过好日子。军民是一体的,士卒来自民间,百姓过得不好,士卒就过得不好。士卒过得不好,百姓也要受兵戈之难。这些士卒,大部分来自乡下,杂剧要写得贴近农民。” 张居厚张张嘴巴,欲言又止,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整理措辞之后,张居厚说:“大元帅,老朽从小生活在襄阳城中,即便出城也是游山玩水。对城中市井小民,老朽倒还熟悉得很,可却不知道农民与农事。骤然为农民出身的士卒写杂戏,恐怕难以下笔,写出来他们也不喜看。” 朱铭问道:“老先生今年贵庚?” 张居厚回答:“五十有二。” “身体可还健朗?”朱铭又问。 张居厚说:“还过得去,能吃能睡,能走能唱。” 朱铭说道:“那就请老先生去军中走访,采风记录士卒的生活与遭遇。先写两部杂剧,一是汉中起兵,二是流民垦荒。要体现官府无道,百姓困苦,起兵造反是顺应民意。还要体现在我父子治下,百姓生活得更好。最好还能有一些情爱,因为官府盘剥,有情人难成眷属,就是生离死别那种。” “让老朽去军营跟士卒打交道?”张居厚觉得这差事很困难。 朱铭利诱道:“我会在大元帅府,专门设一官职,掌管军中娱事。正五品!” 正五品? 张居厚明白朱铭是啥意思,只要自己把事情办好,这个职务就是他的。 “大元帅托付重任,老朽不敢推辞,必鞠躬尽瘁!”张居厚连忙起身作揖领命。 这老头儿冒着风雪坐船北上去垦荒区,不但走访军营,还去跟垦荒流民接触。 流民提供的素材最多,生离死别的故事,根本不需要张居厚编造,每家每户都被官府逼得死过人。 “你在家乡可有意中人?”张居厚问一个京西北路来的农民。 农民陷入回忆,甜蜜和痛苦交杂:“俺十四岁的时候,跟村里的杜二娘定了亲。二娘比俺岁数小些,定亲时才十一岁。定亲以后,她看着俺就脸红,还给俺秀了个荷包……” 这农民拿出荷包,已经破旧不堪:“二娘总是喊,四哥,四哥。说四哥力气真大,挑得起好重的担子。说四哥翻土麻利,种麦子比别家更快。她说四哥……呜呜呜呜……” 讲着讲着,这农民开始声音凝噎,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张居厚听得也有些感伤,等农民哭泣一阵,问道:“杜二娘怎的了?” “官府方田,说是蔡公相下的命令,”农民抹着眼泪说,“二娘家里有几亩薄田,不知咋就变成六十几亩,官府还把她家变成三等户。一年四季,不是这个税,就是那个税,六十几亩田的赋税,哪里交得起?她爹先把田产卖了,给地主家做佃户。可欠的赋税还是给不起,被官差逼得卖女儿……” “唉!”张居厚一声叹息。 农民却还在继续讲:“又过了四年,二娘回家了,一路讨饭爬回来的。她的腿被主家恶妇给打瘸了,又害了重病,主家不给买药,丢在巷子里让她赶紧走。俺已经另娶了妻,见二娘可怜,就偷偷拿吃的去看望她。老天爷保佑,二娘的病好了,她爹把她嫁给邻村的老鳏夫。那老鳏夫对二娘很好,可积攒的钱财,都用来娶妻,日子过得艰难。又遇到大旱,老鳏夫带着二娘逃荒……” “俺当时也在逃荒,半路跟二娘遇到。她大着肚子躺在路边上,瘦得跟柴禾一样,两条野狗还在啃她……就那样啃她,一只手已经啃完了,脖子也啃没了半个……俺拿起棍子去打狗……俺……俺是她的四哥……哇呜呜呜……” 农民无法继续往下说,哭得撕心裂肺。 张居厚默默坐着,等农民哭完再问。 这种故事,他近几天听了太多,整个人的三观都在重塑。 以前的张居厚,并不太关心农民,只单纯觉得他们辛苦,同时又愚昧无知。 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个鲜活有感情的人,以及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 (本章完) 0437【吴乞买的决定】 冬去春来,积雪融化。 张居厚就连春节,都是在垦荒区过的,他想知道底层百姓怎样过年。 农民却对他说,现在才叫过年,以前都是闯年关。 因为自耕农交不起重税,又或者佃户交不起租子,就必须向地主借高利贷。每年除夕将近,地主必然派人来催债,即便明知借贷人还不起,也要象征性来逼迫一下,以此提醒农民牢记债主的恩德。 杨白劳和白毛女的遭遇,真实世界并不经常发生,因为地主很少把农民往死里逼。 除非,地主盯上了农民的土地,又或者盯上了农民的女儿。这样才会疯狂催债,逼迫农民交出某种东西。 正常情况下,地主老爷还是很“厚道”的。 就在张居厚创作剧本之时,宋徽宗也颁布了一条政令:赦免两河、京西流民中的贼寇,归乡种地的流民和反贼,皆可免除一年赋税。 不得不说,蔡攸干了件人事儿。 太监李彦的西城所,也予以政策配合,反正刚刚回乡的流民也压榨不出来什么油水。给归乡流民免税一年,让他们好生种地,明年又可以盘剥了。 继而,蔡攸再次推行善政,撤销全国各地的常平司,不再让常平司搜刮百姓。 接着,恢复中枢三省的旧制度,让朝廷能够正常运转起来。 这两个操作,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如果换在十年前施行,或许蔡攸还真能取得一些效果。 然而现在实行,等于自取灭亡,只能起到反效果。 常平司是地方三大机构之一,骤然取消,那么多官员如何安置? 而且,常平司因为油水充足,官员全都是有背景的。突然把他们的衙门取消了,这些人必然争抢其他要职,将少数还能做事的官员也排挤掉。 至于被宋徽宗搞得运作失调的三省,蔡攸突然就要让三省来重新主政,那么获得权力的三省官员,第一反应就不是为朝廷做正事,而是怎么在部门内部争权,部门与部门之间也疯狂争权! 中枢变得更混乱了,三省官员纷纷拍蔡攸马屁,希望自己能够获得更多实权。 蔡攸做出这些善政,是因为糟糕的局势,让他明显扛不住了,迫切想要恢复中央和地方秩序。 但好心办坏事儿,同样的政策,在不同情况实施,取得的效果刚好相反。 宋徽宗也扛不住了,所以才答应还政于三省。 甚至还打算恢复元丰旧法,彻底宣告自己“改革”失败——宋徽宗这些年搞的幺蛾子,全都打着变法的幌子,而且高举王安石的大旗,把王安石的名声都搞臭了。 二月,草原旅游达人耶律延禧不等雪化就从草原到沙漠,一路饱览大好河山的美丽风光。 可惜这位天祚帝,旅游的时候并不顺心,总有个叫完颜娄室的家伙在追他。在沙漠和草原逛了一圈,天祚帝又跑去山西,终于在那里被完颜娄室追上。 天祚帝被俘,辽国灭亡! …… 金国上京刚改名为会宁(哈尔滨),皇城还在修建当中。 皇城都还没修好,就更别提皇宫了,一群金国贵族此刻都在东京(辽阳)休养。 “陛下,辽主已经抓住,应该全力攻宋了!”完颜宗翰撺掇着动手这货被宋人呼作粘罕。 金太宗吴乞买不置可否,扭头看向宰相完颜斜也:“勃极烈以为如何?” 完颜斜也无所谓,回答说:“打也可,不打也可。今年打也可,明年打也可。” 金国的老一辈,对于攻宋还真不积极。他们年纪大了,还把辽国灭了,又抢到足够的女子和财货,一个个都是身居高位,就此安享晚年他们也是愿意的。 那些迫不及待者,全是年轻一代! 完颜宗望说:“要打就赶快动手,给宋主贺寿的使者已经回来了。使者禀报说,宋国的东京郊外,也能看到许多流民,河北山东更是盗贼四起。还有一个朱贼,占据了川峡和京西南路,打败宋国皇帝派出的四路官兵。又有一个钟贼,在荆湖路称帝。这个时候南下,宋军必定难以抵挡!” “取地图来。”吴乞买呼道。 侍者立即拿来北宋地图,这是从辽国缴获的,仅大致划出北宋各路及路治。 侍者立即拿来北宋地图,这是从辽国缴获的,仅大致划出北宋各路及路治。 完颜宗望走上前去,指着地图说:“宋国一共有二十三路,朱贼占了五路,钟贼占了两路。山东河北四路,听说也遍地贼寇。这样一算,宋国就只剩十二路了,而且兵力比伐辽时还不足。” 完颜宗翰说道:“钟贼既然称帝,那就不用管他。朱贼还没称帝,甚至还没称王,可册封朱贼为汉中郡王,勒令他从南方出兵伐宋。等攻破开封,还可扶持朱贼做皇帝,让他去统治汉地,每年进献岁币和赋税。” 宰相斜也却说:“不打就不打,要打就把宋国灭了,把开封作为金国的南京,咱们这些人都搬过去。汉家制度还是极好的,金国男儿可以学着说汉话,读汉人的史书和典籍。收服汉儿为臣民,让他们为咱种地,每年都能交税贡献很多财货。只是有一点不能学,宋国的文官瞧不起武将,把武将弄得都不会打仗了。” 吴乞买作为金国皇帝,考虑的东西更多,只说道:“迁南京到开封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议。” 金国的制度,就是在吴乞买手里完善的。如果用满清来比喻,吴乞买扮演的便是皇太极那个角色。 他已经很少亲自打仗了,如今只做两件事:一是收权,二是治民。 宰相(勃极烈)的权力太大,吴乞买正等着斜也病死呢。 斜也如果病死,新任宰相的权力,将被吴乞买再度消减,大大加强金国的皇帝集权。 在“宗”字辈年轻贵族的反复怂恿之下,吴乞买终于拍板说:“四月出兵,去了汉地,正好赶上汉儿收麦子。此次南下,以劫掠财货为主,特别是粮食要多多带回。宋兵虽弱,国土却大,恐怕不会骤然灭亡。就像是狩猎一样,遇到老虎和狗熊,要先射几箭放血。生病的猛兽也是猛兽,等放干了猛兽的血,才能把它真正猎回家。” 事实上,吴乞买决定攻宋,除了抢劫财货粮食,转嫁国内矛盾之外,还有就是消化整合辽国残余势力。 金国这几年扩张太快,国土面积翻倍再翻倍再翻倍,至今还存在消化不良的问题。 辽国残余势力,辽国地方部落,虽然名义上归顺金国,但吴乞买很难有效统治。 可以通过打仗,在进攻宋国的过程中,整合那些半独立状态的势力! 金国的底子太薄弱了,虽然军事力量强大,但就内政方面来说,远远不如入关之前的满清。 这么说吧,满清在皇太极的改革下,东北各族已生生拼凑出满族概念,满族的地位高于其他民族。而吴乞买统治下的金国,还有无数女真族人,在给别的民族做奴隶,需要通过赎买手段,才能将女真奴隶转化为自由民。 从阿骨打时代,持续到吴乞买病逝,一直在赎买女真奴隶为民。 如今的金国,有可能在汉人豪族家里,还养着大量的女真族奴隶! 吴乞买不敢乱动各族豪强,只能寻找各种机会下手。一旦他乱来,金国必然遍地叛乱,那些豪族都是发展了几百年的地头蛇。 三月初,金国开始国内动员,勒令各地豪族,必须带兵一起南下攻宋。 金兵甚至连粮草都不充足,就等着去宋国境内收麦子。 与此同时,全面驱逐宋国使者,扼守关卡不准宋人进入。理由是宋国赖账不给粮,还接纳了金国的叛将,从此跟大宋断绝邦交来往。 宋徽宗大惊失色,再次派出使者,前往金国恢复邦交。 这次,宋使却进不去,被拦在卢龙塞外,无法察觉金国正在调兵。 童贯、蔡攸等人,隐约猜到金国将有异动,勒令大宋的边将和边臣做好防御准备。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用一座座坚城,阻挡金兵大举南下。等把金兵给拖疲了,再拿出点钱财来议和,顶多每年的岁币提高一些。 对待辽国和西夏,大宋也是这般计策,难道金兵还能杀到开封不成? 只要金兵不打过黄河,童贯和蔡攸就有信心议和! …… 二月,张居厚的第一个剧本出炉,名字叫做《下南阳》。 剧情糅合了大量真实素材,描写一对曾经定亲的农家男女,因为官府盘剥和劣绅欺压,颠沛流离前往南阳垦荒的故事。 最终,女主角死在半路上,男主角的妻子也死了。双方都家破人亡,男主角娶了女主角的妹妹,在南阳开荒过上了有盼头的新生活。 而男主角的弟弟,还加入了川峡义军,在江陵之战勇猛无畏立下大功。 朱铭看完之后,对张居厚大加赞赏:“写得极好,老先生且回去编排一下,先演给我在襄阳的亲兵看看效果。对了,剧名改为《南阳梦》。” “老朽定然悉心编排!”张居厚郑重拱手。 (本章完) 0438【春社首演】 虽然还未称王称帝,但制度已经草创,各种礼仪也该搞起来。 今年春天,父子俩各自在汉中和襄阳主持春社。 这个活动非常古老,从甲骨文时代,一直盛行到两宋。最开始祭祀五谷之神,后来变成祭祀土地公,除了祈雨、祈求收成、娱人娱神之外,上古时期还有婚恋求子的活动。 甚至写进了《周礼》,以法律和礼仪的形式确定下来。在春社期间,让适婚男女自己约会,并且还允许淫奔行为。无故而禁止男女约会的,会受到统治者的惩罚。 朱国祥提前发给各府县公文,制定了春社祭祀的最高标准。 简单来说,祭祀不得铺张浪费! 重在全民参与的热闹让官吏、士绅、商贾、百姓都参与进来,更像是一场各阶层的集体庆祝活动。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要有这种节日庆典,才可构筑自我认同和凝聚力。 特别是在垦荒区,鉴于人口稀缺,鼓励未婚和无婚约的男女,在春社期间自由恋爱约会。尤其是那些流民,多半家破人亡,丧夫丧妻者非常普遍,一年到头都在辛苦垦荒,趁这个时间赶紧再婚重组家庭。 帝王有太社,郡县有县社,乡里有里社,这两天到处都在庆祝。 朱铭严格按照郡社礼仪,大清早就带着妻妾出门。 李含章身为襄阳知府已经领着官吏等候,旁边还站着些襄阳望族。 主要有蒯氏、席氏、罗氏、张氏等等,特别是蒯氏,秦汉时期就定居襄阳。不过因为唐末五代战乱,宋代也没出什么大官,族人虽多却早已分家,蒯氏的实力远远不如蜀中望族。 “拜见大元帅!” 朱铭从大门走出官吏和望族齐刷刷作揖。 “走吧。”朱铭微笑道。 前方是重甲侍卫开道,后面跟着穿丝衣的火枪手,朱铭骑着聚宝盆缓缓向前,妻妾们坐着马车跟随,官吏和望族跟在更后面。 “好热闹啊!” 赵富金掀开车帘的一角,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今天的襄阳城内,显得格外热闹。 这几年因为官府盘剥和流民问题,还有朱铭起兵跟朝廷打仗,襄阳的春社一直没好好办。现在终于恢复了,而且内忧外患皆无,所有百姓都能尽情的庆祝。 许多城郊农民,挑着农副产品进城,满脸笑容沿街叫卖。 差吏也不怎么管,只在关键街巷维持交通,规定人最多的地方不能乱摆摊。 大姑娘小媳妇儿集体上街,都穿着家里最好的衣服。实在买不起好衣裳,也穿出最新最干净的服装,或许没钱买东西,但上街闲逛看热闹就很高兴。 节气还早,桃李花都未绽放,许多人手里拿着腊梅,又或者头上戴着不知名的野花。 便连男子,头上也会簪花。 “大元帅来了!” 前方的百姓纷纷叫喊。 其实不用喊,侍卫开道的动静就挺大,老百姓连忙站到街道两边避让,然后等着瞻仰大元帅和亲卫的风采。 朱铭所过之处,两侧的百姓争相挥手,好在没人敢朝他扔东西。 襄阳也有勾栏瓦舍,瓦舍从早晨便开张,上演着各种杂技、戏法、杂剧等节目。 出城之后,依旧热闹。 朱铭径直前往郊区祭坛,亲自主持春社祭祀。 仪式隆重而又朴素,隆重是各种礼仪具备,朴素是一切祭品从简。 只有张锦屏跟随朱铭祭祀,其余妾室属于观众。 祭祀结束,还有其他活动的参与者,各自散去跟亲朋好友庆祝。剩下的还想跟着大元帅,一路前往军营,听说今天军中也有庆典。 大部分跟随者,都是第一次进军营,非常好奇的东张西望。 只见一队队军士,穿着便服排队进场。 虽然没有着甲,也没带着兵器,但依旧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蒯氏族长蒯璋惊叹道:“有此强军,天下可定!” 罗氏族长罗绍直说道:“比起以前的襄阳禁军和厢军,眼前这些军士,真可谓虎狼之师,难怪能够打败官兵。” 这些望族之人,见到朱铭的军队,更加坚信朱家父子能得天下。 “大元帅,已经准备好了!”张居厚来到朱铭身边。 “很好。”朱铭点头。 众人呈扇形围着戏台坐定,将近四千将士也搬来板凳坐下。 没有麦克风,坐在后排的观众,肯定不知道戏台上在演啥,好在今后可以轮换着观看演出。 开场是一个年长者,上台唱一些戏文,唱词通俗易懂,底层百姓也听得明白,这是在介绍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继而,长者退下,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场。 继而,长者退下,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场。 官员和大族都愣了一下。 市井杂剧,演员穿粗布衣裳很正常,但扛着锄头来演出的还没见过。 父子俩一边念白一边走,然后用锄头耕作。随即又唱起来,曲子是《清平乐》的变调,唱词依旧浅显易懂,展现出富足安乐的田园生活。 随即,登场人物越来越多,全是乡野村夫村妇和孩童。 由于掺杂着俚语和荤段子,不仅军士发出阵阵笑声,就连官员和大族们也被逗乐了。 前面几场戏,气氛欢快,颇为喜庆。 直至宋徽宗和蔡京登场,那味道立即就变了。一个穷奢极欲,一个谄媚逢迎。 君臣二人,商量着怎么捞钱。 随即是地方官员,得到皇帝的命令,讨论怎样迎合朝廷做出政绩。而吏员接到任务,也开始计划如何中饱私囊,对小民进行疯狂盘剥。 村里最大的地主,跑去跟官吏商量,合起伙来盘剥农民,趁机抢夺农民的田产。 悲剧由此开始,情投意合的男女主人公,被无情的现实生生拆散。双方都受尽折磨,十二三岁的小演员,也换成二十多岁的成年演员。 张居厚的创作素材实在太多了,他把上百个流民家庭的悲惨遭遇,全部浓缩到男女主角两家人的身上。 一桩桩人间悲惨事,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看到此处,一些将士已泪流满面。 朱铭麾下的亲军,暂时没有来自京西北路的,但有很多是逃往汉中的陕西流民。戏台上发生的故事,虽然跟他们的遭遇有些不同,但大同小异让他们产生情感共鸣。 直至女主角死在逃荒路上,现场好多军士开始嚎啕大哭,因为他们的家人也是这样离世的。 最后几场戏,朱铭让张居厚稍加改动。 男主角的弟弟参军,没有去打钟相,而是虚构了一场跟官兵的战斗。义军大获全胜,男主角的弟弟抓到了仇人,但严守军令没有动私刑,而是交给上官拿去审判,将那些残害百姓的官吏全部绞死。 “好!” 无数军士的压抑情绪得到释放,叫好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欢快的大喊大叫。 最后的结局,是妻子饿死的男主角,娶了女主角的妹妹,在新野垦荒成家立业,过上了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而且,唱词和曲调再次变得轻快,乡间俚语和荤笑话又出现了。 军士们经过压抑、愤怒、释放的各种情绪之后,看着戏台上的美满生活,一个个都面带笑容,幻想着自己今后的好日子。 “啪啪啪啪!” 全体军士鼓掌,纷纷打听台上的演员是谁,估计很多人都要变成追星族。 官吏和大族则心情复杂,他们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怜悯戏中男女主角的悲惨遭遇。同时,还有人带入贪官污吏和劣绅。 真正的大贪官、大污吏,要么跑了,要么被杀。 如今襄阳的吏员,还有一部分保留下来,继续在朱铭和李含章手下工作。他们多少都有作恶,只不过恶名不彰,看到戏里的贪官污吏被绞死,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吓出冷汗。 戏中甚至还有杀劣绅的情节,也让那些大族们心有余悸。 赵富金抹着眼泪,低声问姐姐:“阿姐,父皇真有那么坏吗?” 赵福金欲言又止,好久才回答:“不知道。” 李师师扭头看向两位帝姬,也不好说什么,她是听过许多恶言的。虽说她以前接触的,全是些顶级权贵,但难免有人喝醉了痛骂皇帝。 朱铭笑着问李含章:“这出杂戏如何?” 李含章说道:“可提振民心士气。” 由于演出效果极好朱铭又招了一个戏班子排练。先给襄阳亲军多演几场,不断进行细节改动,然后两个戏班子,分别北上和南下,给各部将士们慰问演出。 士卒观看之余,甚至还让流民也来看。 如今的正兵,只有韩世忠和何蓟的部队,大量征召北方流民。这两支部队在看戏时,由于剧情太真实了,河南流民出身的士卒,愤怒到集体冲上戏台,殴打贪官污吏和劣绅。 军官连忙去制止,士卒憋着火下台,又逮着戏台侧方,扮演宋徽宗和蔡京的演员一顿臭骂。 反派演员纷纷哭诉,他们不愿再演下去,不但演出的时候有生命危险,就连演出结束之后被认出,也会遭到士卒和百姓的言语攻击。 正面演员却火得一塌糊涂,特别是扮演女主角的戏子。 不管是成年还是少年时期,由于其结局太过悲惨,两位女演员得到无数军民的怜惜。 甚至有一些垦荒百姓,他们自己家里就没多少吃的,却在演出结束之后,端着豆饼送给大小两位女主角。非要看着女演员把饼子吃了,他们才露出喜悦笑容,仿佛戏里的女主角也能吃饱。 等巡回演出结束,两位女主角的扮演者,各自胖了好几斤…… 张居厚逼着她们减肥,因为太出戏了。那白白胖胖的样子,哪像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不用再刻意引导,现在各部将士,都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打仗。 他们这些当兵的,是要推翻大宋的残暴统治,让全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本章完) 0439【三个打成一个】 元宵节刚刚过去,石元公就送来情报:“钟相占领整个荆湖路了,想用银子跟咱们买粮食。” “他从官府、富户手里抢来的粮食,这么快就耗尽了。”朱铭有些惊讶。 石元公说:“钟相一直在打仗,先跟官兵打,又跟咱们打,接着又跟官兵打。荆湖两路皆地广人稀,他养的军队又多。且荆湖南路的官兵,这三年来也一直在打仗,只靠荆湖北路的粮食哪里撑得住?” “要粮没有,别的可以卖。”朱铭才不会卖粮,他还想找人买粮呢。 洞庭湖周边区域,明代可是大粮仓啊,可惜现在还没完全开发出来。 石元公又说:“还有一个消息,是李邦彦从东京发来的。江西转运使权邦彦,兼领江西经略安抚使,宋国勒令其从东边出兵。武进士出身的贺州太守李珙,因剿匪有功,升广西提刑使,兼领广西经略安抚使,宋国勒令其从南边出兵。江西和广西官兵最迟夏天就会两路夹击钟相。” 朱铭好笑道:“宋国君臣总算忍不住了,荆湖路出个皇帝太碍眼。把消息发给钟相,卖他一个人情。” 或许是去年风调雨顺,江西和广西都收了许多粮食,而且各自平定辖区内的叛乱,今年终于要两路夹击荆湖路。 一个大楚皇帝窝在那里,比占据四川的朱氏父子,还更招大宋君臣的惦记。 至少,朱家父子没有建国称帝! 信件送到长沙,钟相看完之后,面色居然很平静:“朕本就打算杀出去,这两路官兵来了正好。” “父皇,朱贼在信里说什么?”大楚太子钟子昂问。 钟相递过信件:“自己看吧。” 钟子昂快速把信看完,疑虑道:“朱贼有那么好心,特意派人来通风报信?会不会是假消息?” 钟相摇头说:“朱家父子做过大官,在开封肯定有朋友,而且还是做官的朋友。他这消息应该不假,都是起兵造反的,咱们可以给他挡住官兵,他也乐得让咱们跟官兵打仗。” “朱贼父子占据五路地盘咱们只有两路地盘,伪宋朝廷应该先打朱贼才对啊。”钟子昂说。 钟相猜测道:“或许是我们称帝太早了。也有可能是荆湖路更好打,而四川天险之地,官兵实在杀不进去,自然要先易后难。” 钟子昂忧虑道:“孩儿听人说,权邦彦治理江西仅一年,就让万民称颂官民之心皆归其有。广西李珙更是战功卓著,全凭军功升为朝官,是个从没打过败仗的常胜将军。这两人同时杀来,恐怕不易对付。” “怕个甚?他们若敢来,狠狠打便是!”钟相没把官兵放在眼里。 金国即将出兵南下,宋兵也即将围剿钟相,南北两边都战云密布、一触即发。 反而是朱家父子这里,一片和平景象,正在安心练兵发展内政。 汉中的山河堰,已经开始进行三期工程。 洋州城周边区域,全都属于山河堰及汉江的灌溉区。当年令孤许和朱铭讨论水利,那里直至明朝才修建一部分,如今却只是山河堰三期工程的组成部分。 或者,已经不能叫山河堰,而该叫“汉中盆地水利系统”。 褒水、汉江、山河堰,三者融为一体,加上汉江的各个支流,可灌溉汉中盆地四百万亩土地! 而且,还兼具防洪抗旱功能,让这里的百姓旱涝保收。 一个水利系统完备的汉中盆地,再加上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足以养活朱铭二十万大军。 南襄盆地的流民,经过一年辛苦垦荒,今年勉强能自给自足了。军事训练也走上正轨,朱铭一下子就闲起来,甚至能隔三差五抽出时间,带着妻妾和孩子去郊外游玩。 或许是因为他空闲时间过多,张锦屏、郑元仪、赵福金、折艳绣相继怀孕…… 种妙蕴和李师师有些慌,夜里痴缠得很,也想生个一儿半女。 朱铭招架不住这些母老虎,二月份跑去南边巡视军队,修身养性一个多月总算恢复精神。 回到襄阳,一头钻进裴嫦娥房里,对种妙蕴和李师师的哀怨眼神视而不见。 裴嫦娥和侍女都大喜过望,跑前忙后殷勤无比,生怕不能给朱铭留下好印象。 “不必如此,正常做事便可。”朱铭感觉自己是贵客,而非这里的主人。 “是!”裴嫦娥连忙屈身领命。 侍女端来酒食,裴嫦娥亲自斟酒,然后乖乖坐下。 这少女堪称绝色,五官过于完美,如同图画中人,仿佛不似人间之物。 只是整日愁眉不展,可怜兮兮的,她被送来一年,都还没被朱铭碰过,心里各种担惊受怕。又跟别的妻妾说不上话,只能去讨好李师师,搞得就像李师师的小跟班一样。 朱铭大概能猜到她的心事:“嫦娥来此一载,颇受冷落,今日送你一件礼物。” 裴嫦娥展露笑颜:“奴不要相公礼物,相公能常来坐,便已欢喜得很。” “去拿纸笔来,”朱铭吩咐侍女,又对裴嫦娥说,“去年你都跟着师师在学,怕连谱曲也学会了。今日送你一首新词,并无词牌,适合用越调弹唱,伱且为它谱一曲。” 裴嫦娥愈发高兴,又惶恐道:“奴只会唱词,离自己谱曲还远得很,此非大家而不可轻言。” “可拿去师师那里,你们商量着来。”朱铭说道。 侍女很快捧来纸笔,朱铭挥毫写道:“玉纤屈损春葱,远山压损眉峰,早是闲愁万种。忽听的卖花声送,绣针儿不待穿绒。” 侍女很快捧来纸笔,朱铭挥毫写道:“玉纤屈损春葱,远山压损眉峰,早是闲愁万种。忽听的卖花声送,绣针儿不待穿绒。” 这首《天净沙》是元曲,但它用越调谱曲演奏,而越调在北宋已经出现。 裴嫦娥读得俏脸羞红,因为写的是女子思春,说直接点就是想男人了,朱铭这是在写词调侃她呢。 “奴……奴给相公唱一曲吧。”裴嫦娥面子薄,脸上发烧都不会说话了,连忙转移话题去拿琵琶。 朱铭这段时间轻松惬意,此刻喝着小酒听妾室唱曲,尽情享受着美好时光。 他心里猜测,估计闲不住多久了。 金国与宋国断绝邦交的消息,已经传到襄阳这边。 只是裴嫦娥一开唱,朱铭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噎到嗓子呛得咳嗽几声。 却听她轻启朱唇,唱道:“师师生得艳冶,香香於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挪,奸字中心著我。” 妥妥的淫词艳曲啊,柳永大才子真是玩得花! “奸”字的繁体是三个“女”,中间再写一个“我”,非常形象的描述出当时场景。 柳大才子居于中间,师师、香香、安安环在周围,四人已经不分彼此打成一片。 朱铭忍不住问:“这首词谁教你的?” “师师姐,”裴嫦娥羞涩低头,“师师姐说,夫君若是来了,可唱此曲解闷,把她叫来也行。就是……就是荒唐得很。” “她想争宠想疯了……”朱铭哭笑不得。 裴嫦娥问道:“那就不把师师姐请来?” 朱铭仔细想了想,吞咽口水道:“把她叫来也行。” 裴嫦娥呼唤侍女,耳语几句,侍女立即红着脸离开。 不多时,李师师低头而来,她也一脸羞红,以前格调高雅,还真没玩过这种把戏。 朱铭特别老实一孩子,此刻被搞得心痒难耐,提议道:“不如去榻上喝酒?” “但凭相公做主。”李师师低眉顺眼。 裴嫦娥让侍女端着酒具进去,在榻上坐定,有些不知所措。 “奴伺候相公饮酒。”李师师拉着衣袖斟酒,坐在朱铭身边倚着,悄悄朝裴嫦娥打眼色。 裴嫦娥也挪近些,还差一个女人,就是“奸字中心著我”了。 细节不便多说,第二天朱铭起床,感觉比战场杀敌还累,腰酸背痛走路都在发飘。 咳咳,体力还行,就是昨夜没咋睡觉。 困的,肯定是太困了。 历代皇帝为啥短命?朱铭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朱大元帅有些堕落,当晚下班,又朝裴嫦娥房里去,悄悄派人把李师师也叫来。 一连三日如此,朱铭开始反思,于是跑去怀孕的张锦屏房里过了一夜。 快乐清闲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五月中旬。 石元公拿着解密信件,匆匆跑来找朱铭:“大元帅料事如神,金兵果然南下了!” 朱铭看完信件,立即吩咐:“招元帅府各位幕官会议!” 张镗、王禀、王渊、白崇武等人,一刻钟之后便来到会议室。 朱铭说道:“金兵南下,信件发来的时候,金人已经兵临雄州。” 白崇武立即说:“汉中与南阳的军粮,已经囤积多时,随时可以征调民夫出兵。” “主力全部出动吗?”张镗担忧道,“淮西官兵会不会趁机杀来?” 王禀说道:“借给淮西官兵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进犯汉阳。更何况,金兵南下,各路官兵肯定被抽去北方。” 王渊说:“川南还得留一些兵力,防止那些蛮夷作乱。” 大方略没有问题,众人开始讨论出兵细节。 会议结束后,朱铭吩咐道:“给李彦仙几个骑兵,让他回陇西举兵起事!” (本章完) 0440【朱院长的幸福生活】 汉中。 原大宋利州路转运司衙门,如今已变成川峡经略使衙门。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衙门后宅有大片园林,亭台楼阁,假山池塘,花木如茵。现在,除了池塘被保留来灌溉,园林已大部分被平整为耕地。假山奇石什么的,全拆了卖给城中富户。 朱院长在城郊有数十亩试验田,其中二十亩用来种水稻,剩下的培育各种蔬菜瓜果。 但很多时候,城外试验田交给学生打理,因为朱院长每日还有公务。 衙门后宅开辟的那些耕地,专门用来培育绿豆! 这玩意儿放在北方,属于极为重要的农作物。 宋真宗当年引进良种,一是从南边引种占城稻,二是从印度引种大绿豆。 在北宋中国传统绿豆就叫绿豆,从印度引种的绿豆叫植豆(豆子多而粒大)。 现在,朱院长尝试让两种绿豆杂交繁育,既保留中国绿豆的利肥田属性,又保留印度绿豆的高产量属性。 早在南北朝时期,中国先民就知道豆类可以肥田,并且还做出了排名:绿豆为上,小豆次之,大豆最下。 在豆科植物当中,大豆的肥田作用最拉跨。朱铭在南襄盆地广泛用于垦荒,主要取其“战略物资”的价值,用大豆来给士卒提供蛋白质。 眼看着就要占领北方各路,朱院长因此着手培育绿豆良种。 绿豆不仅极利肥田,而且生产周期短,根系可疏松土壤,抗旱能力跟粟米有得一拼,适合套种、轮种各种主粮作物。 如果跟小麦套种,还可提高小麦产量——在不使用化肥的情况下,用绿豆为小麦掩青,小麦能增产10%—18%。 绿豆掩青法,是元代才出现的,并在明清两朝发展成熟。 如果在北方推广开来,可想而知作用有多大! 清晨。 整个四川的拥有者朱国祥,穿着布衣行走在试验田间,身后还跟着提粪桶的男女仆人。 沈有容和文小妹,同样穿着布衣,亲自给绿豆苗浇粪。 绿豆不需要太多肥力,因此粪水调得很稀,只略带着一股子臭味。 还有个小妾安娘,刚刚生了孩子,否则她肯定也在田间。 文小妹还拿着尺子,测量豆苗的高度、叶宽等数据,每天负责记录在小本本上。 朱国祥的一妻二妾,由于长期耳濡目染,已经混成半个农业专家了。 不仅如此,汉中府那些达官贵人,得知朱相公在城内城外都有试验田,而且带着妻妾一起栽培育种,于是也如饥似渴的学习农业知识。 他们不为别的只求在面见朱相公时,拥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甚至还让族中子弟,小小年纪就去学农,对外宣称要耕读传家,其实纯粹想投其所好。 “相公,今天的数据记录好了。”文小妹把小本本递过去。 朱国祥大致浏览一遍,点头微笑:“辛苦了。” “不辛苦,”文小妹捋起垂下的发丝,笑着说道,“以前植圃,妾身只载花卉和奇竹。嫁给相公之后,才知种粮种菜也颇有趣,其间学问繁杂精深,不下于读圣贤之书。” 沈有容也已洗了手,走过来调侃道:“隔壁那些衙门,经常能闻到粪水的臭味,吏员都戏称夫君为‘种地相公’。” 文小妹摊开双手,看着掌心生出的嫩茧,忍俊不禁道:“我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种地。” 朱国祥心情愉悦:“到得晚年便去乡下寻一片地,男耕女织悠游山林,那日子才快活得很。” “这偌大基业,相公便放下了?”文小妹问道。 朱国祥说:“俗务烦人,我可不喜欢,交给那兔崽子操心去。” 文小妹莞尔:“相公果然是出尘之人,难怪有百姓盛传相公乃仙人转世。” “这位仙人却是劳碌命,在天上恐怕也以稼穑为生。”沈有容吐槽说。 朱国祥听得大笑不止,回房换了一身官服,这才溜达去前堂处理公务。 沈有容和文小妹,自也换了好衣裳,先去教导各自的小孩识字。在小孩背诵课文和练字时,她们坐在一起打双陆。 汉中流行朱氏改良版象棋,但沈有容总是输,干脆还是打双陆,这玩意儿可以凭运气取胜。 下午时分,严大婆派人来请,邀她们一起去看戏。 于是又结伴去瓦舍。 严大婆不喜欢高雅的,就爱那种低档瓦舍,因为人多热闹,杂戏也贴近百姓生活。 自有仆人和侍卫跟着,这里鱼龙混杂,安保工作极为困难。 严大婆还爱跟人聊天,更加让侍卫头疼,每次出门就跟去打仗一样。 已经专门有一批老头老太太,每日来瓦舍闲逛等待。 一见到严大婆现身,立即上前来说话。这些老人的儿孙,都在各个衙门工作,明摆着想攀上严大婆的关系。 一见到严大婆现身,立即上前来说话。这些老人的儿孙,都在各个衙门工作,明摆着想攀上严大婆的关系。 侍卫也不拦着,因为都混熟了,还暗中调查过底细,知道他们家世清白。 “大婆又来听戏啊!”几个老头儿老太太主动打招呼。 严大婆满面笑容:“在家里闲得慌,儿孙辈也不用俺操心。” “还是大婆有福气,儿孙都出息了,几位儿媳也孝顺。” “就是啊,俺那儿媳就不孝顺,饭桌上还给俺摆脸色看。” “那你不教训教训?” “她娘家强势,俺哪敢教训?便把话说得重些,就跑娘家去了,十天半月也不回来。“ “要说孝顺啊,还得数金花坊刘老太家的儿媳。去年刚过门的,一张大饼脸还有麻子,都说配不上她儿子的好人才。可人家进门以后,把家务打理得好不说,还能去铺子里帮忙,会说讨喜话招揽客人,刘老太家的包子铺都生意更好了。” “那她果真有福气。娶妻要娶贤,长得再好看又甚用?会说话做事才是好媳妇。” “可不是咋地?也还说那金花坊,有个姓杨的人家,娶个媳妇生得跟狐媚子似的,平日里尽惹些浪荡混混……” 严大婆就喜欢听这种八卦,东家长李家短的。 她以前在乡下并不这样,特别是在上白村的时候,毕竟家里两个寡妇带一孩子,说话做事都得谨慎小心些。 如今却放飞自我,特别爱聊八卦,整个汉中府城,各个街坊的消息她门儿清。 沈有容和文小妹颇为无奈,她们都不是长舌妇,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可老太太出门,总喜欢让她们陪着,仿佛是领着她们当哼哈二将。 说完八卦,老头儿老太太们,又开始转移话题,各种说朱家父子好话。 侍卫都穿着便装,严大婆也不透露真实身份,她还以为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去年风调雨顺,真是老天爷开眼,今年的粮价又降了。” “也得看是谁在做官,朱相公得了四川,老天爷保佑才风调雨顺的。要是朱相公做了皇帝,还不得全天下年年都没灾?” “这话说得在理,东京那皇帝就不行。是个昏君,老天爷都不保佑。” “城郊那些叫什么田来着?” “试验田!” “对,就是试验田。今年那秧苗可长得真好,听说去年有块田收了五石谷。” “我听说是收了十石。” “哪里是十石?朱相公种的稻子,收了二十石!” “……” 严大婆已笑得合不拢嘴,她就喜欢听人夸赞朱家父子,她是真把父子俩当成亲儿亲孙。 直至戏台上开始表演,这些老年人终于闭嘴。 沈有容和文小妹趁机开溜,带着两个侍女、两个侍卫逛街去,等这里演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朱院长颇能“齐家”,这一妻一妾,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就连逛街都手拉着手。 其实也很好理解,两女都守寡多年,又是不喜争斗的性子,整天同住一个屋檐下,自然而然就变得亲近——主要还是朱院长会做丈夫,两女都觉得自己更受宠。 平时在家除了玩耍,以及跟着朱国祥种地之外,沈有容还教文小妹女红,文小妹则教沈有容书画。 逛了半下午,她们各自提着些东西去瓦舍,把严大婆给接回家去吃饭。 半路上,严大婆眉开眼笑道:“今年的米价,已经降到六百文,老百姓都说元璋治理得好。换成东京那个昏君,怕是米价还在一千文以上。要俺说啊,元璋就该做皇帝。俺可不是惦记那老太后的位子,是为这天底下的老百姓着想呢。” “相公确实把四川治理得好,百姓都能过好日子。”两女立即附和,也不拆穿什么,反正老太太高兴就好。 “也不晓得祺哥儿怎样了,”严大婆又忧虑道,“他娶的那媳妇,可不能是狐媚子,俺心里着实担心。” 这是聊市井八卦太多,把别家的事,带入了自己孙儿身上。 沈有容立即安慰:“祺哥儿的妻子,是蜀中大族出身,大家闺秀自是贤惠的。” 严大婆又说:“这都成亲一年多了怎还没个动静?要不再给祺哥儿纳个妾,先生个一儿半女再说。” “老夫人莫要急,说不定报喜的家信已经在路上了。”文小妹道。 严大婆想了想:“改天去庙里上个香,请菩萨保佑祺哥儿早点有个儿子。” 三人被侍卫护送着回去,还没到经略府,就见一骑快马奔来。 信使亮出腰牌,直入经略府大门,通传之后见到已经下班的朱国祥:“朱相公,大元帅发来加急密件!” (本章完) 0441【葛胜仲的新差事】 葛胜仲、葛立方父子俩,从汝州辞官来到汉中,已经是今年初春时节。 主要是抵达襄阳之后,雪下得挺大,便在客栈住着。 葛胜仲要面子得很,虽然他跟朱铭通信两封,但彼此都在讨论治国问题,朱铭并未在信中有招揽之言。于是他明明到了襄阳,却不去面见朱铭求官,反而悄悄观察襄阳的民生。 他们在过方城山关口时,靠着朱铭的亲笔信入境,士卒也曾汇报给上头。 所以朱铭知道葛家父子来了,偏偏一直不见人,还以为他们因为雪大在南阳逗留。 春节期间,葛胜仲过得非常愉快,这里的节日气氛极为隆重。 主要是小民也在开心过年,如此情况,在近几年的北方已经很少见了。年肯定也得过,但小民过得极为艰难。 开春雪停,葛胜仲给朱铭留了封信,便坐船直往汉中而去。 在汉中各县一路观察,葛胜仲震撼莫名,他以为自己到了三十年前的江南! 父子俩在经略府见到朱国祥,道明身份,说出来意,受到热烈欢迎。然后,并未直接授职,让他们先在经略府观政等缺。 三个多月过去依旧还在等缺。 “这朱国祥恁地无礼,”葛立方愤愤不平,“我父子辞官来投,他竟连个实官都不给,也不知道要候缺到什么时候!如此怠慢人才,能有什么作为?” 葛胜仲其实心里也很不满,却笑着对儿子说:“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一切按规矩来。你我在此候缺多日,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川峡这边的注差制度完备;第二,朱国祥手底下不缺官员。” “至少也该给个闲职!”葛立方说。 葛胜仲摇头:“朱国祥让你我观政,也是有用意的,先让咱们熟悉他的制度规矩。” 朱家父子的选官任用制度,跟宋国朝廷那边大同小异,但那些“小异”特别能说明问题。 宋国选官有五种形式,即:科举取士、门荫补官、军功补授、吏人出职、纳粟买官。 父子俩把荫补和纳粟给去掉了,也就是不能靠父辈恩荫,以及花钱买官来做。 葛胜仲说:“大宋的冗官是怎么来的?纳粟买官且不提,反正只能买一些闲职。门荫却是占了大头,每年都有无数官宦子弟,靠着父辈余荫获得官职而且还大部分属于实缺。想要改革冗官弊政,就必须把荫补给取消。” 宋代的荫官制度,也非一开始就乱来,是澶渊之盟以后才泛滥的。 宋真宗无力收复燕云,又因战争失利而威望大减,于是跑去封禅泰山找面子,接着又疯狂恩荫收买人心。 皇帝登基,册立皇后,皇帝或太后生日,每年郊外祭祀,官员为国捐躯,重臣退休致仕……全都得补一批恩荫官。 不但宗室可以荫补,文武官员到了一定级别,也能推荐家族子弟做荫官。 到最后,就连后妃生儿子,都要补一批恩荫官。 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特恩,比如新皇登基,某个知府的儿子,带着地方贡品入贺,皇帝一高兴就直接荫官。这种情况非常普遍,所以一旦换了皇帝,地方大员连忙派儿子进京道贺,这个儿子有很大几率立即做官。 荫补制度,泛滥到甚至能惠及县尉、寨主这样的小官! 到了南宋,宋孝宗决定整顿荫补制度,把官员享有的恩荫名额,整体缩减三分之一。 缩减之后,官员后代的荫官额度如下:宰相十人执政八人,侍从六人,大夫四人,带职郎官三人……仅这个恩荫项,每年就会冒出几百个荫官等着补缺。 冗官到了如此程度,为啥在地方上,又显得官少吏多呢? 因为初授恩荫官,大部分都在京城! 你在东京喝花酒跟隔壁房间争风吃醋,抄起板凳便砸过去,一板凳能砸中好几个荫官。 葛立方好笑道:“也就朱相公能取消荫补制,谁敢在大宋朝廷说这个,就算做宰相都要被弹劾到编管!” “汉中已经建立制度,注授规矩摆在那里,除非新立衙门,或者扩张疆域,否则想做官还得慢慢等,”葛胜仲说道,“我估计不用等多久了,南阳、襄阳、汉中屯着那么多士卒,总不能一直驻扎在那里吃干饭。” 注授又叫差注,特指授官制度。 大宋朝廷授官有三种形式: 一是中旨,由皇帝亲自任命。比如宰相、御史,必须由皇帝亲授; 二是堂除,由中书门下省宣布任命,元丰改制后由三省任命,枢密院也能授予部分官职; 三是铨选,由吏部负责此事,这才需要考核政绩。 葛立方说:“汉中虽然没有三省六部,但有类似衙门,朱相公似乎有意取消堂除。” 葛胜仲说:“取消堂除,今后谁想做权臣就难了,几乎不可能一手遮天,可能是为了避免再出蔡京、王黼之流。” 蔡京、王黼说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可以直接绕过吏部。 这没有坏规矩,而是利用堂除的权力! 只有御史任免,权臣们搞不定,始终掌握在皇帝手中,因此御史都是重点拉拢的对象。 葛立方笑道:“孩儿却听到一个趣事,那朱相公把后宅的园林平了,带着妻妾每天亲自下田种地。离经略府较近的衙门,官吏甚至偶尔能闻到粪水味。” “或许是真的。”葛胜仲说。 葛立方忍俊不禁:“若是真的,那才叫滑稽呢。东京那位昏君,拆民宅而起园林,搜罗天下奇石以供享乐。汉中这位经略相公,毁园林而耕垄亩,把假山奇石卖给富户。完全就是反着来嘛,后世史书必定写得浓墨重彩。” 葛胜仲感慨:“所以汉中民心皆归朱氏。” 父子俩正说着,突然有官差来请。 他们径直前往经略府,朱国祥已经在等着了。 “拜见朱相公!”二人作揖。 “事情急切,长话短说,就不绕弯子了,”朱国祥直奔主题,“金人南下,宋国恐难抵挡。我儿欲带兵北上,阁下熟知京畿民事,且随军出征去做颍昌知府。汝州会取消,各县整体并入颍昌府。” 葛胜仲听得有些愣神,他这几天还觉得受冷落,一下子就给如此重任。 汝州并入颍昌府,然后让他做颍昌知府,等于管理着一府一州之地,这在朱家父子手下属于大员。 “明公有任,某敢不效命!”葛胜仲连忙起身。 朱国祥说:“颍昌和汝州多遭西城所盘剥,百姓流离失所难以安定。伱去了那里,当务之急是安定民心。正好南阳缺人,招太多民夫会耽误生产。你且在颍昌招募流民,做我儿的运粮民夫。既能暂时处理流民之危,又可保证军粮输送。” “这是个好法子。”葛胜仲说。 朱国祥道:“且回家准备,明天就坐船出发。” 若把颍昌府完全拿下,距离开封就只剩一百五十里了。 父子俩正待告退,朱国祥突然说:“常之(葛立方)留在我这里做文书。” 葛立方大喜:“多谢经略相公赏识!” 是不是留下做人质无所谓,反正葛家父子没想着叛逃。 成都那边繁荣安定,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所以需要让张根去治理,谁都不认识才能铁面无私。 颍昌和汝州混乱得一塌糊涂,还是朱铭进军开封的跳板,这就需要熟悉民情的官员治理。什么贪官污吏都可以暂不处理,什么阶级矛盾都可以先放下,一切以稳定民心为要务。 翌日,葛胜仲坐船东去。 汉江沿岸,大量百姓在汇聚,朝着府城方向而走。 葛胜仲站在船上,看得暗暗咂舌:朱相公征调民夫的速度好快! 而那些被征调的民夫,脸上也无凄苦之色,跟宋国那边形成鲜明对比。 一是朱铭号称常胜大元帅,在官府的有意宣传下,百姓都不把宋兵放在眼里,不怕随军运粮有生命危险。 二是他们被征为运粮民夫,今年的赋税能相应减免,不算完全给官府打白工。 其实,汉中民夫只需运粮到陕西,接下来在陕西就地征召流民即可。 葛胜仲通过民夫出发速度,感受到汉中恐怖的动员能力。 若是放在宋国,此时估计才刚刚通知保甲长,距离民夫出发至少还得等大半个月。 却见各支民夫队伍,都有人扛着粗布做的旗帜。 扛旗者是有工资可拿的,一路还得做思想工作,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话:“父老乡亲们,这回帮着义军运粮,很快就能打败官兵,昏君再也不能来咱汉中乱收税了!跟我喊,义军万胜!” “义军万胜!” 民夫们跟着大吼,气氛并不严肃,有不少人还在嬉笑。 不过道理是听进去了,这两年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谁都不肯再回头过苦日子。即便许多百姓,被征召去修筑水利,但都是就近征募农民,谁家灌溉获利最大,谁家就出钱出人最多。 还有的年轻农民,幻想着哪天能当兵。 去年冬天,朱铭故意给全军一些探亲名额,让他们回到老家去过年。 士卒把获赐土地的事情,都给家乡父老们讲了。 同村之人,难免眼红,最少都有十几亩地啊,听说有的军官数十亩地。 不说当兵,一些日子艰难的农民,甚至想报名去南襄盆地开荒! (本章完) 0442【旧友重聚】 “拜见大元帅!” 以前不是上下级关系,葛胜仲当然能自矜,现在却姿态放得很低。 这位老兄,其实是特别会溜须拍马的,毕竟在宋徽宗身边受宠近十年。 他在东京的生存之道,是尽量不批评恶政。但凡宋徽宗颁布什么善政,他立即吹捧到天上,就跟哄小孩子一样,希望这种善政能多来点。 直到恶政太多,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开喷! 朱铭以礼相待,说道:“颍昌民事,就拜托鲁卿先生了。汝州并入颍昌府,全府共有十一个县,此次随军出征,你带四十个官员过去,尽快恢复颍昌府的秩序。” “是!”葛胜仲领命。 朱铭说道:“在行军路上,就要给这些官员讲明白颍昌和汝州民情。” 朱家父子治下的官吏,其实都盼着打仗。 只有打仗占领新地盘,他们才能快速升迁,多少人一直候着呢。 比如回来太晚的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三人,都是朱铭的至交好友,目前一直在钟相割让的地盘做县令。他们三个,肯定是要提拔的,又不能太坏规矩那么在新占府县任职最好安排。 “诸君且饮!” 襄阳府衙后宅,李含章正在宴客。 不但有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还有同在洋州求学,又一起进京赶考的其他几个士子。 “为经略相公贺,为大元帅贺!”白崇彦举杯说。 众人齐声高贺,脸上全是喜悦。 令孤许兴奋道:“相公和元帅总算出兵了,此次必能一扫天下、抵定乾坤!” 闵子顺感慨说:“当年吾等结伴赴京赶考,如何想得到能有今日?” “俺却想到一句谶言。”郑泓突然说。 郑泓先在朱铭的大元帅府任职,后来官员数量紧张,各地都赶鸭子上架,郑泓又火速升为县令和州判。 如今,却是要随军去做知府,而且是前往淮西任职! 经过大元帅府的反复讨论,决定把淮西也一并拿下。 一是淮西有官兵,如果南襄盆地的义军北上,淮西那边始终是个隐患; 二是东线军队都走南阳北上,南襄盆地的后勤压力太大,招太多民夫运粮会影响农业生产。 因此,李宝的夔州部队,坐船顺流直下去攻打淮西。 淮西大概就是大别山周边地区,以及合肥、庐江、和县、寿春、凤阳等地。 为了方便北上淮东部分州府也要攻打。比如占领了盱眙,就能顺着汴河直抵东京。到时候李宝两路并进,另一路可顺着涡水杀往太康,再转蔡河抵达开封城外。 黄州、蕲州、舒州、光州,这四州合并为黄州府,郑泓是去做黄州知府的,还得防备江南东路官兵杀过来。 庐州、寿州、无为军、和州,这四州合并为庐州府,白崇彦担任庐州知府,并负责为李宝征召民夫。 闵子顺好奇问道:“什么谶言?” “丙午乱,猪骑马。西北出,安天下!”郑泓嘿嘿笑道。 “明年才是丙午年啊,”李含章问道,“这句谶言是从哪听来的?” 郑泓低声说:“十二年前,大郎脱口而出,朱相公听了脸色不悦。” 闵子顺惊骇道:“难道早在十二年前,经略相公和大元帅,就已能未卜先知今日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信,认为是郑泓在给朱家父子造势。 郑泓面对这些怀疑眼神,连忙辩解:“我说的句句是真,就算要瞎编,也不会编丙午乱。直接编乙巳乱,不更与今年相合?” “也对。”李含章嘀咕道。 白崇彦说:“相公和大郎,在上白村确实颇多神异之处。恐怕真的在海外遇到仙人,从仙人那里窥测了天机。” “哈哈,天命如此,吾等还担心什么?”大笑之人叫做王昶,当年也一起进京赶考,但他的举人身份是知州举荐的。 令孤许摆手道:“吾等儒士,当敬鬼神而远之,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郑泓笑道:“俺也就随口一提,当年大郎真是这般讲的。还是脱口而出似是说漏了嘴,他也不想讲这句谶言。” 李含章告诫众人:“诸君,今日之语,全当醉话,不可与外人说道。” “自当如此。”众人连忙应道。 只不过,一个个心里都记下了,认为天命必在朱氏。 多喝几杯,都开始醉了。 于是怀念当年,重提昔日旧事。 “谁知道陆提学在哪?”一个叫李开的官员问,他也是在洋州书院求学的。 令孤许说:“我却晓得,陆提学因上疏反对花石纲,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一怒之下就辞官回浙江了。” 李含章说道:“陆提学于大郎有提携之恩,又为官多年,颇知治民之道。他若能来投效,最少也从知府开始做官,说不定能留在朱相公身边佐政。” “朱相公是真的操劳啊。”郑泓感叹道。 皇帝身边还有辅政大臣,朱国祥却是一人在操劳。 以前地盘小,自然可以如此,忙起来累得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如今即将扩张地盘,肯定不能再这样下去,张根和高景山估计都要升职了,卸任知府直接到朱国祥身边辅政。 又扯了一堆旧日趣事,王昶突然站起来,意气风发道:“当年诸君一起进京,便连客栈都不好住下,还得几个人合居一间客房。多少京城的歌楼酒肆,咱们囊中羞涩只能远观。说得不好听的,站在高头街边,看着那樊楼高耸,吾等皆乡下来的土犬!今后辅佐相公和大郎抵定乾坤,定要再去樊楼看看,让东京百姓都知道吾等有多尊贵!” 郑泓吓得一激灵,连忙说:“莫要如此,我等应该牢记相公训诫,做官治民以百姓为先,切不可贪赃枉法只顾个人享乐。” “对对对,不可贪图享乐。”众人纷纷附和。 去年秋天,郑泓的小舅子李直方被抓了。 起因是贪污秋粮赋税被陈东派人巡视时获知,暗中调查牵扯出窝案。 明清两代有火耗,宋代也有鼠雀耗,继而又出现斗面加耗,又在斗面加耗的基础上搞出斗耗。最多的时候,百姓纳税一石,需要上交一石两斗,平白被官府多征20%。这还不算支移、地里脚钱什么的。 在众多损耗当中,不管是大宋还是朱国祥,都只承认鼠雀耗,而且严格规定了数额。 大宋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损耗,只是不承认而已,根本不可能因此逮捕官员。朱国祥却是手腕强硬,他已经留了鼠雀耗给官吏渔利,怎容得下还有什么斗耗? 郑泓那位小舅子,由于恢复斗耗捞钱,连同手下二十多个官吏,集体被流放大渡河以南,去那里的汉蛮混居部落开荒。 郑泓也曾写信,希望朱铭能宽恕一二,就算真要流放,流放到黎州即可,没必要深入蛮夷地盘。 朱铭很快回信,把郑泓臭骂一通! 此事闹得很大,毕竟郑泓是朱铭的小舅子,而被流放的李直方又是郑泓的小舅子。 只贪几个斗耗而已,放在大宋叫“官润”,早就已经变成潜规则,这特么都能不顾亲戚关系流放? 朱国祥治下的官吏,愈发变得小心翼翼,挖空了心思让贪污变得更隐秘。 至少,不能让陈东的人轻易察觉! 在东京招君臣厌恶的陈东,在四川已经变成活阎王。 这位老兄掌握着督察大权,而且脑子有病油盐不进。就连逢年过节给他送礼,他都会把礼物扔到门外,将送礼之人当众臭骂一顿。 陈东就是一条疯狗,这已属四川官场的共识。 偏偏朱国祥对此人尊重无比,既是属下,又是晚辈,可每次遇到,朱国祥都会朝着陈东作揖。 而且是长揖! 说起此事,闹着要去樊楼的王昶,也吓得背心冒汗:“俺就是随口一说,以俺现在的俸禄,还有俺家的产业,其实也能在樊楼快活几个月。今后再去东京,自己掏钱耍几日便是,并无贪污享乐的意思。” “对对对,诸位不要多想。”闵子顺也附和道。 令孤许说:“陈少阳(陈东)此人,俺真是佩服之至。在太学时就与奸党作对,读了近十年太学都当不成进士。又带人击鼓叩阙,为声援大郎而鸣冤下狱,再追随大郎去桂州编管。今后建立新朝,必为国之重臣!” “得罪了太多人,只求他能得善终吧。”李含章低声嘀咕。 众人听了,都没搭腔,但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陈东得罪了太多人,而且多为“元老”,全是朱氏父子起兵半年内来投效的老人。 抓贪污抓得如此严,也就这些老人敢光明正大的伸手。 没有层层亲戚关系,那个李直方敢恢复斗耗? 陈东在太学蹉跎十年,至今甚至没有结婚。 朱国祥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正忙着给陈东挑选婚配对象。沈有容、文小妹、张锦屏、郑元仪介绍了几个大家闺秀,朱国祥顾虑颇多都不满意。 宋徽宗送来的几个妃子,其中一个,朱国祥建议赐婚给陈东。 但陈东不愿跟宋徽宗沾上关系,当面就拒绝了。 朱国祥打算收养一个义女,既要没有家人在世,又要知书达理的那种,然后把陈东招为义女婿。 一顿酒喝得醉醺醺,昔日旧友们勾肩搭背,迷迷糊糊唱起小曲儿。 翌日各奔东西,一些从南阳随军北上,一些回江陵等待李宝的大军。 (本章完) 0443【郭药师之叛】 金国大军南下,分为东西两路。 西路军主帅是完颜宗翰,职务为左副元帅,军中权势仅次于金国皇帝。 这一路皆为金军主力,还有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等猛将。而且全都听完颜宗翰的命令,金国皇帝都不一定指挥得动他们。 东路军就要拉跨得多,主帅为完颜宗望。其麾下部队堪称大杂烩有一些金国精锐,也有辽国降兵,还有乱七八糟的地方签军。 金国几乎是倾巢而出,签发八路民兵前来攻宋! 燕京。 多次弹劾郭药师不臣,把郭药师比喻为安禄山的王安中,已经被调回东京避免矛盾激化。 幽州防御使蔡靖,奉命兼任燕山知府职务,果然跟郭药师关系缓和。 之前郭药师嚣张跋扈,王安中的责任其实不小。 此人是宋徽宗的宠臣,在开封时就目空一切,到了燕京对郭药师也是颐指气使。平时各种克扣郭药师的粮饷,逼得郭药师无可奈何,直接带兵扣下新送来的粮草。 现在蔡靖主持大局甚至遇事还能商量着来,郭药师也给足了蔡靖面子。 这时金兵已经杀穿蓟州,郭药师亲自前去侦察动向,得知东路金军是拼盘部队,就打算主动前去迎击金兵。 属官对蔡靖说:“郭公若与金人野战,赢了不能伤金国筋骨,败了燕云就再无可用之兵。应当收拢所有兵力,死守燕京城方为上策。” 蔡靖犹豫不决。 属官又私自跑去郭药师家里,告之其蔡靖已经决定这个方案。 郭药师觉得不对劲,立即亲见蔡靖,据理力争道:“历来大军死守孤城,若无援兵相救,长久作战必败。俺亲自带着侦骑去看了,蓟州的金兵旗帜杂乱,并非全是金国精锐,应当主动出城与之战!” 蔡靖也觉得死守不是办法,而且肯定没有援兵,于是决定赌一把:“军国大事,就拜托郭公了!” 郭药师遂带兵三万迎敌,给蔡靖留了两万守城。 宋金大军在白河相遇,各自扎营对峙。 第二天早晨,哨探飞奔来报:“宋军已在夜间渡河!” 刚睡醒的完颜宗望,对此惊讶不已:“宋将胆子这么大?传令各部,摆开阵势杀灭宋军!” 旁边坐着一人,叫做完颜挞懒。 见完颜宗望不跟自己打个招呼,就直接下令作战,完颜挞懒非常不高兴。 因为完颜挞懒的身份类似监军,而且拥有东路军的调兵权。 完颜宗望麾下的精锐,是完颜阿骨打留下的嫡系,金国皇帝也不怎么指挥得动,所以才派个监军过来进行制衡。 随着完颜宗望一声令下,两军就此爆发战斗。 局面对宋军极为不利,因为他们在背水而战,缺乏足够的战斗回转空间。 双方兵力加起来接近十万,整个战场的宽度达到了十多里。 郭药师本来在中军,跟其他常胜军将领商议后,带着本部八千多辽东劲旅,主动由南往北出击,杀向金军侧翼的完颜挞懒部。 郭药师对麾下众将说:“你们去告诉各部士卒,我等已经退无可退,要么跟金兵力战而死,要么被金兵赶进河里淹死!” 数千精锐金兵,甲胄如云,铁骑如山,朝着郭药师猛扑而至。 郭药师的八千辽东嫡系,全是经历过无数战火洗礼的老兵,虽然军纪奇差,此刻却战斗力爆棚。因为他们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一旦溃逃必然被堵在河边屠杀。 背水一战的奇景,再次出现在中华大地。 常胜军结阵防御,挡住金兵的第一次进攻。就在金兵准备第二次进攻时,郭药师下令全军反攻。 八千辽东嫡系,杀得金兵精锐节节败退。 “大帅,此处金兵已败,是否回击别处,配合刘将军他们夹击?”麾下将领骑马奔来问。 郭药师说:“这股金兵败而未溃,须一追到底!” 号角声吹响,郭药师带着本部追杀,完颜挞懒麾下的精锐终于溃了。 此时已追杀得太远,郭药师回去配合友军已来不及。他看到前方是金兵的大营,立即下令道:“火烧金兵营盘,烧了他们的粮食,金兵必然一溃千里!” 金兵大营火起,无数金兵回来救援,郭药师的八千精锐即将被围困。 其他宋军在干嘛? 跑了! 郭药师追杀完颜挞懒时,完颜宗望故意按兵不动,放任宋军追杀自家的监军。这是金兵那边的内斗。 宋军也在内斗。 同样是怨军出身的刘舜仁和张令徽,一直在河边严阵以待。金兵不来打他们,他们也不去打金兵。 完颜宗望听说自家监军溃了,郭药师正在火烧大营,立即调遣兵力回去救援。 而在这时,张令徽骑马奔到刘舜仁阵前:“金兵回撤大半,多半要去围杀姓郭的。我们要不要救?” 刘舜仁冷笑:“救什么救?都是辽国降将,他郭药师做了节度使,我们才捞到多大官职?宋国皇帝送来的粮食兵甲,也是先装备郭药师的本部,剩下的破烂才分给我们。他姓郭的不仁,我们自然不义。正好金兵主力撤退了,我们可以趁机渡河,丝毫不损的回燕京去。” 张令徽有些犹豫。 刘舜仁说道:“只要姓郭的大败,损兵折将之后,宋国朝廷就得倚仗我们,运来的兵甲钱粮也是我们的!” 这话把张令徽说动了。 于是乎,此战只有郭药师的八千精锐奋力厮杀,剩下的宋军一箭未放直接开溜。 金兵主力虽然撤回去救大营,但还有无数杂牌部队没动。 直至刘舜仁、张令徽撤军渡河到一半,完颜宗望抬起手臂说:“杀过去!” 一堆金国杂牌部队,朝着半渡的宋军杀去。 刘舜仁、张令徽吓得扔掉部队惊恐而逃,他们的损失瞬间比郭药师还大。若非有白河阻隔追击,这二人必定全军覆没。 却说郭药师烧了部分金国大营,眼见敌军主力回援,立即率领部队往北撤离,竟然把那八千精锐带回去一大半。 三位常胜军将领,陆续回到燕京。 刘舜仁抢先告状,对蔡靖说:“郭药师不顾大局,孤军深入追敌,致使我军大阵出现缺口。幸亏我与张将军奋力厮杀,这才带回来数千残兵。郭药师这厮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该当斩首!” 张令徽也说:“郭药师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已经投降金人了。” 第二天上午,郭药师才带兵返回。 刘舜仁又说:“当心他已投靠金人此次回来是诈城的。” 蔡靖看着城下满身血污已经干涸的郭药师,左思右想之下,竟然下令:“打开城门,迎郭公及士卒进来。” 蔡靖在赌命。 刘、张二将兵力大损,而且能力堪忧,担不起保卫幽州的重任。 横竖是个死,不如赌郭药师忠于朝廷。 郭药师回到城中,立即对刘、张二人破口大骂,又告诉蔡靖实情:“我已杀得金兵一部丢盔卸甲,还烧了一些金兵的营盘。只要这二人趁机掩杀,就算他们打不过金兵,拖上一阵子也能把敌营烧完。可这两个鸟人竟然逃了,按照军令该当砍了脑袋!” 之前的一切抉择蔡靖都做得非常正确,此时却犯起了糊涂。 他认为刘舜仁和张令徽虽然大败,但麾下也有一些部队。一旦抓捕或处斩二将,必然令他们的部众怨恨,甚至有可能在关键时候倒戈。 于是,蔡靖谁都不处罚,只好言相劝,想要安抚三位将领。 当天夜里,刘舜仁找到张令徽:“姓郭的居然能带兵回来,他必然不会放过我们。” “可宋国皇帝宠信他,他的部队也更强悍,我们如何斗得过?”张令徽感到恐惧。 刘舜仁冷笑道:“还可以投靠金人!” 这两个家伙,悄悄派人去跟完颜宗望接触,还问完颜宗望,是要郭药师的人,还是要郭药师的头,他们都可以送过去。 郭药师是什么样的人? 刚刚才被人算计,他不可能犯第二次错误,基本可以猜到刘、张二人想干啥。 于是郭药师去找蔡靖:“幽州守不住了,使君可愿降金?” 蔡靖惊骇道:“郭公果然已投靠金人乎?” “我还没有,”郭药师摇头,“但刘张二人必定降金,使君既不斩他们,也不抓他们下狱,那我就只有抢先一步了。” 蔡靖连忙补救:“我可以抓捕他们。” “晚了,”郭药师摇头,“我已决定降金,此次来前,是往日承蒙使君照顾,想带着使君一起投降。使君若是愿意,也能分到献城之功,算是报答使君的恩情。使君若是不愿,就只能做俘虏,被我抓去投靠金国。” 蔡靖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 “使君是否愿意降金?”郭药师再问。 蔡靖低头不语,沉默好半天,目光坚定的摇头。 “唉,”郭药师一声叹息,对亲兵说:“捆起来!” 抓了蔡靖,又去抓吕颐浩,两个文官都到了郭药师手里。 刘舜仁、张令徽终于觉察到不对,正打算聚集兵马应付,郭药师已经带着精锐杀过来。 二将皆被郭药师砍头,就此控制整个燕京城,然后派人去请完颜宗望来接收地盘。 (本章完) 0444【徽宗禅位】 可能是常胜军表现出的惊人战斗力,让完颜宗望感到深深忌惮,在郭药师投降金国之后,完颜宗望立即将其与部队分开。 新降之将,剥夺军权也不能太明显,所以还得采用一些手段。 常胜军的前身怨军,是由乱兵和流民组成的杂牌部队,里面的军头和派系非常多。即便杀死了刘、张二将,还有些将领依旧是半独立状态,郭药师能完全掌控的就那八千精锐(战后还剩六千多,临时选兵补充到八千)。 完颜宗望用赏赐来拉拢分化,一些常胜军将领开始背离郭药师。 甚至就连那八千精锐,也不让郭药师亲领,而是让其子郭安国来统率。只让郭药师带一千骑,作为开路先锋去打河北。 郭药师称一千骑太少,完颜宗望又给一千骑。 郭药师心中大恨,这两千骑兵当中,只有一半是他的本部精锐,另一半是被完颜宗望收买的常胜军骑兵。 离开燕京的时候,郭药师对儿子说:“你要当心金人夺取兵权,时刻都不能离了军营。有兵才有权,金人忌惮于我,迟早要对那几千兵下手。” 郭安国惶恐道:“那该如何是好?” 郭药师说:“须奋力作战,获取更多战功,才能获得金人信任。” 只能说他想得太天真了,在战争期间,完颜宗望肯定不敢拿他怎样,可一旦战争结束就会动手。谁让他死抓着兵权不放,且麾下士卒战斗力恐怖,还曾经叛辽之后又叛宋? 历史上,第一次攻宋结束,完颜宗望随便找个借口,就把常胜军给解散了。 常胜军的将士怨声载道,完颜宗望就说他们要叛乱,设伏把常胜军给杀得精光。然后又向郭药师问罪,把郭药师的家产抄得干干净净。 倒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后来跟完颜亮混得交情很好,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做了金国武捷军的都总管。 但完颜亮一死,郭安国也被杀。 看着郭药师领两千骑走远,完颜宗望高兴道:“先生好计策!” “些许小谋,不足挂齿。”时立爱微笑道。 时立爱是辽国进士,出身涿州大族,当初金兵攻破涿州,他建议阿骨打约束士卒、善待百姓。 后来大宋也曾招揽此人,但时立爱拒绝征辟。 这次完颜宗望带兵打过来,时立爱立即带着族人来投靠。一番问答之后再加上阿骨打当初的赏识,时立爱已经成了完颜宗望的军师。 “那些辽东精锐,我想收服为己用,但派人接触之后,他们只听郭药师父子的话。” 这时的完颜宗望,还没想过要杀光常胜军精锐。 因为他手里的部队太烂了,主力是阿骨打的子侄辈军团,剩下的全是投降辽军和金国民兵。还有一股精锐金兵,却掌握在完颜挞懒手中。 如果郭药师这边的将领,全都能够齐心协力的话,其实是跟金国东路军旗鼓相当的。 完颜宗望若能彻底收服郭药师的精锐,军事实力不说翻倍,估计也能提升50%以上。 金国真正的精兵悍将,全在完颜宗翰统率的西路军那里! 时立爱非常讨厌郭药师,建言道:“如今乃用兵之际,可驱而使之战。实在不能收服,班师之后,应当尽除!郭药师此人,桀骜不驯,反复无常,绝对不可信任重用。” “这个我也知道。”完颜宗望想起那天郭药师的勇猛,又想起初次见面时,郭药师那阴鸷的眼神,说实话心里特别不舒服。 就仿佛在身边养了一头猛虎! 却说郭药师提供了宋军的河北布防图,完颜宗望不愿去打重兵防守的雄州,带兵直奔保州(保定)而去。 宋军死守保州,金兵打不下来。 完颜宗望绕城而走,留下一股精锐保护粮道,不让保州守军出城劫粮,自己亲率主力去打定州。 定州已经升级为中山府,辛兴宗担任总管。 辛兴宗早就回京了,但部队已经组建起来,而且获得三万援军。 守将王彦、刘壁带两千兵出城诱敌,完颜宗峻率三百轻骑交战,三百金国骑兵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完颜宗望亲率主力出击,把宋军全部杀得逃回城里。 攻城一日,毫无进展,完颜宗望再次绕城而走。 这厮完全不顾粮道了把保州精锐也调回来,能随军带走多少粮食算多少,沿途攻克县城直接抢粮。乡下懒得去管,把兵撒出去抢粮太耽误时间。 童贯布置的防线,就这样被突破,或者说被绕过! 完颜宗望带着万余精锐,以及一群杂牌部队,平均三天时间过一个州。 就连一些县城,他都懒得去打,因为时立爱建言道:“宋国腐朽,一旦逼近开封,必然张皇无措。若是逐个攻城打到开封已经没剩多少兵了,而且宋国有时间调集各路大军勤王。” 郭药师提供的宋军防线图,也让完颜宗望知道,只要金兵突破定州,宋国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力。 …… 东京,汴梁。 “什么?金人已过刑州(邢台)!怎来得那么快?”宋徽宗大惊失色。 他以为北方军队全完了,做梦都没有想到,金兵不攻占城池就敢南下。 现在的局面,比当初张广道攻占南阳还危险,至少那时候还有童贯大军死守颍昌。 而今,从开封到刑州,根本就没有像样的部队! 宋徽宗没有召见童贯、蔡攸议事,竟然把宇文虚中叫来:“你来拟旨!” 宇文虚中也没多想,开始倒水研墨。 只听宋徽宗说道:“令各州军都监募兵勤王,中外有识之士皆可直谏朝廷过错。民间草莽异士,有能出奇计破敌,或出使金国议和者皆得重赏。西城所里的财货,交付有司以做军用。西城所拘收无主土地,一并还给佃人。减少宫廷每日用度,侍从官以上皆降月俸。罢道官及宫观所赐土地,裁撤大晟府、教乐所、行幸居、采石所……” 宇文虚中写着写着,突然就愣住了,抬头看向皇帝。 原来这个昏君,自己干了啥坏事都门儿清啊。平时一直在装傻充愣,做出一副被奸臣蒙蔽的样子,现在特么的自己就“痛改前非”了。 一封诏书写完,宋徽宗又说:“再拟一份罪己诏……” 罪己诏的内容,跟朱铭的《讨独夫赵佶檄》大同小异,都是把宋徽宗干的坏事重新捋一遍。 只自己担责还不行,宋徽宗对宇文虚中说:“把蔡京的罪过也写一遍,再罢免蔡京一切官职,勒令其立即出京!” 蔡京虽然赋闲在家,但还有太师等荣誉头衔,现在这些荣誉职务也被收回。 宋徽宗虽然下了罪己诏,又勒令各地勤王,但金兵来得太快了。 又过两日完颜宗望已杀到洺州。 宋徽宗彻底害怕了,如果继续留在东京,肯定等不来勤王部队,而是要先跟金兵打交道。 此时,宋徽宗还不想传位太子,甚至都不让太子监国,只把太子任命为开封牧。但根据制度,开封牧没有统兵权,无法指挥各路勤王大军,说不定东京真就没啦。 宋徽宗把宰辅们叫来都堂开会,询问有什么计策,这些宰辅一个个都茫然无措。 完全顾不得体面,从童贯到蔡攸,从白时中到李邦彦,都被宋徽宗一通臭骂! 离开皇宫,白时中说道:“东京恐难保住,须得易置东南守臣。” 这货的意思很明显,把江浙一带的地方官,立即安排几个亲信去做,并让家人带着财货赶紧开溜,到了江浙地区也好有个照应。 李邦彦却在犹豫,是该往东南跑,还是该往南阳那边跑。 朱成功的军队,能否打得过金兵? 不管川兵是否打得过金兵,但川兵肯定打得过宋军,去了朱铭那边比在东南安全。 可是,现在去投靠朱铭,就无法继续作威作福了。 如果逃去东南,还能潇洒几年,直至大宋灭亡那天为止。 左思右想,李邦彦终于想了个好主意,他让一个兄弟带着财货去叶县,跟朱铭的地盘紧挨着,全家随时可以投靠朱铭。 又让一个兄弟去浙江做裸官,财货可以临时征敛,为自己逃去东南打前站。 整个东京城,已经陷入混乱当中,就连百姓都知道金兵快来了。 宰辅重臣们开始安排后事,大船小船载着无数财货,走汴河运往东南地区。 给事中吴敏,主动进宫求见皇帝,对宋徽宗说:“金寇猖獗,宗社难保。陛下或有南狩之心,但中原须留人种。开封牧不能聚人心,何以号召天下豪杰守之?请陛下传位太子!” 自己的心事被戳穿,宋徽宗极为尴尬愤怒。但这关乎身家性命,他也不好处置吴敏,于是问道:“太子监国可乎?” 吴敏反问:“陛下还记得安史之乱吗?” 宋徽宗当然记得,他要是让太子监国,即便今后能够回东京,也肯定变成失去皇位的唐玄宗。 又过一日,宋徽宗召集三省重臣到都堂议事,让他们给一个传位太子的正当理由。 众臣埋头不语,都不想掺和这事儿。 宋徽宗郁闷得想吐血,他现在只想要个台阶下,然后顺顺利利传位,这些宠臣竟然连个台阶都不给。 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宋徽宗灵机一动,做出愤怒状:“朕生来性情刚烈,不料金贼猖狂至此……” 砰! 宋徽宗突然歪倒,连人带椅子摔倒地上。 “快传太医,陛下气急攻心晕厥了!”蔡攸大喊。 皇帝中风了,喝了两碗汤药,终于恢复半边身体,可以提笔写字,但依旧无法说话。 宋徽宗的演技精湛,估计是平时唱戏练出来的。他把重臣们叫到榻前,歪着嘴巴流口水,哆哆嗦嗦提笔写道:“我已无半边身体也,如何应付得了大事?” 众臣面面相觑。 宋徽宗又写道:“为今之局面,如之奈何?” 众臣还是不说话,依旧不给台阶下,谁敢这个时候表态,今后极有可能被清算。 宋徽宗无奈,只能自己写:“皇太子可继皇帝位,余以教主道君退居龙德宫。” 众臣这才松了口气,跑去安排传位事宜。 0445【父慈子孝】 自从太子家令被杀,赵桓变得愈发隐忍,甚至见到宰辅都主动避让。 朱铭父子造反作乱,赵桓当然知道,还私藏了一份《讨独夫赵佶檄》。这份檄文简直写到赵桓心坎上,他反复阅读到能够背诵,才偷偷用烛火烧成灰烬。 有时候,赵桓甚至怀着怨恨幻想,干脆让朱铭杀进东京,把那昏君弄死算球! 古往今来,哪有给宰辅让路的太子? 不止是宰辅,还特么给道士让路。 当初因为没给林灵素让路,竟然当众起冲突,林灵素暗中串联废立太子之事。 现在金兵要杀来了,赵桓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感到幸灾乐祸。 “殿下,李彦来了!”耿南仲快步奔进。 太子家令被杀之后,就不再设太子家令,现在耿南仲是东宫第一人。 赵桓大惊:“父皇想做什么?” 耿南仲说:“可能是要南狩,留殿下在东京监国。” “俺手里就没几个心腹,怎能监得了这国?群臣又怎会听俺的?”赵桓心里只剩下惶恐。 太监李彦闯入东宫,竟然无人敢阻拦,他来到赵桓面前说:“官家请殿下立即前往觐见!” 赵桓恭敬作揖道:“请问何事召见?” “咱家却不知,请太子走一趟吧。”李彦抬起手臂,两个太监立即上前,左右驾着赵桓离开东宫。 赵桓吓得两腿发软,以为宋徽宗要杀了他另立太子。 谁知却是被拖进福宁殿,里面不仅有三省重臣,还有那位歪躺在椅子上,已病情好转可以说话的宋徽宗。 赵桓被架去坐好,几个太监和侍卫,直接给他披上黄袍。 黄袍加身,奇景再现。 赵桓瞬间明白啥意思,父皇这是要跑路啊,让自己做皇帝来顶缸。 他幻想过无数种自己登基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情况,当即惊骇道:“大人这是何意?” 宋徽宗依旧在装病,歪着脑袋说:“朕怒急攻心,患了中风之症,已难主持大局。今日便传位太子,朕以道君教主之身退居龙德宫。” 赵桓顿时也开始飙戏,他这几年已经演技成熟,大声哭嚎道:“圣君建在,储君安敢继位?这是大不孝啊!不孝之人,岂能做皇帝?哇呜呜呜呜呜……” 哭着哭着,身体一抽抽,太子也晕过去。 群臣都看傻了,这对父子,一个比一个能演啊。 宋徽宗的脸色极为难看派人把耿南仲叫来,先带太子回东宫休息。 赵桓被抬回东宫,昏迷在床不省人事。 过了许久,耿南仲悄悄跑进来,对赵桓说:“殿下,闲杂人等已经走了。” 赵桓立即病愈无恙,问道:“父皇要逃跑,留俺在东京御敌,这该怎生是好啊?” 耿南仲说道:“以官家之性,就算传位也不会真正放权,殿下登基根本无法掌控朝堂。连群臣都无法驾驭,又何谈抵御金人?这皇帝万万当不得。” “俺自然晓得不能当皇帝,可有什么法子推辞?”赵恒问道。 耿南仲无言以对。 翌日,宋徽宗又派人来,把赵桓拖去单独说话。 “朕意已决,吾儿万勿推辞。”宋徽宗直接下令。 赵桓还是那套说辞:“圣君建在,储君继位即大不孝。” 宋徽宗说:“朕给你皇位,汝不受才是不孝!” 赵桓说道:“受之大不孝。” 宋徽宗语气缓和,上前握着儿子的手,饱含深情道:“朕与皇后垂垂老矣,欲以身家托付我儿,我儿万勿推辞。” 赵桓哭泣道:“官家还未知天命,正当壮年,孩儿万不敢僭越啊。” 宋徽宗放开儿子的手,怒火中烧道:“来人,给他穿衣!” 赵桓就这样被强行换上龙袍,甚至传位诏书都早已准备好。 忽有金国使者前来,宋徽宗以为还能商量,连忙召集重臣接见使者。 金使昂首挺胸,鼻孔朝天道:“(金国)皇帝已命相国与太子郎君,兵分两路,吊民伐罪……” 无非是说此次战争,皆由宋国挑起,还大骂宋国***待百姓,金国是派兵前来解民倒悬的。 白时中看向李邦彦,李邦彦则看向地板。 又看向蔡攸蔡攸正在玩弄衣袖。 白时中身为宰相,只能自己问道:“如何能够缓师退兵?” 金使回答:“不过割地称臣而已。” 大臣们都不敢表态,竟然礼送金国使者去宾馆住下。 蔡條已经回东京重新做官,他跟蔡攸的关系还没闹到喊打喊杀的地步。离开皇宫,蔡條说道:“这个使者,就是来打探消息的。不如斩了或者囚禁,不让金兵知道东京虚实,或许可以坚守城池吓退敌人!” “杀了使者,再无缓转余地!”蔡攸连连摇头。 宋徽宗正在准备逃跑的事情,童贯、蔡攸、白时中等重臣却希望能够花钱买平安。 他们打算带着三万两黄金,去请求完颜宗望退兵。 就这三万两都拿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宋徽宗。 “内帑也没钱啊,只剩这两个金杯。”都这时候了,宋徽宗竟然还在哭穷。 他拿出两只金甕,熔了一百两金子,剩下的让蔡攸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时,南边传来急报:“朱贼已攻下叶县!” 其实朱铭还没从襄阳出发,那是张广道带着南阳军队,提前开拔把叶县给占了。不费一兵一卒,县令直接投降。 金国西路军也差不多一路都有人开城投降,但投降的多为辽国汉人! 十多万辽国汉人,被安置山西边疆地区,朝廷搜刮河东百姓的粮食去养他们。 时间久了,粮食不足,辽国汉人长期饿肚子,难免生出怨怼之心。 许多辽国汉人还被编为厢军,而军官全是宋地汉人,跟他们混在一起的还有宋国边军。宋国将士埋怨这些辽国汉人,挤占了自己的粮饷军资,对辽国汉人士兵动辄打骂侮辱。 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大! 完颜宗翰杀来,宋地将士还算忠勇。比如朔州守将孙翊,敢带兵出城迎战金国精锐。结果打到一半,辽国汉人士兵,突然打开城门投降,朔州城就此被完颜宗翰拿下。 武州、代州全是这样没的,总有守城的辽国汉人做内应。 代州守将李嗣本率军坚守,直接被辽国汉人抓了去投降。 打到忻州,终于轮到宋将投降…… “朱贼可恶,金兵狂妄无礼,他朱贼也趁火打劫!”宋徽宗又惊又怒,知道这东京没法待了,须得立即开溜才是正途。 再不走,金贼在北,朱贼在南,宋徽宗必成瓮中之鳖。 这昏君做得很绝,不仅带走童贯、蔡攸、朱勔等宠臣,还带走了童贯的胜捷军。那是东京仅剩的,稍微还能打仗的部队啊! 望着太上皇车船离去,白时中痛苦不堪道:“吾等终究还是不受宠,官家南狩也不带上咱们。” 李邦彦心里怒急,低声说道:“若是朱先生兵临城下,你可愿意献城投降?” 白时中露出惊讶之色,握着李邦彦的手说:“士美兄竟还有这等门路,怎不早告诉与俺?朱相公与朱先生,好歹也做过大宋官员,他们皆为汉人,自然懂得礼仪制度。那金人暴虐,我是万万不敢降的。” 李邦彦嘱咐道:“此事不要声张,等朱先生兵临城下再说。” 这两人商量的时候,郓王赵楷也在愤怒当中。 父皇终究还是传位给太子了,自己天资聪慧,哪里不如那个窝囊太子? 不过金兵就快杀来了,赵楷虽然掌握着皇城司兵力,却也不敢贸然去夺位。万一抢到了皇位,却被金兵攻破城池咋办?而且朱贼也从南面杀来,腹背受敌实在不好受。 郓王赵楷决定隐忍,等金兵和朱贼撤走之后,再带着皇城司去抢来皇帝宝座! 赵桓被迫做了皇帝,还算稍微有点担当,召开第一次朝会讨论防御事宜:“诸卿有何贤才举荐,可保得东京不失?” 被临时提拔为副宰相的吴敏,捧着笏板出列:“太常少卿李纲,可堪大任!” 副宰相赵野立即反对:“李纲,张根婿也,朱贼之连襟也。而今朱贼已破叶县,随时可能杀到东京。让李纲来守御东京,不怕他献城投贼吗?” 李邦彦却站出来说:“李纲忠君爱国,早已与其岳父断绝关系。此事人尽皆知,陛下当用人不疑。” 李邦彦真以为李纲在演戏,他觉得自己应该配合,到时候联手把东京献给朱铭。 白时中跟李邦彦沟通之后,也是如此想法,随即出列道:“臣也认为李纲可堪大任!” 赵野不可思议的看向两位宰相,都是一起在宋徽宗面前邀宠的小伙伴,你们是不是私下有什么退路?居然都不跟我说一声! 赵桓咬牙切齿看着吴敏和李纲,心里又恨又爱。 耿南仲已经跟赵桓说了,一切都是李纲在幕后策划,还有被贬去地方的何粟掺和,他们把吴敏推出来求宋徽宗禅位。 赵桓心中百般滋味,自己能当上皇帝,都是拜这些忠臣所赐啊! 一通朝会之后,确定新一届领导班子。 白时中做太宰,李邦彦做少宰,这两人依旧是左右丞相。 东宫旧臣耿南仲,执掌枢密院。 吴敏继续升职,任门下侍郎(第一副宰相)。 李棁同知枢密院事,并且负责粮草调度(这位老兄,在靖康年间是个天坑)。 李纲担任兵部侍郎,负责东京及周边地区军事。 聂山担任开封府尹,协助李纲守城(蔡攸提拔聂山做云中总管,由于伸手到童贯的地盘,聂山又被扔回东京。) 被贬的何粟,担任御史中丞。 何粟还没回京,吴敏、李纲就开始弹劾王黼。 赵桓也痛恨王黼,因为王黼阴谋串联郓王夺太子位。 王黼已经带着妻儿跑路了,赵桓忍不下这口气,暗中让聂山派人追杀。 王黼还未离开京畿,就被一伙武士弄死,家人吓得哭喊逃跑。很快尸体被村民发现,又从其家人口中得知身份,立即送去官府。 赵桓当然不会承认,宣称王黼死于强盗之手。 完颜宗望带着金国东路军,已经过了岳飞的老家汤阴,距离东京200里。 张广道率领万余大军,却是抵达颍昌城下,距离东京180里。 (本章完) 0446【天驷监】(为盟主龙翔升腾加更) 颍昌府城。 一骑快马飞至,直奔府衙汇报:“太守,贼兵已破襄城,襄城县令弃城而逃!” 知府蔡庄佯装镇定:“知道了,再去打探。” 哨探离开之后,蔡庄坐立不安。 他身边只有两个小妾,也找不到人商量,因为那些家伙都不能交心。 又过一日,哨探再次来报:“太守,贼兵已在三十里外!” 蔡庄呵斥道:“哪里来的贼兵?那分明是义军!” 哨探明显愣了一下,连忙改口:“启禀太守,义军已在三十里外。” “你去给义军做向导,就说本府已准备好户册地图,颍昌城内官民无不期盼义军驾临。”蔡庄吩咐道。 哨探得了差事,喜滋滋领命离开。 蔡庄立即召集颍昌府和长社县官员,大义凛然的宣布道:“昏君无道,暴宋合该灭亡。朱相公与朱元帅,兴义师,伐桀纣,煌煌仁义之师,如今已在三十里外,诸位且与俺一起迎接。” “全凭太守做主!” 府县两级官员,竟然齐刷刷答应。 这里是颍昌府,是西城所残害百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真正的好官,早就因为反对西城所括田,被太监李彦给贬到别处。剩下那些官员,要么助纣为虐,要么默不作声。 而知府蔡庄也来头不小,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前宰相蔡确,哥哥娶了冯京的女儿,妹妹嫁给文彦博的孙子。 蔡京掌控朝堂的时候,他们全家都身居高位,就连一堆女儿和女婿都加官进爵。 蔡京罢相,王黼上位,蔡庄一家遭到清算。 兜来转去,蔡庄又攀上太监李彦,摇着尾巴给李彦当狗,疯狂残害百姓以配合西城所盘剥。 如今,宋徽宗已经跑了,李彦也跟着太上皇跑路。 新皇即位,蔡庄必定死得很惨,因为他爹和他哥,以前迫害了太多大臣! 既然新皇容不下自己,那就干脆献城投靠朱贼。 蔡庄为了显示诚意,用马车载着官印、户册和地图,率领府县两级官吏出城,打算到十里之外隆重迎接义军。 南郊,一处庄园之内。 颍昌府的十多个大地主,正聚在一起谋划。 猛地有吏员闯入:“蔡庄狗贼,要出城十里迎接义军!” 一个健壮中年,顿时站起来说:“若是蔡庄投了义军,这鸟官又能风光,诸位的仇怨还怎么报?各家须点齐庄户,在城外将蔡庄截杀,再趁机夺城献给义军!” “这……这杀官不好吧。”另一个年长的地主说。 中年地主冷笑:“都要投靠义军了,还在乎杀不杀官?没卵子的就回家抱孙去,有卵子的就跟着俺动手!” 蔡庄主政颍昌府仅两年,又要巴结西城所,又要自己捞钱,他手下一堆官吏同样在捞钱。 整个颍昌府,除了少数背景深厚的士绅,能勾结官府一起鱼肉百姓之外,便连许多大地主都忍无可忍。至于小地主和自耕农,几乎是全部破产,名下土地早卖光了,只能给大地主家做佃户,或者四处逃难做流民。 蔡庄带着官吏和文书敲锣打鼓走了七八里,排场十足,方显隆重。 忽然间,上千百姓拿着锄头、扁担、镰刀等农具,一窝蜂的朝他们冲过来。 带队之人是几个大地主,他们都拿着刀枪,甚至有的还携带弓箭。 “刁民造反了!”长社县尉首先反应过来,啥都不顾转身便逃。 蔡庄大惊失色,对衙前吏和弓手说:“拦住他们,格杀勿论!” 这些人还没行动,文吏已开始逃跑,衙前吏见状跟着跑。 一个弓手都头,脑筋转得飞快,拔刀大喊:“杀贪官,迎义军!” 蔡庄慌忙呼叫:“莫要杀俺,俺也是去迎义军的!” 弓手们哪管这些? 蔡庄逃出才几步,就被一刀劈中后背,又被一枪刺中后腰。 府县两级官员,几乎遭到团灭。 地主和农民武装冲来时,弓手们已在追杀文吏,四下里躺了一地尸体。 “蔡庄在哪?” “在这里,已经死了!” “死了也别想好过,分尸带回各村喂狗!” “……” 这个全家连带亲戚都做官的家伙,由于把颍昌百姓害得太惨,被愤怒的农民分尸成几百块。 一些人守着官府文书,一些人杀向颍昌夺城。 沿途所过村落听说蔡庄死了,地主和农民纷纷加入,要帮忙夺取城池献给义军。 还有的农民打算报仇,因为有士绅勾结官府害民。 消息迅速在广大乡村传播,无数农民冲向那些劣绅家中。场面很快就失控,不但杀死劣绅全家,抢夺粮食和钱财,而且出现侮辱无辜妇女之事。 颍昌城内,同样乱成一团。 弓手们先控制府城,跟后来的农民起冲突。因为这些弓手,在西城所括田的时候,同样属于助纣为虐者,不知害得多少农民家破人亡。 弓手和农民军打起来,继而城内混混趁火打劫。 混混们高喊着铲除奸商和劣绅,怂恿四处街坊作乱,不分青红皂白的洗劫富户,就连一些小康之家也遭劫掠。 张广道带兵抵达时,颍昌府城已经乌烟瘴气,甚至还有好几处街巷起火。 葛胜仲是来做颍昌知府的,眼前的情况让他头大无比,对张广道说:“张将军,请借三百兵给我弹压混乱。” “早点收拾好,招募流民为义军运粮!”张广道叮嘱道。 葛胜仲获得三百士卒,一边弹压不法之徒,一边组织街坊灭火。 城中富户仿佛有了主心骨,带着家人纷纷寻求保护葛胜仲让他们干啥都配合无比。 “轰隆隆隆隆~~~” 城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却是邓春和陈子翼的骑兵来了。他们的战马还不到五千,用来驮运盔甲粮草的劣马和驴骡,却足足有将近两万匹。 在颍昌城外休整半个时辰,连人带马都吃了东西,稍微恢复体力便继续赶路。 他们是奉命赶往牟驼岗的,那里是东京城西北的官方马场! …… 黎阳(浚县)。 宋徽宗禅位的消息传来,完颜宗望眉头紧皱,总感觉事情哪里不对。 军师时立爱分析道:“宋国皇帝又是下罪己诏,又是传位给太子,肯定是有大臣在谋划趁我军南下之际逼皇帝退位。我听在幽州做官的宋人说,宋国太子节俭质朴、礼贤下士,颇有一代贤君之风范。他若继位,恐怕宋军会奋死作战。” 郭药师急于立功,连忙说:“宋国太子,俺也在东京见过。没什么过人之处,瘦弱得很,说话做事唯唯诺诺,还不如宋国皇帝呢。” 时立爱却说:“你这武人,怎知隐忍之事?宋国太子越是软弱,就越值得警惕。我军还在半路上,宋国皇帝就下罪己诏退位,必是宋国太子串联大臣所逼迫。一个敢强逼皇帝退位的太子,会是那等软弱之人?” 完颜宗望深以为然,点头说:“看来宋国已有准备,我军仓促南下,没有粮道供应,须得撤军回去攻破城池,把粮道打通了再谈别的。” 郭药师慌了,他比谁都急于立功,苦苦劝谏道:“宋国太子城府再深,他能凭空变出士卒来吗?没有军队,太子再得人望,他又拿什么来抵抗天兵?” 时立爱说:“保州和定州,没有宋国精锐,不一样能坚守城池?开封乃宋国首都,都不需要召集兵马,组织城内百姓守城就难以攻克。更何况,京畿四路的勤王大军,肯定正在往开封赶路!” 郭药师只得抛出诱饵:“开封城西北有个牟驼岗,我曾经在那里打球。那是宋国的天驷监所在,养着战马两万匹,草料堆积如山!那里很好打下,并不需要攻城。” 已经决定暂时退兵的完颜宗望,听说有两万匹战马和无数草料,而且还不用攻城就能得到,立即决定继续带着大军前进。 …… 宋国君臣们,正在商量如何守住东京。 这个时空的局面,比历史上更加复杂,因为朱铭的军队从南边杀来了。 李纲已经从一堆老弱病残当中,选出体格稍微健壮的禁军,又招募城内外青壮进行补充。勉勉强强,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部队,虽然兵甲不齐但勉强也能用。 可是,派去北边守黄河,南边的朱铭大军怎么办? 派去南边防守,谁又来阻挡金兵过河? 枢密院同知李棁,居然异想天开道:“不守南也不守北,就死守东京城。这里城高池深,不论金兵还是贼兵,一时间都不可能攻下。不论哪个先来,两股贼兵肯定遇上,说不定他们自己就打起来!” 李纲担忧道:“若是被动困守孤城,勤王大军又未至,东京城就不好守了。” 白时中此刻满脑子都想着献城投靠朱铭,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于是建言道:“朝廷的兵力捉襟见肘,两面防守是不可能的,只能死守东京以待勤王援兵。” 李邦彦也说:“是该死守东京!” 赵桓看向耿南仲:“爱卿觉得呢?” 耿南仲完全不懂兵事,却执掌着枢密院,稀里糊涂道:“应该守东京待援。” 军国大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城外什么情况他们不管,反正把东京城守住就行。 一万多兵甲不齐的士兵,除了守城还能干啥? 李纲也没有好办法,决定再去招些义士参军,至少要把守城部队拉到三万以上。 “陛下,朱贼的先锋来了!” 君臣闻之大骇,只有白时中和李邦彦心头狂喜。 无比胆怯的赵桓,居然敢亲自去外城,登上城墙观察情况。 只见铺天盖地的朱贼骑兵,从城西南方向而来,抵达东京城外并不停留,而是径直向北去了。 牟驼岗天驷监,在黄河南岸,占地极为广阔,即后世的龙亭区水稻乡盐庵村、双河铺、沙门、花生庄及军队农场一带。 邓春、陈子翼带着骑兵,抢先来到这里。 天驷监也有一些士兵驻守,但看到朱贼骑兵杀来,早就全部撒丫子开溜了。 邓春抓到几个养马官,勒令他们召集人手,把天驷监两万匹战马全都聚拢来。 忙活好半天,邓春看着眼前那三四千病瘦马匹,表情如同见鬼了:“就这些?不是有两万匹战马吗?” 养马官哭丧着脸:“定额确实有两万匹,但各方取用得多,茶马司送来得少,又有人暗中盗卖。听说金兵来了,太上皇带着宠臣南狩,又把可用马匹拉去运输财货。近几日,天驷监人心思变,多有人偷马回家。” 邓春性格再内向大度,此刻也忍不住骂娘:“直娘贼,紧赶慢赶,白跑了一趟!” 陈子翼也垂头丧气:“俺还想着有了战马,就把重甲骑兵补到三千满额。现在看来,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哒哒哒哒~~~” 数骑飞奔而至:“金人来了,就在河对岸!” 完颜宗望亲率骑兵赶路,想尽快把两万匹战马弄到手,却见河对岸有无数骑兵,惊讶道:“宋军果然已有防备!” 时立爱一副早就如我所料的表情,拱手道:“二太子殿下,还是尽早撤军吧。” 完颜宗望却说:“要撤就早撤,已经到了东京,哪里有现在撤兵的道理?” (本章完) 0447【赵朱共享社稷?】 为了防备金兵南下,大宋君臣已拆除黄河上的永久性浮桥。 完颜宗望急着赶来获取战马,只带了五千骑兵在身边。其中三千骑是金国骑兵,剩下两千骑是招降的常胜军骑兵。 而邓春、陈子翼这边,连五千骑都不到。 双方隔着黄河相望,害怕遭受半渡而击,想要过河都困难就更别谈打起来了。 “草料呢?”邓春质问道。 养马官说:“那边有草料场和粮仓,就是……” 陈子翼有点不耐烦:“就是什么?” 养马官说:“就是所剩无几,连养这三四千瘦马都困难。” 邓春、陈子翼亲自去查看物资,看完之后极度无语。草料其实还剩不少,但马匹所需的食盐、豆子之类,早特么被人给搬空了。 邓春怒道:“谁干的?” 养马官干脆敞开了说:“城内禁军常年吃空饷,天驷监的马匹自然也吃空额。朝廷虽然定额两万匹马,但常年不足一万匹,便这一万匹马的食料也被克扣。并非俺们不想好好养马,实在是朝廷给的食料不够吃。而且,连人的薪俸也不给足,人想饱腹还得偷吃马儿的精料。” “这暴宋,果然该死!”邓春咬牙切齿。 自从他做了骑兵将领之后,就对马儿有特殊感情,恨不得当成祖宗来伺候。 而大宋的天驷监,仅剩那三四千匹马,居然被养得病瘦不堪。在邓春看来,从当官的到养马的,一个个都该砍脑袋问罪! 邓春和陈子翼麾下,除了正规骑兵,还有一些扈从、兽医、铁匠等后勤辅助。 众人忙活起来,把天驷监仅剩的食料,搬来让那三四千瘦马驮运。天驷监的养马官也一并带走,全军朝着东京城西边的万胜镇转移。 这是朱铭的命令,在获取天驷监战马之后,立即离开东京城附近,等待后续主力大军的到来。 最好是让金兵过河! 这些金兵来得如此快速,肯定后勤有问题。对峙时间一长,随军粮草很快就要吃完,必须把士兵撒出去四处抢粮。只要他们敢过河,那就别想再回去了。 完颜宗望当然不敢过河,他不知宋军虚实,又见到对岸有大股骑兵,得等自己的后续部队来了再说。 当然,也不是傻等着。 完颜宗望先是转移到陈桥镇扎营,就近抓捕宋国百姓做役夫,勒令他们拆毁镇上的民房,以此收集许多木料——东京城周边,由于人口稠密,树木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 同时,又让郭药师带着骑兵,沿着黄河搜集船只,并多寻几处合适的渡口。 局面变得诡异起来,大宋君臣们面面相觑。 南北两股敌人,居然非常有默契的各自转移,一股去了西北边的万胜镇,一股去了东北边的陈桥镇。 李纲猜测说:“金人与贼寇,必然是互相忌惮,所以都不愿渡河攻击等着后续大军来了再打。” “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可以拖延时间等待勤王。”吴敏说道。 赵桓听闻可以拖时间,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求西军早点赶来救援。 折家军已经赶去驰援太原,种家军、刘家军、姚家军却是奉命直奔东京。 历史上,当西军抵达之后,大宋是极有可能打胜仗的。 当时金兵被吓得主力退到黄河以北,只留一些部队在天驷监构筑壁垒防御。 东京甚至敢开启城门,让百姓可以正常出入买菜买粮。擅自接近城池的金兵,被斩杀了也不敢报复,只能让使者质问赵桓。 当时,完颜宗望都已经认怂了。 然后,内斗就开始了! 先是主战派跟主和派争吵,赵桓偏向于主和派,勤王大军到了还想议和。 眼见金人被吓得不敢出营,赵桓很快又支持主战派。 姚家军为了跟种家军抢功,跑去赵桓那里进献谗言。甚至李纲都被姚平仲忽悠,害怕种师道一家独大,遂把大量兵马交给姚平仲指挥。 之前迫不及待想议和的赵桓,这时天天逼着种师道出战。而种师道还想等待弟弟的援军,有了十足把握之后再去攻打金营,他想对孤军深入的敌人来一场歼灭战。 最后没办法,李纲和种师道约定春分时进攻。 结果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八天,姚平仲为了抢功就去夜袭劫营,并获得赵桓和李纲的支持。 而主和派见主战派极有可能大胜,害怕战后自己会失去权力,暗中把姚平仲的计划提前告诉金人(白时中和李邦彦的嫌疑最大)。 姚平仲带着军队去夜袭,连破金兵几处营寨,发现里面全是空的。就在这时,金兵突然从旁边杀出来,姚平仲全军覆没,独自骑骡千里逃亡。 此战之后,主和派重新占上风,李邦彦开始主导割地赔款。 所谓的主和派与主战派,其实就是宋徽宗留下的老牌重臣,与赵桓提拔的新锐重臣之间的权力之争。 在宋军战败之后,一些新锐重臣也开始主和,其中就以耿南仲为首。因为耿南仲是东宫官员出身,主战与主和对他影响不大。 这个时空的白时中和李邦彦,已经不想着通过求和来获取权力。因为金人可以议和撤兵,朱铭是绝对不可能撤的,那就干脆捞取献城大功! 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 正当李纲凭借有限的钱粮,艰难征募青壮扩军时,白、李二人的机会来了。 张广道的大军,在颍昌府征募民夫和船只,顺着惠民河从西南方逼近东京。在抵达尉氏县境内时,派士兵划着一艘小船,护送石元公前往东京谈判。 “故地重游啊!”石元公仰头看着高大的城墙。 道明身份,守军不敢怠慢,连忙跑去通报。 金国使者,如今都还在城内好吃好喝呢。朱铭的使者自然也要款待! 很快,石元公就获得召见。 这次他显得彬彬有礼,对赵桓恭敬长揖:“川峡经略相公、川峡大元帅郎君,遥问宋国皇帝安康,恭贺宋皇登基称帝。” 金国使者无礼至极,相比起来,朱铭的使者就顺眼得多。 赵桓终于获得应有的尊重,对石元公感官极佳,吩咐道:“给贵使赐座。” “多谢宋国皇帝!”石元公再次作揖。 赵桓已经跟重臣们商量过了,此刻带着议和的幻想,竟然开始拉关系套近乎:“两位帝姬可还安好?” 石元公说道:“两位夫人与大元帅甚是恩爱,在下离开襄阳之时,茂德帝姬已然怀有身孕。” 赵桓闻言大喜,他妹妹怀了朱铭的孩子,这下子关系就更牢固了。当即用耿南仲的计策说:“朕继位不久,许多新政还未颁行,正打算恢复本朝旧制。帝姬依旧称公主,茂德帝姬进封为秦国长公主,洵德帝姬进封为鲁国长公主。” 石元公立即说:“宋国皇帝圣明!” 宋代的公主,初封时选用美名,如茂德、洵德、寿康、宝寿之类。进封的时候则用国名,如秦国、鲁国、魏国之类。 赵桓又说:“朱经略与朱元帅在京时,朕早就久仰他们大名。可惜当时奸臣祸乱朝纲,朕身为东宫不可结交外臣,一直不能与他们把酒言欢,此真为平生一大憾事也!” 石元公顺着话头往下说:“元帅郎君也曾言道,宋国太子节俭好学、聪明睿智,与那昏君是万万不同的。元帅郎君初时不愿举兵,可昏君奸臣乱国,九州四海民不聊生。皇帝可还记得那份《治安疏》?” “自然记得。”赵桓印象深刻,那份奏疏除了骂昏君奸臣,剩下的内容就是为太子仗义执言。 石元公感慨道:“唉,当初元帅郎君,其实想的是助太子继位。以太子的贤明,定可中兴大宋,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赵桓听了此言大为感动,甚至有些想落泪:“可惜太上皇昏聩,被奸臣所蛊惑。” 石元公说道:“物是人非,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赵桓没来由的生出幻想:“现在重提也不迟,朱经略与朱元帅并未建制,一切都还有回转余地。更何况,皇妹已怀了朱元帅的子嗣。朕打算册封朱经略为汉王,秩同异姓亲王,朕以皇叔之礼相待,朱氏今后永镇川峡。赵氏与朱氏世代联姻共享大宋国祚如何?” 石元公叹息:“晚了。就算相公与郎君同意,麾下文武官员也会反对,他们都想着做开国勋贵呢。” 赵桓一怔,连忙补救:“川峡文武官员,皆封妻荫子。汉国的国相,秩同大宋太宰!” “不够。”石元公摇头。 赵桓又说:“京西南路土地,依旧为朱氏所有,荆湖路也封赏给汉王。朕……朕再行赐婚,还有几个皇妹,已经到了婚配年龄,全都嫁给朱元帅如何?” 李纲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陛下,朱氏已经杀到东京数十里外,军国大事岂能视之如儿戏?既然朱氏派来使者,还是直接谈和谈条件为好!” 李邦彦却跟赵桓的想法一样,希望能册封朱国祥为汉王,并且是拥有地盘、官员和军队的汉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继续在宋国做宰相,又能暗中跟朱家父子眉来眼去。 李邦彦斥责道:“李纲,你莫要多言,坏了陛下的大事!赵氏与朱氏,世代联姻,共享社稷,此大利于国家万民!” 白时中也说:“陛下,李纲此人心怀异志,他与岳父已断绝关系,拒绝前往四川做官因此而得罪朱氏父子。他阻止册封朱经略为汉王,是害怕汉王事后报复,从此不能在大宋立足!” 李纲听得都快疯了,他才是张根的女婿,他才是朱铭的连襟。 现在不再弹劾他勾结朱氏,反而质疑他阻挠朱氏封王,这他娘的都什么玩意儿? 徽猷阁待制黄潜善也说:“陛下,臣在汉中做官时,也与朱元帅有旧。当时暴民作乱,还是朱元帅救了臣一命。朱元帅心系苍生,何不也册封为王?朱经略为汉王,朱元帅为楚王,二王与赵氏世代联姻,共享社稷泽被万民,此必为千古之佳话!” 不说李纲听得快吐血,吴敏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奸佞小人,哪有册封两个异姓王共治天下的?” 石元公微笑不语,坐看大宋君臣的滑稽戏。 (本章完) 0448【毫无主见】 开封府尹聂山,因为需要协助守城,而且也算得上高层,所以有资格参加这场聚会。 真就只是聚会,并非正式谈判,初次接触互相试探而已。 结果赵桓沉不住气,试探刚刚开始,他就直接露底了。甚至是露他自己的底,没有跟大臣们商量过,耿南仲只让皇帝用帝姬套近乎,皇帝却临场发挥要封什么汉王! 聂山已经看傻了,朝中君臣都这么做事的吗? 他久在地方做官,调到京城的时间很短,根本无法理解这群人的行为模式。 副宰相赵野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白时中和李邦彦,他始终感觉情况不对劲,似乎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同为副宰相的张邦昌,暗暗琢磨眼前形势,一发狠也跟着说:“朱经略与朱元帅久负天下人望,陛下潜邸之时亦为天下赞颂,明君贤王共治天下,必可再造华夏盛世!” 此言一出,赵桓、白时中、李邦彦都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张邦昌先投蔡京,再投王黼,再投蔡京,再投蔡攸,虽然没怎么作恶,但摇摆速度太快,就连朝中奸臣都看他不顺眼。 赵桓若是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干掉的是童贯,第二个要干掉的便是张邦昌。 “咳咳!” 李纲咳嗽几声,看向一直沉默的耿南仲。 耿南仲乃是东宫旧臣,他现在说话分量最重,权势其实已经超过几位宰相。 可惜,耿南仲跟赵桓一样,被宋徽宗打压近十年,上司(太子家令)还被宋徽宗弄死,已经养成一种懦弱多疑、遇事逃避的性格。 这个时候赵桓表现太拉跨,就该耿南仲出来收拾局面,偏偏耿南仲害怕说错话而背锅! 接到李纲的反复咳嗽提醒,耿南仲似乎如梦初醒,他举杯笑道:“诸君且饮酒,正事改日再谈。” “对,今日是给贵使接风洗尘的,”吴敏连忙岔开话题,连敬称都用上了,“军国大事,有的是时间慢慢谈。在下先敬贵使一杯,遥祝经略相公与元帅郎君安康!” 石元公捧杯道:“俺代相公与郎君感谢阁下好意。” 果然不再谈正事,一番宴饮之后,石元公被带去休息。 众臣陆续散去,只剩赵桓与耿南仲。 之前唯唯诺诺不表态的耿南仲,此时却来埋怨皇帝:“陛下不该说封王之事一来有损君王威严,二来太早暴露我方底细。” 赵桓现在也冷静下来,后悔自责道:“刚才是朕糊涂了,不知怎的就说了胡话。” 耿南仲安慰道:“好在没有敲定此事,还能有所补救。且朱铭派来的使者,颇为通情达理,并非金国使者那般无礼。” 赵桓点头道:“是啊,这位石先生着实不错,见了朕虽然没有下跪,但也长揖重礼恭言问候。那金国使者目中无人,莫说行礼,连问候之语也不说。” “终归是我大宋士子出身,”耿南仲说道,“臣听人言,石先生是朱铭做濮州太守时收的随从,早年间也曾考取过大宋举人。对于朱铭而言,石先生是元从老人,便如臣在陛下潜邸服侍。这样的元从,如今却只能来做使者,朱国祥似乎更重用张根等人。陛下可曾想过,朱氏父子也有嫌隙。” “他父子有甚嫌隙?”赵桓问道。 耿南仲分析说:“川峡之地,是朱铭带兵打下来的,却是朱国祥在治理。朱国祥可以任用官员,掌握着赋税钱财,而朱铭却只能带兵打仗。说句妄言,像不像李渊与李世民?” 赵桓下意识点头:“有道理。” 耿南仲继续说:“而那石元公,像不像天策府的谋士们?” “然也!”赵桓拍手大喜。 耿南仲说道:“公然赐予高官厚禄,恐怕石元公不会接受。但可以私下接触,许以金银财宝,再隐晦说些离间之言。” “如何离间?”赵桓问道。 耿南仲说道:“可与石元公说及天策府旧事,如果强行攻破东京骤然建立新朝,恐怕会鸟尽弓藏!只有留住东京不攻,朱铭和石元公才得安稳。” 赵桓觉得此计甚妙握着耿南仲的手说:“离间之事,就交给爱卿了。” “臣必全力以赴!”耿南仲作揖领命。 让耿南仲去跟金人交涉,他是万万不敢的,顶多跟金国使者聊几句。 但朱家父子不同,大家以前都在东京做官,可以算作是昔日同僚。 与老同事打交道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朱家父子名声极好,说话从不出尔反尔。 当初与朝廷和谈,一直都很守规矩,说撤军就撤军,且从不派兵骚扰“边境”,还愿意接纳大宋境内流民。 若非金人突然杀来,朱家父子害怕东京被蛮夷抢占,估计现在还窝在南边治理流民呢。 多讲道理的反贼啊,堪称反贼当中的君子! 莫说跟朱铭的使者私下接触,就算让耿南仲出使汉中他都敢。 耿南仲打算赠送石元公五千两白银,结果发现国库已经空了,钱财要么被宋徽宗带走,要么被李纲拿去募兵守城。 无奈之下,耿南仲只能搜刮城内百姓,勒令富商摊派一些银子。 耿南仲离开不久,赵桓的潜邸太监,又送来一封奏疏:“陛下,是吴相代为呈上的。” 赵桓打开一看,却是秦桧所奏。 秦桧现在混得很不好,由于政局太过反复,他娶了前宰相的孙女,并没有获得仕途上什么好处。如今的官职,才正七品殿中侍御史。 国家危难当头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 秦桧在奏疏中说,现在情况极为复杂,朝廷万万不能过早和谈,须得固守城池等待勤王之师。 到时候,大宋、金国、朱贼三方军队,混在开封府不辨敌我。可趁机因势利导,分别与两方谈判,怂恿朱贼与金兵打仗,或许大宋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就算其中一方大胜,官兵无法力敌,到时再谈也能有的放矢。 “此真老成谋国之言也!” 赵桓深以为然,吩咐道:“把吴敏叫来。” 吴敏就守在外面,很快就奉旨进入:“拜见陛下!” “免礼,爱卿快过来坐。”赵桓语气亲热道。 吴敏端正坐下,等待问对。 赵桓询问道:“这秦桧是什么来头?” 吴敏说道:“前宰相王珪之孙婿,曾考中茂科(宏词科),当年茂科只录了他一人。” “独中茂科?真乃大才也!”赵桓愈发欣赏秦桧。 就在此时,太监禀报李纲求见。 赵桓把李纲也叫进来,将秦桧的奏疏递过去。 李纲仔细读完,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些只是权宜之计,金人如狼,朱贼如虎,而今前有狼后有虎,驱狼吞虎怎是那般容易的?金兵两路南下,黄河北边的只是东路军,还有西路军正在猛攻太原。洗劫天驷监的贼兵,也不过是朱贼的先锋,恐怕贼兵还要从汉中进陕西。各路勤王大军,以西军最强,若是被汉中贼兵牵制在陕西,恐怕很难抵达京师。” “是啊,金国和朱贼都有好多兵还没来。”赵桓刚刚还高兴,现在又心情低落起来。 李纲说道:“秦桧的计策可以用,但只能缓解症状,不能真的治疗恶疾。当务之急是钱粮不足,须勒令各路都监赶紧送来钱粮,有了钱粮才能募兵守住东京。勤王大军,也须催促他们快来。朝廷有了军队,谈判时才能强硬!” “爱卿所言极是。”赵桓连连点头。 这位年轻皇帝,确实虚怀纳谏,但他经历得太少。谁的建议他都觉得正确,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可言。 李纲又说:“还是要摸清金人与朱贼的底细。若是他们的要求太过分,可用汉中使者恐吓金国使者,再用金国使者恐吓汉中使者。还有,不能让这两个使者,私底下单独会面!” “便该如此!”赵桓赞同道。 李纲提醒说:“陛下,今后切莫再说封王之言。” 赵桓瞬间表情尴尬:“是朕失言了。” 李纲、吴敏离开皇宫不久,白时中、李邦彦又来求见。 李邦彦开口就吓唬:“陛下可知川峡荆襄有多少兵?” 赵桓问道:“多少?” 李邦彦道:“二十万甲士!” 赵桓倒吸一口凉气:“怎会有恁多?朱贼……朱氏养得起吗?” 白时中道:“养得起。朝廷养不起兵,是因蔡京、王黼、蔡攸等奸臣侵吞国家财赋,太上皇又大兴土木耗尽民力,各地武将也克扣军队钱粮。如此种种,致使国无足兵,而兵无战心。” 李邦彦又说:“臣前番与朱贼和谈之后,便派人暗暗探查川峡底细。汉中有贼兵六万,蜀中有贼兵三万,川东有贼兵五万,襄阳、南阳各有贼兵六万,总计兵力二十余万。且个个皆为甲士,那些盔甲除了朱贼自造,其余都是从西军手里缴获的!” 白时中说道:“二十多万贼兵甲士尽出,莫说勤王大军无法抵挡,便连金人恐怕都难与之敌。” “朱氏……朱贼竟有如此兵力!”赵桓吓得身体轻微颤抖。 李邦彦继续说:“荆湖钟贼,也有妖兵三十万。钟贼人数虽多,却不敌朱贼个个披甲。去年朱贼与钟贼,在江陵打了一场。钟贼兴兵十万,而朱贼只出兵三万,陛下可知为何?” “为何?”赵桓问道。 李邦彦说:“朱贼根本不把钟贼放在眼里,三万精锐对上十万妖兵,竟一战而胜,自身还损伤无几。钟贼杀得荆湖路官兵难以抵挡,已占领荆湖路全境,可他遇到朱贼却吓得要死,割让江陵等八座城池给朱贼!” 赵桓开始在脑子里进行逻辑换算,官兵打不过钟贼,钟贼打不过朱贼,那朱贼岂非难逢敌手? 李邦彦说道:“朱贼派使者前来,必然想让陛下禅位。他父子跟别的反贼不同,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做什么事情都讲究礼节。因此,就算朱贼攻破东京,也不会赶尽杀绝,而是逼着陛下退位禅让!” “讲礼便好。”赵桓松了口气,觉得就算再糟糕,自己至少还能活命。 白时中说道:“能守住东京,自然是最好的。但朱贼岂会善罢甘休?今年守住了,可明年怎办?” “封王可乎?”赵桓自己就摇头,“看那姓石的使者,恐怕不同意封王。” 李邦彦说道:“那是因为陛下没给足好处。陛下给他们封王,可朱氏父子其实能够自立为王,甚至是建国自立为皇帝。陛下给他们京西南路和荆湖路,可京西南路本就被朱氏占据,荆湖路又是钟贼的地盘。等于什么好处都没给出啊!” 赵桓嘀咕道:“确实如此。”又问,“朕还能给什么好处?” 白时中说:“不如以潼关为界,潼关以西赏赐给朱氏,潼关以东归大宋所有。两家从此世代和平,共结秦晋之好。” 赵桓再傻也觉得不对劲:“岂非把陕西都割出去了?” 李邦彦说道:“东京城以南,恐怕此时皆被朱贼占据,京西北路和开封府早就不在朝廷手中。若是两家修好,须得让朱贼归还京西北路和开封府土地。” 如此换一个角度,赵桓又感觉还行,毕竟有来有回,并非一味割地。 “容朕再想想。”赵桓还没糊涂到底,这么大的事情,他打算先跟耿南仲商量一下。 (有书友质疑开封府尹,这个官职比较复杂,自从宋真宗之后就没人做了,但宋徽宗在崇宁三年又恢复,不是皇子也能担任此职。) (本章完) 0449【郭药师败阵】 又过两日,张广道带着大军来了,算上邓春、陈子翼的骑兵,以及文职和后勤人员,兵力已经超过了两万人(民夫不算)。 张广道上午来的,金兵那边下午也到了。 暂时由完颜挞懒领兵,率主力来与完颜宗望汇合。 而副帅完颜闍母,则带着一些金兵,到处抓捕百姓割麦子,沿途抢劫河北新麦以补充军粮。 “怎还不过河?”完颜挞懒问道。 完颜宗望没好气道:“我手里只有骑兵,宋人早有防备,还拆毁了桥梁,如何敢轻易过去?就等你带着部队过来!” 这二人,是堂叔侄关系。 完颜挞懒手里的部队,一共有四猛安。但另有五猛安创立时,由完颜挞懒推荐人选担任都帅,其中甚至有契丹人和奚人。他还举荐契丹人和汉人做官,从此金国州府皆为契丹、汉人官员治理。 完颜挞懒对汉人颇为倚重,并非有多仰慕汉家文化,而是他的政治基本盘,便是北方汉人和汉化契丹人! 在对待大宋的态度上,完颜挞懒始终属于主和派,即让大宋割地赔款就算了,没必要将其一棍子敲死。 完颜挞懒身为东路监军,与主帅完颜宗望关系紧张。 但放在整体而言,两人又属于盟友,他们都是被吴乞买扶植起来,用以对抗那强大的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牛逼到什么程度? 许多时候,金国皇帝吴乞买也得听他的! 完颜宗望说:“渡口已经选好了,船只也已备齐,今晚便在下游渡河。” 刘彦宗遂带着汉人士兵,悄悄转移至下游渡口。他们需要先行渡河,万一遭到半渡而击,也是这些汉兵受损。如果汉兵顺利过河,则在对岸结阵接应,金兵这才毫无危险的过去。 刘彦宗的祖先,是唐朝卢龙节度使刘怦,连续六代担任过辽国宰相,刘彦宗自己还做过辽国签书枢密院事。 现在,刘彦宗是金国汉兵的最高统帅,甚至管理着一部分契丹兵。 邓春的轻骑都撒出去游弋了,第二天上午发现大部金兵已在下游渡河,立即回去向张广道报告消息。 “继续南撤!”张广道下令。 虽然会害苦甚至害死很多郊外百姓,让他们暴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但朱铭下达的命令就是这样。 必须让东京城内外的官民,好生领教一下金人有多可怕! 张广道的大军,一直退到赤仓镇附近,在惠民河与蔡河之间扎营。 直到现在,完颜宗望等人,都还以为他们是宋兵。 完颜宗望撒出骑兵遮蔽战场,不让敌人来探知自己虚实,很快这些骑兵就打探到张广道的营寨。 “宋人懦弱,赤仓镇那边,必是勤王西军,见到我大金天兵吓得一退再退,”郭药师建议道,“只要将这支宋军击败,城内宋军就不敢再战了。” 完颜宗望也是这样想的,肯定先打城外部队啊,难道还直接派兵攻城? 在没搞清敌人是谁的情况下,金兵开始移师进攻。 完颜宗峻率领数千轻骑,包括郭药师也跟去,在东京城和赤仓镇之间渡河。蔡河并不宽,还有大量金兵持弓掩护,这数千轻骑迅速过河站稳脚跟。 紧接着完颜宗弼带着三千合扎猛安,在轻骑兵的接应下顺利过河。 合扎猛安又称护驾军,乃精锐中的精锐,金国全盛时期也不到一万人。不过后来变得有些拉跨,越来越惜命,毕竟名义上都是贵族亲卫。 现在却是最猛的时候! “继续后撤!” 张广道手里就两万兵,哪会跟好几万金兵硬拼?更何况还得完成朱铭的任务。 金兵还没接近蔡河,张广道就再次全军撤退。他有大量船只和马匹、驴骡,带着辎重撤得飞快,做出一副惊慌逃命的架势。 郭药师渡过蔡河之后,便做先锋去挑战,结果看到敌营是空的,立即大喜:“宋兵果然懦弱不堪,竟然不战而逃,儿郎们且随我杀敌!” 真就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因为从燕京杀到黄河,沿途宋兵要么死守,要么直接献城投降,也就定州守将敢出城诱敌。 郭药师内心燃烧着一团火,只要击败眼前的宋军,他就能立功获得二太子信任! 郭药师现在有三千骑兵,其中一半是自己的嫡系,另一半是别部常胜军轻骑。至于剩下的辽东精锐,依旧让他儿子郭安国统领,完颜宗望根本不敢交给郭药师。 三千常胜军骑兵追出好几里,邓春忽地率领三千轻骑迎上。 “哪来的矮骡子?”郭药师不屑一顾。 因为邓春的三千轻骑,战马实在太矮了,虽然优中选优,但毕竟是西南马。 在郭药师眼里,那根本不是战马,而是像马的骡子。 这种骡子骑兵能打仗? 常胜军骑兵分为几队往前冲,中途射了一箭,便开始不断加速冲锋,想仗着高头大马直接近战。 邓春手下的汉羌混编骑兵,却是边射边走。 虽然他们的战马更矮但战术动作更加标准,各队之间整齐划一,而且号令传达下去,基层军官反应极为迅速。 这里距离东京城,已经超过二十里地,树林没有被完全砍光。 邓春带着轻骑兵,交替射击后撤,将郭药师引向一片小树林。 如此危险的信号,作为宿将的郭药师,应该心生警惕停止追击才对。但一来宋兵懦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二来急于立功获取完颜宗望赏识,竟然就这样带兵疯狂追过去。 树林里,扈从已经帮忙披挂好重甲。 陈子翼麾下的具装骑兵,目前已经增加到二百八十多骑。除了从西北买来的战马,还有从民间搜罗的战马,民间骏马皆富户所献。 只要献出可以承载具装的骏马,就能把族中子弟送去朱国祥那里做学生! 除了具装骑兵外,陈子翼还有千余河北骑兵。 邓春带着轻骑接近小树林,突然让号手吹响号角,三千轻骑干脆利落的折向,一分为二在小树林外掠过。 “杀贼!” “呜呜呜呜~~~~” 树林中响起的号角,让郭药师心惊胆战,下意识的拉住缰绳放缓马速。 但高速追击中的骑兵,哪有恁容易停住? 只见二百八十多个骑兵,从小树林中杀出,人马俱披重甲。 两侧还有千余河北骑兵护着,帮助具装骑兵尽量射乱敌人阵型。 郭药师看得瞳孔一缩,大喊道:“快撤!” 根本不用他提醒,麾下骑兵全在减速,打算原地掉转方向撤退。 他们没法掠向两侧撤走,因为邓春的轻骑兵也渐渐停下来,正在转身配合具装骑兵三面夹击。 “轰隆隆!” 二百八十多个具装骑兵,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奔跑冲锋起来。 三千西南轻骑兵,在两侧回头射箭。 郭药师的本部还能保持士气,别部骑兵却吓得魂飞魄散。 眼见这些敌骑要跑,邓春大喊:“吹号,拦住!” 三千西南轻骑,竟然不再射箭了,朝斜前方冲锋近战,试图把郭药师的部队给留下。 邓春手下这些轻骑兵,是锁子甲外加布甲,防箭能力直接拉满,近战防御力也还不错。 邓春本人的战马,却是聚宝盆的原配,一匹高大神骏的甘青马——张广道临时借给他用的。 这厮甩出麾下好几个马头,几乎是单枪匹马冲进去。他力气大得有些吓人,一锏挥出便砸翻敌骑。第二个敌骑挺枪刺来,邓春挥舞左锏击开,夹马加速右锏砸出,直接将敌人的手臂砸断。 羌族青年将领杨云,骑着一匹西南骏马,也已挺枪刺落一人。他这匹马虽然来自川西南,但肩高达到一米三,放在四川已经很牛逼了。 这种埋伏、突袭外加三面夹击,正面还是具装骑兵冲锋,恐怕铁浮屠遇到了也得喝一壶。 郭药师手下的别部骑兵,已经完全失去抵抗之心,能逃多快是多快,根本不敢停下来战斗——他们已经不听郭药师指挥。 本部骑兵倒还算听话,郭药师无数次死里逃生,迅速找到突破口,率领骑兵朝俞典那部冲去。 俞典是黎州厢军将领出身,武艺和指挥能力不算弱,但遇到郭药师和亲兵还是不够看。只一个照面,俞典就差点被郭药师干死,身边的骑兵也死伤十几个。 就在此时,陈子翼的具装骑兵终于冲入战场。 常胜军骑兵被西南轻骑拦住,马速已经降下来很多,后排遭到具装骑兵全速一击。 面对这些人马俱着重甲的家伙,常胜军骑兵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活着的人只能加速催马逃命。 伏击战很快打成追击战,郭药师带着五六百骑,跟俞典的骑兵交错冲过。俞典死伤二百多人,郭药师也死伤百余人,然后郭药师就马不停蹄的逃了。 陈子翼和邓春配合着分割、包围、绞杀,将不肯投降的敌骑全部杀死。重骑扈从也骑着劣马,从小树林里冲出,去接收投降的俘虏,以及打扫战场看守缴获的战马。 继而,陈、邓二人率军衔尾追杀,追出几里地才率军返回——再追就遇到金兵精锐了。 郭药师狼狈逃回去,他带着三千骑兵出战,如今还剩下不足八百。 完颜宗望看着眼前的残兵,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本章完) 0450【谁输谁赢?】 “伤了六百多人。轻伤五百多,都是箭伤和枪伤,休息两三天就没事了。重伤近百,除了落马被踩踏的,就是被钝器给砸的。” “那几十个重伤兵,多是断了骨头,就看恢复得如何。” “战死……八十多人。” 张广道听完战报,不由皱起了眉头:“两倍之兵,三面夹击,还是诱敌设伏,居然伤亡这么大?” 已经审问过俘虏,知道被打的是郭药师。 郭药师的部队都如此厉害,金兵精锐那还得了? 如果换成是官兵,被义军这样埋伏,估计当场就崩溃了。那种情况下,义军的伤亡顶多两位数,而且还大部分属于轻伤。 张广道只跟官兵打过仗,现在突然跟金人对上,心里已经开始犯怵了。 主要是搞不清楚敌军什么情况! 脖子包扎着纱布的俞典,心有余悸道:“郭药师着实是猛将,他力气大得很,出枪速度又快,我差点就被扎死了。他手下那些骑兵,也一个个悍不畏死,还马术了得很难对付。”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将领都表情凝重,接下来的仗很难打啊。 邓春向来沉默寡言,此刻出声安抚:“郭药师麾下的骑兵,也非全都不怕死。一大半当场就溃了,只知道骑马逃跑。真正厉害的,是郭药师身边那几百上千兵,估计真正的金兵也就这样了。” “希望如此吧。”陈子翼嘀咕道。 张广道微笑着鼓舞士气:“金兵再厉害,难道还能有三头六臂?既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那还怕他个卵子?敌人拼命,俺们也能拼命!” …… 义军对金兵的战斗力感到迷惑,金兵那边同样在琢磨这个问题。 “宋兵还能有如此精锐?”完颜宗望问道,“打的什么旗帜?” 郭药师说道:“军旗为‘腾骧’,将旗是个‘邓’字,这些是引诱我的骑兵。至于从树林里杀出的骑兵,军旗为‘武骧’将旗是个‘陈’字。” 完颜宗望问道:“宋军之中,可有腾骧、武骧两军?又有哪些姓邓、姓陈的猛将?” “似是没有,”郭药师迷惑摇头,又补充一句,“或许有的,只是我没听过。” “立刻去抓人来问!” 完颜宗望终于重视起来,且不说要对敌人了解多少,至少得搞明白对面的主将是谁吧。 在东京守军的眼皮底下,两三千金国骑兵,冲到城外居民区开始抓人。 许多百姓已经举家逃跑了,有些甚至跑去投靠张广道。 朱铭在南郊开过煤炭铺,附近居民都跟他见过。那一大片区域的居民,纷纷南下投靠义军,自称是朱探花的故人,祈求张广道给口饭吃,让他们帮着搬运物资也行。 但大部分城外百姓,是没法离开的,他们每天得工作,否则就要饿肚子。 金兵冲到居民区,不找底层民众麻烦,只抓店主和掌柜。 因为做生意的最有见识,升斗小民多半问不出消息。 接连逼问数十人,都说那是朱探花的兵。 “朱探花……” 完颜宗望当然听说过朱铭,是给宋徽宗贺寿的使者,把消息带回金国那边的。 但他只知道朱铭占了四川,而且是进士出身其他东西完全不清楚。 时立爱建言道:“可派使者联络朱贼,问明白他有何意图。或可许以高官厚禄,收买他一起围攻开封。” 完颜宗望却摇头:“吃了一场败仗,却去收买此人,他必猖狂难治。须得把朱贼打痛了,让他知道大金的厉害,才能真正收服为己用。当然,使者还是要派的,去摸一摸此人虚实。谁愿出使打探消息?” 时立爱说道:“在下愿往。” 完颜宗望说道:“先生不可犯险,这种小事换别的人去。” 一个年轻人站出:“俺替父亲去!” “很好,你去吧。”完颜宗望微笑赞许。 这人叫时渐,是时立爱的长子。 …… 皇宫。 一个太监跑进来,赵桓忙问:“谁输谁赢?” 太监回答:“启禀陛下,不知道谁赢了。只晓得朱贼往南撤,金贼很快追过去。刚才又有金兵,到城外抓捕百姓,也不晓得抓来作甚。” 李纲出列道:“陛下,金国目前只来了东路军,朱贼也只派出两三万前锋。现在无论谁胜谁负,都看不出来结果,待旬月之后,双方必定聚兵二三十万对峙。朝廷应该趁机练兵,无论最后赢的是谁,官兵都可固守京城。” “此乃谋国之言!”何粟已经从外地赶回来了,在金兵渡河之前抵达东京,他现在是御史们的老大。 李邦彦却有些着急:“总得知道这一仗谁赢了,才晓得哪边的赢面更大,后续和谈也能分出一个主次来。” 其实大家都想知道结果,吴敏提议说:“不如各派一位使者,前往金营和朱营打探虚实。” “对,”白时中立即附和,“顺便问问,如果和谈的话,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嗯……臣说此话,并非畏敌欲降,而是为了知己知彼今后和谈才能不落下风。” “谁愿往之?”赵桓问道。 大臣们瞬间不说话了。 去朱贼的大营当然没问题,但金兵拦在中间,万一半路上被金人逮到咋办? 李纲、吴敏、聂山等人,更不可能出城,他们有守卫东京的重任。 何粟举着笏板正待毛遂自荐,赵桓却已经开始点名了:“张副相去金营,黄侍制去朱营。” 张邦昌和黄潜善如丧考妣,犹如抽中他们去送死。 张邦昌哭丧着脸说:“陛下,臣是副相。此等小事,另派一员外郎便可。” 赵桓大怒,猛拍座椅说:“贼寇都兵临城下了还是小事?汝是何居心!” 张邦昌欲言又止,最后有气无力道:“臣遵旨。” 黄潜善看看皇帝,又看看张邦昌,也跟着作揖领命。 谁都知道,皇帝在报私仇! 李纲很想劝谏,都这种时候了,为君者不该意气用事。 却说张邦昌骑马出城,直奔金营而去。 黄潜善却是骑马往西,绕一个大圈子,足足绕了半个县,才南下寻找张广道,生怕半路被金兵给抓了。 张邦昌道明来意,很快被带去见完颜宗望。 “幽云之地,尽归金国所有,每年再添岁币二十万贯,请问二太子能否撤兵?”张邦昌随便抛出个条件,其实是没话找话说,他知道这不可能成功的。 完颜宗望冷笑:“阁下莫不是来戏耍我?” 张邦昌连忙解释:“不敢,此乃我国君臣之意,并非我一个人所说。” 有一个朱贼跑来搅局,完颜宗望现在不怎么想打了,竟真的开出条件:“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还有一百万贯钱、五十万石粮!拿出这些,某自然退兵。” 张邦昌说道:“此三镇非同小可,在下不敢妄言,须得回去禀报朝廷。朝中君臣,皆欲降南边的朱贼,恐怕不会愿意割地给金国。” “朱贼算得什么?”完颜宗望虚张声势,“昨日我遣一千铁骑,便杀得朱贼上万人溃逃。” 张邦昌信以为真,顿时惊骇不已。 回到城里,张邦昌如实禀报,还夸大金兵战果说:“金人只出一千骑,就杀得朱贼数万人溃逃。” 李邦彦说:“此必金人恐吓妄语。” 赵野却说:“指不定是真的,金人能败辽兵,辽兵能败官兵,朱贼也能败官兵。朱贼的军队,可能与辽兵战力相当,万万不是金人的对手。” 这话讲得好有道理,逻辑清晰而严密,就连李纲都有些认同,毕竟朱贼只跟官兵打过仗。 如果是宋徽宗在做皇帝,赵野绝对不敢说这种话,因为直接承认官兵就是垃圾! 但赵桓这位新君,没有丝毫威望可言,大臣们想说啥就说啥。 李邦彦也忍不住犯嘀咕,如果朱铭的部队真不经打,他该如何进行抉择呢? 聂山说道:“黄侍制还没回来,且等他回来再下结论也不迟。” 李纲说道:“不论金兵是否大败朱贼,绝对不能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这三镇若失,北方屏障全无,金人以后想来便来,大宋社稷将永无宁日!” 赵桓看向耿南仲,又看向李邦彦。 李邦彦可是悄悄建议,把潼关以西全割给朱铭,那割得比金人可狠多了。 赵桓跟耿南仲讨论的时候,耿南仲也不置可否,只说需要静观局势变化,而且割地求和的事情不能讲出来。 吴敏跟着反对割地:“祖宗基业,万不可丧于我等之手!” 赵桓连忙安抚:“朕非那等昏君。” 东京城里,君臣们苦等黄潜善回来,想要知道究竟是谁打赢了。 可黄潜善绕了半县之地南下,哪是恁快能够回来的? 就在这时,朱铭终于带着大军来了,在咸平县(通许)以北跟张广道汇合。 而第一支勤王大军,在张叔夜的带领下,也渐渐接近开封。 金兵南下之初张叔夜曾经上疏,请求带兵截断金兵退路,让西军去勤王保卫开封。如此,西军把金兵拖得断粮,张叔夜又带兵断绝归途,可将孤军深入的金兵打得全军覆没。 宋徽宗不听,任命张叔夜为东道都总管,赶紧带兵来开封勤王。 张叔夜的兵力还真不少,总计三万多人,其中一半是乡兵,另一半是招安的反贼。无论反贼还是乡兵,都至少有一年以上作战经验。 完颜宗望为了对付朱铭大军,带着全军向南压,开封以东只派零散骑兵游弋,顺便去抢百姓新收的麦子。 张叔夜与两个儿子且战且进,顺利来到东京城外。 赵桓闻之大喜,亲自出朝阳门接见。 朝阳门可是外城门! 战局变得越来越复杂。 现在东京城内,共计五万大军,统帅为李纲、张叔夜、梁方平等人,连特么宋江也重新被张叔夜招安了。 南边朱铭亲至,历史有名有姓的武将就来了王禀、王渊、韩世忠、何蓟、王荀、种彦崇等人。 金兵则被夹在中间,完颜宗望、完颜宗弼(金兀术)、完颜宗峻、完颜挞懒、完颜闍母、郭药师、刘彦宗…… (本章完) 0451【讨金檄文】(为盟主光芒之影加更) 时渐还未走进川峡义军大营,就仔细观察营寨设置情况。 进去之后,又偷瞧士卒的兵甲,观察里头的各种布置。 他被带到一处大帐,见里面坐着个年轻男子,英武非凡,如岳临渊。 “金国使臣时渐,拜见朱元帅阁下。”时渐上前作揖。 朱铭既不回礼,也不赐座,而是问道:“时姓倒是少见,蛮夷还是汉人?” 时渐回答说:“先祖为汉末时讳苗公。” 朱铭讥笑道:“时苗留犊,这也是留下成语典故的先贤啊。我依稀记得《三国志》里所写,时苗乃是曹操手下四大清官之一。时苗要是知道,自己的后人给异族做狗,还带着异族南下寇掠华夏,会不会掀开棺材板出来痛骂不肖子孙?” 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了,时渐咬牙切齿道:“阁下若对我不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出言辱及先人?” “我有哪里辱及先人了?”朱铭表情冰冷,呵斥道,“我称赞时苗是先贤,承认他是清廉不阿之人。是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辱及先人!” 时渐说道:“时家历代子孙,皆牢记祖宗教诲,乐善好施,友爱乡里。涿州这几年大灾,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我时家而得活命。家祖父与家父,都是远近闻名的乡贤善人。” “善人给蛮夷当狗?此番南下,害得多少汉民家破人亡,你好意思说自己全家是善人。”朱铭冷笑。 时渐辩解道:“两国交战,难免有死伤。各为其主而已,何来当狗之说?” 朱铭问道:“你可读过圣贤书?” 时渐自豪道:“耕读传家。” “那伱不晓得华夷之辩?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朱铭怒斥。 时渐引用《春秋》里的原话:“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金国皇帝、宰相与太子,皆慕中国礼仪,此所谓‘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朱铭引用孟子的话反驳:“我只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 这是一个主体问题,即中国主动吸纳教化蛮夷,而不是让蛮夷来主导中国。 时渐顿时语塞,这才终于想起来,眼前之人不仅是反贼领袖,还是宋国科举考出的探花郎。 引经据典,他是辩不过的。 时渐作揖道:“在下是来出使的,元帅郎君尽可百般侮辱,但还请谈一些正经事情。” “什么叫出使?我父子还未建国,更与金国没有邦交。”朱铭说道。 时渐也不来虚的,直接问道:“阁下带兵北上,意欲何为?若是为了灭宋我大金国可以帮忙,阁下只需俯首称臣,二太子殿下就愿助你破城。” 朱铭笑道:“吾此番前来,并非为灭宋,实为华夏百姓抗击蛮夷!” 时渐表情古怪道:“反贼不灭朝廷,难道还要帮朝廷御敌不成?” “有何不可?”朱铭大义凛然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赵佶虽为民贼,但从华夏中国来看,他也是我华夏兄弟。只不过,这个兄长不称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但变卖家产以供享乐,还敲诈勒索兄弟姊妹的钱粮。但外面来了强盗,我该帮着强盗凌辱洗劫家人吗?” 时渐仔细看着朱铭,想知道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纯粹说出来搞笑的。 还没等他再开口,就听朱铭说:“来人,将这狗贼割去双耳,再给他一份《讨金檄文》!” 时渐大惊失色,呼喊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我又没斩你,只是代你的先祖时苗,教训一下不肖子孙而已。”朱铭微笑道。 任凭这厮如何叫喊,两个亲卫充耳不闻,拖到帐外把双耳割下,塞给他一份檄文让其滚蛋。 时渐既恐惧又愤怒,捂着流血的耳朵,由金兵护着上马,生怕跑慢了连命也丢掉。 骑马奔腾之时,两耳愈发疼痛,几欲昏死过去。 跑了一阵,方又停下,撕衣包耳,脑袋裹得像印度阿三。 他回到金兵大营,直奔帅帐而去。 完颜宗望见了,不由大怒道:“这朱贼实在可恶哪有如此折辱使臣的?” 时渐说道:“二太子殿下,朱贼给了一篇《讨金檄文》。” 完颜宗望是认识汉字的,但仅限于认识,稍微艰深的文章,他需要汉臣辅助着读。 时立爱虽然心疼儿子,却还记得正事,连忙接过檄文阅读起来。 “尝闻上古之时,人与禽兽无异,饥即求食,饱即弃余,茹毛饮血,而衣皮苇。稷作百谷而实仓廪,嫘事蚕桑而美衣裳。仓颉造字,始为书契;大禹治水,方定江河……呜呼,吾中国先祖,创业何艰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三代勠力,得造华夏。” “华夏之谓何也?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历代天子者,度于天地而顺于时动,和于民神而仪于物则故高朗令终,显融昭明,受天命而统华夏。暴君赵佶,不帅天地之度,不顺四时之序,不度民神之义,不仪生物之则,必殄灭无胤,宗庙不可祀。此海内沸腾未息,而外寇又立至也……” “今有女真,挹娄之余孽,契丹之渔奴。侥幸得势,凌亡旧主,不思德政,复寇中国……宋室无道,难保神州黎民;朝廷黯弱,怎倡华夏服仪?恐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夷狄……”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乃汉中一匹夫也昔怜百姓而揭杆,今保中国以兴兵……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顷刻。华夏豪杰义士,凡有血气者,何不并而往之?”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这篇檄文,发得为时过早,等靖康之耻以后再发,才能显得震耳发聩声声泣血。 可惜,朱铭不愿意等。 时立爱看完檄文,心里嘀咕道:金兵只是来劫掠的,也没想过要亡汉人天下啊。 “都写的什么东西?”完颜宗望问道。 时立爱简单复述一遍,说道:“还有很多汉人忠于赵宋,朱贼需要一个改朝换代的由头。抗金御夷,再造华夏,便是他的由头,这厮却打得好主意。” “是个聪明人。”完颜宗望点评道。 时立爱说道:“这篇檄文发出去,朱贼大军所过州县,官员投降献城也有了由头。” 完颜宗望的面相很和善,被人呼为“菩萨太子”,他咧嘴露出温煦笑容:“想要得天下,可不是靠写文章,还要看他的兵有几斤几两!” 时立爱说道:“宋国的勤王军队已来了一路,我军在朱贼与宋军之间,须得防备两面夹击,还是先转移营寨为宜。” “那就移营吧。”完颜宗望说道。 他现在心里没底,既不清楚朱铭军队的战斗力,也没搞明白朱铭有多少兵。 不论如何,肯定比宋军战斗力更强,毕竟听说朱铭击败了几路官兵围剿。一个郭药师,八千精锐就差点让他翻车,兵力更多的朱铭须得小心提防。 若是换成完颜宗翰,才不会考虑恁多,此时已经直接杀过去了! 完颜宗望如今有点骑虎难下,但又无法下令撤军。好不容易来一趟开封,啥都没抢到就回去,他没法向麾下那些贵族将领交代。 而且,完颜宗望还带着吴乞买交代的任务,他此次攻宋的战功必须大于完颜宗翰。至少也得持平,否则完颜宗翰更嚣张了,须得想办法把朱贼给击败! 完颜宗望转移营寨的同时,仗着自己骑兵众多,全撒出去遮蔽战场,想要探知朱铭大军的虚实。 黄潜善总算抵达朱军大营,见到朱铭立即长揖:“小臣黄潜善,拜见大元帅郎君阁下!” 朱铭莞尔一笑:“你可是宋臣,为何如此谦卑?” “小臣为报大元帅当初救命之恩,是特地来给大元帅献计的!”黄潜善知道赵桓想弄死他,如果不换一个皇帝,大宋肯定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你有什么计策?”朱铭问道。 黄潜善说:“如今的宋国朝廷,人心不齐,皇帝昏庸。太上皇留下白时中、李邦彦等旧臣,新皇提拔耿南仲、吴敏、李纲等新臣。新旧大臣之间,矛盾日深,便说李纲为了练兵,搬空府库钱财,便让旧臣大为不满。吴敏、李纲二人,又叫嚣着革除弊政,矛头直指那些旧臣。可离而间之,促使几位丞相倒戈,献城投降与大元帅,甚至是三请宋皇禅位!” “果然好计策,若能成功,定然厚报,”朱铭说道,“你把这篇檄文拿回去,说不定做事能更顺利。” 黄潜善读完檄文,大喜道:“有此一文,禅让便顺理成章!” 朱铭派出一股骑兵,绕开战场护送黄潜善回去。 与此同时,各路细作齐出,到处张贴朱铭的《讨金檄文》。 (求一下保底月票。) (本章完) 0452【操作如鬼】 赵桓拿到《讨金檄文》,顿时又忧又喜。 喜的是朱贼深明大义,竟然自称北上抗金。 不管其真实想法如何,这篇檄文发出以后,朱贼与金人绝对不会联手攻打开封。 忧的是朱贼白纸黑字写明白了,一切祸乱皆由宋徽宗引起。 赵桓心里也承认这一点,但文中那句“宗庙不可祀”,就已经表明朱贼的态度,这是铁了心要灭亡赵宋国祚啊。 甚至还把亡国与亡天下分开来讲,自称是来保天下救万民的,而大宋忠臣却只是保国的。朱贼现在反而占着大义,乃华夏中国之守护者;忠臣们则显得格调过低,只是赵宋一姓一氏的看门人。 “朱贼用心何其歹毒也!” 李纲看得顿时骂出声来,他不觉得会亡天下,只要各路勤王大军抵京,肯定可以赶走那些金人。若非有朱贼搅局,估计朝廷早就胜利了。 朱贼就是在危言耸听,凭空给自己制造大义! 聂山这位开封府尹,近段时间欣赏了各种表演。他虽然有资格前来开会,但根基太浅说不上话,几乎就是个局外人。 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如果没有朱铭,以眼前这些君臣的骚操作,估计很有可能真要亡天下。 聂山认为这份檄文写得极好,他特别喜欢亡国与亡天下之说。 秦桧被提拔为兵部侍郎,他已经能来都堂开会了,但排在最末尾的位子。这厮虽非铁骨铮铮,但此时还算有底线,没有因为跟朱铭有旧,便似白时中、李邦彦、黄潜善那样悄悄卖国。 何粟低头不语,他在策划更重要的事情。 李邦彦的关注点不同,忍不住问道:“前方交战,究竟谁输谁赢?” 黄潜善回答说:“自是朱贼赢了。郭药师率数千精骑追击,被朱贼设伏击败。郭药师仅以身免,麾下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张邦昌道:“我探知到的消息却是金人获胜。” 黄潜善笑道:“金人猖狂,敢孤军深入直驱开封。他们若是真打赢了,会移师别处而扎营?恐怕早杀过去跟朱贼决战了!” 众人闻此言,都觉得有道理。 赵桓也点头说:“看来必是朱氏获胜,金人也不能使之败。” 吴敏忧虑道:“朱贼若能轻易击败金人,那等金兵撤走之后,谁还能剿灭他?金人不过癣疥之疾,那朱贼才是心腹大患啊!” “此言极是!”耿南仲赞同道。 赵野猛地来一句:“既然金人是癣疥之疾,能否借机联合金兵,将京畿那些贼兵给剿灭?” “胡说八道!” 张叔夜怒急,破口大骂道:“朱贼都知道发檄文抗金,占据华夏大义。此檄文散布天下,人人皆知其为英雄。朝廷联蛮夷外寇而除内患,陛下威严何在?大宋的民心还要不要?” “朱铭只是一贼寇耳,哪来的什么英雄?张总管难道跟朱贼有来往?”赵野立即怼过去。 这帮子奸臣,立场不断变化。 赵野先前还考虑过投降朱铭,如今张叔夜带着勤王大军抵达,金兵和朱铭又互相牵制,东京城肯定不会被攻破,他突然就想出“联金杀贼”的好主意。 然而,赵桓居然觉得此计可行。 因为朱铭刚刚大胜,金人则大败,看来金人更弱。那么金人肯定是要撤走的,朱铭反而威胁自己的皇位,赵桓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杀败朱铭。 联金杀贼,便是联弱抗强,深得纵横术之要义! 黄潜善为了给禅位造势,不断吹嘘朱铭兵力强盛:“朱贼主力已至,在咸平县北有十万兵马,皆兵甲齐备之悍将劲卒。朱贼还邀臣去看伤兵营,实在臣生平之仅见。” 张叔夜对这个很感兴趣,问道:“伤兵营如何?” 黄潜善说:“伤兵营内外,皆撒石灰于地,朱贼谓之曰消毒。每日早晚,必有专人洒扫,又开窗通风以保呼吸舒畅。伤兵每日有豆腐可吃,有豆浆可喝,虽有断手断足者,却谈笑声不断,未见沮丧哭嚎之伤患。” “句句属实?”张叔夜听得心头大骇。 他是知兵之人,如果伤兵营真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朱贼士卒的战斗力难以想象。 黄潜善突然笑起来:“何止?还有女尼、女道伺候伤兵呢。” “女尼与女道在军营?恐怕是营妓吧。”宇文粹中说道。 “非也,”黄潜善解释说,“朱国祥清查辖内出家人未有度牒者皆令其还俗,难寻营生之人还安置开荒。那些不愿还俗,被迫还俗又不事生产的僧道,抓到三次屡教不改就押去挖矿。而女尼与女道,若是始终不愿还俗,则学习医术到军营照料伤兵。若有将士非礼她们,一经查实,立即撤销军职。” 这些都是朱铭告诉黄潜善的,黄潜善当做政治谈资说得滔滔不绝。 李邦彦也觉得稀奇:“一群女尼、女道出入军营,难道不会生出乱子?” 黄潜善说:“不会生乱,贼军将士对她们颇为敬重。尤其是受过伤的,见到女尼女道便行礼,称她们是女菩萨、女神仙。若有从军之后还俗者,贼军将士抢着请人说媒,朱贼还严令已婚之人不准求娶。有些宗派的女尼女道可以婚配,那更是说媒者不断,全都嫁给无妻军官了。” 大宋君臣,居然对此极感兴趣,纷纷打听朱贼军中的女尼女道。 会议完毕,重臣散去。 何粟和李纲开始搞事情了! 起因是李纲编练军队,白时中竟然往军队里塞人,想要获得东京守军的部分兵权。而且,白时中以宰相的身份,强行截留东京城内新收的税款,说是留着给百官发放俸禄,其实就是要卡住军费让李纲就范。 李纲与何粟商量之后,决定新账旧账一起算。 如今局势稍微稳定,金兵和朱贼互相忌惮,正好给他们留出清理朝堂的时间。 何粟一边让御史们弹劾,一边又组织太学生叩阙,对准宋徽宗留下的旧臣狂轰滥炸。 赵桓早就痛恨这些人,也不跟耿南仲商量,便下旨罢免白时中和李邦彦。继而提拔耿南仲为左相,何粟为右相,李纲任副宰相兼掌枢密院。 白时中和李邦彦是懵逼的,他们也就回家睡个觉的功夫,早晨醒来宰相职务便没了。 “皇帝怎能如此翻脸无情?”白时中愤怒道。 李邦彦说:“不能坐以待毙,须串联旧臣共同进退!” 两人暗中联络张邦昌、黄潜善、赵野、唐恪、宇文粹中等人,以及那些被何粟压制的旧时御史,弹劾何粟与朱贼同年,早年间私交甚密。李纲更是朱贼连襟,万万不可托付重任。 就在此时,耿南仲突然出手,联合吴敏攻击何粟。 赵桓提拔的新臣竟开始内讧了! 起因是何粟弹劾左右宰相时,根本没给耿南仲打招呼。而且何粟与李纲联手,他们的名望太高,新提拔的省部官员,全都听何、李二人的,完全不把耿南仲放在眼里。 吴敏自认为劳苦功高,是他建议宋徽宗禅位的,如今既没捞到枢密院使,又没捞到左右宰相,只担任区区的副宰相。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联手搞何粟。 何粟担任右相没两天,赵桓就扛不住压力,让何粟降职去做副宰相。 但吴敏上位,引来太多人反对,他上个月才给事中,这个月做右相不是扯淡吗? 吴敏遂与耿南仲私下商议:“何粟、李纲二人,身负海内人望,阁下是万万压不住的,须得联合太上皇旧臣。” 耿南仲身为皇帝潜邸元从,他本该享有超然地位,如今做了左相还不满意,居然想要完全控制朝堂。于是他联合吴敏重新推荐李邦彦做右相,还说李邦彦并无作恶。 赵桓得给耿南仲面子,只能勉强答应。 耿南仲害怕影响自己的名声,让吴敏站出来请求给李邦彦复相。 李邦彦重新担任右相之后,何粟再度发难,拿出一堆李邦彦的黑材料——无非霸占民宅、贪污腐败,亲朋好友仗其威势欺压百姓,这对一个宰相来说简直小儿科。 何粟在御史台根基深厚,全力开火之下,便是耿南仲也扛不住。 于是,又换宰相了! 李邦彦被罢相的时候,还推荐唐恪做右相。 唐恪虽然是蔡京的旧时党羽,但却有大量政绩在身,绝对可以称得上干臣。而且,还得罪过太监和王黼,被两度贬去地方做官,他的名声在奸党当中不算坏,甚至能得到正直大臣的认可。 李邦彦这个举荐,符合各方势力的胃口。 几天时间,走马观花,宰相换了一堆。 而唐恪做宰相之后,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直接惊呆了所有人。 这货密令各路勤王大军不得妄动,特别是不能抵达东京,以免横生变故激得金人与朱贼联手攻城。 秘密发布的公文,很快就被暴露,何粟于是又弹劾唐恪。 唐恪也被罢相,这次换李纲担任右相…… 李邦彦也是一头雾水,他跟朱铭眉来眼去,也不敢勒令勤王大军止步啊。 唐恪哪来的胆子? 呵呵,唐恪其实是宋徽宗、蔡攸、童贯的人,宋徽宗写信过来让他遣散勤王大军! (本章完) 0453【太上皇的助攻】 江州(九江)。 权邦彦正在跟钟相打仗,已经打了快一个月。 而且是钟相率先发起进攻! 权邦彦已从江西经略安抚使,晋升为江南经略安抚使,总管江东与江西两路兵马。 “权相公,顶不住了,快突围吧!”麾下将领悲痛大喊。 权邦彦却带着预备队,杀向被攻占的那段城墙,朝败退下来的士兵怒吼:“吾之妻儿老母,悉已接来江州。我一个外乡人都不怕死,你们本地人还怕个甚?钟贼若是攻破江州,汝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杀!” 一个大族子弟,受到权邦彦的激励,带着自己的庄户往前冲。 权邦彦也提刀杀出,身后士卒被长官感染,人人皆愿奋力死战。 一刻钟之后,攻上城墙的楚军,终于被权邦彦杀下去。 今天楚军的第四拨攻势,终究还是挡住了。 权邦彦瘫坐在女墙内,浑身血污,气喘吁吁。 忽有士兵大喊:“快看!” 权邦彦连忙站起,却见江面之上,数百艘船只远远驶来。 难道是钟贼的援兵? 权邦彦心头大骇,已然面如死灰,他感觉江州要守不住了。 不对劲! 权邦彦仔细观察,发现新来的这些船只,全都靠着北岸航行,刻意避开钟贼的战船。然后,丝毫不做停留,大摇大摆往下游驶去。 脑中灵光一现,权邦彦猛地想明白:“这是朱贼的兵要去攻打淮西!” 南方战场,同样复杂。 先是朱铭给钟相通风报信,告知江西、广西官兵即将攻打荆湖路。钟相主动提前出兵,命令荆南军队死守,自领荆北军队攻打九江。 等九江打起来,朱铭又给钟相写信,说自己打算进攻淮西,需要走长江运兵运粮,彼此约束水师不要起冲突。 通风报信的事情,钟相已经欠了个人情。 朱铭攻打淮西,也能牵制那里的官兵,让钟相不用担心北面,于是钟相非常爽快的答应。 李宝已撒了几千兵出去,进攻黄冈、蕲春等地。现在过去的船队,是运送士兵和军粮,从长江驶进雷池,攻打宿松、望江等县城,下一步还要攻打太湖(安庆市太湖县)和怀宁。 长江两岸,钟相、李宝、权邦彦,各打各的,互不干扰。 “权相公,太上皇密旨!” 一艘快船自南方而来,却是江面被封锁,宋徽宗的密信发往浙江,接着再走陆路进江西而北上。 权邦彦拆开密信一看,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权邦彦这边正在拼死抵抗钟贼,宋徽宗竟让他运送钱粮、贡品去淮南。 运个鬼啊! …… 却说宋徽宗带着童贯、蔡攸、李彦、朱勔、梁师成等人逃跑,先是逃到南京(商丘)观望情况。 听闻朱贼和金兵陆续抵达,宋徽宗觉得商丘也危险,立即顺着汴河溜到宿州。 然后就以太上皇的名义给各路州县发布密旨,让地方官员进献钱粮与贡品。 都这种时候了,宋徽宗当然不是为了捞钱,而是在向地方官传达信息:朕虽然退位做太上皇,但大宋依旧是朕在当家,你们一个个都必须立即站队,只要把钱粮贡品送来就是自己人。 另外,随行有大量后妃、宫女、太监、侍卫,还有童贯的胜捷军,这些人的开支非常大,确实需要地方供应钱粮才养得起。 “混账,都是混账!” 宋徽宗破口大骂,整个人已经陷入癫狂。 从转运使到知州、县令,超过六成的地方官,都不再把太上皇放在眼里。一个个派人回信说,目前正在募兵勤王,没有钱粮贡品给太上皇送来。 就连朱勔掌控的东南地区,许多知州和县令也跳反了。 他们认同太上皇的存在,但现在得凑出粮饷支援新皇守城! 所以才有宋徽宗写信,让各路勤王大军停止前进。本来那封信是写给白时中的,信使抵达东京之后,发现白时中已经罢相,于是转而把信交给唐恪。 淮南转运使俞赒、运判向子諲,此刻心惊胆战杵在那里。 宋徽宗质问:“你们一个是转运使,一个是运判,竟连钱粮也无法调取?” 俞赒缩着脖子说:“能调运的,都已经调来了,淮南两路着实没什么储备。副使方孟卿倒是有粮,但他须带兵防备朱贼杀来。” 宋徽宗更加愤怒:“伱才是转运使兼经略安抚使,为何却让方孟卿来领兵?” “臣……臣不熟悉军务。”俞赒小心翼翼回答。 宋徽宗说道:“朱贼主力在开封,淮南哪来的贼兵?就算有也是偏师。方孟卿练的乡兵,定然挡不住朱贼偏师,让他撤军把粮食运回来,交给朕的胜捷军去御敌。” 俞赒属于胆小怕事的官员,遇到敌人肯定弃城而逃那种,但他的智商还在线:“上皇,前几日发来消息,朱贼的偏师已攻占黄州,这个时候把兵调回来,是否太……太儿戏了?” 宋徽宗说道:“正是黄州已陷,方孟卿守不住城池,朕才让他撤军调粮回来。朕的胜捷军现在缺粮饷,有粮自然要先供应精锐,除了胜捷军之外,淮南两路还有那支劲旅能打仗?” 于是乎,童贯带着胜捷军去抵抗李宝,但这是宋徽宗仅剩的部队,又不敢调得离自己太远。 童贯领兵刚走出几十里,宋徽宗的命令就发来了,让童贯最远只能去濠州(凤阳)。 对于宋徽宗的这种骚操作,童贯早就习以为常,他自己也不愿意拼命,老老实实前往濠州驻扎。此处距离李宝的大军,中间还隔着一个寿州。 而真正在前线厮杀的方孟卿,莫名其妙被连人带兵召回。 撤军途中,遭到李宝大军追杀。 方孟卿训练了一年的军队,稀里糊涂就全军覆没,而且囤积的粮草也被李宝缴获。 “昏君,昏君啊!” 方孟卿只带着几百残兵逃出,浑身是血的他,望着夕阳流泪嘶嚎。 “父亲,不如反了吧!”方纯孝咬牙切齿道,“这等昏君,为他卖命作甚?朱相公与朱元帅名满天下,皆仁义之人,若是建立新朝,必为贤明君王。我父子俩在淮西练兵,已让百姓苦不堪言,粮草都是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好不容易练成了,却因昏君一道命令而葬送殆尽!” 方孟卿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嘀咕道:“我很想把昏君的脑袋敲开,看里面是不是装的豆腐渣滓。” 方纯孝说:“投了朱氏,便有这个机会。” 方孟卿环顾身边的几百残兵,又望向前边说:“你回去寻那贼……义军将领,就说我会拿下六安,让他们快点带兵过来。” 这位带兵北上抗金,又遭秦桧罢职的南宋宰相,就这样被宋徽宗逼得直接投贼了。 …… “官家,广阳王(童贯)送来急递,方孟卿在六安起兵造反了!”太监李彦慌乱奔进行宫。 宋徽宗大惊失色,随即又恶狠狠道:“果然心怀异志,朕早就知道他不可信任。” 李彦已经吓得精神恍惚,焦急说道:“方孟卿一反,淮南就只剩胜捷军,如何能挡得住?官家还是早做打算吧!” 朱勔趁机建言:“官家可巡幸东南,杭州大邑,可做陪都,臣愿捐资修筑行宫。” 朱勔父子在两浙有巨大的控制力,这种控制力正在渐渐消失。如果把宋徽宗带去杭州,他就能重新获得大权,再度成为江浙地区的无冕之王。 蔡攸却迟疑道:“陛下,若去了东南恐怕再难回开封。” “开封哪里还回得去?”朱勔说道,“朱贼和金人,一南一北杀来,官兵万万是挡不住的。更何况,各地官员不念官家恩情,只知有新皇,不知有上皇,官家便回开封也危险至极!” 最后一句话,说到宋徽宗的心坎里。 宋徽宗原本的打算,是退位之后,遥控朝堂和地方,儿子赵桓只是他的傀儡,他相信自己有这个影响力。 却没料到,各地官员早就厌恶他,在听说他退位禅让之后,立即齐刷刷倒向新皇帝。 对于宋徽宗来说,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们父子关系恶劣,就算宋徽宗回到东京,多半也是遭软禁的下场。 “去杭州!”宋徽宗终于下定决心。 他甚至有些盼着东京被攻破,自己可以在杭州重新称帝。东京那一堆儿子没了无所谓,反正他带着几十个嫔妃,去了杭州还可以继续生。 蔡攸看向北方,只留下一声轻叹:“唉!” 宋徽宗带着大量随从,再次往南边跑。 又担忧自身安全问题连忙把胜捷军叫回来。路过扬州的时候,狠狠搜刮了一番,把好几个扬州富商的浮财给搬空。 继而命令淮南转运使俞赒,重新编练军队抵抗朱铭的偏师。 俞赒和向子諲面面相觑,他们对兵事一无所知,而且时间还短又无钱粮,怎么变出军队来抵抗贼兵? “阁下欲降?”向子諲是不想投降的,但害怕俞赒突然发难,所以得先商量着来。 俞赒非常害怕:“我听说襄阳那边,搜刮太狠的官员,全被朱贼给杀了。你我……” 向子諲说:“那就逃。” 俞赒已经快哭出来了:“伯恭兄的家在江西,自然可以逃回去。可我家却在北方,回去随时可能遇到金人!” 向子諲不但是北宋宰相向敏中的五世孙,而且还是宋徽宗的亲表弟,祖父辈就举家搬到江西樟树镇定居。 这个人怎么说呢? 同样非常复杂。 他对贪污孝敬来者不拒,却又晓得该做正事儿。 刚开始,他积极帮忙转运花石纲。后来认为搞得太过分,老百姓已经负担不起了,又悄悄减少花石纲的供应,还因此被降了一级官品。 他遇到金兵,最初逃跑得飞快。遭遇国难之后,又能鼓起勇气,亲自领兵守城并打巷战。张邦昌称帝,他还拘禁张邦昌家属,并传檄四方而声讨之。后来坚持抗金,还跟秦桧硬刚起来,被秦桧逼得辞职隐退。 一个还算有点底线的贪官,一个知耻而后勇的华夏子孙。 向子諲说:“阁下在淮南有许多浮财,妻儿也都带在身边,逃去江西买块地隐居也可。” “只能这样了。”俞赒叹息道。 俞赒知道自己仕途已经毁了,向子諲是太上皇的表弟,逃得再快也能重新当官,他却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就此,宋徽宗携众南逃,淮南转运使和运判也跑了,淮南转运副使更是起兵从贼。 淮南两路,一塌糊涂! 朱铭只让李宝占领整个淮西,再去占淮东的交通要道,现在淮西和淮东敞开了让他们占。 (本章完) 0454【火枪、火炮与护驾军】 京畿地区,依旧还在对峙。 但不是整天啥都不干,金兵一直占据主动,因为他们骑兵更多。 完颜宗望遍地撒出骑兵,侦察消息,遮蔽战场,断绝交通。如此做法,不但让朱铭很难与东京联系,且已摸不清真正的金兵大营在哪里。 邓春和陈子翼,始终在跟金国骑兵交战。 烈度不大,皆为小规模战斗,每天双方的死伤,加起来也才两位数。 “元帅何必亲自出马?” “是啊,让俺们去就行了。” “元帅不可亲身犯险啊!” “……” 听说朱铭要亲自侦察战场,麾下将领们纷纷劝阻。 这绝不是什么脑残行为,但凡名将必然亲自侦察,岳飞、韩世忠如此,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也是如此。 当年李世民带兵打仗,同样多次亲自搞侦察。 因为亲眼看到的东西,远远比听别人复述更直观,更有利于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策。 “我就随便看看,不会太过深入。”朱铭其实是想亲自领教一下金国骑兵的战斗力。 大元帅一意孤行,众将难以劝阻,张广道被留下来坐镇大营。 朱铭骑着聚宝盆过河,天王甲由一匹劣马驮着。 身后还跟着八百多火枪手,以现在的火枪制造速度,估计年底就能达到一千之数。火枪手也个个骑马,而且换上好马,正是前些天从郭药师手里缴获的。 花荣的火枪手在,邓夏的炮队自然也没落下。 五百多匹骡马,载着几十门虎蹲炮,以及虎蹲炮的炮手和弹药前进。 朱铭对此很无语,诸将虽然答应他亲自出战,却也把能塞的部队全塞进来,就差把步兵也给带上了。 前方的村庄空荡荡,大部分村民都逃了。 因为金人在附近抢劫新麦,百姓稍有反抗就会被杀。 “元帅不如在村中等候,末将先去诱敌。”邓春担忧朱铭有危险。 朱铭看到骑将们的表情,知道自己太靠前了,会让他们束手束脚,只能无奈点头:“好吧,万事小心。” 邓春领三千轻骑先行,分为三拨散出打探。(其实已不足三千,跟郭药师交战死了一些。) 不多时便遇到小股敌骑。 那些金国骑兵数量更少,边射边退,留下几具尸体遁逃。同时吹响号角,呼唤来更多同伴,试图把邓春麾下的骑兵留住。 “五太子,那边有贼骑!” “追!” 号角声此起彼伏,周围的金国骑兵,听到声音纷纷靠过来,完颜宗峻甚至带着一千合扎猛安。 完颜宗峻是阿骨打的嫡长子,如果按照汉人宗法,应该由他继位才对。 在另一个时空,完颜宗峻去年就该死了。他跟辽国重骑兵作战时受伤,班师回朝去世,估计是死于伤口感染。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时空的完颜宗峻,根本没跟完颜斜也去打辽国西京,自然也不会因受伤而死亡。 郭药师此时统领一千骑,从附近过来汇合说:“五太子小心,贼骑惯常轻骑诱敌,再重骑设伏包围。我就是吃了大亏,这几天都谨慎得很,莫要追得太深了!” “这等战法,我大金国早就用烂了,”完颜宗峻说道,“我麾下有护驾军,就算遇伏也不怕。” 这货莽得很其历史上的死因,就是带着少量护驾军,主动强行冲击辽国重骑兵。还真就把辽国重骑给干翻了,然后自己也受伤死了…… 完颜宗峻马不停蹄往前冲,身边的骑兵越聚越多。 杨云和俞典也带着骑兵汇合,不断射箭诱敌。他们的战马腿短跑不快,遇到大股敌骑,不敢距离太近,射箭几乎没啥作用。 追逃一阵,邓春也来了,三千轻骑完全散开。他们身后的北面、东北、东面三个方向,全是金国骑兵在追赶,大约有三四千骑的样子——金国还有更多骑兵,分散在周边地区来不及赶到。 渐渐接近村落,完颜宗峻停下来。 他在追敌的时候,只自己披甲,战马没有着甲,现在却是要马甲也披上。 “五太子,前方村庄必然有埋伏!”郭药师吃了一次亏,现在对朱铭很忌惮。 “怕甚?” 完颜宗峻认为完颜宗望太怂,一直对峙不敢决战,换成是他早打起来了。 这附近区域,金国骑兵今天已侦察过,不可能藏着太多敌人。而且村庄就那么大,还能藏上万大军不成? 就算有一万敌军,完颜宗峻也不怕,因为他带着一千护驾军。 只凭这一千护驾军,他就敢对两三万敌军发起冲锋! 因为距离己方营寨不太远,护驾军只是一人双马,甚至连扈从都没带。他们自己给战马披甲,然后自己穿着重甲翻身上马,就那样冷静无比的骑马列阵等待军令。 朱铭也不藏了,在敌军给战马披甲时,六十门虎蹲炮被推出村口组装填弹。 八百多火枪手骑马出村,又下马站在虎蹲炮前方。 白胜也为聚宝盆披上马甲,朱铭自己穿上天王甲,骑马踱步走向阵前。 这套天王甲实在太过拉风,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离得稍近就会被亮瞎狗眼。 朱铭喊道:“竖旗!” 先在村口竖起一杆大纛,接着又竖起朱字旗。 大纛迎风飘扬的瞬间,完颜宗峻就激动起来:“那是敌军主帅,游弋十几天,总算找到像样的猎物了!” 郭药师却心有余悸:“五太子,敌帅在此,恐有埋伏。” 完颜宗峻说:“辽兵伏击我多少次了,可有一次成功的?护驾军天下无敌,不惧怕任何敌人!” 这厮胆子大,同时还心细,莽也是要讲战术的。 他让郭药师和另一名金将,率领普通骑兵前去射箭,甚至是近战厮杀,最大可能的扰乱敌人。自己则把一千护驾军分成三拨,寻找时机进行梯次冲锋,若是战斗不利还能交替掩护撤退。 严苛的军令,精良的装备,悍勇的士卒,可以保证护驾军败而不溃,且不会受到太大损伤。 经常是交替掩护撤退之后,又重新组织战斗,把追来的敌人给反杀得大败! 吴璘晚年回忆,说跟金人一打就是一天,指的便是这种超级精锐。仗着有精良铠甲和战马,败而不溃,且战且退,稍作休息,结阵又来,反复厮杀,让人恶心且恐惧。 “举枪!” 花荣大喊,哨声吹响。 郭药师跟另一位金将,奉命率军冲锋。 却见敌军主帅退到侧方,跟那里的骑兵汇合。而正面的敌人却很古怪,明明有战马,却下马站在地上,手里还举着奇怪的棍子。 这八百多火枪手平时装逼的时候,锁子甲穿在里面,把丝绸穿在外面。 真正作战的时候,却是内穿丝绸,外面穿锁子甲。 距离大约一百米就陆陆续续开枪,然后立即上马撤回去。 “砰砰砰砰……” 一顿枪响之后,高速奔跑中的敌人,约有五六十骑被击中,有些是战马直接中枪。 这次用的是铁弹,比铅弹更具破甲能力。 什么声音? 完颜宗峻只听到一阵响动,然后敌阵飘出些烟雾。 郭药师正在冲锋当中,手里拿着弓箭,准备再跑一段就射。 奇怪的声音让他心生警觉,连忙勒马减速。 另一侧那个叫卜骨碌的金将,却还在带兵加速冲锋。 “轰轰轰轰!” 邓夏挥舞令旗,六十门虎蹲炮,每门装填二十五枚霰弹,一千五百颗小型铁弹天女散花般飞出。 距离最近的金国骑兵,不过五六十米而已。 他们正准备射箭呢,铺天盖地的霰弹飞来,稀里糊涂就有大量骑兵倒毙。 那个叫卜骨碌的金将,身上中了两弹,战马中了一弹,当场死得不明不白。 郭药师的运气极好,居然屁事儿没有。但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因为身边好多骑兵倒下,这厮早就放缓了马速,掉转马头直接选择开溜。 在炮击之后,邓春、杨云、俞典三人,立即率领轻骑射箭并冲锋,朝着那些被炮弹打乱的敌骑杀出。 朱铭领着陈子翼的二百八十多重骑,耿仲年领着一千多河北骑兵,依旧静止不动站在原地,随时准备跟完颜宗峻的护驾军交战。 花荣的火枪手正在重新填弹。 “好恐怖的虎蹲炮!”陈子翼看得头皮发麻,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六十门虎蹲炮齐射的场面。 自己遇上了该咋办? 陈子翼觉得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尽量远离战场,二是顶着炮弹冲过去。 连续遭遇火枪和火炮射击的敌骑,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现在又被邓春带着三千骑冲杀,顿时惊恐无比的选择逃跑。 完颜宗峻有面甲遮住脸部,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面甲之下的那张脸,其实已经目瞪口呆! 这厮也是悍不畏死,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武器和战法,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冲上去接应被杀败的友军。他有脑子的,此刻敌我双方已混战在一起,敌人那恐怖的武器不可能再发动。 朱铭放下望远镜,拉下面甲和顿项说:“吹号,举旗,让邓春撤回来,花荣前往射击。” “呜呜呜!” 正在追杀敌骑的汉羌轻骑兵,听到号角声纷纷勒马止步。 长时间训练的效果显现出来,这三千骑兵已能做到令行禁止。 汉羌轻骑兵撤退的同时,花荣的八百多火枪手,已经填弹完毕上马等待。他们接到号令,立即骑马奔向侧翼。 完颜宗峻成功保护友军脱险,本待撤军回去研究敌人战法,却见八百多穿着链甲的“骑兵”冲来。 冲到几十步内,齐刷刷翻身下马——坐在马背上起伏不定,火枪准头只会更差。 与此同时,耿仲年带着千余河北骑兵,绕向完颜宗峻的侧方。 朱铭和陈子翼,带着具装骑兵缓缓前进。 “砰砰砰砰!” 花荣的八百多火枪手,开枪之后立即上马,骑马拉开距离再次下马填弹。 完颜宗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打了,正常情况冲就了事儿。他率领的这种金国精锐,遇到吴玠的大量床子弩都敢冲,被射得人仰马翻依旧败而不溃。可眼前这两种奇怪武器,比需要大量人员操作,而且填装速度缓慢的床子弩更难对付。 而且这一千护驾军,连人带马都穿上铠甲,战马承载重力跑不快,只能且战且退而走,直接开溜是逃不掉的。 且战且退,就等于反复挨枪子儿! (本章完) 0456【战绩辉煌与损失惨重】 第一拨对冲结束时,完颜宗峻就被迫弃枪了,拔出一只铁骨朵做武器。 因为他的左臂被朱铭砸骨折,右侧腰部又被陈子翼戳伤。即便单臂挥舞骨朵作战,也显得极为困难,每次用力都会扯到腰部伤口。 杨云与耿仲年的骑兵,从两个方向包夹过来,而且阵型非常密集,彻底堵死了护驾军的冲杀空间。 完颜宗峻只能骑马小范围打转,用尽全力挥舞铁骨朵。腰部伤口不断渗出血液,不时还触碰到左臂断骨,因剧烈疼痛而几欲昏死。 他身上已经中了好几枪,有重甲保护并无大碍,但力气随着流血过多而渐渐消失。 杨云这个羌族小将,干掉一个护驾军之后,终于抵近完颜宗峻。他见敌将的左臂垂着,于是不去攻击要害,抡起枪杆砸在其断臂上。 “啊!” 完颜宗峻一直咬牙忍痛,这时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 另一个汉人骑兵,趁机戳向其顿项交口处,试图刺进完颜宗峻的喉咙。 完颜宗峻忍着剧痛躲闪枪尖抵着顿项滑过。 又有一枪刺在他胸口,依旧被重甲给挡住。完颜宗峻甚至能使出力气,将这一枪给砸开,催马踏前试图继续厮杀。 这些护驾军,被四倍于己的敌人围杀,战马都失去活动空间了,依旧仗着重甲坚持奋战。 火枪手看似没啥作用,可先前一次齐射,就毙敌四十多骑、击伤十余骑。他们对护驾军造成的杀伤,抵得上杨云、耿仲年带兵厮杀好半天。 杨云见破不了敌将的防御,催动战马抵近之后,竟然仗着马术高超,半个身体都探出去。他伸手抓住完颜宗峻垂下的断臂,狠狠往自己这边猛拽,把敌将疼得再次狂叫,身体不由自主朝侧方倒下。 另一个骑兵趁机出枪,而且是枪尖抵住了顿项交口,然后再用力往里面猛戳。 “噗!” 这金国五太子终于死了,喉咙被戳了个大洞。 朱铭带兵反冲回来,被一群护驾军挡住,无法再接近完颜宗峻。他只避开钝器进攻,任由敌方的尖锐武器刺击,然后挥动双锏左右砸击。 不知有多少杆长枪,刺在朱铭的天王甲上,跟完颜宗峻一样,中枪之后屁事没有。 反而是朱铭的双锏,一锏砸中,非死即伤。 围杀至此,护驾军其实已经崩了,之所以还没有溃逃,是因为根本没地方逃。四倍的兵力围杀他们,无论往哪里逃都是敌人,只能被迫血战到底。 邓春用的也是双锏,他对上金国普通骑兵已占优势,但后续四百护驾军杀来,着实让他们应对起来十分困难。 直到郭药师加入战场! 这个不知叛变多少次的猛将,带兵猛冲四百护驾军后方。等冲近之后,郭药师舍弃长枪,也拿起铁骨朵砸击。 邓春先是吃了一惊以为郭药师要来杀自己,等看清郭药师的冲击方位,顿时感到无比离谱而又欣喜。 这四百护驾军还没被堵死,不断有人败退冲出重围,接着又反冲回来掩护友军。他们以前吃了败仗,便是如此交替掩护撤退,等大部分都撤出去了,再重新整队组织进攻。 郭药师对此再熟悉不过,催动战马死死黏住,根本不给突围的护驾军转身厮杀的机会。 “嗙!” 邓春一锏砸出,那个叫罕朴离金将,由于没披挂重甲,直接被砸得胸膛凹陷。 战斗基本结束,剩下的只是围杀和追击。 完颜宗峻带出的三四千骑兵,除了郭药师率部倒戈之外,只有十多个轻骑成功逃走,护驾军一个不剩悉数阵亡。 “罪人郭药师,叩见大元帅郎君!” 郭药师翻身下马,双膝跪地给朱铭磕头。 朱铭此时满身是血,看着跪地投效的郭药师,情绪复杂且十分为难。 收是不收? 自己降服得了吗? 根据李邦彦发来的密信,郭药师在降宋之后,一直保留辽国服饰,以此显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 对于这种做法,宋徽宗先是嘉奖其忠义,后来又让文官劝其更改服饰。直至王安中被召回东京,蔡靖接替燕山知府的位子,才总算成功让郭药师改换汉人打扮。 刚换装不到半年,这货就降金去了。 而且还是老套路,在金国那边坚持穿汉人服装。直至被剥夺步卒的指挥权,又勒令他做开路先锋攻宋,郭药师这才连忙变成金人打扮。 一头养不熟的恶狼啊! 可郭药师自动倒戈投靠,还立下不小的战功,总不能拒绝收留,把此人逼得去降宋吧?直接杀了更扯淡,根本没有乱杀投效立功者的道理。 郭药师此刻跪在地上,心里也在打鼓,他叛主的次数太多,生怕因此被朱铭忌惮。 等待良久,朱铭收起面甲和顿项,取下头盔翻身落地。 白胜跑过来帮他除甲。 在卸甲的功夫,朱铭开口道:“起来说话,把你麾下的军官也叫来。” “多谢元帅郎君!” 郭药师顿时大喜让传令兵唤来麾下军官,底层士卒也下意识朝这边靠拢。 朱铭朗声说道:“我是汉人,你们也是北地汉儿,吾等皆为炎黄子孙,本来就该是一家人。契丹窃据幽云百余年,你们为异族效力也情有可原。” 听到这话,郭药师及其麾下将士,觉得朱大元帅很讲道理,他们也愿意接受汉儿的身份。 朱铭又说:“伱们以前都是怨军,辽主昏聩,不能让你们过好日子,只能团结起来自保性命。你们背主降宋,也是可以理解的。” 众人静静聆听,认为朱大元帅善解人意,句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 朱铭话锋一转:“可宋主虽然昏庸,待你们却极好,为何要背宋降金呢?” 郭药师解释道:“燕山知府王安中,因为金人责备,擅自诱杀辽国降将,让咱们这些辽地汉儿寒心。咱也为赵宋卖命厮杀,差点放火烧光金军营垒,却被友军出卖身陷险地。回城之后,蔡靖不责罚临阵脱逃者,那些鸟人阴谋降金,燕京常胜军内讧必然守不住,咱们只能被迫投降金人。” 朱铭问道:“如果今后我待你们不薄,你们遇到必死局面,会不会也背弃我投降敌人呢?” “万万不敢!”郭药师连忙跪下身后将士也跟着跪下。 郭药师解释说:“好教元帅郎君知道,常胜军从上到下,战场厮杀就没怕过,无论给谁当兵都愿意卖命。背弃辽国,是因辽国贵族逼迫太甚,完全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背弃宋国,是因宋国君臣昏聩,赏罚不明,咱们奋死杀敌,却跟临阵脱逃者一样处置。如今背弃金国,是金人不把咱当人看。先是将我与麾下步卒分开,上了战场又驱赶我们去送死。拼命咱们不皱眉头,故意让咱送死却受不得窝囊气。” 朱铭开诚布公说道:“你们都是直来直去的汉子,我也是说一不二之人。咱且约法三章:第一,你们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今后可一视同仁;第二,你们要严守我的军纪,任何违背军令和纪律之人,我会严肃处置,特别是骚扰百姓!第三,郭将军你仍然可以统兵,但你和你麾下的军官,如果接到调令前往别的部队,不可有任何抵触而抗命不遵。我还会安插文职近来,士卒的粮饷由我的人发放。” 这是要解除兵权吗? 似乎又不是,还让他继续带兵。 而且经历了金人强夺兵权的事情,朱铭这种事先把规矩说清楚的做法,反而能够让郭药师接受。 朱铭说道:“我这人恩怨分明,你们若是无法接受,现在就可以去投宋。诸部将士且让开道路!” 朱铭一声令下,所有队伍全部撤离,甚至打扫战场的士兵都退远了。 郭药师和麾下将士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朱铭说得非常明白,只要投靠过来,就别想再做军阀。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地盘,升降调任全得乖乖听话,而且还要严守军纪不能骚扰百姓。 郭药师没得选,他已经叛了金国,以金人对待叛将的态度,回去之后不死也得脱层皮。 投宋更不可能,谁都知道宋国不行了。 除了投靠朱铭,难道还跑去千里投奔西夏? 郭药师带着将士站起来,走到朱铭前方重新下跪:“罪人都听元帅郎君的!” 朱铭这才亲自将其扶起,笑道:“吾得将军,如虎添翼也!” 追敌的士卒陆续返回,战场也打扫得差不多了,来不及清点战利品和损失,朱铭立即率军离开战场。 回去之后,仔细清查。 二百八十多个具装重骑兵,战死九十八人,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还有十多个重伤者生死难料。阵亡加重伤率接近40%,伤亡率100%! 耿仲年的河北骑兵,战死一百零七人,阵亡加重伤率约为9%。 邓春的汉羌轻骑兵,战死三百七十四人,重伤一百五十三人,阵亡加重伤率约为19%。 真就是伤亡惨重,这可都是朱铭砸重金训练出的宝贝! 值得吗?值得! 金国的合扎猛安只有六千人,此战被朱铭全歼一千。 合扎猛安全是优中选优的顶级精锐,就算重新补充,战斗力也会下降。且金国此时重甲并不充裕,骑兵和战马的铠甲也补充困难,而朱铭却是缴获了大量战马和铠甲。 那些侥幸逃走的金兵,把消息带回金营,完颜宗望听了差点想撤军! (本章完) 0455【三姓家奴】 骑马火枪手,顾名思义,骑着马的火枪手。 就像骑马步兵,你不能缩写为骑兵。 花荣手下这八百多人,就没怎么认真练过骑术。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单独作战,永远都处于友军的保护当中,而且永远以站立射击为主。他们今天配合骑兵作战,下一次可能就跟步兵混在一起。 比如此时此刻,火枪手如果面临危险,耿仲年那些河北骑兵,就会毫不犹豫冲出去,用命来护着他们撤退。 火枪手真正的作用,无非是射透重甲而已。 鸟铳的命中率已经足够高了,“后手不用弃把点火,则不摇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90%的命中率虽属于夸张说法,或许神射手可以做到,但普通士兵使用也不会太低。 对付具装骑兵时,即便一次只能命中二三十骑,这个战果也足以让人满意。 完颜宗峻重新整理部队,护驾军居中,其他骑兵在两侧。 这是金国骑兵的惯用阵型,按照宋人的说法,中间属于铁浮屠,两侧属于拐子马。 铁浮屠和拐子马就是宋人给起的名字,金人自己从来不这么称呼。 例如宋人对金兀术的记载,说金兀术有三千铁浮屠。 然而那三千人,其实皆为护驾军。 为啥这么说呢? 因为宋人特别注明,金兀术那三千铁浮屠,又号“扢叉千户”。“扢叉”即“合扎”的音译,“千户”为“猛安”的意译,合起来便是“合扎猛安”(护驾军)。 在宋人的记述中,铁浮屠又泛指具装骑兵,并不一定就是护驾军。 “护驾军披上马甲,就没有再撤退的道理,”完颜宗峻对左右说,“敌人那种武器,射一次要等很久,让郭药师去引诱敌人射击。卜骨碌既然战死,就让他儿子领兵,去扰乱敌人的骑兵,护驾军随我直冲敌军主帅!” 完颜宗峻现在只剩不到三千骑,而朱铭这边,抛开火枪手和炮手不算,也足足有四千多骑。 对于完颜宗峻而言,这种情况他经常遇到,一往无前奋力冲杀就完事儿。 因为人马披上重甲,负担实在太重,遇到敌人也是骑兵,永远不可能逃得掉。接下来只能冲锋死战,逃跑反而是最坏的应对方式。 “呜呜呜呜~~~” 重整阵型的郭药师,听到中间传来的号角声,再认真辨认令旗,顿时感到沮丧不已。 自己明显被当成了诱敌的炮灰,必须率先冲上去。 他今天带出的一千骑兵遭到虎蹲炮和火枪的射击,又被汉羌骑兵追杀,此时只剩下七百多骑。 如此大的伤亡,普通部队早就溃了。但他麾下的辽东精锐,在完颜宗峻率兵接应之后,居然能够很快重整旗鼓。 这样的悍卒,竟被派去做诱敌炮灰! 降将果然没有人权,只配给主子当狗。 但儿子和其余部队,皆在金营当中,远在燕京的家人也被控制,郭药师早已没有其他选择。 他硬着头皮带兵往前冲,麾下骑卒却心有余悸,不但把阵型分得极散,且始终不敢冲得太快,打算上去射两箭就开溜。 火枪手并未射击,在花荣的带领下,早就撤到友军侧后方。 杨云率军正面迎击对射,近千羌族骑兵,跟郭药师这七百多人对上,打得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主要是郭药师的士兵,心里充满了怨气。 自从投降金人之后,他们就被当成牲口使唤,步兵全部被抽走,让骑兵去做开路先锋。从燕京一路杀到黄河,他们永远冲在最前方,苦活累活都干了,抢到的财货却要大部分上交。 前番被埋伏死了不少,今天又遭到重创,还特么得继续做炮灰。 搁谁愿意啊? 迎上杨云的羌族骑兵之后,正中郭药师所部的下怀,就在那附近跟羌骑对射。任由郭药师如何催动,那些骑兵就是不肯近战,没直接逃跑已经很不错了。 郭药师又惊又怒,他无法指挥自己的士兵了! 眼见郭药师无法取得效果,但已吸引到足够多的敌人,完颜宗峻便让女真骑兵发动。 金将卜骨碌战死之后,其子罕朴离率领残存的千余骑。他接到命令立即朝着朱铭猛冲过来,邓春带着近千骑迎战,脖子上纱布未拆的俞典率部侧击,将近两千骑兵来伺候这一千多金骑。 朱铭却是看得明白,郭药师的骑兵没有战心,立即说道:“吹号,举旗,让耿仲年去围杀郭药师部!” 陈子翼听得心头一惊,耿仲年的河北骑兵一旦出战,朱铭身边就只剩二百八十多个重骑了(那八百多火枪手,根本不被陈子翼当成骑兵)。 而完颜宗峻却还有一千护驾军没动,万一趁机猛冲过来,二百八十多个重骑,怎么保护朱铭的安全? “呜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耿仲年一怔,随即催动战马率军杀出。 完颜宗峻大喜:“护驾军,随我直冲敌帅!” 却说耿仲年带着千余河北骑兵杀过去,郭药师那七百多骑兵,即将面临近三倍兵力的包围。这些勇猛无畏的辽东悍卒,竟然不等郭药师发出命令,就放弃射箭直接选择脱离战场。 谁爱打谁打,反正他们不会拼命了。 郭药师稍微犹豫,竟也跟着自己的骑兵一起逃。金营里的辽东精锐步兵,他猜测这辈子都无法再亲自指挥,眼前这些骑兵是郭药师最后的本钱。 所以,儿子可以不要,燕京的家人也顾不得,郭药师必须保住骑兵。 舍弃主将逃回金营肯定受重罚,即便不死,也会被完颜宗望解除兵权,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只剩一条路可走,叛金投宋! 由于邓春和俞典挡住了战场通道,完颜宗峻把护驾军分为两队。一队四百人直冲俞典,自己亲率六百人绕过一段距离,然后朝着朱铭那两百八十多骑冲锋。 二百八十具装骑兵,能挡住六百护驾军吗? 可以的,只需坚持两三分钟,杀败了郭药师的杨云、耿仲年,就能带着骑兵回来夹击敌人! 朱铭抬起手臂,独自骑马上前两步,下令重骑兵跟着自己冲锋。 陈子翼咬咬牙,护在朱铭身边。 白胜带着一群重骑兵扈从,也随时准备着拼命。 花荣率领八百多火枪手,在两军主将对冲的战场侧面下马。他们要近距离站立齐射,就算护驾军改变方向冲过来,他们也会在临死前开上一枪。 没办法,朱铭亲自上战场了,而且还是以寡敌众。 感觉到朱铭这边的响动,各部将士都有些惊慌,随即号角声和哨声四起。所有将领都不顾生死,带着士兵奋勇厮杀,想解决眼前的敌人之后,立即去救援自家主帅。 杨云和耿仲年两人,更是不敢去追郭药师,以最快速度勒马转向,直扑完颜宗峻那六百护驾军。 却说郭药师追上自己的骑兵,回头发现敌人没有跟来,突然间就有一个大胆想法。 宋国已经日暮西山,他还是降而复叛,重新投靠大宋并非什么好的选择。 那投靠朱铭怎么样? 自己跟朱铭没啥仇怨,而且朱铭势头很猛,说不定就能建立新朝。 郭药师吹号收束部队,对自己的士卒说:“金人可恶,不把我们当人看。宋人懦弱,迟早没了江山。如今只有投靠朱元帅,尔等且随我杀回去,帮助朱元帅杀败金国五太子!” 就这样,郭药师竟然带兵返回战场。 完颜宗峻已经看到火枪手在他侧方,但这厮不管不顾,依旧带兵朝朱铭冲过去。 六百护驾军,被他分成六排冲锋,阵型足够厚实,明摆着就是想陷住朱铭,让朱铭无法穿阵而过。 只要杀灭敌帅,再多的敌人也会崩溃。 完颜宗峻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做,无论多劣势的局面,干翻敌帅便转败为胜了。 “砰砰砰砰!” 花荣带着八百多火枪手射击,然后站在原地填装弹药,完全不管自己是否会遭到骑兵冲击。 护驾军遭到侧前方一轮火枪齐射,当即倒下四十多骑,还有一些中弹了依旧在冲锋。 朱铭催动战马,慢慢调整位置,同样认准了完颜宗峻。这位五太子跟自己一样率军冲在最前面。 两军相交,直接近战,都懒得中途射箭。 完颜宗峻的武器是长枪,似乎心有灵犀,他也直奔朱铭。 借着冲锋势头挺枪刺来,戳向朱铭的面门。 朱铭放弃缰绳,双腿夹着马腹,手持双锏冲锋。他出手又快又准,竟然在高速奔跑中,一锏击开敌方长枪。另一锏很难使力,只是紧紧握住,借势扫向完颜宗峻的胸膛。 完颜宗峻连忙侧身闪避,但躲开了胸膛,左臂却被扫中,当场被砸得手臂骨折。 陈子翼始终跟在朱铭身边,避开一个敌人的攻击,在两马交错之际,挺枪侧面戳向完颜宗峻的腰部。 他现在已经换成铁锥枪,特殊的枪尖构造,受力之下滑向札甲缝隙。这一枪顺着甲缝,几乎刺穿了完颜宗峻的腰部脂肪,又因战马前进而枪尖脱离伤口。 朱铭跟完颜宗峻交错而过,立即遭到前方两人夹击。 此时马速已经减缓许多,朱铭挥锏荡开一只狼牙棒,扭转身体另一锏砸中马头。 被重甲保护起来的马头,同样吃不住这一锏。战马瞬间倒毙,骑在马背上的敌人跟着倒下,刺出的长枪从朱铭肋下滑过。 没有时间停顿,前方还有敌人。 朱铭接连挥锏,要么砸战马的头颈,要么砸敌军的腰腹。 接连毙敌五人,六排护驾军竟被他杀穿。 可那两百八十多重骑兵,却陷入护驾军的围攻当中,只有二十多骑跟随朱铭冲出来。 “杀回去!” 朱铭勒转马头,带着骑兵重新冲锋。 杨云和耿仲年也率领骑兵杀来,他们的兵力加起来两千出头,打算反包围这几百护驾军。 另一侧战场,俞典那个倒霉蛋,正在射击金国骑兵,突然遭到四百护驾军冲击。他先是拉开距离射击,发现根本无法造成杀伤,而且上司邓春即将被夹攻,发狠之下只能主动冲上去。 邓春和俞典的轻骑兵,已然损失惨重,根本挡不住护驾军的冲击。 花荣已重新填弹,可双方骑兵混在一起,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射。 白胜带着一群重骑兵扈从,骑着劣马冲上去,帮助邓春跟普通的金国骑兵厮杀。 从整体来看,朱铭是占优的。 虽然伤亡惨重,但随着杨云、耿仲年的回击,已将完颜宗峻亲领的护驾军包围。而且护驾军冲不起来了,就一堆铁罐头骑马来回缠斗,主将完颜宗峻还断了一条手臂。 就在此时郭药师带兵回到战场。 他见护驾军被围攻,更加坚定叛金决心。害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郭药师没有冲向朱铭这边,而是朝跟邓春、俞典厮杀的护驾军冲去。 这个意图非常明显,他如果不倒戈,肯定是直冲朱铭。 叛辽投宋,叛宋投金,现在又叛金投朱! (本章完) 0456【战绩辉煌与损失惨重】 第一拨对冲结束时,完颜宗峻就被迫弃枪了,拔出一只铁骨朵做武器。 因为他的左臂被朱铭砸骨折,右侧腰部又被陈子翼戳伤。即便单臂挥舞骨朵作战,也显得极为困难,每次用力都会扯到腰部伤口。 杨云与耿仲年的骑兵,从两个方向包夹过来,而且阵型非常密集,彻底堵死了护驾军的冲杀空间。 完颜宗峻只能骑马小范围打转,用尽全力挥舞铁骨朵。腰部伤口不断渗出血液,不时还触碰到左臂断骨,因剧烈疼痛而几欲昏死。 他身上已经中了好几枪,有重甲保护并无大碍,但力气随着流血过多而渐渐消失。 杨云这个羌族小将,干掉一个护驾军之后,终于抵近完颜宗峻。他见敌将的左臂垂着,于是不去攻击要害,抡起枪杆砸在其断臂上。 “啊!” 完颜宗峻一直咬牙忍痛,这时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 另一个汉人骑兵,趁机戳向其顿项交口处,试图刺进完颜宗峻的喉咙。 完颜宗峻忍着剧痛躲闪枪尖抵着顿项滑过。 又有一枪刺在他胸口,依旧被重甲给挡住。完颜宗峻甚至能使出力气,将这一枪给砸开,催马踏前试图继续厮杀。 这些护驾军,被四倍于己的敌人围杀,战马都失去活动空间了,依旧仗着重甲坚持奋战。 火枪手看似没啥作用,可先前一次齐射,就毙敌四十多骑、击伤十余骑。他们对护驾军造成的杀伤,抵得上杨云、耿仲年带兵厮杀好半天。 杨云见破不了敌将的防御,催动战马抵近之后,竟然仗着马术高超,半个身体都探出去。他伸手抓住完颜宗峻垂下的断臂,狠狠往自己这边猛拽,把敌将疼得再次狂叫,身体不由自主朝侧方倒下。 另一个骑兵趁机出枪,而且是枪尖抵住了顿项交口,然后再用力往里面猛戳。 “噗!” 这金国五太子终于死了,喉咙被戳了个大洞。 朱铭带兵反冲回来,被一群护驾军挡住,无法再接近完颜宗峻。他只避开钝器进攻,任由敌方的尖锐武器刺击,然后挥动双锏左右砸击。 不知有多少杆长枪,刺在朱铭的天王甲上,跟完颜宗峻一样,中枪之后屁事没有。 反而是朱铭的双锏,一锏砸中,非死即伤。 围杀至此,护驾军其实已经崩了,之所以还没有溃逃,是因为根本没地方逃。四倍的兵力围杀他们,无论往哪里逃都是敌人,只能被迫血战到底。 邓春用的也是双锏,他对上金国普通骑兵已占优势,但后续四百护驾军杀来,着实让他们应对起来十分困难。 直到郭药师加入战场! 这个不知叛变多少次的猛将,带兵猛冲四百护驾军后方。等冲近之后,郭药师舍弃长枪,也拿起铁骨朵砸击。 邓春先是吃了一惊以为郭药师要来杀自己,等看清郭药师的冲击方位,顿时感到无比离谱而又欣喜。 这四百护驾军还没被堵死,不断有人败退冲出重围,接着又反冲回来掩护友军。他们以前吃了败仗,便是如此交替掩护撤退,等大部分都撤出去了,再重新整队组织进攻。 郭药师对此再熟悉不过,催动战马死死黏住,根本不给突围的护驾军转身厮杀的机会。 “嗙!” 邓春一锏砸出,那个叫罕朴离金将,由于没披挂重甲,直接被砸得胸膛凹陷。 战斗基本结束,剩下的只是围杀和追击。 完颜宗峻带出的三四千骑兵,除了郭药师率部倒戈之外,只有十多个轻骑成功逃走,护驾军一个不剩悉数阵亡。 “罪人郭药师,叩见大元帅郎君!” 郭药师翻身下马,双膝跪地给朱铭磕头。 朱铭此时满身是血,看着跪地投效的郭药师,情绪复杂且十分为难。 收是不收? 自己降服得了吗? 根据李邦彦发来的密信,郭药师在降宋之后,一直保留辽国服饰,以此显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 对于这种做法,宋徽宗先是嘉奖其忠义,后来又让文官劝其更改服饰。直至王安中被召回东京,蔡靖接替燕山知府的位子,才总算成功让郭药师改换汉人打扮。 刚换装不到半年,这货就降金去了。 而且还是老套路,在金国那边坚持穿汉人服装。直至被剥夺步卒的指挥权,又勒令他做开路先锋攻宋,郭药师这才连忙变成金人打扮。 一头养不熟的恶狼啊! 可郭药师自动倒戈投靠,还立下不小的战功,总不能拒绝收留,把此人逼得去降宋吧?直接杀了更扯淡,根本没有乱杀投效立功者的道理。 郭药师此刻跪在地上,心里也在打鼓,他叛主的次数太多,生怕因此被朱铭忌惮。 等待良久,朱铭收起面甲和顿项,取下头盔翻身落地。 白胜跑过来帮他除甲。 在卸甲的功夫,朱铭开口道:“起来说话,把你麾下的军官也叫来。” “多谢元帅郎君!” 郭药师顿时大喜让传令兵唤来麾下军官,底层士卒也下意识朝这边靠拢。 朱铭朗声说道:“我是汉人,你们也是北地汉儿,吾等皆为炎黄子孙,本来就该是一家人。契丹窃据幽云百余年,你们为异族效力也情有可原。” 听到这话,郭药师及其麾下将士,觉得朱大元帅很讲道理,他们也愿意接受汉儿的身份。 朱铭又说:“伱们以前都是怨军,辽主昏聩,不能让你们过好日子,只能团结起来自保性命。你们背主降宋,也是可以理解的。” 众人静静聆听,认为朱大元帅善解人意,句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 朱铭话锋一转:“可宋主虽然昏庸,待你们却极好,为何要背宋降金呢?” 郭药师解释道:“燕山知府王安中,因为金人责备,擅自诱杀辽国降将,让咱们这些辽地汉儿寒心。咱也为赵宋卖命厮杀,差点放火烧光金军营垒,却被友军出卖身陷险地。回城之后,蔡靖不责罚临阵脱逃者,那些鸟人阴谋降金,燕京常胜军内讧必然守不住,咱们只能被迫投降金人。” 朱铭问道:“如果今后我待你们不薄,你们遇到必死局面,会不会也背弃我投降敌人呢?” “万万不敢!”郭药师连忙跪下身后将士也跟着跪下。 郭药师解释说:“好教元帅郎君知道,常胜军从上到下,战场厮杀就没怕过,无论给谁当兵都愿意卖命。背弃辽国,是因辽国贵族逼迫太甚,完全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背弃宋国,是因宋国君臣昏聩,赏罚不明,咱们奋死杀敌,却跟临阵脱逃者一样处置。如今背弃金国,是金人不把咱当人看。先是将我与麾下步卒分开,上了战场又驱赶我们去送死。拼命咱们不皱眉头,故意让咱送死却受不得窝囊气。” 朱铭开诚布公说道:“你们都是直来直去的汉子,我也是说一不二之人。咱且约法三章:第一,你们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今后可一视同仁;第二,你们要严守我的军纪,任何违背军令和纪律之人,我会严肃处置,特别是骚扰百姓!第三,郭将军你仍然可以统兵,但你和你麾下的军官,如果接到调令前往别的部队,不可有任何抵触而抗命不遵。我还会安插文职近来,士卒的粮饷由我的人发放。” 这是要解除兵权吗? 似乎又不是,还让他继续带兵。 而且经历了金人强夺兵权的事情,朱铭这种事先把规矩说清楚的做法,反而能够让郭药师接受。 朱铭说道:“我这人恩怨分明,你们若是无法接受,现在就可以去投宋。诸部将士且让开道路!” 朱铭一声令下,所有队伍全部撤离,甚至打扫战场的士兵都退远了。 郭药师和麾下将士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朱铭说得非常明白,只要投靠过来,就别想再做军阀。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地盘,升降调任全得乖乖听话,而且还要严守军纪不能骚扰百姓。 郭药师没得选,他已经叛了金国,以金人对待叛将的态度,回去之后不死也得脱层皮。 投宋更不可能,谁都知道宋国不行了。 除了投靠朱铭,难道还跑去千里投奔西夏? 郭药师带着将士站起来,走到朱铭前方重新下跪:“罪人都听元帅郎君的!” 朱铭这才亲自将其扶起,笑道:“吾得将军,如虎添翼也!” 追敌的士卒陆续返回,战场也打扫得差不多了,来不及清点战利品和损失,朱铭立即率军离开战场。 回去之后,仔细清查。 二百八十多个具装重骑兵,战死九十八人,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还有十多个重伤者生死难料。阵亡加重伤率接近40%,伤亡率100%! 耿仲年的河北骑兵,战死一百零七人,阵亡加重伤率约为9%。 邓春的汉羌轻骑兵,战死三百七十四人,重伤一百五十三人,阵亡加重伤率约为19%。 真就是伤亡惨重,这可都是朱铭砸重金训练出的宝贝! 值得吗?值得! 金国的合扎猛安只有六千人,此战被朱铭全歼一千。 合扎猛安全是优中选优的顶级精锐,就算重新补充,战斗力也会下降。且金国此时重甲并不充裕,骑兵和战马的铠甲也补充困难,而朱铭却是缴获了大量战马和铠甲。 那些侥幸逃走的金兵,把消息带回金营,完颜宗望听了差点想撤军! (本章完) 0457【大救星朱元帅】 金营。 会议气氛有些凝重。 完颜宗望带了近六万人南下,再加上沿途招降的部队,总兵力是接近七万人的。 损失三四千,似乎也不算啥。 但女真一族人口稀缺,即便算上早期归顺的东北各族,能凑出几万精兵就已是极限了。 此次攻宋,带有极强政治性,正好借机整顿内部,吸纳更多民族加入猛安谋克体系。 比如渤海地区,就编制了渤海八猛安。 另外,奚人各部与契丹长期联姻,双方牵扯实在太深。这次南下抽走大量奚人,前方打仗还在其次,吴乞买在后方趁机消化奚族势力。 金国两次攻宋期间,直接让奚人、渤海人户口减半,退化到辽国初年的水平。 灭亡北宋之后奚人更是被集体迁去宋地,奚族从此在中国史书上消失。 完颜宗望麾下只有三千合扎猛安,另有一万左右的金兵精锐,剩下的全是汉人、奚人、契丹人士兵。 这些非女真族士兵,很多都心怀异志,有些已经被编为猛安,有些依旧属于签发民兵。一旦女真士兵损失过重,各族士兵就会军心不稳,虽然不至于当即叛乱,但百分之百会打仗时选择划水。 今天出席会议的,全是女真贵族,就连汉军都帅刘彦宗都没资格参加。 大家敞开了说话,完颜挞懒首先发言,对完颜宗望说:“我知二太子对我不满,我同样对二太子不满。但接下来的战斗,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女真族人不能再有大的损伤。” 完颜挞懒的政治基本盘,其实正是汉人和契丹人,连他都说出这种话,足以证明金国高层对各族的戒备之重。 完颜宗望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又说:“据逃回的骑兵说,在郭药师倒戈之前,五太子就陷入重围了,朱贼的实力不容小看。反正附近的粮食已抢得差不多,今后只派各族轻骑出去侦巡,精锐甲士不要随便出动。” “要不要暂时撤军?”完颜迪古乃突然问道。 完颜亮的女真名字,也叫完颜迪古乃。 但眼前这个迪古乃,却是长期跟随阿骨打的猛将,他的汉名叫做完颜忠。 其行为也确实很忠,吴乞买继位的第二年,迪古乃就主动迁出原部落驻地,并在新部落驻地完全按上田交税,等于是从军事和经济上彻底投靠新皇帝。 完颜宗弼问道:“老将军为何这样说?只是一场小败,难道就怕了朱贼?” 迪古乃说道:“我军虽然派出骑兵遮蔽战场,但主要是为了让汉兵去乡下收粮食。朱贼的营寨背靠县城,又有河流阻挡,直到现在还没搞明白,朱贼到底来了多少兵。就算我们全军出动,朱贼也可以退入咸平县城。” 迪古乃看向众将:“金国现在越来越强大了,也越来越没有畏惧之心了。早年我跟着太祖打仗,虽然也是悍不畏死、勇猛冲杀,但每次作战都非常小心谨慎,因为一旦吃败仗就会输掉所有。现在呢?从燕京打到黄河,连粮道都敢不要,粮草不足就敢数百里南下。朱贼有多少兵,我们不知道。他退入咸平城我们更是难以攻破。又打不下巨大的开封城,那我们到底留在这里做什么?” 完颜挞懒说:“你只关心打仗,就不关心别的?各族士兵被抽调南下,跟着我们一起来攻宋。如果吃一两场小败就撤军,各族士兵会怎么看女真战士?他们离开家乡耽误了生产,却没在宋国抢到多少钱粮,会不会心里存着怨恨?当他们心里怀着怨恨,又觉得女真战士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回到家乡会不会有人叛乱?” 迪古乃说:“谁敢叛乱,出兵镇压就是。” 迪古乃镇压过金国多次叛乱! “以前我们的疆土很小,有叛乱当然很快就能镇压,”完颜挞懒说,“可现在疆土变大了好几倍,今天这里叛乱,明天那里叛乱,就算我们能镇压,可得消耗多少粮草和人口?我是东路军的监军,各族士兵也在东路军,皇帝陛下给我的命令,是通过战争统合各族将士,让他们真正成为金国人。不是表面归顺,而是真心成为金国人。所以,我们必须打仗,而且还打胜仗。” 完颜宗望也说:“河北被宋国君臣盘剥得太穷,沿途打下几个州城和县城,官府的仓库里全是空的。想要战利品,就得去抢富户。但一座县城里面,富户能有多少财货?多抢几座城,其他地方的富户都知道了,肯定会募集民兵拼命守城。我们哪有恁多兵力去消耗?只有留在开封,吓唬宋国君臣,让他们割地赔款,才能以最小的伤亡,获得最多的好处!” 迪古乃说:“但现在有一个朱贼搅局,不击败此人,怎么吓唬宋国君臣?” 完颜宗弼说:“去抢陈留吧,那里很近,又是大城。如能吓得陈留官将投降,就能狠狠抢上一笔,也可给各部将士一个交代。” 迪古乃低声自语:“也不知鸟家奴(完颜宗翰)打到哪里了。” 金国的东西两路大军,早就已经断绝联络,完全就是各打各的状态。 完颜宗翰至今还被堵在太原,用尽全力也打不下来。 虽然王禀和儿子早就投靠朱铭,但太原守将临时换成了杨惟忠。河东宣抚使兼太原知府张孝纯,如今也不是变节投金者,而是一个敢跟金人打巷战的文官。 (历史上的张孝纯,极有可能从未降金,被完颜宗翰关了四年,怎么劝降都没效果,便扔给伪帝刘豫并宣布其变节。并且,被迫做了一年伪齐宰相,张孝纯就主动辞职不干了。) 一文一武,都决定死守太原,全是精锐的金国西路军,面对太原坚城也只能抓瞎。 反倒是奉命救援的折家军,被围城打援杀得大败,折可求退守府州不敢出来。 完颜宗翰久攻太原不克,又失去了东路军的消息,此时已带着主力去河北,把银术可留下来继续围困太原。 东路军不顾粮道,完颜宗翰要去帮忙擦屁股,把堵在那里的定州、保州拿下。 却说完颜宗望开完会议,派遣各族轻骑去侦察巡逻,自率金军主力去攻打陈留。他们在朱铭那里吃了败仗,总得换个地方找补回来,距离最近的陈留便是个好目标。 金国大军兵临陈留城下,才发现这里准备充足,想进城还得费力攻城。 一个从东京城外抓来的富户,被派去城外喊话:“莫要射箭,我是宋人,家住东京城西,是被逼着来劝降的!守将是哪位官老爷?若是献城投降,金人说会重重封赏。” “射箭!” 一声令下,十多支箭矢射来,富户当场倒毙。 陈留知县这些早跑了,目前负责守城的是酒税官陈与义。 他以前在东京做官,因葛胜仲得罪太监李彦,受到牵连被贬来陈留。本来新皇登基,他是可以官复原职的,无奈葛胜仲又投靠了朱铭,而且还被任命为颍昌知府。 东京城的东郊、南郊,由于遭到金人劫掠,大量乡下士绅逃来陈留,并带来金人残暴不仁的消息。 大官们吓得全都逃了,陈与义这个酒税官只能顶上。 他让城中富户和逃来的士绅,出钱出粮募集民兵。不止城内百姓被组织起来,周边乡下的很多弓箭手,也纷纷前来投军保卫家乡(开封府在王安石变法之后,有大量民间弓箭手。虽然宋徽宗为了省钱,前几年取消弓箭社,但这些弓箭手还活着)。 “陈先生,金兵若是强攻,俺们是守不住的,”一个叫薛观的弓箭手兼厢军逃兵说,“朝廷是不管用了,听说朱元帅在附近,须得派人突围请朱元帅救援!” 陈与义嘀咕道:“那终究是贼。” 薛观说道:“陈先生没看《讨金檄文》吗?俺只读了几年书却也看得懂文章。朱元帅说,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别。亡国不过是改朝换代,依旧是咱华夏天下。可亡天下就要率兽食人,百姓皆沦为夷狄奴隶。朱元帅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俺这匹夫来投军,可不是为了保大宋江山,而是要保住中国的天下!” 旁边一个叫吕之奇的富商子弟也说:“都这样子了,只要挡住金兵便好,哪还管得了是谁来救?朱元帅即便是贼寇那也是汉家的贼寇,跟那金国夷狄是不同的。陈留与其落入金人之手,还不如送给朱元帅呢!” “是这道理,”一个逃来的东京城郊乡绅说,“朱元帅在东京名声极好,俺信他是仁义之人。别的贼寇俺害怕被抢,朱元帅却是信得过的,陈先生还是派人去求援吧!” 众人纷纷发言,都想请朱铭派兵来救。 陈与义被夹在中间,根本无法一意孤行,他只能表态道:“等朱贼来了,我就回家乡去。薛壮士,你是从过军的,便由你带人去请救兵。” 众人这才大喜,都觉得有盼头了,只要死守几日,朱元帅肯定来救。 陈与义望着城外金兵,又遥望东京的方向,搞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 自己的好友兼伯乐葛胜仲,不做官跑去投靠朱贼。眼前这些百姓,也都盼着朱贼救命。 反而是朝廷,没有一个百姓相信! (本章完) 0458【怨军老兵的伤患生活】 甄五臣是辽东汉人,读过几年书,家里也算小有积蓄。 九年前,高永昌起兵造反,杀辽国东京留守萧保先,建立大渤海国自称皇帝,占领辽东五十余州县。 甄五臣就是那时家破人亡的,与其他饥民一起,被辽国招募编制为“怨军”。怨军共有八大营,郭药师就是其中一营首领。 天祚帝逃亡,北辽建立,怨军更名为常胜军。 郭药师率领步兵八千、骑兵五百,带着一州四县降宋,甄五臣便是一起降宋的骑兵军官。他甚至参与奇袭燕京,而且提前化妆混进城里,负责率领细作打开城门。 也是在那个时候,甄五臣第一次见识到,宋国的将领和士兵有多智障。 当时燕京的内城还在北辽手中,宋军甚至连外城都没有占完。如果是大军围城也就罢了,偏偏宋军属于小股部队奇袭,北辽主力随时可能杀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宋军没有组织起来攻打内城,而是在军官带领下劫掠百姓,还大肆饮酒耍乐喝得七荤八素。结果把燕京百姓逼得奋起反抗,宋军莫名其妙跟老百姓打起来,然后被回师救援的辽军堵在城里,被杀得近乎是全军覆没。 从此之后,甄五臣就看不起宋军,觉得那都是一群傻逼加软蛋。 随着宋徽宗不断运来物资,郭药师的战马和盔甲增多,其军队结构也在发生变化,骑兵部队渐渐达到两千人。 投金南下时,甄五臣已经是统领一千骑的将领。 无论是金国还是朱铭,甄五臣都没什么想法,他只认自己的都帅郭药师。 但这两个月来,郭药师表现得太怂了,仿佛变成金人养的一条狗。而他们这些怨军出身的老人,则是一群狗崽子。 甄五臣不喜欢给人当狗! “换药了!” 身披道袍的女子背着药箱过来,正在给隔壁床位的伤兵换药。 甄五臣觉得很有意思常胜军的军营里面,如果出现了女子,那肯定都是营妓。川峡义军却让女子照顾伤员,也不怕引起什么混乱? 不多时,那女道人来到甄五臣身边。 甄五臣见其面容姣好,忍不住调戏道:“小娘子信的什么道?可有婚配找到良人?” 女道面无表情,回头朝一个女尼喊:“组长,二十四号床调戏俺。” “知道了。”女尼回应道。 其他伤兵纷纷扭头看过来,有些怒目相对,有些幸灾乐祸。 女道说话带着西语口音,这种口音在蜀中、汉中、陕西、河东、金州、福建很常见,甄五臣勉强能够听懂,但需要连蒙带猜的。 甄五臣只是习惯性的口花花,他胸口受了伤呢,哪里会真的非礼医生? 女道拆开纱布,用烈酒稍微擦拭,随即说道:“没什么大碍,几天时间就能愈合。” 说着拿出陶罐,用竹片刮出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 动作很温柔,让甄五臣想起死去的母亲,他有些后悔刚才出言不逊了。 第一次医治的时候,他发烧迷迷糊糊的,并没有什么直观感受。现在清醒过来,总算体会到女医生的好处,不似男医生那般粗手粗脚。 药还没换完,女尼领着个军官过来,伤兵营的负责人也跟来。 对照床位信息,军官问道:“甄五臣是吧?” “俺是甄五臣。”甄五臣说。 军官说道:“口头调戏医护念在是初犯,记大过一次。若你刚才敢动手动脚,就算初犯也得打军棍!记住了,若敢再犯,轻则降职,重则被踢出军队!” 甄五臣张张嘴欲言又止,扭头看向隔壁床,那家伙正幸灾乐祸呢。 从周围伤兵的反应来看,并非刻意打压自己,而是这里的规矩便如此。 不多时,军官、女道和女尼都走远了,甄五臣开始打量这里的情况。 他之前一直发烧呈半昏迷状态,醒来之后只随便看了几眼。 这里应该是寺庙的大殿,佛陀菩萨的神像还在,各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环境让人很舒服,比常胜军的伤兵营好上百倍。 “二哥,这回你立下大功,怕是能赏二十亩地吧?” “不晓得,应该差不远。你也不错,至少五亩八亩。” “唉,可惜袁兄弟没了。他那浑家要是听到消息,不晓得要哭好久,小儿子还没满周岁呢。” “能有啥法?元帅待俺们好,俺们给元帅卖命,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在元帅手下当兵,不怕家人没着落,抚恤加赏田,够袁兄弟全家吃喝不愁了。” “俺弟却还没讨媳妇,岁数也差不多了。他说也想来当兵,俺爹拦着不让。” “俺兄弟却是娶了个流民寡妇,还带着个半大小子。莫要嫌弃是寡妇,可真会疼男人,家里操持得也好,比俺那婆娘手脚麻利得多。” “怕不是把伱兄弟当儿子养。” “哈哈哈哈,看起来像。俺兄弟娶个寡妇,就跟多了个老娘一样。” “唉,也不晓得这仗啥时候打完。俺家那些地,明年多半就耕熟了,以后能收好多粮食。等年纪大了不当兵,就回家种地去,那日子想想都快活。” “可不是?退回去几年,想都没法想。俺是从陕西逃来的,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还得给地主佃耕才不会饿死,一遇到灾年就只能逃荒。” “等元帅得了天下,经略相公先做皇帝,元帅再做皇帝,就有两个好皇帝咧。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几十年好日子。” “……” 甄五臣默默听着伤兵聊天的内容,口音虽然有点重,但大致能猜到在说什么。 这让他精神有点恍惚。 伤兵们口中的生活,是甄五臣曾经梦寐以求的,也是无数怨军士卒的梦想。 这种梦想早就已经破灭,幽州夹在各方势力之间,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安稳种地了,只能招募流民去耕种那些无主之地。至于士卒们,整天朝不保夕,就算赐给他们土地,他们也根本不当回事儿。 脑子里只想着瞎混,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 甄五臣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家人,他在做流民以前就已经娶妻,是村里小地主家的女儿。虽不富裕,日子也还过得去,可辽国赋税越来越重,又遇到高永昌那混蛋造反。 父母妻儿,全都没了。 后来降宋驻扎在燕京,甄五臣也做了骑将,他抢了个女子做老婆,甚至还养着两个小妾。但这三个妻妾甄五臣感情并不深,他心里思念的依旧是原配。 忽然间,甄五臣有些羡慕这些伤兵,他们的运气比北方汉人好多了。 “开饭了!” 一个伙头兵喊道。 能够下地的伤兵,自己走着去外面吃。 甄五臣不但胸口有外伤,还好几根肋骨骨裂,一动就疼,继续躺在床上。 只见不断有伙头兵端着饭菜过来,能坐起来的伤兵,便坐着自己吃。不能坐起来的,便有女护帮忙喂饭。 “能动不?”问话之人,却是先前被调戏的女道。 “能。”甄五臣撑着想坐起,却疼得倒吸几口凉气。 女道说:“躺着吧,我来喂。” 甄五臣从先前伤兵的聊天内容,就能听出谁是军官,谁又是普通士兵,忍不住问道:“军官跟士卒吃的饭一样?” 女道说:“这里只有伤兵,没有军官跟小兵。饭菜分了几个等级,伤势越重,吃得越好。” “倒是公平。”甄五臣忍不住评价。 常胜军也很公平,互相之间如同兄弟,但仅限于郭药师的嫡系精锐。即便是后来补充的,只要进了嫡系部队,就全都一视同仁,因为他们知道必须抱团,否则在弱肉强食的北地肯定被人吃掉。 当然,立功升迁的时候,肯定也讲远近亲疏。 “张嘴!”女道面无表情道。 甄五臣张开嘴巴,一勺饭和肉沫豆腐,立即塞进他的嘴里。 女道虽然还在生气,但动作却极温柔。 甄五臣嚼着咽下一口,忍不住说:“你真像俺老娘,小的时候,俺娘也这样喂饭。” 女道终于气消了,而且抿嘴笑道:“刚才还乱说话,现在又认妈了?” 甄五臣说:“这菜好吃,叫什么名字?” “麻婆豆腐,元帅亲自传授的,”女道说,“你的伤不太重,那些重伤员的菜,肉沫比这更多,更好吃得很。” 甄五臣惊讶道:“元帅郎君还会做厨子?” 女道说:“经略相公还亲自下田种地呢。听说你是新投来的北人,不晓得南方的事。经略相公跟元帅都是好人,他们是为老百姓起兵打仗的,咱们那边的百姓都过得极好。你既然投过来了,今后也要好好打仗,可不能再调戏妇女,也不要再去欺负老百姓。等经略相公跟元帅得了天下,大家都能过好日子。知道不?” “知道。”甄五臣下意识回答,不管是否出于真心,他都想顺着这个女娘说话。 一顿饭的时间,甄五臣感觉过得好快,眨眼功夫女道就走了,离开之前还用麻布给他擦嘴巴。 甄五臣扭头问隔壁床:“军中女道能嫁人不?” 隔壁床的伤兵哈哈笑道:“看上李护士了?那你可得上心,二旅四团的郝团副,三旅一团的魏掌书,还有……还有那个啥来着?反正俺晓得的,就有四个军官看上李护士。军中有规矩,不能调戏女医护,也不准逼迫女医护,想娶回家得看自己的本事。” “这李护士生得也不算绝色,怎恁多军官抢着求娶?”甄五臣感觉竞争压力很大。 隔壁床的伤兵反问:“生得不美,那你为啥看上了?” 甄五臣顿时愕然。 (本章完) 0459【郭药师的忠诚】 郭药师率部投过来已四天,果真是一视同仁,就安置在朱铭的大营当中。给他们腾位置那支部队,集体移到咸平县城内驻扎。 另外还专门腾了一块地方,用来饲养照料缴获的战马,郭药师所部的马匹也一并养在那儿。 临时分了个兽医,以及几个骑兵后勤,供郭药师调遣使唤。 还有书记官、后勤官和军法官,也给郭药师配上,士卒粮饷暂由后勤官发放,军饷标准跟耿仲年的河北骑兵一致。 军法官塞给郭药师一份小册子,不但注明了总体的军纪,还有驻扎、操练、行军、作战时的规章制度。 花了一整天时间,仔细阅读和理解,郭药师感觉这里的规矩真多。 “规章都看完了?”书记官李广文问道。 郭药师点头:“看完了。” 李广文说道:“你们新投过来,军纪你自己跟士卒讲清楚。若让我们来讲,士卒肯定觉得是故意刁难。” “没问题,我让士卒一条一条记住。”郭药师感觉还不错。这里的军官,很顾及自己和士兵的想法,没有一上来就强令干这干那。 跟金人刚好相反,完颜宗望没定啥规矩,但发号施令的时候,根本不与郭药师商量,也不管郭药师是否不满。甚至诱骗他去开会,趁机将他和部队分开,让他只带骑兵立即出发做开路先锋。 李广文说:“你们新来,应该欢迎一下。军艺兵正在咸平县南郊,给那里的老百姓演出,明天就回来给伱们演戏。” “军艺兵?演戏?”郭药师没听明白。 李广文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须记住一点,军艺兵里有几个女娘,约束你的士卒别乱来。那可都是宝贝,要是惹到了她们,就算军法不处置,其他部队的将士也会找你麻烦。尤其是韩世忠、何蓟麾下的士卒,大部分都是流民出身,把军艺兵的女娘当成姑奶奶供着。” 次日下午,郭药师总算知道军艺兵是啥了,就是一群拥有编制的军中戏子。 大约七百个常胜军骑兵,被郭药师带去看戏,并且对军官们说:“看管好你们的兵,谁要是调戏妇女,爷爷亲手弄死他!” 演的依旧是那出《南阳梦》,演员的口音太重,来自辽东的士兵听不太懂,只能连蒙带猜进行理解。 但这无关紧要! 怨军大部分都是流民出身,看戏的时候代入感极强。 宋徽宗和蔡京出场时他们自动理解为天祚帝和辽国贵族,地方劣绅则理解为辽东大族。 同样是昏君奸臣,同样是横征暴敛,同样是家破人亡,同样是艰难逃荒…… 只不过,戏中角色侥幸活下来,至少还有南阳荒地供他们开垦,还有朱氏父子提供庇护可以安稳度日。而他们呢?周围群狼环伺,就算获得土地也不安生,整日朝不保夕不知何时是个头。 女主角死亡的时候,郭药师麾下许多士兵,都不禁红了眼眶开始流泪。 这些家伙双手沾满血腥,不知杀过多少人,早就铁石心肠了。但舞台上的场景,却触动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就是从军前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有人想起了父母,有人想起了兄弟,有人想起了妻儿。 郭药师看着麾下士卒的反应,总算明白李广文为啥那样说。韩世忠、何蓟麾下士卒多流民出身,肯定把女演员当姑奶奶啊,估计再演几场,他郭药师的兵也会多出几位姑奶奶。 “这是攻心之术啊,攻士卒之心!”郭药师暗自感慨。 这些悍卒的反应,明显没有那么激烈,并无人当场大声哭嚎。甚至只有少部分人偷偷抹泪,其余的仅仅眼眶湿润而已,但都聚心会神看着直到结束。 最终,所有演员一起登场,欢迎郭药师及将士,并简单说了下川峡义军的建军思想。 随即演员们走下戏台,挨个跟将士们握手。 这种奇怪的礼仪,很快被常胜军将士接受,而且感觉特别新鲜且亲切。 事后,郭药师把军官们叫来:“感觉怎样?” “不把咱当外人,比留在金营好多了。”一个军官说。 另一个军官说:“可惜家人都在幽州,要是能把他们接来,俺就安心跟着朱元帅打仗。” “唉,怕是接不来了。”又一个军官叹息。 这些悍卒的家人,大多是降宋之后,在燕京娶妻生子。他们的家乡在辽东,但家人都在燕京,已经把燕京视为第二故乡,再铁石心肠也会有思乡之情。 郭药师说道:“哭丧着脸作甚?大不了杀回去!”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众人都知道没啥希望,至少一两年内没有希望。 缺了他们的照应,等到一两年以后,妻儿真的还活着吗? 就算活着,恐怕也带着儿女改嫁了。 翌日,郭药师去伤兵营,看望甄五臣等伤患。 步卒将领都在金营,由郭药师的儿子统领,甄五臣已是郭药师身边的最高部将。 “这里怎样?”郭药师问道。 甄五臣笑着说:“俺住下就不想走了。” 郭药师无语道:“没见谁赖在伤兵营不走的。” “这里好得很,俺遇到个女神仙。”甄五臣把这两三天的经历,细细给郭药师讲了一遍。 郭药师也说了看戏的事情,忍不住感慨:“这位朱元帅极擅统兵,收买人心更是一把好手,难怪他的将士能够死战不退。” 甄五臣低声说:“大帅,俺们就跟着朱元帅打仗吧,不能再去投别处了。投来投去,日子没个安稳,军心也定不下来。好些士卒在幽州不愿娶妻,想女人了就去找营妓,领到军饷便喝酒赌博,恨不得一天就把钱花光,这便是朝不保夕没有恒心。其实,大家都想安生度日谁不愿有个奔头呢?” “你以为老子就不想过安稳日子?”郭药师没好气道,“今天投宋,明天投金,坏掉的是我那名声!就目前来看,这朱元帅还算不错,只要能保住众兄弟,被南方军将欺辱我都能忍。实在把咱往死里逼,那就只能再反了,横竖不过搏命而已。” 甄五臣一声叹息,又说道:“俺跟这里的伤兵聊了许多,他们跟别处当兵的不一样。” “怎不一样了?”郭药师问。 “就是……就是不想别的,”甄五臣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们整天想的,是家里那些地,还有家里的妻儿。” 郭药师好笑道:“谁不这样想?” “真不一样,”甄五臣也不知怎么表述,“那句话咋说来着……对了他们叫军民一家,就是跟老百姓是自己人。我倒是觉得,他们把自己当成百姓,这跟北地士兵不同的,跟金国士兵也不同。” 郭药师说:“都一样,金国士卒脱了甲胄也是百姓。只不过是金国的百姓,不把宋地百姓当人看。” 甄五臣抓耳挠腮:“等俺想明白了再说。” 离开伤兵营,郭药师刚回到大营,就被军法官桑知遇叫去。 桑知遇说:“有十多个兵擅自离营,被我给当场抓到了。他们自称酒瘾犯了,要去县城买酒喝。这些兵身上没带什么钱,军饷也还没给他们发,去县城能够怎样买酒?第一,擅自离营,这肯定犯了大错;第二,军中禁酒,但他们还没喝,这就不罚了;第三,不得强买百姓货物,更不得勒索百姓财货,我猜他们多半想这样干,但还没干依旧免于处罚。” “该怎罚,就怎罚。”郭药师也是头疼。 他麾下的很多士卒,都是得过且过的状态,甚至在幽州时都不娶妻。每个月发了军饷,就特么干三件事情:嫖妓、喝酒、赌博。 经常是军饷发放两三天,就已经花得精光,剩下的日子靠月粮和借钱混过去。 桑知遇说:“我刚来这里做军法官,士卒的军规也还没背熟。一来避免不教而诛,二来担心他们抵触,这次擅自离营的处罚减半,而且需要郭将军出面处罚。” “桑兄弟考虑得周到,”郭药师觉得桑知遇做事老道,各方面都考虑得周全,忍不住问,“以桑兄弟的大才,怎被派来管我这几百人?” 桑知遇笑道:“就在前几日,我还是元帅亲兵的军法副官。郭将军自己想想,元帅对阁下有多重视,还望郭将军不要辜负元帅一片苦心。” 郭药师大为惊讶,这个桑知遇,竟然是朱铭直属的军法官。 肯定是害怕出什么问题,才派一个能力极强的过来,这反而让郭药师更加放心,因为朱铭是真心想接纳自己。 郭药师问道:“桑兄弟举止从容、言谈有理,恐怕是大族子弟吧?” 桑知遇说:“也不算大族,家里就几百亩地而已。侥幸读了些书,又考不上举人。元帅在金州做太守时,经常到州学去讲学授书,我就做了元帅不入门的学生。后来元帅起兵,我也没去做文官,在元帅麾下做了军中文书。” “原来竟是元帅郎君的学生,失敬,失敬!”郭药师连忙起身作揖。 “你那些兵,我问过了,全都有酗酒嫖妓的习惯,”桑知遇说,“不打仗不操练的时候,得找些消遣让他们发泄精力。军中有角抵和蹴鞠,我打算弄个角抵队,再弄个蹴鞠队,平时让他们自己练,有空就去找友军比试。” “这个可以弄。”郭药师说。 桑知遇道:“每年冬天,各军都会比试。暂时只比角抵和蹴鞠,一级一级比,选出各驻地的前三名,元帅府可是要给重赏的。” 角抵就是摔跤。 至于蹴鞠,宋代有表演赛和对抗赛两种。朱铭把对抗赛进行了改动,球门从几个减少为一个,而且把球门变得更大,还制定规则禁止互相拉扯,大概就是宋代蹴鞠和现代足球的混合体。 桑知遇又说:“元帅透露,今年冬天的大比武,还会增加射箭和奔跑。校官以下,皆可参加,到时候热闹得很。” “我一定让士卒好生准备。”郭药师没太当回事儿。 桑知遇继续说:“自从《抗金檄文》发出后,本地有些壮士来投军,其中就有会骑射的。前番作战,我军的骑兵损失惨重,肯定优先补充邓、陈两位将军的部队。你麾下的骑兵,估计要等大战结束,才会补足一千人。元帅说了,明年给你补足三千,但你须心里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郭药师问道。 桑知遇说:“你这七百多骑兵,明年会抽调两百去别处。” 郭药师勉强挤出笑容说:“我听元帅的。” 他总共就剩七百多骑兵,还要抽调两百离开,接着再给他补足三千。等于明年统领的三千骑,只剩五百老部下,而军法和粮饷都是朱铭的人在管理。 兵头子是别想再当了,老老实实做将军吧。 偏偏这种事情,朱铭提前一年说出来,让郭药师好有个心理准备。 郭药师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立功表忠心,证明自己不会多想! 郭药师说:“我想见元帅郎君,金营还有我几千精锐。一旦交战,我有把握让他们临阵倒戈!” (本章完) 0460【怨军果然怨】 陈留城外,仓王庙村。 一天的战斗结束,士兵垂头丧气回营,郭常先跪在郭安国面前,哭嚎道:“郎君,不能再这样打了,硬军都已经快打光了!” “叔父快站起来,”郭安国连忙搀扶,“我也不想打,可金人逼得太紧。” 郭常先是郭药师的同乡,七弯八拐能攀上亲戚,勉强算是郭药师的族弟,他一直负责统领“硬军”。 真正的“硬军”只有三百人,是八千辽东精锐里的顶级精锐。 郭药师在白河跟完颜宗望大战,三百硬军直接战死一百二,几乎人人带伤依旧往前冲。后来重新补充到三百人,但战力已经有所下降,现在又被勒令强攻陈留城。 不片刻,赵鹤寿也匆匆走来,一脸怨恨道:“金人用心歹毒,想让辽东老卒全死在陈留城下!” 眼前这个赵鹤寿,伤兵营里的甄五臣,在燕京被杀刘舜仁、张令徽,全都是郭药师的拜把子兄弟。 另一个叫周奎的将领说道:“都说大帅临阵倒戈,投了那姓朱的。以大帅的为人,若非被逼到绝境,怎会扔下咱们这些兄弟叛金。更何况,郎君还在金营之中,他怎么可能连儿子都不要?肯定是金人逼着他去送死!” 郭常先说:“金人想逼死大帅不成,结果把大帅给逼反了。现在又以大帅叛逃为由,让咱们这些人戴罪立功。别的金兵都不怎么出力,只让咱们每日猛攻坚城,就是想借宋人之手,把我们全都杀死在这里啊。” “郎君,若是听金人的命令辽东老兄弟全都要死光!”赵鹤寿道。 郭安国哭丧着脸:“又有什么办法?若是不从,必被金人围攻。逃也没法逃,骑兵已被调离,如今只剩步卒,逃跑肯定被金人骑兵追杀。” 常胜军早在还是怨军的时候,就有自己的意志。 由于辽国不给足粮饷,天祚帝还在时,他们就已经多次叛乱。初时七千多人叛乱,把辽国乾州洗劫一空,随即接受招安。又过两年,近三万人全部叛乱,围攻辽国锦州,招安之后差点被诱杀,是萧干给死保下来的。 如今被金人欺负成这样,他们又开始谋划叛乱了。 不仅是郭药师的嫡系精锐,还有赵鹤寿的部队。 赵鹤寿独领两千人,也是一个北方军头。他跟郭安国的部队加起来,总数约有七千人左右。 这七千常胜军,攻打陈留几天,已然死伤一千多。 根本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就搭着简易梯子强攻,只要守军团结一心,他们怎么可能不死伤惨重? 想逃跑很难成功,就地叛乱更难奏效,因为他们没有粮草,军粮全靠金人每日提供。而金人让他们单独立营,防备心极重,随时提防着他们叛乱。 郭安国说道:“只要攻下陈留,二太子便信任咱们了。” “郎君,这鬼话你也信?”赵鹤寿冷笑道“在燕京时,俺可是独领六千大军的。麾下将官被金人收买拉拢,俺手里一大半士卒,被划去交给刘彦宗统领。俺跟大帅献燕京城投靠,立下恁大功劳,不但没捞到赏赐,军队反而被凭空夺走。别说打下陈留,就算打下开封,金人也不会信任咱!谁让咱们叛乱过无数次,又骁勇善战能打仗?” “今夜便逃吧,能逃多少是多少,都去咸平县投奔大帅!”郭常先说。 周奎发狠道:“不如先去夜袭金营,然后再趁乱逃跑。” 赵鹤寿说:“金人这样逼迫,就是等着咱们叛乱,夜袭怎么可能成功?” 郭安国却比较怂:“骑兵都被父亲带走了,咱手里没骑兵,怎挡得住金人追杀?” “还瞻前顾后个甚?”赵鹤寿焦急道,“再强攻几日,就算打下陈留,咱们的士卒也得死伤大半。现在不逃,会被金人慢慢磨死!” “可连日攻城,士卒已疲惫不堪,此距咸平数十里,肯定被金人的骑兵追上。”郭安国还是不愿做决定。 这种情况下,就算郭药师在,也只能顺着将士,他郭安国算个屁! 赵鹤寿直接问:“谁愿跟俺走?” 郭常先说:“愿随将军往!” “我也去!” “要走一起走!” 众将官纷纷应诺,郭安国直接傻了,他似乎成了光杆司令。 这就是常胜军,别说不服金人管理,就连他们自己的主将都压不住。 “那……那我也走。”郭安国只能顺着将官们。 傍晚时分,全军吃饱休息,半夜不带辎重,穿着甲胄开始逃跑,随时准备跟追兵作战。 他们离营不久便被发现,完颜宗望派出数千骑兵追击,甚至剩余的两千护驾军都集体出动。 这些常胜军竟然能边打边退,追兵也不直接冲杀,而是反复射箭消耗。等他们撤入一个村庄防守时,已经死伤千余人,被数千骑兵围困在村中。 天亮之后,完颜宗弼派人来喊话:“二太子仁义,只诛郭安国、赵鹤寿等首恶,其余将士可悉数活命,快快杀了军将来投降!” 完颜宗望也眼馋这些精锐,没想着全部杀死,打算杀了将领之后,把中低层军官和士卒,分散了编入别的部队。 他也想过诱杀,但常胜军将领聪明得很,死活不愿离开自己的兵。 反正必须收拾常胜军,因为郭药师叛逃了。若不及时处理,一旦跟朱铭交战,这些家伙极有可能临阵倒戈! …… 咸平城外,朱铭大营。 薛观跪在地上哭嚎:“大元帅,快快发兵救陈留吧,再不去就便没了!” “你起来说话。”朱铭说道。 薛观却疯狂磕头:“大元帅不发兵,俺就跪死在这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俺这匹夫没别的本事,只能突围过来请元帅发救兵。” “我答应发兵便是。”朱铭说道。 《讨金檄文》发出,朱铭有了大义,同时也有了责任。 陈留紧挨着东京,这座城必须救! 但朱铭其实不愿跟金人决战,因为他手里只有三万多战兵。必须等李宝北上,到时候就有近五万兵了。 开封水系发达,朱铭可以通过惠民河与蔡河,源源不断的运送粮草。民夫只需搬运南阳到叶县、襄城到颍昌这两段陆路,剩下的都可以靠运粮船来解决后勤。 陈留却在汴河边上,那是李宝北上的必经之路。 朱铭如果发兵去救,几十里粮道,全得民夫搬运,极容易遭受金国骑兵的袭击。 而且,还会暴露自己的真实兵力! 在此之前,朱铭一直在虚张声势。他多造旗帜在城内城外树立,又让民夫也伪装成士兵,做出自己有十万大军的样子,这才让完颜宗望不敢轻举妄动。 “元帅,俺来守咸平城吧。”王禀毛遂自荐。 朱铭问道:“老将军打算怎样做?” 王禀说道:“俺不要一个民夫,也不要一个士卒,只在咸平就地组织百姓守城。金人派骑兵来打探,肯定探不出虚实,以为我军在咸平城还留有重兵,金人会始终忌惮我军在咸平的兵力。” “可以。”朱铭同意。 张镗又说:“元帅,李宝不晓得何时能北上,不能枯等着他过来。俺打算回濮州募兵,一人一骑前往濮州,回来的时候能有三五千义军。” 朱铭摇头:“李宝肯定能按时抵达,甚至是提前抵达。你想回濮州也可,但募兵之后,不必回开封,直接把濮州打下来,若能攻下兴仁府就更好!” “是!”张镗拱手领命。 朱铭点齐兵马,朝着陈留徐徐进发。 李宝在干嘛? 李宝统兵一万多人,从川东坐船出发,现在已经爆兵至三万。 他让随行文官统率新募的义军,尽量约束军纪,去占领淮南各个州县。 这些新募义军,其军纪肯定是不行的,难免会出现扰民行为。甚至有劫掠杀戮百姓,特别是灭掉富户满门的情况。 但李宝认为,只要不大规模作乱,这种事情都可以接受,当务之急是尽快占领淮南。 他勒令撒出去的一万多川东战兵,以最快速度在泗州集结,连从四川带来的粮食都顾不上,拿出一半扔给临时招募的义军。然后自领一万多兵马,沿汴河直奔开封而去,中途打借条逼着富户提供粮草。恶名昭著者被他拿来立威,直接杀了抄没钱粮。 陈留派人求援的时候,李宝已经抵达南京应天府(商丘附近,可理解为商丘)。 此地距离陈留还有二百里,水路进发速度极快,估计比朱铭更先抵达。 但是,李宝在商丘被堵住了! 应天知府杜充募兵八千,正打算去开封勤王,李宝却在这个时候杀来。 杜充虽然是文官,但残忍嗜杀。靖康年间他调任沧州知府,因燕云地区迁来的辽人太多,他害怕有人给金兵做内应,竟下令把南迁辽人全部杀光,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金兵没杀来的时候,他自称要身先士卒。 等金兵一至,这货直接跑路,还下令拔开黄河大堤。金兵没淹死几个,百姓被淹死几十万,死于逃难和瘟疫的百姓更多。还导致黄河从此夺淮入海,繁华的两淮地区就此萧条,一直被黄河折磨到清末民国。 “平夷砲拖出来,立即攻城!” 李宝眼见应天府城不投降,根本不做任何休息,就下令强行攻城,朱铭那里还等着他呢。 杜充募兵八千扬言要勤王,得知金兵正在攻打陈留,又找各种理由按兵不动。 李宝带兵杀来,杜充也对麾下官吏说:“南京城高池深,比东京也不遑多让,贼兵是攻不下来的。吾虽为帅臣,也不会坐运帷幄,贼兵若是攻城,吾当亲冒矢石以杀贼!” 刚刚说完就有士卒大喊:“太守,贼兵要攻城了!” 杜充大惊失色,立即说:“尔等在此坚守,吾回府衙安顿家人,片刻之后就来领兵作战!” 这厮骑马飞奔回府邸,带着早就装好的财货,携家人和奴仆从北门而出,直接舍弃城池和军队逃跑了。 (本章完) 0461【金人撤兵】 杜充是真打算勤王,否则就不用费尽心思募兵了,有那钱粮直接贪污不更容易吗? 他也确实想要死守应天府,否则就不用等李宝杀到城下,听到风声便跑路不是更安全吗? 但是,金兵围攻陈留的消息,让他心生恐惧不敢出兵。李宝开始组装平夷砲,也让他的死守之志瓦解,根本不敢在城内停留片刻。 偏偏直到此时,杜充的名声都还极好,就连治下百姓也认为他是好官。 后来他之所以能接替宗泽守开封,是有吕颐浩、李纲、张浚共同推荐,另一个受这种待遇的人是岳飞。 这厮仅凭一张嘴,就把所有人都骗了! 或者说,他连自己都骗。他说出的那些话,自认为能够做到,直至操作时才原形毕露。 岳飞跟杜充是同乡,刚到杜充手下做事时,听这老兄一通忽悠,岳飞也认为杜充值得信赖。 但很快就被其骚操作震惊,当时岳飞硬着头皮受命,带兵去剿自己的同乡好友。他需要剿灭的那些对象,全是自己麾下爱将的拜把兄弟,随便打打驱逐一下就完事儿。 杜充连这种军令都敢给岳飞下达,两人闹翻自然是迟早的事。 却说应天府八千乡兵,此刻还在城头等太守回来。杜充平时太会表演了,所有人都没料到他要跑,直至北门传来消息,其他城墙的乡兵都还不信。 非但不信杜充会逃跑而且不信义军是好人。 因为杜充给他们洗脑,说朱铭麾下的士卒,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奸,粮食和钱财全都要抢走。 平夷砲架起来,已经在砸石头了。 越来越多乡兵呼喊:“太守逃了,守不住了,快跑啊!” 他们把杜充当成主心骨,现在主心骨没了,瞬间做鸟兽散,根本没人愿意守城。 李宝迅速占领城池,并派兵维持治安。 城中百姓见义军并不劫掠,府城渐渐就安定下来,这时方知杜充在胡说八道。 乡兵散去,粮草却在,倒是便宜了李宝。 李宝感觉很惊讶,因为一路行来,州县府库都是空的,他必须向富户索粮。像这种囤积大量粮食的城池,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于是李宝忍不住打听,随便在路边拦几个百姓问话。 一个百姓回答:“杜太守是好官,税收得不重,还经常阻拦西城所下乡括田。应天府的百姓都服他,就是没想到胆子恁小,这才开打他就被吓跑了。” 李宝当然不知道历史,听了这话,竟也以为杜充是个好官。 估计杜充自己都料不到,他能做出滥杀老弱妇孺,身为南宋右相却投降金国这种事。 如果一直是太平年月,这种夸夸其谈的官员,说不定还真能留下美名。 装载军粮继续进发,李宝在襄邑(睢县)停下,因为再往前便是被金兵围困的陈留了。 他仔细询问南逃百姓得知陈留已被围攻六天,而朱铭的大军则在咸平方向。 李宝派出数骑去咸平报信,自己亲领大军直逼陈留。他没想过靠一万多兵击败金人,但可以迅速进入陈留,据城而守等待朱铭来合兵。 两淮地区,水运发达,泗州更是交通枢纽,漕船、盐船、粮船、商船无数。 李宝沿途强征大小船只上千艘,不仅士兵和辎重全装在船上,而且还用船装载有几千民夫。他只要沿河前进金人的骑兵再厉害,难道能飞到船上来? 朱铭的援兵还未抵达,李宝的船队就已至陈留。 数量上千的船队,把完颜宗望给吓了一跳,甚至没搞明白是朱铭的部队,还是宋国的勤王大军到了。 “宋国富庶,人口众多,”时立爱建言道,“就算宋人死一百个,金人才战死一个,这样交换也划不来。须得撤到黄河以北,去劫掠河北的财货人口,随时可以从容撤军,留在黄河以南实在太过危险。” 完颜宗望说:“总得弄个明白,眼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兵。” “不管是谁的兵,难道还有区别?”时立爱说。 完颜宗望道:“自然有区别,若是宋国的官兵,便来十万人也不怕。若是那朱贼的兵,只来一万也须立即撤离!” “试试不就知道了?”时立爱道。 上千艘船拉得太长,完颜宗望派出大量轻骑和步卒,站在岸边朝着船上射箭,用来攻城的投石车也缓缓拖来。 直到此时,金人还未掌握回回砲技术,主要是宋国君臣刻意隐瞒郭药师。 就这样,岸上与船上对射弓箭,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完颜宗望始终搞不明白敌人身份。 “轰轰轰!” 几声炮响,完颜宗望听明白了。 “那是朱贼的兵,而且还是朱贼精锐!”完颜宗望惊呼。 这是夔州打造的火炮,整整一年时间,铸造出八门生铁炮、锻造出六门熟铁跑。 生铁炮体型大且笨重,最好是通过船只运输。 熟铁炮要轻便许多,可以小型化,能够作为野战炮使用。 完颜宗望紧急下令:“撒出的骑兵,立即召回来。全军撤往黄河边,回河北劫掠去,这开封没法再打了!” 陈留城上。 无数人欢呼雀跃:“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城内军民,已坚守整整七天。 金人两次攻上城墙,都被他们给打下去。就连老弱妇孺,都已动员起来,把城墙塞得满满当当。 陈与义根本不会守城,只知道把人塞上城墙,而且人数越多越好,连运兵通道都极为狭窄。连续两次城墙失守,预备队反被自己人堵住,根本无法进行有效救援。 幸亏人多,个个拼命,否则陈留已经没了。 “开启水门,把援兵迎进来!”陈与义下达命令,便累得一屁股坐地上。 他也搞不清楚是哪来的援军,反正只要不是金人便可。 别说朱贼,便是钟贼都行! “退了,退了!陈监酒,金人退了!”一个衙前吏大呼小叫。 陈与义挤出笑容:“辛苦诸位了。” 衙前吏感激道:“俺们不辛苦,多亏有陈酒监带头。” 陈与义不再说话,躺在城上望着天空,他感觉此时的天好蓝好美。他的身体也好困,已经几天没睡个囫囵觉,躺下不一会儿就开始打鼾。 完颜宗望带兵撤离,完全绝了攻打开封的心思。 连个陈留都打不下,强攻开封能讨得了好? 事实证明,金人确实没有攻克坚城的实力。 完颜宗翰被堵在太原不谈,且说靖康年间,金兵二次攻打开封。他们一度攻上城墙,竟被东京军民堵在城头,非但攻不进去,而且无法从城墙下来。 东京失守,除了君臣的骚操作,更大的原因是城市体系崩溃。 被围城太久了,城内几十万人没饭吃,就连中低级官僚都在饿肚子! …… 陈留与咸平之间的村庄,村民能逃的都逃了。 郭安国、赵鹤寿等人,拆毁民房垒筑障碍物,依托村垒已经守了一天两夜。 村中并无多少粮食,他们全都饿着肚子,依旧没人愿意投降。七千士卒,人人带伤,还能继续战斗的,已经不到三千人。 按理说,这个伤亡率,早就该崩溃了。 但他们都是百战老兵,知道逃命必死无疑,因为外面全是骑兵,与其逃跑不如留在村中拼杀。 这些年里类似遭遇太多,他们好几次陷入绝境,全靠拼命作战才死里逃生。 “四太子,堆的杂物太多冲不起来,还让护驾军下马步战吧。”一个护驾军将领提议道。 东路金兵的护驾军只剩两千,完颜宗弼着实舍不得用,因为里面那些叛军太能打了。 就在犹豫之间,侦骑从西南方而来:“四太子,朱贼大军已在十里外,恐来了有三四万人!朱贼的骑兵先行,已跟我军侦骑交战,各自死伤了一些。” 完颜宗弼四年前初上战场,没打什么恶仗就结束了。三年前再上战场,也只经历小规模战斗,带一百人击破三百辽兵而已。 然后便是这次,完颜宗峻若是不死,他都没机会领这么多兵。 此时的完颜宗弼稚嫩得很,还不是那个威震九州的金兀术! 听说朱铭率领大军而来,又想起完颜宗峻的阵亡,以及被全歼的一千护驾军,完颜宗弼有些难以抉择。 思考好半天,完颜宗弼下令:“护驾军下马步战,尽快灭掉这些叛军!” 同时,他又派出轻骑,去给陈留那边的主力报信。 眼见护驾军参与近战,赵鹤寿近乎感到绝望,双眼通红大吼:“横竖是个死,这些年也捞够本了,都打起精神随俺拼命!” 郭安国虽然没啥统兵能力,但基本武艺还是有的,此刻被气氛感染也不怂了,手持长枪准备决一死战。 “哒哒哒哒……” 好几匹马同时奔来,一个骑兵喊道:“四太子,二太子下令撤军,另一股朱贼精锐已到陈留!” “那边也有朱贼的精锐?”完颜宗弼大为惊讶。 这些金国骑兵陆续退去,赵鹤寿不敢置信道:“金人怎退了?” 郭安国心有余悸:“莫要离开村庄,恐是金人的诱敌之计,去了野外咱们肯定全军覆没!” (本章完) 0462【民心所向】 太惨烈了! 村中各处通道的防御工事很简陋,只是拆毁村中民居,用土块、木料随便垒起来的。仅能阻碍骑兵冲锋,根本拦不住步兵跨越,完全就是靠人来硬扛攻击。 而已经咽气的常胜军,尸体也被同伴用来垒筑工事。 这些家伙已近乎麻木,即便知道朱铭来救,自己不再有生命危险,脸上也看不到太大的表情波动。 一个个或躺或靠,就在原地休息打盹儿。 直至听说郭药师也来了,他们终于露出些喜色。但只有军将们站起来迎接,士卒依旧躺着靠着休息,并未对郭药师表现得有多尊重。 朱铭让大军在附近扎营,骑兵派出去侦察。 天黑之前,白胜来禀报说:“这些除了郭药师的嫡系步卒,还有一部分是赵鹤寿的军队。奉命攻打陈留时有大约八千,死伤颇重就决定叛逃。当时约有七千人逃跑,现在个个带伤,村里咽气的有两千多,还有一千多人重伤,数百人逃跑时死在野外。另有几百人伤得不重,但流血太多昏死过去了。军医说,就算全力医治,也最多三四千人还能打仗,好些下半辈子都要残疾度日。” “尽量医治吧。”朱铭说道。 不多时,郭药师带着包扎好伤口的儿子和将官们过来。 “拜见元帅郎君!”众人行礼。 朱铭刚进村时,他们就已经拜过了,但简单说几句便去治伤。 亲手将几位将领扶起,朱铭说道:“既然跟金人作对,那便不再是敌人。伤兵只要不死,我都会全力医治。带你们杀回燕京,一两年之内暂时不可能。愿意投效我也接受但必须服从军令。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以及麾下士卒,愿意服从军令的,可以继续从军作战,今后须任打任罚。” 扫了一眼众将,朱铭继续说:“不服管的尽早说出来,我不会加以为难。京西北路到处是无主之地,我打算将退伍之人安置在某处村落,还借给你们一些口粮和种子,耕种前两年皆可免收赋税。郭将军,我的话他们可能不信,伱亲自去安排一下。” “是!”郭药师又领着这些人离开。 从将领到士兵的反应来看,朱铭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你掏心掏肺他们也不会相信。 或者说,他们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那就干脆直接把话说清楚,愿意服从管理的留下当兵,不服管的安置在乡下种地。 至于残疾者,朱铭也懒得去管,他没有那个义务,郭药师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爹,这朱元帅是什么意思?”郭安国问道。 郭药师说:“就是他讲的那个意思,我麾下有书记官和军法官,这几日相处得还算融洽。据他们所言,朱元帅如果把话讲明了,那就是说一不二要执行的。这里的军纪很严明,想留下继续当兵,以往的习性就得改。” “怕是在借机分散咱们的部伍,今后肯定下手彻底吞并!”赵鹤寿猜测道。 郭药师摇头:“朱元帅不缺这点兵,他这里规矩为先,而且要讲明白了,有人违反再去处置。没讲明白的规矩,就算有人违反,也会从轻发落。四个字赏罚分明。” 郭常先惊讶道:“这才不到十天,兄长就被那朱元帅收心?” 郭药师苦笑:“规矩立在那里,只有服从与不服从,哪有什么收不收心的?我带着投过去的骑兵,既没有被特别重视,也没有遭受什么欺辱,反正一视同仁按规矩办事。” “嘿嘿,我却是不信,难道个个讲规矩,这里的将士就没私心?”赵鹤寿冷笑。 郭药师说道:“肯定有私心,肯定也讲远近亲疏,但想做什么首先得守规矩。” 周奎说道:“管他呢,能活命就好。只要不逼着俺去送死,不克扣俺的粮饷,他让守规矩便守规矩,他让拼命打硬仗也不含糊。” “唉,这里的规矩不好守啊,”郭药师感慨,“军中不准喝酒与赌博,你们麾下士卒禁得了?不到十天,我已亲手处罚了好几十人。那些混账身上没带钱,居然也能赌起来,赌下个月的军饷。” 周奎怪叫道:“不喝酒不赌博,那当兵还有甚意思?” 郭药师说道:“只是不准在军营里做这些,离营之后没人来管。但不得擅自离营,须得节假日放归。” “那还好,有地方喝酒赌博就够了。”周奎笑道。 赵鹤寿却是不再说话,郭药师讲了这许多,他基本明白朱铭这边是啥情况。 军纪森严,赏罚分明,军阀别想再当了,地盘更是不可能给。 郭安国问:“父亲得的什么官职?” 郭药师说:“中校军衔,暂编骑兵团长。什么时候补充到一千五百骑,就不再称暂编,而是给一个正名。” “中校又是甚?”郭安国迷惑道。 “大概类似昭武校尉。”郭药师说。 赵鹤寿愤怒道:“大帅在北地恁响亮的威名,投了姓朱的竟只给做昭武校尉?” “你晓得个屁,”郭药师好笑道,“这朱氏父子既没称帝也没称王,麾下文武能有多大的官?全军只有三位少将,接下来是十多个上校,再然后便是我这种中校了。我问过执行军法的桑兄弟,他说只要立功便肯定升迁。以咱们麾下的精锐悍卒,立功还不容易?打几次仗,老子肯定升上校!” “不会被贪墨军功吧?宋人经常这么干。”赵鹤寿担忧道。 郭药师摇头:“应该不会,朱元帅最看重规矩,这是他的立军之本。一旦规矩坏了,军心就坏了,他还没那么傻。” 当金人出兵的时候,宋徽宗、童贯、蔡攸等人,是打算册封郭药师为燕王的。 只不过,册封诏书还未发出,就传来郭药师叛宋降金的消息。 一个即将被封王的军阀,被金人拿捏之后,不但没捞到什么高官厚禄,还被派去做开路先锋,苦活累活啥都得干。遭遇这种情况,郭药师的第一反应不是叛乱,而是拼命立功博取完颜宗望信任。 相比而言,朱铭给一个中校军衔,已经算得上极为厚待了。 此人桀骜不驯不假,养不熟也是真的。但他骨子里是畏强之人,只要你实力足够强大,郭药师其实很好打发。 真正难搞的,反而是那些悍卒。 那些悍卒有着自己的意志,当他们被克扣军饷,或者遭遇不正常待遇的时候,会串联起来集体闹事儿,甚至是裹挟军将们叛乱。 若非麾下骑兵不听军令,那天郭药师在战场上,怎么可能背叛金人? 如果朱铭歧视虐待投降过来的常胜军,或者逼着他们去送死,又或者长期克扣粮饷,即便郭药师想做忠臣,也会被士卒裹挟着再当二五仔。这个问题看似很好解决,无非正常对待一视同仁而已。但宋国永远解决不了,金国也肯定歧视他们,反而属于完全无解的难题。 …… 陈留。 “陈监酒,李将军来了。”一个文吏提醒。 陈与义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他翻身爬起来,只见一个贼军将领,带着一股士兵从马道登上城墙。 李宝拱手问候,自报身份:“陈监酒,本人李宝,忝为宁远将军。” 张广道、李宝和杨志,作为川峡义军三大将,在宋国这边还是名气很大的。 陈与义作揖道:“多谢李将军带兵来救,陈留百姓得以保全。” “俺打听过了,你是个好官,”李宝笑道,“别的官都逃了你一个收酒税的,反而还能募兵守城。平时收酒税,也按规矩来,没有仗着官威敲诈商贾。这等好官,何必给昏君卖命?我是一路主帅,文官不足的时候,可以临时任命文官。你若愿意归正便可做这陈留主官,战后再给你报功高升。” 陈与义婉拒道:“还望将军善待陈留百姓,既然金兵已退,在下就该回乡归隐了。” 李宝问道:“你家乡在哪里?” “祖籍长安,现籍洛阳。”陈与义说。 “都是好地方啊,”李宝笑道,“只不过,长安估计快被我军给占了,洛阳也是迟早的事情。陈先生即便回乡隐居,也是朱相公、朱元帅治下百姓。与其隐居做百姓,何不做官造福万民呢?” 陈与义说:“不敢辱没祖宗。” 陈与义的曾祖叫陈希亮,为人刚正不阿,敢于得罪权贵,甚至得罪皇帝,多次遭贬官、罢官。他受命治理黄河时,始终住在即将决口的地方,以此激励官民拼尽全力抗洪。 而且还是个工程师,宿州的某处桥梁,总是被洪水冲垮,陈希亮实地查看之后,亲自设计桥梁并建设,这座桥不论发多大的洪水都不再垮塌。 由于性能优良,朝廷下令推广,从开封到泗州,汴河全部采用陈希亮设计的桥梁样式。 李宝问道:“阁下可看了那篇《抗金檄文》?俺记得开封周边州县,多有我军细作,应该可以把檄文贴到城里。亡国与亡天下,陈先生分不清吗?如果继续让昏君统治华夏,必有亡天下之忧!陈先生也不必立做决定,可先去拜见朱元帅。” 好友兼伯乐葛胜仲投贼,这带给陈与义极大震撼,在思想上他早就松动了。 也不给李宝一个准确回答,陈与义离开城墙返回住所。 沿途都有义军士卒在维持治安,并无骚扰百姓之举,这比官兵可守规矩得多。 金兵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陈留城内居然恢复秩序,店铺全都重新开始营业了,遇到当兵的还敢主动招揽生意。 陈与义见此情形,突然觉得改朝换代似乎也没啥可怕。 反而还更好! 其实,朱铭麾下三大将当中,李宝的部队是军纪最差的…… (本章完) 0463【宋金合作剿贼?】 金兵这就撤了? 李宝从陈留发来的消息,让朱铭稍显诧异。 在他的认知当中,金兵应该很狂才对,咋没怎么打仗就跑了? 全身多处受伤的赵鹤寿,被朱铭叫来询问最新消息。 赵鹤寿说道:“自从大……自从郭将军投效元帅郎君,俺就不敢离开常胜军营房了,具体什么情况实在不清楚。但各族将士皆有怨言,金人下令签发民兵时,正好是北方该种麦子的时候。他们都想着跟随金人来宋国劫掠,这一路也没抢到什么财货,肯定都惦记着自家的麦地。” 郭药师说:“各族将士,与金人不是一条心的。特别是辽东渤海人,我就是从那里来的。辽国还在的时候,渤海人就经常叛乱。金国能够快速坐大,便是因为渤海人叛乱,占领辽国五十余州县,阿骨打趁机把这些地盘拿到手。金国的东路军当中,有八千渤海兵。既有高景山、王伯龙这样汉人将领,又派了女真将领来管辖,渤海兵别说跟金人不齐心,就连自己内部也互有仇怨。” “金人不善攻城,”赵鹤寿说道,“这一路南下,但凡宋人死守的城池,金兵就完全没办法攻打。虽然攻入许多州县,但都是因为宋人不敢守,当官的听说金兵来了便逃跑。金人第一次来开封,完全没料到开封的城墙有多高大,他们连从哪里攻打都搞不明白。李将军的精锐已至陈留,即将与元帅合兵,金人留在河南也没用。再加上内部军心不稳干脆便趁机撤走了。当然,这些都是俺猜测的。” “既然金兵撤了,我军去攻打开封?”张广道两眼冒光,十年前他就盼着这天啊。 王禀却说:“东京城高池深,最好不要强攻。” 朱铭思忖道:“先围起来,再派人进城打探虚实,最好是能逼迫宋国君臣投降。” 由于完颜宗望派出大量骑兵,把东京周围劫掠出一个无人区,时不时就让骑兵到处巡逻侦察,朱铭已经跟石元公断了联系。 做出决策之后,朱铭没再前往陈留,而是退回咸平,带着辎重坐船北上。 同时,又让李宝也率兵北上,两支义军顺着河流去东京会师。 朱铭这边的船只数量不多,伤兵留在咸平休养,后勤辎重装船运输,士兵则是顺着河岸前进。 抵达东京南郊十里,河边已经能看到棚户区了。 东京的东南方更繁华,城外沿河七八里皆为居民区,甚至还有街道和店铺,而棚户区顺着汴河延伸十余里。 出现在朱铭面前的,是满地饿殍! 这里属于棚户区,东京底层中的底层,每日也就靠打零工生活,失去工作两三天便要饿肚子。 变作战场之后,能跑的都跑了,但至少有一半没走,留在河边棚户区等着饿死。 因为他们不知道往哪里逃,躺在家里不走动,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就连金兵都懒得来劫掠,全是穷逼能抢到啥? 朱铭吩咐白胜:“派点民夫去收尸烧成骨灰全部掩埋。再拿出一千石军粮,架锅煮粥给饥民喝。领粥的时候编制名册,愿意种地的挑出来,交给后方文官就地给田安置。若有木匠、铁匠等匠人,也甄选出来好生照顾。” “是!”白胜领命离开。 全军继续往前走了两三里,至太学南郊校区扎营,许多将士直接住进学生宿舍。 朱铭当初是太学的年级主任,也算回到了自己的老单位。 可惜,一个同事也见不着,早就全部逃进了城里。 “这就打到东京了?”种彦崇感觉跟做梦一样。 韩世忠也觉得离谱:“咱们在南阳、襄阳、荆门扩军练兵,宋国朝廷也该在颍昌、汝州练兵防备才对。俺还以为要打上几场,谁知一箭未发就到东京了。” 种彦崇说:“朝廷肯定减免了颍昌府和汝州赋税,让这一府一州留下钱粮练兵。军资多半是被当官的贪了,随便募集几个流民青壮应付,等义军杀来当官的就投降或逃跑。” “你说这东京打下来,朱相公会不会称帝?”韩世忠兴奋道,“到那时候,咱们两个虽是降将,称不上元从功臣,但好歹也算开国勋贵。” “这谁说得清?”种彦崇仔细想想,“可能会先称王吧。” 韩世忠调侃道:“你那妹子,做了元帅的夫人,今后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等伱今后发达,也提携提携俺,让俺统领十万兵马打西夏去。” “你这泼才,莫要说这等话来害俺,后宅妇人哪能插手军政?”种彦崇表情严肃道。 韩世忠伸伸懒腰,长长打个哈欠说:“俺就随口开玩笑,一直不打仗,连金人也跑了,真个是无聊得很。” 两人聊天的时候,朱铭已经派出使者。 使者刚走不远,又折返回来,还带着一个从东京城内来的细作。 是石元公发的密信,内容并不长,信息量极大。 第一,注明宋国最新的三省六部官员,白时中、李邦彦、黄潜善全被降职了。 现在耿南仲独掌大权,李纲负责军事,何粟负责台鉴,吴敏执掌吏部,聂山执掌户部。就连秦桧,也晋升为兵部侍郎。 第二,两日之前收到消息,种师道已带兵至潼关。本来是要火速赶来东京的,但由于杨志带着汉中部队北上,种师道又在潼关停下来,询问朝廷他是否该回防关中。 第三,金国西路军一部在围攻太原,完颜宗翰带主力杀去定州。定州守军,文武不和,武将绑了文官投降,定州城已被金兵给拿下。如果完颜宗翰再攻占保州,金国东路军的粮道就会彻底打通。 第四,完颜宗望撤到了陈桥镇,目前驻扎在黄河北岸,还派使者到东京联络。 完颜宗望的提议是:联宋灭朱! 看完密信,朱铭被逗得发笑。 完颜宗望跟宋钦宗赵桓联手,这他娘的什么地狱笑话? …… “英明神武的宋国皇帝陛下,朱贼才是你的心腹大患,十万贼兵即将包围开封。一旦城破,陛下不但皇位没了,而且还可能丢失性命!” 金国使者叫王濬,出身辽东汉人大族。 他恐吓赵桓说:“或许陛下禅位之后,能被封为新朝公侯。可陛下也读过史书,做公侯的旧朝皇帝,总会死得不明不白。陛下就算把皇位让出去,恐怕也难得安生,一杯鸩酒在等着陛下呢。” 赵桓确实生出过禅位让国的想法,可听到金国使者这句话忍不住身体轻微颤抖。 是啊,自己如果禅位,让朱铭做了皇帝,指不定哪天就被毒死了。 那朱铭再自诩仁义,可又怎容得了一个旧朝皇帝?到时赐下毒酒,让御医诊断为恶疾,天下人谁又敢站出来质疑? 王濬继续说:“二太子说,朱贼兵强马壮,便是金兵也敌他不过。自古联弱抗强,金国可以跟宋国联手,帮助陛下击败那可恶的朱贼。从此仿效宋国与辽国故事,两国约为兄弟,再来一个澶渊之盟,陛下的江山便稳固了。” 赵桓有些心动,问道:“金国想要什么?” 王濬说道:“不要三镇,只要太原和中山两镇。岁币增加十万贯,再给十万石粮食。” 太原北方,宋国还有地盘的,甚至占了一些辽国故地。 金人索要太原自然是把北边州县一并割去。 中山也差不多,整个定州加上北边县城,通通都要割让给金国。 赵桓已经有所长进了,至少不会当着外臣的面暴露底细,他回答说:“此事颇大,朕要与众臣商议。” 使者被安排去休息,赵桓把省部重臣都叫来。 话还没说完,李纲就一口否决:“陛下,太原、中山两镇若失,今后北方疆土永无宁日,金兵随时可以出兵南下!” 见李纲反对,赵野立即支持:“你也说是今后永无宁日,朱贼都已经杀到东京了,若不借金兵剿灭朱贼,这大宋江山哪还有今后?” “有我在,可保东京不失!”李纲夸下海口。 张叔夜也说:“臣必死守东京,不让那朱贼得逞!” 赵野质问道:“金人说,朱贼有大军顺汴河而来,想必两淮已落入贼寇之手。种师道也说,贼兵大举从汉中北上。阁下守得住东京,可拿得回两淮?可保得了陕西和关中?不借金兵剿贼,难道陛下以开封府为国吗?” 这话说得众人心头一颤。 耿南仲突然发言:“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借夷灭寇!” 他在东宫蛰伏十多年,装孙子吃尽苦头,前些日子又连消带打,把白时中、李邦彦这些旧臣给干下去。如今好不容易独掌大权,怎么舍得交出来? 若献城投了朱贼,他能捞到什么好处?又得仰人鼻息过日子! 在耿南仲的眼里,朱贼必须灭掉,割让国土也要灭掉。 何粟惊道:“太宰怎能说这等话?” 秦桧也出言反对:“陛下,金人掳掠无数,若是联金灭贼,恐失天下人心。” 耿南仲直接扣帽子:“汝二人,皆为朱贼同年,而且私交甚密,可是怀有什么别样心思?” “万万没有!”何粟连忙撇清。 秦桧更是气炸了:“我若要投靠朱贼,以前做小官时便去了。现在做了兵部侍郎,我还投朱贼做什么?” 李纲躬身作揖:“请陛下三思!” 赵桓依旧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 耿南仲不再言语,等离开皇宫之后,他派人去找已经罢官的白时中。 白时中就是被耿南仲搞下去的,而且还跟李邦彦一起商量着献城投朱。可如今失去权力,耿南仲又抛来橄榄枝,这厮竟然立即表示愿意合作。 白时中连忙去拜访耿南仲,说道:“前右相李邦彦,与朱贼有密约,还想拉我一起从贼。李纲、何粟、秦桧、张叔夜等人,皆为朱贼收买的奸细,他们阻挠联金就是想让朱贼做皇帝!” “立即随我进宫面圣!”耿南仲大喜。 (本章完) 0464【真结盟了】 赵桓眉头紧皱,已对耿南仲心生不满,因为姓耿的把自己当傻逼! “朕虽年轻,却也识得忠臣,”赵桓面带怒容说,“张叔夜若是朱贼的奸细,他又何必大老远带兵来勤王?城内守军,除了张叔夜的兵,便是李纲招募的兵。他二人若都是奸细,这东京哪还用再守?朱贼早被迎进来了!” 耿南仲顿时惊讶不已,这皇帝咋突然智商在线了? 随即又想起来,皇帝在做太子的时候,向来以聪明睿智著称,前阵子多半是被吓昏了头。 白时中吃了一惊,随即改口道:“那定然是李邦彦欺骗微臣,臣当时还是太宰,他想怂恿臣投降朱贼,便用李纲和张叔夜是贼寇细作来恐吓。” 赵桓质问道:“所以你真就打算投贼,一直隐瞒此事不报?” “就算臣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啊。李邦彦那时是右相,谁会信右相跟反贼来往呢?”白时中狡辩说,“臣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有了线索才敢禀报陛下。” 赵桓问道:“现在可有线索了?” 白时中说道:“前两日,李邦彦私入四方馆,与石元公饮酒密谈!” “这算什么证据?”赵桓没好气道。 白时中说道:“朝廷制度严禁官员私会外使。更何况,石元公是朱贼的使者,而朱贼已经兵临城下。这个时候跟石元公饮酒,必然心怀异志,在商量如何投贼献城!” 赵桓还是不相信,因为李邦彦当初可是右相,一国右相密谋投贼实在过于离谱。 耿南仲仔细观察皇帝的表情,他跟在赵桓身边十余年,赵桓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眼见不能一锅端,耿南仲退而求其次:“陛下,李纲是朱贼的连襟,必须加以防备,至少要收回他手里的兵权!” 赵桓相信李纲是忠于大宋的,但连襟身份摆在那里,万一出现意外呢? “李纲有功无过,不可骤然罢免。”赵桓说出自己的疑虑。 耿南仲说道:“无须罢免,只要夺其兵权便可。让御史们弹劾其身份,按照朝廷历来的规矩,这种时候是应该避嫌交出军队的。若他不交出军队,就可指责其居心叵测了。” “真要联金灭贼?”赵桓依旧没拿定主意。 耿南仲说道:“两淮多半已失,陕西也快没了,朱贼本人更是杀到东京。如果不借夷狄之兵,万万打不退朱贼,等朱贼攻入城中,陛下的选择就非是否联金,而是该选三尺白绫还是一杯鸩酒了。” 赵桓吓得坐立不安:“两位皇妹嫁给朱贼,朕若主动禅位,真的不能保住性命?” 白时中插话道:“恐只能保得了一时。禅位三五年后,又还有谁记得旧君?陛下便是被鸩杀,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 到了这种局面赵桓其实已经不想守东京了。 他打算主动禅位留个体面,而且在禅位之前,把没出嫁的皇妹,全部嫁给朱铭做妾室。有那么多皇妹吹枕头风,想必朱贼对自己应该比较优待。 但是,金国使者和白时中说得也有理,新朝皇帝是极有可能毒杀旧朝君主的! “金人真能打退朱贼?”赵桓表示怀疑,他现在觉得朱贼特别厉害。 耿南仲说:“除了金人,陛下还能从哪里借兵?” 赵桓扭扭捏捏道:“那就……联金吧。” 耿南仲低头应诺,脸上终于露出微笑,他这宰相还能继续做下去。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耿南仲和白时中结伴离开皇宫。 在宫门外,耿南仲见到石元公,忍不住说:“阁下还是回四方馆吧,官家身体疲惫已休息了。” 石元公冷笑道:“耿太宰隔绝内外,把持皇宫不让使者觐见,就不怕事后被朱元帅清算吗?” “你一个贼使,我乃是太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般说话?”耿南仲鄙夷道。 石元公戳穿其色厉内荏:“耿太宰真有恁大官威,何不把我这贼臣抓来下狱?阁下一边怂恿联金,又一边善待贼使,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 耿南仲说:“此乃朝廷气度,向来善待使臣!” 石元公憋了一肚子火,气得拂袖而走。 他刚来东京时,情况一片大好,人人争相巴结,就连皇帝都被吓得语无伦次。 可宋国朝廷局势变化太快,密谋投降朱贼的皆为宋徽宗旧臣,被赵桓提拔的新臣打压得毫无反抗之力。 现在是耿南仲说了算,但耿南仲坚决不从贼,因为从贼之后不能再做宰相。 他可是独揽朝纲的实权宰相,并非白时中、李邦彦那种橡皮图章可比! 石元公现在已经见不到皇帝,随便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翌日,耿南仲举荐的几个御史,开始拿李纲跟朱铭的关系说事儿,逼迫李纲自己交出兵权以避嫌。 如果不交出军队,就是跟朱贼有密约! 李纲百口莫辩,只得主动请辞,并推荐张叔夜执掌枢密院。 赵桓欣然接受,提拔张叔夜为权领枢密院事。而且顺势答应李纲的辞职申请,让李纲去提举神霄宫。 白时中就此重新启用,担任朝廷右相。 现在皇宫的管事太监,都来自于赵桓的东宫,他们跟耿南仲关系极好。 耿南仲跟太监联手,如果没有他同意,就连何粟等大臣,都无法进宫面见皇帝。 “二太子仁慈,不忍劫掠百姓,”金国使者王濬说,“大军南下日久,钱粮已然告罄。既然两国结盟,还请宋国提供钱粮。” 还没开始剿贼呢,金人就伸手要钱要粮了。 耿南仲为难道:“东京被围困多日,粮食是不够吃的,恐怕难以供应给贵军。不如给一些金银,贵军自己用钱买粮。” 王濬说道:“若无粮食便给三百秀丽女子。” “要女子作甚?”耿南仲不想给。 王濬说道:“二太子仁慈,并不劫掠妇人。但诸将离家日久,思乡之情日深,须得女子缓解苦闷,就当是求娶宋女做妾室。两国有姻亲,结盟岂非更牢固?” 这种脏事儿,耿南仲自然不会亲自去做。 何粟举荐的徐秉哲,已经做了开封府尹,奉命搜刮金银和女子送给金人。 金银自然找富户摊派也不直接抢,而是用垃圾大钱来收购。 女子则要棘手得多,徐秉哲本打算找教坊司帮忙,但礼部那边坚决不予配合,他只能下令全城搜罗女子。 消息传出,但凡有点姿色的年轻妇人,都不敢再打扮自己,纷纷取下首饰,换上布裙荆钗。 徐秉哲强行搜出三百妇人,用开封府仅剩的钱财,购置衣裳和首饰给她们穿戴上。 三百妇人一路痛哭,被押送着前往黄河北岸,东京百姓无不愤怒悲伤,把徐秉哲给恨到了骨子里。 徐秉哲是啥人? 在另一个时空,为了满足金人的要求,他甚至可以严编保甲,把逃到民间的皇室成员给抓起来! 何粟气得去找耿南仲:“汝身为太宰,竟做出这等辱国之举!” 耿南仲一脸无辜:“徐秉哲不是阁下举荐的贤才吗?” “我承认自己有眼无珠!”何粟气得更厉害,指着耿南仲的鼻子臭骂:“若无伱这鼠辈下令,徐秉哲怎敢如此胡来?” 耿南仲面无表情道:“来人,送客!” 张邦昌也领到了自己的新差事,他奉命前往太原,勒令守将交出城池给金人。 太原和中山两镇,须得先割让给金国,完颜宗望才会出兵帮忙剿灭朱贼。 而且,完颜宗望的理由很充分:朱贼太过强大,仅靠他这东路军无法获胜,须得把西路军也请来助战。太原挡住了西路大军,必须先移交到金国手里。 另外,宋国的沿途州县官员,须得为西路军南下提供粮草! 撺掇赵桓割让陕西给朱铭的黄潜善,眼见“联金派”得势,而且有金兵帮忙,宋国可能保住江山,立即就横跳过来,连夜去拜见白时中。 白时中举荐黄潜善官复原职,奉命前往河北保州,勒令保州守军不得阻拦金兵。 黄潜善还有个任务,就是给河北义军封官,让他们配合金兵南下剿贼。 两路金兵肆虐河北,那里本就有许多流民,还有逃进深山的农民军。现在官兵没了,家乡又遭金人劫掠,大量义军势力崛起。 此时保州扔在宋国手中,雄州守将却投降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粮草不够,不但把雄州府库搬空,还让部队在雄州各县到处劫掠。 弓箭手李成被迫携带家人逃难,此人勇力绝伦,号称能挽三石弓。 他逃到山东与河北交界,实在是没饭吃了,索性带着一群同乡起兵,又招募流民青壮拉起数千人的队伍。 李成暂时不敢跟金兵战斗,挥师杀去山东。 山东部队已经被张叔夜带去东京,这里防备空虚,被李成接连攻下多个州县。 虽是流民起义军,但李成的部队军纪极严。 而且士兵先吃完了饭,李成才吃剩下的。士兵生病了,李成必定亲自探望。旬月之间,士气高昂,战斗力爆棚。 这厮历史上叛宋,纵横河洛无敌手,除了岳飞没人能制! 至于岳飞,却是在雄州当兵。 雄州守将投降金人,岳飞感到难以接受,带着一些士兵逃跑,他要回老家去募兵抗金。 像岳飞、李成这样的义军,在河北数量极多。 但大部分打着抗金旗号,行盗贼劫掠之事,根本不敢跟金人作战。 (本章完) 0465【姚平仲的畅想】 大宋君臣的骚操作,差点闪了朱铭的老腰。 但联想到史书里的赵桓,似乎一切又合情合理了。 在军事会议上,王渊首先发言:“根据石先生传来的消息,宋金若是联手,开封兵力将超过十万,兵力是我军的两倍有余。而且依托坚城与黄河,敌人可攻可守,形势着实对我军不利。” 王禀却不怎么担忧,而是好笑道:“只是宋军就能内斗,如今又再加上金兵,他们能齐心才见鬼了。” 李宝已经带兵来会师,问道:“杨志的汉中兵到何处了?” 王渊指着地图说:“宋国的勤王西军,堵死了来往通道,只能靠细作冒险传来消息。汉中兵最近一次发来军情,还是在半个月以前,他们已占领凤州(凤县)、宝鸡、郿县和盩厔……” 王渊拿小棍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姚古的勤王西军约有两三万,当时已经水陆并进过了虢县,听闻郿县被我军拿下,吓得立即退往宝鸡。又听说宝鸡也没了,便沿汧水(千河)北上远离战场,先是在汧阳(千阳)驻扎,随即再撤往陇州(陇县)。” “刘延庆大军约有两三万,一路顺着延庆河、泾河南下。得知我军占领盩厔,刘延庆立即停止行军,全军驻扎在泾阳。他既没去占领长安,也没进兵卡住咸阳,似乎任由我军夺取这两处要地。” “种师道大军约有四五万先锋已至潼关,主力还在华阴,听闻汉中兵北上,也立即停止东进。” “杨志那边很困难,他手里只有两万多战兵,算上巡检兵也不足三万,却要面对十多万西军。幸好西军分在三处,各自为战,互不统属,否则杨志就只能退守五丈原、和尚原了。” 李宝疑惑道:“哪来恁多西军?” 韩世忠发言道:“肯定是这两年招募的,以陕西乡兵为主,禁军和厢军已所剩不多。陕西几乎全民皆兵,招来便可成军,但此时的西军肯定缺甲胄,战力和士气都大不如前。” “种家军损失惨重,种经略麾下的将士,估计很多已经不能称为种家军,”种彦崇把自家情况说出来,“让他们守城可以,去剿贼寇也行,但在野外跟汉中兵作战必败!” 韩世忠说道:“西军上次已经被我军打怕了,而且还大量释放战俘,都知道我军仁义不杀俘虏。一旦形势不对,肯定投降或逃跑无数。” 朱铭问韩世忠和种彦崇:“你们都是西军出身,能否猜测西军将领是怎样想的?有没有可能整支军队倒戈过来?” 种彦崇摇头:“种家不可能投降。” 韩世忠说道:“刘延庆必以保存实力为先,他之所以不抢占长安和咸阳,就是避免跟汉中兵恶战。一旦他占领这两城,就肯定成为汉中兵的主攻目标。不到万不得已,刘延庆不会跟汉中兵交战,也不会带兵投靠过来。他就想维持现状做兵头子,最好是宋国不灭,我军也一直存在,这样对他最有好处。” 事实上,西路战场的情况极为诡异。 杨志两万多兵,沿渭水占领城池,如同一条摊开的长蛇。 而三路西军姚古在蛇尾处,刘延庆在蛇头的东北方向,种师道在蛇头的正东方。 这把杨志给整不会,无论从哪里进攻,都会露出空档被西军攻击。若是跑去占领咸阳、长安,等于被刘延庆、种师道夹住蛇头。 只能怪杨志发兵太快,没等西军离开便北上。 当然,如果杨志那样做,压力就转移到朱铭身上,开封这边会多出十万西军! 杨志此时在干嘛? 爆兵! 陕西遍地皆兵,几乎每个村都有逃卒,受不了军官苛待逃回家乡。还有许多流民和逃户,这些都是现成的兵源。 而朱氏父子在渭水一带名声极好,大量商贾带来汉中的消息,老百姓都知道汉中赋税更轻,许多人甚至盼着汉中兵早点杀来。 目前,杨志已在渭水沿线募兵两万,甚至不用提供武器,老百姓自己带着武器投军。只是甲胄比较缺,新编部队有三分之二无法披甲。 这些新兵良莠不齐,逃兵、地痞、盗贼、农民、市民、矿工……来源五花八门,根本无法有效甄别,军纪自然也奇差无比。 杨志正借着练兵整顿军纪,同时让巡检兵的军官,分出去统率这些新兵。 等新兵勉强练成,让他们防守新占城池,两万多正规军就该去作战了。 第一个攻击目标,既不是刘延庆,也不是种师道,而是在蛇尾处虎视眈眈的姚古! 只能说,杨志打仗太过保守。 如果换成李宝统兵,肯定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沿途扩军,而军纪也管不了那么多。李宝将以最快速度攻占长安,不重要的城池直接舍弃,只需占领长安、郿县、宝鸡、盩厔四城即可。 而杨志害怕被西军前后夹击,别说不敢攻占长安,就连咸阳都不敢打,非得等新兵练出模样再展开。 也不能说谁对谁错,无非用兵激进和保守的区别。 按照李宝的打法,一旦西军团结起来拼命,陕西局面极有可能崩盘。而按照杨志的打法,虽然进展比较缓慢,但进可攻退可守,能够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就连喜欢弄险的韩世忠,得知李宝多次作战的经过,特别是这次在两淮爆兵狂飙,都觉得李宝打仗是一个疯子。 嗯,很符合韩世忠的胃口! …… 长安。 种师道等不及朝廷命令,他已经带兵回来了。 种家军被一分为二,种师中率兵到开封勤王,种师道自己死守长安扼住关中。 火药已经被种师道搞出来,虽然不是最佳比例配方,但已经可以爆炸。甚至种师道还弄出了火枪,类似最原始的火门枪,射程近,精度差,而且数量稀少只有六十多把。 如果继续给他时间,种师道甚至还要研发火炮。 “父亲,朝廷八百里加急!”种溪领着一个信使进来。 种师道亲自拆开公文,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哪来的联金剿贼?东京君臣已经疯了,竟连华夷大防也不顾!” “朝廷要借金兵剿贼?”种溪惊讶道。 种师道说:“只是借兵剿贼其实不算什么,但金人哪是恁容易打发的?吾虽不知金人有何条件,但肯定趁机大肆敲诈,甚至极有可能割让土地。” 种溪问道:“朝廷下达了什么军令?” 种师道说:“让西军死守长安,如果长安不保,就死守潼关以卫河洛。除了关中,陕西别的城池都可以不要,勒令西军尽快分兵五万去东京勤王。朝廷的意思,是先击败开封的朱贼,再回头发兵收复陕西和两淮。” 种溪沉默片刻,待到信使离开,才说道:“父亲可有看那《讨金檄文》?” “看过了,朱贼在伪造大义,好为今后称帝做准备。”种师道说。 种溪说道:“朝廷借兵剿贼,金人必定肆虐河北,如果朝廷再割地朱贼的大义反而坐实了。” …… 陇州(陇县)。 姚平仲匆匆奔进屋中:“父亲,李孝忠改名李彦仙,在陇西聚兵造反响应朱贼。陇西空虚已被其攻占,若再被他打下宁远(武山)、秦州(天水),就跟宝鸡的贼兵连成一线了!” 姚古听得目瞪口呆。 姚氏虽然籍贯云阳(三原),但姚古父子镇守熙河路多年,姚家军的基本盘早就改变。 李彦仙在陇西起兵,等于把父子俩的退路给彻底断了。 姚平仲低声说:“不如反了吧,带兵投靠朱贼做开国勋贵。陕西糜烂至斯,这赵宋是没救了,何必再给宋室卖命?” 姚古急得走来走去,始终无法做出决定。 “父亲在担忧什么?”姚平仲问道。 姚古说道:“万一朝廷胜了呢?” 姚平仲好笑道:“朝廷拿什么来胜?能打的只有西军,折家救太原去了,咱们一旦投了汉中,刘延庆必定更加惊恐,就算不投降也会带兵逃跑。靠一个种师道还能够挽救局面不成?” 姚古嘀咕道:“朱氏不是赵氏,一旦投过去,迟早被其拿捏。你我父子麾下的兵,恐怕就不会再姓姚了。” “汉中还未称王,咱们投过去,也勉强算元从功臣,”姚平仲开始畅想未来,“孩儿虽然不才,但也威震陕西,论武勇找不出第二人来。以孩儿的才干,必能在新朝再立功勋,为姚家搏一个世代公侯!” 后世说起姚平仲,只论其带兵夜袭金人不成,葬送掉开封城最后的可战之兵。 而且津津乐道他的车技,兵败之后骑一青骡,昼夜逃亡七百五十里。接着又千里逃亡到青城山,再奔二百七十里,跑去大面山隐居修道。 全程骑骡! 就特么扯淡,那匹骡子烧95号汽油的啊? 姚平仲此时的名声极为响亮,跟西夏作战屡建功勋,陕西豪杰尊称其为“小太尉”。而且颇为自负,年少气盛之下,童贯试图收服他,姚平仲直接对童贯出言不逊,导致他的功劳被童贯给抹去。 他带兵夜袭金营,肯定有奸臣通风报信,否则金兵咋就提前获知消息,营寨里全是空的还设置伏兵? 姚平仲故意跟种家军争功,这自然是不可取的。但当时金兵围城之下,他敢主动带兵劫营,放在一堆西军将领里面,已经称得上武勇且有胆识。 姚平仲越说越兴奋:“这宋室不保也罢,俺打西夏多立战功,却因几句话得罪童贯,俺那些功劳就全没了。朱氏父子点名向朝廷索要韩世忠,必是听说韩世忠武勇。俺的武勇更超过韩世忠许多,朱氏求才若渴必然重用,不会有人再来贪墨战功。若是投靠过去,俺必可建立不世功勋,说不定还能把西夏给灭了!” 姚平仲年轻气盛,对未来有很多幻想,满腔抱负等着去实现。 姚古却垂垂老矣,只想着怎么维持现状,进取心早就被岁月抹平了。就像一个大公司的中层管理者,明知公司即将破产,却无法下定决心跳槽,还死死抓住自己的部门权力不放。 “父亲,该下定决心了!”姚平仲焦急催促。 姚古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姚平仲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时带兵投靠,才显得俺们有大用!” “再等几天。”姚古打算继续观望。 姚平仲觉得父亲太没魄力,他前往城外军营,点齐自己麾下数千兵马,擅自朝着宝鸡不告而走。 只要自己造成投贼的事实,父亲那里必然跟着投过来! 一直走到汧阳附近,部将吴玠终于忍不住发问:“少将军是打算奇袭贼寇?” “你不要多问,到时自知。”姚平仲说。 (本章完) 0466【局面大好】 虢县(宝鸡市陈仓区)已被义军所占,姚平仲在县城十五里外的五城镇(千河镇)驻扎。 “兄长,俺怎觉得不对劲?如此大摇大摆逼近虢县,少将军恐怕不是来剿贼的,”已经二十三岁的吴璘,凑到哥哥身边低声说,“倒更像是带兵来投贼的。” 吴玠也有所预感,但还是呵斥道:“莫要乱讲!” 吴璘问道:“若少将军真要从贼,兄长该如何抉择?” 吴玠沉默,难以回答。 吴璘还是比较纠结的,他虽然年纪轻轻且无实职,只能给兄长做亲兵队长,但已经屡立战功受封合门宣赞舍人。 这玩意儿属于从七品武职,宋初不过三五人元丰年间增为十人。 现在虽然泛滥了,但整个大宋也就一百零八人。 如果身在东京,此职专门为皇帝打杂。比如皇帝宴会、上朝、巡幸时,宣赞舍人负责维持礼仪,给勋贵重臣做向导什么的。 如果身在地方,有这个职务在,就等于是大宋优秀储备武将,随时可能被调去带兵拥有部队。 吴璘还打算继续立功,盼着皇帝让他领兵呢。 在镇外扎营完毕,将领王通以巡查军营为借口,悄悄跑来找吴玠:“吴兄弟,少将军可能要投贼,你心里是怎想的?” “不一定是投贼,”吴玠并不正面回答,“或许是经略相公(姚古)打算攻虢县,让少将军带着咱们来做先锋。” 王通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先前少将军派出轻骑,直往虢县方向去了,肯定是去联络贼将的。你从不从?” “到时再说吧。”吴玠无法回答。 像姚家这种籍贯在关中,却常年在熙河带兵的武将,还真不一定能拉着部队从贼。 因为其麾下将士,很可能不鸟主将! 北宋属于以文制武的初代版本,各方面制度都还不完善。 宋代文官并不亲自领兵,因此丢城失地不用担责,偏偏又能对武将指手画脚。明清两朝就不同,文官督抚拥有统兵大权,而且属于战争失利的第一责任人。 宋代武将受制于文官,战争出问题需要担全责,甚至不能自行募兵(南宋有所改善)。 即便是折家那种实质上的军阀,也必须通过文官知州帮忙募兵。而知州明显没那个能力,把募兵项目分包给豪强,豪强又得看折家的脸色,绕这一大圈折家才能征召士兵。 姚家就更惨,因为姚古不在本地统兵,难以有效控制地方豪强文官扔来什么部队,他们都得乖乖接受。 北宋的西北将门渐渐做大,是由于战事日渐频繁,武将往往被任命为知州,获得了朝廷授予的募兵权。比如折家之人,长期担任府州知州,这就不用绕圈子而直接募兵了。 王通和吴玠当初入伍,都是熙河路的知州们招募的,并非姚古、姚平仲的私人部曲! 王通说道:“俺是秦州(天水)人,老家已被贼兵占了。吴兄弟是陇干(静宁)人,李彦仙起兵占了陇西,贼兵又占着秦州,陇干迟早被贼兵拿下。要俺说啊,投贼了也好,族人都能保住,指不定还能在新朝封妻荫子。” 吴玠显得有些茫然,他跟弟弟吴璘都运气好,战功从来没有被吞没过,因此兄弟俩升迁极为快速,对大宋朝廷并没有什么怨言。 而且他们远离朝堂,对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接触不多,也就怨恨童贯党羽在熙河路瞎搞而已。现在童贯跟着宋徽宗跑路,枢密院和三省都换了人,熙河路处于权力真空期,姚古兼领都大茶马司,正是武将们混得最滋润的时候。 当天傍晚,一队轻骑回来,领兵者直入姚平仲的大帐。 随即姚平仲召集王通和吴玠开会,与会者还有二人麾下副将。 姚平仲也不绕弯子:“朝廷无道,君臣昏聩,致使外虏肆虐中原,而天下民不聊生。俺打算投靠朱元帅,扫清宇内,再造乾坤。愿意的就跟着俺,不愿意的可立即离去,但不能把麾下士卒带走。” 几位部将虽然面面相觑,但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因为他们早就猜到了。 主要还是姚平仲这次发兵诡异,带着几千兵就敢距离虢县十五里扎营,极有可能被虢县和宝鸡的义军给夹攻。 “既然无人退出,那便是都同意了,明日随俺前往阳平镇驻扎!”姚平仲说道。 阳平镇夹在虢县和郿县之间,而且位于渭水岸边。 姚平仲在那里扎营,等于被义军前后堵住,一旦有所异动必然全军覆没。 这个举动,足以取信于义军将领。 义军那边也投桃报李,李进义只带一队亲兵,便直入姚平仲在阳平镇的营寨。 双方都给足诚意,初次见面极为融洽。 姚平仲带领部将在营寨大门迎接,作揖道:“平仲携诸将拜见将军,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李进义作揖回礼,笑着说:“免贵,俺姓李,唤作李进义。两年前,贵军走陈仓道攻汉中,便是俺把栈道全拆了,说起来也算老朋友。” 姚平仲哭笑不得:“原来是李将军在守陈仓道,真是不打不相识。” 李进义说道:“俺负责宝鸡这边,西路军主帅杨将军正在武功。阁下可带兵过去一路有粮草接应,去了武功之后,杨将军自有安排。” 此时此刻,扶风、岐山、凤翔皆在义军手中,已经占领凤翔府全境九县,还杀出去占领了京兆府(府治长安)的武功县。 一番交代之后,姚平仲再次带兵东进,李进义给他们配了一些运输辎重的船只。 部队来到武功县城外,姚平仲带着王通、吴玠进城拜见。 杨志早已得知消息,心情无比舒畅。他此时缺的就是兵,更何况还是姚平仲来投。 热情迎接之后,杨志问道:“令尊是何打算?” 姚平仲说:“家父还有疑虑,但俺已投过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需在关中打开局面,家父必然带着全军来投。请将军告知关中局势,在下或许能帮上一点小忙。” 杨志说道:“种家军死守长安与咸阳,刘家军在泾阳屯驻。” 姚平仲顿时笑道:“俺的家乡便是云阳,俺可带兵北上先取奉天(乾县),再顺着甘水去攻云阳。云阳豪杰全是俺的故旧,可立即募兵数千,云阳县城旦夕可以拿下。云阳一失,就等于断了刘延庆的后路。俺再写封信给他,刘延庆必然以为姚家军全投了义军!” “哈哈,好计策!”杨志能够猜到刘延庆是啥反应。 当晚,杨志热情款待诸将,还给姚平仲的士卒送去好吃的。 第二天姚平仲便出发,杨志给他配了大量船只,就连士兵都可以全程坐船。 如此,进兵速度更快当日下午便抵达奉天(乾县)。 奉天只有县令守城,听说姚平仲已从贼,以为姚古全军都投了,奉天县令吓得开城投降。 姚平仲在关中确实颇有名气,他带兵继续往东进发,奉天县的豪强和游侠,得知姚平仲已经投靠义军,竟然也跟着起兵响应,杨志莫名其妙多出千余兵力。 云阳县城,有刘延庆分兵三千驻防。 姚平仲带兵抵达之后,立即给城内射书,又派人去四里八乡募兵。 这里是姚家经营数十年的老巢,“小太尉”姚平仲发令募兵,而且还是要跟着朱元帅打仗,各个乡村市镇很快就轰动了。 早就厌恶朝廷的豪强和百姓,以及无数江湖游侠,纷纷结伴前来投军。 几天时间,姚平仲就兵力破万,城内守军吓得连夜弃城逃跑。再不跑就没机会了,因为城内也在串联,指不定哪天就有人放火做内应。 …… 泾阳。 “什么?姚氏父子从贼,云阳已经没了!”刘延庆大惊失色。 刘光国说:“父亲,云阳失陷,我军退路已断。姚家军常年在熙河戍边,战力颇为强悍,他们从贼之后,武功以西皆入贼手,俺们万万是敌不过的。要么俺们也投贼,要么走渭水、黄河撤军,绝对不能跟着种家军一起守城!” 刘光世也说:“兄长言之有理,应当速速做出决断。” 刘延庆跟姚古的想法差不多,不愿交出手中兵权,还打算继续观望一阵。他反复思考之后,说道:“撤军,但不要撤得太远,全军撤至栎阳便可,让种家军在前面顶着。” 数万刘家军,就这样一箭不发便跑,直接把种师道给卖了。 刘延庆逃跑之后,咸阳被两面包夹,那里的种家军等于困守孤城,连跟长安的联系都被切断。 杨志依旧不攻城,而是让姚平仲继续威逼刘延庆。 姚平仲随即东进占领高陵,刘延庆吓得再次后撤,连夜带着大军奔往渭南。 杨志派遣偏师攻占周边县城,把长安也给围起来变孤城。 种师道由于分兵去东京勤王,他现在的兵力也捉襟见肘,只能困守长安、咸阳两城,彻底被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姚古接到儿子的来信,得知刘延庆“大败而走”,终于下定决心投靠汉中。 为了立功,姚古写信给熙河路各州县的文官武将,让他们全部改换旗帜归顺朱氏。 哪座城没有换旗,就会遭到李彦仙的攻击! (下一章晚上更新。) (本章完) 0467【西夏搅局】 兰州的旗帜不改,所以李彦仙带兵来了。 兰州太守张巨,让人抬着一口棺材,直接搁在兰州城楼上。 司理参军李思奉命出城,对李彦仙说道:“张太守让俺来传话,兰州守军只有三千,阁下尽管来攻城略地,太守已经为自己准备好棺材。” 李彦仙一脸无奈,他不想跟张巨打仗。 张巨,字国材,福建浦城人,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 此君以前做过殿中侍御史,因反对童贯、蔡攸伐辽,被罢官撸职归乡。按照正常轨迹,他是先起复为秦州太守,再去利州路做转运使。在利州路修筑栈道和堤坝,虽然颇有政绩,却又得罪王黼而编管池阳。 但朱铭父子尽占利州路,张巨自然不可能来汉中当官,兜兜转转跑来兰州做知州。 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先生,靠着棺材坐在城楼上,从容面对李彦仙的数千义军。 “兄长,张巨去年来到兰州,自上任之后善待军民,他在兰州威望极高”阎平劝谏道,“有张巨守城,兰州不易攻取,就连细作也不好用。不如先打东关堡、女遮谷,那里有咱们的兄弟,可做内应一举拿下!” 李彦仙做事干脆利落,眼见兰州早有准备,立即下令:“挥师东关堡!” 四千多骑调头就走,很快连个人影都不剩,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来过。 李彦仙攻略多个州县,已聚兵八千多人,其中超过一半是骑兵。 全是轻骑兵,披甲率不高,但人人带弓,而且多骑劣马,甚至还有骑骡子的。 至于步兵,被李彦仙安排守城。 “太守,太守……父亲!” 李彦仙带兵离开不久,张巨忽地昏迷倒地。 这个六十多岁的福建老臣,做秦州太守时就多病,可能是不习惯西北气候。现在转到兰州做太守,病情更是加重,先前一直在强撑着。 儿子张然悲痛万分招呼衙前吏将其抬回州衙。 不多时,张巨悠悠转醒,睁眼便问:“贼寇没回来吧?” “没回来,”张然眼眶含泪,“父亲这又是何必呢?贼人要夺城,便让他们夺去,反正这大宋是保不住了。” 张巨摇头道:“我这辈子公忠体国,难道快死了还投贼吗?” 张然说道:“除了父亲,兰州上下皆欲投贼。只不过父亲善待他们,不忍弗了父亲之意,但长久下来,必有人串联献城!” 张巨强撑病体站起来,亲自去巡视城防,叮嘱将士要好生守住。 这些士卒埋怨张巨不识时务,但见他憔悴不堪,又联想到太守的好,居然真就打起精神守城,全都等着张巨病死了再投贼。 两日之后,东边传来消息,东关堡被李彦仙攻破。 张巨嘀咕道:“兰州快没了,无力回天啊。” 因为地广人稀兰州只有一个县,州城就是县城。 但还有大大小小的寨堡和关城,用以防备西夏入侵。张巨再有威望,也只能保住州城不失,那些寨堡、关城却鞭长莫及。 各堡各关的士卒,生活极为困顿,本地粮草供应不足,经常需要从关中调运。 但这几年一直打仗,关中自己都粮食不够,又如何大老远的运来供应给兰州? 就算能够运来,也要被多个州县分走。而且,首先得保证姚古的嫡系部队,其次才分给各州寨堡,层层克扣之下已经所剩无几。 李彦仙带兵赶到东关堡,堡内士卒立即沸腾。 他们都知道李彦仙是豪杰,听说过李彦仙的事迹。李彦仙经常花光钱财,宴请接济江湖好汉。 士卒们的想法非常朴素,认为这样轻财重义的汉子,肯定不会克扣他们的粮饷! 于是,在几个军官的串联下,士卒们杀掉守将及心腹,把李彦仙请进东关堡内做主,很快便把守将的家财瓜分一空。 也不能说是分赃,士兵只是拿回自己应得的粮饷,而且远远不够给他们补发往日欠饷! 李彦仙选出一人令其带兵驻守东关堡,自己马不停蹄的前往女遮谷。 女遮谷守将吓得直接跑路,生怕跑慢了被麾下士兵给弄死。 就这样横扫过去,五天之内,李彦仙不费吹灰之力,又攻占定远城、西市镇、新城等城寨,拿下兰州三分之一的地盘。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回兰州,太守张巨急得夜不能寐。 “太守,太守……”录事参军狂奔进州衙。 张巨已经变得精神麻木,问道:“又是哪个堡丢了?” 录事参军惶恐不安说:“西夏军自卓啰司南下,已攻破东玉关。西关堡守将闻风而逃,西夏军如果再破金城关,就要杀到兰州城下了!” 张巨噌的站起,确认道:“不是贼寇,而是西夏?” “就是西夏!”录事参军肯定道。 张巨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猜到很多事情,猛地大喊道:“快换旗帜,把李彦仙请到兰州,让他去跟西夏人作战!” 兰州这边,只是小打小闹。 在东北方向,西夏主力已攻破西安州、天都寨、怀德军、震武城、建宁砦! 这是完颜宗翰久攻太原不克,暗中跟西夏人做的交易。 西夏出兵配合进攻关中,金国割让天德、云内、武州、河东八馆作为回报。 金国割让给西夏的地盘,全部属于辽国故地,东起呼和浩特,西至乌梁素海,北临大青山脉,南到山西神池。如此广大的区域,被完颜宗翰自作主张,直接割让给西夏换取其出兵! 这么离谱的操作,也就完颜宗翰干得出来,完全不把金国皇帝吴乞买放在眼里。 西夏国主李乾顺,被刺激得双眼通红,全国动员起来打仗。 当然,历史上的金国出尔反尔,拒不交出天德和云内,而是把宋国陕西北部割给西夏做补偿。紧接着,金国又强行夺回河东八馆(大青山以南黄河中段地区),那是撕破脸皮连一点诚信都没有。 西夏只能默不作声吃哑巴亏,继续帮金国攻打宋国,得到金国扔来的三根骨头(乐都、贵德、化隆)。 …… 完颜宗翰引西夏出兵,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河南河北地区,完颜宗望为主导,宋金联手打朱铭,宋国割让领土作为回报。 陕西山西地区,完颜宗翰为主导,金夏联手打宋国,金国割让领土作为回报。 西夏军队趁虚而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关中战场。 带兵撤到渭南的刘延庆,顿时惊怒交加,因为他现在经略环庆路,隔壁便是被西夏攻占的怀德军! 而且,遭到西夏攻击的怀德军和鄜延军,名义上也归刘延庆节制。那里的兵被刘延庆抽走许多,否则也不会被西夏趁虚而入。 一旦西夏军东进,刘延庆的地盘就没了! “金人着实可恶,”刘延庆勃然大怒,“说什么帮助大宋剿灭朱贼,却又唆使西夏出兵,大肆占领我国边地!” 刘光国说:“可能西夏军是自己来的,跟金人没什么关系。” “西夏已经对金国俯首称臣,没有金人的命令,他们怎敢发兵?”刘延庆质问道。 “这……”刘光国难以解释。 刘光世说道:“须得速速撤军,否则环庆路不保。” 刘延庆摇头:“仅凭俺们刘家守不住的,一要写信去东京,质问金人到底想干什么。二要给贼将杨志写信,说明我们有投靠之意,但须先撤兵守住环庆路,关中这里刘家军不会再打了!” 刘延庆派出信使两边联络,自己则带兵火速开溜,直接退出关中战场。 得知刘延庆彻底跑路,而且西夏在攻打陕西边境,种师道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说好的联金灭贼呢? 朱贼还未损伤一根毫毛,西夏反而杀过来了。 “父亲,杨贼派使者前来,已经带到府外。”种溪进来禀报。 换成以前,种师道根本不会接待,现在却准备去见一见。 杨志派出的使者叫刘宏,见面就问:“种经略,你可识得华夷大防?难道要丢掉整个陕西来剿贼吗?西夏已经杀进来了,阁下不去跟夷狄作战,却在长安拼死防备我们!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种经略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种师道说:“两军暂且休战,把事情弄明白再说。” 刘宏说道:“我要去东京,请种经略让潼关守军放行!” “可以。”种师道也想派儿子去东京。 双方说是休战,杨志却在继续占领州县,遣数千偏师便拿下泾州、渭州、陇州、原州。 特别是渭州和原州太守,生怕西夏军队南下,杨志的偏师杀过去,他们立即开城投降,把城池交给义军来防守。 却说刘宏和种溪结伴前往东京,一路舟车飞快赶路。 两人把消息带去开封,朱铭和宋国君臣全都头大如斗。 赵桓派人质问完颜宗望,完颜宗望则是一脸懵逼,他根本不知道完颜宗翰的操作。 时立爱出主意道:“可以答复宋国君臣,西夏军是来帮宋国剿灭朱贼的。” “宋人会信?”完颜宗望表示怀疑。 时立爱说:“宋人不信也得信,联金剿贼的诏书发出,宋国皇帝已经骑虎难下了。” (ps:抱歉,白天有事,回来得很晚。) (本章完) 0468【兵指洛阳】 “西夏出兵,乃为助宋剿贼。”王濬一脸微笑。 “一派胡言,”张叔夜大怒呵斥,“既是助宋剿贼,为何不事先联络,反倒趁虚而入攻占大宋边地?” 张叔夜是真的愤怒至极,被西夏攻占的西安州,就是他当年亲手设立的,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政绩。 王濬解释说:“可能是误会,二太子写信过去,西夏肯定不会再无礼。” 耿南仲问道:“能否让西夏归还各州县寨堡?” “一定归还。”王濬说道。 耿南仲说:“大宋已派使者勒令太原守将交出城池,金国二太子也该让西夏归还大宋边地。双方至诚相待,方可勠力剿贼!” 王濬说道:“二太子已经写信了,但还需要些时日。” 这位使者做出各种承诺稍微缓解大宋君臣怒火,被带回四方馆等候消息。 王濬离开之后,聂山忍不住发言:“陛下,西夏与大宋乃世仇,早已觊觎大宋边境百年,他们吃下去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 秦桧也说:“西夏不可信。” 赵桓开始埋怨耿南仲:“耿师主张联金剿贼,为何朱贼还没剿,太原、中山就要先割让给金国?如今就连西北边地也被西夏占去?” 耿南仲接到了完颜宗望的密信,解释说:“金国两路大军南下,西路军还不知宋金结盟之事,久攻太原不下才联络西夏寇边。既然太原会割让给金人,西路军得到太原,肯定会勒令西夏撤军。” 张叔夜质问道:“金人说撤,西夏就会撤?” 耿南仲说:“西夏已向金人称臣,自会听令撤军。” “如果西夏不撤军,太宰该如何应对?”张叔夜双眼圆瞪,含怒死盯着耿南仲。 “这……西夏自会撤军。” 耿南仲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做出任何承诺,只能避重就轻含糊其辞。 就在这时,有太监捧来紧急公文。 赵桓看完之后,对众臣说道:“种师中说东京兵力已足够,他要带兵守西京(洛阳),不肯奉诏进京勤王。” 张叔夜说道:“洛阳兵力空虚是该让种师中驻守。” 白时中却说:“朱贼重兵围城,必然全力攻打东京,哪来的东京兵力足够?官家,须得让种师中立即勤王,洛阳那边留些乡兵驻守即可。” 耿南仲也说:“白相所言极是。” 赵野更是直接扣帽子:“种家世居洛阳,种氏女又嫁给朱贼。如今不来勤王,反而在洛阳驻军,恐怕是想把洛阳献给朱贼!” 张叔夜怒道:“种家若是想投贼,贼寇早就占领长安,从潼关杀过来了!若非种师道死守长安、咸阳,汝等哪还能在此胡言乱语?” “不要再说种家投贼之事!”皇帝一锤定音。 赵桓也觉得种家是忠心朝廷的,他必须这样想,否则关中就没了。 赵野说道:“不论如何,应当召种师中进京。一来防备种师中把洛阳献给朱贼,二来也可以增加东京的兵力。” 赵桓现在怕得要死,虽然金国愿意帮忙剿贼,但没拿到太原、中山之前,完颜宗望始终拒绝过河,一直驻扎在黄河北岸。 思来想去,赵桓总觉得东京守军太少:“拟旨,勒令种师中进京勤王!” …… “细作发来消息,”朱铭对众将说,“耿南仲隔绝内外,不仅我们的使者无法见皇帝,就连宋国许多大臣都见不到赵桓。” 王禀感慨道:“宋国皇帝还在做太子时,耿南仲极为谦虚守礼,悉心教导太子为君之道。大家都以为耿南仲是贤臣,没想到现在变成这幅模样。” 朱铭说道:“东京城高池深强攻必然损失惨重。既然西夏入侵,那咱们就更占据大义了。石先生和李邦彦会在东京城内配合,我们则在京畿各地宣扬,就说宋国君臣为了剿灭内患,与虎谋皮卖国求荣,要把河北、河东割让给金国,再把陕西割让给西夏。” “天下舆论必然沸腾,献城投降者不知凡几。”王渊笑道。 这些日子,围城对峙,朱铭和完颜宗望都没闲着。 朱铭自领主力围困开封,派遣偏师去攻城略地,已拿下中牟和郑州,密县、新郑更是传檄而定。 完颜宗望则趁机劫掠北方,以帮助朝廷剿贼的名义,勒令黎阳、共城、修武等地官员送来钱粮。谁不听话乖乖送来粮食,完颜宗望就派骑兵去吓唬,那些地方官立即盘剥百姓以事金。 又过数日,种师中带兵进京。 东京城内兵力已达七万余人,其中,李纲招募了两万多京畿部队,张叔夜带来了三万多山东乡兵,种师中又带来一万多种家军。 现在张叔夜负责东京城防,具体带兵主将则是范琼。 范琼出身东京禁军,靠在山东剿贼升迁,这次随张叔夜进京勤王,而且自领三千山东禁军。 矬子里面拔将军,三年前还是禁军候补军官的范琼,一下子就被任命为东京主将,就连种师中都要听他的安排。 朱铭听说种师中进京勤王,顿时笑起来:“让韩世忠、种彦崇攻打荥泽,攻占县城之后,分派巡检兵驻守城池。韩世忠、种彦崇二人,顺着洛水西进,把洛阳给打下来!” 李宝提醒道:“洛阳虽然空虚,且颇为富庶,但离东京太远,一路派兵打过去,会不会分散我军的兵力?” 朱铭摇头说:“如今局势复杂,宋军和金兵不会主动开战,我军正好可以攻占洛阳。拿下那里,于军事影响不大,但在政治上却能造成轰动!” 南京(商丘)已被李宝拿下,若西京(洛阳)又被韩世忠攻占,北京(大名)还被金人勒索,赵桓守着一个东京算什么皇帝? 之所以派韩世忠打洛阳,是因为他麾下副将为种彦崇。 种氏一族就在洛阳! 同样是洛阳人的陈与义,这次也随军出发,他被临时任命为河南知府。 在朱铭的故意扭曲宣传之下,宋国君臣为了苟延残喘,大肆割让国土给金国和西夏。这个消息,以东京为中心,迅速朝着四面州县传播。 陈与义不太清楚实情,被舆论宣传所影响,已然彻底对大宋失望。 “两位都是洛阳人,那地方好打吗?”韩世忠问道。 陈与义说道:“洛阳太过富贵,名门望族遍地,早已是文恬武嬉,一旦兵临城下,洛阳肯定投降。” 种彦崇也说:“种家还是有点影响力的,我若报出名号,一些守军应该愿意放下兵器。” 韩世忠率军所过之处,荥泽、汜水、巩县、偃师轻松拿下,官员要么投降要么逃跑,这些城池全扔给后续抵达的巡检兵驻防。 西京洛阳,就在眼前。 洛阳周边乡村,应该是全国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区,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过成都平原。 因为世家大族太多了,而且不断有新的大地主诞生。 既有唐代以来的老牌望族,也有大宋开国以来的各种学阀,还有越来越多的赵宋宗室,以及日渐增多的北宋退休重臣。 洛阳繁华富庶又远离朝堂漩涡,无数重臣和宗室,都跑来洛阳安家享受。 城内城外,遍地名门。 市井乡村,满眼权贵。 洛阳第一大族,并非吕蒙正的后人,而是唐代刘禹锡的后裔。 洛阳第二大族,是来自钱塘的宁家。赵宋攻占吴越之后,宁氏跟随钱氏入朝,子孙数十人皆为洛阳名士。 邵雍、二程、司马光、吕蒙正、文彦博、吕公著……这些人的后代,全都在洛阳定居! 赵宋宗室,迁居洛阳者更是数不胜数。 韩世忠得到朱铭的授意,在洛阳乡村只宣传八个字:减税降租,吃饱穿暖。 就这八个字,便让大量佃户主动投军,一些豪杰游侠更是趁机起义。韩世忠只带着三千兵过去,迅速募兵上万人,就在洛阳城外整编部队。 河南知府兼留守西道都总管王襄,吓得直接弃城而走。 副总管张杲急得满头大汗,让儿子突围出城去见二翟,请求二翟立即发兵救援洛阳。 翟兴、翟进兄弟皆为西军猛将,以前常年跟着刘法作战,又跟随刘延庆去伐辽。兵败之后,刘延庆屁事儿没有,二翟却被追究责任,全部降职听用扔去洛阳。 韩世忠杀来,王襄决定逃跑,不让二翟守城,而是派他们去守皇陵。 因为王襄非常明白,洛阳丢失他还能找借口洗脱罪名,一旦皇陵没了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此刻,翟兴、翟进兄弟皆在守皇陵,还有他们的儿子翟琮、翟襄、翟亮。 历史上,翟家满门忠烈,死得只剩一个翟琮。 他们两度收复洛阳,甚至靠巷战杀退金兵,从靖康年间一直作战到伪齐。而且手里没有像样的部队,全靠乡兵和义军一直苦撑,最后虽然有了正规编制,但钱粮兵甲都得自己想办法。 “父亲,叔父,”翟襄怒气冲冲道,“王襄让俺们守皇陵,张杲又让俺们守洛阳。咱手里就这几千弱兵,不论丢失哪里,事后必被朝廷问罪。索性还是反了吧!” 翟兴沉默不语,心情极度沉重。 翟琮也说:“父亲和叔父以前跟着刘经略(刘法)作战,刘经略忠君报国,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后来又跟随刘延庆伐辽,明明是刘延庆损兵折将,被朝廷问罪的却是咱们。现在种彦崇都从贼了,还带兵回来攻打洛阳,俺们翟家为何要给朝廷效命?” 翟亮跟着说:“朝廷君臣无道,为了剿贼卖国求荣,割让北地给金国不说,还把陕西割让给西夏。陕西那些边地,父亲和叔父到处都流过血,如今全被昏君奸臣割让出去了!” 翟进看向兄长:“守皇陵就没法守洛阳,守洛阳就没法守皇陵,任意一处丢失都是大罪。不管我兄弟父子如何卖命厮杀,最终都没个好结果。兄长若是做忠臣,俺就陪兄长去死。兄长若是投靠贼兵,俺也一并投过去。请兄长速速决断!” (本章完) 0469【识时务者为名士】 洛阳,酒税监衙门。 一群儒士围堵在门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诸位进去吧。”税吏开门道。 酒税官程端懿枯坐堂中,看到儒士们进来,抬头瞟了一眼,复又低头看书。 那本书,叫《大学章句疏义》。 儒士的带头者叫司马槙,是司马光嗣子的嗣子。 且不说司马光政治立场如何,私德那是真的无可指摘。没有趁机兼并土地,也不大肆蓄养奴仆,即便妻子无法生育,也一辈子坚持不纳妾。 他的嗣子是侄儿司马康,司马康的长子早夭,次子也体弱多病,次子的两个儿子全部夭折。 于是,司马康也过继一个侄子,也就是司马槙作为嗣子。 司马光定下规矩,让子孙清廉勤俭,儿子司马康终身遵守家训。司马康一辈子不蓄财,在退休的时候,皇帝认为他太穷,专门赏赐二千金供其养老,也被司马康给婉言拒绝了。 但但但但是! 孙子司马槙却喜欢享乐,由于养父和养祖父都不蓄产业,既没有多少土地也没什么店铺,只能靠变卖养祖父司马光的收藏度日。 先是司马光自己的字画被卖掉,继而是各种亲笔书稿被卖掉,再然后把司马家历代藏书也卖掉。 如今,已打算变卖祖宅了。 “先生是洛阳文宗,快快拿个主意吧,这种时候莫要再读书了!”司马槙焦急道。 程端懿摊开书籍封面:“近几日,吾读那朱氏著作,发现《大学章句疏义》实与洛学渊源颇深。朱成功学自陈渊,陈渊学自杨时,杨时学自鄙人的叔父(程颐)。如此看来,那道用之学,其实与洛学一脉相承。” 司马槙立即赞同道:“确实如此,吾等早年对道用学误解颇深,其实跟洛学有着传承关系啊。吾等与那朱成功,皆同门不同宗而已!” 刘禹锡的后裔刘观泰也说:“前两日,在下读了《抗金檄文》,真是写得句句泣血、字字惊心。华夷不两立,中国之人如何能联那夷狄?朱先生又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言,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别。昏君奸臣,不但割让北地与金国,还割让陕西边地给西夏。吾等匹夫若不奋起,恐有亡天下之忧也。两害相权取其轻,可亡国而不可亡天下,宋室既已腐朽难堪,何不改朝换代建立新朝?“ “朱相公与朱大郎皆品德高尚之人,更兼武德充沛,可保中国而御夷狄!”赵榭跟着表态。 赵榭还是个宗室,乃赵光义第五子的五世孙。 众儒生瞎鸡儿扯了一通,簇拥着程端懿前往府衙,意图逼迫副总管张杲开城投降。 因为张杲强行募兵守城,各族都有子弟,被逼着做了基层军官。 万一贼寇打进来,迁怒各族乱杀一通咋办? “诸位请回,张总管在巡视城防。”管家出来婉言拒客。 于是乎,众儒士又前往各段城墙寻找,守城将士也不敢阻拦他们。 只听一个士卒喊道:“贼兵要攻城了!” 儒士们连忙趴在城头,朝着外面看去,只见三面城墙外都有贼人,正推着新造的攻城器械缓缓向前。 亲自把妹妹送去跟朱铭完婚的种彦岑,此刻换上一身戎装带领种氏族人和奴仆作战。 突然,一群乡兵放弃城墙,在军官的带领下,来到种彦岑这里。 “种家郎君,外面带兵之人,是阁下的兄长,”那乡兵军官说,“俺们奋死守城,不晓得能有几人活命,阁下却肯定不会死。赢了,阁下能立大功;输了,却是俺们去死。这买卖不划算,种家郎君还是开城投降吧!” 种彦岑闻言看向族人,却见族人都看着他,很明显大家都想投降。 因为种彦崇是韩世忠的副将,此刻就在城外带兵。只要投降,种氏一族就能保全,而且还能在新朝立功。 却见一群儒士也匆匆赶来,程端懿义正辞严道:“少将军,朱氏吊民伐罪,乃顺应天命之举,还请少将军不要逆天而行。” 种彦岑都看傻了,来的全是洛阳名士,居然让他献城投降! 种彦岑硬着头皮说:“俺没有任何军职,带领族人守城,不过是奉张总管命令。若是张总管答应投降,俺自然没有二话可说。” 众儒士问清楚张杲在哪边,立即成群结队前往。 走到半路,忽听士卒大喊:“副总管跑了,副总管跑了!” 前几日,已经跑了一个总管,王襄直接就望风而逃。 张杲这个副总管临危受命,好歹组织军民防守,还派人去皇陵请救兵。 现在,张杲也扛不住了,他听说洛阳名士集体反水,知道自己再不跑就没机会。幸好贼兵围三缺一,张杲立即扔下军队,带着自己的家人开溜。 平夷砲已经组装好,城门突然大开。 韩世忠无限感慨:“还是二位猜得准,只要开始攻城,洛阳必定投降。” “韩将军请。”陈与义微笑道。 “一起吧。”韩世忠昂首挺胸,朝着城门行去。 陈与义的资历,其实不够做河南知府,但现在就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等朱国祥后续派人过来,多半要另外安排,陈与义降为知州也是可能的。但官品会比一般知州更高,也算是一种变相补偿。 两位洛阳主官都跑了,一些幕官也跟着跑路。 还剩少数幕官和县官,带着大量名士出城迎接,而且让酒税官程端懿走最前面。 “罪官程端懿,拜见将军!”程端懿鞠躬长揖。 陈与义在韩世忠身边提醒说:“这位是明道先生(程颢)的长子,朝廷为了安抚洛阳士子,已经让他在洛阳收了近十年酒税。” 韩世忠根本不知道程颢是谁,这几天恶补常识才明白,此刻笑着拱手:“先生是大学问家,元帅见了肯定喜欢。” 程端懿躬身说道:“请将军入城,尽量约束部伍莫要骚扰百姓。” 韩世忠说:“俺的兵虽然军纪差,但也看跟谁比,骚扰百姓是万万不会的,你们这些大头巾尽管放心。” 一半军队被带进城,一半军队留在城外,果然全都秋毫无犯,这让洛阳儒士们更加欣喜,不断歌功颂德夸赞此乃仁义之师。 陈与义听得不屑冷笑,他虽然也是洛阳士子出身,但心里对这些家伙非常鄙视。 一个个夸夸其谈,只知游山玩水、狎妓宴饮,然后等着荫官放缺。 洛阳真正的人才,并非这些名士,反而是用功读书的寒门子弟——所谓寒门,当然是大族旁支,并非连产业都没有的苦哈哈。 现在是朱铭派兵来了他们立即就串联投降。 若是金兵来了,豪族全部拖家带口往南方跑,就没几个愿意出钱募兵死守的,反是翟兴兄弟父子那种丘八在辛苦支撑。 名士们把韩世忠殷勤引去转运司衙门,转运使比都总管王襄跑得更快。 当晚,程端懿设宴款待,好生跟韩世忠套近乎。 程端懿身为程颢长子,一直都清廉节俭,宴请费用由各大家族平摊。 在宴席开始之前,整个下午都热闹得很。 名士们派出奴仆,满城求购朱铭的作品,不管是诗词还是注疏,谁愿意卖的就立即给高价。 一首词,能被炒到二十贯。 若能拿出《道用策》、《大学章句疏义》等书籍,一本能卖到数百贯钱,真真就是洛阳纸贵。 这是因为朱铭的著作被禁,而洛阳禁得最彻底。 洛阳是洛学的天下,而道用学虽大量采用洛学理论,却也有很多离经叛道的内容。对洛阳士子而言,那属于妥妥的异端,借着朝廷禁书的法令,看到朱铭的著作就收缴焚烧。 现在一书难求,着实显得滑稽。 暗中私藏禁书的士子,此刻终于能光明正大亮相。 洛阳治安稳定之后,陈与义对韩世忠说:“将军,洛阳有大贤,才德胜吾十倍,兼且文武双全。将军须得亲自拜访,才能请他出山,若有此人在,整个河南府可传檄而定。” 韩世忠问道:“不是说洛阳文宗是那程端懿吗?” “程端懿虽地位超然、名望颇高,但还不足以服众,”陈与义说,“俺说的那人,唤作朱敦儒。他年轻时也是洛阳名士,喜好游山玩水、狎妓宴饮,所作诗词也艳丽华贵。但过了而立之年,便渐渐收心读书,而且还学习兵法武艺,诗词常写梅花而自比。朝廷闻其贤名,多次下诏征辟,都被朱敦儒拒绝了。” “有点意思。”韩世忠说。 陈与义说道:“就在两个多月前,宋国新君继位,下旨征辟贤才,朱敦儒终于答应进京。他以为换了个皇帝能够施展大才,结果跟新皇帝见面之后,立即写词请求归乡。这首词一写出来,很快就名动东西两京。” 韩世忠哈哈大笑:“这是他看明白了,宋国新皇帝烂泥扶不上墙啊。他那什么词,你且念来与俺听。” 陈与义吟唱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流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本章完) 0470【成熟的文官武将,知道自己打地盘投贼】 韩世忠还没去请朱敦儒,翟兴、翟进兄弟就带兵来投了。 “可是大翟、小翟兄弟?”韩世忠大喜过望。 种彦崇笑道:“正是。” 韩世忠立即亲自出城迎接,他对翟家兄弟早已久仰大名。 兄弟俩是应募乡兵出身,刚从军就解决河南大贼王伸,被火速提拔为西军的基层军官。 刘法被童贯逼得孤军深入,突围时掉下悬崖摔断腿。当时二翟兄弟已突围成功,又多次主动带兵杀回去,反复寻找刘法无果才撤走,结果事后被童贯问罪一撸到底。 伐辽的时候,朝廷又将他们官复原职,但倒霉透顶做了刘延庆的手下。 “端是好汉!” 韩世忠握拳击打翟兴的胸膛,又拍打翟进的肩膀:“两位来了便好,今后一起为朱元帅效力!” 翟兴、翟进本来有些纠结,见韩世忠如此热情重视,顿时心情爽快了许多。 三人之间并无交情,但都常年在陕西作战,说起不少陈年往事。 韩世忠问道:“俺记得七八年前,翟兄便已是京西第一将(京西路第一军团主将),如今却是什么职务?” 翟进苦笑:“洛阳厢军指挥。” “这……这却比俺还倒霉。”韩世忠难以置信,说出自认为最准确的评价。 种彦崇感慨道:“在宋国领军作战,须得跟对上司才行。两位翟将军的上司是刘经略(刘法),刘经略被童贯生生害死,这仇怨结得太大,童贯自然拼命打压刘经略旧部。” 翟兴叹气道:“这些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翟氏兄弟是不忍心再提,刘法被誉为“天生神将”,打西夏就跟打孙子一样。他们身为刘法的心腹爱将,那些年自然风光无限在陕西属于横着走的存在。 现在呢? 只能在洛阳统领一群厢军,且长期缺额所剩无几,跟光杆司令没啥区别。现在他们手里这几千兵,只不过是临时招募的乡勇。 翟进难以启齿道:“韩将军,俺们兄弟奉命守皇陵,虽然归正投效过来,但还是不想皇陵有闪失。能否……贵军能否不要惊扰,就算占领那里,也莫掘了历代先皇的陵寝。” 韩世忠大笑:“俺带兵过来的时候,就有军中掌书献计,说要掘了皇陵挖断宋国龙脉。你们猜朱元帅怎说的?” “朱元帅怎说?”翟兴的儿子翟琮问道。 种彦崇笑道:“朱元帅说,龙脉在人心。赵宋若得人心,便把皇陵掘个遍,龙脉也万万挖不断。赵宋若不得人心,便已自掘坟墓,自己把大宋的龙脉给断掉。人心是甚?人之所欲也。于小民,不过丰衣足食。于士卒,不过赏罚分明。于商贾,不过规费如常。于士人,不过才有可施。” 翟兴听完大为震撼,肃容道:“难怪朱元帅能得势,若能做到这些,必可天下归心。” “今日得投明主,哪还不尽心做事?”翟进彻底放下心中纠结。 翟兴说道:“韩将军若是信得过,河南府就交给我兄弟二人,一个月内保证把各县拿下,而且绝不惊扰百姓,将军只需供应粮草便可。” 韩世忠指着他们身后的叫花子部队:“就靠这些乡兵?” “足够了。”翟进说道。 靖康年间,他们第一次收复洛阳时,手里只有七百多乡兵,而且还是刚刚征召的,粮草和兵甲什么都没有。并且正逢范致虚大败“二十万大军”化为乌有,他们在局势最糟糕时突然收复洛阳。 兄弟俩先是在山里打游击,设伏斩杀金国的游骑。 多次伏击胜利之后,成功把洛阳的金兵引诱过来围剿。然后反方向突围,带着一群乡兵奔袭五日,乘夜攻打只剩汉兵驻守的洛阳,把金人留在那里的汉奸官员一锅端。 等金兵得知消息,火速赶回洛阳时,兄弟俩又半路设伏,把那些金兵也杀得大败而逃。 此后,兄弟俩永远在给猪队友救火,还跟韩世忠一起被猪队友坑过。 当时韩世忠为主将,让翟进做先锋诱敌,自己跟丁进、陈思恭包抄金兵。翟进成功把金兵引诱到伏击地点,丁进却失期不至,陈思恭率军逃跑。好端端的诱敌伏击包围战,打成了韩世忠被反包围…… 韩世忠也是狠人,做事完全不计后果。他突围出去之后,将丁进和陈思恭的士兵,全部砍掉脚趾作为惩罚,直接把那两支部队给废了。 各将不合,矛盾激化,差点自己打起来,导致洛阳再次沦陷。这事儿韩世忠也得背锅,翟氏兄弟则全程被坑一脸懵逼。 却说此时此刻,兄弟俩得了韩世忠许可,各自带着儿子和部队出发。 一群临时招募的乡兵在翟家兄弟手中,居然变得军纪严明,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 没有别的诀窍,善待士卒而已。 跟士卒同走同睡、同饮同食,兄弟俩早已威名远播,还与这些士卒是同乡,轻易就能获得军心。再惩罚几个犯错士兵,其他人就乖乖听话了。 兄弟俩在抗金的时候,可是挖野菜也让士兵先吃的人。 旬月之间翟家兄弟带着乡兵,就拿下大半个河南府。最终攻占渑池,杀出河南府拿下陕州,直逼种家军驻守的潼关。 这等猛将良将,居然在大宋越混越惨,从一军主将沦为厢军指挥。 混得惨的,不仅有武将,还有良心未泯的文官。 由于战略位置不重要,朱铭、李宝都从蔡州(汝南)旁边过去,谁也没有分兵把那里给拿下。 蔡州太守叶梦得,左等右等也不见义军来攻,又听说朝廷跟夷狄结盟,居然自己招募几千乡兵,把整个蔡州打下来献给朱铭…… 叶梦得安排信得过的文官,负责管理蔡州各县,然后带着几千乡兵,自发跑来东京跟朱铭汇合。 朱铭得到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可是宋国朝廷任命的知州,愿意从贼已经很难得,居然还敢带兵北上围攻东京! 朱铭看着那群连队列都站不齐的乡兵,忍不住问道:“阁下就靠这些人打下蔡州?” 叶梦得说:“在下是蔡州太守,各县主官都没反抗。” “都充作民夫吧,打仗用不着他们,”朱铭对叶梦得更感兴趣,“冒昧问一句,君乃显宦之后,又为一州太守,为何主动来投我?” 叶梦得说:“不管谁做皇帝,赶紧结束乱世吧,天下百姓经不起折腾了。若非没钱度日,我才懒得做官!” 朱铭更觉诡异:“阁下祖上世代显宦,阁下又是蔡京党羽,居然会没钱度日?” “唉,”叶梦得叹息道,“方腊举兵造反,把我家给抢光了,就连店铺也付之一炬。也是那时,我才知百姓疾苦,从此便辞官归乡,跟那蔡京划清界限。这几年变卖田产,全家二十几口人,却只剩几十亩土地。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只能卖字画为生,央人举荐便做了知州。我做知州,不为别的,只为那点俸禄,家人是真快饿死了。” 原来是方腊干的好事,也算给叶梦得重塑三观了。 这位老兄在辞官之前,已经做到翰林学士,因为词写得好,颇受宋徽宗宠幸。而且为官清廉,并没有捞到什么钱财。 朱铭好笑道:“在我手下做官,俸禄可没宋国那么多。” “勉强够用便好,”叶梦得说道,“我也不会治民,但文章还算不俗,只求留在元帅身边起草文书。” “我不信。”朱铭摇头。 这位老兄,当年被蔡京举荐面圣,不迎合宋徽宗谈论诗词绘画,而是着重阐述自己的治国之道,明显是有一腔政治抱负的。 只不过他的政治抱负,被宋徽宗给磨得暂时消失了。 后世之人,多以为叶梦得仅会写词,但他其实还是个经学家,而且是精通《春秋》的经学家。 悉心钻研《春秋》的,哪个没有治国抱负? 赵构南渡最初那十年,全靠叶梦得帮忙理财。其官至副宰相,总管四路漕计,负责抗金的军饷后勤,岳飞北伐也是他在提供粮草,然后就被秦桧贬去做知州了。 叶梦得说:“我真不会治民,更不会治国,只是清闲词人而已。蔡州已献给朱元帅,乡兵也带来了,只求元帅早日抵定天下,给我一个清贵闲官做做便可。” 赵构南渡时,财政该有多窘迫? 叶梦得既要支撑庞大的官僚系统,还要供应各路大军粮饷,甚至是满足赵构的奢靡生活。这都能让他挺过来,而且一直不出大乱子,那理财手段简直吊打蔡京。 这样的人,却说自己不会治国治民。 朱铭说道:“我写一封信,阁下去汉中经略府听用吧。” “好。”叶梦得颇为潇洒,此君真的已经无欲无求,感谢方腊做他的人生导师。 就在叶梦得离开之时,韩世忠派人把朱敦儒送来了,提前到达的还有攻占洛阳的消息。 洛阳失陷,东京震动,因为西京和皇陵一起没了。 被罢职的李纲、李邦彦等人,开始借此进行政治大反攻。二人无法进宫见皇帝,李邦彦就暗中唆使太学生叩阙。 被孤立排挤的何粟,也站到他们那边,带着一群御史疯狂弹劾。 东京的政斗,可比打仗精彩得多。 (下一章会晚点更新,身体欠佳,今天去医院。) (本章完) 0471【士叩阙,民生乱,军闹粮】 东京,艮岳。 两个和尚,站在一块大石头前。 短发和尚叫鲁智深,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石头:“便是这块烂石被封侯?” 长发和尚叫武松,笑呵呵说:“也不晓得做了侯爷,朝廷给不给石头俸禄。” “管它恁多,落到洒家手里,定叫它粉身碎骨,”鲁智深挥手下令,“砸了!” 二十多个士兵,提着铁钎和锤子上前,分解那块从东南运来的巨石。 不但艮岳的石头被砸,亭台楼阁也都拆下。 大块一些的石块用来作为石弹或落石,散碎的便直接扔在原地。 好木料用来做投石车,稍次的则是滚木。啥用处也没有的,劈了做柴禾,如今在东京城里卖得很贵。 不但艮岳被拆,蔡京、童贯等人的府邸,也被开封军民拆得面目全非。就连宋徽宗最喜欢居住的延福宫,位于外城的那部分也已拆光,并在废墟上搭帐篷做临时军营,几处大殿也保留下来做了军营。 艮岳之外,百姓正在排队,购买新劈的柴禾回家做饭。 甚至连东京的中低层官员,都需要让仆人来排队,只有那些四品以上大员,才能让士兵直接送柴到府上。 实在买不到的,就只能拆自家屋宅! 就连樊楼都停止营业了,富豪权贵们倒是有钱,但粮食管制无法酿酒,各种高档食材也已用尽。 每天早晚两次,有专人在街巷收尸。 原有的乞丐基本已死光,又不断出现新的乞丐,米价涨到低级官员都承受不起的地步。 偏僻街巷出现黑市,贩卖些来历不明的肉食,价钱竟然比米麦还更便宜。 “大哥,已经秋凉了,现在都柴禾不够,入冬以后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吴加亮低声说道,“东京城肯定守不住,那朱元帅都不用强攻,再拖一个月城内必乱。种师中不来勤王还好,他带一万多兵进城,粮食却没运来多少,还要耗费城里的柴禾,根本就是来吃干饭的!” 宋江嘀咕道:“还有饭吃便不说,饿一饿就过去了。若是完全不给饭,咱就搞出乱子逃跑,弟兄们结伴投朱元帅去。” “是这么个道理。”吴加亮连忙赞同。 他们对张叔夜又爱又怕,爱是因为张叔夜赏罚分明,对招安的贼寇并不过分歧视,怕自然是每次造反都被张叔夜胖揍。 “嗡嗡嗡嗡~~~~” 十几处军营陆续吹响回营号,随即又有骑兵奔来对正在拆艮岳的士卒大喊:“各自回营,不得随意走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宋江瞬间反应过来:“出事了,让众兄弟时刻准备!” 在城东南某处军营附近,主将范琼亲自带兵杀过去,麾下士卒皆为李纲招募的东京青壮。 却是接受招安的济南贼孙列,跟随张叔夜进京勤王,因为被克扣钱粮一直挨饿,纵兵劫掠附近厢坊的百姓。有东京士卒的家人被抢了,立即回营呼朋引伴讨说法。 东京兵和济南兵,初时只有十多人争执,很快就发展成上千人械斗。 “都放下武器!” 范琼大喊。 根本没人听他说话,械斗还在继续进行,而且已经闹出不止一条人命。 范琼更加愤怒:“骑兵冲过去,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一百多个骑兵,此刻聚在大街上,开始吹号角冲锋。 躲闪不及的闹事士兵,被骑兵冲得崩溃逃跑,范琼怒吼道:“都抓起来!“ 这些骑兵皆籍贯开封,他们在抓人的时候,听到东京口音便故意放跑,听到济南口音便一拥而上。 如此区别对待,让山东兵更加愤怒。 “太欺负人了,孙二哥,咱还是反了吧!”部将张浩叫喊道。 孙列握着枪杆:“在城内造反就是找死,让弟兄们抄起家伙先守营。” 孙列这支招安部队,一共有两千多人,被安排在园林宅邸当中。包括王黼和梁师成的宅子,都变成他们的营房,许多亭台楼阁被拆了劈柴烧。 此刻全部拿起武器,依托宅院围墙防守,跟范琼的平乱部队打起来。 眼见孙列竟敢武装反抗,范琼顿时感觉事情大条了。 就算能把眼前这两千余人灭掉,可张叔夜带着三万多山东兵勤王,剩下那些部队会不会兔死狐悲跟着作乱? “快去请张枢密!”范琼急得浑身冒汗。 张叔夜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骑马飞奔而至,当即质问:“怎闹得这样地步?” 范琼说道:“孙列纵兵劫掠百姓在先,又与友军械斗在后。俺带兵过来弹压,东京兵乖乖受缚,孙列的兵却负隅顽抗!” 张叔夜不相信孙列会造反,因为就算要造反,也是直接杀出城去,又或者半夜放火生乱。 哪有傻到被人堵在营房里的事情? 张叔夜翻身下马,让围攻的部队退后,自己孤身走到大门外:“我是张叔夜,快快开门!” 这些招安士卒,对张叔夜又敬又怕,真就打开半扇门放他进去。 孙列也带着军官过来,跪地诉苦道:“张相公可要给俺们做主啊!” 张叔夜问道:“到底怎生回事?” 孙列详细说道:“自从那范琼接管东京防务,便把三万多山东兵打散,分别安置在东西南北各处,明摆着是不信俺们这些山东人。这半个多月来,粮食越给越少,都快要饿死人了。大军被围在城里,粮食不够俺也认了。可隔壁那些东京兵,领到的粮食就比俺们多。凭啥千里迢迢来勤王,山东人就该被饿死,东京人却有粮食吃?” “此事我已知道,快快放下武器!”张叔夜呵斥道。 孙列还在继续说话:“山东兵跟东京兵打起来,范琼自己是东京人,就对东京兵网开一面,对俺山东兵却穷追猛打!他是东京主将,俺现在放下兵器,回头就要被他收拾。俺信得过张相公,却信不过他范琼!” 张叔夜顿时头大如斗:“尔等在此等待,我先进宫去面圣。” 张叔夜出门叮嘱范琼两句,便马不停蹄赶往皇宫。 半路上,看到大量士子,一窝蜂涌去皇城南门。 就在张叔夜抵达东华门时,已听见南街那边鼓声大作。 太学生们正在叩阙,而且是几面登闻鼓同时敲响! 只是学生还好说消息传出之后,陆陆续续赶来上万百姓,把南街给堵得水泄不通。 百姓的愤怒,来自于没饭吃,也没有柴禾烧。 开封府尹徐秉哲搜罗女子送给金人,由于波及面不广,且当时还勉强能买到粮食,所以东京百姓选择含怒忍受。 现如今,有钱也无粮可买。 粮食先要供应给权贵,还要保证军队有饭吃。官吏和富商们,都在跑关系弄粮吃,能给普通百姓留下多少? “铲除白时中,迎回李相公(李纲)!” 李邦彦的心腹混在人群当中,开始高喊着口号。越来越多百姓跟着喊,刚开始还比较混乱,渐渐的越喊越响亮整齐。 孙列的济南兵闹事,属于一个突发事件。 但太学生叩阙,以及百姓参与,却是石元公和李邦彦暗中串联策划。 石元公无法见到皇帝,外交工作难以展开,干脆直接搞间谍活动。 李邦彦被白时中给卖了,说他早就投靠朱铭。幸好大宋优待文官,而且证据不足,李邦彦死活不认罪,这才蹲了几天监牢就放出来。 李邦彦越想越气,既然朝廷砸他饭碗,他当然要奋起反抗搞事情。 张叔夜被领到皇帝面前时,那里已经吵起来。 白时中恶人先告状,给李纲扣一顶帽子再说:“那些叩阙士子,还有作乱百姓,肯定是李纲暗中策动的。李纲罢相心怀怨恨,便策动士民作乱,动摇民心好让朱贼攻城!” 何粟立即反驳:“李纲能策动几个百姓?那么多人叩阙,必是衣食不济,没饭吃自然要闹。若不尽快妥善处置,几十万东京饥民,恐怕就要围攻皇城了!” 这话把赵桓吓得心惊肉跳,连忙问道:“何爱卿可有甚法子?” 何粟说道:“陛下既然联金剿贼,还派人让太原、中山守将放弃城池。如此诚意,金人也该投桃报李。应当跟金人交涉,让他们放回俘虏的宋官,莫再阻拦山东、河北、河东的粮食运到东京。” “这都是后话,眼前局面还如何应对?”赵桓追问。 何粟说道:“勒令各大粮商,不准有粮不售,更不准天价买卖。但有不从者,抄家问罪,绝不徇私。再于城中设几处售粮站,拿出部分军粮卖给百姓,先把那些叩阙百姓诱离再说。” 秦桧插话道:“若有山东、河北、河东粮食运来,金人必定截为己用,哪会给东京留几粒?” 耿南仲说:“宋金结盟,已非敌人,粮食肯定能运进来。” 张叔夜冷笑:“若被金人截走粮草,耿太宰该怎样谢罪?户部尚书也是耿太宰举荐,此人克扣军粮,已把济南兵逼得闹粮了!范琼此人也是耿太宰任命的,防山东兵如防贼,有粮还先给东京兵,真把勤王士卒不当人看吗?再这样下去,不用朱贼来攻,各路勤王大军就该造反了!” 种师中说:“臣的兵虽然还能约束,但将士也已满腹怨气,不可再让范琼总领东京防务。” 何粟左右看看,突然趁机跪地:“请罢免耿南仲、白时中,否则军心民心难平!” (本章完) 0472【又换宰相呗】 “陛下,请罢宰相耿南仲、白时中!” 一群大臣跟着发难,跪在赵桓面前不肯起来。 耿南仲很想死死握住权力,但真正做宰相之后,才发现自己控制不了局面。 眼见舆论汹汹,强行留下难以善终,耿南仲决定以退为进:“陛下,恕臣资质浅薄,难堪军国大任,请辞去太宰之职以终老。” 赵桓对耿南仲已失望透顶,问道:“有谁可为太宰?” 如今,最有资格做太宰的,无非何粟和吴敏两人而已。 但他们两个互相忌惮,而且时局太过糟糕,暂时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吴敏举荐道:“观文殿大学士徐处仁,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可为太宰!” 何粟也对这个人选很满意:“徐处仁资历深厚,老成持重,实为太宰之不二人选。” 徐处仁确实极为厉害,石元公带徐州冶铁匠迁徙金州,那些做过盗贼的冶铁匠,到现在还念着徐处仁的恩德。 而且,徐处仁的资历也足够,因为他是观文殿大学士。 大观文虽为荣誉职务,但非宰相而不授,徐处仁是宋代第一个以知府身份获授大观文的官员。 徐处仁本来罢官在家,赵桓登基之后,下令征辟天下贤才。离京太远的贤才,当然是来不了,徐处仁在商丘却很方便。前阵子,他已经升为副宰相,如今提拔为太宰顺理成章。 “徐爱卿,且上前说话。”赵桓连忙道。 徐处仁捧着笏板出列,一脸忧容,看不出丝毫喜色。 赵桓问道:“徐爱卿若为太宰,可有什么挽救时局的法子?” 徐处仁实话实说:“并无。” 赵桓本来满怀期待,闻言顿时失望,但还是不甘心:“徐爱卿为何如此说?” 徐处仁解释道:“沧海横流,须得同舟共济。如今的六部长贰官员,论资历才干皆可做执政,然部中事务他们不愿处理,一切都禀奏朝廷处置。六部官员连寻常小事都不能处理,岂能辅助太宰治理国家?让臣做太宰可以,但六部尚书、侍郎遇事不得推诿,有条例按条例决断,无条例则酌情裁决。不能裁决者,方可申报尚书省。” “该当如此。”赵桓觉得此言有理,对徐处仁愈发重视。 因为前面几位宰相,都不说六部有问题,只有徐处仁愿意提出来。 六部尚书、侍郎不敢做事,这是宋徽宗留下的历史问题。 各路权相宠臣轮番上位,六部官员必须听话,稍微跟权臣意见相左,就会被怀疑勾结政敌。长久下来,尚书、侍郎就成了应声虫,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打报告。 最离谱的便是蔡條,他代蔡京执政的时候,身后总跟着几十个属吏,专门用来听取报告并作出决策。 而六部尚书们,连给下属发放节日慰问品,都必须事先请示蔡條一番。 不仅六部如此,更高层的三省亦如此! 所以蔡攸掌权之后,才请求归还三省大权,很多事情不用再请示皇帝和宰相。但三省勉强能做事了,六部却一直没有改观。 赵桓说道:“拟诏,让六部长贰官,不得事事请奏!” 于是乎宰相又换人了。 耿南仲、白时中被降职,全都去做副宰相。 徐处仁升任太宰,吴敏升任少宰,二人做左右相共同辅政。 徐处仁掌握大权之后,踌躇满志打算一展抱负,但很快就气得想要辞职。 六部尚书和侍郎,虽然不向太宰请示,却事事都要通知耿南仲,获得耿南仲许可才敢做。也有一些人,事事通知吴敏、白时中,一切顺着吴敏和白时中的意思。 徐处仁的出发点是一心为公,增强六部官员的主观能动性,提升六部官员的办事效率。 但操作起来,却变成主动放弃权力,没人把他这太宰当回事儿。 他这宰相成了光杆司令,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短短几天时间,徐处仁就感觉身心疲惫。他常年被贬为知府、知州,在地方做事二十年,根本没有自己的朝堂班底。如今还不准六部官员事事请示,等于自废武功啊。 在徐处仁的主导下,户部尚书虽然撤换了,但粮食问题却愈发严重。 大粮商们还有一些存货,可朝廷根本没法处理,因为那些粮商身后都有靠山,皆为根基深厚的权贵大族。 而士子和百姓,听说撤换了宰相,都乖乖回家等着好消息。 他们对新宰相徐处仁寄予厚望,谁知屁事儿都没改变,依旧买不到粮食过日子。徐处仁的名声迅速坏掉,东京百姓认为他是无能之辈。 反正,现在谁做宰相谁背锅! 倒是金人为了表达结盟诚意,把蔡靖、吕颐浩等俘虏官员送归。 二人进宫面圣,态度极为强硬。 蔡靖说道:“陛下,金人狼子野心,万万不可与其结盟!” 吕颐浩说道:“开门揖盗,诚不可取,河北民心尽丧矣。” 联金剿贼的事情,已经以公文形式发出去,开弓哪有回头箭? 赵桓摆手道:“此事不要多说。两位久在金营,可知金人究竟实力如何?能否战胜那朱贼?” 吕颐浩说:“只需优待士卒,赏罚分明,官兵便可不惧金人,更是不惧朱贼之兵。” 蔡靖说:“金人若有诚意,要么立即渡河,与官兵一起攻打朱贼。要么退兵至相州,把东京的漕粮通道让出来。这两件事,金人能做到一件,便是有联兵剿贼的诚意。若一件都不做,哪还能叫宋金联盟?分明是借机敲诈!” 种师中说道:“困守孤城,长久必败。东京城内有八万兵,每日耗费粮草,却不与贼兵作战,士气只会日渐低迷。须请金人一起出兵,早早决战为妙。” “打输了怎办?”赵桓担忧道。 张叔夜反问:“如今士气还在也打不赢,今后士气降到谷底就能胜?” 张叔夜现在不仅是枢密使,还重新亲自掌兵,山东来的军队都归他负责。 赵桓左思右想反复衡量,终于决定催促金人出兵,赶紧联合起来跟朱铭打决战。 宋国使者刚派出去,金国使者已经来了。 金使王濬见面就怒斥:“宋国皇帝好会骗人,说好的割让国土,那太原守将却拒不献城!” “还有此事?”赵桓大怒。 送走金国使者之后,赵桓立即下令:“拟旨,罢免太原知府兼安抚使张孝纯,责其立即归乡养老。再令太原守将杨惟忠,带兵来东京勤王,与那朱贼决战!” …… 太原。 西路军主力已经去河北了,这里只有银术可率领的几千悍卒。 “将军请放心,既然两国已经结盟,必定遵守承诺交付太原。”张邦昌拱手说。 银术可已经快被折磨疯了,不耐烦道:“快去快去只要交出太原,我就带兵南下帮你们剿贼。” 张邦昌被银术可送到城下,坐着箩筐悬上城楼。 张孝纯问道:“陛下真要借金兵剿贼,还要割让太原给金国?” “千真万确,这是诏书。”张邦昌捧着诏书递出。 张孝纯把诏书看完,沉默片刻,又递给杨惟忠。 杨惟忠读罢圣旨,一言不发。 张邦昌催促道:“请阁下速开城门让出太原给金兵!” 张孝纯犹豫不定,转身看向杨惟忠。 杨惟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张孝纯得到回应,立即下定决心,怒斥道:“你这厮竟然勾结金人,发矫诏诓骗城池!来人,把这金人细作抓起来!” “非是矫诏啊,阁下莫要自误!”张邦昌焦急大喊。 杨惟忠的亲兵已经动手,将张邦昌的嘴巴堵住,然后拖下城楼押付府衙大牢看管。 城楼上清净了,两位文武官员却忧心忡忡。 张孝纯叹息:“这是欺君抗旨的大罪啊。” “不得不如此,太原若被割让,河东路就永无宁日。”杨惟忠说道。 张孝纯说道:“此事由我一人担着,今后若被朝廷问罪,皆与杨将军无关,杨将军是受我逼迫做事的。” 杨惟忠大为感动,朝着张孝纯长揖拜倒。 局势不按东京君臣的剧本走,官员抗旨不愿献出太原。而太原不给,金兵就不肯过河剿贼,还得继续跟朱贼对峙。 同样的,西夏也不听金人的话,死活不肯从陕西撤兵。想让西夏撤兵也行,金国须把许诺割让的地盘交出来! 宋金结盟已经成了笑话,一个无法命令地方官员,一个无法指挥属国军队。 张孝纯茫然走回府衙后宅,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小娇妻吉三娘,立即过来安慰:“夫君莫要担忧,就算兵败城破,俺也与夫君一起赴死。更何况,太原百姓众志成城,金人肯定攻不进来。” “我不怕金人,就怕东京那个皇帝啊。”张孝纯感慨道。 张孝纯年轻时很穷,受当地富豪吉氏资助。 考上进士之后,拒绝京城权贵榜下捉婿,坚持回乡迎娶体弱多病的吉家长女。 仅结婚几年时间,吉大娘就病死了。 张孝纯又求娶双目失明,同样体弱多病的吉二娘。 连岳父吉员外也反对,因为张孝纯前程远大,怎能续弦娶一盲女? 张孝纯却坚持把吉二娘娶回家,夫妻恩爱,还诞下子嗣。可几年之后,吉二娘也病死了。 吉员外又把三女儿嫁给他,这次轮到张孝纯拒绝。因为他已经四十出头,而吉三娘年轻貌美、花样年华,论年龄完全可以做他女儿。 吉三娘仰慕姐夫才华,又敬重姐夫品德,公开发誓非君不嫁,张孝纯这才答应婚事。 见丈夫忧心忡忡,吉三娘问道:“皇帝怎么了?” 张孝纯绝望闭眼:“皇帝让我献城割地,把太原拱手送给金人。” “这怎么可以?皇帝是不是被奸臣蒙蔽了?”吉三娘不可置信道。 张孝纯感慨:“不愧是太上皇的种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多谢书友关心,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免疫力问题,过敏体质,全身到处长红疙瘩,汗水一浸痒得想死。其中一种药,早晚各一次,吃了就困乏想睡,一边码字一边打哈欠。) (本章完) 0473【卖粮乱敌】 东京城南,护城河外。 一队队步卒徐徐向前,又有许多民夫,从船上搬来粮草。 川峡义军骑兵,朝着城东和城西撒出,随时监视河对岸的金兵。 “贼兵要攻城了!” 城内守军惊恐呼喊,个别部队甚至想着打不赢就投降。 张叔夜、种师中等将领,快马奔来亲自守城,又让督战队去监视可疑部队。 吴敏、何粟二人,撺掇着赵桓亲自登城,说这样才能鼓舞士气。 赵桓战战兢兢出宫,被吴何二人架上城墙。 这皇帝左等右等,忍不住问:“贼兵怎还没动静?” “陛下快看!”聂山喊道。 却见两支贼兵开始调动,士卒不断调整位置,竟然在城外用身体组成两个大字:卖米! 民夫把大白米运到阵前,倒进一个个箩筐里,似乎真打算把粮食卖给城内军民。 几个士卒划船过护城河,又抬着倒扣的小船防箭,来到城下大喊:“大元帅仁义,两军交战,不伤百姓。近闻城内缺粮,百姓沦为饿殍,元帅愿意平价卖粮给小民。还请宋国君臣不要自误,允许百姓出城购米,莫让百姓活活饿死!” 此言一出,附近城墙的文官、武将和士兵,全都傻乎乎看着护城河外的售米点。 赵桓惊讶问道:“贼寇可是想骗开城门攻进来?” 种师中说道:“陛下,贼寇不是攻门,而是在攻心啊。朱贼在东京的民间声誉极好,如今又说愿意卖粮给百姓。俺们禁止百姓出去,必然搞得怨声载道。若同意百姓出去,就算贼寇不趁机攻城,百姓买到粮食也会念贼寇的恩德。长此以往,民心尽失,百姓恐怕都不愿守城了,只盼着朱贼早点打进来好敞开了卖粮。” “这……这如何是好?”赵桓慌张道。 张叔夜说:“此乃阳谋,无法化解。” 赵野喊道:“寻常弓箭无用,快用神臂弓射穿小舟!” 几个士卒顶着小船防箭沿城墙一路奔跑呼喊,让各处守军都能听到。 神臂弓手接到命令,瞄准那些喊话士卒,却抬手故意射偏。 守军也是人,虽然东京兵的待遇稍好,但依旧每天要饿肚子,已经两三个月没吃顿饱饭,更何况他们还有家人在挨饿。 城下那些喊话的贼兵,并非来劝降的,而是来卖粮的。 神臂弓手只想让更多人听见,逼得朝廷允许百姓出城买粮,这样他的家人就能少饿两顿。 护城河外,全体贼兵都已坐下,数十门虎蹲炮排在阵前。 另有几门熟铁野战炮,还有几门生铁铸炮,分别在汴河河岸、以及汴河的船只上。 开封府尹徐秉哲,由于城内缺粮的事情,被隔三差五闹事的百姓搞得头大如斗。他此刻脑瓜子一转,出主意道:“陛下,可让军士扮做百姓出城买粮,从那瓮城出去,就不怕贼军趁机攻进来。若能买到粮食,正好可以缓解粮荒。若不能买到粮食,正好戳穿贼寇的谎话!” “大善!”赵桓觉得可行。 种师中说道:“陛下,万万不可,一旦向贼寇买粮,后果难以收拾。” 徐秉哲说:“哪有什么后果?” 种师中问道:“消息传出去,百姓会怎样想?朱贼明说了,粮食是卖给百姓的,朝廷却只让官兵扮做百姓购粮。只需一两天,此事必然传遍东京,百姓只会觉得朝廷抢了他们的粮食!” 徐秉哲说:“拿出一部分,再转卖给百姓即可。朱贼说了平价卖粮不平价售卖便是骗人,朝廷正好可以借机宣扬。他若平价卖粮,朝廷买来卖给百姓,还正好可以赚一笔,用来给官员士卒发放俸禄军饷。” 张叔夜大怒:“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想着赚钱!” 赵桓说道:“就依徐爱卿之计。” 种师中跪地说:“陛下,臣愿带兵杀出去,驱散护城河外的贼兵!” 徐秉哲质问道:“朝廷若是派兵驱散卖粮者,百姓会怎样想?当务之急,是要多弄点粮食进城,管他是谁卖进来的。” “照办吧。”赵桓说完就离开城楼。 数百脱去甲胄的禁军士卒,战战兢兢从瓮城出来,用箩筐抬着一堆堆铜钱,随时准备转身开溜。 护城河的桥梁,已经被耿南仲下令拆毁,幸好贼兵提供了许多小船。 他们划船过河双脚刚踩上岸,坐在地上的贼兵,突然齐刷刷站起来,吓得这些家伙连忙跳回船里,就连抬上岸的铜钱都顾不上了。 负责卖粮的军官大喊:“快回来,莫要害怕!” 禁军早就吓破了胆,只顾划船逃跑。 卖粮军官只得下令:“快过来二十人,把掉进河里的救上岸。” 刚才逃跑的时候,上百禁军互相推搡,有十多人不慎掉进河里。 义军长枪手跑过来,把长枪伸过去,不会游泳的禁军连忙抓住,上岸之后点头哈腰感谢。 卖粮军官说:“说好平价卖米,便不收多的,八百文一石大白米。” “恁便宜?”禁军士兵们难以置信,东京米价去年就涨到一千五了,米价最高的时候甚至两三千文一石。 卖粮军官说:“元帅是害怕城内百姓饿死,售价若太高,小民哪里买得起?为避免哄抢多买,元帅还说,每人限买一斗。” “一斗也好,省着点吃,一家几口能吃三四天。”禁军士兵说道。 量米的时候,卖粮军官趁机说:“朱元帅起兵,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听说金兵南下,害怕东京百姓被屠杀,朱元帅才带兵来救援。哪成想,昏君勾结异族,割地赔款也要借兵剿咱们。金人就是养不熟的狼,哪恁容易打发?义军一走,金兵必然进城劫掠!” “那是。”禁军士兵才不管说什么,现在只想买粮回去。 米量好之后,又派小船送这些禁军过河,卖粮军官还指着河边的铜钱说:“这里落下许多钱,义军一文也不取,让他们都过来买粮食。” 这些禁军带着粮食回去,逃到城下的禁军见了,顿时放下戒心又回来。 张叔夜看到这一幕,嘀咕道:“完了,军心彻底没了。” 城外。 王禀端着望远镜,看得哈哈大笑:“从古至今,还没有过如此计策,攻城方竟然卖粮给守城者,此必青史留名传为佳话。” 王渊转身朝朱铭作揖,由衷说道:“元帅郎君智计百出,更兼心系百姓,这才能想到卖粮之策。” “就怕涌出成千上万人买粮,咱们的军粮也不够啊。”白崇武忧心忡忡道。 朱铭说道:“若有成千上万人出来买粮,前日把米售出,次日便可攻城!” 却说那一百多个禁军,把粮食买了回城,立即被范琼派人堵住,让他们老老实实交米充公。 紧接着,又派数百禁军,乔装成百姓出城购粮。 被收了粮食的禁军,一个个都心怀不满,回营的时候私下嘀咕言论。 “俺们冒险出去买米,一人买回来一斗,就算要上交,怎也该留两斤。” “就是,俺父母妻儿,这几天都快饿昏了。” “朱元帅真个仁义,怕百姓饿着了,说卖粮就卖粮,卖得还比城里便宜。” “要俺说,就该让朱元帅做皇帝,大夥都有好日子过。” “……” 这些禁军回去,逢人便倾诉怨气,袍泽和街坊很快就知道实情。 事实上,就算他们不说,石元公和李邦彦的人,也会在城里配合着宣传。 当天共有两千多禁军,扮做百姓出城买粮,每人限购一斗,便是买了两百多石进城。 次日,继续卖粮。 但售粮地点,换成惠民河与护城河的交汇处。 朱铭不用派太多士兵保护,遇到危险立即上船离开,粮食也能放在船上,出售多少便搬下来多少。 由于义军没有大规模出动,守军也完全放下戒心,都不再从瓮城出来了,而是从最近的宣化门出城买粮。 半上午,宣化门内的百姓越聚越多。 他们听说朱元帅害怕百姓挨饿,愿意低价卖米的消息,本来是将信将疑的,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过来。却真见到官兵打扮成百姓,出城之后很快回来,而且一个个都带着粮食。 “凭啥不让俺们出城?” “就是,朱元帅卖米是给百姓的,全都被你们当兵的买走了!” “快给米!” “……” 一个开封府的文吏,带着一群衙前吏出现:“不要闹昨日出城只买了一百石,今日便卖六十石给你们,统统到府衙门口买粮去!” 百姓们这才涌向府衙,而且互相推搡谩骂,因为只卖六十石,去晚了肯定已经售罄。 及至府衙,瞬间哗然。 因为开封府的米价是两千文一石,是朱元帅卖米的两倍有余。 而且,朱元帅卖的是大白米,开封府出售的,却是黄中带黑的陈米! 混在人群当中的细作,没有立即发难,直至那六十石陈米卖完,百姓怒火到达顶点时才喊道:“昨日朱元帅卖了一千多石米,都被这些贪官污吏私吞了!几百文一石的米,高价卖两千文不说,还换成这种狗都不吃的陈米!街坊父老们,冲进府衙抢米啊!” “冲啊!” 有人撺掇,有人应和,一瞬间就群情激奋。 陆陆续续赶来买米的百姓,已经有数千人之多,而且人数正在不断增加。 被细作挑起情绪,便有人往里面冲。 哪个官吏敢拦着,稀里糊涂就被打死。 他们冲进去四处翻找,没发现粮食就抢东西,就连办公用品都顺走。 百姓很快冲进府衙后宅,发现开封府尹徐秉哲,正在慌忙搭梯子翻墙逃跑。而亭台当中还摆着酒食,一群歌姬也在惊慌逃命。 开封府尹居然在喝酒欣赏歌舞? 老百姓已经被气炸了,无数人冲上去,把徐秉哲给揪住。 “莫打,莫打,本府是朝廷命官!”徐秉哲惊恐大呼。 但他的声音,早就被愤怒的吼声淹没,不一会儿就被活生生围殴致死。 这些东京百姓,历史上两万多人围堵南街,把几面登闻鼓全部敲坏,三大登闻机构的大门都被他们拆了,甚至一度冲进皇城找赵桓要个说法。 “陛下,不好了,开封府尹被暴民打死了!” (本章完) 0474【宗泽、王彦与岳飞】 听说开封府尹被殴打致死,吓得赵桓一整宿睡不着,半夜召见朝臣商量军政大事。 张叔夜说:“陛下,朱贼怎有那般好心?他难道看不明白,买粮者皆为军士乔装?明知是军士,却还要卖粮,无非想扰乱东京的军民之心。不可再派人出城买米了!” “准奏,从明日起,任何人不得再出城!”赵桓立即答应,他害怕百姓冲皇宫。 种师中说:“张孝纯抗旨不弃太原,西夏兵也没撤出陕西。这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趁着东京粮食还未耗尽,须得催促金人赶紧过河剿贼!” 赵桓吩咐耿南仲:“耿师负责此事。” “臣遵旨。”耿南仲作揖道。 君臣说了一大堆,等大臣们都离开皇宫,赵桓突然叫来太监:“去请李邦彦入宫。” 被一撸到底的李邦彦就这样再次见到皇帝。 赵桓问道:“李卿与朱贼是旧识?” 李邦彦连忙撇清关系:“陛下,臣与朱贼不过数面之缘,哪里谈得上是旧识?说臣勾结朱贼,纯属栽赃陷害!” “朕召见李卿,并非兴师问罪,”赵桓说出自己的想法,“朕欲加封李卿为观文殿大学士,起复李卿为礼部侍郎兼掌鸿胪寺,明日出城与那朱贼联络一番。若是立功,可擢副宰相。” 李邦彦忍住心中喜意,装出一副茫然模样:“陛下想跟朱贼谈什么?” 赵桓难以启齿道:“去问问朱贼,若朕割让陕西与两淮,朱贼能否答应撤军,并交还京西北路和开封府各州县。” “遵旨!”李邦彦拱手领命。 赵桓叮嘱说:“此事须得保密,不可让外人知道。” 李邦彦趁机给耿南仲上眼药:“陛下身边的中贵人,多为旧时潜邸元从,他们与耿公相交往密切。微臣罢官之时,欲求见陛下而不得。听说,就连朱贼的使者石元公,求见陛下也被宫人给拦住。臣自然可以保密,但那些中贵人就不一定了。恐怕今夜陛下召见臣,消息也早已走漏出去。” 这话说到赵桓心坎里,他也觉得耿南仲越来越跋扈,所以才选择夜里单独召见李邦彦。 李邦彦躬身告退,赵桓突然又喊住。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李邦彦问道。 赵桓说道:“你且等一下,把朕十九妹的生辰八字给他带去。若能谈成,朕便再行赐婚。” 李邦彦惊讶道:“顺德帝姬不是已许给向侍制吗?” 赵桓说道:“辈分不合。顺德帝姬是朕的皇妹,向侍制却是朕的表叔,太上皇昏了头才乱点鸳鸯谱。” 清晨,李邦彦带着任务出城,很快就顺利见到朱铭。 朱铭微笑拱手:“士美兄,好久不见,恭喜阁下又受重用了。” 李邦彦摇头叹息:“唉,赵桓此人,不堪为君。性格懦弱且不说,做事还反复不定,容易被小人谗言所左右。” “他想做什么?”朱铭问道。 李邦彦说:“他打算割让两淮与陕西以此换来元帅撤军,并把顺德帝姬嫁给元帅。” 都打到东京城下了,哪有撤军的道理? 但哄骗那昏君还是可以,反正不留下白纸黑字,只给一个口头承诺。 朱铭说道:“撤军也可以,只恐赵桓言而无信,须得让种师道先交出咸阳与长安!” 李邦彦试探道:“元帅真愿撤军?” 朱铭笑道:“既已有了陕西和两淮,为何不能见好就收?只要和谈成功,我就保举士美兄做太宰。” “在下的富贵,皆赖元帅赐予,必定促成和谈!”李邦彦大喜过望。 他真心想促成和谈,既能讨好朱铭留条后路,又能留在大宋享受权力,这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李邦彦心里美滋滋的,拿出十九公主的生辰八字。 朱铭扫了一眼,又是个小萝莉啊,名字叫赵璎珞还有两个月才及笄满十五岁。 顺手把生辰八字放到一边,朱铭亲自把李邦彦送出大营,还赠送其三十石粮食用船运去城里。 这时候送粮,比送什么都宝贵。 李邦彦也不遮掩甚至故意显摆炫耀,坐船带粮大摇大摆回城,还勒令守军打开水门放行。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暴露得彻底些,借贼兵之威而抬自己身价! 果不其然,见李邦彦能从贼营带粮食回来,守城将士都对他另眼相看,甚至有军官主动跑来护送,只为借机跟李邦彦套近乎。 消息传出之后,大小许多官员,也悄悄至其宅邸拜访,李邦彦借此重新培植党羽。 耿南仲坐不住了,派人过河跟金人密谈。 完颜宗望招来时立爱:“时先生,宋国皇帝反复无常,又派人去跟朱贼联络了。若我军迟迟不动,恐怕宋国真要跟反贼和谈。” 时立爱说:“宋人实在不给太原,也只能作罢,反正中山已经到手。但口头上须得强硬,让宋国皇帝用金银赎买太原,还得同意让我军进入东京城。” “金银容易,进城恐怕很难。”完颜宗望说。 时立爱说:“那就让宋国皇帝罢免磁州太守,这个叫宗泽的知州,堵在我军背后死守城池,还拒不给我军供应粮草。宋国将他罢免之后,我军的退路就彻底通了,还能顺势占领磁州获其军粮。” 完颜宗望点头:“就依时先生说的办。” …… 东京,都堂。 耿南仲已经跟李邦彦吵起来:“陛下,朱贼不可信。金人只是南下劫掠,朱贼却是想改朝换代啊。今年割让陕西、两淮,明年朱贼若再来怎办?” 李邦彦冷笑:“金人只是劫掠?那为何要割让中山、太原?” 耿南仲说:“金人索要中山、太原,不过是几个州府而已。朱贼要的却是两淮、陕西四路,足足数十个州府!” 李邦彦说:“朱贼可没要求进城,金人欲进东京何为?” 种师中插话道:“陛下,万万不可让金人进城,否则东京城内必遭劫掠!” 耿南仲说:“更不能让出咸阳、长安,否则朱贼的兵就会杀到潼关。陛下,李邦彦必已被朱贼收买,有人见其从贼营运回一船粮食!” “哪有一船粮食,不过三十石而已,”李邦彦竟然大方承认了,没有丝毫的顾忌,反而开始指责耿南仲,“阁下才是被金人收买了吧?陛下夜里召见,俺上午去贼营一趟,下午金人便来谈判。是谁走漏消息给金人的?是谁串通宫人监视陛下?” “胡说八道,我哪里会监视陛下,你这厮莫要血口喷人!”耿南仲连忙否认。 你一句,我一句,赵桓被他们吵得脑子嗡嗡作响。 一会儿觉得李邦彦是对的,一会儿又觉得耿南仲也没错。究竟该联金剿贼,还是该跟反贼和谈,赵桓完全无法进行抉择。 他想两个一起来! 赵桓终于开口:“招宗泽回京,让他别再守磁州了。再令种师道让出咸阳,但长安须得守住,等朱贼撤兵再放弃长安。” 这话把张叔夜给听傻了,难以置信道:“陛下,联金便联金,跟朱贼和谈便和谈。两者只能选其一,哪能同时向金人和朱贼示好?” “朕必须给出诚意,朱贼和金人才放心啊,否则拖下去对东京百姓不利。”赵桓也拿百姓做借口。 …… 磁州。 宗泽接到圣旨,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他费尽心血死守城池,皇帝这个时候居然招他回京。 反复思量之后,宗泽对传旨的使者说:“此乃乱命,实难接受。至于抗旨大罪,等金人退却之后,吾自往京城接受处罚。天使还是请回吧!” 传旨使者欲言又止,随即作揖道别。 使者离开不久,有人带着数千兵马而至,宗泽立即亲自去迎接。 来的却是张所,他被李纲任命为河北招抚使,招安大量贼寇、募集大量民兵以抗金。不管实际是否听指挥,至少在名义上,接受张所领导的河北士兵有十多万。 自从宋金结盟,张所就被撸掉了,勒令他解散那些抗金部队。 “汝霖兄,整个河北的官员,就只剩伱还在抗金了,”张所叹息道,“我此次回京,带了几千兵马过来,皆矢志抗金之义勇,还望汝霖兄能够善待他们。金国的西路军主力,已经打通北方各州县,可能这个月就会南下。” 宗泽拱手道:“若是城破,唯死而已。” 张所介绍道:“这是我麾下猛将王彦,考取过武进士,还曾跟随种经略两次征讨西夏。” “拜见宗太守!”王彦上前见礼。 宗泽拉着王彦的手说:“一看便知是猛士!” 王彦说道:“只要是跟金人作战,便是送死也绝不皱眉头。” 张所又指向王彦身后一个小将:“这位名叫岳飞,是朱贼曾经点名索要的壮士。我亲自考教过,颇有武艺,勇冠三军。” 宗泽又拉着岳飞的手:“好男儿不可从贼,且随我一起抗金。” “愿为太守效死!”岳飞恭敬行礼。 宗泽说:“磁州守军已经足够,再多部伍就会缺粮。两位可愿带兵杀去名州或相州,收复那些投降金人的城池?” 岳飞欣喜道:“某的家乡便在相州,去了那里,可招募无数义士!” 宗泽点头道:“那好,岳将军去相州,王将军去名州,我来坚守磁州。三州俱在,互为犄角,可令金人如芒在背。” (本章完) 0475【蔡京与高俅】 杭州。 翁彦国躬身立于堂前:“上皇,蔡京庄田已拘收变卖,然所得钱粮并无许多。经制司与发运司钱物空虚,请在两浙、江南籴买以添国用。” “准!”宋徽宗说。 “臣告退。”翁彦国缓缓退下。 北宋有一个很大的官职,叫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这个“等”字,是把福建和广南也算进去了。 也即是说,除了川峡四路、京畿四路和陕西两路,整个黄河以南的钱粮赋税,都归这位发运使进行统筹调度。 宋徽宗离京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人选。 他先让宋来做发运使,结果童贯跟宋有仇,阻挠宋正常南下赴任。随即又让高卫补上,但高卫眼里没有太上皇,只认东京那位新皇帝。 正好宋来了,又把宋顶上去。 童贯再度出手,还拉着朱勔一起搞事,宋只能被迫辞官归乡。 最后是翁彦国担任发运使,同时兼任杭州知府,负责出面给宋徽宗搞来钱粮。 这一系列操作,全都属于非法行为,太上皇无权任免发运使和杭州知府! 宋徽宗感觉朱勔在东南影响力太大,又开始玩平衡了,扶持翁彦国来夺走朱勔的势力。 朱勔对此郁闷不已,他以为把宋徽宗带到东南,自己就能重回权力巅峰。结果反而被宋徽宗收拾连他朱家的私兵都被抢走。 翁彦国回到府衙,立即签署公文:“两浙、两江、福建,三等户以上,皆按所交赋税籴买钱粮……” 幕官拿到公文,瞬间露出惊愕之色,因为这次临时征税征得太重。 有背景靠山的富户,肯定勾结官府逃税。 但税额又已经定下,那就只能找倒霉蛋,不知有多少地主要被搞得破产! 这并非全是宋徽宗的锅,因为翁彦国在趁机捞钱。 翁彦国是什么人? 李纲亲弟弟李维的老丈人,连赵构都觉得盘剥过度的存在。 当时赵构南下,需要营建宫室、修缮城墙,翁彦国把预算整得很高。李纲直接按预算的四倍来批,赵构给李纲面子就签字了,还特别注明“因陋就简,不事华壮”。 赵构的意思很明确,随便整整就可以了,用钱的地方很多,不要搞得太破费。 李纲之所以徇私袒护翁彦国,是因为他经历大起大落,重做宰相之后需要培植势力,否则啥事儿都干不成。翁彦国身为封疆大吏,又是他弟弟的老丈人,自然成为李纲的首要拉拢对象。 他着实料不到,翁彦国那么能折腾,直接在浙江搜刮出民变! 后续的一切变故,皆因翁彦国而起,导致以李纲为首的南渡主战派分崩离析。 结束一天的工作,翁彦国没有留在府衙,而是坐轿子前往西湖边的别墅。 那是蔡京的宅子,第一次罢相时所造。 如今借着给宋徽宗筹措钱粮,翁彦国中饱私囊给低价购入。 占地上百亩的江南园林啊,而且还在西湖边上。 翁彦国徜徉在风景秀丽的园林中,感觉无比满意他盯上这处宅子已经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占为己用。 查抄蔡京在杭州的田庄,翁彦国自己也买了很多,全是一等一的上田! 翁彦国已经跟童贯结盟,接下来就是弄倒朱勔。 朱勔父子在两浙有数十万亩良田,只要干翻这父子俩,那些良田又能抄没归公,翁彦国和童贯可趁机侵占无数。 蔡攸却在打小报告:“上皇,家父在杭州的宅邸,被那翁彦国私吞了,只用五千贯便买下。” 宋徽宗却不当回事儿,说道:“想让他干活,总得给一些好处。” 蔡攸瞬间会意,不再多说什么。 翁彦国死定了! 这老家伙不过是宋徽宗的敛财工具,等他横征暴敛搞得天怒人怨,就该被宋徽宗推出来背锅以泄民愤。 朱勔父子,同样要杀了给百姓泄愤,顺便再查抄他们的家产。 “上皇,出大事了!” 太监李彦疾奔而入:“梁太师(梁师成)发来急递,陛下联金灭贼,还要割让河北、河东给金人!” 这个消息,明显来自朱铭。 赵桓只是割让太原、中山二府,朱铭却说要割让河东与河北,反正时局纷乱朝廷也没法辟谣。 宋徽宗认真看完信件,居然全部相信,怒斥道:“这个逆子,败坏了祖宗基业!” 蔡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北方割给金人,南方又被朱贼占据,今后大宋国土岂非只剩东南几路? 宋徽宗仔细思量,说道:“昭告天下,就说赵桓不堪为君,朕要在杭州复皇帝位。” 蔡攸连忙劝阻:“上皇,如今局势已危难至极,若复帝位便是二君并立,天下官员难以适从,恐怕无力再收复失地。” “朕来了杭州,东南多有官员不听命令,不复帝位怎让他们听话?”宋徽宗说道,“朕欲兴兵北伐,收复各路失地,让东南州县官员都筹措粮草送来杭州。” 兴兵北伐个屁,这是以北伐为借口,趁机搞来钱粮募兵,巩固自己在南方的统治地位。 仲秋时节。 宋徽宗昭告天下,重新做了皇帝,并宣布明年改元“泰和”,还说赵桓那个“靖康”是非法的。 东南为之震动,地方官员不敢置信。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太上皇居然重新做皇帝,这是怕大宋还不够乱吗? 而且,今后该听哪个皇帝? 在遥远的太平寨(广西崇左),一艘客船正在航行。 除了蔡攸这支,蔡京全家都在船上。 蔡京以及他几个儿子,先被编管安置在淮西。床都还没睡熟,又被编管南昌。刚走到南昌,又被编管建昌。 接着是福建,然后是广东,最后才是广西。 一路都有官差不停催促,蔡京八十多岁了,在南昌时就已水土不服。赵桓根本不给他养病的机会,拖着病体一路辗转,到广西之后便时常昏迷。 忽地悠悠醒来,蔡京有气无力道:“到哪里了?” 蔡條回答说:“还有十多里便是太平寨。” 蔡京叹息道:“唉,我恐时日无多,你们要好生保重。若是……若是还能复官,也不要再去东京,回福建老家耕读两代人吧。” 蔡條说道:“新皇恨我蔡家入骨,肯定没法再复官了。” 蔡京沉默一阵,突然说:“朱铭多半能得天下,若回福建,尽量交好陈渊,或可保子孙平安。若不能回福建,就在广西弄几本朱铭的书,今后让子孙改修朱铭的学问。” “孩儿谨记。”蔡條说道。 “我乏了,喘不上气,且先睡会儿。”蔡京说道。 这老贼闭眼休息,突然开始拉肚子,一裤裆里全是屎。 自从到了广西时不时便闹肚子。 身边也没个仆人,只能侍妾伺候,居然一路拉到太平寨也不死。 赵桓早就给他们规划好路线,在太平寨住下仅一天,又有官差送来所谓圣旨,蔡京全家即刻编管田州。 于是再度启程,数日之后,蔡京终于被折腾死了。 顺带着,还有两个侍妾、一个儿子、两个儿媳、三个孙子、两个孙女被折腾得病倒。 相比而言,高俅就要幸运得多。 高俅带着三千禁军,跟随宋徽宗南下。 那些禁军全是样子货,连宋徽宗都觉得带在身边浪费粮食。高俅又与童贯起冲突,被童贯留在泗州,让他防备贼寇保护太上皇安全。 当李宝杀到泗州,高俅立即带兵逃跑。 高俅先是在楚州(淮安)驻守,李宝临时征募的部队杀来,高俅又带兵逃往涟水,此时已经北撤到山东境内。 徐州。 “太尉,张镗在濮州起兵,已经进占单州了!”麾下军官慌忙来报。 高俅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这辈子最重大的抉择。 有个叫李成的家伙,已经起兵占了山东的北部,现在张镗又把单州给占了,高俅已经没有什么转进空间。 思来想去,高俅带兵去州衙。 徐州太守叫向子韶,是宋徽宗的表哥。见高俅带兵进来,向子韶惊道:“太尉何事?” 高俅说道:“昏君无道,四海沸腾。俺已幡然悔悟,欲助朱元帅重塑乾坤。你这厮鱼肉百姓着实该杀,就拿你来祭旗!” 向子韶大怒:“要杀便杀,莫要栽赃折辱,我做官虽不清廉,却也没怎么盘剥百姓。我若贪污该杀,天下当官的全都得杀完!反倒是伱,才是真正该死。” 向子韶的官声还不错,高俅也没真想杀了,刚才只不过是故意吓唬。 “向太守,跟我一起投义军吧,”高俅说道,“你是皇亲,若投了义军,朱元帅肯定重用,所谓千金买马骨是也。” “休想!” 向子韶站在那里,居然真不怕死。 此君在靖康年间,能逃也不愿逃,城破之后跟金兵打巷战被抓。又拒绝金人招降,怒斥不休被金人杀害。他跟弟弟总共三家人,被金兵杀得只剩一个六岁幼童。 高俅没想到向子韶这么硬气,无奈下令:“绑了送去交给张镗将军,就说俺起兵投义军了。徐州这边,颇多铁矿,可打造兵甲,请张将军速速带人来接收。” (本章完) 0476【易安居士】 张叔夜、范琼二人,抽走山东军队去勤王,山东已经变得兵力空虚。 然后,群盗蜂起! 先是河北李成在聊城起兵,攻占郓州、齐州、淄州西部。 复有李昱、张遇在任城起兵,攻占济州之后,又拿下兖州南部。 济南贼孙列“拥兵十万”,被张叔夜招安去勤王。孙列逃入沂蒙山区的部将腾旭,现在也下山占了沂州北部,正在围攻太守逃跑、县令死守的沂州城。 张镗在濮州打着朱铭的旗号起兵,主要敌人并非官府,而是濮州大大小小的盗贼,以及结寨自保的地主武装。 别看李成、李昱、张遇、腾旭等人,占领了山东那么多地盘,其实他们治下也有无数地主武装。基本是几家大地主,领着许多小地主和自耕农,拿起武器保卫桑梓,在防备盗贼的同时,也抗拒官府的征税差役。 像李成占了两州半地盘,却只能统治城市及周边,乡下地主根本就不鸟他。 李成也跟这些地主武装打过仗,赢得几次战斗不难,但实在是得不偿失,而且太耗费精力了。 双方很快就达成默契,地主们象征性交点赋税,算是承认李成的统治地位。李成默认地主武装存在,并给予一定保护,有时还帮他们剿灭土匪。 山东已沦为无政府状态! 张镗毕竟是出身名门,又有朱铭做背书,更容易获得地主承认。 在剿灭几股盗贼之后,张镗以朱铭的名义写信,邀请鄄城县的地主们会盟。 众人约法三章: 第一,地主们改为效忠朱元帅,地主武装由张镗统一指挥。 第二,濮州赋税,包括苛捐杂税,恢复到元丰年间标准。另外,彻底废除马政。 第三,许诺各家挑选子弟,前往汉中经略府求官。 靠着这个,张镗募兵三千余,继而前往州城与太守谈判。 太守名叫李弥大,在濮州的官声呈两极化。豪强大族怨恨他横征暴敛,小地主和自耕农则认为他是好官,但兴修水利、恢复生产的行为大家都认可。 这位老兄,并不赞成联金伐辽,主张挑拨辽金相攻,大宋坐享渔翁之利。靖康年间,还提拔了韩世忠和李彦仙。 但他自视甚高且极有主见,先后给李纲和吕颐浩做参谋,因提异议把李纲、吕颐浩全得罪了,连续遭到这两位宰相的打压贬谪。 “尔等在此等候,我亲自进城劝降!”张镗对部将们说。 他麾下军官,多为地主家的子弟,纷纷劝其不要冒险。 张镗却坚持己见,孤身骑马到城下。 李弥大悬筐将他吊上城墙,随即喝令:“绑了!” 张镗微笑以对,任其绑缚,说道:“太守绑我一人有何用?城外那些义军,已经歃盟效忠朱元帅,公然背离了宋国朝廷。有我在还能约束,我若身死或下狱,他们可能会沦为盗贼,到时候为祸地方谁来收拾?” “附贼作乱,你枉为名臣之后!”李弥大呵斥道。 张镗问道:“太守在濮州打击豪强,平抑粮价,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是一等一的好官。濮州没有出现大股盗贼,皆仰仗阁下的治理。朱经略、朱元帅在川峡也是这般治民的,阁下如果愿意归正,必得重用赏识。” 李弥大冷笑:“我是那等背主求荣之辈?” “太守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张镗说道,“太守以那昏君为主,朱经略、朱元帅却以天下万民为主。太守保那一国一姓,朱经略、朱元帅保的却是天下苍生。不知哪本圣贤书,教导太守如此愚忠?令尊泉下有知,恐也要骂一声不孝子。” 李弥大怒道:“就事论事,莫要辱及先人!” 张镗说道:“令尊做了三十余年州县官,就连知府都升不上去。这是何故?皆因心系百姓,频频为了民生而触怒上官。令尊做县令的时候,就敢跟转运使争执,甚至辞官以保百姓之利。令尊若还活着,必然投效朱相公,肯定不会给宋国朝廷做守门犬!” 这一番话,说得李弥大的脸色阴晴不定。 张镗继续说道:“昏君赵佶弃国而逃昏君赵桓割地求荣,各路百姓衣食无着。太守这样愚忠,是想世道多乱几年,让天下百姓多死几百万吗?且问太守,你想保宋国江山,可有什么法子?就算有法子,又如何让那昏君奸臣听你的?” 李弥大当然不是迂腐之人,否则就不会连续得罪李纲和吕颐浩两位宰相,也不会慧眼识珠成为韩世忠和李彦仙的伯乐。 韩世忠和李彦仙,都是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被李弥大提拔而尽情展露才干。 张镗又问:“便杀了我,太守能把濮州治理好吗?就算治理好濮州,山东贼寇众多,李成、李昱攻陷多个州县。他们如果杀来,太守如何御之?到时候,濮州百姓因太守一己之私,不知要死伤多少无辜之人,不知又有多少百姓破家逃亡!” 李弥大问道:“拿下濮州,伱要带兵杀去东京吗?” 张镗摇头:“元帅郎君让俺收拾山东局面。” 李弥大问道:“怎样收拾山东?” 张镗说道:“先拿下广济军和兴仁府,与南京(商丘)义军连成一片。再攻占济州,控厄山东水运咽喉……” “错了,”李弥大纠正道,“济州只需占领金乡扼住水道,便要立即南下攻打徐州。徐州多铁矿,又地接两淮,可得兵甲钱粮。在徐州整备军武,则事半功倍矣,山东贼寇何愁不平?” 张镗笑道:“多谢太守指教。” 李弥大又说:“我可以改旗易帜,但外面那些兵不准进城。” 濮州城就此拿下,张镗立即带兵攻略濮州其他县城。朱铭当年提拔的弓手魏典,也在雷泽县带兵来投。 没等张镗杀到兴仁府,李宝的妻族便在乘氏起兵响应,把乘氏县令吓得逃之夭夭。 至于李弥大,在投贼之后也放开手脚,开始对濮州官场进行清洗。 贪官、庸官全部被驱逐,个别名声太臭的,直接被李弥大砍了以泄民愤。 随即,李弥大又对和尚、道士开刀。 此时王老志已经病死,但他的儿子把持道观,足足占据庙田一万多亩。 李弥大带着亲自提拔的弓手,将王老志的子孙后代抄家,捣毁道观,没收庙田,用来安置流民和无地百姓。 当年朱铭想要弄死的濮州几大家族,陆陆续续被李弥大收拾,接着又兴修水利、劝课农桑。 在一片混乱的山东,濮州竟然大治。 旬月之间,张镗快速攻占兴仁府和广济军,攻城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及至单州,太守王出城十里相迎。 “罪臣王,携单州官吏及名士,恭迎将军驾临单州!”这货够怂的,长揖而拜,就差给张镗跪下了。 张镗扫了一眼,发现队伍里竟然还有女流之辈。 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表妹,易安居士李清照。这位是其夫赵明诚。他夫妻二人避难此地,正好俺在做太守,便出手照顾一二。” 李清照夫妻俩,这几年颠沛流离,日子过得特别不好。 王也是个混蛋,说是照顾表妹和表妹夫,其实在觊觎他们的收藏。 好在双方各取所需,即便王不伸手,李清照夫妇在逃难时,也会抛弃一些贵重物品。等他们南逃过江,书册、卷轴、古玩已经十不存一。 如此窘境,只要不是金人肆虐,夫妻俩已经不管什么朱贼不朱贼了。 赵明诚上前作揖:“拜见张将军!” 李清照跟在丈夫身侧,也道了一声万福。 张镗被请进州城宴饮,对王的奢华排场十分不满。 但王主动献城,张镗不便翻脸,就算要惩治贪官,那也是朱国祥的事。 王是前宰相王珪的孙子,秦桧是王的堂妹夫。 历史上,这厮仗着秦桧的势力,去了南边也是作威作福。 苏州的觉报寺,被王霸占改为王家祠堂。在满目疮痍的战争年代,王做官不想着恢复生产,而是重建苏州齐云楼,耗费民力修得壮阔无比。接着又在齐云楼旁边,给自己修建别墅。继而又修建西楼,富丽豪华,美不胜收。 “咳咳咳咳……” 宴席之间,赵明诚时不时咳嗽。 李清照劝他少饮些酒,赵明诚却颇不耐烦。流离失所的文人名士,如今寄人篱下,除了借酒浇愁还能干啥? 先前陆续攻占两州一军,因为士兵劫掠百姓,张镗已经杀了二十多人,打了三百多人的军棍,军纪问题基本上得以解决。 至少,没有士兵敢在城内抢劫了,顶多悄悄的吃几顿霸王餐。 李清照从宴席归来,见义军“秋毫无犯”,而且还沿街巡逻维持治安,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是仁义之师。听闻这些义军,是张镗新近招募的。新兵都能如此,汉中老兵定然更佳。” 赵明诚喝得醉醺醺,不屑冷笑:“再怎样也是贼兵。” 这货心里有怨气,山东贼寇反复,夫妻俩舍家逃亡好几次。 每次官兵平了贼寇,他们回到老家不久,又有贼寇杀来,于是继续带着财货逃跑。 赵明诚如今厌恶所有贼寇,包括朱氏父子,在他眼里也是大恶人。 好端端的世道,宴饮耍乐,吟诗作赋,安稳过日子不好吗? 为何要做贼? 李清照说:“乱世当中,能约束士卒已是不易。” 赵明诚靠在车厢里,酒意上涌,闭眼假寐。 “咳咳咳咳!” 忽地捂嘴一阵咳嗽,等他摊开手时,手心已满沾了鲜血。 在单州城休整两日,张镗带兵前往徐州。 还未抵达徐州地界,高俅就派人过来报信:“张将军俺家高相公已抓了知州归正,对以前的过错幡然悔悟,还请将军速速去接收徐州三十六家冶铁场!” 张镗颇有些惊诧:“这就降了?” 信使回答:“俺家相公说,两代昏君,难以劝谏,幸有贤人起兵匡扶天下。俺家相公已洗心革面,愿助明公重铸山河。等到天下太平,俺家相公绝不贪恋权位,到时候必定归隐田园修身学道。” “倒是个识时务的。”张镗没把高俅当回事儿。 连六贼都没资格排进去,高俅能算个什么奸臣? (本章完) 0477【瓜是生的就催熟】 “张镗已取兴仁府、广济军、濮州、单州、徐州,与李宝留在淮南的军队连成一片。”朱铭把最新战报传下去。 王渊惊讶道:“那么快?三州一府一军,只是行军也要一两个月吧。” 李宝笑着说:“俺打两淮时更快,许多州县派支偏师就能占领,当官的一个个都望风而逃。” 朱铭拿出另一封急件:“你留的所谓偏师,被赵佶招安叛变了!” 李宝脸上的笑容一滞,连忙去阅读那封急信,随即气得拍桌子:“这个混账,当官的都知道投效义军,他居然能被昏君赵佶招安!” 却是李宝急着北上跟朱铭会师,淮东大部分州县,他都没有亲自攻打。 当时在淮西招募了许多义军,这些临时新编部队,都扔给巡检系统的将官带领,让他们快速攻占淮东各个州县。 另外,淮南转运副使方孟卿,在带兵归顺义军之后,被临时任命为淮东总管,统一指挥那些新编部队。 由于钱粮调派不均,又因劫掠百姓遭处罚,还被梁师成派人利诱策动,一个匪寇出身的军将刘青,杀了安排过去的巡检官和文官,竟然在泰州接受宋徽宗招安。 不但如此,刘青还让士卒扮演溃兵,一举夺取如皋县,勾结盐枭韩顺攻占通州(南通)。 已经复辟的宋徽宗大喜过望,宣传这是自己北伐的第一步。 遂任命刘青为泰州节度使,任命韩顺为通州节度使,给予他们除盐税之外的一切征税权力,令这二人就地筹集粮草募兵反攻。 正在攻打涟水的方孟卿大怒,也不再打涟水了,率一万兵马南下平叛。 朱铭又拿出一份公文:“滁州士兵劫掠百姓,来安县令不能制,双方起了冲突,县令竟被军将杀死。总共数百人叛乱这些全是土匪出身,幸好被迅速剿灭了。” 李宝挠挠头:“扩军太快,实在难以甄别,总体没出大乱子便好。” “这些还只是明着叛乱的,暗中不知有多少新兵为非作歹,”朱铭说道,“战后须得好生整顿,否则义军的名声在两淮就坏了。” 李宝嘿嘿一笑,没再接这茬话。 “是不是该攻城了?”张广道帮着转移话题。 朱铭摇头:“攻打这种坚城,讲究一个瓜熟蒂落,现在还只是个半熟的生瓜。若无金人虎视眈眈,明天就可以攻城。可金人一直在黄河北岸,我军一旦攻城,极有可能被金人袭击。” 金兵加上宋兵,总兵力约十四五万。 而朱铭手里只有六七万,其中仅五万人属于正规军。 若被宋金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宋国君臣认为联军有兵力优势,因此一直在催促金人出兵。但金人却始终在敲竹杠,想多敲出点好处再说,至少要把太原城给拿到手。 东京,皇城。 王濬怒斥道:“你们宋人言而无信,太原不肯让出就不提了,罢免一个宗泽都做不到。如今不但磁州在反金,相州和洺州也打出反金旗号。如此毫无诚意,竟还想让我大金出兵?” 耿南仲只得解释:“朝廷已经在处理了,使者无须多虑。” “不用你们处理,我大金自会解决,过几日再来谈出兵之事!”王濬拂袖而走。 赵桓吃了一吓,问道:“金国自行解决是甚意思?” 种师中半眯着眼睛:“金人要去打相州、洺州和磁州。” 吴敏开口道:“宗泽油盐不进,汪伯彦和王麟应该会听话,须得快快派人令他们收夺兵权。” 吴敏这厮,是蔡京党羽出身,还差点被蔡京招为女婿。继而又投靠蔡攸,还做过童贯的门客,偏偏名声还不错,又能跟李纲混在一起。 如今卷入政斗漩涡,那是彻底暴露本性了,彻头彻尾抛弃礼义廉耻。 却说河北多个州县文官武将都投降金人,他们搜刮粮食给金兵运送过来。金人也会派出一些骑兵,北上接应那些粮食。 宗泽、王彦和岳飞抗金,便是袭击那些运粮队,偶尔还能伏击到金国骑兵。 “岳将军,太守召见,商谈抵御金兵之事。”一个衙前吏前来通传。 岳飞已经探知金兵北上,并且直奔相州而来,当即不疑有他,骑马前去见知州汪伯彦。 汪伯彦一脸笑容,招呼岳飞坐下:“金兵要杀来了,伱可知道?” 岳飞回答:“正欲与太守商量防御之事。” “不须防的,”汪伯彦喊道,“来人!” 十多个衙前吏冲进来,将岳飞给团团围住,而汪伯彦已经退到门口。 岳飞惊问:“太守,这是何故?” 汪伯彦说:“朝廷联金剿贼,你这厮得了宗泽乱命,竟然违抗圣旨阻挠剿贼大事!陛下仁厚,也不会杀你,只让你带兵去东京勤王。捆起来!” 岳飞下意识想反抗,但拔刀出鞘仅两寸,又压住怒火把刀插回去,说道:“太守不用缚我,既是天子旨意,我带兵去东京勤王便是。” “却是怕你再抗旨,绑了!”汪伯彦下令道。 岳飞乖乖就缚,并无反抗之举,但已经憋了一腔怒火。 他被押付城外军营,王贵等部将见了,也是纷纷骂娘,却不得不跟着岳飞去东京。 岳飞招募的乡勇不足两千,听说要去东京勤王,而不是留在相州保卫桑梓,当即就有数百士兵逃回家里。 剩下的将士,跟着被捆绑的岳飞,一路走到汤阴县地界。 却见金国骑兵已经来了许多,正在四里八乡抢劫钱粮,官府却对此视而不见。 年轻时的岳飞,可没那么老实,同样是莽撞人一个。 他干的那些事情,严格论罪处理,不知得被砍头多少次,只不过每次都有人爱才保他性命。 岳飞越想越气,越看越怒,对押解他的官差说:“内急,给我松绑。” 已经快出相州地界了,岳飞一路都很老实,官差也没怎么防他,手脚麻利的就给岳飞松绑。 绳子解开的瞬间,岳飞一脚踹翻面前官差,又转身挥拳砸向松绑的官差,夺刀便将这些官差杀得逃散。 跟他一起进京勤王的千余将士,见此情形都吓得不轻,擅杀官差,抗旨不遵,这些都是死罪啊。 岳飞举刀大呼:“金人肆虐相州,官府却视若无睹。尔等皆为相州子弟,愿意抗金者便跟着我干,不愿者快快回家保护亲人!” 有数百人害怕朝廷问罪,朝岳飞拱手道别,纷纷转身往家乡跑。 包括王贵等部将在内,一共八百多人,跟着岳飞去打游击,专门伏击那些抢粮的小股金国骑兵。 而隔壁的洺州,知州王麟也已动手,把坚持抗金的王彦给抓了。 王彦就比岳飞老实得多,被绑着带兵去东京,成为勤王大军中的一员。 至于宗泽,依旧带兵死守磁州,被金人围城也不投降。 那些金人全是骑兵而且数量不多,围城两日便散去,在磁州乡野市镇四处劫掠。 且说王彦一路南下,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进入东京城后,发现这里根本不缺兵,而是兵太多严重缺粮。 部将张翼愤懑道:“朝堂诸公不知兵,哪有几万人全放在城里,虚耗粮草困守城池的?这还嫌兵不够多,竟把我们也诓来守城!” 王彦冷笑:“别人不知兵,种师中难道不懂打仗?皇帝下了圣旨,让勤王大军都到东京,谁还敢公然抗旨不成?” 部将白安民说:“朝廷这般行事,东京迟早城破,还不如留俺们在洺州抗金呢。” 王彦麾下这些将士,一个个都是真汉子。 靖康年间,王彦兵败撤退,遭金人重金悬赏。 当时多有抗金将领被部下杀害,王彦每晚睡觉都得转移地点。将士们为了让他安心,主动在脸上刺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从此王彦的军队便被称为“八字军”。 眼下这些八字军的真汉子,却不能跟金兵作战,反而被扔进东京城里。 他们可都是河北人,老家正在遭受金人蹂躏! 当天下午,将士们领到粮食,发现不但数量不对,而且掺杂着大量锯末。 张翼大怒:“不让俺们杀金贼还这样克扣糊弄,拿俺们河北人当什么了?” 王彦无言以对,他知道军心已经散了。 在河北的时候,将士们上下一心,都愿意跟金人拼命。 可过了黄河,人人思归,都想着远在河北的家人。 而今又被克扣粮草,更是怨气横生。那支敢跟金人作战的军队,已经不复存在了,没人愿意为朝廷打仗。 “统制,快看!” 白安民拿着一张纸条过来:“是俺麾下士卒捡到的。” 王彦接过纸条打开阅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大宋昏君,割地事金,卖国求荣,陷百姓万民于水火。汉家儿郎,莫再执迷,朱元帅攻城之日,尔等皆可倒戈归附,一并驱逐杀灭金贼。建功立业,当在彼时!” 张翼也凑过来瞅了瞅,嘀咕道:“恐怕收到纸条的,不止俺们这里吧。” 白安民说:“等贼寇攻城那天,倒戈者不知凡几。统制是什么主意?” 王彦也不知道如何抉择,只吩咐道:“把纸条烧了。” (本章完) 0478【系巾为号】 东京,都堂。 吏部侍郎兼代理开封府尹李若水,此刻正在做工作汇报:“陛下,臣已重新编排保甲,在各个厢坊抓捕细作。又协同礼部封闭四方馆,禁止石元公与外界接触。但朱国祥曾居东京数载,朱铭又在朝中多有故旧,实在难以查出哪些人暗中通贼。” 耿南仲怒道:“两三日之间,城内十多处营房,皆收到贼寇的蛊惑之言。细作如此猖獗,难道一个都抓不到吗?” “粮食不济,人心浮动,”李若水说,“臣怀疑,许多士卒和百姓,就算是发现了细作,也会选择故意包庇,因此想调查极为困难。” 耿南仲愈发不满:“你这开封府尹,连几个细作都抓不到,到底还能有什么用处?” 李若水丝毫不给耿南仲面子,当即怼回去:“稽查细作,本就不是开封府之责,请陛下让皇城司来经手。” 不管是宋代的皇城司,还是明代的锦衣卫,并非挂个名头就能发威,那得有大量基层办事员方可。 皇城司的兵员构成为“八厢貌士”,即来自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八厢。 这些士兵被选入皇城司之后,就不再隶属于殿前司。 皇城司提举最初由太监或武将担任,后来又规定太监不可染指。但宋徽宗把规矩全坏了,先是让太监提举皇城司,接着又让郓王赵楷出任此职。 赵楷跟亲爹一样,整天搞艺术创作,他哪顾得上军队? 数千规模的皇城司禁军,吃空饷吃得不到两千人。若非一部分皇城司兵,还负责担任皇帝的宫廷侍卫,恐怕会搞得只剩几百人充数。 赵桓继位之后,立即撤销赵楷的皇城司职务。 同时,他还不信任那些皇城司士兵,从殿前司新募的禁军当中重新甄选。虽然选了两千出来,但全都作为宫廷侍卫,根本没有负责京城谍报的人手。 被李若水提醒之后,赵桓才说:“朕欲重振皇城司,士卒须扩编为五千人。” 众臣都不接茬,这事儿太敏感,而且涉及政治斗争。 因为皇城司的权力太大,原则上可以辖制殿前司和开封府,谁也搞不明白赵桓会让谁来负责。 果不其然,赵桓问道:“孙振不堪为皇城司提举,诸卿可有贤才举荐?” 这个职务是烫手山芋,满城细作很难调查的。 但耿南仲还是经不住诱惑,想把自己的亲信推上去:“大理寺卿周懿文可堪重用!” 李若水当即反对:“周懿文写诗作词还可以,连判案都稀里糊涂,哪有能力提举皇城司?臣举荐吏部员外郎黄龟年!” 吴敏说道:“谁人都可,唯独黄龟年不可。朱贼做濮州太守时,黄龟年为其属官,听说二人私交甚笃。让黄龟年提举皇城司,恐怕皇城司里也全是细作。” 黄药师就这么被否决了。 赵桓又问其他大臣,但都没人肯沾手,于是周懿文被赶鸭子上架。 周懿文是啥样人?东京城破,直接降金! 御前会议结束,李若水气呼呼离开。 李邦彦坐在马车上,毫不掩饰言行,笑呵呵招呼:“清卿,且上来说话。” 李若水也懒得避嫌径直坐进李邦彦的马车。 其他大臣看了,都忍不住侧目,代理开封府尹居然跟李邦彦搅在一起。 事实上,两人以前是闹过矛盾的。 当时蔡條独揽大权,李邦彦身为右相毫无权力,气得想要辞官跑去投靠朱铭。 辞职报告打上去,李若水就来找李邦彦,劝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虽然是圣贤教诲,但阁下赢得美名,却让奸臣当道百姓受难。阁下应该留在中枢,举荐贤才,扫清污浊……巴拉巴拉。” 一顿批评劝阻,把李邦彦说得很不耐烦,两人还因此而吵起来。 可见,李邦彦的名声还不错,居然被正直大臣寄予厚望。 不止李若水,就连李纲、秦桧、何粟等人,当时也希望李邦彦能拨乱反正。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马车辚辚,缓缓向前。 李邦彦说道:“要不要把清卿的家人接来?金人肆虐洺州,那里着实危险。” “不必,他们已经搬进城里。”李若水没好气道。 李若水的老家便在洺州,如今被金人疯狂劫掠。 也正因此事,李若水恨透了“联金派”。 历史上,李若水因痛斥完颜宗翰,并多次拒绝金人招揽,被完颜宗翰下令凌迟处死,应该是死得最惨的北宋文官。 除了面对金人时的气节,李若水还有一件事很知名,他亲眼见证招安宋江并作诗讽刺。 诗云:“去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杀人纷纷翦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狞卒肥骖意气骄,士女骈观犹骇愕。今年杨江起河北,战阵规绳视前作……” 不管是山东宋江,还是河北杨江,全是杀人如麻的巨寇,却摇身一变获得官身,而且待遇都还很不错。 李邦彦试探道:“清卿如何看待朱贼?” 李若水面无表情问:“阁下早已是朱成功的人了吧?” “呵呵。”李邦彦既不承认,同样也不否认。 李若水说道:“我有一属官黄龟年,曾在濮州与朱成功共事,他私下对朱成功推崇备至。当今陛下登基之初,我献策建言数十条,虽然一条也没被采纳但也因此被提拔为吏部侍郎。陛下对我有提拔之恩,按理说我该以死报国。可有些事情,比忠君报国更重要!” 李邦彦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李若水点头:“我会助那朱成功攻取东京,到时候再自杀殉国就是,如此便忠义两全了。” “何至于此!”李邦彦惊道。 李若水讥讽道:“你这种人,自是不能理解。” 二人前往李邦彦宅邸,李若水派人把黄龟年也请来。 一起过来的,还有跟李若水一样,同为吏部侍郎的钱伯言。 史实上的宋江,在降而复叛之后,便是被钱伯言给捕杀。钱伯言还招降山东十多万贼寇,因此立功调任中枢,有“中兴牧守之首”的美称。不管带兵打仗,还是治理地方,此人都颇有才干。 “就我们几个?”钱伯言问道。 李邦彦笑道:“俺另有心腹到时候自知。” 黄龟年说:“朱元帅在濮州时,便有大志向,今后定能再造九州。吾等可歃盟,共迎朱元帅进城!” “惜乎手中无兵。”钱伯言说。 李若水说道:“这几次都堂会议,种师中已不再建言,应该是对皇帝死心了。种师中与朱元帅为姻亲,他手里又握有重兵,可以联络他起事。” “谁人去劝说?”李邦彦问。 黄龟年毛遂自荐:“我来出面劝说,若被种师中抓捕,定不会牵连供出各位。” “好,就拜托阁下了!”李邦彦高兴道。 李若水问道:“谁跟张叔夜说得上话?” 钱伯言说:“孙傅是海州人,他的家乡有贼寇作乱,想要早点结束乱局。张叔夜曾在海州做太守,与孙傅的兄弟有交情,可让孙傅去劝说张叔夜。” 六甲神兵守东京,就是何粟、孙傅二人搞出来的。 此人似乎昏聩无能,但他们是真没办法了,只能病急乱投医瞎搞,因为当时东京粮草已经耗尽。 事后,何粟、孙傅全部自杀殉国。 当天夜里,黄龟年去拜访种师中:“请问种都指,这东京城还能守吗?金人真能助剿贼寇吗?” “尽人事,听天命。”种师中模棱两可道。 黄龟年笑道:“恐怕种都指想守,麾下士卒也不愿再战了。” 种师中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这几天,种家军的营房当中,出现了大量纸条。 许多种家军的士卒,曾被朱铭释放回乡,他们都记得朱铭的恩情。 更何况,种家女还嫁给了朱铭,在眼下的危难关头,种家军便把朱铭当成姑爷。 既然是自家姑爷,那还打什么? 帮着姑爷打天下多好! 这种军心变化,种师中能够觉察到。 贼兵攻城那天,不知有多少士卒倒戈,种师中根本无法约束。 而昏君奸臣的各种骚操作,也已让种师中灰心丧气,现在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爱谁谁,老子躺平了。 士卒想要投贼,本人难以控制,也不算背主不忠。 黄龟年说:“朱元帅攻城那天,请贵部左臂系巾为号,可避免伤及自己人。张叔夜的军队,也有很多反正的,阁下也不想跟山东兵打起来吧?” 种师中不置可否,似乎还在考虑。 黄龟年心下了然,微笑道:“告辞!” “不送。”种师中说道。 这事儿成了! 孙傅也找到张叔夜:“嵇仲兄,军心不稳啊。” 张叔夜早就已经头大如斗,他带来的山东兵成分复杂,又被东京将士各种歧视。 虽然他重新亲掌部队之后,山东兵的待遇提高了许多,但早就已经将士离心。这几天又有细作留纸条,山东兵各部蠢蠢欲动,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火药桶。 尤其是孙列和宋江,等到朱铭攻城那天,百分之百要倒戈相向。 “嵇仲兄,如果金人真的助朝廷击退朱贼,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孙傅问道。 张叔夜说:“朱贼若是不被阵斩,必然带着残兵退守南阳、汉中,朝廷顶多能收复两淮和陕西,一年半载之后便要卷土重来。而太原的张孝纯和杨惟忠,则会被朝廷斥为叛臣,太原必然落入金人之手。金人残暴贪婪,得了太原、中山,胃口会越变越大。到那个时候,国不成国,百姓不知几人能活。” “嵇仲还在犹豫什么?”孙傅质问。 不管是种师中,还是张叔夜,其实都不愿从贼。 让他们作出思想改变的,并非黄龟年、孙傅的劝说,而是军队已经渐渐失控了。 如果是金人围城还好说,但外面是汉人义军啊! 既非异族,改朝换代为啥不可? 东京城里的陕西兵和山东兵,他们的家乡都处于战乱当中,自己又在东京饿肚子受歧视。如此情况之下,谁他妈还愿意为皇帝打仗? 更何况,朱大元帅对陕西兵很仁义,跟山东兵又同为起义军出身,陕西、山东的士兵投降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士卒皆欲降,主将想战能有啥用? 孙傅说道:“可在左臂系巾为号,不论什么颜色皆可,左臂系巾者就是自己人。” 张叔夜一声叹息,他向来自诩忠臣,谁知到老了却成为叛将。 但皇帝变来变去,奸臣又争权夺利,实在是无力回天啊。 李邦彦也好不到哪里去,办事根本不牢靠。 也不知谁传出去的风声,朱铭还没来得及攻城,“左臂系巾为号”就在东京城内传开。 先是许多文官,早早准备好纱巾。 渐渐的,勋贵们也知道了。 继而是商贾和家中奴仆,再然后是士子和百姓。 军中士卒,由于将领保密,反而被蒙在鼓里,还得从百姓那里听说此事。 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一块布,等着攻城那天系在左臂上…… (吃了药就精神不振想打瞌睡,整天浑浑噩噩的。更新时间改一下,上午十点更新,下午五点更新,尽量保证定时发布。) (本章完) 0479【大长公主也要迎义军】 朱敦儒已被送来半个多月,初时还想拿下架子,谁知朱铭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终于,朱敦儒耐不住性子,主动求见说:“东京城破在即,元帅不欲问政乎?” 朱铭笑道:“阁下是清都山水郎,也管这凡间事?” 清都,即上帝的都城宫阙。 朱敦儒写的那首词,自比神仙下凡,视荣华富贵如泥土,甚至懒得再回天上做神仙,只愿斜插梅花醉饮于洛阳。 然而,一个寄情于山水之人,为啥要苦修兵法和治国之道? 一个多次拒绝宋徽宗征辟的人,为啥在赵桓新皇登基之后,立即屁颠颠的奉诏来东京? 可惜此君南渡,虽受赵构赏识,却只借其名士身份,增强自己称帝的合法性,仅把他当成一个御用文人。 赵构喜欢他的画,朱敦儒不想做弄臣,就说那是钱端回画的,自己其实不擅长作画。 蹉跎数载,总算做了实权地方官,又因主战而被罢职。 晚年还被儿子坑了,不得不接受秦桧举荐,背上一个秦桧党羽的骂名。 朱敦儒觉得自己被误会了,解释说:“昏君在位,我便是清都山水郎。明公在前,我自是那红尘人间客。” 朱铭问道:“我如何就是明公了?” 朱敦儒说:“元帅麾下韩世忠,领兵攻占洛阳。张榜安民,秋毫无犯,此真仁义之师也。乱世能治严军,元帅自然身怀大志、腹有乾坤。如果韩世忠在洛阳不能约束士卒,我是万万不会答应来见元帅的。” “你有治国之道?”朱铭好奇问。 朱敦儒说:“治国者,无非治官、治军、治民而已。” “先说治官。宋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未免对士大夫太过优待。享其利而不担其责,此吏治败坏之源流。冗官之弊,更增百姓之重负。元帅若得天下,第一要务便是文官不可罚铜免死罪……” “再说治军。洛阳多将门,我与种氏子弟也多来往。武人打仗被掣肘太多,须得允其便宜行事。但又要防备武人作乱,可令武人专司领军,文官不得随意干预。同时,武人不得做知州,以免其获募兵之权。若遇大战,可择帅臣统将,兵败则帅臣担主责,不得一味推卸给武人……” “又说治民。四民者,士农工商。如今士人多耽于享乐,应当修其德行,无德者不可做官。农人辛苦,应当轻徭薄赋。工商之人,朝廷不得随意差调……” 朱铭听完,有些失望,问道:“只这些吗?” 朱敦儒说:“官、军、民皆治,可兴王师而复汉唐故土。幽云者,北地之藩篱,一旦收复可省边军百万。讨伐西夏,当步步为营,垒筑寨堡,移民实边,教化蕃民。十年之功,当可尽灭西夏。西夏除去,可征西域,打通丝路而得钱巨万。南方大理,亦当尽收。须收编川南蛮夷为兵,以蛮兵为先导,小心提防瘴气。打下大理,当移广南之民而实之,再择一智勇大将镇守……“ 朱铭听得笑意连连,他感觉眼前这位老兄,颇有些后世键盘侠的味道。 宋室都还未灭呢,已经想着开疆拓土了。 “送你的,”朱铭扔给他一方物什,“且先在我手下做文书吧。若是打下东京,敢不敢做开封府尹?” “有何不敢?”朱敦儒大喜过望。 开封府尹可不好做,稍有不慎就会翻车。 这个关键职务,朱铭不想用宋国旧臣,自己带来的文官又难服众,不如把朱敦儒弄来试试,也算是对此人的一种考验。 朱敦儒领命告退,再看朱铭送的东西,却是一方烟墨,上面还有刻字:锦屏蒲舜美。 顿时更加欢喜,这墨出自阆中名匠蒲大韶之手,便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宋代的工匠,民间地位迅速提升,至少比明代工匠更受认同。 但还是被官方看不起。 就拿这个蒲大韶来说,赵构看了墨上刻字,得知是一工匠所留,顿时把墨砸在地上,对太监说:“一墨工而敢妄作名字,可论罪也!” 偏偏蒲大韶平时穿着儒衫,能与无数官宦名流论交,甚至成为一二品大员的座上宾。 传统观念与现实情况,在一定程度上是脱节的。 蒲大韶献墨给朱国祥,朱国祥愿意接受,就是想提升工匠地位,甚至还让儿子也用此墨。 而东京城内,有大量工匠,是朱铭的重点保护对象。 …… 因抓捕细作不力,代理开封府尹的李若水,被罢职扔回吏部做侍郎。 工部尚书王时雍,如今也没啥活干,被调去做开封府尹。这位老兄后来有个外号,叫做“金人外公”(即金人岳父),为金人搜捕女子最为卖力。 王时雍离开工部,遂举荐颜岐接替自己职位。 这位颜岐也青史留名,赵构南渡之初,他上疏说:“金人喜欢张邦昌,虽已做了郡王、三公,但这还不够让金人满意,应当让张邦昌做宰相。李纲为金人所恶,不宜为相。” 两个虫豸此刻正在密议。 王时雍说:“东京城内有传言,朱元帅重视工匠,令乱兵不得伤害匠人。你可听说了?” “有所耳闻。”颜岐点头道。 王时雍笑道:“哪里管的匠人最多?自然是工部。如今伱接替我做工部尚书,须得好生保护工匠,方能讨得朱元帅欢心。待那新朝建立,你我就算不能做尚书,也不失一方太守之位。” 颜岐立即重视起来:“我会告之属官,让他们召集匠头议事。一旦义军攻城,就往工部衙门聚集,打出朱元帅旗号免遭兵戈。” 王时雍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朱元帅还有什么喜好?” 颜岐居然说:“倒是有一传闻,却是不知真假。” “快快讲来!”王时雍急切道。 颜岐低声轻笑:“传闻朱元帅喜好人妻,有未嫁帝姬不求,点名取那蔡鞗之妻、已经产子的茂德帝姬。” 王时雍心中一动,自己的四儿媳生得漂亮啊,正好也刚产下子嗣,完全符合朱元帅的特殊癖好! 等义军进城之后,便把儿媳给朱元帅送去,也算变相跟朱元帅结为姻亲了。 此事太过违背人伦,王时雍不便与外人说,只牢牢记在心里。 这位“金人外公”,似乎想做“元帅外公”。 颜岐却是联想到朱铭曾改进活字印刷术,他这几天还在翻阅《道用策》,明白朱铭非常看重工匠。 于是,这厮亲自过问东京名匠,派遣心腹给那些匠人送去粮食。 现在满城官员都在为破城做准备,准备纱巾绑在左臂属于基操。但只是保命还不够,得为自己在新朝做官铺路。 但凡跟朱铭接触过的人,包括那些技术官和刻字、印刷工匠,都成了官员们拉拢的对象。 黄龟年家的门槛,都快被拜访者给踏破了。 何粟、秦桧跟朱铭是同年,家里也是热闹非凡。 …… 康国公府。 钱景臻的身体不是很好,这两年经常卧病在床,一到冬天就要犯病。 傍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令德帝姬喜滋滋回房:“今日有十四人登门,都送了粮食来,刑部的张侍郎足足送了三斗米!” 已经时日无多的钱景臻,咳嗽一阵说:“常言不为五斗米折腰,三斗米便让你这帝姬高兴成这样?” “这几日,限购米额又降了,谁的面子也不给,三斗米关键时候能够保命呢,”令德帝姬说,“还是我儿有远见,与那朱元帅私交甚笃,否则咱家哪还有退路?” 钱景臻没好气道:“当初俺打算把女儿嫁给朱成功,是你百般阻拦才作罢的。” 令德帝姬懊悔不已:“你莫说这个,说起来俺就心痛。若女儿当时嫁过去,便是朱元帅的正妻,今后少不得要做皇后。千不该,万不该,当时就不该看走眼,谁能料到一个士子能得势?” 这位宋国的公主,已经认定朱氏能得天下,对自家的赵宋皇室并无多少留恋。 因为堂堂国公和公主,已经快买不到粮食了,只能每十天去领一次禄米。 锦衣还能穿,玉食想都别想。 “咚咚咚!” 敲门声响。 令德帝姬亲自去开门,却是儿子钱忱站在外面。 钱忱进屋之后立即把门关上,低声说道:“孩儿已联系上李邦彦,他确实是朱元帅的人。破城之日,俺家只须躲在宅中,便保证没有兵灾之忧。” 钱景臻说:“李邦彦靠不住,你与朱元帅有旧,到时还得抬出朱元帅的名头。” 钱忱说道:“左臂系巾之事,官家也知道了,听说今日在宫中大发雷霆,下令收缴宫人的所有巾带。” 钱景臻讥笑道:“收缴巾带有何用?撕破衣服就能缠在臂上。” 令德帝姬一声叹息:“唉,义军怎还不攻城?早日打进来,也好早日有吃的,俺已一个多月没吃肉了,每日饭食都没甚滋味。” “有得饭吃就不错了,多少人连糙米都买不着。”钱景臻数落道。 对于这位公主而言,一个多月不吃肉,已经是非常艰难的苦日子。 而宫里那个皇帝,此时心里更苦,正在疯狂的摔东西发泄。 (本章完) 0480【九妹出使】 等砸东西的声音停了,站在殿外的朱孝孙才敢说:“官家,诸亲王求见。” “他们来作甚?”赵桓问道。 朱孝孙回答:“城内官民士卒,多有欲降贼者。诸王惊恐,请官家拿出个章程。” 沉默一阵,赵桓说道:“让他们进来。” 朱孝孙躬身后退,与太监一起去外面,引导诸王入内觐见。 “多谢兄长!”赵楷拱手道。 “唉。”朱孝孙一声叹息。 朱孝孙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皇帝赵桓,一个嫁给郓王赵楷,不管谁做皇帝他都是国舅。 赵桓现在哪个武将都不信,便让自己的大舅哥执掌宫廷禁卫。 “皇兄,是走是降,你要拿出个章程啊!” “城破在即,吾等恐遭贼人毒手。呜呜呜……” 一众亲王来到殿中,顿时七嘴八舌起来,甚至有人当场大声哭嚎。 赵桓完全看不明白局势,因为前几天还好端端的。甚至宋金联军有兵力优势,君臣们还在催促金人赶紧过河剿贼。 咋转眼之间,就满城欲降了呢? 不仅赵桓看不懂,耿南仲、白时中、赵野等大臣,同样伸手摸不着头脑。 在这些大臣们想来,金人重兵屯驻黄河北岸,城内又有数万大宋守军,该有压力的是那朱贼才对。一旦让金人满意了,宋金合兵一处,就是挥师大反攻的局面。 士兵和百姓甚至是官吏都在饿肚子,则完全被大宋君臣忽视了,仿佛大家都可以不吃饭一样。 如今,东京城内的树皮已被剥光,就连树叶都被撸下来煮汤,全城的猫猫狗狗消失无踪,就连老鼠都被掘地三尺挖出来。 “不要吵了!”赵桓怒吼,愈发心烦气躁。 赵楷因为没坐上皇帝位子,本来心中就有怨气,此刻破罐子破摔:“你这厮好没道理,不会做皇帝就别做,几个月就要葬送大宋江山。如今贼寇兵临城下,是降是逃你都拿不定主意!” 赵桓脱下浅黄色龙纹襕衫,气呼呼扔给赵楷:“俺不会做皇帝,那便换伱来穿!” 赵楷愣了愣,一时间无言以对。 “两位兄长,都这种时候了,争执那些作甚?”肃王赵枢说道,“如今全城皆欲降贼,就连俺府上那些奴仆,都在偷偷准备巾带系臂。俺便知道了,也不敢轻易责罚,害怕他们杀主投贼。若要逃走,现在就赶紧逃。若要投降,趁贼兵还未攻城就该降。不逃不降,皇兄还要死守不成?” 赵桓说道:“吾已派人请金国发兵,金人今夜不至,明早也肯定会来。” 济王赵栩说道:“金人若愿发兵,早就已经过河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皇兄还是开城投降吧,”景王赵杞苦劝道,“献城禅位,亦不失新朝公侯。若是负隅顽抗,把那朱贼给激怒了,不但兄长恐遭不测,便连俺们这些亲王也难活命啊。” 老八赵棫、老九赵构,今年都只有十八岁,他们的存在感很弱,只站在旁边不说话。 至于祁王、莘王、仪王、徐王什么的,更是只有十六七岁。 赵桓不言不语,内心正在挣扎。 一方面,他还指望着金人出兵,或许就能杀败朱贼。 一方面,他既打算献城禅位,又害怕事后死于非命。 反正拿不定主意无法做出抉择。 突然,赵桓问道:“你们谁愿去贼营,与那朱贼谈割地议和之事?” “俺去吧。”赵楷说。 “你不准去!”赵桓立即否决。 他害怕这个弟弟跟朱贼勾结,先夺他皇位再行禅让,联手把自己给坑死。 赵桓眼神扫过去,亲王们纷纷低头,唯独赵构昂首挺胸。 “九弟可往,与那李邦彦一同出城!”赵桓点名道。 赵构问道:“皇兄要割哪里?” 赵桓说:“长江以南和陕西,全都割给朱贼。其余地方,朱贼须归还朝廷。” “朱贼不答应怎办?”赵构又问。 “那就再割两淮。”赵桓说道。 赵构继续问:“朱贼还嫌不够呢?” 赵桓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吼叫:“割了那么多哪里还嫌不够!” 赵构劝道:“兄长还是献国禅让吧。朱成功有仁义之名,我等便不做公侯,或许还能做富家翁。” 赵桓缓缓坐下,耐心的对弟弟们说:“前段时间,朕请教过宇文右丞(宇文粹中),他对本朝史料典籍颇为精通。朕问他,柴家兄弟下场如何……” 脸上带着些恐惧,赵桓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说,柴荣有四子。纪王柴熙谨,六七岁便夭折。曹王柴熙让、蕲王柴熙悔,在纪王死后就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禅位与大宋的柴宗训,被幽禁在房陵十一年,还差五个月及冠就病死了。” 亲王们听完,都感到大为惊讶,因为在赵宋的宣传当中,宋室对于柴家后人格外优待。 赵桓已经带着哭腔,抹眼泪道:“若是禅位给朱贼,朕便是恭帝柴宗训,尔等便是柴周的曹王、纪王、蕲王。朱贼就算要彰显仁义,也不会让亲王活命,他会把亲王全部害死,然后去优待其他宗室。” 本来胆子颇大的赵构,听了这话也害怕起来,担忧自己去了贼营便被杀。 赵桓对赵构说:“若朱贼还不满意便再割徐州、颍昌、蔡州和颍州。朕愿尊朱国祥为父,事朱铭为兄。他们若建国称帝,汉国也好,蜀国也罢,都与大宋约为父子之国。每年再献岁币五十万缗,绢三万匹。朕那些皇妹,都可嫁给朱铭,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遵旨!”赵构觉得这些条件还不错,至少不会激怒朱贼把自己给砍了。 诸王就此散去,赵构出宫去找李邦彦,二人连夜出城前往朱营谈判。 他们两个还未出城,金国使者就来了。 赵桓满怀期待:“贵国二太子可愿出兵?” 王濬说道:“宋国不守承诺,金国自然不会出兵。但既然两国结盟,皇帝陛下可以弃城逃走,我军愿意护送陛下到北方称帝。” “去北方哪里称帝?”赵桓被打开了思路。 王濬说:“可在幽州,可在太原,可在中山,可在大名。” 这是要把赵桓变成傀儡皇帝,整个北方从此被金人控制。赵桓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有他出面做傀儡,比金人直接占领或劫掠方便得多。 甚至,燕京都可以拿出来,交给赵桓作为国都。 完颜宗翰迟迟不来,完颜宗望根本不愿与朱铭决战,因为他害怕被宋国友军给坑死。 粮草耗尽的宋军,极有可能崩溃或倒戈! 赵桓听了有些心动,给金人做傀儡,总比被朱贼弄死更好。 但他暂时无法做决定,万一九弟谈判成功,朱贼得了地盘愿意撤军呢? 如此优柔寡断,真是卖国都卖得不利索。 “贵使且去休息,容朕三思而行之。”赵桓决定再等等。 却说赵构跟随李邦彦去朱营,半路上问道:“李相与那朱成功很熟吗?” 李邦彦得意洋洋道:“昔日俱在东京为官,吾与成功兄相交莫逆、情同手足。” 赵构的身体顿时矮了三分,刻意讨好道:“今与朱元帅谈割地之事,还请李相多多指点。” “放心,”李邦彦说,“定保康王安全。” 赵构又说:“不知朱元帅有何喜好?俺府上虽无余资,却还藏着几副字画。如若……如若皇兄献国禅位,俺也不求别的,留在汴梁做一富家翁即可。” 李邦彦笑道:“此事易耳,就看康王如何表示。” 赵构说道:“俺的家产,愿赠一半给李相。” 赵构不怎么受宠,根本没啥家产可言,在李邦彦的眼里就是个穷鬼。 李邦彦说:“康王府那宅子还算不错。” 赵构连忙说道:“康王府太大,着实居住不便,俺打算寻个小宅子,住起来也不惹人注意。” “康王聪慧,必得善终。”李邦彦大为满意。 赵构讨好道:“全赖李相做主。” 赵构本来以为自己胆气十足,但听了柴家后人的遭遇,此时已经完全被吓破胆。 二人来到营外,已经天黑了。 通传过后,获准入内,赵构在黑暗中四处打量。 夜里的营寨,不时可见团团光亮,仿佛有野兽藏在暗处,眼睛发出慑人的荧光。 赵构越看越怕,渐渐的开始浑身发抖。 不多时,赵构被带到朱铭账内,竟直接噗通跪地:“小王赵构,叩见朱大元帅郎君阁下!” 朱铭的表情很精彩,微笑道:“抬起头来。” 赵构连忙抬头,不敢与朱铭对视,眼神越过朱铭的头顶。 朱铭嘀咕道:“你就是九妹啊,以前却没见过,生得倒是柔弱俊俏。” 九妹? 俊俏? 赵构菊花一紧,开始怀疑朱铭的性取向。 随即又是一喜,展露出妩媚的笑容:“元帅郎君可喜歌舞,小王愿为郎君唱曲。” “唱曲就算了,说吧,赵桓派你来作甚?”朱铭突然感觉没啥意思。 赵构趴在地上说:“皇兄愿割地献土,以兄事君,拜朱相公为父。每年进献岁币与绢帛,宋国永为郎君父子之北方藩篱!” (本章完) 0481【皇帝出逃】 朱铭不置可否,而是抬手道:“起来说话,莫要再跪着,好歹你也是一国亲王,不可失了宋国的体统颜面。” “惭愧!”赵构站起,躬身而立。 朱铭又给他赐座,问道:“听说你可开五石弓?” 赵构瞧瞧自己的细胳膊,暗骂帮自己吹嘘的家伙,连忙回答:“只开得一石弓,五石万万开不了。” “一石弓也不错了,能在民间做弓箭手。”朱铭很想把这货玩死,但实在找不到理由啊。 此时此刻的赵构,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出亲王。若处心积虑变着花样去折腾,反而显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赵构赔笑道:“小王开弓,不过戏耍而已,元帅郎君才是世间大英雄。” 朱铭问道:“你若是我,开封城破在即,还愿意撤军吗?” 赵构无言以对。 “伱不用回城了,免得回去还要疲于逃命,就留在这里看如何破城吧。”朱铭挥手让他退下。 赵构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离开,被两个军士带去休息。 帐内只剩李邦彦,这货得意邀功:“元帅郎君放心俺已串联文武百官,只要义军开始攻城,满城官民皆喜迎元帅进城。到时候,逼着赵桓那昏君禅位!” “我自取天下,用得着谁来禅位?”朱铭冷笑。 李邦彦闻之愕然,连忙说:“天命传递,当依礼法。天下虽可自取,但不如禅位来得顺理成章,也可令后世子孙的江山坐得更稳。” 朱铭说道:“后世子孙若不肖,惹得天怒人怨,这天下自该有德者居之。” 李邦彦被整得无话可说,只能赧然一笑:“元帅郎君胸襟广阔,小臣不及万一也。” 又聊几句,李邦彦也退下,白胜把邓春带进来。 邓春禀报道:“傍晚时分,有一队金人过河进城,金兵并没有大举渡河。” “看来金兵是不会过河了,明日便攻城吧。”朱铭感到有些惋惜。 他在黄河南岸,把轻骑兵全散出去侦察,金兵若敢渡河来救东京,朱铭将以最快速度带兵去半渡而击。 可惜,金人并不上当。 或者说,完颜宗望就没想过救援东京,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在趁机勒索。 …… 却说赵桓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赵构和李邦彦回来。 他终于急了,连忙召见耿南仲和白时中。 白时中很快赶来觐见,耿南仲却不在家中,只能把他的儿子耿延禧带来。 “令尊去哪了?”赵桓问道。 耿延禧迷糊道:“家父不是下午就奉诏进宫了吗?” “朕哪里召见过他,这厮定是又跑了!”赵桓气得拍椅子。 在东京被围之初,耿南仲已经跑过一次,发现局势变成三方对峙又回来了。 而且,他自称是去商丘联络粮草和军队,还因此受到了赵桓的嘉奖。 赵桓只能也必须进行嘉奖,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潜邸心腹,必须帮耿南仲百般遮掩污点! 此时此刻,耿延禧反而愣在原地。 这都什么爹啊? 全家老小俱在东京,你一个人跑算什么?好歹把家人也带上啊! 义军还未攻城,宰相已跑了一个。 白时中站在旁边,既懊悔又佩服。 懊悔自己咋不提前逃跑,佩服耿南仲逃跑技术高超,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开溜了。要知道,各道城门都有士兵把守,城外还经常有贼兵游骑来回巡逻。 这他妈居然也能跑掉? 其实很简单,耿南仲打扮成皇差,带着腰牌、伪造圣旨,傍晚时分大摇大摆出城。 城外还有大片居民区未拆,他躲在一个破屋子里,等天黑了再游过护城河,小心避开义军的巡逻骑兵。 耿南仲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逃,更不知道自己该逃到哪里去,就是觉得不能留在城里而已。 随身带的干粮还能吃几天,至于妻妾儿孙他已经顾不上了。 这真不是胡乱抹黑,耿南仲在靖康之初,直接扔下家人逃跑。在靖康之末,耿南仲又辞官欲逃,被赵桓扔去跟完颜宗望谈判,在出使路上撒丫子便开溜。 一直来回蹦跶,竟还参与了拥立赵构! 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偏偏是赵桓最信任的大臣。 此时此刻,将干粮放在一块浮板上,耿南仲扒着浮板游过护城河。他顾不得全身湿透,气喘吁吁爬上岸,猫着腰小心前进,尽量顺着广济河跑。 因为广济河两岸,也有很多民房,可以阻挡义军游骑的视线,黑灯瞎火的不会被看见。 一路奔行至天明,不知逃到了哪里,耿南仲又累又饿,躲在偏僻处开始吃干粮。 囫囵填了肚子,耿南仲望着荒野,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因为他籍贯开封,他本身就是东京人,家人和产业全在京城,离开那里都没有个投奔处。 但耿南仲又不得不逃,别人可以投降朱贼,他是万万不可以的。 这几个月来,各种政斗他全程参与,把诸多派系都得罪完了。 尤其是李邦彦! 在赵桓还是太子时,耿南仲暗中投靠过李邦彦。在赵桓登基之初,他也在借用李邦彦的势力,遇到事情还让李邦彦打头阵。 等耿南仲羽翼渐渐丰满,立即就对李邦彦下手。 如果留在东京投降,就算朱贼愿意饶恕他,李邦彦也会将他弄死。 耿南仲望向东南边,那里绝对不能去,太上皇手下那帮人,跟自己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 耿南仲转身看着黄河方向,为今之计,只能去投金人了。 …… 五更天。 赵桓召见金国使者王濬,问道:“何时可以走?” 王濬说道:“越早越好。” “那现在就走!”赵桓终于下定决心。 李邦彦、赵构去了贼营不回来,肯定是谈判不成功。 赵桓觉得禅位献国必死,去给金人做傀儡,只要朱贼兵强马壮,金人就肯定要倚仗自己。 到时再徐缓图之,任用贤才,编练军队,渐渐摆脱金人控制,最后南征把朱贼灭掉! 皇宫里迅速行动起来,快到天明时分,各种物资打包完毕。 除了赵桓的皇后和嫔妃,还有一些宋徽宗的嫔妃,以及许多太监、宫女和侍卫。 撇开侍卫不谈,随行人员就有六百多人,这还是赵桓严格挑选出来的。 另外,还有各种财货上百车。 王濬有些无语:“宋国皇帝陛下,你这趟是弃城逃跑,不是去东京城外郊游踏青。无关人员,须全部舍弃,除了侍卫之外,最多再带十人,财货最多带三车。“ 赵桓狠心一咬牙把皇后朱琏、慎妃朱璇(皇后的堂妹)带上,其余嫔妃全部舍掉。 他那些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此时还住在皇宫里,也全都被赵桓给放弃。 国舅朱孝孙却是走漏风声,不但让自己的家人聚集出逃,还把叔父、胞弟两家也全部带来。 王濬看得一阵头疼:“朱贼的游骑,每日在黄河南岸逡巡,这么多人如何冲得过去?” 说话之间,已开始有侍卫逃跑。 这些侍卫也是有家人的,皇帝明显不愿带太多随员。那他们还走个屁啊,跟家人一起留在东京,等着投靠朱元帅不好吗? “快走,财货不要了!” 发现侍卫逃跑,王濬脸色剧变。 果不其然,那些侍卫离开皇宫之后,立即沿街大声嚷嚷起来:“天子要逃,天子要逃了!” 众人紧急上马,皇后抱着太子,跟慎妃一起坐进马车。 赵桓一直不允许金兵进城,但使节团有二十多个金骑。 这些金国骑兵,护送着赵桓出逃。 至于宫廷禁卫,却是一哄而散,都回家团聚去了,只剩朱孝孙那个光杆司令。 众人出了皇城,直入内延福宫,再从西侧宫门而出,直奔内城的天波门而去。 他们不敢走延福宫东侧,因为那里被艮岳、景华苑、外延福宫夹着,住满了山东兵和陕西兵。一个不小心,宋江就能带兵把皇帝给截住。 跨过广济河,很快抵达卫州门,这里是范琼的东京兵在驻守。 朱孝孙骑马奔前,亮出腰牌说:“快开城门,俺是右金吾卫上将军、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朱孝孙!” 那些守城士卒,下意识开启城门,同时忍不住打量那些车马队。 城门很快打开,金国骑兵便一涌而出,换了寻常便装的赵桓也骑马跟上。 护城河的桥梁已经拆了,卫州门旁边的永顺水门,那里还停靠着许多船只,都被朱孝孙命令士卒划出去。 就在赵桓牵马上船,打算过护城河时,突然有人率领骑兵追来。 却是总领东京城防的范琼,带着禁军骑兵追赶而至接近城门便大喊:“拦住他们,那是昏君要逃,抓了献给朱元帅可立大功!” 赵桓一手提拔的守城大将,居然大喊着要抓昏君。 “这个奸邪之徒!” 赵桓听到喊声大恨,马儿也不要了,飞快跳上船只,转身对皇后、慎妃喊道:“快上船来!” 范琼领骑兵冲出卫州门,却见赵桓、皇后、慎妃、朱孝孙已经登船。 朱孝孙一家顺利跑了,但他的弟弟、叔父(慎妃之父)两家,却还没来得及登船,被追来的范琼全部扣下。 好不容易过了护城河,又听见呜呜呜的号角声。 在黄河与开封城之间巡逻的游骑,已经发现赵桓这些人,正在吹号聚兵进行阻截。 (感谢花碧楦同学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482【东京之乱】 自从前番血战之后,朱铭一直在增补整编麾下骑兵。 士兵补充来源,多为京畿良家子。 特别是陈与义募兵守陈留,许多良家子主动投军,其中就不乏骑术精湛之人。 随即朱铭又发布招贤令,在惠民河、蔡河、汴河、郑水、汴金河、广济河沿岸城市张贴告示,鼓励懂得骑射之人踊跃投军。 如今,邓春麾下的汉羌骑兵,已重新补为三千满额。 耿仲年麾下的河北骑兵,补至一千五百之数。 陈子翼麾下的具装重骑,补充到八百七十二人。战马和重甲,皆缴获自合扎猛安。 就连郭药师的骑兵部队,也补充到八百整数。 “统统射死!” 一员小将领着十余骑过来,看到船上有金兵,立即下令骑兵放箭,根本不知道船上有皇帝。 船上二十多个金兵,也挽弓还击,同时勒令船夫加速靠岸。 随着号角声不断吹响,聚过来的游骑数量增加,但距离此地最近的也有数百米。 “皇帝快上来!”王濬骑马大喊。 赵桓却跟皇后、慎妃、太子一起,躲在船舱里瑟瑟发抖,死活不愿踏出一步。 眼见敌骑包围过来,王濬大怒:“废物,连逃命都不利索!” 朱孝孙也对皇帝深感无语,又重新钻进船舱说:“陛下,趁着贼骑不多,快快上岸逃命吧!” “朕降了,朕降了!”赵桓惊慌失措道。 朱孝孙一副你特么逗我的表情,气得拔刀掷地,就坐在旁边等着被抓。 王濬已经气得肺都快炸了,朱贼的骑兵正在聚集,赵桓却耽误时间浪费突围良机。 对射一阵,王濬呼喊道:“不管宋国皇帝了,冲过去!” 王濬虽是金国文官,却也懂得骑射,率领三十多个金骑,朝着黄河方向边射边逃。 带兵追敌的小将叫张宪,正是历史上岳飞的部将。 他在朱铭分兵攻打阆中时投军,先是隶属于白祺的部队,由于精通骑射又被调到邓春麾下,前番还在战场上杀死了两个合扎猛安。 张宪并不跟金兵拼命,只是带兵射箭跟随。 等金人冲至黄河大堤时,张宪麾下的游骑,已增加到四十多人,另有数十骑还在往这边赶。 王濬已吓得魂飞魄散,因为情况大大出乎他预料。 为了防备金人渡河,朱铭把游骑撒得很散,上下游二十里都派游骑巡逻。因此密度不大,只以侦察为主,不可能像此刻这样快速聚集上百骑。 情况变化,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朱铭确定金人不会过河救援,把游骑收拢起来使用只在东京城附近游弋。 王濬若知道是这样,他才不会冒死带皇帝走呢! 当汉羌骑兵聚集到六十多骑时,王濬被迫发起反冲锋。他必须杀死眼前的小将,否则敌骑越聚越多,只是射箭也能将他给玩死。 张宪麾下的骑兵,是金人的将近两倍,却根本不与这些金骑交战。 他们交替掩护射击,不断的拖时间,等待更多友军过来汇合。 直至聚兵近百,张宪才打出旗令,变换战术伺机冲杀。 三倍兵力,把金人玩得晕头转向,彻底扯乱敌军阵型,张宪终于吹号冲锋。 胯下那匹战马,已经从西南矮马,换成缴获自金人的北方战马。张宪特别喜欢这匹马儿,平日里极为爱惜,每天都要亲自照料。 嗖! 冲锋之间,一箭射出,立有金人落马。 张宪手里的弓箭,并非军中制式,而是自带的硬弓重箭。换成普通人,别说骑射了,就连站着都不好拉开。 眼前的金国骑兵没穿重甲,在近距离射击之下,直接被他射穿甲胄。 “呔!” 张宪和王濬错马而过,三米多长的骑枪,重重扫在王濬身上,活生生将其从马背上拍下来。 九十多汉羌骑,打二十多金骑(已射死了七个,没死的人人中箭),战斗很快就结束。 张宪麾下的骑兵,除了一人不幸战死,另一人手臂骨折之外,其余二十多人都只是轻伤,便将这三十多金骑全部解决。 双方的武器、甲胄相当,在兵力优势之下,仅张宪就独自杀伤六人:游弋时射伤三个,交战时射死一个,近战再干死两个。 长期的战术阵型训练,此时显露出惊人效果,汉羌骑兵配合得无比默契。 战死和重伤的那两个,全是新补充进来的河南骑兵。 张宪让人打扫战场,并把伤兵送回去医治,自己骑马来到护城河边,呵斥道:“船上之人,立即过来!” 喊了半天,无人应答。 张宪又大吼道:“再不下船全部杀死!” 终于,赵桓战战兢兢出舱,走路时双腿发软,还得靠朱孝孙扶着。 倒是皇后朱琏颇有胆色,始终护着已经八岁的太子赵谌,一副要跟张宪拼命的架势。慎妃朱璇,则抱着只有四岁的柔嘉帝姬,低头不敢跟这些骑兵对视。 张宪终于感觉到不对劲,问道:“你们是谁?” 眼前这些人还未回答,范琼已经找到船只过河,跪在张宪面前说:“罪将范琼,拜见将军。好教将军知道,这几个是暴宋的皇帝、皇后、慎妃、国舅、太子和帝姬!” 张宪的嘴巴缓缓张开,而且越张越大。 自己只是奉命侦察,防备有重要人员逃跑,居然把赵宋皇帝皇后一锅端了? “将军饶命!”赵桓已被吓破胆,竟然当场给张宪跪下。 张宪连忙避让,他可当不起这个。 朱琏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护着儿子,一手搀扶皇帝,低声劝道:“官家,就算朱贼要杀咱们,也不是现在就动手。眼前这个贼将,非但不会杀人,反而怕咱们出意外。莫要……莫要失了体统。” 赵桓本来就是聪明人,听皇后这么一说,瞬间就恢复理智。 他站起来整理衣襟,迅速恢复皇帝风度,负手而立道:“带朕……带俺去见朱元帅,俺要禅位给他,只望他能善待百姓。” “用得着你这昏君说善待百姓?”张宪讥讽道。 张宪出身阆中富户,但近些年家道中落,他把这一切的根源,都归结于赵宋残暴、官府盘剥。 就在张宪押送皇帝一家子回营时,羌将杨云带着骑兵过来:“可有恶战?” “嘿嘿,俺抓到皇帝皇后了。”张宪乐得合不拢嘴。 杨云一怔,随即骂骂咧咧:“直娘贼,伱这厮倒是运气好。” 就在两人扯淡之时,城中突然冒起滚滚浓烟,继而传来越来越杂乱的叫喊声。 范琼说道:“定是皇帝出逃消息传开,城内军民乱起来了!” 杨云对张宪说:“你押送皇帝回营,不得有丝毫闪失。再派数骑,全速回去告知元帅消息。”又对范琼说,“你随我进城弹压暴徒,这东京城里乱不得!” “是!” 张宪、范琼二人领命。 东京虽然已经瓜熟蒂落,朱铭却迟迟不攻城,就是在等金人渡河来救。甚至故意不把通道堵死,纵容金国使者出入城中。 昨晚确定金人不会过河,打算今天上午总攻,这才让骑兵堵死出城路线。 谁知义军主力还未出营,东京城内就陷入混乱。 先是家人尚存的太监和宫女,在皇帝一行逃跑后,把皇城里的粮食和财货搬回家。他们的举动被百姓发现,越来越多百姓往皇城冲,都说皇宫里有堆积如山的粮食。 逃回家的宫廷禁卫,也惦记里面的宝贝,纷纷带着兵器返回。 被招安的山东勤王大军,由于成分过于复杂,而且扎营地点离皇宫还不远,也加入了洗劫皇城的行列。 继而,东京兵和陕西兵也来了。 眼见洗劫皇城的人太多,后来者转而冲向权贵之家。反正皇帝都跑了,那些宗室、勋贵、重臣、富商也没了威风,他们家里肯定有粮食,先去抢一点填肚子再说。 亦有人趁机报仇,不但抢劫钱粮,还杀人放火! 张叔夜火速骑马赶来,根本就无法约束部下,宋江、孙列的部队正在皇城里撒欢。 种师中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一大半是临时编练的,正在就近洗劫几座王府。 新任开封府尹王时雍,还在府衙后宅睡大觉,便听到外面传来喊杀声。他吓得衣服都来不及穿,扔下小妾躲到花园假山之中。 开封府士曹掾赵鼎对面色惊恐的官吏们说:“尔等不要慌乱,保住开封府文书不失便是大功。” “城内乱了,俺想回去保护家人。”一个属吏说道。 赵鼎怒斥:“糊涂,外面乱兵乱民无数你一个人回去有甚用处?你便有家人,我就没有吗?就要改朝换代了,开封府的文书籍册宝贵,保住了这些才有立身之本。去几个人,把府尹抓出来,扔到街上给百姓泄愤,免得他们往衙门里冲!” 众官吏觉得有道理,于是拿起武器去堵门,又有人冲进后宅抓开封府尹。 躲在假山里的王时雍,终究还是被衙前吏逮到,连同几个儿孙一起被带出。 愤怒的东京百姓,正在撞击府衙大门。 赵鼎搭梯子爬上围墙,让吏员把王时雍推上来,朝着外面大喊:“开封府尹在此!” 接连喊了十多声,围墙下面的百姓才听到,陆陆续续有二三十人抬头看来。 “莫要害我,莫要害我……”王时雍苦苦哀求。 赵鼎才不管这些,直接将王时雍推下围墙,还笑着说:“今日痛快!” “打死这厮!” 东京百姓最恨的就是开封府尹,不管谁来做这官,都是背锅的对象。 无数百姓围着王时雍殴打,站外边的挤不进来,就呼喊着为里面的鼓劲加油。 这位“金人外公”,被活生生打死在墙下。 赵鼎害怕府衙大门被冲破,又喊道:“再来一个。” 于是,王时雍的儿子被推上围墙,继而又被推着摔出墙外。 愤怒的百姓也不问是谁,反正肯定是贪官污吏,当即见着了就打。 而府衙内的官吏,正在不断搬来桌凳,把大门给堵了又堵。 “有人爬墙进来了!” 赵鼎连忙遛下围墙,持刀护在几间屋子前,对翻墙进来的百姓说:“这里面都是文书籍册,不能吃,不能穿,抢了还要被朱元帅砍头。尔等且去府库,那里财货虽剩不多,却还有一些珍宝金银。来人,给他们带路!” 却说范琼跟随杨云领兵进城,他正准备召集城内部队,才得知自己麾下将士,大部分都跑去抢劫了。 这货沿途收拢乱兵,发现根本没人听话,干脆破罐子破摔,带着亲兵往郓王赵楷府上冲去。 一来抓捕郓王可以立功,二来郓王家里有金银财宝无数! (本章完) 0483【郓王】 郓王府占地广阔,其规格严重逾制。 这是王黼帮忙扩建的,周围那些邻居,不论权贵富商,通通都得老实搬迁腾地方。 《宋史》记载满朝权贵皆附郓王,只有梁师成尽量维护赵桓。这种说法纯属扯淡,编《宋史》的人在瞎搞,完全不参照比对其他记录。 带头给郓王造势的,正是大太监梁师成! 东京城里,把衣服称为“韵缬”,把水果称为“韵梅”,把词曲称为“韵令”。只因“韵”是“郓”的谐音,把日常物品都跟“郓”沾边,乃是制造谶言的一种方式。 就连皇子玩耍和学习,都经常在郓王府里进行。 比如赵构,便是在郓王府练习弓箭。 郓王赵楷通过这种方式,把诸位皇子也拉拢过去。宋徽宗对此非但不问罪,反而还在行动上支持,经常亲自把皇子带去郓王府上。 管中窥豹,可以想象赵桓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所以赵桓在登基之后,第一时间撸掉郓王的皇城司提举职务,又把郓王府的侍卫给全部撤换。 东京城还没乱起来,赵楷就已惴惴不安。 他看谁都觉得有问题,特别是那些王府侍卫,总感觉像要奉命杀自己。 夜间,赵楷拿出粗布衣服,又把妻子朱瑛叫来,质问道:“现在该说了吧,昏君是否让你监视咱?” 朱瑛又叫朱凤英,是皇后的亲妹。 她并非郓王原配,乃赵桓登基之后,强令赵楷续弦的继妃。 朱瑛委屈道:“夫君为何如此说?妾身自嫁来,从未有过二心,更无任何逾矩之处。” 赵楷也不想再追究这些只说道:“城破在即,昏君必定身死,你莫要再为他效命。郓王府这些侍卫,皆昏君心腹,可能会谋害俺。侍卫或者贼兵冲进来,你就带着宗子宗女逃跑。我们要分开逃,或许可以逃走一两个。” “全凭夫君做主。”朱瑛连连点头。 赵楷又叫来其他侧妃,还把儿女也一起喊来。 他不但艺术天赋颇类宋徽宗,就连生儿育女也不遑多让。 撇开那些夭折的不算,都还有五个儿子、六个女儿,要知道赵楷今年才二十四岁。 五个儿子的小名,分别叫:太郎、金郎、玉郎、宝郎、黑郎。 其中,黑郎是赵楷的次子,将过继给死去的仪王赵朴,成年之后便要承嗣仪王爵位。 受宠的侧妃有四个,最小的才十五岁,分别为:裘氏、刘氏、大石氏、小石氏。 一家人担惊受怕躲在屋里,半夜有丫鬟端着饭食找来,敲门低声说:“没人跟来,俺给主君们送吃的。” 赵楷亲自趴在门后查看,连忙把侍女放进来,问道:“伱叫甚名字?” 侍女说:“奴叫方金兰。” “你是忠心的,等逃出去了,便让你做郡君。”赵楷赞赏道。 侍女却说:“夫人待俺不薄,俺才来送吃的。大宋都快没了,还做甚郡君?” 在宋代,太子之妻才可称太子妃,亲王之妻则称王夫人,亲王的侧室可封郡君。 赵楷瞬间无语,叹息着接过饭菜。 侍女又说:“袁司马他们伙同侍卫,这几日在偷运府上财货。俺还偷听他们谈话,要抓了主君献给朱元帅,主君们快快逃跑吧。俺今晚也要跑了,俺身子小,可以从狗洞钻出去。” 宋代亲王府的主官为亲王傅和长史,但亲王傅实际不设,而长史则不常设。 眼下郓王府的主官是王司马,掌管钱谷、讼牒等事。 赵楷听说自己的司马密谋抓他降贼,顿时吓得浑身冰冷,连忙问道:“狗洞在哪里?” 侍女说:“主君过不去的,而且内宅有人守着。” 侍女说完便退下估计钻狗洞去了。 赵楷踱步走向内宅大门,立即被守门侍卫堵住:“郓王请回,袁司马有令,除了送饭奴仆,任何人不得出入!” “我是亲王,姓袁的是王府司马,你们到底该听谁的?”赵楷勃然大怒。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为免节外生枝,干脆现在就动手。 他们把赵楷按住,找来绳索五花大绑。 随即冲进内宅,把里面的妇孺也看押起来,只等着破城之后献给义军领赏。 这些家伙,本就是赵桓派来监视郓王的,哪有半点忠心可言? 王府司马袁懋,已经跟侍卫们串通,要抓了郓王献贼立功,同时悄悄偷运王府财货私下分赃。 “唔唔唔……” 赵楷被绑了扔在床上,嘴巴也被堵住,他身体不断挣扎,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几年前,自己多么风光啊,不管是宫里的大太监,还是朝中宰辅重臣,见到自己都要恭敬行礼。 代皇帝祭祀天地,代皇帝慰问老臣,代皇帝掌管道官,甚至还提举皇城司。连科举都对他开放,想考状元便考状元,从出题到判卷全程开绿灯。 今日怎沦落到如此地步? “这位朱夫人倒生得俊俏。”一个侍卫笑道。 另一个侍卫说:“俺却觉得,小石夫人更美些。刚才押她们进来,偷偷摸了一下手,柔嫩得跟没骨头一样。身上还香得很,不晓得用的啥胭脂。” 忽有侍卫军官进来,呵斥道:“脑子放聪明点,这些都是贵女,改朝换代也轮不到你们。说不定就被朱元帅看上,做了新朝的贵人,到时候有你们受的!” “是!”侍卫们顿时肃然。 军官给这些妻妾恭敬行礼,赔笑讨好道:“诸位夫人见谅,咱这些当兵也没办法。朱元帅就要进城了,暂且委屈夫人们受累。今后若哪位跟了朱元帅,又能享受富贵,到时候莫要忘了俺郭三。俺诨号叫郭三,大名叫郭允通。” 大石氏名叫石家奴,母亲是一个歌姬,她自己也是歌姬出身,此刻带着期冀的语气问:“奴已二十岁,又生过孩子,朱元帅真看得上?” 郭允通笑道:“夫人不知,朱元帅尤喜已婚生育的妇人。” 大石氏愈发期待,连忙说:“若得富贵,必不忘郭将军恩情。” “唔唔唔……” 赵楷在床上剧烈挣扎,估计是被气坏了,想跳起来跟人拼命。 这谣言也不知怎么传开的,反正非常邪乎。 最初是李邦彦瞎琢磨,发现朱国祥那一妻二妾,其中两个都是寡妇因此判断朱国祥喜欢已婚妇人。 接着朱铭点名索要赵福金,而赵福金已经嫁人产子。 于是这两件事情传来传去,就变成朱铭喜欢已婚生育的美妇,居然搞得满城皆知,就连王府侍卫都听说了。 开封府尹王时雍还打主意把儿媳献给朱铭呢,可惜被百姓群殴致死无法实施。 否则的话,等这老家伙付诸行动,朱铭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裘氏、刘氏、小石氏听了这番对话,也难免生出些想法,盼着自己能被朱元帅看上。 小石氏颇为自卑,因为她才十五岁,今年刚被赵楷纳为侧室,还没来得及怀孕生子呢,恐怕不符合朱元帅的胃口。 侍卫们不再打扰,全都退出房间,还贴心的把门关上。 大石氏最有心机,说道:“诸位姐妹,不如咱们在此盟誓。若有谁得了朱元帅宠幸,便举荐其他姐妹一共富贵。” “奴听姐姐的。”刘氏连忙答应。 裘氏看向床上的赵楷,心有不忍道:“夫君他……” 大石氏说:“他姬妾无数,当真对咱们有情义?再者说了,我等若跟了朱元帅,还能帮他说几句话,好歹保得他一条性命。” “这却是了。”裘氏点头道。 小石氏红着脸说:“我听人讲,朱元帅英俊得很呢。” “我却是见过的,”刘氏连忙说,“朱元帅做探花郎那年,我才只九岁大,跟着爹爹去看进士游街。朱元帅骑马走在第三个,端的风流倜傥,我二姐还朝朱元帅扔过香囊。” 裘氏问道:“那朱元帅为人如何?是否残暴得很,动辄杀人斩首?” “那是朱元帅造反以后,朝廷胡乱抹黑的,”大石氏说,“我以前住在城南那边,跟朱元帅租的宅子只隔两条街,附近街坊谁不说朱元帅是仁人君子?当时朱元帅是新科探花,又得太上皇赏识,却对街坊和善有礼,一点都没有官架子。” “唔唔唔……” 赵楷还在挣扎,绳子都把手腕勒出血了。 朱瑛终于看不下去,扭头瞧瞧房门,靠过去拔出他口中破布。 “贼妇,你们这些不知廉耻的贼妇!”赵楷厉声大骂。 大石氏冷笑道:“我们是贼妇,那你又是什么?吉祥(小石氏)已有婚约,你出门逛街看上,便不管不顾强索了来。” 赵楷吼叫道:“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她爹也是愿意的!” “她爹敢不答应吗?真以为自己有多风流倜傥,个个女子都倾心于你。”大石氏讥讽道。 裘氏说道:“郎君莫要发怒,我们若跟了朱元帅,还能帮你说些好话。” 本来愤怒至极的赵楷,突然就安静下来,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天色渐渐明亮,侍卫又端来饭食,生怕把他们饿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叫喊起来,一个军官的声音越传越近:“都撤进来,死守内宅,别的地方任他们抢。郓王跟几位夫人最要紧,今后的富贵就靠他们了!” (本章完) 0484【赵鼎】 范琼带着亲兵赶来时,郓王府已经有三拨客人光临过。 第一拨大部分是老百姓,其中不乏流氓混混。他们冲进来不是找财宝,而是先四处寻找粮食,一个个都饿得两眼冒绿光了。 第二拨和第三拨,则全是乱兵之流。 谁都知道太上皇还在东京时,郓王是最受宠的,家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财宝。 前一拨乱兵刚把抢粮的百姓赶走,后一拨乱兵就冲到王府大门口。两拨乱兵最初没有厮杀,但很快就因争夺财宝发生矛盾,直接在王府里面展开血腥战斗。 “都放下兵器,吾乃殿前司……” 范琼突然想起大宋已经没了,殿前司职务说出来不管用,立即改口道:“吾乃朱元帅任命的东京安抚使范琼,郓王府由本人接管了,尔等速速回营不得有误!” 里头正打得热闹呢,哪是几句话就能停下的? “杀进去!”范琼只能来硬的。 他的亲兵都穿着甲胄,而且骑着好马,砍杀乱兵如同虎入羊群。 转眼之间,两拨乱兵就被杀散,留下一地尸体逃之夭夭。 范琼唤来两个心腹,让他们带兵搬运财货。 继而,范琼带兵冲向内宅,财货他要悄悄吃下,擒获郓王的大功也不会放过。 却见内宅的围墙上,突然出现一个文官,正是王司马袁懋。 袁懋指着范琼怒斥:“吾奉李相之命,擒获伪郓王全家,只等朱元帅带兵进城。你这厮不知好歹,还不快快退下!” 范琼吃了一惊,这事儿多半是真的,袁懋已经投靠李邦彦。 难道自己就白跑一趟? 就在范琼犹豫是否离开时,心腹骑马奔来:“将军,郓王府的库房里,没看到什么贵重物,就连钱财都所剩不多,恐早被乱兵乱民抢走了。” 范琼看向围墙上的袁懋,见那厮面带讥笑,顿时就明白过来。 郓王府的贵重物品,定被袁懋这个王司马给提前搬走了! “你这厮竟敢背着李相侵吞财物,今日便把你抓起来好生审问,”范琼喝令道,“杀进去!” 王府内宅,肯定还有很多文玩字画,那些可以用来献给朱元帅。等抓住了袁懋,再严刑逼问其他财物的下落,事后乱刀砍死杀人灭口,正好可以把遗失的东西推给死人。 袁懋大惊失色:“庶子,安敢如此!”他转身对侍卫头子说,“郭将军,死守王府内宅,莫让乱兵踏进来一步。” 郭允通给侍卫们鼓劲训话:“都打起精神,咱们才是八厢貌士,是东京禁军真正的精锐。他范琼不过是下等禁军的候缺军官,靠给上官送礼才补上实缺。一个给咱提鞋都不配的腌臜货色,居然能提举全城兵马,昏君不亡国天理难容!守住郓王全家,就能保得泼天富贵,今日都随俺拼命!” “守郓王,保富贵!”副将趁机喊道。 “守郓王,保富贵!” 王府侍卫们跟着大喊。 双方很快爆发战斗。 范琼的亲兵全部下马,从外面搬来木头撞门,不知从哪弄来梯子攀爬围墙。 这是朱铭攻宋期间,在大宋首都爆发的最为激烈的,也是唯一的一场“攻城战”。 平时士气全无的两支禁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意志。 范琼麾下那些亲兵,终究在山东剿过匪,实打实都是见过血的,身上的铠甲也全是真货。 而郓王府的侍卫,平时养尊处优,铠甲看似为铁制,其实都是皮革表面画出的图案。有人连皮甲都懒得穿,直接是布甲绘制甲片图案。 战斗持续了一刻多钟,范琼就带兵杀进去,侍卫们溃散逃跑,打算从后花园的围墙翻出去。 “一个也别放走!”范琼想要杀人灭口。 就算灭不完,也死得越多越好,免得众口一词举报他私吞财货。 袁懋很快被抓住,连砍几根手指,这货什么都往外说。 范琼分兵去取藏起来的财货,自己冲向郓王所在房间,负责看守的侍卫早就逃了,他一脚便将房门给踹开。 朱瑛已经给赵楷松绑,听到外面的厮杀声,郓王全家都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房门被踢开时发出巨响,赵楷吓得藏到桌子下。等看清进来的是范琼,赵楷立即大呼:“范将军救我,这些侍卫要谋害本王!” 范琼喜道:“果然是郓王,把他绑起来!” 被绑了半宿的赵楷,手脚都还麻着呢,又被绳子给五花大绑。 大箱大箱的文玩字画,被士兵搬到花园里堆放,这些都是袁懋让人打包好的。此类宝物不便脱手,拿出去售卖肯定惹人注意,范琼打算全部献给朱元帅。 至于袁懋和侍卫偷运到外面的宝贝,则可以悄悄的私吞掉。 …… 城南,国子监书库,朱铭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十年前,黄蔼是从九品书库主簿。 十年后,黄蔼还是书库主簿,只不过寄禄官升了两级,顺便两鬓多了一些白发。 从混乱发生的那刻起,国子监书库的官吏和工匠,就按照黄蔼制定好的计划,带着家人和亲朋好友来此避难。 一旦有乱兵乱民接近,众人便齐声高喊:“俺们是朱元帅旧日下属,谁敢过来就要杀头!” 还真就无人敢骚扰! “进城了,义军进城了……” 听到外面传来喊声,黄蔼两腿一软,便坐在地上发呆。 “爹,快去迎接朱元帅。”儿子提醒道。 黄蔼立即又有了力气,带着诸多校对、印刷和刻字工匠出门。 朱铭的大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进城,他自己走的是南熏门。 城外已经跪了一地,名义上的左相徐处仁不在场,领头者是从头到尾搞事情的吴敏。 撺掇着联金剿贼的白时中、赵野等人,全都趴跪在地上屁股朝天。 秦桧犹豫数秒,也准备跪下去,却见黄龟年正在作揖,于是也挺起膝盖改为作揖。 卷入政斗漩涡,很多人的性格都会大变。 入京前刚猛正直的聂山,做中枢重臣仅三个月,就已经变得趋炎附势了,此刻毫无心理负担的给朱铭跪下。 朱铭的脸色非常难看,斥责道:“尔等皆伪宋重臣,连基本秩序都不能维持。城内混乱不堪,至今大火未息,也有脸出来迎接!” 吴敏说道:“元帅郎君容禀,徐处仁、种师中、张叔夜等人,正在城中平息混乱、安抚百姓。我等害怕怠慢元帅郎君,才先行一步出城迎接。” 李邦彦走到朱铭身边,嘀咕道:“这人便是吴敏。” 朱铭冷笑道:“我当然认识他,请御笔第一人嘛。我做探花郎时,他已是左司郎官。” 吴敏闻言色变,连忙辩解道:“郎君息怒,御笔非小臣所请,乃那奸臣蔡京请来的。” 宋徽宗通过御笔下中旨,绕开三省直接治国,开启混乱不堪的政治生态。 而蔡京第一次请御笔,就是为了给吴敏升官。 当时吴敏的资历不够,被刘正夫拦着不让他充任馆职。蔡京就请皇帝御笔特招吴敏上殿,从此拉开御笔治国的序幕。 “请御笔第一人”的头衔太过诛心,一旦坐实必史书留名,吴敏将成为宋国灭亡的责任人。 这口锅太大,吴敏不愿背,必须推给蔡京。 “拿下!”朱铭面无表情道。 吴敏瞬间浑身瘫软,被两个军士按在地上。 白时中和赵野吓得不轻,偷偷朝着李邦彦打眼色,脸上皆带着哀求之意。那意思非常明显,想让李邦彦帮着美言几句,事后肯定拿出无数财货来感谢。 李邦彦目视前方,假装没有看见。 “快去平息混乱。”朱铭吩咐道。 临时担任开封府尹的朱敦儒,立即骑马奔入城中,邓春、耿仲年带着骑兵供他调遣。 骑马穿过众臣时,朱敦儒看到一人,出声喊道:“季申兄,且随我入城!” 正跪伏于地的富直柔,连忙起身跟随。 进城之后,富直柔羡慕道:“可喜可贺,希真兄竟获元帅郎君赏识。” “去非兄(陈与义)举荐的。”朱敦儒说道。 陈与义、朱敦儒、富直柔三人,皆位列“洛中八俊”,富直柔是富弼的孙子。 赵桓登基之初,朱敦儒和富直柔一起奉诏进京,前者觉得新皇帝不行就拒绝征辟,后者则获赐进士出身留下来做官。 二人共乘一匹马,带着骑兵直奔府衙。 士曹掾赵鼎领官吏迎接:“请问哪位主事?” 朱敦儒说:“我奉命权知开封府。” 赵鼎说道:“请府尹速速下令,尽快平息城中混乱。” 朱敦儒说:“我对城内详情不熟,还须阁下帮忙。” “只要有粮,什么都好办,”赵鼎问道,“朱元帅可有带粮过来?” 朱敦儒说:“军粮正在用船往城内运,两淮、京西、川陕的粮食,元帅也已提前下令调运。今日计口施粥,从明日起计口卖粮。” “那便不必忧虑了,”赵鼎看向那些骑兵,“请借军士一用。” 朱敦儒觉得赵鼎是个干吏,于是说:“君可全力施为。” 赵鼎把开封府官吏都叫过来,以厢坊为单位布置任务,划定街道片区的责任人。 这些片区责任人,各自领着一队骑兵,沿街宣布粮食进城的消息。遇到闹事者不必弹压,只说回家晚了就没有粮食。抵达相关厢坊之后,再把保甲长叫来分配任务,寻不到保甲长便临时任命几个。 几十万人的事情,赵鼎三言两句就讲明白。 开封府官吏们领到任务,立即带着骑兵去执行。他们沿街散布消息,混乱果然迅速平息,百姓自动跑回户籍所在街道,回家等着朱元帅的兵进城放粮。 官吏又把保甲长叫来,任务下达到每个街巷,继而落实到每一户人家。 甚至还能借着放粮施粥,重新统计东京城内户籍人口,看这段时间究竟死了多少人。 没有百姓闹事,剩下的乱兵和流氓就好办了,种师中、张叔夜、杨云等人就能带兵弹压,更何况其他部队也进来不少。 朱敦儒由衷感慨:“君有大才,吾必举荐给元帅郎君。” “分内之事而已。”赵鼎拱手说。 (本章完) 0485【进城】 “郎君安好!” 黄蔼领着一帮印刷工匠,跪在道旁高呼问安。 对于这个书库属官,朱铭还是印象很深的,毕竟当初改进活字印刷术,黄蔼跟在他身边忙活了半年。 朱铭微笑道:“黄主簿且过来,随我一起进内城。” 黄蔼大喜,急趋而至。 四下迎接朱铭入城的官员,见状皆羡慕不已,深恨自己当初没跟朱元帅搞好关系。 黄蔼走到随行文职人员的末尾,居然不认识身边那位是赵构。 赵构此刻非常着急,他的亲妈在皇宫里,康王府上还有一堆妻妾和五个女儿。听说皇宫和王府都受到冲击,也不知自己家人怎样了,自己仅有的那点财宝,又是否被暴民和乱兵抢走。 就在此时,一队兵马过来。 负责开道的古三,领着重甲侍卫呵斥:“来者止步!” 花荣也吹响哨子,让火枪手举起鸟铳。 济南贼孙列跪伏于地:“大元帅,俺叫孙列,抓了帝姬跟驸马献来!” 赵桓登基之后,虽然恢复公主之称,但人们还是习惯唤作帝姬。 由于杨云、种师中、张叔夜等人,带兵在皇宫、王府和省部衙门弹压混乱,孙列去那些地方讨不了好,于是就把驸马曾夤、长公主赵玉盘一家给抓来。 李邦彦扫了一眼,低声对朱铭说:“这位公主,是昏君赵佶的长女。驸马曾夤,是曾公亮的四世侄孙。二人颇得赵佶宠爱,获赐珍宝无数,但并无作恶之举。倒是曾夤的母亲郭氏,在东京城内有恶名,仗着儿子儿媳受宠,纵容娘家亲戚在东京为非作歹。郭氏有一亲侄叫郭珙,曾当街打死路人,案子闹到大理寺,也只是罚铜了事。” “驸马曾夤一家,先行看押起来,”朱铭又对孙列说,“孙列是吧?你带兵回营房,不得随意走动,事后自有安排。” “是!” 孙列大喜,他只想在朱铭面前露个脸,或许还能在新朝混个官当当。 曾夤全家被古三派人押走,这位驸马急中生智高声背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朱铭听了哭笑不得,问道:“你几时背下来的?” 曾夤跪伏于地:“罪臣久慕元帅文采,最喜这首《正气歌》,每日不吟诵一遍就无法入睡。” 朱铭说道:“放心吧,你夫妻二人虽为皇亲,既没作恶便不会追究。不过,听说伱的母亲和表兄,在东京城内为非作歹,此事须得移交官府好生审问。” 曾夤还未说话,其母郭氏就哭嚎起来:“大元帅郎君,俺也是被那杀千刀的侄儿骗了啊,他做的那些恶事俺一件也不知道……” “带走!” 朱铭懒得听这种泼妇哭街。 “多谢大元帅恩德!”曾夤连连磕头。 既然朱铭当众表示,不会追究驸马与公主,曾夤立即就放心下来。至于表哥作恶受审,死了也是活该。母亲郭氏顶多犯有包庇罪,罪不至死还能找人求情。 周围那些官员听了,也都瞬间安心。 皇亲不作恶都没事儿,他们这些宋国文官,就更不会被胡乱处罚。 李邦彦却在仔细观察朱铭的表情,想要判断其真实意图。 长公主赵玉盘今年二十五岁,乃郑太后所生,正是养过孩子的美貌妇人,身份和相貌都非常符合朱元帅胃口。而且,驸马家中极为富裕,宋徽宗赐予了无数珍宝。 只要找个借口下手,就能霸占美貌公主,还能获得驸马的家产。 朱元帅难道不心动吗? 仔细观察好半天,李邦彦实在拿不准。 李邦彦很想获得朱铭的提示,只要稍微表露出一点意思,他随后就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 看着曾夤千恩万谢被带离,又见周围官员如释重负,李邦彦很快就明白朱铭的用意。 这是要通过宽待驸马和长公主,用来安抚东京官员之心。 义军刚刚进城,最重要的就是稳定。 只要不是臭名昭著、大奸大恶之辈,都可以暂时不处置,想收拾谁完全可以秋后算账。 李邦彦给自己的定位是弄臣,治国治民他也不太懂,反正一切以讨朱元帅欢心为准。 朱元帅喜欢什么珍宝,他就赶紧派人弄来。 朱元帅喜欢什么女人,他也赶紧派人弄来。 而且朱元帅有仁义之名,还不能因此坏了名声,做事之时须办得妥帖,不能给人留下什么口实。 比如长公主赵玉盘,等过阵子局势安稳,朱元帅透出点口风,李邦彦就会立即行动。先给驸马曾夤扣一个大罪,好生吓唬吓唬,令其主动离婚献妻,轻轻松松就能搞定。 又行一阵,过了国子监,复有兵马前来。 “罪将宋江,拜见大元帅。罪将领兵弹压混乱,已擒获景王全家!” 却是宋江带着一帮兄弟,先跑去劫掠皇宫,珍宝财货还在其次,他想把一帮皇室成员控制住。 结果因为军纪太烂,宋江手下的士兵,不但抢掠珍宝,还有人侮辱宫女。 又有其他乱兵冲进来,局面愈发混乱,更加难以约束宋江气得亲手砍死好几个。 随后因为争抢宝物,山东兵和东京兵旧怨爆发,在皇城内出现大规模械斗。 张叔夜带着亲兵赶来,把宋江和东京兵全部杀溃。 宋江收拢溃兵上千人,转而跑去景王府,从王府侍卫那里,抢来景王赵杞全家,急匆匆前来献上皇室成员邀功。 “你就是宋江。”朱铭仔细打量。 跟《水浒传》里的形象不同,眼前这个宋江,身材极为魁梧而且长着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 宋江惊喜道:“元帅也听过俺宋江的名号?” “山东巨寇嘛,自是听过的,”朱铭说道,“你且带兵回营房,不可随意走动,事后皆有安排。” “是!” 宋江喜滋滋领兵离开。 不管是东京城内的军队,还是投降过来的文官,又或者李宝在两淮招募的新军,都必须好生的进行一番甄别和整顿。 这种事情,比攻城略地更重要! 景王那一家子,还有几个小孩。 特别是景王世子赵顽顽、景王次女赵含玉,此时都才只有两岁,各自被母亲抱在怀里哇哇大哭。 景王赵杞趴跪在地上,竟然磕头高呼:“大元帅万岁,大元帅江山永固!” 赵构见兄长如此丢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但还不至于这样当众出丑。 李邦彦低声介绍道:“赵宋诸亲王之中,景王最为老实忠厚,便对待奴仆也颇仁善。而且不喜应酬,整日在家宴饮听戏。不溺女色,姬妾极少,只寥寥数人而已。” 朱铭下令:“一并押去皇城看管。” 行不多时,钱忱带着弟弟来叩见,兄弟俩都是一脸哀伤。 康国公府受到乱兵冲击,虽然钱忱搬出“朱元帅故友”的名号,很快就把那些乱兵给吓退。 但已经病重的康国公钱景臻,被这乱子搞得惊忧而死。 朱铭见他们披麻戴孝,问道:“伯诚家中是谁亡故了?” 钱忱含泪说:“家父刚刚过世。” 朱铭安慰道:“节哀。你且回家处理丧事,过些日子再来见我。” “是!”钱忱带着兄弟离开。 文武官员见了,更是羡慕不已,许多人都打主意,今后要好好巴结钱忱。 听说朱元帅在东京时,还跟钱忱一起喝花酒打架,那得多么深厚的交情啊。 三省部院衙门那边,李纲领着一群官吏,正在御街上等候。他们跟开封府的赵鼎一样,都在保护各衙门的文书籍册,所以才没有出城去迎接。 李纲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那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身为朱铭的连襟可以前往汉中做官,却公开与朱铭、张根断绝关系。做了宋国的宰相,又主张死守城池,结果搞得首都陷落。 里外不是人! 还没练成《九阴真经》的黄裳,领着道士元妙宗、王道坚,静静站立于官吏队伍当中。 他们编撰的《万寿道藏》早已刊印,如今又在编其他道书。 总计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的《万寿道藏》,这个时空应该不会再散佚于战乱了。 石元公被杨云带兵护着,从四方馆骑马过来。 “元帅,臣幸不辱命!”石元公翻身下马,无比得意的拱手说道,腰间还插着一把白羽扇。 朱铭当然知道这家伙喜欢装逼,反正已经到皇宫了,他干脆也下马行走,握住石元公的手说:“各省部衙门,就托付给先生了!” 当众被朱铭拉手嘱托,石元公赚足了面子,瞬间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报,连忙躬身回答:“臣定鞠躬尽瘁!” 行政核心在汉中,朱铭又不另立中央,宋国省部衙门自然不会保留。 但里面的各种文件,却必须收纳整理,特别是吏部、户部、工部和兵部,那些资料档案有大用处。 朱铭率兵进入皇城,把宋国官员召集到明堂开会。 “伪宋太宰徐处仁何在?”朱铭问道。 李纲回答说:“徐……徐先生守住三省衙门,在乱兵退去之后,就自己挂印回家了。” 朱铭说道:“拟令!” 自带蔡州投靠的叶梦得,如今专门给朱铭代笔写文章。 叶梦得研墨提笔,却听朱铭说道:“赵宋太宰徐处仁,才能卓著,治民有方,暂任京东路经略安抚使!接到此令,即刻赶往山东赴任。” 众降臣俱都惊讶,一个亡国宰相,居然很快就获得重用。 他们没把徐处仁当回事儿,朱铭却早已如雷贯耳。 毕竟当初石元公带着冶铁匠到金州,那些冶铁匠都说:“如果徐太守(徐处仁)早到徐州做官,俺们就不会做盗贼,肯定可以安居乐业。” 这样一个能臣干吏,却长期被宋徽宗贬来贬去。 赵桓倒是把徐处仁提拔为太宰,可迅速沦为橡皮图章,省部大臣就没一个听话的。 却说亲兵带着任免文书,火速骑马奔至徐处仁家。 徐处仁接到任命也是惊愕,他不记得自己跟朱铭有交情,更没有提前去巴结李邦彦,咋稀里糊涂就获重用了呢? 负责传令的士兵说:“元帅让俺给徐先生带话,山东糜烂,百姓悲苦,非徐先生不能收拾局面。不论新朝旧朝,皆当以民为本,还请徐先生不要推辞。” 徐处仁双手颤抖接过文书,看着皇城方向感触莫名:“果真是贤明之主啊,老朽之身又何必惜名?请回禀朱元帅,三个月内,吾定让京东西路民生安稳。若要抵定京东东路,还须元帅再派精兵征讨!元帅不派兵也可,吾须用一年时间去剿贼。” (看到“元帅郎君”就弃书,居然还是舵主发言,这什么情况?又不是我瞎编出来的称呼,宋人还称完颜宗望为二太子郎君呢。) (本章完) 0486【诸多安排】 关于徐处仁的任命,让这些宋臣都看到希望,伸长脖子等待朱元帅安排。 朱铭扫视众人一眼,随即说道:“赵宋吏部侍郎李若水,协助石元公清理省部院寺。” 李若水没有立即谢恩,而是问道:“不知元帅有何指示?” 朱铭说道:“赵宋的省部院寺,每个衙门保留二三官吏,等着汉中朱经略来开封接收。其余官吏,通通去职候用。各衙门的贤才,你与石元公也要举荐来一些。” 这个权力真大啊,掌握着无数旧臣的前途,众降臣对李若水羡慕得要死。 李邦彦开始慌了,举荐旧臣中的贤才,这事儿不应该自己来做吗? 朱铭微笑道:“士美若得贤才,也可举荐上来。” 李邦彦这才放心当即说道:“兵部侍郎秦桧,可堪重用!” 李邦彦在耍滑头,他知道秦桧跟朱铭是同年,而且两人在东京时还有交情。因此秦桧多半要被重用,而他却提前进行举荐,既符合朱铭的用人安排,又能对外彰显自己的“影响力”。 朱铭忍不住看向秦桧,跟看赵构时的表情差不多。 去金国旅游前的秦桧,不但不是什么奸臣,而且铁骨铮铮颇有贤名。 都不说无端惩处此人了,就算不予重用都说不过去,毕竟他们以前还曾经是“朋友”。 官声不错的同年好友都不给安排工作,这让拥有志向抱负的降官心里怎么想? 朱铭仔细思考之后,说道:“秦桧接掌西城所,将西城所掠夺的田产,通通发还给各路百姓。等事情办妥,再取缔西城所,到时秦桧另有重用。“ 李邦彦脸上露出笑容,朱元帅果然照顾老朋友啊,一上来就给油水丰厚的肥差。 秦桧不疑有他,立即出列谢恩。 其实这是一个坑,油水越丰厚,犯错误的几率就越高。 一旦秦桧受不得诱惑,上下其手,中饱私囊,朱铭就能立即从重处罚。既可趁机收拾秦桧,还能体现自己打击贪腐的决心,毕竟连“同年旧友”贪污都不予包庇。 若是秦桧聪明,不在这个时候捞钱,他手下官吏总有人不干净。所有罪行都先记着,等秦桧培植起党羽,再视情况给他论罪。 想做事就得有班底,秦桧奉命接管西城所,必然拉着旧日好友和下属赴任,这些人将是他今后的政治基本盘。面对丰厚的油水,还在新旧朝交替的混乱时期,这些人真的能够忍住不贪吗? “黄龟年!”朱铭喊道。 黄药师趋步出列:“臣在。” 朱铭说:“你从大理寺和刑部,挑选一些官吏办公,彻查赵宋勋贵重臣之劣迹。有作奸犯科者,查实之后,通通呈报上来!” “是!”黄龟年领命。 这些任命,一个比一个吓人。 白时中、赵野等人,既庆幸自己没得罪过黄龟年,又担忧自己被黄龟年狠狠查处。 “东京已克,赵宋覆灭,请朱经略相公登基称帝,朱元帅郎君当为太子!”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却是曾经的燕山知府王安中。 王安中是苏轼的学生,攀附梁师成、童贯、蔡攸上位,又写歌颂辞章博得宋徽宗欢心,以副宰相的身份去燕京做知府。他跟郭药师闹得完全撕破脸,在面对金人的谴责威胁时,不通报朝廷就擅杀背叛金国的辽国降将,把包括郭药师在内的降将全得罪了。 听说郭药师已经投靠朱铭,王安中吓得要死。他觉得自己迟早被郭药师报复,于是忙不迭的跳出来劝进,甚至都等不及朱国祥来开封。 居然有人劝进? 白时中顿时急了,这事该他来提出啊! 白时中是大宋的祥瑞之王,已进献数百上千桩祥瑞,还专门造园子存放祥瑞动植物,纯靠着祥瑞就一路做到太宰。 “元帅郎君容禀,”白时中出列噗通跪下,“昨夜子时有一异人入梦,言西方有圣人出。臣发汗惊醒,登高眺望,果见西方有朱紫气。一朵红云自西飘来,浮在城南义军大营的上空久久不散……” 李纲本来身份尴尬不便说话,此刻听得怒不可遏,直接打断道:“大元帅,这厮妖言惑乱赵宋,如今还想惑乱新朝。请元帅莫信他的祥瑞之言,他给昏君赵佶献了上千祥瑞,把赵宋的江山社稷都给献没了!”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 虽然都知道说的是真话,但话题内容太敏感。 朱氏父子建立新朝,确实需要有人献祥瑞。李纲站出来反对,纯属自讨没趣,脑子进水了才会这样做。 只能说此时的李纲还未黑化,保留着自己的做人底线,不像南渡之后那样不择手段。 当然,也有可能在立人设,这是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 朱铭一脸微笑,问黄裳道:“黄先生通览道经,想必对祥瑞也颇有研究,这红云与朱紫气是甚解法?” 面对这道送命题,黄裳模棱两可道:“臣只负责编修道经,对谶纬祥瑞之说没什么研究。朱紫气或是天子之气,红云也是祥云。臣昨夜在家中安睡,并未起床夜观天象,因此错过了这等奇景。” 朱铭说道:“京畿之地那些僧道,你负责进行处置。城内只许保留三座道观、三座寺庙,城外每县只能有庙观各两座。不管是寺庙还是道观,田产不得超过五百亩,多出来的须移交给地方官府!还有,严格清查度牒,没有度牒的出家人,全部勒令他们还俗!” “遵命!” 黄裳也领到差事,随即又问:“取缔的庙观,产业是否充公?” 朱铭说道:“产业充公,移交官府。” 东京城内遍地庙观,黄裳有得忙了。 像大相国寺那种是肯定不会取缔的,已经成了大型综合商业娱乐场所。烧香拜佛还在其次,更是东京市民休闲娱乐购物的地方,属于全城一等一的纳税大户。 就算要查处,也是查偷税漏税! 朱铭又说:“子孙庙全部取缔,皆改为十方丛林。” 子孙庙属于私庙,住持为世袭制,或传给亲子亲孙,或传给徒子徒孙,而且很多是不给官府交税的。 十方丛林属于公庙,住持由官方任命。大型庙观的住持上任,甚至需要皇帝签字盖章,从法律上讲必须给官府交税。 处理完宗教事务,朱铭突然说:“李邦彦!” “臣在。”李邦彦连忙应答。 朱铭说道:“教坊司多可怜之人,若有女子愿意从良,允许她们自由离去。生活无依者,皆编入军艺兵,为将士唱戏娱乐。再张贴告示,全城的青楼妓馆、勾栏瓦舍,若有男女愿意从良,店主不得有任何阻拦,违者按拘禁生人论处!” 李邦彦问道:“若有卖身契书也不拦吗?” 朱铭脸色不悦,反问道:“要不要我帮伱温习一下《宋刑统》?” “小臣遵命。”李邦彦慌忙说道。 东京是北宋最大的人口贩卖市场,这个必须进行严厉整顿。 首先,要提高人力中介准入门槛,取缔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型牙行,一来可以方便官府收税,二来出了事情能迅速确定责任人。 其次,打击人口买卖,特别是诱拐、胁迫、绑架等等。 第三,北宋的奴仆契约已经规定死了年限,但执行的时候基本不按年限来,这得狠狠处理一批雇主才行。 开封府和京西北路,如今有大量的抛荒土地,还有无数流民等着安置。 那些流民男多女少,须得尽量解放婢女,安排男女组成家庭。 当然,许多婢女宁愿当奴仆,也不愿嫁给流民过苦日子,这个全凭她们的自愿。至少要让那些愿意离开的,去乡下开启自耕自足的新生活。 乱世当中,最凄惨的便是女子,百姓如此,贵族也差不多。 《靖康稗史笺证》虽是一本野史,但考证极为详实。对同一件事情的记述,不但有宋人的见闻资料,还有金人的见闻资料。即便有相互冲突的地方,也都列出来让读者自己判断。 而且有大量细节,属于作者的亲身经历。 其中那满篇的卖身契,最让人感到愤怒和叹息。 为了赔偿给金国军费,东京城内的女子,全都要卖身抵价。公主、王妃可抵一千金锭,宗女可抵五百金锭,族姬可抵二百金锭,宗妇可抵五百银锭,族妇可抵二百银锭,良家妇女可抵一百银锭。 嫔妃、王妃、公主、王妾、宗女、宫女、采女、族妇、官女、歌女……甚至都没计入民间女子,就有约七千人被拿去赔偿军费,总计抵金六十万锭、抵银二百五十万锭。 朱铭正是联想到那本野史,才一进城就改善女子的状况。 那些逃回家的宫女,也都不会追查。 甚至留在皇宫内的,还要鼓励她们自谋生路,鼓励她们跟未婚将士组建家庭。 朱铭突然看向何粟:“文缜啊,我对你很是失望。” 何粟硬着头皮出列,他知道朱铭什么意思。 在扳倒王黼的时候,何粟初心尚存,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可赵桓登基之后,何粟渐渐卷入政治斗争,为了争权夺利而忘记初衷。 朱铭说道:“你去山东做知府吧,若能治理地方、安抚百姓,还可以再升迁回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也别回来见我了。” “是!” 何粟低头汗颜,没脸直面朱铭。 当初科举,何粟是状元,朱铭是探花。两人喝酒闲聊,约定好了扫除妖氛、再造乾坤,如今再见却是这般情况。 (本章完) 0487【金国行记】 朱铭只亲自安排了几人,剩下的慢慢再来,就连李纲都没捞到职务。 整个东京城,都暂时属于军管状态,由知府和两位县令协管民政。而那两位新任县令,还是从随军文书当中提拔的。 正常情况不该这样,须得大量沿用旧臣收买人心。 但朱铭根本不想用这些家伙,屎里淘金挑出几个已经很为难了! 比如散会之后,李邦彦跑来举荐其亲信:“元帅,中书侍郎(副宰相)王孝迪,颇有学识与才干。义军进城之前,他也曾帮着造势,还说服景灵宫侍卫驱逐乱民,保得开封府衙和尚书省衙门平安。” “王孝迪是吧?我记下了,”朱铭略微点头,“把跟着你一起做事的,名字全部写下来,并列上他们的功绩。” “遵命!”李邦彦大喜。 片刻过去,朱铭看着那份名单,心中感慨李邦彦果然是能臣。 手下能聚集那么多虫豸,也实属不易啊! 他举荐的王孝迪,历史上干了什么? 专门抄家给金人送钱,不管权贵还是平民,只要家里有钱的全部抄走。还威胁百姓说,如果不这样做,金人就会把东京“男子杀尽,妇人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人称,四尽中书。 偏偏这玩意儿还能善终,只是被赵构罢官,扔到洛阳提举道观而已。 李邦彦为夺取东京立下大功,既然是他举荐的,自然应该全部“重用”。等朱国祥带着行政班子来了,陈东可以放手施为,时不时抓几个砍脑袋,好生彰显一下反腐决心。 看着朱铭亲手圈点姓名李邦彦愈发得意,认为自己的班底已经稳了。 “你且去吧。”朱铭挥手道。 李邦彦躬身告退,踏出大门的时候,朝着堂外几人拱手示意。 秦桧一直在宫外等着,见了李邦彦立即招呼,两人同乘一车渐渐驶离。 “恭喜李相公。”秦桧说道。 李邦彦说:“同喜。” 秦桧说道:“在下奉命提举西城所,原有干当官皆李彦心腹,肯定是不能再用了。人手着实不够,还请李相推荐一二贤才。” 李邦彦在明堂帮着秦桧说好话,秦桧自然要投桃报李帮忙安排职务。 当然,秦桧也非傻子知道李邦彦手底下都是什么货色。他在朱铭手下领到的第一个差事,不可能被一群酒囊饭袋给毁掉。 谁能做事谁该歇着,秦桧清楚得很。 至于办事期间,趁机捞上几个小钱,这早就属于官场潜规则,秦桧根本没放在心上。他自认为跟朱铭关系很好,只要大方向没问题,贪得又不是太狠,肯定是不会追究的。 如果事事都照规矩办,那就没法办事了。 西城所的征敛方式有三种:第一,让地方官府代为征收;第二,组建派出机构去征收;第三,大量掠夺土地为皇庄、官庄。 前面两种方式,直接取缔即可,用不着刻意处理,田主会自动拿回土地。 秦桧需要处理的是皇庄和官庄,甚至是李彦那些家伙的私人庄园。必须跟地方官府配合,尽量寻找原有田主,找不到的就直接安置流民,或者干脆把土地分给佃户。 操作空间极大! 这几个月的朝堂斗争,秦桧虽然卷入不深,但还是受到了思想洗礼。 秦桧深深明白,想做事就得有权,想有权就得有人,想有人就得拉帮结派、分享利益。 联合颇受朱铭宠信的李邦彦,只是秦桧奋斗的第一步。今后李邦彦若是犯事儿了,秦桧肯定立即撇清关系,他不相信李邦彦可以长久。 秦桧现在确立了新的志向,即在新朝做了一个开国名臣,创造一个荫及子孙后代的官宦世家! …… 明堂。 叶梦得带着一个青年男子进去:“元帅,这便是在下的妹夫许亢宗。” 朱铭点头赞许:“颇有风仪,一表人才。” 叶家虽然世代显宦,但大部分都是清官,还真没怎么好好积蓄产业。 就算没有方腊烧毁其店铺,叶梦得也算混得比较惨的。 十年前,他的妹妹嫁给许亢宗,由于民风崇尚厚嫁,叶梦得连嫁妆都凑不齐。变卖田产和店铺之后,又拉下老脸去借了三千贯,还把妻子的嫁妆也搭上,这才把小妹风风光光嫁出去。 叶梦得介绍说:“元帅,臣这位妹夫不仅美风仪、善诗词,在地方为官时也政绩卓著。他为颍昌太守时,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因阻挠杨戬括田而遭贬谪。” “颍昌百姓何其幸也。”朱铭感慨。 颍昌府连续出了好几个知府,坚决不执行杨戬、李彦的括田令。前一个被贬走,下一个又继续,反正就是要跟太监对着干。 可惜啊,颍昌府还是被搞得民不聊生,最后能长久任职的终究是贪官。 对了,叶梦得和许亢宗,曾经都是蔡京党羽,算是蔡党里面的两朵奇葩。 “大元帅攻占开封,心腹大患不在东南,而是北边的那些金人,”许亢宗捧出一份记录,“此乃在下所书的《使金行程录》,还请大元帅过目。” 这份文件全称为《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是许亢宗奉命前去祝贺吴乞买继位时所写。 他从金国返程仅两个多月,金人就出兵南下了。 许亢宗反复上疏,请求宋徽宗整顿边务,金人那边已在转运军粮。结果引来的却是:“妄言边患,流三千里,罚钱三千缗,不以赦荫减。然出使有功,维护国体,功过相抵,不得升迁!” 朱铭仔细翻阅这份行程录,都是许亢宗一路的所见所闻。 关于燕京的描述是:“是岁(去年),燕山大饥,父母食其子。至有肩死尸插纸于市,售以为食。钱粮金帛率以供常胜军,牙兵皆骨立,戍兵饥死者十七八。上下相蒙,上弗闻知……” 朱铭把那一段看完:“王安中在燕山做知府,真贪了四十万贯?” 许亢宗说道:“此事在北地人尽皆知,且肯定不止四十万贯。在下所写这四十万贯,是去年初运到燕山的支移与军费,王安中竟一文钱都不拿出来。也正因如此,王安中与郭药师彻底闹翻,郭药师发兵劫了朝廷后续发去的数十万石漕米。最后王安中被召回,换了蔡靖做知府,郭药师才答应拿出部分粮食赈济百姓。” 这段记录,多半属实。 因为许亢宗写下这些内容的时候,宋徽宗还在东京做皇帝。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打赵佶、蔡攸、童贯等人的脸,他没必要撒谎自找麻烦。 也正因打了昏君奸臣的脸,出使金国时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金人哑口无言的许亢宗,才会被判流放三千里还不准赦免,最后靠功过相抵才免于处罚。 朱铭立即签发命令:“捉拿王安中,严加审问。若罪名属实,当斩立决。其家属子女,皆流放川南蛮夷之地。家产抄没,以供军资。” 这道命令,连怎么处罚都写明白了,那还需要进行审问? 王安中的恶劣之处不在贪污多少,而是把救命钱揣进自家腰包,却不拿去雄州等地买粮赈济,导致幽州无数军民活生生饿死。 许亢宗又说:“听闻郭药师投了元帅,此獠得志便猖狂,万万不可重用!” “军伍之事,你不须多言,我自有安排。”朱铭说道。 “是!”许亢宗躬身作揖。 朱铭继续往下面看:“营州城只剩十余户?” 许亢宗说道:“营州多遭战乱饥荒,在下路过那里时,全城只剩十余户贫民,便在街道上也能看见白骨。” 宋时的营州在河北昌黎,也算一个辽国大州,没想到州城人口已不足百。 朱铭一番感慨,继续往下阅读。 其中一段内容很有意思,黄龙府有个叫托撤孛菫寨的地方,渤海、铁离、吐浑、高丽、靺鞨、女真、契丹、回纥、奚人、党项……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民族杂处。各族语言不通,聚到一起时,只能用汉话来交流。 文章全是许亢宗的所见所闻,还记述了许多金人的风俗礼仪,以及沿途的城池、雄关、寨堡等等。 但涉及金国政治的不多,估计是出使时间尚短,许亢宗了解得并不清楚。 朱铭看完全文,突然问:“马扩在哪里?” 许亢宗说:“马扩北上募兵勤王,至今未归,可能是出什么意外了。” 马扩常年出使辽国和金国,对北边的了解更加深入,他的一生也算非常传奇了。 几度被俘,几度下狱。 因为跟金人关系好,在拒绝金国官职之后,还被允许在金国开酒楼创业。 酒楼开得好好的,又逃回河北参与抗金,被推举为山西、河北各路义军的总首领。兵败逃回南宋多次辞官又复官,最后被秦桧给罢免至死。 每次金国使者到南宋,第一句话就是问马扩在哪里,然后拉着马扩一起喝酒叙旧。 攻占开封没有见到马扩,这让朱铭颇为遗憾。 他虽然熟知金国历史,但只是大方向上的,还得马扩这种清楚细节之人。 朱铭对许亢宗说:“伱且留在大元帅府做事。” “多谢元帅提携!” 许亢宗激动道:“元帅北伐之日,吾定随军为向导!” (本章完) 0488【东京城里不缺官】(为盟主可爱到抱吖加更) 东京城里的文官,人人都有罪吗? 当然不是! 因为还有很多官员,甚至都没有上岗过。 沈元衡是去年的末榜进士,由于官位竞争太激烈,他送了礼都没法补缺,而且礼物还不给退还。 只能一直在京城住着,房租就够呛,偶尔还得应酬。 这两年粮价涨得厉害即便沈元衡家里是做生意的,却也并非日进斗金那种,仅是吃饭就让他有点扛不住。 围城之后,更是凄惨,三天两头饿肚子,有钱都不好买粮食。 此时此刻,沈元衡躺在租来的房子里等死,他已经饿得头昏眼花,都没力气出去看朱元帅长啥样。 他从老家带来的仆人,因为营养不良而病死。尸体也没法处理,只能扔在大街上,让收尸队隔日搬走。 “砰砰砰!” 外面敲了好半天,沈元衡很想去开院门,可使尽全身力气下床,却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院门终究还是打开了,因为是几人合租的宅院。 一个官差走进院中,拿出公文问道:“沈元衡、王允公、柯鉴三位相公可在?” “在,都在呢。”隔壁房的柯鉴最有精神。 官差说道:“朱元帅有令,征召去年未补缺的进士,立即去城内各施粥棚做事!” 王允公和柯鉴都已出去,官差迟迟不见沈元衡,问清楚房间走进来查看,嘀咕道:“都饿脱相了,看来没法做公。” “能做,给我一口粥喝,立时便有力气了。”沈元衡虚弱道。 官差觉得他可怜,于是抬着去施粥棚。 朱铭在城内设置八十个施粥点,以保甲为单位排队领粥,每个点安排六十个士兵维持治安。 沈元衡被抬去角门子外的街道,那里已经有百姓在排队。 不少百姓跟沈元衡一样,是被抬着去的,早就饿得走不动了。 “就他负责这里?”一个军官指着沈元衡。 沈元衡说道:“给口吃的,我还……还能写字。” 军官撇撇嘴:“粥还没煮好,给他一块饼。” 这些杂粮饼,是士兵们的工作餐,昨天提前就烙好的。因为进城之后,许多士兵要打散了执行任务,一开始伙食供应不是很方便。 沈元衡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噎得直咳嗽:“水……再给口水喝。” 军官把水递上来,叹息道:“没见过这般叫花子模样的官。” 等沈元衡塞下一块饼,衙前吏捧来一摞户册:“附近百姓的户册都在这里,府尹说施粥的时候,重新给他们造册。暂时不须用印,相公签名即可。” 沈元衡见排队之人很多,估计不好查找,便吩咐衙前吏:“按户册顺序喊名字,让他们重新排队。趁着粥还未煮好,把户册先给造了。” “那也好。”衙前吏觉得很方便。 沈元衡打开户册,说道:“陈敦义。” 衙前吏立即冲着队伍喊:“陈敦义,陈敦义在不在?” 无人应答可能排在太后面没听见。 先前那个军官,很快分出两队士兵,跑去队伍的中后方喊话。 不多时,一家人互相搀扶着过来。没有老人,只有年轻人和孩子。 沈元衡对比户册扫了一眼:“都到齐了?谁是户主陈敦义?” 一个中年男子悲戚道:“陈敦义是俺爹,人已经没了。家里粮食不够,俺爹说要留给儿孙,就跟俺妈一起上吊了。” “唉!” 沈元衡轻声叹息,墨已经研好,用毛笔撇着墨水问:“可是你做户主?” “是。”男子点头。 “姓名。” “陈继宗。” “住址可有更改?” “没改。” “……” 沈元衡根本无力运笔,手腕压在桌面上,字写得歪歪扭扭。 户册信息,不仅有姓名、地址等等,还要标注大致的资产情况,以此确定这家人的户等,方便今后合理摊派各种役税。 保甲长就站在旁边,确认该户百姓是否在说谎。 这种做法,可操作性空间太大,朱国祥在四川已经取消,不再给城镇居民划分户等。如果遇事要临时摊派,城内以住房面积为准,乡下以田产面积为准。 朱氏父子说是要取消苛捐杂税,但有些东西必须摊派。 比如城市里的消防和卫生,须得雇佣差役来维持,这就得摊派在居民头上,官府不可能出钱包办。 或许是那块饼子奏效了,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沈元衡的精神变得更好,对衙前吏说:“粥若煮好了,给我盛一碗晾在旁边。” 今日是免费领粥,大人限给两碗,小孩限给一碗。 明天开始平价卖粮,同样属于限售。居民拿着今天造的户册副本,到售粮点排队买粮食。 实在拿不出钱的,就以工代赈干活去。 东京城辐射出去好几条河,每年都得组织人去疏浚,否则就要慢慢淤堵。还有护城河上的桥梁,全都被赵桓下令拆了,也需要重新架起来。 城市周边,被金兵搞出一大圈无人地带,城里的粪便一直没人来收走,如今的开封早已是臭气熏天。 反正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可以临时安排许多百姓就业。 朱铭已经派人张贴告示,鼓励城中商贾重新经营,三个月内商税全免。得把经济活动给搞起来以便让更多百姓找到营生。 周边几个县的商人,也被鼓励往东京运售物资,同样是三个月内免收商税。 “沈相公,歇一歇吧,你这字儿都写得不成样子了。”军官提醒道。 沈元衡尴尬一笑,搁笔去端碗,谁知一碗粥也端不起来,干脆趴在桌子上如狗吃食一般吸舔。 衙前吏提醒说:“明日的活更多,今天可不能累坏了。” “能做事便好。”沈元衡由衷说道。 虽然饿得头昏眼花没力气,但沈元衡感到无比充实,因为他已经在东京闲了一年多。 宋徽宗在东京的最后一届科举,此时给朱铭输送了许多人才。 再怎么进士排名靠后,这些无法补缺的依旧是进士。而且官场关系相对简单,一个个年轻有冲劲,正好可以大力培养,他们估计会形成新朝的重要派系。 除了去年的侯缺进士,还有一些候缺官员,也被朱铭安排去做事。 即历年进京述职,却无钱送礼或送得不够,导致不能立即转任的官员。他们大多贪得不凶而且在朝中没有靠山。 …… 金梁桥街。 隔着蔡京宅邸两条街道,是宇文粹中的宅子,三兄弟正在商量前程。 宇文粹中,乃是蔡京的甥婿。 宇文虚中,做过童贯的幕官。 宇文时中,有两个哥哥提携,不用再去依附谁。 宋徽宗传位给赵桓的诏书,便是宇文粹中拟定的。这事儿看似有拥立之功,却被赵桓给嫉恨上,三兄弟陆陆续续遭到罢官。 宇文粹中说:“朱元帅大肆任用候缺小官,这是不信任赵宋旧臣啊。做的虽然都是一些庶务,安排文吏也能办好,但今后必定另有提拔。” “这与咱们无关。”宇文虚中说。 “须得尽快写信给权可(宇文常),听闻他与朱元帅私交颇深。”宇文时中说道。 宇文虚中说:“权可在江西,书信不容易送到。” “不论如何也要写信过去,让他赶紧来投朱元帅,赵佶那个昏君有什么好辅佐的?”宇文时中道。 宇文虚中说:“其实也不一定非得走权可的路子,成都那边也有宇文家的子弟做官,可派遣子侄辈去成都联络联络。” 宇文时中摇头:“咱们都搬来东京两三代人了,与成都那边关系愈发淡薄。他们若有门路,肯定也是照顾自己人,哪里顾得上远在东京的亲戚?” “你那儿媳,是否有兄长在汉中做官?”宇文粹中突然问三弟: 宇文时中尴尬道:“我那儿媳的两个兄长,都投了朱国祥。但……” “但什么?”宇文虚中急道。 宇文时中说:“但我禁止儿媳与娘家来往通信,已经快两年没联系了。” 宇文粹中道:“再写封信试试。” 气氛有点尴尬,三兄弟都没再说话。 宇文时中的儿媳,是刘泾的孙女。 而刘泾既是苏轼、米芾等人的好友,也是追随王安石的铁杆变法派。 张根与刘泾属于旧识,当时四川有点缺官员,就写信去简州(简阳),把刘泾的两个孙子全招来做官。 “嗙嗙嗙!” 敲门声响起,不等三兄弟开门,就传来宇文师申的声音:“两位伯父、父亲,朱元帅派兵抓人了,王安中的宅邸已被围起来!” 三兄弟大惊,连忙出去查看。 王安中的宅子离宇文家不远,过一条街便是,他们到达现场时,那里已聚集了一些领完粥的百姓。 宇文兄弟暗中观察一阵,却见有士兵出来,在大门口张贴告示。 宇文师申跑去查看,回来对伯父和父亲说:“王安中在燕山做知府,总计贪污五十多万贯,皆为幽州百姓的救命钱,一度导致燕京城内人相食。元帅听说此事大为震怒,勒令从重处罚,三日之后便斩首示众。” “五十多万贯?” 宇文时中不敢置信道:“他才在燕山府做官一年,居然能贪到恁多钱,难怪燕京陷落得那般迅速。” “真是不知死活,被斩首也活该!”宇文粹中鄙夷道。 宇文虚中嘀咕道:“看来在朱氏父子那里,没有什么不杀文官的规矩,今后若再做官可要当心了。” (感谢金点子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489【该定都哪里?】 皇城分为好几片区域,朱铭没有前往后宫,而是住在了皇城办公区。 这里本来属于中书省所在,但宋徽宗把中书省衙门拆了。转而建起恢弘壮阔的明堂,且在明堂周围全是花园,亦有亭台楼阁和可供起居的寝殿。 一桩桩公务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后宫溜达? 就连被俘的赵桓,朱铭都没空召见。 及至傍晚,一天工作结束。 朱敦儒骑马来到皇城,大力举荐赵鼎和富直柔,请求给二人一个正式职务。 赵鼎原来的官职为开封府士曹掾,掌管文书出入,领管所辖县事,每季轮流与其他五曹配合录事参军管诉讼官司。 以前读史书的时候,赵构手下那些文官,朱铭最喜欢的便是赵鼎。 才能、气节、度量,皆属上乘,南宋初年第一贤相并非虚言。 可惜,被秦桧搞得罢官,最后绝食而死。 吕颐浩虽然也能力出众,但做事不择手段,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卿这仕途真个蹉跎啊,十九年前的进士,如今却还只是士曹掾,”朱铭忍不住感慨,“就连这开封府士曹掾,也是赵桓登基之后,吴敏临时举荐的。” 赵鼎已经习惯了,说道:“从章惇到蔡攸,在下总是不被权臣所喜。” 朱铭说道:“你先做开封府通判吧,等汴梁城内安定,再去城外安置流民垦荒把府辖各县的生产也恢复过来。待治理好开封府,另有重用。” “臣多谢明公提携,”赵鼎正式认主,又忍不住说,“听闻明公还未进城,就将吴敏捉拿下狱了。旧宋朝廷的奸邪之徒众多,相比起来吴敏还算正直,明公为何单独为难他呢?” 朱铭笑道:“我知吴敏是你的伯乐,这就迫不及待为他求情了?” “不敢。”赵鼎低头。 朱铭说道:“放心,他罪不至死,可能会贬为知县。” “多谢明公开恩!”赵鼎心里有底了。 朱铭又问:“你有几个子女,此时可在汴梁?“ 赵鼎回答:“臣有四子一女,俱在解州闻喜县,那里已被金人所占。” “等战事稍息,就将伱的家人接来。”朱铭说道。 “有劳明公挂怀,臣不胜惶恐,”赵鼎颇为感动,随即帮忙分析局势,“如今陕西两路,一半还在赵宋旧臣手中,以明公之贤名,当可传檄而定。山东诸贼,亦当以招安为上,须尽快恢复民生,以山东钱粮为北伐之基石。昏君赵佶逃往东南,而东南人心早散,赵佶又无强兵,明年发兵数万便可拿下。再收江西、平荆湖,福建、广南不在话下。南方一统,北伐可矣。” 朱铭笑道:“你倒是想得长远。让你做通判,你却在考虑宰相所思之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不正是明公说的吗?”赵鼎不仅办事能力极强,而且还是拍马屁的高手,只不过他一般不说奉承话。 朱铭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都一并说出来吧。” 赵鼎说道:“汉中有帝王之基,却非帝王之业,都城不可设在川峡。汴梁无山川之险,又有黄河之患,新朝最好不要定都于此。关中土地愈发贫瘠,难以支撑大业,长安也非首选。” “你觉得应该定都哪里?”朱铭问道。 赵鼎说道:“洛阳。” 以当前的情况来看,洛阳确实是定都的首选。 从军事上考虑,洛阳四面都有关隘。 从经济上考虑,开封水运四通八达,漕粮可以先运到开封,再迅速运到洛阳去。 河北就不行,幽州久经战乱,早已残破不堪,人口缺失极为严重。而且宋辽两国边界,人为搞出“水长城”,水系已经彻底混乱。 如果定都燕京,首先至少得移民百万,不仅要充实燕山府人口,周边其他州县也得移民开垦。接下来还要治理乱七八糟的河道,然后再开凿运河连通幽州与江南。这一系列动作,没有二十年不可能完成。 “此事以后再议。”朱铭模棱两可道。 “是。”赵鼎闭嘴。 朱铭又问:“你可有贤才举荐?” 赵鼎说道:“旧宋太中大夫陈过庭有大才。” 朱铭莞尔道:“陈过庭我知道,此人确实可用,他举荐宗泽去跟金人议和嘛。” 方腊起义的时候,陈过庭建议把蔡京、王黼、朱勔全砍了治罪,结果被一撸到底编管黄州。 李宝还未攻打黄州知州就直接跑路了,陈过庭也带着家人逃回开封。 恰逢赵桓登基不久,陈过庭被提拔为太中大夫,代理礼部尚书兼任礼部侍郎。 当时完颜宗望还在半路上,大宋君臣商量着跟金人议和。 陈过庭无法反对,于是举荐宗泽为议和使者,这个建议居然顺利通过了…… 宗泽离京时对朋友说:“我去了肯定不会再回来。金人悔过撤兵固然最好,如果金人不撤兵,我怎能向金人屈节呢?” 此言传出,把赵桓、耿南仲等人吓坏了,连忙撤掉其议和使者的职务,生怕宗泽直接跟金人干起来。 但宗泽已经出京,干脆就让他做磁州太守,在金人的进兵路线埋一颗钉子。 宗泽这颗钉子果然扎得稳当,皇帝命令他投降都不听命,严重破坏了“联金剿贼”的大事。 陈过庭作为宗泽的举荐人,自然要担责任,被撤销代理礼部尚书职务,只保留了礼部侍郎的官位。 赵鼎说:“不仅陈过庭可用,张孝纯与宗泽也当许以高位。明公可派人送去任免文书,以张孝纯为河东总管,以宗泽为河北总管,让他们两人继续坚守城池,招揽更多义军抗击金兵!西夏那边,应该派使者议和,尽量不在西北边地用兵。” “西夏寇我边地,主动议和未免助长其气焰。”朱铭不喜欢这个方案。 赵鼎说道:“事有缓急。明公四面皆敌,荆湖有钟相,东南有赵佶,陕西、山东也不稳,北方还有金人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若能与西夏议和,就算赏赐些财货也可接受。待平定南方,稳住河东与河北,再腾出手来收拾西夏也不迟。西夏也不是不能打,关键在于,明公还有粮食吗?” “没有。”朱铭无奈道。 这次战争,对于朱铭和金人而言,都是一锅夹生饭。 金人一直粮草不足,现在全靠劫掠河北支撑,逼迫河北地方官主动送粮。 朱铭本来粮草是够的,但拿下东京城,瞬间就捉襟见肘了,因为有几十万军民嗷嗷待哺。别说过河跟金人打仗啥都不干也撑不住多久,还等着四川、两淮、襄阳、南阳运粮来呢。 接下来的仗,根本打不起来,顶多爆发小规模战斗。 陕西那边,义军跟西军一直对峙,双方都在虚耗粮草。必须尽快传檄而定,解散西军临时招募的新兵,让这些新兵赶紧回乡生产,因为陕西的民力早就已经透支了。 当然,直接跟西夏议和是不可能的,西夏必定狮子大开口。 须得打几场再说! 朱铭又跟赵鼎交流一番,让白胜把人礼送出去。 这般礼遇,白胜立即上心,对待赵鼎颇为恭敬。在送行的过程中,白胜还主动说了些四川之事。 天色尽黑,朱铭终于有时间吃饭。 扒着饭菜,朱铭随口问道:“那些皇室宗亲可还老实?” 古三笑道:“全都集中看押在皇宫里,那些家伙还吵了一架,差点当场就打起来。赵桓和赵楷闹得最凶,互相指责对方,那些皇子都帮着赵楷说话。” 皇室和宗亲,男女分开关押。 皇帝、亲王、驸马集中关押在一处,皇后、嫔妃、公主、王夫人、郡君关押在另一处,剩下的小孩子也集中关在一处。 许多太监和宫女无家可归,不愿离开皇城,他们被选出一些照看俘虏。 此时此刻,赵桓正在被言语围攻,亲王和驸马们都埋怨他没有治国能力。 赵桓已经被搞得歇斯底里,整个人陷入半疯狂状态,他怒吼道:“大宋灭国,关我何事?那昏君把国家搞得满目疮痍,精兵都被他葬送殆尽了,钱粮赋税也收不起来,我无兵无粮怎么去打仗?一个金人,一个朱贼,单来一个都不好对付,偏偏两个一起来南北夹击!你们平心而论,换你们做皇帝能怎办?” 赵楷说道:“俺若做了皇帝,必定任用贤臣,厚赏勤王将士。如此上下一心,必可击破金人与朱元帅!” 赵桓冷笑:“你都不敢称朱贼,胆子已被吓破了,还说什么发兵御敌。若换你做皇帝,恐怕直接献城投降。” “献城投降也是好的,”景王赵杞嘀咕道,“好歹还能留个体面说不定朱元帅能够善待我等。如今却不是献城,而是朱元帅自己打进来,今后还不知如何处置咱们呢。” “就是!” 肃王赵枢抱怨道:“皇兄你就该早点禅位,朱经略、朱元帅都是名满天下的贤人,他们做皇帝是理所当然的。早点禅位,我等旧朝亲王,不说做什么公侯,下半辈子做富家翁肯定可以。如今闹得这般模样,不被处死也要幽禁流放!” 济王赵栩恐惧道:“不会流放广南吧?听说那里遍布瘴气,还有好多食人生番。” 亲王们的关注点被转移,开始讨论广南的生存环境。 直至二更天,这些家伙还吵个不停。 “大元帅驾到!” 一个声音传来,把众人吓得不敢说话。 景王赵杞反应最快,朝着门口奔去,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本章完) 0490【皇室们的表演】 刚刚连说几声“朱贼”,那是赵桓被弟弟们激怒了。 此刻却瞬间清醒,恐惧取代愤怒,慌忙朝门口跑去,趴伏在地跪迎朱铭大架。 而且,赵桓故意跪在景王前面,以此彰显自己的皇帝身份。 其余亲王也懒得争,奔至景王身边跪着。 唯独赵楷不服气,就算是下跪,他也要跟赵桓并驾齐驱。不但不愿落后,还故意靠前半个身子。 赵桓见状,立即往前挪,反过来超越赵楷。 赵楷哪肯认输?继续前移半个身位。 兄弟俩就这样反复较劲,不断往前挪动,已经快跪到门外了。 其他亲王和驸马们,见此情形都一阵无语。 这时候还争个什么? 朱铭到场也是一怔,见过出门跪迎的,也见过在门内跪迎的,并肩卡在门框处跪迎算啥? “都起来吧。”朱铭的心情还算不错,因此表现得非常和善。 这些皇室与宗亲,感受到朱铭的态度,瞬间就安心了许多,至少不会被立即处死。 “谢大元帅恩典!” 就如排练过一样众人竟异口同声呼喊。 嗯……也有不合群的。 “多谢姐夫!” 这声姐夫,喊得格外引人注意。 朱铭寻声瞧去,却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顿时莞尔问道:“他们都喊大元帅,你为何喊姐夫?” 这少年回答道:“回姐夫的话,茂德帝姬是俺的胞姊,洵德帝姬是俺的胞妹。皆一母同胞所生,跟他们不一样的。” 朱铭被逗乐了:“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封号?” 少年答道:“俺叫赵棫,在旧宋封号是益王。” 朱铭取来火把凑近一看,确实跟赵福金、赵富金姐妹有几分相貌神似,当即点头说:“生得倒是俊俏,好端端一个男儿,身上怎还有脂粉味道?” “姐夫若是不喜,俺以后便不抹胭脂了。”赵棫连忙说。 朱铭才懒得管这种事:“随你吧,且进去说话。” 赵棫打蛇上棍跟在朱铭身边:“姐夫,俺还有两个胞弟,分别是旧宋祁王赵模、旧宋信王赵榛。” 朱铭随口说:“都过来吧。” 赵模今年十七岁,匆忙上前喊姐夫。 赵榛却只有十四岁,浑浑噩噩有些害怕,被催了几声才过来。 原来还能这样攀关系? 赵楷被打开了新思路,矮身弯腰跟在旁边:“大元帅容禀,在下有几位胞妹,久慕元帅郎君之威名,日思夜盼恨不能当面一窥圣容。还望元帅郎君宽仁,寻个时间召见,以解她们的相思之苦。” 朱铭笑道:“原来是郓王,好久不见。” 在诸多亲王里面,朱铭跟赵楷“最熟”,以前面见宋徽宗十次,赵楷至少有六次跟在旁边。 反而是赵桓,躲在东宫不见外臣。 赵楷的身体又矮了三寸,拱手赔笑道:“元帅郎君竟还记得俺,实在是受宠若惊。俺那三位妹子皆未出嫁,其中璎珞与多富还是双胞胎。前番家父把璎珞许配给向子扆,璎珞却私下对俺说,她仰慕的是世间大英雄朱元帅,此生非君不嫁,是以拒婚守贞至此。多富也说,姐姐嫁谁,她便嫁谁。” 赵桓当场拆台:“大元帅莫要听他鬼话,这厮跟昏君一样,所言没有半句可信。” 赵楷玩得更狠,说道:“这厮怨恨元帅夺他帝位,颇有非人之语,刚才还连骂几声朱贼,众人都是听见的。” “不错,他确实骂大元帅为朱贼。”跟赵楷一母同胞的莘王赵植当即附和。 “确有此言。” 亲王们纷纷点头,他们埋怨赵桓不早投降,此刻全都选择落井下石。 赵桓吓得肝胆欲裂,慌忙跪下说:“一时失言,还请大元帅饶命!” 赵楷却不愿放过:“什么叫一时失言?难道伱心里始终怨恨,就连此刻都在腹诽,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赵三!” 赵桓又绷不住了,怒吼道:“我与你再有深仇大恨,毕竟都是兄弟,用得着这样赶尽杀绝吗?” 赵楷冷笑:“大元帅当面,你竟敢这般大声咆哮,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是皇帝?” “我跟你拼了!”赵桓猛地站起,用尽全力朝赵楷扑去。 赵楷毫无防备当即被撞倒在地,兄弟俩就这样当着朱铭的面打起来。 白胜都看傻眼了,低声问道:“要不要拖开?” “让他们打。”朱铭踱步绕过,不再理会二人。 赵楷不但多才多艺,而且还练过武。虽然属于花架子,可暴打赵桓已足够了,几分钟时间就分出胜负,后者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呻吟。 “让大元帅见笑了。”赵楷趋步上前,躬身说道。 朱铭却面无表情道:“论人伦,他是你的兄长。论礼制他是你的主君。你殴打他,算不算违背伦理仪制?” “这……”赵楷无言以对。 他觉得殴打大宋皇帝,能够讨好朱铭,却没想到这马屁拍到马腿上。 朱铭扫视众人一眼:“放心吧,不会杀你们,也不会故意折辱,但今后肯定过不得好日子。我会划出一大片抛荒土地,明年春天让你们去开垦,也尝尝这世间百姓的辛劳不易。诸位的一切财产,皆要没收充公,只给你们种子、农具、耕牛和衣服,就连茅草屋也要你们自己建。” 听说没有性命之忧,一个个都有逃出生天之感,至于亲自耕作什么的反而不重要了。 驸马曹晟说道:“可稼墙造屋之事,我等也不会啊。” 朱铭说道:“我会安置一些流民,跟你们做邻居。那些流民,可教你们建房子,教你们耕种纺织之法。除了第一年发给口粮,剩下的时间都要自力更生,不肯干活的饿死了也活该。” 这些流民,可都被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他们对待旧宋皇室的态度恐怕不会太好。 “全凭大元帅安排!” 被狠狠砸了几拳肚子的赵桓,已经缓过劲来,第一个表示愿意接受。 他是皇帝,他最有可能被害死,反正能活命就成,其他事情都无所谓。 朱铭继续说道:“不会有仆人伺候,妻妾最多带五人,其余须和离令她们再嫁。我劝你们只带一妻一妾,农事着实不易,女人多了可养不起。” 驸马向子房问:“能否罚铜减罪,不去乡下种地,而是编管安置在城中?” “家产都给你抄了,你去哪儿拿钱来赎罪?”朱铭问道。 向子房说:“在下还可找家族支取。” 朱铭瞪了他一眼:“你向家多与赵氏联姻,此次只追究赵佶的女婿,别逼我把娶宗女的向氏子也一并抓来!” “是。”向子房不敢再言语。 朱铭又看向曹晟:“曹家是宋国的开国功臣,百余年间,多有作恶之人。我在东京的时候,就听说曹氏有纨绔为非作歹,无论官民都不敢非议你曹家。你运气好,只是罚做农民耕种。你那些叔父伯父族兄弟一个个都要抓去大理寺好好审问!” 曹晟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不但自己完了,曹氏一族全完了。 朱铭再看向曾夤:“大理寺办事很快,你母亲与表兄弟已然招供,还有仆人的口供来佐证。整整三条人命,另有几件殴人致残的案子,又强买霸占东京城西的一家店铺。杀人者死罪,你有两个表兄弟要砍头,你母亲与表叔全家流放川南!” 曾夤张了张嘴,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自为之吧,”朱铭起身离开,“来这一趟,只是让你们不要瞎琢磨,别因为怕死搞出逃跑之类的事情。” 赵棫赶忙追上去:“姐夫,俺也要去种地吗?” 朱铭笑道:“你既是福金的胞弟、富金的胞兄,自然应该特别照顾,单独给你一头耕牛吧。” “啊?”赵棫完全没料到是如此待遇。 朱铭说道:“他们合用一头耕牛,而你单独拥有一头,到时候就知道多有用处了。” “姐夫,俺也要一头。”赵模连忙说。 朱铭笑道:“给,你弟弟也有一头。三头耕牛,算是补上聘礼。” 说完,朱铭踱步离去,剩下一群皇室宗亲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赵杞嘀咕道:“能活命便好。” 赵枢却疑神疑鬼:“会不会让我们去做农事,再寻机派人害死?说不定杀手就藏在那些流民当中,安排许多流民给咱们做邻居,种田时一锄头便砸死了?” 众人听得背心冒汗,越想越有可能。 赵棫却得意道:“俺有同胞姊妹做大元帅妾室,定然不会有事。指不定被罚农一两年,就能召回东京做伯爵,却是与你们不同的。” 亲王们听到此言,竟然都投去羡慕的眼神。 这混蛋的运气也太好了,朱铭就纳了两个大宋帝姬,居然全是赵棫的一母同胞姐妹。 半夜里,赵楷翻来覆去睡不着,始终觉得自己会被弄死,什么罚做农民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他想到自己有三个妹妹,如果嫁给朱铭就更有保障了。特别是双胞胎姐妹,长期吹枕头风,指不定还能把他召回东京封爵。 可怎样才能把妹妹们都献出去呢? 那天听说朱元帅喜欢人妻,可惜自己的正妻也姓朱,否则就可以跟妹妹一起献出。反正是没什么感情的续弦妻子,赵桓前两个月硬塞给自己的,能用妻子换来性命与富贵太划算了。 翌日大清早,没咋睡觉的赵楷,就飞快往外面跑,对看守侍卫喊道:“俺要检举范琼私吞财货!” (本章完) 0491【处理军队】 王禀走进屋内,只见朱铭坐在堂上,赵楷躬身站于堂下。 他先向朱铭作揖,又朝赵楷拱手。 朱铭开口就问:“范琼到底有什么倚仗,敢杀死郓王府的司马和侍卫,吞掉财货之后还敢把郓王送来?” “还有这种事?”王禀也颇为惊讶。 朱铭指着赵楷:“这是郓王检举的。” 赵楷连忙赌咒发誓:“元帅,俺绝无半句假话。先是俺府上的司马勾结侍卫,偷运财货并将俺软禁。接着又是范琼,杀了司马跟侍卫,还是做同样的事情。” “他们怎敢?”朱铭就觉得很离谱,因为这种事太容易暴露了,纯粹就属于自寻死路。 而且不止范琼这么干,还有范琼的亲兵,还有王府司马和侍卫。一个个都敢这么干,丝毫不担心被朱铭惩处。 “唉!” 王禀一声叹息,解释说:“并非他们胆子大不怕死,而是已经习惯如此做法。王安中敢在燕山府尽贪四十万贯救命钱,丝毫不考虑金人会杀来。范琼和那王府司马,又如何不敢吞没郓王府财货?事后查起来,完全可以说是被乱兵抢了。听说郓王府那边,确实被乱民和几波乱兵冲击。郓王已成阶下囚,而范琼还是带兵将,一般而言郓王是不敢检举的。” “呵呵,习惯如此做法,果然是烂到根子了。”朱铭冷笑道。 范琼只私吞了浮财,珍玩古董字画什么的,全都打包装箱给朱铭送来。 昨天全城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乱民乱兵抢劫,若非赵楷亲自检举,朱铭还真不会追查此事。 王禀说道:“昏君赵佶在时,高俅把禁军当私兵,把禁军资产当私产。禁军抄没的财货也是大半被私吞,只给朝廷上交一部分。范琼不过是跟高俅学的,并认为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 朱铭说道:“关于城内那些军队,我本打算过两天再处理,现在却是不想再等了。你是禁军老将,去夺了范琼的军职,再安抚那些东京将士,留下五百青壮继续当兵,剩下的全部予以遣散。他们的武器和盔甲,都要收缴上来!” “可要给遣散费?”王禀问道。 “他们被征募成军,是要跟我打仗的,论起来一个个全是战俘!我不杀他们已是开恩,还要给遣散费?”朱铭当然不会意气用事,“把这个道理,给那些东京士卒讲清楚。就说我不忍看他们挨饿,每人可领一斗米回家!” 东京兵有三万多人,只留五百士卒,若是好生操练,这五百人估计也能打。 但更多是表明一种态度,即朱铭并非刻意报复,纯粹认为他们不堪战。 三万士兵遣散,每人发一斗粮食,就得消耗三千石粮,但一次性甩掉了那些包袱。 王禀躬身告退,带兵去执行任务。 朱铭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赵楷跪在地上说:“俺即将编管为农,不忍妻子跟随受苦,请求元帅收留照拂。前几天俺问过了,家妻虽然姓朱,其实祖上改过姓。并非朱紫之朱,而是诸葛之诸。” 即便是皇帝,纳同姓妃子也属忌讳。 历代正统皇帝,只有唐昭宗这么干过。其余皇帝都不咋正经,王莽还勉强说得过去,刘聪、刘骏、刘子业这些家伙直接就是乱x。 赵楷主动为朱铭找借口,把妻子的姓氏都给改了。 “你觉得我是那等好色之徒?”朱铭死盯着赵楷。 “不敢,”赵楷连忙解释,“大元帅乃仁义之人,俺担忧妻子受苦,所以才请托元帅照顾。” “滚!” 朱铭怒斥。 赵楷灰溜溜离开,总感觉哪里不对,难道是传言有误,朱元帅不喜欢人妻? …… 却说王禀领着五百重甲亲兵,来到范琼的营房,令其召集亲兵听令。 范琼以为有什么封赏,屁颠颠就聚兵听候。 “全体卸甲!”王禀喊道。 范琼突然意识到有问题,但王禀带着五百重甲士,他只能乖乖服从命令。 等范琼的亲兵全部卸甲,王禀才说:“郓王检举伱私吞财货,可有这等事?” 范琼立即叫冤:“这纯属诬告。俺带兵赶去郓王府时,乱兵正在劫掠财货,王府侍卫也多被杀死。俺杀退乱兵之后,便封存王府财货,哪里敢有私吞之举?” “有没有私吞,审过就知道了,先去牢房里住几天吧。”王禀一声令下,五百重甲士开始行动。 面对这些人形铁罐头范琼以及亲兵不敢反抗,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逮捕了。 直到此时,范琼才心生恐惧。 原来私吞财货真的会被处置,原来朱元帅根本不在乎他统领着三万兵马。 为什么会这样? 不应该啊! 朱铭无法理解范琼的愚蠢行为,范琼也搞不明白朱铭的思维模式。 在押付大牢的路上,范琼又看到一群士兵,如狼似虎般冲进赵野的宅邸。 “完了,全完了……”范琼喃喃自语。 连副宰相赵野都要严惩,更别说自己这个武将。 赵野靠攀附蔡京、王黼上位,跟着蔡京的时候,他职位不高没法犯下大恶。但在王黼手下,赵野却是迅速高升,许多脏事都由他经办,在东京城内早已臭名昭著。 而且得罪了好多候缺官员! 当时王黼做宰相,但凡想要获得实缺,就必须给王黼的党羽送礼,而赵野恰恰又控制着吏部。 昨天下午,朱铭派兵抓捕王安中之后,表明了对前朝旧臣的态度,立即就有几十个官员跑来举报赵野。 不仅仅检举他勒索官员钱财,还扯出一摊子烂事儿。 处置结果跟王安中一样,本人斩立决,亲属抄家流放川南。 川南遍地蛮夷,正好缺乏汉族人口。 大理寺狱中,赵野跟王安中关在一起,都沉默无语没心情说话。 王安中毕竟被多关押一宿,更适应自己的处境,过了良久终于开口:“你且猜猜,还有谁会进来?” 赵野想了想:“白时中吧。他借着进献祥瑞,这些年捞了不少,还敲诈勒索地方官员。姓朱的处置咱们,多半是军资不够用了,知道你我家里都有钱,不但可以抄家补贴用度,还能杀了咱们以泄公愤。” “白时中确实有钱,东京城里比他富裕的没几个。”王安中点头道。 赵野讽刺道:“阁下也不遑多让,听说在燕山府一次就捞了四十万贯。换做是俺,绝对没恁大胆子。外有金人虎视眈眈,内有郭药师环伺在侧,这都敢把救命钱全部贪掉,亏你当初还能活着回东京!” 王安中叹息道:“幽州残破不堪,收不起来赋税,只能从朝廷支移当中捞取。咱也是没办法,总不能不过日子吧?” “若非你坏了幽州局势,恐怕金人都不能顺利南下,”赵野咬牙切齿道,“我大宋君臣沦落至此,皆是拜你所赐!” “与我何干?”王安中辩解道,“以郭药师之跋扈,迟早要背叛朝廷。”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端着饭菜进来:“王安中,给你加餐了。” 王安中看到饭里有肉,顿时惊恐道:“不是说三日之后问斩吗?怎今日便吃断头饭?” 狱卒说道:“俺怎晓得?许是上头等不及了。” “我不吃这饭,我不吃这饭……”王安中吓得连连退缩,随即又喊,“我要检举立功,我知道好多人的龌龊事!” 狱卒居然早就准备当即拿出笔墨纸砚:“快快写下来。” 赵野在旁边笑道:“你检举再多人,也是难逃一死,何必费那等功夫?” “总有一线生机的。”王安中趴在牢房里,浑身颤抖着研墨。 这两位交流案情时,王禀已经开始遣散东京将士了。 三万东京兵,分别驻扎在好几处营房。 先是勒令各部比武,选送来数百最能打的壮士,接着每人发一斗米直接遣散。 谁敢闹事,这一斗米也拿不到! 真正难搞的是外地那些勤王兵,因为东京兵可以当天就回家。 张叔夜已领到新差事,他把各部将领都叫拢来,除了宋江、孙列等匪寇,还有魏恭、李治平等乡兵首领。 “朱元帅让俺带兵回山东,协助张镗在山东剿贼,”张叔夜对众将说道,“朱元帅不满山东兵军纪奇差,此次城中混乱便有无数山东兵趁火打劫。朱元帅说,以前的事他不予追究,今后若再犯军纪定斩不饶。” 魏恭、李治平的军纪相对较好,早就看不惯宋江和孙列,他们两个趁机上眼药。 李治平说:“俺一定约束士卒,今后对百姓秋毫无犯。” “若有人侵扰百姓,不用张帅动手,俺就将那厮正法了,”魏恭看向宋江,“就是不晓得,有些人能不能做到?” 宋江连忙表态:“俺一定从严治军。” 张叔夜继续说:“你们四人,每人只许留三千兵,我也只能留三千亲兵,山东兵额总计一万五千人。其他老弱皆要裁汰,愿意留在京畿的,可就地安置分配田产。想要回乡的,也可随军回乡。只要自愿离开军队做百姓,官府都会给予田产和种子,五年之内免除一切赋税!” 孙列问道:“军将若是离开军队,能否去做官呢?” 张叔夜摇头道:“不准做官,但可多分二十亩地。若留在京畿耕种的光棍汉,朱元帅还会帮忙娶妻,今后有妻有田免税五年,那日子必然过得极好。” (本章完) 0492【另立新君?】 《浙江通志》和《临安县志》,都有关于武松的记载。 说武松是在杭州卖艺的流浪汉,知府高权见其武艺出众,便提拔他做了弓手都头,继而又因公升为提辖。高权由于得罪权贵而罢官,继任者蔡鋆把武松给开除了。 很明显,这两本地方志是瞎编的。 因为在整个北宋,根本没有叫高权和蔡鋆的杭州知府。 而且,宋代也没有“提辖”这个官职。 稍微沾边的,是宋徽宗设置的“提辖兵甲”。此职一般由知府或知州兼任,负责训练乡兵,抓捕盗贼,镇压起义。 其余提辖榷务、提辖卖场、提辖文思院之类,皆安排文官充任,跟武人毫不相关。 所以,鲁智深那提辖官,也是施耐庵臆造出来的。 倒是五台山的住持真宝和尚,此时正在聚兵抗金。 历史上,真宝和尚还受到赵桓召见。在金兵第二次南下时,太守都逃跑了,真宝却率兵继续抵抗。最终,五台山寺庙被金人烧光,真宝和尚不肯投降,从容赴死,慷慨就义。 现在鲁智深和武松都是和尚,前者短发,后者长发。 他们聚在宋江身边,听其讲述安置政策。 “朱元帅就是这般说法,尔等可自由离去,”宋江说道,“若留下来当兵须得好生遵守军纪。那范琼手里有三万兵马,朱元帅也是说捕便捕,似乎已判了斩立决。在《讨独夫赵佶檄》中,俺可是跟方腊一起被列为巨寇的,稍有不慎就要触到朱元帅霉头。” “俺留在京畿种地,”吴加亮在伐辽时失散过,死里逃生回来,也着实不想再折腾了,“这里无主之地颇多,朱元帅要安置流民耕种,俺还可以在村中做塾师。” 李逵说:“哥哥去哪,俺便去哪。” 公孙胜不是什么道士,他其实是厢军军官:“俺家已经没了,也不想再当兵,留在开封种地正好。俺是军将,可多领二十亩地,再娶一个女娘,今后有了儿子还能传香火。” “种地我可不会,还是打仗痛快。”鲁智深揪着自己头发说,他也并非什么军官出身,做和尚之前是一个地痞混混。 武松说道:“俺留下来耕田。” 宋江手下这些兄弟,约有一半不愿再打仗。 反正前两天在东京抢到不少财货,朱元帅那里又答应给他们分田。不说大富大贵,在京畿做富农绰绰有余,指不定今后还能混成地主。 主要是常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能过安稳日子已属不易,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望。 宋江又去宣布政策,约有千余士卒,愿意留在京畿做农民。另有数百人,想回山东种地,顺便寻找自己失散的亲属。 反正张叔夜的山东兵,接下来半个月都在整编。 抛开自愿退伍的士卒不算,还比一万五千兵额多出两三千。那就只能强制裁撤,把老弱给踢出去,移交给开封府进行安置。 东京兵换下的甲胄,多数扔给张叔夜,好歹能提高一些战斗力。 至于军纪,如果张叔夜不能管好,那今后也别再做官了,趁早回家抱孙子去吧。 他两个儿子也在军中统领亲兵,又优先装备更好的兵甲,朱铭还会安排军官提供粮饷。这如果都不能从严治军,说明张叔夜名不副实,也说明宋江、孙列不堪用。 种师中的陕西兵,也即将返回家乡。 这一万多西军,只允许保留三千,其余皆要淘汰退伍,朱铭许诺他们免征田赋五年。 只有王彦的兵马,被朱铭全部留下。 “这八个字,绣成军旗,尔部便称八字军。”朱铭说道。 王彦捧过来一看,只见朱铭亲笔书写“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当即热血沸腾道:“多谢元帅赐旗!” 朱铭说道:“你麾下士卒,皆为河北人,跟金国有深仇大恨。此去磁州,归宗泽节制。若他不愿归顺,你便去占领相州或洺州。” “遵命。” 王彦躬身应承,忍不住说:“旧宋河北都统张所,力主抗金,惨遭罢官,如今就在东京城内。” 朱铭说道:“我会让他去河北做知州。” “多谢元帅提拔。”王彦感激道。 朱铭挥手:“赶紧去整编部伍吧,将那些兵甲都换上。” “臣告退。” 王彦离开之后,朱铭又把王渊叫来:“你带一千重甲侍卫亲兵,去两淮做清军使。旦有恶名昭著之辈不论他手里有多少兵马,都砍了脑袋挂在城楼示众,就算激起了兵变伱也无罪!半年之内,须将两淮之兵裁汰整编,那里只给一万八千人的兵额。” 王渊为难道:“那些新募部队,都是李将军(李宝)的人。” “你是我的人!”朱铭的脸色极为难看。 “是。”王渊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任务。 随着部队规模扩大,军中的山头现象日趋明显。 这是无法避免的,古今中外,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禁绝。 没有任何一支! 朱铭又补一句:“种彦崇跟你一起去,让他做两淮主将,方孟卿暂转为淮南总管。” 方孟卿是投靠过来的淮南转运副使,整个两淮地区,李宝打下一半,方孟卿打下另一半。 现在,方孟卿正式转为文职,部队移交给种彦崇。 种彦崇能够掌握两淮兵权,当然不是因为多会打仗,纯粹就是靠着大舅哥的身份。两淮现在不稳,必须有人能镇住局面,去一个“朱元帅大舅哥”正好合适。 …… 却说相州、洺州两地太守,奉宋国朝廷之命,主动把岳飞、王彦给废掉,导致他们手里无兵可用。 完颜宗望得知朱铭占据东京,立即撤军北返,搂草打兔子,把相州、洺州的州城给洗劫一空,顺便还掳走二州无数妇人与工匠。 世袭相州太守的韩琦家族,就此遭到灭顶之灾。 浮财几乎被金人给抢光,族中稍有姿色的女子,全都做了金人的俘虏。 及至磁州城外,完颜宗望看着防守严密的城池,无奈下令道:“先扎营休整明日绕城而过,不必攻打此城。” 就在金兵扎营之时,一队轻骑回来汇报:“相州贼寇追过来了,伏击了一支下乡征粮的渤海兵。我带骑兵追去时,抓到两个活口,逼问出这些贼人的消息。领头者叫岳飞,听说是个勇士,朱贼曾点名向宋国皇帝索要。” “不用管他,把南边的征粮队都收回来。”完颜宗望说。 时立爱在帐外喊道:“二太子郎君,黄潜善求见。” 完颜宗望说:“让他进来。” 黄潜善奉命前往定州,勒令定州守将献城投降,回来的半路上听说东京没了。 他害怕自己被朱铭清算,居然直接跑来投靠金人。 “叩见二太子!”黄潜善麻溜下跪。 完颜宗望说:“起来讲话。” “多谢二太子,”黄潜善主动献计,“宋国已灭,北地无主,二太子可扶立一新君。” 完颜宗望问道:“宋国的皇帝和亲王,一个也没逃出来,能扶立谁做新君?” 黄潜善说道:“太宗玄孙赵仲湜,知西外宗正事。朱贼派兵攻占洛阳时,他带着家人逃走,因无法前往东京,于是逃到相州投奔韩家。在下前番北上,在韩家遇到过赵仲湜,他的血统和名声都足以称帝。” “韩家已被我抢光了,却没见过这赵仲湜。”完颜宗望颇为后悔,前些天就该好生问问。 时立爱说:“可遣轻骑沿途张贴告示,若有人献得赵宋宗室,可赏千金、授县令。” “便这般做法。”完颜宗望立即同意。 黄潜善说:“大名府还有很多宗室!” 完颜宗望说道:“遣五千轻骑去大名府,把那些宗室都抓来。” 翌日,金兵收营离去,带着大量抢来的钱粮、女子、牲畜和工匠。 黄潜善所说的赵仲湜,此刻就在磁州城头目视金人。 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几个亲兄弟、堂兄弟,以及二三十个子孙后代。这些人平时都住在洛阳,韩世忠带兵过去,他们一个个逃得飞快。 除了开封、洛阳之外,大名和商丘也是宗室聚居地,四座城市还各设有一位宗正。 赵仲湜能够青史留名,是因为他曾被公推为新君,并且手里掌握着军队,却严词拒绝做皇帝。另外,陆游的老婆唐婉,就是改嫁给他的儿子。 “宗太守有何打算?”赵仲湜问道。 宗泽目视金兵远去,嘀咕道:“京城已陷圣君蒙难,不知何去何从。” 赵仲湜说:“太上皇还在东南。” 宗泽的脸部肌肉抽了抽:“他既退位,还是莫再治理天下为好。让我听他的命令,还不如献城归顺朱贼。” “不如兄长在河北登基称帝吧。”旁边的赵仲理突然开口。 赵仲湜连连摆手:“世间自有真主,吾非此人也。” 一堆宗室开始商量,究竟该谁来登基称帝,结果没一个愿意接烫手山芋的。 宗泽茫然无计,想要主动归顺朱氏,却又觉得这样做有违道德。 当天下午,一队轻骑奔至城下:“奉大元帅令,旧宋磁州知州宗泽,暂为河北诸地总管,统辖各方兵马……” 宗泽犹豫半晌,说道:“开城。” (本章完) 0493【河北山东】 刑州,金国东西两路大军会师。 刚一见面,完颜宗望就质问:“一直写信催促,你怎么不快速南下?” 完颜宗翰说:“南下不一定能攻破开封,留在河北却能劫掠更多州县。这里的宋官已被吓破胆,要么弃城逃跑,要么开城投降,几百人就能攻占一城。我撒出部队攻占城池,都不用自己动手,只勒令官吏搜刮粮食在各城总计征粮三十多万石。” “三十多万石粮?那是极好的!”完颜宗望大喜,他现在最缺的便是粮草。 完颜宗翰问:“听说朱贼攻占了开封?” 完颜宗望点头:“朱贼的军队颇为强悍,有一千护驾军被他吃掉了。” 完颜宗翰顿时表情严肃:“能全歼一千护驾军,确实不容小觑,不能把朱贼当成辽国与宋国皇帝拿捏。” “我打算在河北另立一君,让赵姓皇帝统治汉人,”完颜宗望说,“可姓赵的跑得太快,派五千轻骑去大名府,一个赵宋宗室都没有抓到。” 大名府紧挨着黄河,这几年一直泛滥,永济渠也经常淤堵,无论骑马还是坐船都不好走。 金国骑兵刚刚度过黄河,大名府的宗室就闻讯开溜,一路疾奔逃往了聊城。 完颜宗翰笑道:“我手里却有宗室,是在保州抓来的,足足二三十人。” 保州宗室,乃赵匡胤堂兄弟的后代。他们早就已经边缘化了,连官爵都捞不到。还是宋徽宗登基之后,保州赵氏才重新获得虚职。 “另立新君是大事,须回去请皇帝拿主意。”完颜宗望担忧傀儡皇帝被完颜宗翰控制。 果然,完颜宗翰说道:“一个汉人假皇帝而已,我就可以做主,不必惊动陛下。” 完颜宗望没再说话。 完颜宗翰继续说:“我打算在定州扶立新君,西路军主力也留在定州,随时防备那朱贼杀过来。” “将士们不思乡念家吗?”完颜宗望问。 “汉地富庶,他们不会想家。”完颜宗翰说。 这两人看似聊天,其实一直在言语交锋,完颜宗翰是彻底不甩吴乞买了。扶立傀儡皇帝这么大事情,居然都不跟金国皇帝商量,而且完颜宗翰还要留精锐在定州。 却说金兵就此班师,完颜宗望全军返回金国,完颜宗翰却领万余精锐留在定州。 创立女真文字的完颜希尹,也留在定州主持大局,并优待提拔赵宋旧臣。 “保州宗室,血脉稀薄,若是称帝难以服众。”黄潜善提醒道。 完颜希尹却说:“是赵家子孙便可,总比立一个外姓更好。” 黄潜善又建议道:“若是扶立新君,最好是定都真定,那里比定州更好,可由井陉与河东路相连。” “此言有理。”完颜希尹虚心接受。 完颜希尹是极为推崇汉家文化制度的,另一个时空攻下东京,别的金国将领都去抢财货,唯独此人全力搜寻图书典籍。 金国全面汉化也是完颜希尹在推动。 当月,一个叫赵广德的保州宗室,在真定被金人立为傀儡皇帝。 年仅十二岁的娃娃皇帝! 而黄潜善,则被封为宰相,负责笼络北地官员和士子。 还真就有官员士子,因畏惧金人威势,又贪恋荣华富贵,愿意在真定小朝廷当官。 特别是那些完颜宗翰攻打过的城池,许多文官武将本就投降过一次,现在无非再承认傀儡皇帝而已。 现如今,真定府、定州、保州、广信军、安肃军、顺安军、永宁军、雄州、霸州、清州、河间府,这些地方皆畏惧金人而接受傀儡皇帝统治。 河北除了宗泽、岳飞等人,还有别的义士在抵抗。 被派去深州(深县)勒令守将投降的欧阳珣,进城之后立即下令死守城池,如今已自领深州太守坚持抗金。 真定知府李邈被叛徒出卖,里应外合打开城门。真定失守之后,李邈带着残兵突围,得知赵州太守弃城逃跑,于是他领兵进城死守赵州。 山西那边,不仅有张孝纯、杨惟忠死守太原,还有季霆、赵邦杰、马扩死守平定军(阳泉市平定县)。 若非朱铭改变了历史,导致金人提前南下,如今的中山(河间府)也有人死守——创立经制钱增加财政收入的陈遘,拒不执行朝廷的投降令,死守中山半年多,最后全家十七口悉数殉国。 赵州。 岳飞带兵疾驰而来,顺利进城见太守李邈:“宗知州已被朱元帅任命为河北总管,全权负责河北两路抗金事务。李太守若愿归顺朱元帅,可为河北西路安抚使。” 李邈嘀咕道:“太上皇还在,宗泽这就从贼了?” 岳飞说道:“太上皇远在两浙,恐怕难以主持抗金大局,此事还请李太守三思而行。” 李邈问道:“我若归顺朱元帅,可有钱粮供应,可有援兵北上?” 岳飞说道:“金人已退,赵州暂无战事。若金人再来,朱元帅会派兵来援,俺们只需坚守两三月即可。至于钱粮,朱元帅许诺送钱过来,但粮食需要李太守自筹。” 李邈并未考虑太久,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我愿归顺朱元帅。” “俺就在城外扎营,随时听候太守调遣。”岳飞拱手说。 岳飞手里现在有三千兵,宗泽把一些部队也划给他统领。至于其部将,只有王贵、徐庆、姚政三个相州同乡。 牛皋此时在朱铭手下,而且是随军民夫小队长,连正规军都不算…… 梁兴还在太行山做匪寇,也曾伏击过金兵。 于城外把营寨扎好,王贵问道:“朱元帅何时送兵甲来?” “开春之后,应该能送来。”岳飞猜测道。 徐庆说:“等开春雪化,兵甲到手了,便主动杀去真定,给那金人立的娃娃皇帝一点颜色看看。” 岳飞琢磨道:“金人有重兵留在定州与真定,咱们兵少,不可攻打城池。可在夏收之时,袭击敌人派到乡下征粮的兵丁和官差,让他们不能轻易征收粮赋。” “朱元帅爱惜哥哥武勇,只需奋力搏杀,今后俺们定能封妻荫子。”姚政笑着说。 这话大家都爱听,一来可报国仇家恨,二来也是为自己挣前程。 岳飞到现在还很迷糊,自己一个小人物,咋就入了朱元帅的法眼?他的母亲和妻儿,至今都还在汉中,早早就被朱元帅给索去了。 岳飞和王彦,他们都有了职务,而且属于旧宋系统。 岳飞担任河北西路统制,率兵驻扎赵州。 王彦担任河北东路统制,率兵驻扎深州。 现在大概就是石家庄、饶阳、河间一带,属于双方交战的前线。 不过王彦正在大量派遣士卒回乡,给傀儡皇帝治下的州县官员送信:只要这些官员愿意归正,曾经犯下的过错既往不咎,视归正后的功劳大小进行奖赏。 并非谁都甘愿给金人当狗,一些官员是想要背金投朱的。 特别是那些佐贰幕官,必定背着州县主官,私底下跟王彦的细作眉来眼去。 由于金人撤兵,河北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山东却一直在打仗。 高俅还想继续带兵,直接被张镗诱捕,强行解了那几千禁军的兵甲。然后,将兵甲交给高俅在徐州本地征募的士卒,另外编练为一军。 高俅的贡献,不仅是“赠送”兵甲,还帮张镗招募到一位猛将。 此人名叫赵立,历史上死守徐州,身中六箭依旧血战,在打巷战被金兵击晕,醒来后抢走主将的尸体安葬。 又自募义军抗金,奉命救援楚州,一路七战七捷,两颊中箭还在战斗,进城之后才拔出箭簇。又多次出城击败金兀术,甚至正面击溃数百铁浮屠。 最终城内粮食告罄,只能吃树叶树皮为生。 张俊、刘光世等诸多部队,坐视楚州被围而不救援,赵立在守城时被霹雳炮击中而亡。 张镗派遣赵立去沂州剿贼,此君打起仗来真不要命。 第一战便身中两箭、四枪、一刀,依旧身先士卒,把贼寇首领给吓破胆,啥都不顾便转身逃命。 第二战率兵先登,全身六处创口,浴血杀上沂州城墙。 一群被高俅临时招募的徐州乡兵,在赵立的感染之下一个个打起仗来都不要命。 而且军纪极严,赵立以身作则,跟士卒同吃同睡赏罚分明都愿听他的。 当朱铭进占东京城时,赵立带着两千多乡兵,已然拿下沂州全境,并裁撤整编俘虏,迅速扩军到五千人。 北宋末年,真的不乏豪杰,猛人一堆一堆的涌现。 李成也算豪杰,如果不叛宋的话。 “朱元帅发来公文,让俺归顺于他,这事该怎办?”李成问弟弟。 李功说道:“朱元帅是响当当的好汉,听说又攻入东京灭了宋国,今后肯定是要当皇帝的。俺们归顺他,指不定还能做开国大将。” 一个弓箭手出身的小人物,如今却占据三州地盘,李成有点舍不得手中权力:“俺们若是归顺朱元帅,他派人来夺兵权咋办?肯定还会派文官来,到时候就要听那些大头巾的。” “先归顺再说,”李功说道,“文官若是客气,咱也就客气。文官若是乱来,咱就不跟他客气。” 李成点头道:“也行。” 所谓的传檄而定,便是如此了。 随着李成的投靠,山东名义上都是朱铭的地盘,但究竟有几人愿意听话不好说。 朱铭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但眼下得先稳住局面,等今后腾出手脚,说不定还得把山东重新打一遍。 (本章完) 0496【新朝问题】 父子俩走进垂拱殿,朱铭指着北边说:“我连东宫都没去过,后宫更是没踏入一步,有很多太监和宫女不肯走,你住进去之后自行处理吧。” 朱国祥没接这话,而是问:“艮岳毁了?” “毁了,但垒出的山峰还在,”朱铭说道,“外延福宫也被拆了许多,只剩殿宇楼阁保留着,围城时给勤王大军做营房。” 朱国祥颇为惋惜:“赵佶劳民伤财建好的,就这样毁了有点浪费。” 朱铭笑道:“你也可以重建啊。” “滚蛋!”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铭拖了把金交椅坐下,翘起二郎腿,指着垂拱殿的御座:“那位子是你的。” 朱国祥踏上台阶,端端正正坐好,屁股左右挪了挪,嘀咕道:“总感觉瘆得慌,好像被什么托起来,飘在半空使不上力。” “孤家寡人的感觉?”朱铭好奇问。 “有点。”朱国祥点头。 朱铭说道:“刚进城的时候,张根那些人提了一嘴,让我劝伱在开封登基称帝。” 朱国祥问:“现在称帝好吗?” 朱铭说道:“一旦称帝,就名正言顺了,很多旧宋官员都会改旗易帜,统一天下的速度会快很多。但说实话,各地官员投靠得太快,我心里总觉得没底,不过是换一块皮而已,没有三五年根本别想消化。我先把各地军队收编,利用打仗做出调整,逐渐纳入统一军制。地方官则安排了一些县令,剩下更高级的知府、知州需要你来操作。” “这几年,也发现了一些人才,”朱国祥说,“还有你带来的那些太学生,有几个已经足以胜任知府。” 朱铭说道:“开封城里,还有一大堆降官。臭名昭著的,我都已经抄家了。又腾换召回几十个县令,跟开封降官加起来,总数有三四百个。这些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任用吧又信不过,不用吧又寒天下士子之心。” 朱国祥笑道:“选几十上百个通经史、文采好的,让他们进翰林院编书,这不就处理四分之一了?” “也对。”朱铭点头。 朱国祥又说:“再把四川的佐贰官大量外调出来做一把手,安排一批旧宋官员去四川做佐贰官。如此既能让四川官员升迁,又能加速消化新占地盘,还能安置东京的旧宋官员。旧宋官员去了四川做二三把手,上头有一把手压着,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铭赞叹道:“还是朱院长有法子。” 朱国祥说:“称帝的事不用着急,得先选定好都城再说。” “现在无非三个选择,长安、洛阳、开封。”朱铭说道。 朱国祥却有些个人情怀:“北京不行吗?” “你是说幽州的燕京?”朱铭问道。 “就是那个北京。”朱国祥道。 朱铭摇头说:“幽州又是战乱,又是天灾,还有饥荒瘟疫。有些州城,死得只剩下十多户人家。我问过郭药师,即便人口最稠密的燕京,城内百姓也仅剩不到十万人。而且多为平民男子和老弱,金国在卖地盘给宋国时,把贵族、富户、工匠、年轻女子都迁走了。” 首都不是说建就建的,还得有许多前提条件。 如果定都燕京,并非把一堆百姓,迁徙到燕京城去就行。城外乡村也必须有充足人口。周边州县,同样必须有充足人口。 如此,方能提供维持首都的各种物资供应。 朱棣能够顺利定都北京,除了金元两朝的经营,还依托朱元璋连续二十年的移民政策。因为元帝北逃带走大量人口,北方显得极为空虚,辽东、河北全是朱元璋的重点移民区域。 没有朱元璋的二十年移民,朱棣根本别想把朝廷搬到北京去。 维持一国首都运转,每年几百万石的漕米,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它需要周边地区发力,给予大量的民间物资供应,形成一种特殊的首都经济圈。 “那就洛阳吧。”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洛阳土地兼并极为严重,还有大量名门望族,跟旧宋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想要定都洛阳,须得处理那些大族。” “你打算怎么处理?”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强制迁徙。河南、河北和山东,因为战乱、天灾和重税,都大规模出现无主之地。把洛阳的大族进行拆分,计算他们的土地,打散了强制迁徙出去,用无主之地置换他们在洛阳的田产。空出来的洛阳土地,一部分赏给功臣,一部分赏给将士,一部分配给佃农。” “这些大族不会反抗吧?而且似乎影响不好。”朱国祥担忧道。 朱铭笑道:“他们若是反抗,正好借机抄家。罪名都是现成的,思念旧朝,阴谋迎立旧宋皇室!” 强行将大族拆分迁徙,这事儿大宋自己就干过。 义门陈氏三百多年不分家,在朝做官的就有400多人,严重威胁到地方统治。 在文彦博、包拯的建议下,宋仁宗决心对义门陈氏下手,并且由包拯亲自主持相关工作。陈氏族人被拆分成290多份,若按后世的行政区划,就是分散迁往全国16个省市。 义门陈氏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好几百人正在做官,面对朝廷还不是说拆就拆? “国号呢?”朱国祥问。 朱铭笑道:“当然是大明啊。地名都用得差不多了,再换花样也搞不出新意,其实‘元’就挺不错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时乘六龙以御天。只不过国号大元,我总觉得有些膈应,还是大明听起来更舒服。” 朱国祥莞尔:“这属于制度性破坏,那帮官员听了会跳脚的。” “先做汉王吧,”朱铭说道,“把朝堂班子进一步完善,省部框架充实起来,再寻个合适的时机称帝定都。为了安抚人心和稳定南北,我觉得可以继续采用四京制。洛阳为首都和西京,开封为陪都和东京。燕京暂定为北京,金陵暂定为南京。” 朱国祥说:“迁都洛阳工程量很大,需要时局安定了再说。洛阳的城墙必须扩建,现在钱粮都不够,至少还要等三五年才能开工。” “这三五年间,正好用来处理洛阳大族。”朱铭也不着急。 朱国祥道:“今后实行阁部制,还是实行省部制?” “集权是大趋势。”朱铭说道。 唐代实行的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拟旨,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看似制度严谨,实则效率低下,且中书省和门下省依托皇权,很快就将尚书省边缘化。 到了宋代,整体趋势是三省合一。 宋代虽然保留三省,但权力已经虚化,六部也权力减弱,大权掌握在宰相和中书门下省的中书五房手中。 熙宁末年,宋神宗没有征询王安石意见,就自己下令进行官职改革。把大宋的中书门下制,改回唐朝的三省六部制,行政效率变得更低,但裁撤了一些冗官和衙门,每年能够节省两万贯开支。 这个改革,在元丰年间制度化,因此又叫“元丰改制”。 宰相权力就此被削弱,中央集权得到加强。 如果没有元丰改制,宋徽宗还真不能肆意妄为。因为身为宰相的蔡京可以不用那么讨好皇帝,就能依托中书门下制掌控大权,而宰相大权又被其他机构给制约。 以上这些只是大致情况,实际更加复杂。 比如六部就一度侵夺三省大权,是皇帝出手给按下去的。枢密院也曾经能压制宰相,在不断的权力交锋中逐渐衰落。 究其根本,无非吏权、财权、事权的争夺而已,更深层次则是皇权与相权的对抗。 宋代的冗官根源在于分权制衡,设参知政事分走宰相的行政权,设枢密院分走宰相的军事权,设三司使分走宰相的财政权。 分来分去改来改去,结果在元丰改制之后,形成一个畸形的四不像怪物,集唐宋两代的各种弊政于一体。 好的没有,坏的全要! 朱铭说:“内阁制在明代是反复磨合出来的,属于一种妥协式集权制度,太监掌控的司礼监具有关键作用。你也不想重用太监吧?” “当然不想。”朱国祥说。 朱铭笑道:“但发展到一定阶段,今后的皇帝肯定重用太监。宋代的皇帝,最初是提拔翰林学士,用文官来压制宰相和六部。并且牢牢掌控御史台,御史只能由皇帝亲自任命。但最后发现,翰林学士和御史靠不住,他们会跟宰相、尚书眉来眼去。于是,太监不断被启用,到宋徽宗时出现这么多大太监。” 朱国祥无奈道:“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完美制度,政治这种事情,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别说偌大一个国家,就算以前我做副院长,学校里还不是乌烟瘴气的。百年之后的事情,别想那么多,后人自会去调整。实在调不过来,那就等着亡国呗。我们现在设计的制度,尽量靠谱就行。在大方向上,要有利于促进科学和生产力发展。” “是这么个说法。”朱铭表示同意。 (本章完) 0494【一百个官】 含光殿,宴会之所,在集英殿以西。 今日朱铭宴请诸多候缺官员,以及去年的新科进士,为他们即将离京赴任而践行。 传檄而定的诸多州县,朱铭打算把这些人派去做县令。而献城归顺的旧宋官员,全部招回来升职听用,并不追究他们以往的罪责——都是些县令,再作恶能离谱到哪里去? 去年的新科状元沈晦,也在受邀之列,并坐在最前面。 他先是担任校书郎,赵桓登基升为著作郎,皆为中枢部门的低级文职,俸禄低得在围城时长期挨饿。 榜眼周执羔、探花罗孟郊,悉数参与宴会。 赵桓和白时中跟朱铭的想法一样,他们刚刚掌权时,也是大力提拔新科进士。 本来该做地方官的榜眼、探花,先是被白时中召回京城,赵桓登基后又升他们做太学博士、太学正。 周执羔感慨道:“去年也曾在此宴饮,当时坐在上面的还是太上皇。短短一年时间,如今已物是人非,着实让人唏嘘慨叹。” 罗孟郊冷笑:“什么太上皇?我只知东南有一伪帝!” “赵佶祸乱天下,合该身死国灭!”沈晦也说。 宋徽宗钦点的状元和探花,竟然全都诅咒他,丝毫不念一点恩情。 用赵构的原话来评价,沈晦是“人言甚壮,胆志颇怯”。 俗称,嘴炮! 沈晦啥都能逼逼,甚至违规指挥军队,还敢教韩世忠如何打仗,然而韩世忠根本不鸟他。 看不顺眼的地方他就喷,做了状元还跟愤青一样。从上到下,得罪无数人,皇帝、文官、武将全都受不了他。 罗孟郊也是个不守规矩的,历史上陈东带领太学生叩阙,要求宋徽宗惩处六贼,便是罗孟郊在背后指使。后来又跟秦桧硬刚被贬荆湖水土不服而死。秦桧对他恨之入骨,还特地派人去谋害,事后才知已经病死了。 相比起状元和探花这两个喷子,榜眼周执羔就要正常得多,是真正踏踏实实做事的能臣干吏。 南渡之后,他担任宜黄县丞。 县内盗贼此起彼伏,周执羔认为剿贼须得让百姓吃饱。于是只带着几个随从,一村一寨、一家一户,亲自去调查拜访,跟贼寇、乱兵、饥民深入交流,尽量解决他们的生存困境。 不费一兵一卒,全县治安稳定,乱兵和贼寇主动从良。 “大元帅驾到!” 众人立即站起,在朱铭现身之时,齐声作揖呼喊:“恭迎大元帅!” 朱铭微笑点头,抬手说:“诸君且坐。” “谢大元帅。” 这些官员的平均年龄三十二岁,可谓真正的少壮派。总计一百人,六成属于没有差遣的新科进士,四成属于没钱送礼的述职等缺官员。状元、榜眼、探花实乃特例,他们三个倒是有官。 朱铭坐下说:“诸君当中,只有十人留在京畿,其余都要去河北、山东。而今各县流民遍地,盗贼也层出不穷。汝等到了地方,应当剿抚并用,尽量恢复辖内民生。此次宴会,乃是为诸君践行。饮食拿来!” 饭菜显得有些寒酸,每人一荤一素一汤,外加白米干饭。都是用小碗装的,不够吃可以再添,而且没有酒只有茶水。 官员们面面相觑,朱元帅也太抠了吧? 朱铭说道:“如今粮食不够,一切从简。且东京已无酒水,还须从邻县贩运过来。我希望五年之后,诸君重新汇聚一堂,到时可以饮美酒、食佳肴,而天下百姓亦能安居乐业。” “元帅心系万民,此天下之福也!”沈晦率先发言。 这个喷子状元,逮谁都先喷为敬,今天居然会拍马屁,看来朱铭着实对了他胃口。 罗孟郊也跟着说:“城内百姓限购粮食,若吾等大鱼大肉,那才是着实不应该。元帅今日与民共苦,来日必可与民同乐!” 朱铭笑道:“你叫罗孟郊是吧?听石元公、李邦彦说,前些日子太学生叩阙,便是你暗中领导指挥的。” 罗孟郊说道:“太学生与百姓、士卒皆在挨饿,昏君和奸臣却锦衣玉食。他们不能与人民共患难,人民为何要帮他们守城池?元帅进城第一日便可维持汴梁安定,与那昏君相比高下立判。” 朱铭非常高兴:“不要站起来,且都坐着,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诸君想说什么,且畅所欲言。” 那天饿得半死,连提笔都困难的沈元衡,刨了两口饭菜说:“俺算是看明白了,人饿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为政之要,便是要让百姓吃饱。臣的差遣是成武县令,那里久遭兵戈,又被西城所盘剥官府还另有重税,百姓早已不堪负担。请元帅免征苛捐杂税明年正赋只收一半,臣必能让全县大治。” 朱铭点头道:“山东、河北各县皆如此,杂税免征,正赋减半。个别地方,视情况好坏,可申报赋税全免。我与诸君可以吃得差些,但至少能吃饱,百姓却是三餐不继。还望诸君体察民间疾苦,清廉做官,莫要鱼肉地方。二十年后,诸君当中,或许会有不止一位宰辅重臣。” “谨遵元帅之命!”众人兴奋应答。 朱铭已经说得很明白,眼下这一百人,属于他的心腹班底。 只要愿意好好干,别去贪赃枉法,今后升职肯定快。 这就有点插手民政的意思了,等朱国祥来到开封,朱铭会主动道明情况,把这些官员的名单给出,免得父子俩生出什么嫌隙。 朱铭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诸君一杯。” “为元帅贺!”众人举茶大呼。 餐饭完毕,朱铭又让人抬来钱财,给每人赠送八十贯盘缠。 新官上任,大宋朝廷也是要送路费的。甚至还有马匹、粮食、奴仆等等,一般都会折算为现金。 眼下这一百位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穷逼。 如果朱铭不赠送盘缠,等于逼着他们贪污,八十贯钱够他们撑过一段时间。 反正现在朱铭不缺钱,抄家就抄了数百万贯,这还不算各种固定资产和珍宝古董。 “一首拙作,赠予诸君。” 就在众人领路费的时候,朱铭提笔写下一首诗:“饥穰谁道尽由天,治国须知类小鲜。贪吏班车方立立,雷神振鼓已阗阗。弘羊既往民无事,旱魃不来书有年。自此九州歌乐岁,鱼丽天保永无愆。” 沈晦作为状元,代表众人收下,当场喜得合不拢嘴。 朱铭带着随从离开,官员们借来纸笔誊抄,一边抄诗一边愉快闲聊。 “朱元帅果真是大贤,今后必为一代圣君。”罗孟郊啧啧赞叹,他特别佩服朱铭当初上疏弹劾六贼。 沈晦说道:“你们难道忘了?朱元帅起兵之前便是大儒。他怒骂昏君奸臣祸国殃民,如今自然要为百姓着想,吾等应当勠力齐心,辅佐圣君开创盛世!” 沈元衡说:“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便当得起圣君之称。” 这一堆穷逼当中,其实混进来一个豪族子弟。 章惇的嫡孙章杰,去年虽然进士名次不高,但本身拥有恩荫资格,授官时可以叠加任用,因此留在京城做了校书郎。 朱铭一视同仁,把章杰也任用为县令。 此时此刻,章杰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是宋徽宗钦点的进士,章家也还在宋徽宗治下,自己做官帮朱贼是否有些不合适? 只能说,章杰暂时还没混成老油条,如今稍微有那么点道德底线。这货后来陷害赵鼎的儿子,由于罗织罪名的过程太离谱,甚至搞得秦桧都看不下去。 朱铭虽然熟知历史,但也不是啥都清楚,还真不知道章杰干过的破事儿。 沈晦又开始吹牛逼了,他看着众人抄诗,拍胸脯说:“吾此去做临漳知县,第一年安置流民,第二年清绝匪患,第三年兴修水利,如此便可全县大治!” “须得提防那些奸猾老吏。”周执羔提醒说。 沈晦不屑道:“些许小吏,便欺上瞒下,如何逃得过我的法眼?略施手段就能让他们服帖。” 周执羔不再言语,他是周敦颐的后代,家道虽然已经中落,但绝非寻常士绅可比,深知做官要务乃是治吏。 以他的能力手段,一个县轻松就能大治,如今只担心远在江西的继母。 他从小就没了亲妈,继母对他视如己出,后来父亲也死了,继母在家着实缺人照顾。 “希望朱元帅早点拿下江西吧。”周执羔心中忧虑。 回到居所,周执羔夜观天象,很想看出点什么征兆,可惜天空并无任何异常。 这位不仅是能臣干吏,在南宋做到礼部尚书,而且还是一个天文学家,著有《历议》、《历书》、《五星测验》等书。南宋的官方历法,就是由周执羔修订的。 “表卿兄又在观星,可观出什么来了?”罗孟郊笑道,他们同租一个院子。 周执羔摇头:“并无征兆。” “饥穰谁道尽由天,”罗孟郊引用朱铭刚才那首诗,“天命不足畏,大丈夫生于世间,若想做事便须逆天而行。方今沧海横流,正是我辈施展拳脚之时!” 周执羔却说:“一味逆天不能成事,还是该顺时而动。” 罗孟郊问:“朱经略与朱元帅,可不就是逆天行事?” 周执羔笑道:“他们二位选得好时机起兵,恰恰是顺时而动。” 罗孟郊一怔:“确实,真个好时机。当时朝廷精兵尽在辽地,南方全无可用之兵,这才一年时间就席卷川峡。” 周执羔望着星空说:“群星虽无异兆,我却觉得盛世将至,伱我皆可见证一番宏图霸业。” (本章完) 0495【朱相公抵京】 朱铭任用这些官员做县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此次扩张地盘太多了。 四川那边的班底,整体升迁一到三级,主要派往陕西、淮南、京西任职。大量预备干部和吏员,做了县丞或主簿,原有佐贰官纷纷担任县令。 至于朱铭的老朋友们,级别最低的也是知州。 而跟随朱铭的学生,至少县令起步,个别已做到知州,陈东更是执掌督察院。 此时此刻,朱国祥正带着属官,一路急行往开封赶来。 种师中则率万余西军,前往潼关传消息,说服种师道归顺朱氏,交出咸阳、长安、潼关一线。 种师道亲自来到潼关,兄弟二人的身份很奇特。 “兄长,放弃吧,大宋没救了。”种师中站在关下喊道。 种师道说:“你上来说话。” 一个箩筐坠下,把种师中给拉上去。 种师道问:“东京是如何失守的?” 种师中说:“不攻自破。城内缺粮,当官的还在盘剥克扣,军民皆私下串联献城。皇帝又独自出逃,在城外被抓住,城内混乱不堪,还是朱元帅带兵进城平乱。” “一箭未发便失了东京?”种师道惊讶道。 “却是一箭未发。”种师中苦涩道。 种师道无奈道:“罢了,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挽回。” 种师中说:“你那孙儿(种彦崇),已被任命为两淮主将。陕西这边的种家军,须裁撤到只剩九千。俺手里有三千兵额,兄长手里有六千兵额。退伍的士卒,每人领三贯钱,家中免五亩赋税五年。” “俺明白,会交出兵权的。”种师道立即知道朱铭什么意思。 种家既然听话,那就不用顾忌什么。 朱铭直接夺走种师道、种师中的兵权,让他们转去做文官。种家军改名为忠顺军裁撤到只剩九千人,交给种溪统领,归入杨志麾下听令。 如此,关中彻底姓朱,官府和军队都被收编。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刘延庆、折可求,一个在陕西北部,一个在山西北部。他们或许能传檄而定,但肯定不愿交出地盘和军队,逼得急了说不定直接投靠西夏和金国。 种师中又说:“刘锡、刘锜兄弟,也可保留三千兵额,即刻去跟西夏作战。朱元帅说,此番对垒西夏,兄长可为参军。” 就是不让种师道带兵了,暂时扔给杨志做参谋长,等打完仗再回来做文官。 这般严加防备,种师道居然没有丝毫反抗,点头道:“不带兵也好,省去许多烦恼。” 兄弟俩就此献出潼关,由韩世忠派兵接收。 接着又献出长安、咸阳,由杨志派兵接收。 刘锡、刘锜兄弟俩,在长安协助守城,势单力微无法反抗,也被迫跟着投降朱氏。 太原那边,银术可依旧在围城,张孝纯不断派人求援。 张广道在京畿稳定之后,率两万人北上。 而且是从潼关那边绕过去,因为金兵牢牢占据真定,以承天寨(娘子关)卡住井陉。张广道若是走河北路线,救援战必将打成攻城战。 杨志则带着汉中部队,以及收编的陕西兵,前去跟西夏以战促和。 三位统兵大将,只剩李宝闲着。 “怎么,心里不痛快?”朱铭笑问。 李宝言不由衷:“没有,留在汴梁也好,这里富庶繁华得很。” 朱铭说道:“京畿要地,别人统兵我不放心,所以才把你留在身边。” 这种鬼话,李宝可不信,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敲打。 朱铭又说:“明年攻略东南,伱去把赵佶捉来。” 李宝瞬间就有精神了,拍胸脯道:“保证手到擒来,不会教那昏君给跑了!” 朱铭说道:“攻略东南,水军极为重要,你即刻南下去训练水师。” “是!”李宝起身领命。 “坐下吧,”朱铭叮嘱道,“军中纪律,你也不要放松。你麾下那些将士,多为土匪、盐枭、水贼出身,虽然已比从前听话许多,但跟友军比起来还是不够。实在不行,狠狠处理几个!” 李宝忍不住争辩:“他们并未骚扰百姓,军纪已是极好了。” 朱铭有些无奈,李宝这厮讲义气,跟麾下诸将称兄道弟,许多小事儿都不忍苛责,觉得只要不骚扰百姓即可。 饮酒、赌博之类的禁令,在李宝军中稀松平常,很多时候都睁只眼闭只眼。 而且,李宝只说不骚扰百姓,没说不准骚扰官吏。这导致他麾下诸将,经常对地方官颐指气使,面对县令也是呼来喝去,甚至有人当众殴打县令未遂(被部下拉住了)。 韩世忠的部队也有这种征兆,只不过韩世忠麾下多流民出身,不似李宝麾下那群贼寇嚣张任性。 朱铭提议道:“你若抹不开面子,不如来一出苦肉计。” “什么苦肉计?”李宝好奇问。 朱铭说:“我突然去你军中,抓到有人赌博,然后当众打你一顿军棍。” 李宝咂咂嘴,居然点头说:“也行。等俺被打完就趁机从严治军,那些鸟人也无话可说。俺都被打了,他们的屁股能不挨几下?” 二人敲定细节,说干就干。 朱铭择日突击巡查军营,准确无比的抓住几个军士赌博。然后以治军不严为由,把李宝抓来当众打军棍。 等朱铭离开,李宝骂骂咧咧,把麾下部将全打了一顿。 那些部将也骂骂咧咧,回去收拾各自的士兵。 唯一让李宝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军法官被朱铭撤换掉。新上任的军法官不近人情,整天摆着一张臭脸,似乎见人都欠他几百贯。 李宝感觉自己被人套路了…… 张广道还未抵达太原,朱国祥就已经来到开封,同时到来的还有大量四川粮食。 四川各州县,又发行了一拨粮食债券,而且利息比以前高许多! 被迫接受债券的四川富户,非但没有怨言,反而比以前更顺从。因为朱铭占领了开封,抓到了宋国皇帝,他们确信朱氏父子即将改朝换代。 去年在全川推广玉米红薯,今年玉米大丰收,如今运到东京的粮食,有一半都是新收的玉米。 依旧继续实行限购政策,须得等到明年夏收之后,开封的粮食管控才会放开。 东京城内的酒楼,已经全部改为卖茶,因为朱铭不发酿酒牌照,就算发了也没有足够的粮食。 “终于回来了。”高景山站在船头,遥望东京城墙。 张根问道:“你已有几年没回京?” 高景山想了想说:“六七年吧。上一次回京,还是卸任利州路运判,给蔡京的党羽送了些钱。” 张根笑道:“我却从不给奸党送钱。” “阁下站着说话不腰疼,”高景山调侃道,“张家联姻众多,朝中不缺人说话。俺却只是山东小族,哪敢得罪蔡京的人?” 二人都心情愉快,如果朱国祥称帝,他们肯定是左右宰相。 此时已是冬季,开封附近的河道即将结冰。 随着城墙越来越近,高景山低声问:“还是没能说服朱相公吗?” 张根摇头:“朱相公只愿称王,说天下未定不便称帝。” 高景山说道:“只是称王,便不足以服众,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张根说道:“这得元帅去劝。倒是国号,早已有强汉,若再称汉似乎不美。” 高景山问:“朱相公似是祖籍广南?” “是有这般说法,我看着却不像,”张根猜测道,“恐为避祸之托词。” 高景山说:“若以朱元帅的任职地,国号也可称卫、齐、梁、蜀。” 赵匡胤定国号为宋,便是因为做过宋州节度使。 朱铭做过几任知州,自然也可以用那些地名,反正选择是非常多的。 张根琢磨道:“蜀国偏安味道太重,卫国、梁国也不美,齐国倒是可以考虑。” 二人都没把宋徽宗放在眼里,赵佶虽然“虎踞东南”,却只是一只纸老虎,发兵几万就能迅速拿下。 反而是钟相,得好生打一打。 转眼间,开封已至。 朱铭率领大量官员和士卒,正站在惠民河边等待亦有无数百姓前来看热闹。 一队军士开道,朱国祥带着妻妾下船,严大婆和几个小孩随后。朱铭的妻妾儿女,也在队伍当中。 四川官员,则以张根和高景山为首。 就连总领四川兵马,跟朱铭对峙打仗的赵遹,此刻都在队伍当中。这位大宋宗室,被关押了半年多,也不知朱国祥怎就把他收服了。 “拜见经略相公!” 朱铭领着官民士卒齐呼,甚至有不少人主动跪下。 那种宏大的场面,让朱国祥生出万丈豪情,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感觉扑面而来。 难怪都喜欢做皇帝啊! 朱国祥心想,我这还没做皇帝呢,就已经有点享受了,权力果然是男人的春药。 朱铭上前再次见礼,还朝自己的妻妾眨眨眼睛。 朱国祥笑道:“瘦了许多还变黑了。” “能不瘦吗?金人可不好对付,虽然没怎么打仗,却整天都得提防着,”朱铭吐槽叫苦,“拿下开封,比进城前更累。这里的官我信不过,就等你带着四川班底过来。” 朱国祥点头道:“先进城再说。” (本章完) 0496【新朝问题】 父子俩走进垂拱殿,朱铭指着北边说:“我连东宫都没去过,后宫更是没踏入一步,有很多太监和宫女不肯走,你住进去之后自行处理吧。” 朱国祥没接这话,而是问:“艮岳毁了?” “毁了,但垒出的山峰还在,”朱铭说道,“外延福宫也被拆了许多,只剩殿宇楼阁保留着,围城时给勤王大军做营房。” 朱国祥颇为惋惜:“赵佶劳民伤财建好的,就这样毁了有点浪费。” 朱铭笑道:“你也可以重建啊。” “滚蛋!”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铭拖了把金交椅坐下,翘起二郎腿,指着垂拱殿的御座:“那位子是你的。” 朱国祥踏上台阶,端端正正坐好,屁股左右挪了挪,嘀咕道:“总感觉瘆得慌,好像被什么托起来,飘在半空使不上力。” “孤家寡人的感觉?”朱铭好奇问。 “有点。”朱国祥点头。 朱铭说道:“刚进城的时候,张根那些人提了一嘴,让我劝伱在开封登基称帝。” 朱国祥问:“现在称帝好吗?” 朱铭说道:“一旦称帝,就名正言顺了,很多旧宋官员都会改旗易帜,统一天下的速度会快很多。但说实话,各地官员投靠得太快,我心里总觉得没底,不过是换一块皮而已,没有三五年根本别想消化。我先把各地军队收编,利用打仗做出调整,逐渐纳入统一军制。地方官则安排了一些县令,剩下更高级的知府、知州需要你来操作。” “这几年,也发现了一些人才,”朱国祥说,“还有你带来的那些太学生,有几个已经足以胜任知府。” 朱铭说道:“开封城里,还有一大堆降官。臭名昭著的,我都已经抄家了。又腾换召回几十个县令,跟开封降官加起来,总数有三四百个。这些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任用吧又信不过,不用吧又寒天下士子之心。” 朱国祥笑道:“选几十上百个通经史、文采好的,让他们进翰林院编书,这不就处理四分之一了?” “也对。”朱铭点头。 朱国祥又说:“再把四川的佐贰官大量外调出来做一把手,安排一批旧宋官员去四川做佐贰官。如此既能让四川官员升迁,又能加速消化新占地盘,还能安置东京的旧宋官员。旧宋官员去了四川做二三把手,上头有一把手压着,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铭赞叹道:“还是朱院长有法子。” 朱国祥说:“称帝的事不用着急,得先选定好都城再说。” “现在无非三个选择,长安、洛阳、开封。”朱铭说道。 朱国祥却有些个人情怀:“北京不行吗?” “你是说幽州的燕京?”朱铭问道。 “就是那个北京。”朱国祥道。 朱铭摇头说:“幽州又是战乱,又是天灾,还有饥荒瘟疫。有些州城,死得只剩下十多户人家。我问过郭药师,即便人口最稠密的燕京,城内百姓也仅剩不到十万人。而且多为平民男子和老弱,金国在卖地盘给宋国时,把贵族、富户、工匠、年轻女子都迁走了。” 首都不是说建就建的,还得有许多前提条件。 如果定都燕京,并非把一堆百姓,迁徙到燕京城去就行。城外乡村也必须有充足人口。周边州县,同样必须有充足人口。 如此,方能提供维持首都的各种物资供应。 朱棣能够顺利定都北京,除了金元两朝的经营,还依托朱元璋连续二十年的移民政策。因为元帝北逃带走大量人口,北方显得极为空虚,辽东、河北全是朱元璋的重点移民区域。 没有朱元璋的二十年移民,朱棣根本别想把朝廷搬到北京去。 维持一国首都运转,每年几百万石的漕米,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它需要周边地区发力,给予大量的民间物资供应,形成一种特殊的首都经济圈。 “那就洛阳吧。”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洛阳土地兼并极为严重,还有大量名门望族,跟旧宋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想要定都洛阳,须得处理那些大族。” “你打算怎么处理?”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强制迁徙。河南、河北和山东,因为战乱、天灾和重税,都大规模出现无主之地。把洛阳的大族进行拆分,计算他们的土地,打散了强制迁徙出去,用无主之地置换他们在洛阳的田产。空出来的洛阳土地,一部分赏给功臣,一部分赏给将士,一部分配给佃农。” “这些大族不会反抗吧?而且似乎影响不好。”朱国祥担忧道。 朱铭笑道:“他们若是反抗,正好借机抄家。罪名都是现成的,思念旧朝,阴谋迎立旧宋皇室!” 强行将大族拆分迁徙,这事儿大宋自己就干过。 义门陈氏三百多年不分家,在朝做官的就有400多人,严重威胁到地方统治。 在文彦博、包拯的建议下,宋仁宗决心对义门陈氏下手,并且由包拯亲自主持相关工作。陈氏族人被拆分成290多份,若按后世的行政区划,就是分散迁往全国16个省市。 义门陈氏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好几百人正在做官,面对朝廷还不是说拆就拆? “国号呢?”朱国祥问。 朱铭笑道:“当然是大明啊。地名都用得差不多了,再换花样也搞不出新意,其实‘元’就挺不错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时乘六龙以御天。只不过国号大元,我总觉得有些膈应,还是大明听起来更舒服。” 朱国祥莞尔:“这属于制度性破坏,那帮官员听了会跳脚的。” “先做汉王吧,”朱铭说道,“把朝堂班子进一步完善,省部框架充实起来,再寻个合适的时机称帝定都。为了安抚人心和稳定南北,我觉得可以继续采用四京制。洛阳为首都和西京,开封为陪都和东京。燕京暂定为北京,金陵暂定为南京。” 朱国祥说:“迁都洛阳工程量很大,需要时局安定了再说。洛阳的城墙必须扩建,现在钱粮都不够,至少还要等三五年才能开工。” “这三五年间,正好用来处理洛阳大族。”朱铭也不着急。 朱国祥道:“今后实行阁部制,还是实行省部制?” “集权是大趋势。”朱铭说道。 唐代实行的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拟旨,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看似制度严谨,实则效率低下,且中书省和门下省依托皇权,很快就将尚书省边缘化。 到了宋代,整体趋势是三省合一。 宋代虽然保留三省,但权力已经虚化,六部也权力减弱,大权掌握在宰相和中书门下省的中书五房手中。 熙宁末年,宋神宗没有征询王安石意见,就自己下令进行官职改革。把大宋的中书门下制,改回唐朝的三省六部制,行政效率变得更低,但裁撤了一些冗官和衙门,每年能够节省两万贯开支。 这个改革,在元丰年间制度化,因此又叫“元丰改制”。 宰相权力就此被削弱,中央集权得到加强。 如果没有元丰改制,宋徽宗还真不能肆意妄为。因为身为宰相的蔡京可以不用那么讨好皇帝,就能依托中书门下制掌控大权,而宰相大权又被其他机构给制约。 以上这些只是大致情况,实际更加复杂。 比如六部就一度侵夺三省大权,是皇帝出手给按下去的。枢密院也曾经能压制宰相,在不断的权力交锋中逐渐衰落。 究其根本,无非吏权、财权、事权的争夺而已,更深层次则是皇权与相权的对抗。 宋代的冗官根源在于分权制衡,设参知政事分走宰相的行政权,设枢密院分走宰相的军事权,设三司使分走宰相的财政权。 分来分去改来改去,结果在元丰改制之后,形成一个畸形的四不像怪物,集唐宋两代的各种弊政于一体。 好的没有,坏的全要! 朱铭说:“内阁制在明代是反复磨合出来的,属于一种妥协式集权制度,太监掌控的司礼监具有关键作用。你也不想重用太监吧?” “当然不想。”朱国祥说。 朱铭笑道:“但发展到一定阶段,今后的皇帝肯定重用太监。宋代的皇帝,最初是提拔翰林学士,用文官来压制宰相和六部。并且牢牢掌控御史台,御史只能由皇帝亲自任命。但最后发现,翰林学士和御史靠不住,他们会跟宰相、尚书眉来眼去。于是,太监不断被启用,到宋徽宗时出现这么多大太监。” 朱国祥无奈道:“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完美制度,政治这种事情,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别说偌大一个国家,就算以前我做副院长,学校里还不是乌烟瘴气的。百年之后的事情,别想那么多,后人自会去调整。实在调不过来,那就等着亡国呗。我们现在设计的制度,尽量靠谱就行。在大方向上,要有利于促进科学和生产力发展。” “是这么个说法。”朱铭表示同意。 (本章完) 0497【洛阳有现成的大皇宫】 朱铭的三千重甲侍卫,其中一千被王渊带去淮南,清查整编两淮那些新募部队。 剩下两千侍卫,跟火枪手一起,暂时作为皇城禁卫。 白胜算是皇宫侍卫统领,古三掌控重甲兵,花荣掌控火枪手。 朱国祥也有数百侍卫,但战斗力不够看,皇城兵权等于在朱铭手中。 当日,朱国祥搬去后宫,朱铭搬到东宫。 太监和宫女,沿用旧宋留下的。全是无家可归之人,破城时逃无可逃,如今反而又有了工作。 至于赵宋皇室和宗室,则转移到延福宫看押,开春之后会安排他们的耕种。 父子俩聊了很久都意识到以前想得过于简单。 十年之内,不管他们谁做皇帝,都有可能对功臣举起屠刀。 因为派系出现得太快,又跟旧宋官场牵涉太深,长此以往下去,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必然形成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 一旦有了利益集团,政治倾轧也会随之而来,并且开始威胁现有制度,影响皇帝的政策传达及施行。 政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而妥协又是在斗争中产生。直到皇帝和群臣长期摩擦,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朝堂才会真正安稳下来。 会不会大杀功臣,得看磨合得如何。 守成君主都是通过常规手段磨合,而开国皇帝就没那么多顾忌,实在受不了便一通砍瓜切菜。 现如今,仅四川班底就有四派。 一为汉中派,以汉中和洋州的士绅豪强为主体。这里面,很多人都是朱家父子的亲戚朋友,而且在军中也有极大的影响力。 二为学生派,以太学生、金州学生为主体,也掺杂黎州、桂州的学生,以及金州的士绅豪强。也在军中有影响力,主要是从徐州迁徙到金州的那批冶铁匠,许多人在起兵之初都做了军官。 三为蜀中派,以成都平原的士绅豪族为主体,四川其他地方的士绅作为依附。他们跟军队没啥牵扯,但大量担任中低级官僚,这些人跟高景山走得很近。 四为降官派,以献城投靠朱氏的旧宋地方官为主体,这些人跟张根走得很近。 当然,各派之间没有严格界限,许多人也非故意拉帮结派。纯粹是根据关系的远近亲疏,自然而然产生更多交流,目前来看是完全没问题的,因为蛋糕正在不断做大。 但随着时间日积月累,蛋糕无法再做大,那个时候就不好说了。 朱铭坐马车回到东宫,这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 东宫也有办公场所,白胜、古三、白崇武、叶梦得等人,都在熟悉自己的办公环境。 富弼的孙子富直柔,被朱敦儒举荐过来,暂时在朱铭手下打杂,做些文书起草誊抄工作。 徽宗朝官位竞争激烈,就连富直柔这种大族子弟,有荫官身份却也一直无法补缺。直至赵桓登基之后,才以贤名征辟进京,扔在中书省做秘书员。 富直柔也听到些风声,他的家族在洛阳,自然想着迁都到洛阳去。 见朱铭回来,富直柔立即去汇报工作,东拉西扯一堆之后,试探道:“元帅,东京皇宫闭塞,不如西京皇宫辉煌壮阔。” “洛阳皇宫还更大?”朱铭惊讶道。 富直柔说:“昏君赵佶不但在开封大兴土木,洛阳皇宫也重修扩建,占地规模是东京的三倍有余,直至元帅起兵的前一年才竣工。” 朱铭说道:“重修洛阳宫,这个事情我知道,但也不至于是东京的三倍吧。赵佶自己又不搬去住,他修那么大来干什么?” “不知道昏君怎想的,”富直柔说,“但洛阳皇宫的占地,确实是东京皇宫的三倍有余。当然,东京的内外景福宫、艮岳这些没有包含在内。” 宋代的洛阳皇宫,最初是赵匡胤下令修建的,整体建筑布局基本与唐代洛阳宫重合,占地面积本来就比开封皇宫更大。 明摆着,赵匡胤想要迁都,只是被赵光义给作废了。 宋真宗之后北宋皇帝不再定期前往洛阳溜达,洛阳皇宫就那样日渐荒废倾圮。 十多年前,宋徽宗突然抽风,下令重修洛阳宫。 蔡攸的大舅哥宋昇,被人弹劾杀耕牛烧骨灰抹墙,甚至是盗掘人骨取灰抹墙,就是在修建洛阳宫时干的事儿。 洛阳皇宫的面积再次扩大,达到开封皇宫的三倍有余。 其中,宫城面积约100万平米(紫禁城为72万平米),皇城面积约6.03平方公里(明清皇城约6.87平方公里)。 一个皇城面积比明清两朝略小,宫城面积远大于紫禁城的建筑群,就这样在洛阳拔地而起。几乎等同于重建,因为洛阳宫早就荒废倾倒了。 然而,宋徽宗一天都没去住过,这比修建艮岳还扯淡! 朱铭当然知道重修洛阳宫之事,但他一直以为只是修缮居然还特么在搞扩建? 如果自己定都洛阳,岂不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宋徽宗这人不孬啊,啥事都考虑到了,各种资源免费赠送。 “定都之事再议,你不用关心这些。”朱铭告诫道。 “是。” 富直柔立即闭嘴,他知道朱铭动心了。 开封这破地方,就不适合做都城。军事方面就不提了,还隔三差五有水患,经常需要加固黄河堤坝。 洛阳那么大的皇宫,而且还是现成的,脑子正常都知道该往哪里搬。 富直柔却万万料不到,富家也在强制迁徙的行列。而且至少要一分为八,打散了扔到河北、山东各县,洛阳那边顶多允许保留一个残支。 朱铭熟悉了一下东宫的办公区,便溜达回自己的内宅。 妻妾们已经分配好宅院,张锦屏负责安排,连带着宫女、太监也分好了。 宫女、太监的数量很少,多数是各自带来的仆人在做事。 “夫君万福!”妻妾们屈身行礼。 几个儿女也跑过来,跟小大人似的,规规矩矩行礼问好。 朱铭顺手抱起一个,笑问:“这里头还习惯吧?” “都还好,”张锦屏低声说,“就是那些中人(太监),看起来有点别扭。” “习惯了就好。”朱铭说道。 太监制度朱家父子都没想过去改变。古代但凡疆域极大的国家,好像都在用这玩意儿,反倒是小国不怎么讲究。 朱铭带着妻妾们进去,聊了一阵家常近况,却见赵家兄妹俩欲言又止。 “可是想见见亲人?”朱铭问道。 赵福金屈身道:“请夫君通融一二。” “去吧,他们在内延福宫。”朱铭并不在意。 “多谢夫君。”姐妹俩大喜。 当即太监引路,襄阳来的侍女陪同,由一队侍卫护送着出发。 那些皇室和宗亲,中午被驱逐出皇宫,全都押付内延福宫居住。而且男女不再分开,允许夫妻父子团聚,此刻一个个正在叙旧。 听说赵福金、赵富金来了,瞬间全体出动,都想来攀攀关系。 赵桓身为旧宋皇帝,自然走在最前面,当即长揖道:“桓,拜见两位娘娘!” “不敢当,兄长莫要如此。”赵福金吓得连忙后退。 在宋代的皇宫里,只有皇帝见到太后,或者皇子皇女见到皇后,才会用“娘娘”这种称呼。 有时也用大小来区分,太后叫大娘,太妃叫小娘。 赵桓这是见面就把妹妹当亲妈喊! “好久不见五姐、十四姐(十四妹),俺着实想念得紧。”同胞兄弟赵棫,此刻就轻松得多,他认为自己稳了,多半会受到优待。 赵福金、赵富金回礼道:“八哥安好。” 赵楷迫不及待问:“朱元帅允你们过来探望,是否已经松了口风?” 赵福金摇头:“并无。” 皇长女赵玉盘问:“朱元帅真要让咱们去种地?” 赵福金说:“我只能尽量接济,但钱财能否送到,还须获得夫君同意。” 皇次女赵金奴感慨道:“还是五姐跟十四姐有福气,不似我们沦为阶下囚,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两位妹子。” “尽量帮忙。”赵福金也不敢说得太死。 赵桓却是急得很:“朱相公何时登基?我可立即写禅位诏书!” 赵福金摇头:“不知。” “禅位用得着你同意?”赵楷毫不留情的怼回去,又问道,“五姐,元帅是否有纳侧室之意?俺那几个妹子,仰慕元帅威名已久,只求能够服侍于榻侧。” “也不知,”赵福金说道,“这些事情,我都不敢问。” 赵楷说道:“那就烦请五姐去问问。” 除了这些人,延福宫还看押着许多宋徽宗的女人。 宋徽宗一路逃去东南,带走大约四十个嫔妃,封号皆在充媛以上。而他留在东京皇宫里的女人,有封号的便足足一百多个,更别提那些无封号的采女了。 朱铭着实有些头疼,怎么处理都觉得不好。 最终还是决定放她们婚配,四川过来的官员和将领,如果愿意娶这些女人,且自己还是单身未婚,可以优先由朱国祥赐婚。 接着是立功的军官和士卒,也是单身者优先赐婚。 文官们就没愿意报名的,让他们娶来做妾,一个个肯定积极,但娶正妻他们更希望门当户对。 如今看押的,甚至还有宋徽宗的长辈,最年轻的太妃才四十二岁(赵佶的嫂嫂)…… 这些女人,反正朱铭懒得再管,扔给沈有容和张锦屏协商处理。 赵福金、赵富金姐妹俩,本来是想探望亲人,但这里的气氛让她们很难受。不论兄弟、姐妹、嫂嫂、弟妹、姐夫,一个个都太过客气,几乎把她们当菩萨供着。 说话的时候,也是矮着身子,生怕冲撞了她们。 “诸位兄弟、姊妹,时间不早了,改日再来探望。”赵福金找借口开溜。 “俺送五姐、十四姐!” 众人纷纷上前,簇拥着姐妹俩离开。 那些未出嫁的公主,目送二人远去,无不透露出羡慕的眼神。 有不止一位书友,提到英国大宪章,还说王在法下。那玩意儿想实现,得郡县制倒退回封建制,一堆封建领主带兵,把天子打得被迫接受宪章。还得有一个国教,教主拥有给皇帝加冕的权力,否则没法拦住领主弑君篡位。接下来,还得有好几个皇帝,想要违反宪章被领主打得满头包,甚至是被领主杀死。最后,皇帝被领主彻底夺取军权和财权,只能保留皇家军队,大宪章才最终保留下来。英国就经历了这样的过程,试想一下能否在中国发生? (本章完) 0498【第一次朝会】 如今的开封,马车和驴车极少,轿子变得多了起来。 这是因为在围城期间,全城的牲畜都被吃光了,就连战马都缺草料而死了一些。 朱铭还鼓励坐轿,可以增加就业,让失业平民熬过困难时期再说。 蔡靖和吕颐浩都是穷逼,他们常年担任地方官,在京城没有置办产业。到燕京做官的时候,全家被郭药师一锅端,他们自己虽然被金人放归,家属却被完颜宗望带回金国。 现在是待职状态,连基本工资都领不到,全靠找老朋友借钱为生,仆人远在燕京不知死活。 “相公,坐轿不?” 吕颐浩刚走出巷子就听一个轿夫高声揽客。 那是两人抬的小轿,轿厢挺寒酸的。也不知从哪儿弄来木料,让木匠随便打了一副,披上些布料做装饰就敢出门做生意。 “到东华门多少钱?”吕颐浩问。 轿夫回答:“二十文。” “恁贵?”吕颐浩感觉自己正在被敲竹杠,他以前不在乎这点钱,最近却是囊中羞涩得很。 轿夫说道:“除了粮价被官府压着没涨,别的东西都大涨价。油盐酱醋布炭啥都贵,抬轿一天也没几个客,要是不跟着涨价,日子可怎过得下去?” 吕颐浩想想也对,于是坐进轿中。 闭塞的空间,让他极为别扭,像被关在笼中的猴子。 行不多久,天空忽地下起小雪。两个轿夫开始聊天气,盼望今年冬天不要太冷,否则付不起买炭的取暖费。 “哒哒哒哒!” 一个官差骑马慢跑而过,沿街大喊:“有三十二条炭船进京,朱相公勒令炭行平价销售。从明日起,不需担忧无炭可烧,排队买炭时莫要哄抢!” 大街上迅速嘈杂起来,吕颐浩掀开轿帘,却见好多百姓在欢呼。 两个轿夫也心情愉悦,似乎抬轿子都更有力气了。 “这石炭总算来了,上回运那几条船哪够?” “来了便好,不然连炭都烧不起,又得把门板劈了煮饭。” “熬过今年就顺了,昏君已逃到东南,明年换朱相公做皇帝,日子肯定比以前更好过。” “先前说你那姐夫报名出城种地,他祖辈都住在城里,晓得锄头怎么拿吗?” “你没看告示?朱相公会安排劝农官,还能跟着流民学,反正肯定饿不死。我都想去种地了,只要肯搬到乡下,去了就分几亩地。” “……” 吕颐浩听着两个轿夫的谈话,他知道那些土地是怎么来的。 西城所括田搞出的皇庄,大太监们占有的私庄,皇亲国戚积攒的庄园,佛寺和道观的庙田……大量抄没充公重新分配。 耕种那些土地的佃户,优先获得分田资格。 但由于战乱和饥荒,很多佃户都逃走了,因此需要安排流民去耕种。 被朱铭强制退伍的旧宋将士,也能分到一些土地。 最后就是鼓励东京城内的无业游民,让他们到乡下学着种地。 这里面,除了退伍士兵是无偿分田,其余百姓全部属于赊购田产。他们的种子、农具、土地,皆以赊欠的形式获得,每年收粮之后分期还款。 无息,低价,遇到灾年还能获得减免。 基本辛苦耕种十年,就能把所有欠款还清,到时候田产就彻底属于自己。 朱家父子之所以这样做,并非贪图那几个钱财,而是为了让将士们心理平衡。他们卖命打仗才获赐田产,普通百姓为啥就可以白给? 吕颐浩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轻轻落地,轿夫喊道:“相公,东华门到了。” 吕颐浩钻出去付钱,来到东华门外。 守门侍卫喊道:“出示腰牌!” 吕颐浩拿出一张木制的空白牌子,这种木牌最近发了很多,刻着大元帅府的标记,是专给旧宋无差官员的凭证。 “吕先生安好!”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员拱手。 吕颐浩转身回礼:“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官员说:“旧宋户部右曹员外郎陈师尹。” “原来是陈郎官。”吕颐浩随口寒暄,他根本不认识这种小官,虽然这官职已经不算小了。 陈师尹也只礼节性问候他还瞧不起吕颐浩呢。 几十年前,他的祖辈迁到颍川定居,虽然不怎么跟主宗联络,但家谱肯定还对得上。论起辈分来,朱元帅的老师陈渊,还是他刚出五服的族兄,今后续上关系肯定能得重用。 二人说话之间,又是一顶轿子过来。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子钻出,此人名叫苏烨,原为礼部侍郎,他主动作揖问候:“见过吕先生,这位小友也有礼了。” 陈师尹面无表情拱手,吕颐浩直接把脸转开,似乎都不怎么待见此人。 苏烨与其兄弟苏棫,皆蔡党余孽,名声已臭不可闻。 苏棫在做淮西提学使时,竟追查整个淮西的学官底细。他买来历年科举的省试墨卷,一篇一篇仔细翻阅,把提学和校长的文章找出,判断这些人曾经的政治倾向。 凡是立场跟蔡京相左的,立即进行举报,一口气干翻三十多个学官! 兄弟俩做太学生时,还曾经攀附过苏轼。两个福建莆田人,居然跟苏轼叙族谱,而且竟真叙上了…… 见吕颐浩不愿跟自己交流,苏烨只是尴尬笑笑,亮出腰牌准备进去。 一架豪华马车驶来。 李邦彦趾高气扬下车,二十多个仆人簇拥着,浩浩荡荡走向东华门。 苏烨眼睛一亮,弯着腰小跑上前,鞠躬作揖到极限:“晚生拜见李相公!” 李邦彦问道:“你年龄比俺大,怎就成晚生了?” 苏烨说道:“达者为先。李相公的学问见识,皆可胜吾百倍,自然就是先生,而老朽不过一晚生而已。” “这话俺虽爱听,但伱名声太臭,莫要再来套近乎。”李邦彦丝毫不给面子。 苏烨尴尬退后,开始后悔当初没跟对人。 “见过李公相!”吕颐浩和陈师尹,随即上前见礼。他们都把李邦彦视为朱铭的心腹,不管曾经观感如何,反正今后得好生对待。 李邦彦喜欢这种感觉,谦虚回礼道:“莫喊公相,八字没一撇呢。” 又有一辆马车过来,车上却走下三人。 一个是给宋徽宗治愈过顽疾,又为李宝指定奇袭路线的太医知州杨介。 另外两人却是一对父子,即吏部侍郎谢克家、国子司业谢伋。 李邦彦一见到杨介,立即换上笑脸:“见过杨先生。” “李相公。”杨介微笑回礼。 苏烨虽不知道杨介什么情况,但李邦彦如此热情,他也跑过来恭敬作揖:“见过杨先生。” “呵呵。”杨介依旧在笑,可一点回礼的意思也没有。 杨介现在谁都可以不给面子,他早已是朱国祥的座上宾,而且兼职朱国祥全家的医生。 在汉中的时候,杨介带了几个徒弟。朱铭还打算开一家医学校,让杨介担任校长,并派遣军医来学外科和解剖学知识。 陈师尹低声问吕颐浩:“这位杨先生是何方神圣?” 吕颐浩摇头:“不知。” 吕颐浩常年做地方官,还真不认识太医出身的杨介。他礼节性问候一句,便去给谢克家见礼。 谢克家的叔父谢良佐,乃洛学大儒,程门四先生之一,且为心学奠基人。 谢良佐因触怒宋徽宗,被下狱除名编管。 谢克家也因得罪蔡京,常年贬谪在外。 叔侄俩的名声都极好。 众人就在东华门外寒暄,迟迟不进去,把侍卫看得颇为无语。 交流之际,又是一辆马车过来。 不等车辆停稳,李邦彦就飞快跑过去,苏烨见状下意识的跟上。 车帘掀开,却是李含章。 李邦彦愣了愣,随即报以笑脸。 李含章回头说:“石先生,却是迎接你的。” 大冬天的,石元公摇着白羽扇下车,朝众人一番拱手,径直走到杨介面前。 李含章是这两天抵京的,他已经卸任襄阳知府,被朱铭招来开封另有重用。可惜眼前这些人不识货,只知道巴结石元公和杨介,不明白李含章才是朱铭的心腹。 “请。”杨介抬手。 石元公推辞道:“杨先生先请。” 二人并肩走进东华门,李邦彦紧随其后,李含章懒得去争,慢悠悠踱步而入。 走了一阵,李邦彦突然回头,朝李含章拱手:“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免尊,姓李,名含章。”李含章说。 李邦彦道:“原来是含章兄,不晓得之前在哪里高就?” “襄阳知府。”李含章说。 李邦彦瞬间明白关窍当即作揖见礼,生怕把李含章得罪了。 朱氏父子的地盘,在只有川峡和南襄时,实权派就那几位知府,且每个府的辖区远超正常范围。而襄阳又是朱铭的驻地李含章在那里做知府意味着什么? 众人被引导着前往大庆殿,那里是举行大型朝会的所在。 殿前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多为没有领到差事的旧宋官员。 今天是朱氏父子,第一次大规模召见群臣。 一个个都想着积极表现,首要任务便是劝进,指望能沾上点劝进之功。 张根站在最前方,沐浴在无数羡慕的眼神当中。 这老小子,女婿挑得是真好啊! (本章完) 0502【拆大户了】 官员们离开之后,父子俩溜达去明堂。 这破地方修得过于恢弘漂亮,而且周边附带大面积花园,现在都不知道该用来干啥。 “曹家、向家、韩家,是第一批确定拆分迁徙的家族,”朱铭说道,“这三家占地太广,迁徙到别处后,不可能按亩给田须得找些由头抄没大半田产。” 朱国祥问:“罪名很好找吧?” 朱铭说道:“只要有心,罪状能查出一大堆。而且有很多土地,他们也拿不出田契,这种直接予以没收便是。” “那就动手。”朱国祥毫不犹豫,哪有半点仁慈? 曹家是曹彬的后代,向家是向敏中的后代,韩家是韩琦的后代。 前两家在京畿占地最多,而且不断跟赵宋联姻,历代皇帝都会大量赐田给他们。 拆分迁徙这三家,土地没收上来,京畿路的土地兼并问题,就能解决掉一小部分。西城所和金兵造成的后果,也解决了一部分兼并问题,不少中小地主直接没了,大地主则是举家逃去外地。 朱铭说道:“陆续回来的地主,须出示田契。但凡拿不出田契的土地,分给佃户、农民和流民。” 朱国祥担忧道:“你这个命令操作空间太大,会不会造成官吏趁机勒索小地主和自耕农,反而帮助大地主趁机兼并更多土地?” “肯定会造成一定时间的混乱,”朱铭却是已经举起屠刀,“多派无根底的年轻官员,在京畿路担任监察御史,让他们暗中查访这道命令的执行情况。一可趁机培养更多合格御史,他们在京畿路历练出来,再派往全国执行任务。二可趁机惩治贪官污吏,把京畿路的吏治搞得更清明。三可趁机对京畿大地主开刀,规模特别大的家族进行拆分迁徙,规模适中的则抄没多余田产!” 朱国祥笑道:“这一套搞下来,暴君之名就有了。” “对于开国君主来说,这种手段只能算温和的。”朱铭毫不在意。 朱国祥说道:“其实东京城周边数十里,土地兼并不算严重,真正严重的是数十上百里开外。曹家、向家、韩家的田产,也多在数十里开外的地方。” 朱铭倒是没有认真调查过:“是这样吗?” 朱国祥点头说:“当初在东京做官的时候,我就已经简单摸查过。北宋的东京周边土地,经历了校猎、耕种、园圃三个时期。” 朱铭乖乖聆听,并没有插话打断。 朱国祥详细说道:“北宋开国之初,属于校猎时代。当时地广人稀,东京城周边可以随便打猎,到处都是荒芜的山林和平地。那时招募流民开垦,农业非常粗放,以生产主粮、杂粮为主。” “澶渊之盟后朝廷加大力度安置开荒。仅过了二三十年,东京周边的荒地越来越少,皇帝校猎都找不到空地进行。每次进行大规模军队检阅,还得免除京畿田赋,因为会踩伤农作物。东京周边的中小地主,也是那时大量产生的。” “为什么说东京周边数十里内,土地兼并不太严重呢?因为随着城市繁荣,城郊农业很快进入园圃时代。东京水运四通八达,主粮可以对外购买,城郊农民纷纷转向花卉、瓜果、蔬菜等经济作物种植。这些作物附加值较高,而且种出来就能卖掉,只要不遇到天灾绝收,农民破产的情况非常少。” “而城郊农民不断生育子女,子女不断分家析产,导致田产分得更细碎。就算兼并出规模更大的地主,也很快又分家了。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让单位土地可养更多农民,东京城郊大概是全国小农经济最繁荣发达的地方。” “就没有大族去染指城郊土地?”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当然有,但做起来很困难,而且影响特别不好。北宋皇帝给勋贵宗亲赐田,也会特意绕开城郊,挑几十里外的田产赐出。反而是杨戬和李彦这两个太监,行事毫无顾忌,括了不少近郊园圃作为皇庄。” “那平时常说的京郊土地兼并是怎么回事?”朱铭好奇道。 “那是宋初的官方屯田,还有专门的厢军做屯田兵,”朱国祥说,“这些屯田已被勋贵占为私田,屯田厢军早已沦为佃户。什么借口都不用找,直接没收了就是,他们肯定拿不出田契,全部分给本地耕种的佃户。那些土地在宋初皆荒芜,本就是佃户们的祖宗开垦出来的。” 朱铭拍手道:“这样多管齐下,整个京畿路的土地兼并问题就解决了!” 在京郊括田确实很麻烦,宋神宗想在城南搞一千亩地,甚至专门让礼部出面寻找借口。 礼部官员们寻章摘句,最后在《国语》找到相关内容:“王耕一坺,庶人终于千亩,廪于籍东南,钟而藏之。” 还得先建一个先农坛,再设立神仓,安排专门的官员和士兵,这样才终于搞出千亩皇庄,原有农民全部成了皇庄里的佃户。这些土地,基本用来种蔬菜瓜果,直接供应给皇宫里的贵人。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东京城郊还出现不同种类的经济带。 西郊环境优美,多种水果和花卉,是城里人游玩踏青的好地方。 东郊水运发达,沿河多有仓场,呈半商业半农业状态,大量种植蔬菜。 东南环境恶劣,成为墓地聚集区,周边大量养殖牲畜。 北郊人烟稀少,土地因黄河泛滥盐碱化,分布着许多草场。少数草场搞养殖,多数草场被天驷监征用,用来作为皇家养马场的地盘。 种主粮和辅粮最多的地方在南郊,土地兼并最严重的也是那里,因为皇帝带头在那边圈地。 …… 内延福宫。 古三领着一群亲卫进去,来到驸马曹晟居住的院落:“曹晟,赵金奴,你们可以回家了!” 曹晟大喜,带着妻子出迎,躬身作揖拜谢:“多谢将军!” “用不着谢俺,回家你就知道。”古三幸灾乐祸。 随着这对夫妻离开延福宫,其他皇室、驸马、宗子们,纷纷聚拢打听什么情况。 曹晟走在半路上,就被领去东宫那边,发现自己的族兄曹曚也在。 曹曚已经四十多岁,早年还出使过辽国。 朱铭围困东京城的时候,曹曚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名义上统领赵桓的亲卫骑兵(实际没啥骑兵了)。 “拜见大元帅!” 二人磕头便跪,生怕朱铭找他们麻烦。 朱铭开门见山道:“伱们曹家,世代与赵宋通婚,理应与国同休才对……” 这话一出,吓得两人脸色发白。 “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朱铭露出和蔼的微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 曹晟恐惧道:“请元帅郎君明示。” 朱铭说道:“京畿路土地兼并严重,尤以曹氏田产最多,我打算拆分曹家迁往各地。” 曹曚解释道:“曹家已分出很多支,产业跟主宗不为一家,土地也早就分成十几份,互相之间各不干扰。” 朱铭说道:“曹晟是驸马,可以带着旧宋公主,拿回原本奴仆数人,拥有南郊田产三百亩,以及南郊宅院一处。曹曚可编入五城兵马司,负责东京外城其中两厢的治安,拿回原有奴仆数人,赐东京外城民宅一处、店铺一间。” 条件给得够抠门的,但前朝勋贵能有这种待遇,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要办什么事?元帅尽管吩咐!”曹晟当即答应,因为他原本是要跟公主一起去种地的。 朱铭说道:“你们两个对曹家很熟悉,除了你们之外,曹氏族人全部离开京畿路,至少要分开迁到八个县去居住!此事配合开封府,办得越快越好。曹氏田产全部留下,曹氏各支凑出二百万贯浮财上交,店铺等资产也得全部充公,其余财产允许他们带去新的地方。” 曹曚吞吞吐吐道:“这……这他们恐怕不会答应。” “你们也可以不配合那我就只得派兵抄家了,”朱铭威胁道,“我这是在尽量给曹家留几分余地。” 曹晟咬牙发狠道:“请元帅给俺五百兵马!” 朱铭点头微笑:“可以。” 曹曚暗自叹息:“请元帅给俺一百兵马就够了。” 两人为了在东京卑微活着,一个今后可以做京郊小地主,一个今后可以做外城治安官,分别带着军队跑去找曹氏族人的麻烦。 兵马四出连吓带哄,逼着曹氏各支,交出宅邸、店铺、浮财、土地。 有几个不愿配合的,一家老小直接抓了扔进大理寺! 接下来又是向家和韩家,同样的套路,同样的待遇。 “你家的宅邸,可以保留下来,”朱铭对韩诏说,“抄没韩家的所有店铺,你可任选一家据为己有。除了你父母兄弟,其余韩家人必须全部离开京畿路!” 韩诏硬着头皮领差事:“是!” 他是真够幸运的,以前跟着钱忱斗鸡走狗,跟朱铭的关系还不错,也曾一起去逛过勾栏听戏。 不等开春,冰天雪地,京畿路三大豪族就被迫迁徙。 想聚在一起走都不行,为了防止他们今后抱团,每批族人不得超过二十个,彼此移居地至少要隔三个县。 没有搞得太血腥,但执行起来极为严酷,把旧宋官员给吓得不轻。 当然,大家都没有往拆分大户那方面想,纯粹是觉得这三家跟赵宋牵扯太深,所以才会引起朱氏父子的忌惮。 明年,还会继续拆分,洛阳那边的也一起! (本章完) 0499【礼之变】 今天的朝会,根本不叫朝会,整个一草台班子。 朱氏父子并非皇帝,诸多官员亦无职务,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开会而已。 礼乐也没有,因为不能乱用。 就是父子俩来了,朱国祥高居御座之上,朱铭搬一把交椅坐在侧下方,然后就有侍卫呼喊百官上殿。 “拜见大经略,拜见大元帅!” 张根、高景山领衔行礼,众人跟着鞠躬作揖。 朱国祥扫了一眼,只能看清前面两三排,后面那些人全部沦为背景板。他开口说道:“暴宋无道,我父子遂起兵以正乾坤。今宋皇已被俘,奸臣随赵佶奔往东南,正是天下百废待兴之时,还须仰着各位贤才共同治理……” 或许是特殊的空间原因,朱国祥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 相比起朱铭在东京杀人抄家,朱国祥就显得温和仁厚得多,赵宋旧臣都认为这肯定是一位贤君。 开场白说完,就该进入正题了。 群臣已经商量好,由一文一武一宗室做代表劝进。 翰林学士翟汝文率先出列,他是朱铭科举时的考官。当时力保朱铭的考官,只剩翟汝文还活着,因此身份极为特殊,可以称得上是朱铭的座师。 “名不正则言不顺,正名须正位,请朱经略登极御宇!”翟汝文说得干脆利落,丝毫不绕弯子。 钱忱身为旧宋公主之子,虽然其武职属于虚衔,但他跟朱铭私交不错,因此作为武官代表出列:“天下不可无主,请朱经略登极御宇!” 赵遹则是宗室代表:“朱经略可先领汉王之爵,请旧宋皇帝择吉日禅让。” 先封王,再禅让,属于最标准的登基流程。 “请朱经略登极御宇!” 先前只是作揖见礼的众人,此刻齐刷刷跪下。 朱国祥按照写好的剧本,问道:“吾儿是何打算?” 朱铭说道:“父亲称王可以,称帝也可以,但不能禅让。” 众人一愣,俱皆愕然。 在传统观念当中,是有“天命”存在的。 天命认可了赵氏,因此天命归宋,皇帝以天子的身份统治国家。改朝换代,天命转移,禅让就是关键一步新的皇帝和王朝才能拥有法统。 翟汝文身后一个文官站出来:“改朝换代,天命转移,不可不慎重,不可不守礼。” 朱铭问道:“你是何人?” 那文官说道:“旧宋起居郎胡安国。” “胡康侯居然也在东京。”朱铭莞尔一笑,那笑容有些诡异。 在程朱理学的发展史上,朱熹的影响力自然最大,而胡安国则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且其《春秋》造诣是公认的两宋第一人。 此人的私德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漏洞可供政敌攻击,做官多年甚至没贪过半文钱。却是秦桧两度拜相的推手,帮助秦桧疯狂排除异己,被时人视作“秦党党魁”。 胡安国推崇“大一统,大复仇”那一套。 鉴于南宋初年遍地乱兵,各路将领有军阀化的征兆,胡安国主张加强中央集权,收拢帅臣和武将的权力,裁撤那些毫无战斗力的部队。既然要收拢兵权,就暂时不能打仗,必须跟金国议和,因此胡安国跟秦桧在治国方针上达成一致。这是“大一统”。 但与此同时,胡安国又主张尊王攘夷,闹着要给君父复仇,坚决反对“割地求和”。在两次关键时刻,他都积极支持主战派,想要以战促和并且不割地,而且试图让赵构收权之后,治国练兵再进行反攻。这是“大复仇”。 而且胡安国并非放嘴炮,他有一套自己的治国思路,其《时政论》二十一篇即强国发展计划。 见朱铭也听说过自己,胡安国非常兴奋,说道:“帝王之命在民心,人君者,其职在养民,有国必先固本,而民为国本也。臣在治国安民一道上,窃与大元帅不谋而合。百姓安乐,则万民归心,必尊王攘夷一扫夷狄。然则,民为邦本,君亦为臣纲。只有君王正心守礼,臣子才不会乱心。禅让之礼,万万不可废!” 朱铭问道:“天命何在?” 胡安国说:“天命不可妄揣,只可感应之。天命转移,应在民心逆顺。得民心者,便得天命矣,正如经略与元帅这般。” 朱铭又问:“吾之天命,既从民心而来,为何要赵宋皇帝禅让?” 胡安国说:“顺理成章。如今民心已定,只缺禅让之礼,一旦禅让礼成,天命便告转移。” “我不搞禅让,天命就不在了吗?民心就会思慕旧宋吗?”朱铭质问道。 “这……” 胡安国整理措辞道:“礼有本末。正身治人,礼之本也;威仪文辞,礼之末也。今经略已得礼之本,为何要弃礼之末?弃末固不伤本,而未尽其全功也。” 此言一出,群臣不禁点头,当世大儒说话果然有水平。 胡安国的意思是说,繁文缛节属于礼的表象,礼的内涵是以心正身而待人。既然已经有内涵了,为什么要舍弃表象?登基这种大事,应当表里合一才能完美。他支持搞禅让,并非什么舍本逐末,而是本末全都要! 朱铭笑了笑没有立即反驳。 胡安国继续说:“礼,国之干也。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 这是在引用《左传》,说礼(包括国家制度)是国家的主干,而敬则是通往礼的车马。正心诚意固然重要,繁文缛节也必须遵守,如果不守礼制,就缺一个做事标准,全国上下就要乱套。 朱铭猛地来一句:“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孔子这段话,我却更看重‘所损益’三个字。” 商礼是修改夏礼而制定的,周礼是修改商礼而制定的,礼的形式不断改变,但礼的内涵万世不变。 朱铭的意思是说,大家都盯着“不变”,但他却关注于“改变”。 胡安国心中一惊,不只是他,很多官员都开始惴惴不安。 朱铭根本就不是在跟大家商量,而是在发表宣言:老子要改规矩了! 改的可不仅是天命转移的规矩,肯定还有很多别的规矩。 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废? 孔子的“所损益”三个字,就为变法派提供了弹药。守住礼法的内涵不变即可,剩下的具体表现形式,可以随着时代变化而改进。 精神内涵不可变,是礼之本、礼之常。 繁文缛节可以变,是礼之末、礼之变。 这符合儒家经义。 朱铭说道:“天命,是我父子匡乱世、济百姓,以天人感应而自行流转。与那赵宋何干?让赵桓禅位,难道不像是乞讨得来?也不能说乞讨,更像逼着他交出宝物,就活像是从他手里抢来的。如果要敬天告民,登极大典就足够了,何必画蛇添足行禅让之礼?” 朱铭盯着胡安国说:“你且说说三代以下,哪个皇帝禅让是自愿的?强逼旧君禅让,还三请三辞,这有半点敬的意思吗?非但不敬,还欺天愚民!你自认为知晓礼之本末,实则在舍本逐末!” “不敢!” 胡安国连忙低头否认,他知道朱铭在诡辩,但诡辩得也有些蛮横道理。而且以现在两人的身份,有些事情不能乱说,朱铭必定能够赢得辩论。 众人看向朱国祥,想听听这位什么反应。 可惜没有任何反应,朱国祥笑呵呵坐在上面,如同一尊泥塑的弥勒佛。 赵宋旧臣俱皆骇然,原来真正主事的是朱元帅,朱经略在这种时候居然不发表意见。 今后不会发生玄武门之变吧? 玄武门之变,深层原因就是李渊与李世民的矛盾。 朱国祥终于还是说话了,温言细语道:“禅让之礼,可以不用,有登极大典即可。如今宇内未平,也可先不称帝,明年元旦当称王建制。所立官制,也与旧宋不同。旧宋先用三省六部制,再改中书门下制,复用三省六部制。改来改去,莫衷其是,反倒弊病横生。吾儿且说说。” 朱铭接过话头:“新的制度,叫阁部院制。” “各殿大学士,组建内阁,皆为阁臣。阁臣之首,为首辅,也可视为太宰、左相、首相。阁臣之次,为次辅,也可视为少宰、右相、次相。其余阁臣,等同于副宰相。” “御史台,改为督察院。” “银台司,改为通政院。” “枢密院,保留不变。” “一阁三院六部,此为新朝之中枢。” 父子俩没有增加部级机构,依旧是六部,财权归于户部。 宋代有个三司使,别称“计相”,乃首席财政大臣。很快就畸变为庞然大物,上欺宰相,下压六部。连军事都能插手,打仗前先考虑财政得失,还造成大规模职权重叠,元丰改制时重点予以废除。 有这前车之鉴,朱铭自然不会再设。 至于通政院,就是明代的通政司。这玩意儿在明初权力极大,是皇帝处理朝政、沟通内外的主要机构,六科不过是通政司的下属部门。 内阁出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侵夺通政司大权,接着又收编翰林院,继而再辖制六科——整个过程,用了上百年时间,内阁终于诞生权相。 如果通政司正常运转,就不需要什么司礼监了。 朱铭又仔细讲述“一阁三院六部”的权责划分,群臣为之骇然,就连张根、高景山都颇为震惊。 一旦这种中枢构架落实,皇权将达到一个顶峰,宰相的权力被大大制约。 这跟宋徽宗的任性妄为不同,宋徽宗靠破坏制度搞一言堂,而朱氏父子则是将皇帝集权制度化。 与此同时,一扫赵宋的中枢弊病。 中央机构不再冗余职权划分也更明确,六部不再是宰相的应声虫。 正常运转下的阁部院制,六部尚书可以借助通政院,跟内阁那些宰辅们掰掰手腕。 (本章完) 0500【要职任免】 翟汝文是赵桓提拔的翰林学士,听说“一阁三院六部”里没有翰林院,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元帅,翰林院会取消吗?” “不会,”朱铭说道,“但权责有些变化。” 翰林院这玩意儿,在唐代中前期,连正经官署也不算。里面个个都是人才,专门陪皇帝休闲娱乐,说白了就是天子养起来的帮闲。 安史之乱以后,皇帝谁都信不过,开始重用身边这群人,兼职担任顾问,并且参与起草内制。 宋代元丰改制,翰林学士成了正三品。带“承旨”字样的,乃皇帝顾问兼起草内制;带“知制诰”字样的,只能起草内制且不能兼任其他职务。 内制即皇帝亲发的特殊诏书,册封皇后太子,提拔宰相尚书,又或者大告天下百姓,这种圣旨都属于内制范畴。必须由“翰林学士承旨”或“翰林学士知制诰”来写,他们如果死活不愿动笔,那就只能撸掉了重新换人。 朱铭为了保证通政院不被内阁夺权,把翰林院的内制起草权,移交给了通政院那边。再将外制(普通诏书)起草权,交给内阁下属的制敕房。 父子俩搞出的内阁,权力接近景泰、弘治、正德时期,拥有巨大的权力却又被制衡。 而通政院,则是弱化的司礼监外加强势六科,又有朱元璋时期通政司的影子。 这么比喻吧,内阁是长老会,通政院是办公厅,六部是各部委。 督察院则是大杀器,直属于皇帝领导。只要是督察院的品官,级别再低也需要皇帝亲自任命,内阁和吏部只有推荐权。新皇帝想要整顿朝堂,督察院便是一把利刃,轻轻松松就能割开口子。 见翟汝文还是有些不懂,朱铭详细说道:“今后的一榜进士,必先入翰林院,借调去内阁或通政院观政。再履任地方知县,升为知州至少做满三年。再酌情继续主政地方,或转六部职,或转中书舍人,或为侍读、侍讲,若回朝堂还要兼任左右春坊职。” “臣明白了!”翟汝文不再言语。 翰林院就是个储才部门,多半会出很多宰相。 但跟明代的翰林院相比,朱铭又进行了改动,那就是必须做地方官。 翰林官的升迁途经都定好了—— 先做翰林院初级官员,借调去内阁或通政院实习,熟悉国家的整体运转情况。 再去做知县、知州。 根据具体情况,可继续升为知府,也可调回中央。回到中央之后,或在六部做司级官员,或去内阁做高级秘书,或在皇帝身边做低级顾问。同时,兼任春坊职务,也就是东宫属官,跟太子建立关系。 当然,也有留在翰林院编书的。 可以选择一直搞学术,这种只能去礼部升任特殊职务。如果想要更大的发展,必须做地方官进行历练。 朱国祥宣布到京之后第一个任命:“旧宋翰林学士翟汝文,可为阁臣,宰辅政事。” “臣,谢恩!” 翟汝文欣喜若狂,他居然做了副宰相。 旧宋官员羡慕不已,可又能够理解,谁让翟汝文是朱元帅的座师呢? 秦桧也是大喜,翟汝文不仅是朱铭的座师,还是他秦桧的座师啊。 甚至他们关系更密切,秦桧在密州当校长时,翟汝文也被贬为密州知州。秦桧当初能够考取茂科,在官场打个翻身仗,还是翟汝文推荐应试的! 胡安国能在南宋成为秦党党魁,也跟翟汝文有关。 翟汝文介绍游酢(程颐的学生)跟秦桧认识,游酢又跟胡安国是好友。游酢对秦桧推崇备至,胡安国跟秦桧神交十多年,见面之后立即尽心帮忙。 秦桧没做奸相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评价极高。 第一个评价是“善于鄙事”,既秦桧擅长处理公务、俗务,不管遇到什么公私事务,反正交给秦桧办肯定没问题。 另一个评价是“才博而周”,不仅事情办得漂亮,而且还博学多才,做人周到能让大家都满意。 秦桧原形毕露之后,胡安国选择继续合作。 而翟汝文呢?直接跟秦桧绝交! 他被秦桧召回朝堂仅两个月,就选择辞官隐居,后悔自己看走眼,提拔了这么个玩意儿。 朱国祥继续说:“旧宋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可为阁臣,宰辅政事。” 种师道不在,给杨志做参谋去了。 种师中却已回东京,此刻出列代替兄长谢恩。 两位阁臣,一个是朱铭妾室的爷爷,一个是朱铭的座师,看似都是在给朱铭面子。 其实吧,种师道代表西军将领,甚至可以代表全体赵宋武将。给他一个副宰相职务,可以让赵宋武将安心,姚古、刘延庆、折可求这些人,在交出兵权的时候能更利索。 而翟汝文则代表东京降官,至少得给这些降官群体,安排一个副宰相职务。在安抚降官的同时,翟汝文的座师身份,又能让四川班底没怪话可说。 李邦彦有点着急了,怎么还没到自己? 果然,朱国祥说出第三个阁臣名字:“旧宋少宰李邦彦,可为阁臣,宰辅政事。” “多谢相公恩典。”李邦彦大喜。 这货毕竟在夺取东京时立下大功,而且在赵宋就是宰相,不给个阁臣当当说不过去。 他若是能消停,这辈子或许可以善终。 但估计消停不了,就看到时父子俩谁来动手。 一共五位阁臣,张根首辅,高景山次辅,李邦彦排第三,种师道排第四,翟汝文排第五。 真正能拿主意的,其实也就张根、高景山二人。 朱国祥又说:“梁异,你来做通政使,执掌通政院。”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出列,年轻得让无数人感到惊愕。 这位是朱国祥的首席大弟子,甚至算半个义子,当初跟着朱国祥一起抵京,还帮朱铭管理过的煤炭铺子。起兵之前,实际管理大明乡,接着又协助朱国祥管理四川。 别看不到三十岁,梁异其实是最熟悉朱国祥行政风格的人,他来当中央办公厅主任再合适不过。 朱国祥继续说:“陈东,你做都御史,执掌督察院。” 陈东同样年纪轻轻,估计是这几年多了历练,变得比以前更加沉稳,领差事的时候居然面无表情。 接着是吏部尚书,交给李含章担任。 李含章已经快四十岁了,但相比起这个职务,依旧显得过于年轻。 连续三项任命,终于让众人记起来,这特么是一个全新的朝廷,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新锐之气。 六部尚书,陆续点名。 兵部尚书赵遹,赵宋宗室,拿下四川之后归顺。 户部尚书钱琛,一个捐钱买官的商人。 礼部尚书孟昭,落第士子,大明村的首席村学老师。 刑部尚书柳瑊,原为利州路提刑使。当时攻破汉中,俘虏一堆官员,杀了几个臭名昭著的,也被朱国祥招揽了几个。此后这些人都在四川任职,柳瑊是其中政绩最优异的。 工部尚书赵佺,北宋世纪工程丰利渠的缔造者,目前被罢职在家乡养老。但他的儿子赵逢吉,设计修建了汉中山河堰,目前正在考察荆北地区,负责整治荆北水患和沼泽问题。 当念到自己的名字时,钱琛感动得直接落泪,趴跪在殿中大呼:“多谢经略相公栽培!” 众人都觉扯淡,这反应也太土包子了。 按照宋代礼制,官员不准在大庆殿因私事下跪,之前的劝进倒是可以跪一跪。 钱琛才不管这些,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一个生意都懒得管,捐了钱粮做闲官,不在家里蹲着,眼巴巴跑去山区上任的家伙。现在突然做了户部尚书,你猜他到底有多激动? 孟昭也差不多,甚至有些惶恐。 他懂的礼仪不多,对《礼记》也研究不深,这礼部尚书能够胜任吗? “徐敷言,伱来做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朱国祥说道,“赵佶留下大量典籍,你挑选一百二十个旧宋官员,去整理这些文字东西。另外,筹备编修《宋史》。” “是!” 徐敷言心里其实有点不高兴,他是跟柳瑊一起归顺的,而且官位还比柳瑊更高。 可现在,柳瑊执掌刑部,他却只能执掌翰林院,一个被削弱权力的翰林院。 李邦彦忍不住扭头看向石元公,咋这位当代孔明啥都没捞着? 石元公却面带微笑,自己身为元帅的心腹,手底下掌握着无数细作,岂是寻常官职能比的? 别看李邦彦做了副宰相,可在他石元公面前,始终得装孙子才行。 “朱铭,”朱国祥侧头看向儿子,“你来做枢密使,开府仪同三司。” 朱铭终于站起来,站到殿中去谢恩。 朱铭的老朋友、老部下,全都获得提拔,但用不着朱国祥当场宣布。 比如钱忱,身为公主的儿子,熟悉各种礼仪制度,被安排在礼部做郎官。 又如侯宣,已经很多年不见。但朱铭考进士之前,这位就跑来听他讲学,还带着朱铭一起去勾栏听曲,被安排在鸿胪寺里做寺丞。 租房子给朱铭住的陆宰,前阵子被招入京城。半路在客船上,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已经取名叫做陆游,被朱国祥任命为刑部侍郎。 黄龟年,礼部侍郎。 张镗,兵部侍郎,负责衔接枢密院和兵部,把山东军队移交给张叔夜之后就回来。 就连朱铭做濮州太守时,受他连累被调往穷县的那三位,由于早早投靠父子俩,这次也全部升为知府级别。 白崇彦、郑泓、令孤许、闵子顺等人,自然更不用说。他们还要继续在地方任职,按照一方大员的路线培养,如果实在没那个能力,再调回中央担任清贵职务。 并非什么任人唯亲,而是父子俩暂时不信任旧宋官员,自己手里的班底又着实不够用。 李纲被扔去做知州了,朱铭认为他品行不错,但办事能力很成问题,需要在地方历练历练。 秦桧正好相反,办事能力顶尖,但品行堪忧啊。 (本章完) 0501【李邦彦的新路线】 新地点新工作,众人都需要时间来上手,衙门之间的衔接也得磨合。 三省聚议之处,元丰前叫政事堂,元丰后改名都堂。 现在,朱国祥改叫“议政厅”,是他召集重臣开会的地方。 旁边不远就是通政院(原为银台司衙门),银台门内的几处殿宇,全部划给通政院做办公室。 中书省衙门本来也在附近,被宋徽宗拆了建明堂,新的办公楼直接移出皇城,搞得现在内阁没有合适场所。朱国祥大手一挥,把秘阁北边的殿宇,全部划给内阁进行办公。 可惜,秘阁中的很多宝贝,在宋徽宗逃跑时带走了,比如王羲之、王献之、柳公权、颜真卿、怀素等人的真迹。 议政厅内。 朱国祥坐在主位,朱铭坐在次位。 五位阁臣当中,只有种师道不在东京,张根、高景山、李邦彦、翟汝文皆出席。 这种高级会议,不需要下跪,甚至不用站着,进来便有座位在那儿。 礼部尚书孟昭有棘手的事情,需要跟众人商量着处理:“大元帅说废除东京庙观,只准保留三座,但佛寺就有四座不好拆。这些佛寺皆数百年古刹,有高僧与佛宝坐镇,若是用强恐惹舆论非议。” 不待朱国祥和群臣发言,朱铭就不耐烦道:“哪有恁麻烦?宣德楼外尽是庙观,必须大部分拆除。太平兴国寺以赵光义的年号为寺名,我着实不喜欢得很,便将太平兴国寺给拆了。佛宝和高僧,转移到大相国寺内!” 孟昭只得硬着头皮说:“是。” 东京这些大型寺庙,不仅是礼佛和综合娱乐场所,还承办皇家仪式、群臣宴席、接待外宾,为赶考士子提供住宿服务等等。 许多文臣赶考时,都曾在太平兴国寺借住过,强拆这里百分之百要舆论汹涌。 翟汝文建议道:“其实佛殿、僧舍、宝塔不必拆,毕竟当初是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建起来的。元帅若要抑佛,只需缩减僧众规模即可。” “必须拆!” 朱铭一意孤行:“僧舍区可以保留,发卖给商贾做客店酒楼。佛殿全拆了,袄庙也拆了,改建为官邸,跟八位连成一片!” 北宋前期,就算是宰相,也得自己租房子住。 例如欧阳修,租住的是破旧小屋,一下大雨就漏水不止。 后来宋神宗建了一批官邸,供八个顶级重臣居住,这批官邸被统称为“八位”。 袄庙即拜火教寺庙位于八位官邸与太平兴国寺之间,甚至尚书省、开封府衙门都被夹在其中。 拆掉太平兴国寺和袄庙,就能跟八位官邸连通,形成一个官邸片区,尚书省、开封府也不再被寺庙包围。 从今往后,六部尚书及以上的重臣,必须全家在官邸居住,不准住在城内别处,免得关键时候找不到人,也避免重要文书遭到泄密。(宋徽宗疯狂赐豪宅,蔡京、王黼等人都不住官邸,且直接在私宅处理国务工作。) 尚书省被取消了,那里将改做六科衙门,负责衔接内阁和六部工作。 旁边的启圣院依旧得拆,把里面赵光义的画像,以及仙佛塑像一股脑儿清除。拆除来的空地,跟殿前司衙门合并,今后用作禁军和五城兵马司的总部。 虽然肯定是要迁都的,但这些官邸也非白建,今后卖给开封富豪就行。 朱铭又说:“昭明寺也必须拆除,它隔壁就是大相国寺,有一座就够了,两座挨在一起作甚?昭明寺那里繁华异常,卖给富户做商铺!” “是,”孟昭只有照办的份儿,又问,“这东西景灵宫,是否该把相公与元帅的祖宗灵位放进去?” 朱国祥说:“把旧宋历代皇帝的牌位搬出来就行,朱氏先祖就暂时别放进去了。” 朱铭也说:“朱家丢不起那个人!” 宋真宗不仅封禅泰山,还搞了一大堆类似事件。 其中一个重要工程,就是在开封和曲阜,分别建一座景灵宫,专门用来祭祀供奉轩辕黄帝。 曲阜那边的景灵宫建成,直接把县城都迁徙了,全城百姓搬家跟黄帝紧挨着。 而开封的景灵宫,规模也越搞越大,在不断的扩建之下,已分为东景灵宫和西景灵宫。宋徽宗喜欢大兴土木,自然不会忘记这里,将两座景灵宫再次扩建并合而为一。 北宋历代皇帝的灵位,居然跟轩辕黄帝的灵位,同放在景灵宫里一起供奉! 也不知他们哪来的恁大脸? 朱铭又补充一句:“景灵宫拆除大半,只保留最初建来供奉黄帝的那片。拆掉的区域,皆改为商铺发卖。” 拆毁庙观,改建住宅和商铺,不仅仅是抑制宗教,还是为了暂时缓解就业压力。 朱铭现在不缺钱还有一些臭名昭著的文官没抄家呢。 城里的那些失业人员,可以弄来在工地搬砖,让他们现阶段能够糊口。房地产项目建成,还能再赚一笔,把前期投资也收回来了,还能让东京商业更加繁荣。 即便今后迁都,开封也肯定不会衰落。 因为两江、两浙、两淮的各种物资,会通过运河先运到开封,再转运到洛阳那边去。开封作为水运枢纽,将成为一个纯粹的商业城市。 孟昭又说:“旧宋太庙,已派兵查封多时,那里头是该换主人了。” 朱国祥、朱铭父子对视一眼,这祖宗序列不好瞎编啊。 他们穿越的时候,老爷子还活着呢,难不成把老爷子的牌位也放进去? 朱国祥说:“此事再议。” 孟昭还有一个问题:“明年是否恢复科举?若是恢复,开春就该任免各地学官,让他们秋天主持考试,好选出新朝的第一批举人。” “开春以后再说。”朱国祥手里事情一大堆,这会儿哪顾得上科举? 李邦彦始终没有说话,他在观察朱氏父子,想搞清楚究竟什么情况。 直至散会,李邦彦默默退下,基本已经明白了:朱氏父子不喜欢宗教,甚至对祭祀和祥瑞也不热衷,跟宋国的历代皇帝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既然不喜欢虚的,今后该怎么讨好这两位呢? 李邦彦心里着实纠结难受,因为他只会玩虚的,现在明显专业不对口啊。 离开皇宫之后,李邦彦派人去请秦桧。 “为君分忧,理所当然之事。”秦桧谦虚说。 秦桧依旧在管理西城所,清退各种庄园土地,配合地方官府安置百姓耕种。 东京城周边,已经上万亩土地,被秦桧给清理出来。 或许是离皇城太近,秦桧半文钱也不敢贪。李邦彦安排来的官员,也暂时不敢伸手。就目前来看,找不出丝毫漏洞,反而办事效率极为惊人。 李邦彦大概说了一些今天的会议:“会之且说说,今后该怎样辅佐君上?” 秦桧认真思考道:“经略与元帅要什么,吾等身为臣子便做什么。佛道之事,万万不可再碰。晟词祥瑞,也尽量不要再献。” “但我可以做什么?”李邦彦问道。 秦桧说道:“元帅常言民为邦本又有道用之论。且此道非同一般,不仅有大道,还有许多小道。大儒们崇尚大道,对小道并不在意,李相为何不独从小道下手?” “小道?”李邦彦没听明白。 秦桧解释说:“医、算、工、农!暗中寻找精于这四事者,献予经略与元帅,必可获得奇效。” 李邦彦不禁颔首:“有道理。” 秦桧又说:“可建议重开东京城内的医学校、算学校,再创立一家工学校、农学校,此必合经略与元帅之心意。” 李邦彦大喜:“俺果然没看错人,会之有大才也!” 秦桧继续说:“胡安国的学问,跟元帅的学问,有很多近似之处。但是,也有不少迥异之言,李相可与胡安国商讨,让他顺着元帅兴盛道用之学!这才是新朝的大道,能成此事,元帅当视李相为肱骨。” 李邦彦拍手赞叹:“会之有宰相之才,今后定为首辅!” 两人又说了一些细节,李邦彦亲自把秦桧送出门。 独自回到书房,李邦彦越想越兴奋,他已经找到未来的固宠之道。 朱铭的道用学问,融合了新学与洛学,因此二程和王安石都不能批判。但必须树一个靶子,才能彰显自己的用处,李邦彦树的靶子当然是蔡京。 他决定写两篇文章,一篇批评蔡京把王安石的新学理解错了,一篇阐述洛学与新学的大道共通之处,以此来为朱铭的道用学摇旗呐喊做开路先锋。 写剧本李邦彦很拿手,写这种文章他却够呛,必须请大儒胡安国来捉笔! (感谢黑夜0522的盟主打赏,很抱歉,这两天状态不好一坐在电脑前就犯困想睡觉。) (本章完) 0506【财政确权】 由于不知朱氏父子对高俅是啥态度,李邦彦只有意无意提了一嘴,没想到朱铭居然下令隔日召见。 当天傍晚,高俅就赶去李宅拜谢。 李邦彦大言不惭道:“俺为了你的事,可是冒险美言,总算说动了元帅郎君。等见到元帅,你须小心应答,不要胡乱说话,搞得俺也要吃挂落。” “定然谨言慎行,”高俅感激道,“多谢李相荐举他日若得富贵,定不忘报答李相恩德。” 李邦彦感慨说:“旧宋重臣,也没剩几个了,咱们今后应当互相扶持。” 高俅应道:“在下谨记李相教诲。” 李邦彦又说:“若得了官,定要好生办事,不得再像以前那般。” 高俅连忙称是。 两人一番交谈,说了许多旧事,这关系算是理顺了。 高俅开开心心回家,沐浴更衣,修理须发。又觉自己头发白了显老,连夜派人去寻染发匠,结果全城宵禁根本进不去。而城外的染发匠,又多因缺少顾客而关门歇业了。 在城外寻了一圈,总算把染发匠叫来。 染发剂主要用莲子草来制取,加入松叶、青桐白皮、枣根白皮、防风、白芷、辛夷仁、藁本等多种药材,高级货色甚至要加许多香料。不但全是纯天然成分,而且香味悠远,还具有护发养发功能。 “太尉这头发养得好……”染发匠一上手就夸。 高俅连忙说:“莫喊太尉,那是前朝官职。” 染发匠立即改口:“相公这头发养得极好,俺手里的染发膏,却是辱没了相公的尊发。如今许多药材都稀缺,香料也不好买,给小民染发尚可,给贵人染发总觉拿不出手。” “染黑了,再带点香味便可。”高俅只能凑合着用。 次日,高俅精神抖擞入宫。 头发已染得乌黑带香,身上穿着红色圆领便袍,头上戴着一顶鞘翅乌纱帽。 身为宋徽宗的潜邸元从,高俅曾经无数次进宫,这回的心态完全不同,跟初入王府时一般忐忑。 户部尚书钱琛,正在跟父子俩讨论事情。 “宵禁应该取消了,至少要放开时辰,只整夜关闭城门即可,”钱琛说道,“否则的话,很多商铺、瓦子都无人买扑,大量百姓也寻不到营生。” 朱国祥点头同意:“是该放开宵禁。” 朱铭问道:“樊楼还是无人应扑吗?” 钱琛回答:“不仅是樊楼,但凡规模稍大的酒店和瓦子,都没有商贾愿意来买扑。一来粮食不够,二来客人不够,谁敢买扑就肯定赔本。” 樊楼的官方全称,叫做“白矾楼酒店”。 它不仅是综合娱乐场所,还是承包了酒税的酿酒企业。东京城内划出三千家店铺,如果想要经营酒水,就必须从樊楼进货,在别处长期买酒属于非法行为。 钱琛建议道:“樊楼的买扑价,可以暂时定得低些。第一年若干,第二年若干,商贾这才会出手。还按以前的价格,商贾连底价都不愿出。” 开封的顶级消费场所,其所有权都被北宋朝廷收归国有,采用招标的形式承包给商贾经营。 如今物资奇缺东京消费不振,商贾连投标的兴趣也无。 之前,樊楼被曹家给承包了,而今曹家已被迫迁徙,却不知找哪个冤大头顶上。 朱国祥说:“将樊楼的酒店与酿酒坊,两项经营拆开来招商买扑,今后也不要再合到一起。买扑的底价可以降低,甚至允许买扑人合股经营。在颁给牌照时,写清每家的股份,免得今后打官司。” 钱琛久在父子俩手下办事,知道“股份”就是“工本”。 朱国祥继续说:“买扑之人须先行创立商号,再以商号身份买扑经营。从今往后,不得再个人出资。” “如此做法,确实更加规范。”钱琛赞道。 朱国祥又说:“你呈上的奏疏,我已经看过了,大体上没有错误,但细节上做了些更改。尽快把户部恢复运转,户部各司五品以下官吏,允许伱自行举荐十人来充任。” “是!”钱琛大喜。 宋代的税收系统多次调整过,这里只说元丰改制以后的情况—— 大部分财政权利,都归属于户部,户部之下又设各司各案。 第一,户部司,掌管户口、赋税和徭役(以农税为主)。 第二,度支司,掌管财政审计,并制定国家财政计划。 第三,金部司,掌管国库出纳,金银铜钱调用,以及制定度量衡标准,另外也管理部分税收(以工商税为主)。 第四,仓部司,掌管国家级仓库储存和出纳,比如地方运来的工农商税,都要送到仓部司统一管理。 每一个司,又细分为若干案。 比如户司下辖的税赋案,专管夏秋两税、房产地产税、僧道免役钱、各种定额税。 以前还有个极为重要的盐铁部,在元丰改制之后,职权拆分给了户部各司案和茶马司等等。 这些税收机构,已经设置得比较合理,而且长期运行趋于成熟,朱氏父子俩都没有进行大的改动。 真正大改的是太府寺! 这玩意儿以前叫大司农,跟农业没啥关系,反而是国家首席财政官。 北宋时期,前有三司,后归户部,财政大权都有统属。偏偏太府寺也没取消,其职权大部分与三司、户部重合,有点像是皇帝用来跟三司六部抢财权的所在。 宋徽宗干了什么? 太府寺原本只有南北两库,宋徽宗又新修东西两库,接着又不断推出一大堆库、院、所。 户部、茶马司弄来的赋税,各地进献的土贡、花石纲,不知有多少被太府寺给收纳。宋徽宗通过太府寺,独占来自全国的无数财货。 说它是皇帝的内库吧它又确实属于国家机构,太府寺卿还是九卿之一。 说它是国家机构吧,它又独立于财政系统,成为皇帝剥削天下的私人工具。比如臭名昭著的西城所,名义上就隶属于太府寺。 朱国祥说道:“罢太府寺,职权归于户部司案。” 钱琛张大了嘴巴,似乎不可置信。 太府寺卿可是九卿之一,直接整个部门都废了,而且还要融入他执掌的户部。 朱国祥继续说:“内藏库也要明晰,今后作为皇室内库,与朝廷的国库彻底切割。” 内藏库最初是赵匡胤的小金库,并非为了享受,而是信不过文武大臣,囤积钱财以备不时之需。至少在各地叛乱时,还能自己拿出一笔钱养兵,然后带着这些军队去平叛。 百十年下来,渐渐就公私不分。 财政盈余时往内藏库塞钱,财政窘迫时请内藏库出钱。有时候调拨给地方救急,显得大公无私;然而又不断伸出触角,甚至参与收取过路费和店铺税。 三司使身为首席财政大臣,为了博得皇帝欢心,渐渐变成内藏库掌柜,把全国各路的赋税往内藏库塞。 更离谱的是,内藏库直接参与经商! 王安石变法关于商业的内容,在京城的核心机构是市易务。 当时外地客商运货到京城,京商联手压货不让客商卖出,拖得客商只能低价贱卖,严重扰乱东京的商业秩序。 王安石就搞出了市易务,让官方资本参与市场调节,皇帝的内藏库拿钱参股做启动资金。市易务后来搞得一塌糊涂,几乎等同于放高利贷和强买强卖,而皇帝则实际成了高利贷头子。 开封府最大的商贾,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钱琛问道:“内藏库之财源,该如何界定?” 朱铭开口道:“全国各地的赋税,在运抵京城之后,按比例兑换成金银,直接送入内藏库收纳。至于这个比例是多少,暂时还没定下来,看今后具体的财税状况。” “是!”钱琛领命。 钱琛拿着最新的财政改革方案,心潮澎湃的离开皇宫。 太府寺的取消,内藏库的切割,让户部权力更大。 他这个户部尚书,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也能在六部里排前三。 主要是没人掣肘了,不像旧宋那般,户部尚书头上有一堆爷爷需要供着。 钱琛离开之后,朱铭问道:“要不要把樊楼这些企业,划定为皇室私产。但不由皇室直接经营,依旧买扑给民间商贾?” 朱国祥摇头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旧宋的财政档案,只能用‘公私不分,一团乱麻’来形容。内藏库作为皇帝的小金库,不但可以直接获取全国赋税,还收取商品实物来官方出售。每一个环节,都可以趁机贪污,太监和文官捞得是脑满肠肥。如果樊楼被划为皇产,恐怕也逃不出这种结果。” 朱铭说道:“交给官府当成国企运作,一样会搞得乱七八糟,最后肯定是承包给皇亲国戚,就像曹氏长期承包赵宋的樊楼。” 朱国祥叹息:“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无法杜绝,权力和金钱总是天生的狐朋狗友。再好的制度,也只能暂时维持基本框架。如果到了哪天,连基本框架都维持不了,后人就自求多福吧。” 父子俩都不为今后的皇室缺钱而担忧,做了皇帝若还没手段搞钱,那只能说是一个无能之辈。 但需要确定一个价值导向…… 朱铭说道:“皇室财源,在海关的分成定得高些,引导今后的皇帝重视海贸吧。” “这个想法不错。”朱国祥表示赞同。 父子俩说了一阵,高俅被带进来。 这位也不管是否合乎礼仪,直接趴跪在地上:“旧宋罪臣高俅,叩见经略相公,叩见元帅郎君!” (感谢jiy69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502【拆大户了】 官员们离开之后,父子俩溜达去明堂。 这破地方修得过于恢弘漂亮,而且周边附带大面积花园,现在都不知道该用来干啥。 “曹家、向家、韩家,是第一批确定拆分迁徙的家族,”朱铭说道,“这三家占地太广,迁徙到别处后,不可能按亩给田须得找些由头抄没大半田产。” 朱国祥问:“罪名很好找吧?” 朱铭说道:“只要有心,罪状能查出一大堆。而且有很多土地,他们也拿不出田契,这种直接予以没收便是。” “那就动手。”朱国祥毫不犹豫,哪有半点仁慈? 曹家是曹彬的后代,向家是向敏中的后代,韩家是韩琦的后代。 前两家在京畿占地最多,而且不断跟赵宋联姻,历代皇帝都会大量赐田给他们。 拆分迁徙这三家,土地没收上来,京畿路的土地兼并问题,就能解决掉一小部分。西城所和金兵造成的后果,也解决了一部分兼并问题,不少中小地主直接没了,大地主则是举家逃去外地。 朱铭说道:“陆续回来的地主,须出示田契。但凡拿不出田契的土地,分给佃户、农民和流民。” 朱国祥担忧道:“你这个命令操作空间太大,会不会造成官吏趁机勒索小地主和自耕农,反而帮助大地主趁机兼并更多土地?” “肯定会造成一定时间的混乱,”朱铭却是已经举起屠刀,“多派无根底的年轻官员,在京畿路担任监察御史,让他们暗中查访这道命令的执行情况。一可趁机培养更多合格御史,他们在京畿路历练出来,再派往全国执行任务。二可趁机惩治贪官污吏,把京畿路的吏治搞得更清明。三可趁机对京畿大地主开刀,规模特别大的家族进行拆分迁徙,规模适中的则抄没多余田产!” 朱国祥笑道:“这一套搞下来,暴君之名就有了。” “对于开国君主来说,这种手段只能算温和的。”朱铭毫不在意。 朱国祥说道:“其实东京城周边数十里,土地兼并不算严重,真正严重的是数十上百里开外。曹家、向家、韩家的田产,也多在数十里开外的地方。” 朱铭倒是没有认真调查过:“是这样吗?” 朱国祥点头说:“当初在东京做官的时候,我就已经简单摸查过。北宋的东京周边土地,经历了校猎、耕种、园圃三个时期。” 朱铭乖乖聆听,并没有插话打断。 朱国祥详细说道:“北宋开国之初,属于校猎时代。当时地广人稀,东京城周边可以随便打猎,到处都是荒芜的山林和平地。那时招募流民开垦,农业非常粗放,以生产主粮、杂粮为主。” “澶渊之盟后朝廷加大力度安置开荒。仅过了二三十年,东京周边的荒地越来越少,皇帝校猎都找不到空地进行。每次进行大规模军队检阅,还得免除京畿田赋,因为会踩伤农作物。东京周边的中小地主,也是那时大量产生的。” “为什么说东京周边数十里内,土地兼并不太严重呢?因为随着城市繁荣,城郊农业很快进入园圃时代。东京水运四通八达,主粮可以对外购买,城郊农民纷纷转向花卉、瓜果、蔬菜等经济作物种植。这些作物附加值较高,而且种出来就能卖掉,只要不遇到天灾绝收,农民破产的情况非常少。” “而城郊农民不断生育子女,子女不断分家析产,导致田产分得更细碎。就算兼并出规模更大的地主,也很快又分家了。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让单位土地可养更多农民,东京城郊大概是全国小农经济最繁荣发达的地方。” “就没有大族去染指城郊土地?”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当然有,但做起来很困难,而且影响特别不好。北宋皇帝给勋贵宗亲赐田,也会特意绕开城郊,挑几十里外的田产赐出。反而是杨戬和李彦这两个太监,行事毫无顾忌,括了不少近郊园圃作为皇庄。” “那平时常说的京郊土地兼并是怎么回事?”朱铭好奇道。 “那是宋初的官方屯田,还有专门的厢军做屯田兵,”朱国祥说,“这些屯田已被勋贵占为私田,屯田厢军早已沦为佃户。什么借口都不用找,直接没收了就是,他们肯定拿不出田契,全部分给本地耕种的佃户。那些土地在宋初皆荒芜,本就是佃户们的祖宗开垦出来的。” 朱铭拍手道:“这样多管齐下,整个京畿路的土地兼并问题就解决了!” 在京郊括田确实很麻烦,宋神宗想在城南搞一千亩地,甚至专门让礼部出面寻找借口。 礼部官员们寻章摘句,最后在《国语》找到相关内容:“王耕一坺,庶人终于千亩,廪于籍东南,钟而藏之。” 还得先建一个先农坛,再设立神仓,安排专门的官员和士兵,这样才终于搞出千亩皇庄,原有农民全部成了皇庄里的佃户。这些土地,基本用来种蔬菜瓜果,直接供应给皇宫里的贵人。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东京城郊还出现不同种类的经济带。 西郊环境优美,多种水果和花卉,是城里人游玩踏青的好地方。 东郊水运发达,沿河多有仓场,呈半商业半农业状态,大量种植蔬菜。 东南环境恶劣,成为墓地聚集区,周边大量养殖牲畜。 北郊人烟稀少,土地因黄河泛滥盐碱化,分布着许多草场。少数草场搞养殖,多数草场被天驷监征用,用来作为皇家养马场的地盘。 种主粮和辅粮最多的地方在南郊,土地兼并最严重的也是那里,因为皇帝带头在那边圈地。 …… 内延福宫。 古三领着一群亲卫进去,来到驸马曹晟居住的院落:“曹晟,赵金奴,你们可以回家了!” 曹晟大喜,带着妻子出迎,躬身作揖拜谢:“多谢将军!” “用不着谢俺,回家你就知道。”古三幸灾乐祸。 随着这对夫妻离开延福宫,其他皇室、驸马、宗子们,纷纷聚拢打听什么情况。 曹晟走在半路上,就被领去东宫那边,发现自己的族兄曹曚也在。 曹曚已经四十多岁,早年还出使过辽国。 朱铭围困东京城的时候,曹曚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名义上统领赵桓的亲卫骑兵(实际没啥骑兵了)。 “拜见大元帅!” 二人磕头便跪,生怕朱铭找他们麻烦。 朱铭开门见山道:“伱们曹家,世代与赵宋通婚,理应与国同休才对……” 这话一出,吓得两人脸色发白。 “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朱铭露出和蔼的微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 曹晟恐惧道:“请元帅郎君明示。” 朱铭说道:“京畿路土地兼并严重,尤以曹氏田产最多,我打算拆分曹家迁往各地。” 曹曚解释道:“曹家已分出很多支,产业跟主宗不为一家,土地也早就分成十几份,互相之间各不干扰。” 朱铭说道:“曹晟是驸马,可以带着旧宋公主,拿回原本奴仆数人,拥有南郊田产三百亩,以及南郊宅院一处。曹曚可编入五城兵马司,负责东京外城其中两厢的治安,拿回原有奴仆数人,赐东京外城民宅一处、店铺一间。” 条件给得够抠门的,但前朝勋贵能有这种待遇,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要办什么事?元帅尽管吩咐!”曹晟当即答应,因为他原本是要跟公主一起去种地的。 朱铭说道:“你们两个对曹家很熟悉,除了你们之外,曹氏族人全部离开京畿路,至少要分开迁到八个县去居住!此事配合开封府,办得越快越好。曹氏田产全部留下,曹氏各支凑出二百万贯浮财上交,店铺等资产也得全部充公,其余财产允许他们带去新的地方。” 曹曚吞吞吐吐道:“这……这他们恐怕不会答应。” “你们也可以不配合那我就只得派兵抄家了,”朱铭威胁道,“我这是在尽量给曹家留几分余地。” 曹晟咬牙发狠道:“请元帅给俺五百兵马!” 朱铭点头微笑:“可以。” 曹曚暗自叹息:“请元帅给俺一百兵马就够了。” 两人为了在东京卑微活着,一个今后可以做京郊小地主,一个今后可以做外城治安官,分别带着军队跑去找曹氏族人的麻烦。 兵马四出连吓带哄,逼着曹氏各支,交出宅邸、店铺、浮财、土地。 有几个不愿配合的,一家老小直接抓了扔进大理寺! 接下来又是向家和韩家,同样的套路,同样的待遇。 “你家的宅邸,可以保留下来,”朱铭对韩诏说,“抄没韩家的所有店铺,你可任选一家据为己有。除了你父母兄弟,其余韩家人必须全部离开京畿路!” 韩诏硬着头皮领差事:“是!” 他是真够幸运的,以前跟着钱忱斗鸡走狗,跟朱铭的关系还不错,也曾一起去逛过勾栏听戏。 不等开春,冰天雪地,京畿路三大豪族就被迫迁徙。 想聚在一起走都不行,为了防止他们今后抱团,每批族人不得超过二十个,彼此移居地至少要隔三个县。 没有搞得太血腥,但执行起来极为严酷,把旧宋官员给吓得不轻。 当然,大家都没有往拆分大户那方面想,纯粹是觉得这三家跟赵宋牵扯太深,所以才会引起朱氏父子的忌惮。 明年,还会继续拆分,洛阳那边的也一起! (本章完) 0503【胡安国的学术思想】 三大家族被分拆之时,胡安国把文章给李邦彦送去。 李邦彦看了,顿时有些生气:“俺虽不学无术,却也是太学上舍出身,胡先生为何这般糊弄于俺?” “非是糊弄,”胡安国说道,“不复《春秋经》,则洛学与新学无法相合。” “你别管什么《春秋》,先把文章给俺做出来!”李邦彦懒得胡搅蛮缠。 胡安国却说:“李相公身为阁臣应该高屋建瓴,而非事事迎逢。大一统,通三统,此新朝之大事。在通三统的时候,李相公有的是机会做事。李相公所言医、数、工、农,皆可列于三统当中。” 李邦彦闻言沉默,重新阅读这篇文章,读罢之后仔细思索,随即说道:“且带你入宫去一趟。” 胡安国的文章确实重要,它牵扯到新朝开国的法统和政策。 朱铭读完文章,溜达着去找爸爸:“这个胡安国的学术野心好大,他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金钱和权势不是他的追求。他想要把自己的学术思想,作为儒家正统传播天下,今后世世代代都奉他为宗师。” “他在历史上很有名?”朱国祥问道。 朱铭说:“四书五经里有《春秋》,这你是知道的吧?” 朱国祥点头道:“当然知道。” 朱铭说道:“明代科举的《春秋》教材,实际就是胡安国的《春秋传》,直到清朝编修《四库全书》才改过来,但清朝的主流春秋思想依旧源自胡安国。他率先把‘天理’引入春秋经,忠君是天理,三纲是天理。在他以前,忠君可以不是天理,三纲也可以不是天理,忠君与三纲都能辨证讨论。” “难怪他的书能做明清科举教材,做皇帝的当然喜欢得很。”朱国祥恍然大悟。 “见一见吧,”朱铭说道,“他那无条件的忠君理论,是以南宋初年为背景提出的,是为了帮赵构收拢兵权和人心。如今没有经历靖康南渡,我估计胡安国的学术思想,会跟另一个时空不太相同。” 朱国祥说:“那就见见。” 父子俩在秘阁的一处偏殿,召见李邦彦和胡安国。 一番拜见问候胡安国开始说正题:“今河北有伪帝,东南有赵佶,荆湖有钟相,又有西夏、金国等夷狄。二位圣人若建新朝,当大一统、通三统,方可立不世之伟业!” 朱铭说道:“老调重弹而已,就没有些新论?” 胡安国说:“新调很多,须编撰一本《春秋传》来详细阐述。” 胡安国的《春秋传》,跟《左传》有几十上百处不同,有些地方甚至跟《左传》道理相反。 “那就说说伱的大一统、通三统吧。”朱国祥开口道。 胡安国阐述道:“统,治也。《礼记》:天无二日,士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也。即大一统之义也!《汉书》又言,春秋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经略应该尽早称帝,再颁布纲纪,以确立自身法统,天下余者皆为宵小。” 儒家的“大一统”,首先是国无二主,全国只能有一个最高主权、一个最高领袖,不能有国中之国和分封势力。其次,是礼制、法律、文化、度量衡等等,必须有主体标准,即所谓“六合同风”。 至于领土统一,那纯粹属于顺带的,“大一统”皇帝有权力也有责任收复失地。 朱国祥点头道:“此言有理。” 胡安国又说:“大一统者,通三统为一统,周监夏商而建天统,教以文,制以文。春秋监商周而建人统教以忠,制尚贤也。” 这话的意思是,周朝虽然取代商朝和夏朝,却也继承融合了夏商两代的传统,并以此为基础改革出更高级的文明。 “通三统”是中华文明生命力所在,也是在建立新朝时,儒家重点追求的目标,核心总结就八个字:继往开来,推陈出新! 即便是辽、金、元、清等少数民族政权,在入主中原之后,也会在儒家的引导下,不由自主的“通三统”,以此延续中华文明的古老传承。只在实际过程中,有深有浅而已,比如元代就浅得很。 中华文明对于外来势力的超强同化力,其实就是儒家的“通三统”在刻意引导。 胡安国说:“唐的租庸调已不堪用,因此宋继承了两税法,新朝若采用两税法,就可视为通三统之体现。这只是其一,若高屋建瓴,便是那三统五时。” 朱铭对《春秋》理解不深,对春秋公羊派理解更少,因此非常罕见的没有再说话。 朱国祥问:“何谓三统五时?” 胡安国详细解释道:“三统五端,化四方之本也。五端便是五时,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是也。元,气之始;春,四时之始;王,受命之始;正月,政教之始;公即位,一国之始。始正则本正,本正则无不正,于是可以君天下、临四海,统四方之政。” “即位之年,必称元年,此明人君之用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天之用也。至哉坤元,万物资始,地之用也。人君成位乎其中,则参天地之用,天地人合一是也。体元者,人主之事;调元者,宰相之职……” “停!” 朱铭张口打断:“说些有用的,别扯这些虚头巴脑的。” 胡安国很不喜欢朱铭的交流方式,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整理措辞:“元之体为仁,体元乃人主之事。仁即心,人心惟微,道心惟微。建立万法、酬酢万事、师驭万夫、统理万国,皆此心之用也……” 朱铭撇撇嘴,搞半天就说这个? 简单归纳就几句话:元乃五时之首,新君上位,第一要务是体元,而元的精神是仁心。因此,新君首先要立仁心,将那人心合于道心,定下一个以仁治国的基调。 而且胡安国说来说去,不断强调“心”的作用。 一边讲良知,一边谈心性,而且主张穷万物之理,还要搞经世致用,就差没有讲出“致良知”和“知行合一”了。 其核心理念,有些类似阳明心学之事功学派思想。 但胡安国的湖湘心学,确确实实属于阳明心学的老祖宗。而且系统更加完备,只是缺少合适的方法论,无法有效探究万物之理。 以春秋公羊派为基底、以研究物理为途经、以经世致用为目标的……心学,这是什么四不像的学术理论? 而且,胡安国不仅追求大一统、大复仇,还把大一统、大复仇总结为“天下为公”。 极度忠君,三纲五常,不过是实现天下为公的手段! 由于缺少了靖康南渡的经历,胡安国虽没有强调极度忠君,却又特别着眼于“通三统”。 也即目标改了,南宋时他想帮赵构收拢兵权,从而达到收复北方失地的追求。 而现在,他想辅佐朱氏父子,恢复汉唐盛世之图景。 李邦彦一言不发在旁边听着,胡安国滔滔不绝阐述观点,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 说话之间,李邦彦暗中观察父子俩的反应。 朱国祥从始至终都认真聆听,偶尔还会露出思考的表情。 朱铭则显得非常奇怪那表情似乎在听戏,听到精彩处也会报以微笑。 “时候不早了,改日再听胡先生讲经。”朱国祥用上了尊称。 李邦彦闻之大喜,觉得自己把胡安国带来是正确的。 “臣告退。”胡安国作揖道。 李邦彦与胡安国躬身退下,偏殿里只剩父子二人。 朱国祥问:“感觉怎样?” 朱铭说道:“以前我对南宋的湖湘学派不了解,只知道对理学和心学都影响极深。今天仔细听了一场,有点刷新三观的感觉,这玩意儿是非常高级的事功派理论啊。反倒是强调什么忠君思想、三纲五常,属于这一派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后来那些皇帝们舍本取末了。” 朱国祥却说:“忠君与三纲,又不是胡安国发明的,他只不过追究更极端而已。而且他今天也没强调忠君,估计是靖康南渡才添加的,当时国家危难,需要通过忠君来凝聚民族向心力。这个人可以用,今后做礼部尚书很合适。” “他那些学问,我可不会用来做官学,顶多选取其中的一些,”朱铭说道,“他虽然强调研究物理,但也强调心性作用。心性这玩意儿太虚,而研究物理又太困难。他的学问发展到极致,徒子徒孙肯定避实就虚,整天谈论心性而忘记物理,跟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一个德行。” 朱国祥说道:“先提拔他做礼部侍郎?” “可以,”朱铭说道,“顺便让他专职筹备登基大典吧。” 朱国祥笑道:“真要称帝了?” 朱铭说道:“听他讲了一堆,登基确实重要,可以凝聚人心占据大义。至少,四川过来的官员将士,都盼着朱院长您登基呢。这个皇帝位子,恐怕你要当得久些,可不能一两个月就退位了。” “随便吧,”朱国祥道,“但事先说好,我最多当到灭了宋徽宗和钟相。时间拖久了,一把年纪退位有什么意思?我还想着舒舒服服养老呢。” (本章完) 0504【高太尉回京】 隆冬大雪,高俅带着两千禁军回开封。 这两千禁军士卒,已经被张镗卸了兵甲,再扔给他们每人一套纸衣御寒。 每经过一个县城,可以去领少量粮食。如果中途有劫掠行为被发现,那高俅就直接原地做土匪算了,回到开封肯定没好果子吃。 高俅手下的禁军亲兵,有一个算一个,皆为东京良家子,父母妻儿全在开封城内。他们急着回去跟家人团聚,只要不是饿疯了,高俅还是很好约束的,一路踏雪而走也没咋骚扰百姓。 从徐州到开封,运河沿线已恢复秩序,各种商业物资朝开封运去。 州县官员组织流民疏浚河道,勒令富户拿出粮食来以工代赈。 没有什么债券那玩意儿目前只在川峡发行。其余地方很难有效管控,富户信不过官府,朱氏父子也信不过官吏,只能采用以前的摊派法子渡过危机。 行至东明县境内,运河彻底封冻,今年的内河贸易暂时停止。 高俅和士卒们依旧在赶路,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抵近东京。 广济河沿岸有大量仓库,仓里的粮食、布匹等物,大部分被赵桓调去守城,没来得及搬走的都被金兵抢了。特别是私仓,一些商贾当时侥幸观望,被完颜宗望抢得干干净净。 如今恢复秩序,私仓开始重新堆货,官仓依旧空空如也。 河边的街道房屋,皆显得破败不堪,沿河居民可以说十存二三。因为金兵在附近扎营过一个月,为了遮蔽战场,故意制造出无人带,许多民房整条街的付之一炬,无数百姓在逃亡途中饿死病死,还有些工匠和女子被金人抓走。 “就快天黑了,东京应该有宵禁,今晚便在这里住下吧。”高俅叹息道。 大量破败的民房空着,根本无人认领,高俅带着两千禁军找屋子住。 禁军士卒感受到这种战后惨状,更加担忧自己的家人,恨不得连夜回到城里询问情况。 长子高尧康担忧道:“此次回京,咱父子真不会被处置吧?” “兄长放心,朱元帅仁义得很,上次俺被俘虏就没受罪。”次子高尧辅颇有经验,他在凤翔府被义军抓过,和谈之后便予以释放了。 高俅从破屋缝隙中,望着外面的风雪,紧了紧衣襟说:“杀头不至于,俺又不是六贼。便是侵占土地,也只侵占禁军的军营和校场,从来不霸占百姓的屋宅,也更不去城外霸占那些农地。此次又有献出徐州的大功,哪会有功不赏反而严惩的?可咱家的富贵,不晓得还能不能保住。” “能活命便好,”高尧康指着外面说,“这广济河边的京郊百姓,至少死了上万人,到处都是空房子没人住。” 死了多少不知道,失踪的肯定不止一万。 根据最近的官府统计数据,城外广济河两岸十里的居民区,相较战前起码减少了两万以上。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回不来的多半已病饿而死,或者是被金兵掳走带去北方。 内城、外城和四郊,都编有厢坊统一管理,半年的战争就导致人口锐减近十万。 特别是城内,许多百姓并非直接饿死,而是死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并发症。 在破屋里挨冻一宿,高俅带兵来到城外,这里稍微繁华些,但依旧显得比较萧条,主要是商业和娱乐活动的缺失。 连卖小吃的摊贩,都实在找不出几个,因为官府严格管控粮食。 “玉米花咯,卖玉米花了……” 卖爆米花的倒是多,今年冬天的开封,也就玉米管制稍微要松些。 可惜这种爆米花,既没加糖,也没加盐只能吃原味。 两淮盐区正在打仗,方孟卿被任命为淮南总管,跟接受宋徽宗招安的盐枭与叛军打得有来有回。这导致食盐供应也不足,还得调运川盐进京填补缺口。 “止步,你们是什么人?”守城士卒将高俅拦下。 高俅拿出张镗签发的公文:“咱们以前是旧宋禁军,打下徐州之后,举州投靠朱元帅。如今卸甲为民,回来与家人团聚,还请诸位放行进城。” 守城门卒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久便有军官和文吏先后赶来。 高俅这些人,要先去五城兵马司报备,接着再去开封府登记,确认身份之后再打散了回家。 高俅有好几处宅子,一处在内城墙以南,那是宋徽宗赐予的。剩下几处,皆在外城墙以北,那是他自己开发的房地产。 父子三人先去城南查看,发现自家宅邸被查封了。 仔细询问附近街坊,才知宋徽宗御赐的宅邸,有一处算一处全部没收充公,只允许原主人带走少量的浮财。 至于高家,没有人被抓,悉数搬去了北城外。 于是,父子三人又出城去北边,庶出子高柄见到他们就哭:“父亲,兄长,咱高家的财货都被抄了,父亲珍藏的文玩古董也全没了。” “还剩多少浮财?”高俅问道。 高柄回答:“朝廷说父亲献徐州有功允许带走二十万贯,城北宅邸可保留一处。” “还好,还好。”高俅喃喃自语。 二十万贯浮财,外加一处城外豪宅,不说继续享受富贵,至少两三代人能活得不错。 高柄又说:“父亲以前建的那些房子,不论有没有卖出,全被朝廷给充公。一些拆了重做校场,一些留给士卒住进去。俺住在这里,整日提心吊胆,隔壁住的那些全是四川兵。” 东京城北,有一大片军营和校场区域,被高俅侵占大半搞房地产开发,还开了十多家各种各样的公司。 如今就算是已经售出的房产,都得老老实实挪窝,豪宅变成士兵混居的大杂院。 至于被迫搬出去的富户,爱住哪儿住哪儿。 实在没地方住,广济河、汴河两岸还有大量空房子。只需是官府确认的无主之屋,任何人都可申请居住,只需缴纳一笔低价认购金即可——每户只许认购一处,还要把户口迁过去,防止有钱人趁机圈占房产。 这些天,有的富户疯狂分家,让儿孙去城外认购无主房屋。 赵鼎那边很快做出反应,规定在这种特殊时期,每户最多一分为三,多分出的户口宣告无效。 富户们也有对策,发动亲戚朋友,甚至是发动仆人,让这些人去低价认购房产,专挑城外那些黄金地段买房。 官府对此懒得再管,财帛动人心,估计以后有的是官司打。富户的亲朋好友、奴仆伙计,会甘心只占有一个房主之名吗?他们肯定有人选择报官,试图拿到属于“自己”的房产。 高俅询问了一番家中情况,接着又问朝廷动向。 高柄说道:“俺听说朱经略要称帝了,不止是当官的,就连士子都在商讨国号。新朝既不是汉,也不是齐,而是那什么明,好多人都不赞成,还有人说这国号跟摩尼教有关。” “摩尼教?”高俅没听明白。 高柄解释道:“有籍贯南方的官员,说摩尼教在一些地方叫明教,信奉的是大明尊和明王。所以就有人猜测,朱相公可能是摩尼教徒。” “谁在负责筹备登极大典?”高俅又问。 高柄说道:“南边来的大儒胡安国。” 高俅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对胡安国没有丝毫印象。 这是因为,胡安国先死亲妈,接着又死亲爹,在家丁忧足足六年。正逢宋徽宗统治最黑暗的时候,胡安国丁忧期满不愿再做官,在江浙一直隐居到年初,才被朝廷多番征召入京做官。 继续打听情况,高俅想找个熟人带路。 却发现自己以前的熟人,大部分都没捞到高位,甚至有些被抄家流放,反倒有几个政敌获得重用。 翌日,高俅带着两个儿子,前往吏部那边去报备。 他这种情况,吏部根本无法处理,须得请示朝廷的意思,最终还得朱氏父子拍板。 新帝登基肯定会封官赏爵,高俅更加坐不住了,他不能在家傻等着,须得尽早托关系,好歹赶上封赏的尾巴。 把家中浮财里的金银,全部用车装好,价值接近一万贯,直接拖去李邦彦的宅子。 递名刺的时候更是谦卑,只在李家的偏门递送,落款自称“后进末学”,将李邦彦呼为“公相老爷”。 即便如此,还得排队! 李邦彦宅邸的两处偏门,站满了送礼之人,有的从早晨等到正午都没获准入内。 “父亲,”高尧辅低声说道,“这李邦彦炙手可热啊,咱们的礼金还不到一万贯,恐怕他帮忙的时候不会尽心。” “只能等着了,”高俅自我安慰,“咱有献徐州的大功李邦彦不用太卖力,收了钱帮忙提一嘴就行。这钱赚得容易,还能卖个面子,他是不会拒绝的。” 二人没啥交情,但也没什么过节。 高俅也根本不会踢球,他只会诗词书法和经商置产。 真正球技精湛的是李邦彦,各种娱乐项目样样精通,整日陪宋徽宗耍得不亦乐乎,高俅算是给李邦彦背了千载黑锅。 (本章完) 0505【大明就是文王与武王】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谢克家袖手说道:“‘大明’这个国号,应该跟摩尼教无关,出自《易经》里乾卦的彖传。只是经略与元帅别出心裁,竟然从经卷里面选国号,着实让人猜不透他们的想法。” 胡安国叹息:“元帅的想法很多,他着眼于变革,那天已经讲得很明白。就只不晓得,他变得有多大多剧烈,可不要像当年盲目推行新法才好。如今国家千疮百孔,万民已经不起一场大变法了。” “一堆坛坛罐罐,摔破了也好。”翟汝文猛地来一句。 听他这样说,在场几位名儒都面露忧色,生怕翟汝文作为阁臣,也要支持朱铭大变特变。 翟汝文绝非纯学术型官僚,他二十二岁中进士,由于当时党争太过激烈,直接选择回家隐居十年,理由是父母身体不好需要侍奉。 后来被宋徽宗征召进议礼局,很快就得罪权臣被贬去收税。刚召回来给太子讲学,蔡党又举报他曾跟苏轼、黄庭坚交游,于是贬去地方做了十多年太守。 蔡京、童贯、梁师成……被翟汝文全得罪一遍,每次政绩卓著升回来很快又贬去别处做知州。 每至一地,必先微服私访,认真体察民情,对地方上的情况非常清楚。 翟汝文对胡安国说:“元年春王正月,公即国。你精研春秋,当然知道这句话怎解。朱经略不仅要体元,还要在国号上开元啊,‘大明’这个国号其实不错。” “大明”就是“太阳”的意思,也泛指日月和君王。 而“明朝”,即“圣明之朝”,是文人对本朝的美称。历朝历代的文人,如果赞誉自己所在的王朝,都可以用“明朝”来表达。 李邦彦才不管这些,对众人说:“经略与元帅既然定了,我等做臣子的就该去办。不但要把事情办成,还要把事情办漂亮,不能让天下士子非议,不能再有人说这国号不好!翟相是大儒,各位也是名儒,可多在经典中找些由头。” 这种命题作文,对于大儒来讲太简单了。 胡安国说:“大明者,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 此言堪称神来之笔,翟汝文拍手赞叹:“康侯有大才,吾不及也!” 胡安国那句话出自《毛诗》,是对《诗经·大雅·文王之什·大明》的解读。全诗阐述武王伐纣的正义性,又体现了文王的德行,从而确立文王和武王的法统。 正好可以用文王套朱国祥,用武王套朱铭,用商纣王套宋徽宗。 这首诗的名字就是《大明》,为啥不能用来做国号?更何况,大明还暗合乾卦的彖传。 李邦彦也拍手说:“孔子曰,吾从周。经略与相公取国号大明,这是要直追文武二王啊,我等臣子应当尽心辅佐以成大业!” 基调就这么定下来了,自有大儒辨经嘛,用《诗经》和《易经》来阐述。 而且在开国诏书当中,要着重强调宋徽宗的横征暴敛,把宋徽宗跟商纣王进行比较,朱氏父子的文武二王人设就立起来了,大明这个国号就显得是那么贴切。 事情商定,众人散去。 谢克家把胡安国叫上马车,待行出半条街,才告诫道:“康侯啊,你跟李邦彦不要走得太近,他家门外送礼的人过多,如此行径怎能容于开国之君?” “确实。”胡安国点头道。 胡安国的老师非常多,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然后自己用十多年时间融会贯通。 在各种老师当中,谢良佐与胡安国亦师亦友,而谢克家正是谢良佐的侄子。 谢克家建议说:“你得找个机会,跟李邦彦那厮公然闹翻,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此事还不能急,须等登极大典完成之后。” 胡安国说:“明白,对于此人,我也着实不喜。” 把囊中羞涩的胡安国送回家,谢克家才自己乘坐马车返宅。 刚进门,就听儿子谢伋说,表弟赵明诚来投奔了。 谢克家大喜,立即前往客院,刚进院子就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声。 “兄长万福!” 李清照欠身行礼,而赵明诚则躺在病床上。 “妹子不用拘礼,”谢克家回了一礼,看到赵明诚脸色苍白,忙问道,“德甫这是怎的了?” 赵明诚勉强挤出笑容:“逃难时闹出的病根,近年来又常借酒浇愁。此次来京,半路遇雪染了风寒,这病情就愈发严重了些。不碍事的,待开春肯定能痊愈。” 谢克家责怪道:“既有病根,就不该隆冬冒雪赶路,全然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王那厮欺人太甚,我着实不愿再寄人篱下。”赵明诚气呼呼说。 李清照解释道:“我夫妻寄住在表兄王家中,因钱财用尽,便多次找他借贷。本以为可用一些珍玩抵账,谁知表兄竟然开口索要《赵氏神妙帖》。此贴非珍宝可换,只能以我夫妻之性命来换。夫君一怒之下,就贱卖了一些古董字画还债,拖着病体冒雪也要离开山东。“ “这等小人,实在该死!” 谢克家义愤填膺,又安慰道:“伱们且在这里住下,莫提什么钱财。等德甫病愈了我再举荐德甫做官,以德甫的学问才华,再不济也能进翰林院编修文史。” “多谢兄长收留……咳咳咳!”赵明诚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谢克家问儿子:“可曾请了医生?” 谢伋回答:“俺托关系请了杨吉老(杨介),仆人正在煎药。” “那就肯定没事了,”谢克家安慰夫妻二人,“这位杨吉老,曾为赵佶治好顽疾,钦点做了一方知州。如今又是朱经略的御医,军中医士多有受其指导,寻常很难请他亲自出手看病。有杨吉老医治,必能药到病除。” 李清照担忧道:“杨先生言,夫君体虚,不可再饮酒。可我又实在劝不住,他非但饮酒,而且还总是喝醉……” 赵明诚笑道:“无碍的,几杯酒水而已。” “还是戒酒为妙。”谢克家劝道。 赵明诚转移话题:“我进城之后,就听说朱经略开春便登基,此番抵京正好得逢这般盛事。称帝登基,就该大赦天下、广辟贤才了吧?” “应有之意,”谢克家说道,“你们夫妻二人,长辈皆入党人碑,连在京城居住也不可。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可以大大方方住在京城,可以风风光光当官做事了。” 赵明诚叹息:“唉,朱相公早十年起兵就更好,我现在已是一副朽坏之身了。” 党人碑上那些官员的后代,估计是最乐见朱氏建立新朝的,否则只能一辈子居住在原籍,而且根本没有科举做官的资格。 李清照好奇道:“兄长可有见到经略与元帅?” 谢克家扫了外面一眼,谢伋立即去门外守着。 谢克家低声说:“见过了。朱经略宽仁得很,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就算不做那皇帝,也是风度翩翩之长者。朱元帅锐气十足,而且颇有主见,不喜欢听虚言,着实难以应付。旧宋官员,多有遭抄家流放之辈,听说全是出自朱元帅之手。” “看来朱经略是仁君,而那朱元帅是明君啊。”赵明诚说道。 谢克家给赵明诚、李清照介绍东京情况时,秦桧正在前往李邦彦家里拜访。 这厮最近一直在忙西城所的事,甚至冒雪安排人手丈量土地,已经清查分配了五万多亩土地。 最近雪下得太大,实在难以干活,所以跑来联络感情。 昨天去的是翟汝文家,今日又来李邦彦家,两位阁臣他都在好生巴结。 眼见李家侧门的巷子里,已经排满了送礼队伍,秦桧大惊失色,继而转身便走。 回到家中,王氏问道:“怎这早就回来了?” 秦桧便诉说刚才所见,连连摇头道:“李邦彦恐不得善终,朱元帅可不是赵佶,怎容得臣子培植党羽?就算他自己不结党,这么多人送礼,也会被弹劾结党!” 王氏笑道:“新帝即将登基,到时必定大封官员,谁还不赶着去巴结,趁此良机好谋个官位?恐怕几位阁臣的府外都似那般堵满了送礼之人。只不过李邦彦久在东京,大家对他最熟,所以他家送礼的人最多。” “娘子说得是,”秦桧点头道,“礼还是要送的,等登基大典之后再说,莫要因此被李邦彦给嫉恨上。” 王氏神秘兮兮道:“我却探听到一个消息,礼部尚书孟昭的妻子,曾经拜入朱经略门下做女弟子。朱经略在汉中之时,这位夫人还协助办公。听说孟尚书家里,都是他夫人在拿主意。” 秦桧思索道:“这却是个好路子。” 王氏颇为兴奋:“你与朱元帅有旧交,领了西城所的差事,只要把土地分得妥帖来年必然大加重用。再搭上李邦彦、翟汝文两位阁臣,我暗中与孟尚书的夫人交好,从此便能在新朝牢牢站稳脚跟。入阁拜相,迟早之事!” 秦桧笑道:“我若拜相,娘子也是那一品诰命!” (本章完) 0506【财政确权】 由于不知朱氏父子对高俅是啥态度,李邦彦只有意无意提了一嘴,没想到朱铭居然下令隔日召见。 当天傍晚,高俅就赶去李宅拜谢。 李邦彦大言不惭道:“俺为了你的事,可是冒险美言,总算说动了元帅郎君。等见到元帅,你须小心应答,不要胡乱说话,搞得俺也要吃挂落。” “定然谨言慎行,”高俅感激道,“多谢李相荐举他日若得富贵,定不忘报答李相恩德。” 李邦彦感慨说:“旧宋重臣,也没剩几个了,咱们今后应当互相扶持。” 高俅应道:“在下谨记李相教诲。” 李邦彦又说:“若得了官,定要好生办事,不得再像以前那般。” 高俅连忙称是。 两人一番交谈,说了许多旧事,这关系算是理顺了。 高俅开开心心回家,沐浴更衣,修理须发。又觉自己头发白了显老,连夜派人去寻染发匠,结果全城宵禁根本进不去。而城外的染发匠,又多因缺少顾客而关门歇业了。 在城外寻了一圈,总算把染发匠叫来。 染发剂主要用莲子草来制取,加入松叶、青桐白皮、枣根白皮、防风、白芷、辛夷仁、藁本等多种药材,高级货色甚至要加许多香料。不但全是纯天然成分,而且香味悠远,还具有护发养发功能。 “太尉这头发养得好……”染发匠一上手就夸。 高俅连忙说:“莫喊太尉,那是前朝官职。” 染发匠立即改口:“相公这头发养得极好,俺手里的染发膏,却是辱没了相公的尊发。如今许多药材都稀缺,香料也不好买,给小民染发尚可,给贵人染发总觉拿不出手。” “染黑了,再带点香味便可。”高俅只能凑合着用。 次日,高俅精神抖擞入宫。 头发已染得乌黑带香,身上穿着红色圆领便袍,头上戴着一顶鞘翅乌纱帽。 身为宋徽宗的潜邸元从,高俅曾经无数次进宫,这回的心态完全不同,跟初入王府时一般忐忑。 户部尚书钱琛,正在跟父子俩讨论事情。 “宵禁应该取消了,至少要放开时辰,只整夜关闭城门即可,”钱琛说道,“否则的话,很多商铺、瓦子都无人买扑,大量百姓也寻不到营生。” 朱国祥点头同意:“是该放开宵禁。” 朱铭问道:“樊楼还是无人应扑吗?” 钱琛回答:“不仅是樊楼,但凡规模稍大的酒店和瓦子,都没有商贾愿意来买扑。一来粮食不够,二来客人不够,谁敢买扑就肯定赔本。” 樊楼的官方全称,叫做“白矾楼酒店”。 它不仅是综合娱乐场所,还是承包了酒税的酿酒企业。东京城内划出三千家店铺,如果想要经营酒水,就必须从樊楼进货,在别处长期买酒属于非法行为。 钱琛建议道:“樊楼的买扑价,可以暂时定得低些。第一年若干,第二年若干,商贾这才会出手。还按以前的价格,商贾连底价都不愿出。” 开封的顶级消费场所,其所有权都被北宋朝廷收归国有,采用招标的形式承包给商贾经营。 如今物资奇缺东京消费不振,商贾连投标的兴趣也无。 之前,樊楼被曹家给承包了,而今曹家已被迫迁徙,却不知找哪个冤大头顶上。 朱国祥说:“将樊楼的酒店与酿酒坊,两项经营拆开来招商买扑,今后也不要再合到一起。买扑的底价可以降低,甚至允许买扑人合股经营。在颁给牌照时,写清每家的股份,免得今后打官司。” 钱琛久在父子俩手下办事,知道“股份”就是“工本”。 朱国祥继续说:“买扑之人须先行创立商号,再以商号身份买扑经营。从今往后,不得再个人出资。” “如此做法,确实更加规范。”钱琛赞道。 朱国祥又说:“你呈上的奏疏,我已经看过了,大体上没有错误,但细节上做了些更改。尽快把户部恢复运转,户部各司五品以下官吏,允许伱自行举荐十人来充任。” “是!”钱琛大喜。 宋代的税收系统多次调整过,这里只说元丰改制以后的情况—— 大部分财政权利,都归属于户部,户部之下又设各司各案。 第一,户部司,掌管户口、赋税和徭役(以农税为主)。 第二,度支司,掌管财政审计,并制定国家财政计划。 第三,金部司,掌管国库出纳,金银铜钱调用,以及制定度量衡标准,另外也管理部分税收(以工商税为主)。 第四,仓部司,掌管国家级仓库储存和出纳,比如地方运来的工农商税,都要送到仓部司统一管理。 每一个司,又细分为若干案。 比如户司下辖的税赋案,专管夏秋两税、房产地产税、僧道免役钱、各种定额税。 以前还有个极为重要的盐铁部,在元丰改制之后,职权拆分给了户部各司案和茶马司等等。 这些税收机构,已经设置得比较合理,而且长期运行趋于成熟,朱氏父子俩都没有进行大的改动。 真正大改的是太府寺! 这玩意儿以前叫大司农,跟农业没啥关系,反而是国家首席财政官。 北宋时期,前有三司,后归户部,财政大权都有统属。偏偏太府寺也没取消,其职权大部分与三司、户部重合,有点像是皇帝用来跟三司六部抢财权的所在。 宋徽宗干了什么? 太府寺原本只有南北两库,宋徽宗又新修东西两库,接着又不断推出一大堆库、院、所。 户部、茶马司弄来的赋税,各地进献的土贡、花石纲,不知有多少被太府寺给收纳。宋徽宗通过太府寺,独占来自全国的无数财货。 说它是皇帝的内库吧它又确实属于国家机构,太府寺卿还是九卿之一。 说它是国家机构吧,它又独立于财政系统,成为皇帝剥削天下的私人工具。比如臭名昭著的西城所,名义上就隶属于太府寺。 朱国祥说道:“罢太府寺,职权归于户部司案。” 钱琛张大了嘴巴,似乎不可置信。 太府寺卿可是九卿之一,直接整个部门都废了,而且还要融入他执掌的户部。 朱国祥继续说:“内藏库也要明晰,今后作为皇室内库,与朝廷的国库彻底切割。” 内藏库最初是赵匡胤的小金库,并非为了享受,而是信不过文武大臣,囤积钱财以备不时之需。至少在各地叛乱时,还能自己拿出一笔钱养兵,然后带着这些军队去平叛。 百十年下来,渐渐就公私不分。 财政盈余时往内藏库塞钱,财政窘迫时请内藏库出钱。有时候调拨给地方救急,显得大公无私;然而又不断伸出触角,甚至参与收取过路费和店铺税。 三司使身为首席财政大臣,为了博得皇帝欢心,渐渐变成内藏库掌柜,把全国各路的赋税往内藏库塞。 更离谱的是,内藏库直接参与经商! 王安石变法关于商业的内容,在京城的核心机构是市易务。 当时外地客商运货到京城,京商联手压货不让客商卖出,拖得客商只能低价贱卖,严重扰乱东京的商业秩序。 王安石就搞出了市易务,让官方资本参与市场调节,皇帝的内藏库拿钱参股做启动资金。市易务后来搞得一塌糊涂,几乎等同于放高利贷和强买强卖,而皇帝则实际成了高利贷头子。 开封府最大的商贾,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钱琛问道:“内藏库之财源,该如何界定?” 朱铭开口道:“全国各地的赋税,在运抵京城之后,按比例兑换成金银,直接送入内藏库收纳。至于这个比例是多少,暂时还没定下来,看今后具体的财税状况。” “是!”钱琛领命。 钱琛拿着最新的财政改革方案,心潮澎湃的离开皇宫。 太府寺的取消,内藏库的切割,让户部权力更大。 他这个户部尚书,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也能在六部里排前三。 主要是没人掣肘了,不像旧宋那般,户部尚书头上有一堆爷爷需要供着。 钱琛离开之后,朱铭问道:“要不要把樊楼这些企业,划定为皇室私产。但不由皇室直接经营,依旧买扑给民间商贾?” 朱国祥摇头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旧宋的财政档案,只能用‘公私不分,一团乱麻’来形容。内藏库作为皇帝的小金库,不但可以直接获取全国赋税,还收取商品实物来官方出售。每一个环节,都可以趁机贪污,太监和文官捞得是脑满肠肥。如果樊楼被划为皇产,恐怕也逃不出这种结果。” 朱铭说道:“交给官府当成国企运作,一样会搞得乱七八糟,最后肯定是承包给皇亲国戚,就像曹氏长期承包赵宋的樊楼。” 朱国祥叹息:“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无法杜绝,权力和金钱总是天生的狐朋狗友。再好的制度,也只能暂时维持基本框架。如果到了哪天,连基本框架都维持不了,后人就自求多福吧。” 父子俩都不为今后的皇室缺钱而担忧,做了皇帝若还没手段搞钱,那只能说是一个无能之辈。 但需要确定一个价值导向…… 朱铭说道:“皇室财源,在海关的分成定得高些,引导今后的皇帝重视海贸吧。” “这个想法不错。”朱国祥表示赞同。 父子俩说了一阵,高俅被带进来。 这位也不管是否合乎礼仪,直接趴跪在地上:“旧宋罪臣高俅,叩见经略相公,叩见元帅郎君!” (感谢jiy69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507【废物再利用】 史家对高俅的评价,其实就四个字:大节不亏。 即祸国殃民的事情没干,但狗屁倒灶的事情没少干。 他被扔去西军捞取军功,并未真正瞎指挥过,而且跟武将的关系,比很多文官都更融洽。特别是提拔刘锜,也算为南宋贡献了一员大将。 他在东京大搞房地产和开公司,虽说侵占军营、役使士卒,但也为很多禁军提供了工作。 至于把禁军战斗力变得拉跨,这还用得着高俅出手?早就拉得不能再拉了。 换朱铭去做太尉也没辙,那属于制度性的崩溃——仅在东京挂职吃俸的武官,就有好几千人之多。 这些挂职武官,一些是皇帝赏赐的官位,一些是大臣的子孙恩荫,一些是捐钱买来的官职。军费拿给这几千武官发饷,就算高俅半文钱不贪,也不够发给剩下的士卒。 高俅身为宋徽宗的元从,没跟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混在一起,说明稍微还有一点做人的底线。 而且,只要对他有恩的人高俅都尽量予以报答。 刘仲武分润了军功给高俅,当刘仲武被迫给童贯背锅时,高俅立即站出来死保,并一路提携刘仲武的两个儿子。 苏轼当年对高俅不错,三苏后人被打压,高俅始终暗中照顾,还曾给苏过(苏轼第三子)求过官。这属于政治倾向错误,会让宋徽宗不高兴,更是在明着得罪蔡京。 因为苏过被打入党人碑,是朝廷明令不准做官的。 而高俅竟然带着苏过去见皇帝,说服宋徽宗破例赐官,给了一个收税的差事。在童贯的不断保举下,如今苏过已升到一州通判。 一个有几分亮点的……烂人! 在群猩闪耀的北宋末年,已经算臭屎堆里的破铜烂铁了。 “近来坐。”朱国祥招手。 高俅连忙爬起,趋步向前,屁股小心翼翼贴在椅子边缘。 朱国祥微笑道:“那年端午,我陪赵佶去观龙舟,禁军水师的龙舟划得格外精彩热闹。” 高俅尴尬道:“他喜欢热闹的,便给他热闹看。” “怎都不称一声昏君?”朱铭质问道。 高俅解释说:“私底下也骂一两声,但毕竟是旧主,不好与别人讲。” 这事儿倒是真心话,高俅确实觉得宋徽宗是昏君。 他一个元从旧臣,始终被一群“新人”压着。即便是逃去东南,半路也被排挤舍弃,这如何让高俅心里没怨气? 同时高俅又有点念旧,自己在家骂几声无所谓,但还拉不下脸当众诋毁旧主,不似李邦彦那般张口闭口就是昏君。 朱铭问道:“如今市面萧条,愿买扑者寥寥无几,户部和开封府都没甚法子。你可有什么方法,让商贾主动来买扑经营?” 高俅回答:“商贾买扑,无非为了获利,无利可图自然没人应扑。而今全城皆为军管,粮食、酒醋、食盐限额售卖,只有等明年放开管制才可。若是强令商贾买扑,他们也不敢违抗。” “这个道理,不用你说也知晓。”朱铭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物资不够,而东京又要尽快恢复市场,让更多服务业人员找到工作。 几十万人等着赚钱吃饭呢! 等开春雪化,估计稍微能好些,京西和两淮的商贾,肯定积极运来更多物资赚钱。 但想真正归于正常,至少也得等到夏粮收获。 高俅硬着头皮说:“臣对东京比较熟悉,如果登门造访商贾,买扑底价又降低一些,或许能说服几家愿意买扑。至少,能把樊楼招扑出去。” “樊楼就交给你招商了,事情办得好另有重用。”朱国祥开口道。 “臣一定竭尽全力!” 高俅顿时大喜,站起来又要下跪。 朱国祥说道:“坐回去吧。” 朱铭想要考教一下:“伱在东京生意做得很好,对商榷有何看法?” 问别的不懂问这个高俅可在行,顿时侃侃而谈:“就拿酒榷来说,榷曲可以,税酒也可,官酒务须得废除。官酒不能让官府多收酒税,只会让官吏中饱私囊。两位圣人创立新朝,应该把许多官务都发卖了。” 宋代的商税极为复杂,酒税便分三种。 开封、洛阳、商丘这三京,城内外皆不收酒税,以买扑制搭配榷曲法。 即把酿酒坊承包给专卖商(比如樊楼的承包商),酒税等于算在承包费用当中。官府再出售酒曲,承包商买酒曲时上一笔税,其余酒水经营者不再给官府交酒税。 而各地州府,采取官酒务税制。 即州城和府城,都有国营酒厂,城内和城郊的店铺,必须到国营厂去买酒。这些国营酒厂,还负责对县城和乡镇收酒税,妥妥的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 福建、四川等地就自由得多,采用税酒法,允许民户私酿。具体管控根据地方官府的规定略有调整。 高俅说道:“官酒务(国营酒厂)酿造的酒水,良莠不齐,酒多淡寡。还强买强卖,以次充好,商家必须在官府那里买酒。这就致使私酿横行,巡检兵伙同走私,官吏上下渔利,而官酒务往往亏空,官府根本收不了几个酒税。” 不仅是税收问题,还有治安问题。 美国和俄罗斯都曾颁布禁酒令,反正酒没有禁着,却出现一个附带成果:黑帮通过走私酒水,势力急速膨胀! 大宋在各个州府搞国营酒厂制度,导致州府城市的大型帮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参与酒类走私,并且还跟巡检系统狼狈为奸。 朱国祥又问起其他商业事项,高俅迅速指出各种税收漏洞,估计以前是个偷税漏税的惯犯。 朱铭朝老爸眨眨眼,朱国祥不着痕迹的点头。 朱铭再问:“你对鬼樊楼可有了解?” 高俅不屑道:“一群沟渠里的烂耗子而已。” “你来协助剿灭那些烂耗子。”朱铭说道。 高俅拱手解释:“元帅,耗子虽贱,却多不胜数。东京地下沟渠众多,横竖贯穿四通八达,就算派兵一两千也难清除。” “一万兵,够了吗?”朱铭问道。 高俅一怔,下意识点头:“绰绰有余。” 鬼樊楼,又称无忧洞,也即东京下水道。 那就是一个地下城市,从北宋开国初年便存在,大量非法之徒躲在里头,经常跑到地面来诱拐儿童、绑架妇女。 许多小孩,完全在地底长大,三观已经扭曲。 男孩子,聪明的做扒手,强壮的做打手,又笨又弱的弄残了去乞讨。 女孩子,听话又漂亮的,卖到地面做妓女,不听话的就在地底接客。 朱铭大军围城期间,这些烂耗子经常出洞抢粮,破城当日也在趁火打劫。 现在全城粮食管控,需要凭户口买粮,烂耗子们被搞得难以存活,近段时间治安案件频频发生。 赵鼎那里扛不住压力,而且也抽不出人手去管,只能请求朱铭发兵清剿。 朱铭先派数百士兵进去,发现里头实在太大了,弯弯绕绕如同迷宫。而且,那些烂耗子有人通风报信,总能在关键时候进行转移。 朱铭说道:“你以前是太尉,管着东京禁军。那些禁军鱼龙混杂,肯定跟地面会社有来往,也跟地下的烂耗子有交情。把这些禁军都利用起来,以往罪责可以不追究,现在立功还能拿赏钱,供出的地上地下窝点越多越好。具体清剿,你不必插手,我会派兵下去。一万兵不行,那就两万兵!” 高俅嘀咕道:“两万精兵,别说人形耗子,便是真耗子也能杀光。” “我不仅要清剿地下,还要清剿地上,”朱铭吩咐说,“你的任务,就是让旧宋禁军,供述指认地上窝点。开封府也会配合,保甲长带着街坊层层布控,让那些混账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北宋一百六十多年,清剿过无数次下水道,经常几百上千的出兵却对地下世界毫无办法。 清理无忧洞,只管上面不行,只管下面不行,上下一起管也难奏效。 需要上万精兵扫荡下水道,需要知情者供述地面窝点,需要街道办来搞百姓联防联控。 三管齐下,方可建功。 高俅领到差事,立即兴冲冲回家,召见自己以前的部下。 那些禁军都被遣散了,现在属于无业游民,自己找营生过日子。 而高俅开出的条件,却是立功可以领赏钱,立大功还能编入五城兵马司。 一个个听了都兴高采烈,各自跑去打听消息,很快就闹得满城皆知。这个其实无所谓,消息肯定是要泄露的,因为朱铭要搞出的阵仗太大。 五城兵马司正在组建当中,大明村出身的蒋勇,担任兵马司都指挥使。 一千四川兵调充进来,作为五城兵马司的骨干,再招一千五百东京本地人当兵——全是外地人不行,不熟悉城内外情况。 他们组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清查城内外社团帮会,高俅带着老部下指认各处社团窝点。 开封府也发布告示,鼓励群众举报可疑之人。 同时还宣布,手里没有命案者,到官府自首可以免罪。若是立功,无命案者可受赏,有命案者可从轻处罚。 接连数日,城内外鸡飞狗跳,到处都在抓捕帮会成员。 先让耗子们在地面无处藏身,逼到地下之后再大军清剿! (本章完) 0508【地下世界】 既然工商业萧条,大量百姓失业,那就瞎折腾找点事做。 清剿地下世界,似乎只跟治安有关,其实还可以搞成民生工程。 东京的下水道系统再厉害,也经不住人为破坏。比如居民随意改建住宅,侵占河道,破坏暗渠。又或者贪图便宜,把大量垃圾往下面扔。 因此,开封经常内涝,那是下水道被堵住了! 还有官府管理不畅,许多下水道的出入口都臭气熏天。再加上垃圾、泥沙淤积,不少路段洼成臭水塘子,严重影响市容和卫生状况。 在朱铭的建议下,朱国祥亲自签发公文,勒令开封、祥符二县,协助工部征调一万民夫,跟在一万士兵屁股后面清淤,把整个东京的下水道都给疏通。 这些民夫没有工钱,而且需要自带工具,朝廷只管每天两顿饭。 并不强征,自发报名。 没有稳定工作的东京市民,为了每天那两顿饭,一窝蜂的跑去报名参加。人数绰绰有余,最后还得筛选,体格太弱的给剔除掉。 “开封沟渠分明暗两种,明渠有八字水口,暗渠皆与水口勾连……” 工部侍郎何昌言指着沟渠图纸说:“开封城外的四条河流及三条护城河,皇城外四条大道两侧水渠,还有城内凝祥、琼林、金明、玉津四大池,这些都是沟渠的关键节点。将军可先关闭暗渠各处出口,第四批士卒从皇城外进入……” 何昌言是江西人,因为弹劾蔡京,五次贬官又五次入朝而且熟悉中央和地方的实际工作。 朱国祥觉得此人不错,令其继续做工部侍郎。 负责带兵清剿的却是关胜,根据何昌言的讲解,他盯着图纸看了又看。 这些图纸有几十上百张,每一张都线条纵横,把关胜给看得一阵眼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何昌言说:“将军不须费心,我把各处出入口标注出来,总体分成二三十份。每一份交给一支军队,再给那些军队下达命令,让带兵的军将各自熟悉图纸。开封、祥符两县,都有吏员负责清淤,让吏员召集熟悉暗渠的役夫,以这些役夫为军中向导即可。” “那便好。”关胜松了口气,终于不必费脑子了。 他自己就是东京人,但对地下世界还真不熟,只知道那里藏污纳垢住着许多歹人。 临时征集的民夫,已经在疏通明渠了。 数日之后,一万大军才开始进入暗渠。 “火把打好,莫要弄熄了,百人一队寻口子进去……” 杜平以前是贩卖私盐的小头目,在巴州跟着老大投军,如今已在李宝麾下统兵五百。 李宝带着些心腹,跑去淮南训练水师,大半夔州兵却留在开封。 杜平现在站立的地方,是一个挖出来的深池。 几条明渠汇入池中,池壁半空又是暗渠入口。入口处足有一人多高,蹦蹦跳跳都能进去,根本不需要猫着腰行走。 此时属于冬季枯水期,池底已经结冰了,暗渠入口并无积水。 “东京就是不一般,连沟渠都修得这般阔气。”副手索安民啧啧称奇。 杜平说道:“里头有窄的,只能爬着进。” 索安民笑道:“却还没打过这种仗。” 两人各自选一个入口进去,若是遇到岔口,有熟悉暗渠的役夫为他们指路。 杜平前进几十米通道越来越狭窄。 刚开始站直了走,渐渐猫着腰走,最后只能爬着走。士兵的大盾和长兵器都没带,只带小盾和短兵器,否则根本施展不开。 复行半里地,又豁然开朗起来。 前方被挖出开阔带,还用砖石砌了柱子做支撑,这里是清淤役夫工作时的休息场所,清理的淤泥也堆放在此转运出去。 这种开阔处被称为“区”,每区可容纳数十人到一两百人不等。 “好臭!” “有人!” 开阔带不但有人,还有简易床铺,甚至有锅碗瓢盆。 向导对杜平说:“军爷,这些都是苦命人。在地上没有房子住,熬不过寒冬腊月,就搬到暗渠里面过日子。” 杜平好奇道:“他们吃什么?” 向导回答:“有的会出来打零工,有的是出来讨饭糊口。暗渠里的淤泥,也算有点肥力,他们会掏了运出去,卖给收淤肥的换几个小钱。要不是有他们,地下暗渠早堵了,官府好几年才派人清一次淤。” 朱铭原本的打算,是不准百姓在下水道生活,想把无忧洞里的人全赶出去。 但高俅、赵鼎等人,都委婉说明情况,这玩意儿根本没法禁绝。 总有过不下去日子的,会躲到下水道生活。 而这些人,是天然的免费清淤劳力。他们想要出来,就不能让通道堵上,更何况淤泥还能卖钱。 官府疏通下水道的时候,工作量就能够因此大减。 否则的话,四通八达的暗渠,每年的维护费就该多少? 杜平喝令道:“全部带出去,移交给两县官吏!”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现在执行任务,必须要把人通通清理,让那些为非作歹之辈难以隐匿。 而且,城郊有大量空置民房,房主或死或逃无人认领。 下水道里的贫民若是愿意,可以就此搬去城郊居住,官府给他们落户登记还赠送房屋。 一个又一个苦命人,茫然无措的看着士兵。 他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离开,眼睛盯着自己的物品,破碗、泼盆、破被子就是全部家当。 而且也无力反抗,全都饿得够呛。 如今还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靠人肉支撑到现在! …… 下水道的更深处。 有二三十人聚在一起,全是东京城的地下头目。 物理意义上的“地下”! 一万士兵从各处搜来,全部出入口也提前堵上了,他们这些家伙根本没法逃。 “俺的地盘没了,刚被官兵给抄掉。” “齐大倒是跑得快,前两天就逃去城里。” “人家在城里有宅子,可不是俺们这些苦哈哈能比的。” “俺就说别搞得太大定是张二抢了当官的,引得官府派恁多兵来剿。” “关俺屁事!这阵子谁没抢贵人跟富户?” “……” 正常情况下,地底世界的帮会,不敢跑去地面闹出大动静。 一百多年前,逃犯张兴屡次犯案,还在下水道里建立帮会。当时把官府给惹急了,封闭所有渠道出口,里面的人饿得不行,很快就主动提供张兴的行踪,官府派兵去一抓一个准儿。 现在属于特殊时期,先是围城几个月,接着又按户口本限购粮食。 地下世界的人们,吃人肉已经吃得想吐,想买粮食又买不到,就连黑市粮都很难买到。 朱铭还不断安置贫民出城给地耕种,又打击规范人口雇佣市场,并宣布人口买卖属于非法。 这些措施,都影响到地下世界的生存。 于是乎,他们频繁出去作案,开封城里的治安迅速恶化,甚至恶化到了惊动朱铭的地步。 “唉,还是前几年风光啊。”地下头目们开始怀念宋徽宗。 宋徽宗当皇帝的时候多好,在城内大量强拆民房,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许多百姓被迫来到下水道生活。 人口就是资源,无忧洞里迅速“兴旺”。 各大帮会趁机扩大规模,跟外面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哪想到圣天子赵佶突然就跑了? “孔大哥,你拿出个章程吧。” “对,孔大哥快给个话。” “……” 孔大有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脸颊上还有道疤,此刻没好气道:“俺能有什么章程?进来的兵数也数不清,各处路口又被堵死,只能在这里等着被抓。” “不如跟官兵拼了!” “怎拼?” “选两三条道,所有兄弟都抄起家伙,一股脑儿往外面杀出去。官兵再多,也得分散在四处,俺们就能人多打人少。东京城恁大,只要冲出去,逃进街巷有的是机会跑。” “对,就这样办,杀他娘的!” “先选一些喽啰,让他们去别的道冲,把官兵给引走一些。” “让女人跟孩子,都脱光了衣服,去抱着那些官兵的腿哭闹,或许能够再拖一拖时间。” “……” 这些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想出许多歪点子。 杜平那边扫荡了几个“区”,却有新的发现,他举着火把不可置信道:“这是……赌场?” 地面被凿出许多花纹和线格,还散乱着一些赌具,但人已经全部逃光了。 下水道里,不但有赌场,而且还有妓院和酒馆。 否则哪称得上无忧洞、鬼樊楼? 住在里面的人,甚至可以就近在地下找正经工作,比如洗衣服做饭什么的! “钱!” 杜平举着火把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许多铜钱,甚至还看到一个银铤子。 估计是逃跑得太匆忙,赌场装钱的箱子被打翻了。 能聚敛这许多财货,肯定有人不愿住在地下,而是搬到地面去洗白身份。 真正的大佬,估计就躲在开封城的某些宅子里! “救命啊!” 一群不穿衣服的女人,从前方狭窄通道陆续爬出。 士卒们小心翼翼上前查看,那些女人跪着向前,抱住士兵的双腿哭得更厉害。 当兵的早已拔刀出鞘,却又不忍心砍下去。 杜平嘿嘿一笑:“老子以前就是贩私盐的,给爷爷玩这套?儿郎们,前面就快到地方了,都打起一百个精神来。把这些女人全捆了,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今天终于出院,天天输液,手背都肿了。医生说不能根治,还要继续吃药。有一种药出院前三天每次吃六片。吃了之后,坐下来就犯困,足足睡了一下午,晚上码字也没啥精神,一直磨蹭到半夜才写完一章。) (本章完) 0509【地下屠宰场】 漆黑的下水道里,上百人屏息凝神,只余狭窄通道里传来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有官兵快要爬过来了。 通道里隐有微光透出,孔大有缓缓举起手刀,还朝旁边的伙伴抬臂打手势。 由于太过紧张,刚有物什钻出来,通道之外的人便齐刷刷攻击。 孔大有的手刀猛然砍下,立即感觉到不对劲。 那不是官兵的脑袋,而是一块盾牌! “有贼人!” 在通道里爬行的官兵,吓得连忙退缩,甚至还不忘撤回藤牌。 “戳死他!” 孔大有惊恐呼喊。 这货是附近几个区的地下帮会首领,一声令下匪徒们纷纷动手。 长兵器施展不开,他们手里皆为短兵器,趴在洞口一股脑儿往里面捅。 但屁用没有,全被藤牌给挡住。 各区之间的通道,大小并不固定。有的超过半人高,有的只容爬过去,孔大有故意选在极窄处动手,却被官兵一面藤牌就挡下所有攻击。 “冲出去!”身后的小队长在喊。 鸳鸯阵里但凡使盾的,必定属于上士伍长,体格、技艺、胆气皆为上等。 此时趴在前头的伍长叫娄庆,他身后退路被官兵堵住,前方出口被匪徒堵住,耳畔还传来小队长的进攻命令。 娄庆咬牙发狠,左手横臂举盾,右手握刀撑地,顶着各种短兵器的捅击,一点一点的往前爬行。 匪徒们没有举火,前方乌漆嘛黑的。 身后的队友打着火把,娄庆透过盾牌边缘,隐隐能够看到洞口有几条腿。在脑袋即将爬出去时,娄庆将立着的藤牌,猛地翻转扣下挡住脑袋,出刀刺向前面一条腿。 “哎哟!” 一个匪徒吃痛后退。 其余匪徒却是拿起兵器乱砍,基本都砍在倒扣的盾牌上。 娄庆出刀之后,迅速收回,让藤牌护住裸露的右手。然后握刀的手撑住地面双腿也发力往前蹭,往前蹭一截再次出刀戳腿。 “抓住盾牌拖出来砍!” 孔大有怒吼道。 或许是因为在地底,这些匪徒非但不用长兵器,手里更是连钝器都没有,清一色的使用锐器作战(也有少数人用短棍的)。 娄庆只觉藤牌传来一股拉力,连人带盾半个身子都被拉出。 他的脑袋和肩膀倒是被藤牌护住,背心却狠狠的挨了几下,那些短棍敲起来还挺疼的。 “有铠甲,杀不透啊!”匪徒们惊恐呼喊。 长牌手和藤牌手作为鸳鸯阵的前排,皆着中型札甲外加布甲,头盔脖颈处甚至还有顿项防护。 即便不持盾牌,也非一群下水道匪徒能对付的! 娄庆的脑袋、肩膀、双臂藏在藤牌下,任由敌人劈砍砸击自己的后背,不断的短距离挺刀刺出。 威力不大,只能扎出些血口子,但这已经足够了。 被刺伤小腿的匪寇,下意识就往后退。娄庆感觉击打自己的武器变少,猛地双腿发力,整个身体都爬出通道,彻底来到下水道的开阔处。 他先全身收拢蜷缩,犹如绷紧的弹簧,继而使出全力站起撞出。 当面两人,被娄庆给带盾撞翻。 其余匪徒举着兵器乱砍,砍在中型札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根本连破防都做不到。 “他娘的!” 娄庆终于调整身体站稳,左臂持盾将一人砸开,右手挥刀再砍翻一个。 后方的小队长,趁此机会爬出通道,还没来得及加入战斗,娄庆已将匪徒们杀得节节败退。 孔大有几岁就被拐进下水道,家里什么情况已记不清了。 刚开始不听话,被打得死去活来。后来渐渐学乖了,由于体格不错,还聪明伶俐,居然被帮会老大收为义子。 不到二十岁,孔大有已经打遍帮会无敌手,最后火并弄死义父自己上位。 他自负勇力过人,是一等一的好汉。 可今天遇到了个盾牌兵,才发现自己啥都不算。再猛的刀,再妙的招,全被盾牌和铠甲挡住,便有十分武艺也发挥不出一分。 孔大有试图刺这官兵的面门,却被抬盾格开。 旁边几把刀剑木棍,纷纷招呼在这官兵身上,然而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也就隔着铠甲把人打疼而已,也有一两把刀剑运气好,透过札甲缝隙刺破了里面的皮肉。 “嘶!” 孔大有吃痛倒吸凉气,他砍中对方好几刀,这官兵屁事也没有。官兵只砍中他一刀,就差点让他开膛破肚。 “快跑啊,官兵厉害!” 当面几个匪徒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转身就逃,外围无法接战的匪徒也慌张逃跑。 娄庆虽然有铠甲盾牌保护,但也被打得浑身疼痛,仿佛骨头都被砸碎了。此刻见敌人逃跑,他憋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立即持盾提刀狂追上去。 一个普普通通的藤牌手,就这样开始追杀上百个帮会匪徒! 这条通道的官兵,仅一个鸳鸯小队,寥寥十二人而已。 孔大有原本的打算,是纠集上百匪徒,扼守在狭窄通道外,以少打多弄死这队官兵,谁知却连一个盾牌手都无法对付。 孔大有带伤逃到另一处通道,这里可以猫着腰跑过去。 但惊恐的匪徒一窝蜂逃来,反而把通道给卡住了。孔大有只能砍伤身边两人,在心腹手下的保护下,肝胆欲裂弯腰钻洞奔逃。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那是没挤进洞的匪徒,被追上来的官兵当场格杀。 接连奔逃过两个区,孔大有又聚集了一帮人。 他们朝着另一处通道逃跑,刚想钻进去,却见里面钻出一队人来。 “刑五,你怎来俺的地盘了?”孔大有问道。 那刑五的身上也带伤,哭丧着脸说:“孔大快逃,后面有官兵,俺的兄弟都快被杀完了!” 二人合为一处,朝着侧方的通道逃跑。 又逃出几个区,便跟另一群匪徒碰上,同样属于被官兵杀败的丧家之犬。 孔大有又惊又怒:“怎到处都有官兵?那朱元帅发了多少大兵来无忧洞?” “怕是有两三千吧?”刑五猜测道。 三个帮会首领,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良久,孔大有说道:“无忧洞大得很,岔道又多。便有两三千官兵,堵了这处,也会失那处,总有几处沟渠顾不过来。咱分散了跑,见洞就钻。俺还不信了,那朱元帅能发兵上万,搞得所有通道都有官兵!” 三人只能硬着头皮碰运气,将自己的手下分散逃跑,十几个人混为一队钻洞跑路。 官兵手里是有图纸和向导的,但凡遇到岔道区,必留一个鸳鸯小队驻守。其余小队则分散追捕,驱赶匪徒狼狈逃窜,就跟狩猎一般有计划围杀。 孔大有避过几次追杀,以为自己逃脱升天。 他刚带人钻出一个通道,就见前方站着一队官兵。 那些官兵屹立不动,连火把都没打,只守在原地等待匪寇上门。 “没这么欺负人的,俺跟你们拼了!” 孔大有惊怒交加,彻底失去理智,提刀就往前面冲。 他犯下的那些案子,被抓住了必死无疑! “结阵!” “吁!” 小队长吹响哨子。 十多个甲胄齐备的官兵,对付十多个有兵无甲的匪徒,竟然还他娘的先结阵了再战斗。 孔大有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墙,没有任何缝隙的铜墙铁壁。 他举刀还没砍出去,一面藤牌就挡上来,接着在视线不及之处,同时有三件兵器杀向自己。 “噗!” 孔大有喷出一口鲜血,声音含糊道:“俺不服,你们都穿了甲……” “军爷饶命!” 还没被杀死的喽啰们,这时也不打算逃了,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求饶。 营长杜平那边,此刻却站在一开阔处没动。 这个曾经的私盐贩子,在尸横遍野的战场都不怵,如今竟被吓得毛骨悚然。 一支支火把燃起,把四下照得更加明亮。 大量骨瘦嶙峋的尸体,如同死猪一般躺在案板上。有的已被开膛破肚有的被切割分尸,甚至有的箩筐装满了手臂和腿脚。 这是一个屠宰场! 由于地面粮食管控地下缺乏食物,他们一直在吃人为生。 大部分“肉人”来自地下,都是已经饿死或饿得快死的。不但自己吃,还割肉去卖,反正冬天能保存很久,这些人肉指不定还卖去了地面世界。 “呕!” 一个士卒没有忍住,扶在墙上疯狂呕吐。 杜平的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就算闭上眼睛不看,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也能让他产生强烈的生理不适。他退到其他通道缓了一阵,才自言自语道:“直娘贼,这些混账都该杀!” 副营长索安民就在附近,闻讯赶来查看情况,很快就退到杜平身边,一脸怨气道:“老子就不该过来。” “今天算长见识了。”杜平咋舌道。 索安民说:“快点搞完吧。这些尸体让民夫来搬,老子半刻钟也不想留下。” 杜平踱步回到“屠宰场”,吩咐士卒道:“都退出去,把出口守住就是,打完仗再带民夫进来收……呕!他娘的,这里太臭了,老子先撤了。” 军令一下,士兵争相逃离,这里仿佛就是地狱。 (本章完) 0510【民夫】 召集来的民夫,主要疏浚明渠,需要等军队抓人之后,才进入暗渠进行系统性清理。 两三天时间就效果显著,城内旮旯角落的臭水沟、臭水洼,陆陆续续变得干净清爽起来。 “放饭了!” “按组排队!” 几匹劣马拉着车驾而来,木板上有一些大木桶。 保长许栗连忙喊道:“甲组先收工,过来领饭了!” 文吏招呼杂役搬下木桶,开盖之后热气腾腾,粮食的香味瞬间在空气中散出。 “你检查饭菜是否合规!”文吏说道。 保长许栗点头哈腰:“定然合规,不用查了。” 文吏说:“少说废话!” 许栗尴尬赔笑,走到木桶前方,拿起大勺子进行搅拌。 粥是玉米和大米混合的糊糊粥,搅拌之下还挺稠的,而且能看到细微的油花。 旁边有菜,那是从南阳、襄阳运来的豆豉。开荒流民种了大量豆子,四川食盐运去也不贵,多余的就制成豆豉卖给军队。如今一股脑儿运到东京,已属于临时战略物资,既可提供盐分,也可提供豆类蛋白。 许栗检查一番,放下勺子说:“都合规得很。” “签名按印!”文吏说道。 许栗提笔在文书上签字,又蘸着红泥按下手印,这才吆喝民夫们过来领粥。 由于是体力活,每人可食三大碗稠粥。但豆豉却只给一小匙,大概也就二三十粒豆子。 民夫们或蹲或坐,也不顾粥饭烫嘴,一边吹气降温,一边抿着碗沿吸食。豆豉他们舍不得吃,咬下半颗咀嚼滋味,就能喝下好几口热粥。 许栗笑着说:“如今管得挺严啊,放几捅粥都要签字盖印。” “谁说不是?朱相公的规矩大,”文吏忍不住吐槽,“东京城内外的厢官长,全都是朱相公从汉中带来的。他们做事认死理儿,少一个签名都要追责。你刚才若不签名,改天从上到下,全都要被查一遍。” 许栗咋舌道:“那般还怎做事?” 文吏叹息:“反正以后想捞油水难得很,顶多能跟着混几口吃的,还好咱们的薪俸涨了一些。不说了,桶留在这里,俺还要去下一处,过阵子再回你这来收桶。” 唐代实行坊市制度,坊为居民区,市为商业区,两者建有围墙隔开,按照时辰开启或封闭。 宋代改为厢坊制,居民区和商业区的围墙被拆除。城市被划分为几个区域,即“某某厢”,类似后世“某某区”。 “厢官长”即为“区长”,直属府衙或州衙管理,而附郭县衙只能管郊野地区。 “厢公事所”则是“区政府”,负责民政和司法。 “巡铺”等同“派出所”,一坊大概设一个,还兼职火警等业务。 “保甲”类似“街道办”、“居委会”。 这些城市管理制度,都是宋代的首创。 朱氏父子搞出的“五城兵马司”,是在派出所之上,又设了一个警察局和五个分局。 现如今,开封府、开封县、祥符县的官员,皆从旧宋官僚当中选取充任。但东京城内外的八个区长和警察局长,全是四川带来的心腹之人,父子俩渐渐能够控制城市基层。 特别是那八位区长,清一色是朱国祥的弟子,其中三个来自洋州、三个来自汉中、两个来自蜀中。 他们在东京城做完区长,下一次调任必然是县令。 而且平均年龄,仅二十岁左右,最年轻的才十七岁! 就似那文吏说的一样,这些区长认死理儿。知道自己玩不过奸猾老吏,啥事都必须照章执行,因为这套章程经受考验,已经在汉中反复修补过了,能填补的漏洞已补得差不多。 许栗也捞了一碗稠粥坐下,他的豆豉要多些。 几个相熟的靠过来,喝着粥说:“许大,伱倒是讨得好差事,走什么路子做了保长?” 许栗没好气道:“这保长有甚搞头?也就盯着你们做公时,能多吃一碗粥,多食几粒豆,连薪俸也不给,出了差错还要吃挂落。” “你就卖乖吧,”一个民夫笑道,“谁不晓得?保长家去买粮食,每人能多买一斗。买醋、买盐、买布、买炭……啥都能买到,不像俺们还要慢慢排队。” 说起这个,许栗就高兴起来,得意洋洋道:“毕竟咱也算半个公家人,给官府办事,自然要有点好处。” 另一个民夫问:“这粮食啥时候能敞开了卖?” 许栗安抚道:“你们莫要担心,俺听上头的长官说,朱相公离开四川之前,就已经在征调粮食了。河水冰冻前运来的,只是头几批。等开春解冻,又有两批能运来。挨过春天肯定没问题,到了夏天收麦子,到时候就能敞开了吃!” “那敢情好,”又一个民夫说,“前几日俺见到个小相公,胡子都没长齐,听说是左二厢的厢官长。这事真的假的?” 许栗开始展露自己的见识:“那位官长姓田,今年才十七岁。俺听人说啊,朱经略跟朱元帅当初逃难,连饭都吃不饱,还是田官长他爹收留给饭的。田官长跟着朱经略读书时,连十岁都不到,别看如今才十七岁,却已跟着朱经略做官好几年。” “难不成是文曲星下凡,十二三岁就能做公?”民夫们咋舌道。 许栗笑着说:“却是两位相公起兵之初,手底下的士子不够,拆阅、誊抄公文的事情,就交给那些十多岁的弟子来办。这些弟子如今年龄渐长,就被安排做了东京城的厢官长。” 说着,许栗神秘兮兮道:“俺也是听人讲的,现在东京这八位厢官长,今后恐怕能出好几个宰相。他们才二十岁左右,还是天子门生,只要不出岔子,恐怕三十岁便能做知州。到了四五十岁,必定入朝做大员,宰相还不是顺理成章?” “这泼天富贵,祖坟冒青烟了!”众人羡慕不已。 许栗低声说:“好多旧朝的官老爷,都在打听那八位官长。听说有两位官长,至今还未娶妻,每天登门的媒婆,还得在他们家外头排队。比以前榜下捉婿还难,前两日有媒婆打架呢!” “这事俺却知道,孙三娘的脸被挠坏了,她说是被猫儿给抓的。全城的猫早被吃光了,哪还有猫去挠她?” “哈哈哈哈!” “那八位官长家里,还缺侍女不?俺家二娘快十五岁了,缝补浆洗都手脚麻利。” “你还想着让女儿做妾不成?人家是要做宰相的官长,看得上你家那粗笨女娘?便要纳妾,也选会唱曲的。” “……” 许栗起身扫了一眼,催促道:“甲组还没吃完的,赶快吃了干活。乙组也别磨蹭,早干完早回家,莫想着混日子吃饭,上头只给这几天工期。” 众人吃完做了一阵,先前那文吏带着杂役回来收桶。 忽地从附近的暗渠出口,钻出一队士卒,还押解着几十个地底贫民。 那些贫民需要先去厢公所,由厢巡铺兵(派出所民警)协助审问,让他们供述各自所在地下区域的帮会情况。接着再给一些生活物资,移交给开封、祥符二县,由县衙组织他们去郊外选房分田。 分给的房产和田产,依旧属于低价售卖,官府提供无偿贷款。 只要肯干活,无病无灾,几年就能分期偿还。遇到灾病还能申请延期,最终赖掉一些也无所谓,反正不是真指望他们还那几个小钱。 干活的民夫,扭头看向地底贫民,眼神里都带着无尽鄙视。 东京百姓非常厌恶地下世界,哪家丢了小娃娃,哪家被拐走妇女,都认为是沟渠里那些地耗子干的。 特别是近段时间,治安案件层出不穷,老百姓的忧恐愤怒都算在这些人身上。 朱氏父子清理无忧洞,东京百姓举双手赞成! 陆陆续续,又押解一些地底贫民出来,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被押解者开始变成帮会成员。 还有军官站在暗渠出口喊道:“保甲长,带人过来搬尸体,工期能给你延一天!” “这就来!”许栗应道。 民夫们也高兴不已,搬几具尸体就能延一天工期,这意味着又能免费多吃两顿饭啊。 许栗留一组人,继续在外面清理明渠,其余民夫全进暗渠搬尸。 一个时辰之后,这些民夫从暗渠出来,脸色都不怎么正常。 在外面工作的民夫问道:“你们怎的了?” “呕……”突然就有人呕吐。 另一个民夫哭丧着脸:“莫要问,俺吃那三碗粥,在里面已经全吐出来了。” 军官问许栗:“让你垒柴生火,可已办好?” 许栗忙说:“柴禾不好找,弄了些石炭打底,又去城外捡了些烂木头。” 军官转身对民夫说:“都搬出来吧。” 先是一具具瘦骨嶙峋的完整尸体,接着是一筐筐散碎尸体被抬出…… 许栗只上前扫了一眼,就感觉胃部翻腾汹涌,捂着嘴强忍住没有呕吐。 不仅是视觉冲击,还有那强烈的味道。 杜平走出暗渠口,挠着额头说:“保长是谁?去厢公所申请加餐吧,俺会给厢官长打声招呼,明日还能给你们多加几块肉。” 许栗正要感谢,突然听到肉字,终于忍不住转身弯腰:“呕!” (唉,真的该养生了。前些天住院,顺便做各种检查,高血脂、脂肪肝、高尿酸……一堆数据有问题。出院第二天,就遇到降温,分分钟感冒,咳嗽不厉害,扁桃肿得比脑肥了,肺部呼吸一下都带声。) (另外推一本新书,黑山老鬼的《黄昏分界》,这书我也在看,不是瞎推的。) (本章完) 0511【严打】 宋徽宗当初修建艮岳,把内城北市的东、北两个方向,足足八个坊全给拆了。繁荣的北市就此废掉一大半,南市得利变得更加繁荣兴旺。 从善坊,位于南市黄金地段以东。 这里的贵人不多,富人却是遍地,属于东京重要的商贾聚居区。 大清早,潘公谏就在起床溜达,一把年纪了瞌睡很少。 雪已经停了好几日,但天气依旧寒冷,潘公谏穿着锦衣走入院中,却听自家某处院子发出嘈杂声。 潘公谏唤来管家:“哪里在吵?” 管家回答说:“二郎君院里来了些客人,这两日都在陪郎君耍弄枪棒。” “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知道结交些……” 潘公谏猛地心惊,问道:“官府这几日是不是在清剿沟渠匪类?” “是啊,到处抓人,”管家低声说,“二郎君那些朋友来得早,已经到府上七天了,看起来并非凶神恶煞之徒。七天前官府还没出兵,若是无忧洞中人,早就逃去城外,哪敢藏在咱家?老爷多虑了。” 潘公谏想想也对,但心里难免忧虑。 他是做正经生意的,赵匡胤还没黄袍加身,潘家祖宗就已在开封定居。百余年间依托权贵,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潘公谏已是东京布行的行首。 哪里可能跟沟渠里的地耗子来往? 可惜啊,曾经的靠山都倒台了,新来的权贵还没巴结上,今后这商场地位不知能否保住。 “围住潘宅,一个也别放跑!” 大股军队在街巷里跑动,潘家大门被拍得嗙嗙作响。 正在吃早餐的潘公谏,被这消息搞得脑袋嗡嗡的,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啥事儿,但已经预感到一场巨大的灾祸降临。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蒋勇亲自上门,不等大门完全开启,就领着警察部队冲进来。 潘公谏连滚带爬去迎接,躬身作揖道:“敢问将军有何要事?” 蒋勇拿出大理寺和开封府共同签发的逮捕令:“潘本中勾结匪徒、买卖妇女、草菅人命、私牙逃税……本司奉命逮捕归案,潘家一应人等暂时扣押待审!” 潘公谏如遭雷击,双腿发软站不稳,在长子的搀扶下才没倒下。他口干舌燥的:“将军恐是弄错了,俺家财万贯,还是布行行首,犬子不缺那几个钱,怎会勾结匪徒买卖妇女?” “弄没弄错,去了大理寺便知道,”蒋勇下令道,“拿人!” 这些警察部队,核心骨干为四川兵,其余大部分都是招募自本地,毕竟东京人最熟悉东京的情况。 “冤枉!冤枉啊……” 潘公谏一把年纪了,还被按在地上捆缚,怎么叫冤都没人理会。 忽然有士卒过来报告:“都指,那边有贼人想逃,已经抓到了四个,还有一个翻墙跑了正在追捕!” 潘公谏不再喊冤,而是愣在原地。 布行行首全家被抓,这事情必然闹大,得尽快审理安定商贾之心。 刑部尚书柳瑊,亲自来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和督察院御史也到场,这是第一次三堂会审。 潘公谏年纪大了,又是布行行首,被允许跟老妻一起坐在堂下听审。 几个从暗渠中抓捕的匪徒,被逮到堂下问话。 “此人是谁?”柳瑊问道。 那些匪徒为了戴罪立功,纷纷抢着回答:“那是齐大,青白会的会首!” 柳瑊说道:“一个一个来,是谁指认齐大跟潘家有勾结的?” “是俺!”一个匪徒连忙应道。 柳瑊问道:“你是何人?” 那匪徒回答:“俺叫吕厚,唤作吕四,在暗水社坐第四把交椅。” 柳瑊又问:“你怎知齐大跟潘家有来往?” 吕厚回答说:“俺们拐了妇孺,都是跟地面的私牙联络,压价被压得厉害,卖货还卖得很慢。这齐大却卖得快,俺就问他有甚门路,他也不愿说给俺知道。俺派人跟踪了两年,才看到他跟潘家二郎君一起去樊楼!他在城外也有巢穴,但这次逃命肯定去潘家!” 大理寺官员记录供词,让吕厚签名画押。 又陆续问其他人,皆写下供词画押。 柳瑊再审问齐大:“你本名姓谁名谁?” 齐大颇为嚣张,昂首挺胸道:“要杀便杀,俺从小就叫齐大,没有别的姓名,是被人拐去无忧洞的。” 柳瑊问道:“伱跟潘本中有何来往?” 齐大说道:“俺跟潘二郎只是朋友,并无生意来往,是在圆社认识的,平日里一起蹴鞠耍乐。” 潘本中连忙说:“对,俺们只是蹴鞠的朋友,俺不知齐大做了什么歹事。” “还敢狡辩!” 柳瑊一声冷笑,下令把齐大的手下带来。 这些心腹手下却是怕死,啥事儿都往外吐。 潘二公子和这齐大,确实是在足球俱乐部认识的。两人都喜欢蹴鞠,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而且成了互知根底的床上朋友。 两个基佬! 潘二公子虽然零花钱很多,但没有自己的产业,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只能在家族企业任职。 于是齐大就出主意,两人合股盘下保康门瓦子的一处勾栏。 潘二公子打通官面渠道,负责招揽正经员工。齐大负责供应女子,摆平一些脏事丑事。 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好几个瓦子都有勾栏。 这还不满足,潘二公子又通过家族人脉,明面上建立牙行做正经生意,暗中买卖从地下搞来的女人和小孩。 牙人就是中介,牙行就是中介公司,分为官牙和私牙。 官牙是被官府认可的,需要提前进行登记注册。他们承接中介业务,每十天到官府办一次纳税手续,顺便把买卖、雇佣合同交给官府盖章。 私牙则不经官府,不盖章也不交税。 “逆子!” 潘公谏大声怒骂,气得差点一头栽倒。 柳瑊冷笑道:“你儿子起了好几家勾栏,又大做牙行生意,你别说自己不知道?” 潘公谏欲哭无泪:“草民真不知道,只晓得这逆子在做生意。他寻常跟曹家的十三郎走得近,俺还以为是在帮曹十三郎打理产业,因此不敢多加过问,害怕坏了曹十三郎的好事。” 柳瑊双眼一亮:“曹家?” “对,就是曹家。”潘公谏说道。 柳瑊问潘本中:“曹家也有参与?” 潘二公子垂头丧气,也懒得隐瞒了:“十三郎没有参与,但俺给他送了许多钱,有麻烦他就出面帮忙。左二厢的厢典王宗厚、右二厢的厢典万春,也拿了俺的钱,帮俺料理善后之事。朱元帅进城,这两人的名声太臭,都已被罢职在家。俺后来开牙行,会定期给几个都所由孝敬钱。他们拿了钱,就只问官牙事,帮俺遮掩私牙生意。” 柳瑊问道:“女子可卖入勾栏,可卖给富贵人家,孩童却是卖给谁?” 潘二公子说:“卖给没有子嗣,又不愿过嗣之家。他们让妻妾佯装怀孕,时候差不多了,再去弄些婴孩来。” 柳瑊扫向齐大的心腹,引诱道:“立下大功可以免死。” 一个心腹连忙说:“孩童的心肝脾脏,都可以做药引,患病的富贵老爷是愿买的!”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都被这话给惊到了。 潘公谏更是直接晕过去。 “嗙!” 柳瑊猛拍惊堂木,怒斥道:“从实招来!” 类似案件,不止一起。 潘二公子只是地位最高的,其余还有好几十个地面合作者。 这些合作者,多为地面帮会。 连续半个月,五城兵马司疯狂抓人。东京城内外的地面帮会,被扫荡了一大半。 还有大量非法经纪中介被抓,他们的主要罪名是参与人口交易,次要罪名则是偷税漏税。 全城七个瓦子、三十二处勾栏被查,两百多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被解救。 由于抓捕的犯人实在太多,大理寺狱已经关不下,开封府狱也猛塞进去。案件还得慢慢审理,等全部审完,估计至少要半年时间。 “又有得抄家了。”朱国祥翻着大略的案情汇报。 朱铭咋舌道:“布行行首家的郎君,居然也跟无忧洞勾结,这个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潘家的浮财加上固定资产,恐怕有好几百万贯吧?听说在外地也有分号。这位潘二公子有够坑爹的。” 朱国祥说:“儿子搞出恁大动作,当爹的好几年不闻不问,教子不严纯属自作自受。” “反复审问过了,”朱铭说道,“这潘公谏确实不知情,就连潘家的仆人都不知情,只知道二公子结交飞飞儿(流氓混混)。便连潘本中身边的侍女,也只把齐大当成这位公子的普通基友。玩得还挺花,那个什么曹十三郎,似乎也跟齐大上床击过剑。” “别说这些,太恶心了。”朱国祥不喜欢基佬。 朱铭说道:“涉案者肯定严惩,至于家人连坐就算了,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那潘家,就罚个两百万贯赎罪吧,一次拿不出允许分期付款。现在市面萧条,得靠这些商贾稳住。” 父子俩对于重大罪犯,是坚持不准罚钱赎罪的。 潘家可以赎罪,那是因为遭到连坐。 历朝历代的重罪,家人多半要遭连坐,全家被牵连流放稀松平常。 开封府、大理寺和刑部,每天都在分开审案,偶尔并案一起审。 每有一个案件完结,都张贴告示向百姓宣布。 平均两天,就有一人被砍头。 天天有人被流放,又或者充作苦役,送去周边的矿山。 不仅是无忧洞相关案件,由于牵扯到许多帮会,还顺带把帮会也扫了一遍,又牵扯到许多以往的治安案件。 连许多东京老吏都难以幸免,他们硬着头皮跟随新官查案,查着查着突然就有人供出自己。 来自吏员的各种阳奉阴违,大大迟缓审案进度。 由于太学还未重开,一批又一批太学生,被调来临时充任吏员,这才能让许多案子继续审下去。 涉案人员,把帮会小喽啰和牙人算上,已经渐渐超过五千。 而且,越来越多…… 如此严厉打击,非但没有搞得全城风声鹤唳,反而有无数百姓拍手称快。东京城内外的治安,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本章完) 0512【平叛中的南方】 “砍头咯,砍头咯,潘家二郎君要砍头咯……” 开封的刑场在城郊东南,那里本就颇多坟墓,无人认领的犯人尸首,可以就近拖去坟地里埋了。 失业或得闲的百姓,一股脑儿涌向城外。 也有人在街边候着,等着死刑犯经过时看热闹。 那可是布行行首家的郎君,虽比不了前朝权贵们,却也值得大家一路好送。 齐大跟潘二公子同行,也算在地愿为连理枝了。 可惜披头散发,看不清俊俏容貌,全城都传他是美男子,不晓得传言有几分真实。 人们跟随着行刑队伍前往法场,如今许多娱乐场所都不营业,观看行刑反而成了固定项目。 “头发竖起,查验身份!” “确属潘本中、齐大无疑。” “等时辰。” “……” 潘家觉得此事太过丢脸,只派了心腹奴仆过来。 刽子手他们已经打点过了,现在给其他辅助人员送钱,免得安排不周又让儿子多遭活罪。 潘意站在人群中看着,不等时辰来临,便转身默默离开。 他是潘美的曾孙,二十二年前做驸马,娶了宋神宗的小女儿徐国公主。十一年前公主病死,续弦又娶了一位赵宋宗室女。 潘意担任的最高职务,不过正五品虚衔武官,没有任何实权,更没有带过一天兵。 曹家、韩家、向家都拆族迁徙了,下一个必然轮到潘家。 布行大贾潘氏,跟潘美家族没啥关系,但近些年七弯八拐叙了远亲。 现在闹出这档子事,指不定就变成收拾潘家的由头。 回到家宅,仆人赶忙迎上来:“老爷,朱经略召见!” 潘意闻言一怔,随即又嘀咕道:“还好,还好……” 先召见再处理,说明还留有一线余地,便如另外那三家之故事。 若是直接让官府出手,潘家才真的完蛋了。 潘意匆匆忙忙进宫,被勒令在偏殿等待。进入偏殿,却发现潘公谏也在,潘意顿时又有些心慌。 潘公谏同样也心慌,这把潘美的后人叫来是啥意思? 他们两家真的没关系啊! 潘意为了避嫌,坐到偏殿最角落,潘公谏也连忙挪位置。 然后,他们被同时接见。 依旧是朱国祥坐主位,朱铭搬一张椅子在旁边。 二人上前拜见,被分别赐座。 “听说你们两家是亲戚?”朱铭率先开口。 “绝无此事!” 潘意和潘公谏同时否认。 朱铭笑道:“倒是很有默契,看起来像一家人。” 二人听了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两家确实叙过亲戚。 这二十年来,潘家已不再风光,远远不如曹、向两家。 而且家族愈发臃肿,直系、旁系发展到两三千人,这还是其中一支分家到长安之后的数据(长安那边的潘家,就是传说中柴荣的后代)。 只出纨绔,不出人才,再大的产业也经不起挥霍,有大商贾跑来认亲戚,潘家收到礼物竟也认下了。 潘公谏噗通一声跪地:“草民愿原价买扑樊楼三年!” 朱国祥点头微笑,对此人的表现很满意。 樊楼的酿酒业务,已经被拆走了,如今又缺乏经营食材,原价承包百分之百亏本。就算等到夏粮收获,樊楼生意兴隆,依旧没什么赚头,因为独家酿酒牌照没了啊。 潘公谏又说:“草民再捐三十万贯助饷!” 朱国祥赞许道:“潘员外一看就是忠公体国之人,且先起来坐下吧。” 潘公谏爬到椅子上时已浑身瘫软,罚钱两百万贯,助饷三十万贯,还要原价承包樊楼三年,便是东京布行行首也扛不住。 哪有恁多现金? 罚款的两百万贯,非得分期支付不可,而且还要算利息的。接下来二三十年,潘家做生意的利润,全等于给朝廷打白工。 潘意见潘公谏逃出生天,也只能有样学样,跪下说道:“潘氏在开封族人太多,请求拆族迁徙各地!” “潘仲询的后人,果然深明大义。”朱国祥不吝赞扬。 潘意硬着头皮说:“只是潘家纨绔众多,近些年入不敷出,着实没剩几个浮财。潘氏全族,只能凑出五万贯助饷,还请经略与元帅多多包涵。” 朱铭说道:“有诚意即可。” 对于各大家族,父子俩早就调查过来,潘家真没剩多少财货,否则肯定被列为拆分第一批。 朱国祥说道:“听闻你颇有才名,可暂入翰林院编修文史。” “多谢经略相公大恩!” 潘意顿时又高兴起来,他在旧宋只能做闲散武官,而今却捞到一个翰林院职务,认真算起来倒还是赚到了。 至于拆族分家,那就委屈一下族人呗。 父子俩红白脸唱着,又是一番勉励吓唬,这二位姓潘的躬身退下。 出得东华门,两人面面相觑。 “潘翰林保重。”潘公谏拱手道。 潘意回礼道:“彼此彼此。” 朱家的刀太锋利了,这些天一直在杀人,连侥幸没被查的帮会成员,都整日躲在家中不敢出来惹事儿。 皇宫里,父子俩却在聊天。 朱铭说道:“被查的老吏太多,让太学生临时充任吏员,他们心里肯定不情愿。趁着登基大典,挑几个办事得力的太学生,赐给他们进士功名正好合适。接下来半年,提拔吏员渐渐腾换,会办事的太学生外放做官,能力拉跨的全部予以遣散!” “也算一个办法。”朱国祥点头说。 他们说话之间,一匹快马踏着河面坚冰而来。 加急公文还没送进城,石元公手里的另一套系统,已经提前发来相关重要军情。 石元公火速前往东宫觐见:“昏君赵佶,跟伪帝钟相议和了。” “他俩议和?”朱铭感觉很滑稽,又觉得理所当然。 石元公说道:“赵佶将一东南宗女收为义女,又封为帝姬,赐婚嫁给钟相次子钟子仪。由于钟子仪年龄尚幼,估计过两年才会完婚。这桩婚事在荆湖已经闹开了,伪楚许多将领都反对,认为不该跟昏君结亲。方腊旧部方七佛,本来投靠了钟相,听到消息立即举起反旗,跟荆南那边的瑶族等部联合。钟相大怒,带兵亲征去平方七佛之叛。” 朱铭思虑道:“拿下了开封,蜀中应该稳了,让白祺移镇荆门。开春之后,东京调一万兵力南下,防备钟相突然发兵北上。” …… 南边打得很热闹。 先是朱铭任命的两淮总管、原淮南转运副使方孟卿,带着一堆李宝临时招募的军队,横扫两淮各个州县。 接着两淮不断出现“义军”,有人是真心拥护朱元帅,有人却是打着“朱”字旗劫掠。 从四川调去两淮的文官,被这种乱象搞得头大如斗,只能请求方孟卿调兵维持治安。 方孟卿剿了几次匪之后,又遇到淮东南叛乱,只能集中兵力去平叛。后方州县又闹起来,遍地都是匪寇,还全打着朱氏父子的旗号。 两淮地区,已呈失控局面,但城池都还在朱氏治下。 宋徽宗那里也没好多少,由于翁彦国横征暴敛,竟然在杭州府境内激起民乱。 童贯带着胜捷军成功平乱,宋徽宗顺手就把翁彦国宰了,既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又把翁彦国抄家弄来财货。 继而,江西又出反贼。 却是权邦彦训练军队跟钟相交战半年,本来打得好好的,宋徽宗突然南下,复辟帝位安排官员,并在江西征收额外赋税。 江西支撑战争已至极限,宋徽宗这个操作,把紧绷的一根线压断。 江西的中部和南部义军蜂起,权邦彦不得不派兵南下征讨。 幸好这时朱铭攻占开封的消息传来,久攻江州(九江)不下的钟相,主动选择撤兵并派使者谈判。 钟相打算在冬天出兵,趁着荆襄防备空虚,狠狠给朱铭背后来一刀。 谁知和谈联姻的消息传出,方七佛又在荆湖南路叛乱,完全搅乱了钟相的全盘计划。 如今,两淮在平叛,江西在平叛,荆湖在平叛,三方谁也顾不上谁,全在清理自己内部的叛军。 而且还得在边界城池,驻扎一些军队彼此防备。 杭州行在。 大量东南名人文士,被宋徽宗征辟过来做官,好几十人留在他身边吟诗作赋。 一首大晟词正拍得宋徽宗高兴,太监李彦等待良久,直等到这些词人散去,才走到他耳边低声说:“官家,福建有莠民作乱,汀州太守弃城而逃,上杭县令守城殉国。” 宋徽宗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烦躁道:“江西贼寇未除,怎福建又起乱子?朕广辟贤才、励精图治,明年就要北伐收复失地,天下百姓就不能安分一点?” 李彦连忙说:“愚民无知,怎晓得圣天子之志?” 宋徽宗把蔡攸、童贯唤来:“汀州之事,你们可知道了?” 童贯说:“汀州五县已失其二,且与江西贼寇连成一片,若不早日剿灭,恐会迅速做大。” “那伱就带兵去剿!”宋徽宗说。 童贯为难道:“粮饷不够。” 蔡攸说道:“今年征收的赋税,已然所剩无几,杭州又在营建宫室……把宫室停下,还能省些钱粮出来。又或者拿出查抄翁彦国的财货,也能发兵数千。实在不行,就只能再加征免夫钱了。” 宋徽宗说道:“杭州行在若不营建宫室,怎么体现天子威仪?若无威仪,如何膺服百官?两江、两浙、两广、福建,明年征发免夫钱一千万贯,用来征讨福建汀州贼寇。灭了汀贼,顺势前往江西,会同权邦彦两面夹击赣贼!” 童贯和蔡攸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无奈。 恐怕免夫钱开征,平乱大军还未出发,就又有新的贼寇造反了。 (本章完) 0513【洪武元年】 冬去春来,已至元旦。 是年也,大明洪武元年,大金天会四年,西夏元德八年,西辽元庆三年。 如果把割据政权也算上,还有荆湖的光德三年,东南的泰和元年,河北的正统元年。 乃至于,被废掉的靖康元年! 由于连日风雪未停,登极大典一拖再拖,最终干脆确立在元宵前举行。 但登极诏书已在年末发布,朱国祥建国号“大明”,建元“洪武”,暂定开封、洛阳为两京。 册立沈有容为皇后,册封文小妹为贵妃。 册立朱铭为太子,册封张锦屏为太子妃。 册封白祺为蜀国公,敕其祖母严大婆为国夫人,其妻为郡夫人,其长子为蜀国世子。 张广道、李宝、杨志、张镗、石元公,五人皆封侯。 各军共有十二名将领封伯爵、十八名将领封子爵。 待平定南方诸路,文官武将还有封赏。而且诏书里直接讲明了,侯爵到时候必升郡公。 另外还画下大饼,若是收复燕云,至少给三个国公爵位。 今后再灭西夏、金国,灭一国封一个异姓郡王! 这封赏诏书,写得就跟悬赏令一般。 宋代的官职不断变化,爵位也经过多次调整,前后有十二等、九等、十等三套系统。 大明新朝选取宋代的九等爵位制,即: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 宋仁宗应该是懂数学的,他发现赵宋宗室数量,正在呈几何倍上升,于是规定非十王后裔不得袭爵。后来又反复调整,确定十四王后裔可以袭爵。 这么说吧,即便是宋代亲王的嫡长子,都不一定能够继承爵位! 宗室都如此,异姓爵位就更不能世袭。 宋代影视剧里什么小公爷、小侯爷,还等着老爹死了继承爵位,那纯属就是瞎编扯淡。 看似非常先进,其实换汤不换药。 我爹为国立过功,我爹为国流过血,我为啥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这个问题,当权者必须考虑。 于是大量的贵族后代,由于不能袭爵,就被安排去当环卫工……啊呸,是当环卫官。 这个中郎将,那个上将军,便是宋代的环卫官。 说白了就是不让你袭爵,但给你挂职武官,每月可以白领工资。 到了北宋末年,几千个环卫官同时在线,都在伸手找朝廷要钱吃饭,被归入“冗官”弊政没单独列出而已。 还不如让嫡长子袭爵呢! 反正爵位又不多给工资,食邑多少已经成为荣誉称号,只有“食实封”才能真正领到钱。 比如我是一个侯爵,“食邑1500户”屁用没有,仅能证明我地位高、面子大、资历足、子孙恩荫更重。再加一个后缀“食实封500户”,那才等于有真金白银可领,每月有12.5贯的足佰工资(每户每月25文钱)。 而“食实封”属于特殊封赏,一百个贵族里面,可能只有三五个。 朱氏父子不搞恩荫官制,那就必须搞爵位世袭,但又必须吸取历史教训。 张镗已经回到开封,正在跟石元公研究爵位。 朱铭非常给面子,张镗被封为“鄄侯”,石元公被封为“范侯”,都是以他们家乡而名的。 张镗嘀咕道:“俺食邑两千户,食实封一千户,每月能领25贯钱。三代降一爵……唉,懒得去算了,还是直接赐钱赐地划算。” 一个食实封的侯爵,待遇就是每月能多领25贯工资。 石元公也感觉特别扯淡,这世袭爵位还不如旧宋呢,而且还搞什么三代降一爵。 旧宋的爵位虽然没直接好处,但间接好处一大堆啊。 旧宋爵位越高、食邑越高,自身的闲职官阶也就越高(俸禄按官阶给)。同时,子孙荫官的等级也就越高、人数也就越多,世世代代都能在朝廷领工资吃白饭。 如果子孙当中,有人考取进士,而且正巧还有恩荫资格,那就更牛逼了——末榜进士都能获得状元级别的初授官! 石元公琢磨道:“新朝把恩荫官制断了,食实封应该更容易吧?封邑数量肯定也比旧宋更多,否则九等爵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张镗说道:“肯定还有别的好处,只是现在尚未讲明白。” 所谓好处,即是特权。 父子俩还真没给太多特权,也就在建筑、服装、礼仪等方面,给予拥有爵位者特殊待遇。 另外,就是官办的文武学校,各等爵位的子孙,有相应的直接入校名额。不用跟平民子弟抢过独木桥,他们读书的起点,可能就是很多平民子弟的终点,但具体授官还得看考试成绩。 当然“食实封”肯定比旧宋慷慨,一个食邑三千户的贵族,满额给食封才每月75贯而已。 另外,有了爵位必给虚职(也可能是实职),官俸按照品级来算,等于爵爷们能领双工资(爵禄+官禄)。 现在张镗就是实领1000户食邑,外加兵部侍郎的工资,另外这次封侯还有赐田、赐服、赐金。 真正看重的,依旧是那侯爵头衔! 石元公心里美滋滋的,等到山东彻底稳定下来,他就要回老家修缮祖坟了,另外再跟族人叙一叙族谱。 他虽然家破人亡,但宗族还在。 主宗之人对他不怎么好,回去可要狠狠的打脸。 张镗却想着更遥远的事情,朱氏已经开出赏额,灭了西夏和金国,到时候会封异姓郡王。 异姓王啊! …… 积雪还未化尽,便有商队陆续进京。 前往物资相对匮乏的开封做生意,不但能够卖上价,而且还有税收优惠。 车辆停稳,白崇文向递铺打听几句,便走回来说:“爹,前面三十里便是东京了!” 老白员外这几年体弱多病,双腿彻底瘫痪,但死活要来东京看看。 他的次子在朱铭身边做文职,三子去了淮西做知府,白家的世代富贵就在眼前。 去年重修了祖坟和祠堂,大摆流水席宴请乡亲,又出钱把村里的学校盖得敞亮,然后就一直闹着出远门北上。 “给俺穿上锦袍!”老白员外躺在车里说。 白崇文问道:“就在这?” “去客店!”老白员外没好气道,老二和老三都做大事了,这个长子依旧是拎不清。 这是一个镇子,规模还不小,镇上足有三家客店。 马车来到客店外,白崇文和仆人托着老白员外下车,放在另一个健仆身上趴着,又给他披上一层毛毯挡风。 让伙计打来热水,老白员外就在房里收拾仪表。 洗净脸面,梳理头发,戴上帽巾,又穿上那蜀锦做的奢华锦袍。 一个乡下土财主,有钱都不容易买到正宗蜀锦。 老白员外这件袍子,还是朱铭赐锦给白二郎,白二郎又托人寄回家中,老白员外拿着料子找人量身订做的。 快到傍晚,终于打理周正。 健仆背着老白员外去客店大堂吃饭,把他放在板凳上扶正坐好,那身蜀锦大袍瞬间吸引来许多目光。 老白员外面带微笑,让儿子点来酒菜。 店伙计特地提醒,此镇距离东京很近,多余粮食都运过去了,酒水的价格可能相对较高。 老白员外听了酒价,心里直想骂娘,却云淡风轻说:“酒菜尽管上来,不差那几个酒钱。” “那是,这位老爷穿着富贵花袍,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店伙计连忙奉承。 大堂里有不少商贾,他们要赶在元宵之前,把货运到开封狠赚一笔。 “听说了没?登极大典的日子定了!” “几时?” “正月十二,黄道吉日。” “这是要真换天了,今后这天下改姓朱。” “早该改了。朱家军一杀来,便取消经制钱,今后说不定还要废除别的苛捐杂税。” “听说昏君逃去了东南,怕不是想划江而治?” “想得倒美。东南百姓不知有多恨那昏君,方腊造反这才过几年?新朝建元洪武,明摆着要扫荡天下,‘洪武’二字可不是乱取的。” “也不晓得何时恢复科举,俺家老爷的三郎君,在旧朝刚刚考中举人。” “……” 老白员外一边饮酒,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又盼着有商贾主动跟他搭话。 那几桌闲谈好半天,终于有邻桌问道:“老先生从哪边来?” 老白员外微笑回答:“洋州。” 搭话之人顿时惊呼:“那可是龙兴之地,老先生可认得朱……当今圣天子?” 老白员外笑而不语,轻轻抿了一口酒。 白崇文昂首挺胸说:“陛下与太子,当年蒙尘流落江湖,便是在俺那村里住下。俺家还赠予陛下十亩田产,怎奈陛下心高气傲,坚持要用钱买下。” 此言一出,吸引来所有目光。 一个商贾羡慕道:“那阁下可真走鸿运了,家里恐怕有人做官吧?” 白崇文说:“俺二弟在太子账下听令,俺三弟与太子同窗读书、同科进士、同年做官。” “有眼不识金镶玉,真个怠慢了。”邻桌商贾连忙站起,朝着老白员外作揖行礼。 其余客人也都起身,纷纷作揖问候。 便连客店掌柜,也让厨子多整两道好菜,又免费赠送一壶好酒。 老白员外虽然假装矜持,全程没说几句话,可那心里已美得冒泡,暗自感慨这辈子没白活。 真想立即就到东京看看啊,他年轻时也有过科举梦。 (本章完) 0514【白氏之兴】 随着商贾把越来越多的物资运来,除了米和麦还限购管控,其余商品在元宵前几天便放开了。 整座城市,肉眼可见的恢复活力。 “不愧是帝京,果真非同凡响。”老白员外靠坐在马车上,透过掀开的车帘一路欣赏。 白崇文担忧道:“外头风大,帘子还是放下吧。” “不碍事,”老白员外颇为洒脱,“俺时日无多,多看一眼是一眼。这回来了东京,肯定没有下回,只求别死在这里便可。” 白崇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劝。 街景慢慢掠过,老白员外嘀咕道:“可惜啊,俺年轻那阵敢赌敢拼,却是没有遇到真龙,如今只能沾儿子的光。人这一辈子,一靠命,二靠运,剩下的才靠本事。” “二弟、三弟都是有运道又有本事的。”白崇文道。 老白员外摇头道:“你二弟眼皮子太浅,一衙之内勾心斗角他游刃有余,管管吏目文书账册自也不在话下,但让他主政一方就勉为其难了,更别谈什么在庙堂上呼风唤雨。你三弟太过好高骛远,这几年似是有所长进,能走多远得看今后造化。” 白崇文心中腹诽:您老也就会纸上谈兵,那眼皮子还不如二弟呢。 两人都不认识路,马车稀里糊涂行至都亭驿。 这里以前是接待辽国使者的地方,如今暂时作为石元公的情报办事处。他们过去一打听,立即有专人引路,领着二人直往北走。 领路的官差还负责介绍:“这条街西边,是开封府衙门跟御史台,现在御史台已经改名督察院。这条街东边是西景灵宫,里面的旧宋皇帝灵位被搬出来,南边要拆了卖给商贾做店铺,北边暂时供没带家人的官员居住。景灵宫北面是袄庙,拜火教神像被劈了做柴禾,僧舍暂供东宫一些官员居住。” 老白员外觉得太寒酸:“便是不赐下宅邸,东宫官员也犯不着住番庙吧?” 领路官差笑着解释:“袄庙距离东宫近啊,出门到十字街口往北,顺着高头街走一阵便是东华门。袄庙虽然被废除,里面的拜火教沙弥却没去处,正好给官员们烧火洒扫做些杂役。” 老白员外觉得稀奇:“一堆官衙和皇城之间,怎就夹着个番庙?” 领路官差说:“早年间有波斯贵人,带着部众流落开封。贵人全家就在皇城外赐宅,原地建起了袄庙。贵人部众被安置城北,在州北瓦子一带居住,那边也是有座袄庙的,后来不晓得哪年拆了。东京城里的番人多得是,几代通婚就不好辨认了。” “原来如此。”老白员外见识大涨。 领路官差顺着话头说:“早年还有印度王子来东京,听闻佛法精妙,一直在太平兴国寺挂单。印度王子还带来了佛宝,每次聚众讲法,都有成百上千人来听讲。这几十年传开的印度大绿豆,便是那印度王子带来的豆种。” 老白员外点头道:“大绿豆俺知道,俺家里也种过,口味不如本土绿豆,却不料是个王子带来的。” 领路官差又说:“袄庙不大,里面住了许多官员,已经没有空闲地方。老先生可去太平兴国寺暂居,那里虽也被废了,但僧舍都还留着。没有度牒的和尚,还俗之后留在庙里,对外接待各地来客。僧舍简朴清幽,斋饭有荤有素,特别适合养老散心。” “那便去住太平兴国寺的僧舍,”老白员外对儿子说,“你祖母就信佛,俺却帮她住住。” 行不多时,已至袄庙。 得知是白二郎的父兄探望,门子热情将他们迎进去。 白崇武确实能力有限,在四川时还能协助掌管军中钱粮调运,到了襄阳就改为专职做军中掌书。 而今更是脱离军事系统,彻底转为朱铭的东宫官员。 品级倒是升上去了,实际权力却在降低。 但胜在清贵! “怎连个洒扫妇人也没有?”老白员外颇为嫌弃。 白二郎的妻儿尚在襄阳,如今孤身在东京做官。他居住的袄庙后宅,是流亡波斯贵族的宅邸,被分给好几个东宫官员做宿舍,仆人全是混血拜火教还俗僧人。 傍晚快天黑了,白家父子已吃完饭,白崇武才从东宫下班回来。 得知父兄到来,白崇武特别高兴,拉着其他东宫官员做介绍。 一番寒暄闲聊,外人陆续离开。 只剩自家人之时,老白员外忍不住吐槽:“也不赐宅,也无侍女,还恁晚回家,伱这官做得还不如在县衙时。” 白崇武笑道:“陛下已派人去洛阳,查看那里的宫室情况,明眼人都知道肯定会迁都。在东京赐宅有何用处?要赐便等着洛阳的宅邸。这段时间公务繁忙,俺除了早饭之外,全在东宫用餐,只回这里睡一觉。” 老白员外突然来了兴趣:“皇宫里的饭菜,可是顿顿山珍海……算了,以朱相公的简朴,肯定没那昏君吃得好。” “粮食管控限购,宫里自也不富裕,”白崇武说道,“太子郎君的餐饭,跟在襄阳时没两样。平时还跟俺们一起吃,一边做事一边吃饭。别看俺是东宫官,却也经常跟大元帅府有来往,近段时间还在跟户部接洽。具体事务,爹就不要问了,这个不方便说。” “公务保密,这俺晓得,你能用心做事便好,”老白员外问道,“如今是几品官?” 白崇武面带得意之色:“品阶不高,正六品而已,太子少詹事。但东宫的实职官员,就属俺最大。除了大元帅府管不着之外,其余一切出入东宫的公文,都要由俺来亲手负责。太子让俺自己选,若是选择外放,至少给一个知州做,还说政绩合格便一路顶格升迁。” “外放哪比得上东宫官?就该留在东宫!”老白员外说。 “俺也是这般想的。”白崇武笑道。 当晚聊了许久,白崇武把父兄送去太平兴国寺,选了几间精舍暂时安顿下来。 可别觉得太寒酸,太平兴国寺的精舍,以前是用来接待外宾和权贵的。 那些被迫还俗的僧人,全是顶尖的接待服务人员! 伺候好老爹上床休息,白崇文跟着弟弟一起秉烛夜游寺庙:“二弟,你跟三弟做官都风光,俺也想弄一个官做做,能不能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 白崇武忍不住翻白眼:“等你哪天把村里的事情搞明白再说吧。” 白崇文不忿道:“莫要看不起俺,家里那些产业,俺打理得井井有条。俺现在乡间威望颇高,四里八乡有甚纠纷,也是请俺去协调处置。” 白崇武说:“那是他们知道你一根筋,协调纠纷时更公平。可这做官,只论公平讲道理还不行。父亲来一趟东京不容易,你且陪他好生游览,城内城外都去转转。家乡的产业,今后就交给你了。你那几个儿子读书也不行,让他们早点生孙子吧。” “什么叫早点生孙子?”白崇文怒道,“俺还能生儿子,多生几个出来,总有一个能做大官!” “也行,多生点吧。”白崇武说。 白崇文道:“白二也没读过几天书,他不一样做官了?” 白崇武道:“白胜这些年一直在读书,至少公文看得懂了。他现在是太子近侍,心思活络又知谨慎做人,早就不是当年的乡下地痞。他那个职务,你还真做不来,换成许多人都做不来。” “做侍卫有何难的?”白崇文不屑道。 白崇武笑着说:“里里外外,文官武将,白二全都要应付。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不能乱说话,也不能不说话。有些事情,太子不好明言,白二还得察言观色适时传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便是给你讲明白了,你遇事都不知道该怎做。可人家白二,至今没有出过纰漏。你晓得有多难吗?” 白崇文顿时哑然。 白崇武说:“太子最信任的武官,不是什么张广道、李宝,也不是什么张镗、杨志,恰恰是你看不起的白二!那厮都快成精了,跟在太子身边十多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多少,却变成了太子肚子里的蛔虫。有时候太子随口几个字,俺想几天都想不明白,只须去问白二便能知道。” 白崇文也绝了谋官的心思,难以启齿道:“听闻东京有许多落魄旧臣,能否寻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俺想娶回家里做妾。宗室女最好,便是寡妇也成,不拘美貌与否,年龄不大即可,俺就看重那个身份。” “滚!” 白崇武骂道。 “不帮忙就算了,你骂俺作甚?”白崇文嘀咕道。 白崇武没好气道:“东京洛阳两地,宗女遍地都是,你自己寻去吧。一天到晚,你都在琢磨些什么?” 还真就遍地都是,有的甚至早就是庶人,连编进宗谱的资格都没有。 白崇文也无别的心思,就想纳个前朝贵女做妾,回乡之后可以跟人显摆,那已经是他觉得最有面子的事情。 (有人说爵位待遇太低,除了子孙疯狂恩荫之外,朱家父子就是跟宋代学的。可别以为只有那点食邑爵禄,封爵必领闲散官职,还能按官阶领一笔工资。妻子也肯定给诰命,诰命同样有工资。第一次封爵还会赐宅赐地,这些也是他们的生活来源,可以传给子孙的。) (本章完) 0515【登极大典】 新皇登极分为三种,开国、继位和篡权。 继位由于老皇帝刚死,大典不能办得太喜庆,一般会安排好礼乐队伍,到时候却不真正按制奏乐。 篡权则需要彰显正当性,流程会搞得非常繁琐,越隆重越盛大越有威严就越好。 至于开国嘛,高兴就完事儿了,主要突出一个普天同庆! 大典当天,兵分两路。 朱国祥带着一批官员,前往南郊的圜丘祭天。 朱铭带着另一批官员,前往北郊的地坛祭地。 之后父子俩将回城汇合,共同前往祭祀宗庙社稷。 分祀天地并非平衡父子权力,纯粹是时间太长怕来不及。祭祀天地这个流程,如果不是因为开国,新君甚至不必亲自到场,委派老资格的宗室就能执行。 老白员外感觉极有面子,他作为特邀嘉宾随行,可以近距离观看祭祀仪式。 当然,特邀嘉宾不止一两个,比如旧宋君主赵桓就在。 还专门到附近的州县,请了一位百岁老人过来。这百岁老人经过严格筛选,必须身体足够健康才行,万一中途咽气那就搞笑了。 并且,还给百岁老人册封男爵,食实封100户,算上虚衔工资,每月能领几贯钱(此爵不可世袭,本人死后作罢)。 老白员外双腿瘫痪,与那百岁男爵一起,全程坐着舆轿跟随。 他的眼睛不时往斜前方瞟去,那里有赵桓和朱琏,前朝的皇帝皇后离他很近。 队伍出发,礼乐大作,御街两旁站满了百姓。 赵桓看着欢呼的人群,一个个喜气洋洋不似作伪,他嘀咕:“万民真就痛恨赵氏喜迎新君吗?” 朱琏低声提醒:“官家慎言。” 队伍很快路过大晟府,那里是宋徽宗用来养马屁团队的地方。如今已改为五城兵马司衙门,也即首都的警察总署。 来自四川和东京本地的警察,他们穿着麻织帆布制服,此刻正在南北两条主干道执勤。 赵桓伸长脖子往前看,前方有官员和侍卫,只能隐隐见到御辇的华盖,却看不见坐在上面的朱国祥和沈有容。 一股忧伤油然而生,自己去年继位做皇帝,也没这般隆重过啊! 前方的仪仗队,甚至还有一头披红挂绿的大象。 大象平时养在玉津园,这次祭天的圜丘,同样在玉津园之内。 去年尚且还有四头大象,被金兵掳走了三头,完颜宗望准备带回去献给吴乞买。这一头属于幸存者,在金兵抓捕时惊恐逃跑,还顺脚踩死了几个金人,一路逃去南边被朱铭的部队发现。 出得南熏门,往西南便是玉津园。 赵桓再次触景生情,玉津园不仅是皇家动物园,不仅是冬至祭天之所在,还是赵宋皇室休闲娱乐的地方。 自从被立为太子之后,赵桓每年都要受邀至此,参加宋徽宗举行的春季御射大会。 御射大会,必有辽使,后来换成金使。 无论文官武将,还是皇室宗亲,只要射箭赢了辽金使者,必然被皇帝重重赏赐。 赵构也在观礼人群当中,他还记得去年初春,因射箭中靶而获赐锦袍。在所有皇子当中,他表现最为亮眼,虽然没有胜过金使,却也迎来百官的夸赞。 物是人非啊! 玉津园由于遭到金兵劫掠,里面的珍稀动物所剩无几,甚至有亭台楼阁被金兵烧毁。 去年冬天以工代赈,把园子修缮了一遍。 可烧毁的楼阁难以快速恢复,被填土平整种上花木,整体跟周围景观并不协调。 圜丘也修缮了,太常寺已将那里布置好。 老白员外这些特殊观礼者,被安排在圜丘外围,他暂时还可以继续坐着,等到吉时开礼再站起来。 严大婆就在旁边不远,笑呵呵坐那儿举目四望。 朱氏父子编了一套祖宗谱系,没有攀附名人乱认亲戚。只说祖先是南唐朱姓商贾,宋兵南征时举家逃往福建,接着又迁徙去广东和广西。 朱国祥平时以义母之礼待严大婆,可如今涉及到朱氏太庙问题,必须进行严格区分。 白祺那里不肯改姓,严大婆只能编进白家族谱。她本人在皇宫里也住不惯,近段时间跑去大相国寺礼佛,在寺庙精舍当中倒是舒服得很。 等到天气暖和了,严大婆就要南下,跟孙子、孙媳一起住,她一直念着还没见过重孙。 忽地,礼乐大作。 如果是明清两朝,这会儿该奏中和韶乐,那是明初对古代雅乐进行改编组合的。 此时此刻,沿用宋徽宗亲自主持编修的政和乐歌。 北宋乐歌多次反复改版,宋徽宗的《政和五礼新仪》,属于两宋乐歌的集大成者。这昏君干别的不行,艺术造诣必须肯定,朱氏父子都没怎么费脑子,大部分采用宋徽宗的政和新仪。 乐手们正在吹吹打打,歌手们正在赞美神灵,舞者们正在跳舞请神。 却说舞蹈,便有文舞与武舞之分,皆源自上古的祭祀仪式。 乐歌先是请神降临所用的《兴安》之乐,接着又是跟昊天上帝沟通的组歌组舞。 在《嘉安》之乐的伴奏下,文舞演员们小幅度舞蹈着,歌手高唱迎接上帝的赞歌,朱国祥带着百官给上帝送见面礼。 继而又奏《丰安》之乐,把五谷献给昊天上帝,承诺自己会带着万民努力耕种,也请求上帝保佑国家粮食丰收。 这次还特地献上玉米和红薯,表示自己为中国带来新的作物,希望上帝能够接纳并护佑它们。 随即,《禧安》之乐奏响,文舞演员退下,武舞演员上场。 乐曲变得更加欢快,舞蹈变得更加激烈,朱国祥给上帝献上酒水,这是在请上帝一起喝酒庆祝。 官员们举杯共饮之后,此刻也跟随着舞蹈,时不时看向天空,似乎冥冥中真有昊天上帝注视着他们。 这种氛围非常玄妙,乐曲、歌声、舞蹈、场地……多方因素叠加影响,显得那么肃穆隆重而虔诚,就连朱国祥都不知不觉被感染,忍不住望向天空试图想看到些什么。 又经历两支歌舞,这组祭祀乐歌终于结束。 把那位昊天上帝送走,祭天仪式也差不多完了,朱国祥代表昊天上帝讲了一通。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老白员外精神振奋,对儿子说,“只这一场祭天,咱来东京便值了。莫说洋州,便是汉中又怎能看见?可惜俺双腿残废,不能为上帝舞蹈迎送。” 白崇文却是跟着跳了一通,欢喜道:“俺为上帝舞蹈助兴,定也能得到保佑呢。” 严大婆那边本想合十,差点“阿弥陀佛”脱口而出。猛地想到这神仙不对,改为跪地抱手,默默念道:“上帝保佑朱家江山万年,保佑俺白家世代富贵,老婆子给天老爷磕头了。” 相比起上帝这个称呼,百姓更喜欢喊天老爷、老天爷。 沈有容全程都处于迷糊状态,跟着礼官做出各种动作。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陪同朱国祥祭天,这种事情还是有些局促,因为太多人在关注着。 站在圜丘之前,仿佛人生一场大梦。 自己一个寡妇,咋就成了开国皇后呢? 祭天仪式结束,朱国祥领着众人回城,前往内城东南方的太庙。 朱铭带队在城北举行的祭地仪式,时辰比祭天仪式稍晚。但距离太庙也更近些,父子俩一前一后回城,时间都是提前计算好的,几乎是前后脚同时到达。 朱国祥这边刚排好队,朱铭就带人过来汇合了。 祭祀太庙的音乐,沿用宋徽宗的政和新仪,但歌词大部分进行了改动,因为以前的歌词很多是在赞颂赵匡胤。 太庙上摆了四个牌位,四代祖宗的名字全部瞎编! 礼成之后,父子俩带着百官,从宣德门进入皇城,并在城楼上宣读登极诏书,接受百官和万民的朝贺礼拜。 遂大赦天下,死刑和流犯例外,徒刑犯最多减五年牢狱。 继而宣布更改行政区划—— 河北两路,改为河北省。 京东两路,改为山东省。 河东路,改为山西省。 永兴军路、秦凤路,改为陕西省。 川峡四路、京西南路(不含邓州、唐州),改为四川省。 京西北路,外加邓州、唐州,改为河南省。 淮南两路,改为淮南省。 辖地范围大致跟后世相当,但暂时也有许多不同,须得今后统一全国再改。 比如徐州,现在属于山东。 比如汉中和湖北,现在属于四川。 这些都必须调整,防止地方做大拥有割据实力。 等灭了西夏,巩固河西走廊统治之后,还要再搞出一个甘肃来。 各省以左布政使为正,右布政使为副,更加明晰权责,地方文官的自主性得到强化。 不似宋代那些转运使,最初其实属于三司的派出官员,从一开始就不算地方主政之官。后来权力不断得到扩大,继而又遭到削弱,乱七八糟互相制衡。搞得很多实际政务,转运使可管可不管,能管又不能完全管,想管却还没法管。 权力不清,责任不明! 这一套改革方案甩出来,旧宋官员震惊不已,就连四川官员都感到惊讶。 被任命为布政使之人,更是仿佛被幸福的闪电击中。 (本章完) 0516【四面皆敌】 对于布政使的安排,朱国祥没有纯看出身和政绩。 一直坚守太原的张孝纯,就被任命为山西左布政使,说白了就是必须镇得住场子。 但还要配一个副手,且这副手不会跟张孝纯产生矛盾。 虞祺带着儿子进宫面圣,心情有些激动,又觉得愧对赵宋。 朱铭率军围困开封之时,虞祺已是大宋永兴军路运判。开封城破,随着种师道投降,关中地区传檄而定,虞祺也带着家人被召来东京。 “臣祺,拜见陛下,拜见太子。”虞祺作揖行礼。 朱国祥微笑道:“坐吧,呼为官家即可。” “官家”属于敬称爱称,私底下怎说无所谓,但真见到了皇帝,只有关系近的能这么喊。关系疏远当然也能喊,但难免有些唐突,可能会让皇帝不高兴。 朱国祥觉得这个称呼不错,可以拉近自己跟大臣的距离。 “多谢官家。”虞祺挺直腰杆坐好。 即将年满十六岁的虞允文,坐在父亲侧后方,好奇朝朱铭偷偷望去。 他才几岁大的时候,就听父亲经常提起朱铭,还让他向朱铭多多学习,少年时代就能高中探花郎。一直到朱氏起兵,这种话终于不再讲了。 “齐年兄何必拘谨?”朱铭笑着说,“你我乃同年进士,我在黎州做官时,咱们还经常书信来往。如今已非敌人,同在大明做官,应该敞开心扉才对。” 虞祺回答道:“殿下说得是。” 朱铭又看向虞允文:“你父亲在信中说,你几岁便能诗文,还把伱八岁写的诗录给我看。近年来,学问可有长进?” 虞允文连忙起身:“回禀太子殿下,晚辈一直努力向学。殿下的诗文书籍被禁,晚辈还偷偷私藏阅读。晚辈初习蜀学,再习新学,复习洛学,这两年在习殿下的道用之学。” 朱铭哈哈大笑:“你才多大年龄,能习这么多学问?” 虞祺解释道:“他性子不定,东学一些,西学一些,涉猎虽广,却未精通。” “年轻人是该这样,什么书都读点,不要局限一处,”朱铭点头赞许,又问,“你可愿到我身边做事?” 虞允文福至心灵:“固所愿也,不胜惶恐!” 朱铭笑得很开心:“先在大元帅府做文书,帮忙誊抄一下公文,平时可多看看多问问。学问也不能落下,有空就多读书,经史要读,兵书也要读。若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大元帅府并未撤销,类似明代的都督府,而且是朱元璋时期的都督府。 虞祺听了大为惊讶,同时又欣喜不已。 他跟朱铭只是同科进士而已,私下来往其实并不多。也就朱铭在黎州当官时,他正好在隔壁州做官,彼此互相通信一年时间,此后就没什么联络了。 现在朱铭竟把他儿子留在身边,看样子是要悉心培养,今后妥妥的心腹之臣啊! 虞允文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天降大运,再次作揖感谢。 朱国祥这时才说话:“你去了山西,好生协助张孝纯治理民政,千万不要跟他起什么冲突。军事方面,也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臣遵旨!”虞祺拱手。 “山西民政,实难为之,要多多费心。”朱国祥叮嘱道。 虞祺说道:“臣明白。金人肆虐山西北部州县,又围困太原多时,民生凋敝,粮草匮乏。只凭山西很难自足,还须朝廷支移调拨钱粮方可。” 朱国祥摇头:“钱可以调一些,粮食却没有,今年到处都缺粮。粮食的事情,只能山西自己想办法。” 虞祺张了张嘴,低头说道:“是!” 自从宋徽宗买下幽州等地,山西就跟山东一样,被征调大量钱粮去赈济燕山府,还要拿出钱粮安置迁徙过来的辽地汉人。 一来二去,山西钱粮已空,民力疲敝至极。 山西本地人痛恨辽地移民,跟这些辽地汉人关系紧张,甚至是故意欺压那些移民。 同样的,辽地汉人也日子难过。他们被迁徙到山西,分到的全是贫瘠土地,不但要遭受官员盘剥,还经常被本地人欺负。 于是金人杀来之时,移民到山西的辽地汉人,纷纷做带路党帮着打仗。 山西有好几座城市,根本不是金人打下来的,而是这些辽地汉人移民打下来的! 去年底,张广道带兵救太原,兵力不足的银术可立即撤围。 但根本没撤多远,银术可领兵屯驻平定,金人还夺取了承天寨(娘子关),跟河北伪帝所在的真定府连成一线,把极为重要的井陉牢牢控制在手中。 张广道如今手里不缺兵,但严重缺乏粮草! 张孝纯和虞祺两位山西布政使,接下来的任务不是守卫疆土,而是在不把百姓逼死的情况下,搞到更多粮食来供养大军。 一番叮嘱,虞家父子俩躬身告退。 出了东华门,虞允文迫不及待说:“官家与太子都和善得很,太子不似传言那般冷酷强硬。” 虞祺告诫儿子:“不能背后议论这些,你去了大元帅府,多看多学少说话。” “孩儿明白。”虞允文道。 这两位离开之后,朱铭也去了东宫办事处。 一个叫李发的年轻人,被唤到朱国祥面前听令。 李发是井研人,后世归属乐山,从族谱上看属于李世民的子孙,但这玩意儿的真假就不好说了。 两年前,他代表井研李氏,主动前往汉中投效。 朱国祥见其年轻,还不满二十岁,又考教一番学问,便留在身边听用。 李发在历史上不知名,他儿子李舜臣在南宋小有名气,他的孙子李心传更是大名鼎鼎。 朱国祥吩咐说:“你做行人,前去太原封赏官员将士。态度要热情一些,万万不可倨傲,莫寒了守城将士之心。” “臣遵旨!”李发说道。 朱国祥指着面前的两副望远镜:“这是我亲手组装的,且交到张孝纯与杨惟忠手上。” “是!” 说是没粮给山西,但多少得送一些去。 粮食不够,就在财货方面补上。 洛阳和长安都在准备物资,送去潼关仓库屯着,跟随李发一起运往太原。 不但张广道封侯,他麾下士卒也有封赏。 坚守太原的张孝纯、杨惟忠没给爵位,但前者直接提拔为山西左布政使,后者提拔为山西兵马总指挥使。 二人麾下的山西兵,即将奉命整编,仍归杨惟忠统领。被遣散的种家军,其兵甲大部分运往太原,提高这些山西兵的战斗力。 韩世忠在洛阳招降的翟家兄弟,连同他们麾下部队,整体编入杨惟忠的新军。 如今的朱氏政权,真就是四面皆敌! 东南有赵佶,荆湖有钟相,西北有西夏,北方有金国,而且全部处于战争状态。 钟相已经动手了,冬季遣偏师夺取白水镇和宜都,并分出七成水军屯驻宜都,试图堵死长江水道的出川咽喉。 而朱铭的水师,一大半都去了下游,李宝正在训练水军并扩编,准备夏秋季节渡江平定东南。如此这般,根本打不过钟相的水军,现在四川的物资必须走汉中,费时费力而且运输损耗极高。 地方官员们也头疼不已,正在请求朱铭先解决钟相水师。 “看来得改变计划了,”张镗看着荆襄送来的情报,“钟相不除掉,四川物资就运输不便,中途消耗的粮食翻倍都不止。即便不除掉钟相,也得先把伪楚水师给消灭!” 王渊说道:“今年如果不打赵佶,以那帮昏君奸臣的性子来看,他们不会主动出兵北上。可钟相就说不准了,待此人平定方七佛,夏秋季节极有可能攻打江陵和荆门!现在不是咱们打谁的问题,而是谁肯定会来打咱们。” 石元公笑着说:“李相(李邦彦)在东南还有认识的人,他可以派人去送银子,保证赵佶今年不出兵,乖乖在东南享受富贵。” 张镗说:“那就更好办了。今年全力攻打伪楚,不一定非得灭掉,但至少要定下两个目标。一是重创或全歼伪楚水军,二是占领荆江南岸城池。宜都、松滋、公安、石首、建宁、华容、岳阳,这七座州县城池必须拿下,只要占领这七城,钟相再多大军也难有作为。” 朱铭叹息道:“若是不打赵佶而打钟相,战争规模可就压不住了,东京这边要调更多军队南下。整编之后的两淮新军,也得拉一些过去。今年的南方各省,别想再存下什么粮食,全得消耗在伐楚之战中。” 缺粮,缺粮,还是缺粮! 宋徽宗透支民力过度,搞得天下民不聊生,朱氏父子就是靠这个兴兵起势的。 可现在接手了一堆地盘,就得承担其负面影响。别说大肆征粮了,老百姓能不用官府救济,朱氏父子就已经心满意足。 人多得是,可以立即爆兵,兵甲也能快速造出,甚至军纪都不算问题。 但粮食却是万万变不出来啊! “两淮得征粮,”朱铭说道,“再从东京调一万兵南下,先防守荆江北岸各城。待南阳、襄阳的夏粮收割,就能出兵跟钟相交手了,能快速获胜自是最好。若是拖到秋季,就从两淮征粮支援。淮南民生虽凋敝,大户却是存粮不少,逼着他们购买低息战争债券!” 张镗说道:“如果快速灭掉伪楚水师,四川粮食就能通过长江供应战场了。” 朱铭摇头:“不能全指望四川的粮食,毕竟还要调运一些去陕西。万一西夏不愿议和,陕西就要一直打仗。而且,金人指不定今年又要南下,须得留更多粮食防备金人!” 缺粮就已经很头疼,还特么四面皆敌。 金国、西夏、钟相都很疯狂,反而是宋徽宗最让人省心。 (本章完) 0517【西夏要岁币?】 东京南郊,曾经的大宋皇庄。 公孙胜扛着锄头出门,身后还跟着一女娘。 那是他两个月前娶的妻子,原为副宰相赵野家的侍女。赵野被抄家问斩之后,亲属流放川南蛮夷地,仆人却可自己选择去留。 大量流民和无业游民,以及退伍士兵,被安置在京畿路耕种,男多女少很容易引发治安问题。 朱铭专门让礼部安排婚姻,征调全城媒婆去撮合。 像公孙胜这种退伍军将,属于比较抢手的类型,因为他分到二十五亩地,而且不用自己出钱购买。 “哥哥起得早啊。”武松也带着新婚妻子出门。 公孙胜去跟他并肩行走,低声道:“听说那些旧朝皇室宗亲,前两天已经编管过来了?” 武松说道:“俺亲眼见到了,算上孩童,足有两三百人。” “可真有意思,竟跟俺们做邻居。”公孙胜笑道。 武松低声说:“这边住着一营四川兵,既是看管皇室宗亲,也是盯着咱们这些人。附近好些安置种地的,以前都是贼兵出身,便是一些流民都做过贼。” 公孙胜说道:“只要别惹事,怕四川兵作甚?” 二人行不多远,便遇到吴加亮。 他们都是自愿退伍种地的,吴加亮还想做村塾先生,可安置第一年谁愿送孩子读书啊? 众人在一处田野集合,那里已经聚了很多农民,皇室宗亲们也都在场。 周围有几个士兵,正无聊的走来走去,眼珠子却是没有松懈。 不多时,来了两个劝农官,身边还有衙前吏保护。 朱铭攻破东京有些晚,已经错过了小麦种植时间,冬天安置分地的百姓,只能开春之后种别的作物。 玉米当然很合适,粟米、高粱这些也行。 今年过来学习种植技术的,很多以前就没耕过地。也有一些会种地,但没有种过玉米。 只见一个劝农官挽起裤腿,拄着锄头说:“做过农夫的,都过来一起松土翻地。不懂干农活的就看着学,看得差不多了也来练练。不懂还不知道学的,今后等着饿死吧!” 吴加亮立即拿起锄头下地,跟着劝农官翻地松土。 公孙胜和武松则在旁边,看了一阵便学会,剩下就是上手练习。 那劝农官还讲解技巧,用什么姿势握锄头最省力,就连举锄头的高度都有说明。 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来翻土,见大家似乎都掌握了,劝农官开始讲怎么种玉米:“当今官家说,这种地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气候不同,地形不同,种同样的庄稼方法都不一样。玉米在四川多种于山坡,所以四川那套法子,在这京畿路却是不合用的。种肯定也能种出来,而且伺候得更好,但没那个必要……” “今日教给你们的,是官家根据开封地形气候,自创的一套玉米粟米垄沟套种法。四垄粟米套种一垄玉米,这两种都耐旱,干旱薄地也能保产,水肥足够就产量更高……” “垄沟套种有啥好处呢?玉米和粟米高矮不同,套种起来都能照着太阳,那什么光合作用你们也听不懂,反正只须知道能够增产便是了。玉米根长得快,能吸收深层养分;粟米根系浅,能吸收浅层养分。这两样种在一起,它们不会抢水抢肥。” “其实不挖垄沟也行,田产多的可以省些力气。但挖了垄沟,一来不怕倒伏,二来可以保水,三来遇到连日大雨还便于排水。你自认懒汉,不想搞得太累,可以不挖垄沟。伱要是勤快,想多得一些收成,那便跟俺学起垄挖沟。” “这垄沟还有个好处,便是收玉米时,砍了玉米杆就倒在沟里,可以直接填回去养地。要是怕来年虫多,一把火烧了也成……” “今日便讲这么多,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给粪,我到了日子都会再过来……” 听了一阵,大家跟着忙活,有样学样很快掌握。 公孙胜嘀咕道:“这劝农官是什么品级?讲得倒是清楚明白,还愿意下田干活,跟寻常的鸟官不一样。” 武松笑道:“若天下当官都如这般,咱们以前哪会造反?” 吴加亮说道:“你们却是不晓得,这些劝农官都是天子门生。最高只有正七品,最低连品级也无,但即便是无品劝农官,也能随时进宫求见天子。有三年以上资历的劝农官,可自请平级转迁政事官。若劝农官坚持做到十年以上,皇帝还会给男爵封号。三十年的劝农官,必封子爵。” “只会种地也给爵位?”公孙胜大为惊讶。 吴加亮说:“身死爵除,不传子孙。” “那也值啊,俺都想去做了。”公孙胜说。 吴加亮好笑道:“你想做便能做的?人家懂的东西可多了。” 武松说道:“三年就能转文官,谁愿坚持三十年?能封子爵那种,俺着实佩服,恐怕到时还真没几个。” 却说那些皇室宗亲,陆续回到自家地里,看着长满杂草的土地直愣神。 可太子说了,只管饭到粮食收获,这时如果不辛苦耕种,秋收之后大家全得饿肚子。 “相公,翻地吧。”朱琏提醒道。 除了这位前朝皇后,还有前朝慎妃朱璇,以及其他十几个嫔妃。 嫔以下女子,都已自愿离开,跟未婚将士组建家庭。 十多个女人,轮流由一人带孩子,其余跟着赵桓一起翻地。 前两日下过春雨,土地不算太硬,刚开始还比较轻松。但仅仅过了十分钟,就有人感觉手臂发酸,干着干着腰也开始酸胀,继而虎口和手腕没有力气。 半个小时,赵桓已累得气喘吁吁,他放开锄头发现手心已起泡了。 “吾怎落得如此田地?”赵桓仰头望天,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有两个士兵,全程围观他们翻地,不时说笑着指指点点。 “耕牛来啰!” 有官差牵着三头耕牛过来,两头给赵福金的弟弟们,剩下一头则是所有人共用。 听说耕牛来了,附近种地的皇室宗亲,都迅速跑来迎接——其实是干活累了想偷懒。 一个官差笑着说:“诸位贵人,上头说了,想用耕牛翻地,须得你们自己学着使牛。老农俺带来了,想学的就站过来。” 牛挺壮,赵桓怕有危险,竟然不敢过去。 犹豫一阵,赵杞和赵构才迈步上前,接着其他人也跟上。 老农不教他们怎么使牛,而是先教他们怎么养牛放牛,还带来了牛儿喜欢吃的草料。 大家都围着三头耕牛看,跟养宠物一样开始喂牛,接着老农又带他们去割牛草。 务农第一天算是废了,基本没干啥农活。 女人们还得自己捡柴煮饭,刚开始连生火都不会,一个个被烟熏得满面漆黑。 直过了三四天,终于慢慢步入正轨。 …… “他们都还老实吧?”朱铭阅读着公文问道。 负责监视的军官回答:“都还算老实,没人试图逃跑。就是干活偷懒,一个个娇贵得很,歇的时候比干活还多。” 朱铭又问:“耕牛会用了吗?” 军官回答:“赵杞和赵构学会了,其他人都不太行。赵构使那头公用的牛,还跟其他人商量好了,得用口粮雇他使牛耕地。赵棫和赵模(赵福金的两个弟弟)二人,虽然各有一头耕牛,但现在还未学会。他们就跟赵杞合作,赵杞免费帮二人翻地。等把他们三家的地翻好,再由赵杞使牛给别人翻地,赚来的口粮他们均分。” 朱铭冷笑:“还能省下口粮雇人翻地,看来是给得太多了。从明日起,每人的口粮减少两成,自己翻地干活的可以不用减!” “是。”军官在憋笑,估计想起什么滑稽事儿。 那些皇室宗亲,滑稽的事情可多了。 朱铭没有继续关注,埋头开始办公,忽然大元帅府送来一封急件。 这是杨志从陕西发来的,西夏得知朱国祥登基称帝,主动表示愿意议和,并且希望两国建立邦交。 但西夏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 第一,大明须得每年给西夏二十万贯岁币。 第二,重新划定两国界限,古骨龙城、天都寨、西安州城、萧关、怀戎堡、水泉堡、会川州城、通泉堡、龙沟堡……这些旧宋城池关堡皆归西夏所有。一旦划定界限,西夏愿意吐出其他已经占领的地方。 第三,恢复两国贸易,大明不得阻拦西夏青盐到汉地销售,大明不得阻拦汉人商贾往西夏贩卖茶叶。 朱铭看完这些内容,提笔写下几道命令,内容大致如下: “全军各类火炮,一半交给李宝装备水师,一半运去兰州攻打西夏。” “花荣率领火枪队去郿县,等待接收新造火枪,火枪队扩编为1200人的神机营,编练完毕立即前往兰州。” “着令杨志、种师道、姚古、李彦仙,想办法攻取西夏卓啰和南军司。打下那里,再跟西夏议和!” “汉中、关中尽量筹措粮草,起运夏粮全部发往兰州。” “河南夏粮,一半发往山西,一半发往开封。” 今年夏收之后,大明多半会三面同时开战! (本章完) 0518【西夏使节】 兴庆府(银川)。 西夏皇帝李乾顺,这几个月一直心情不好。 辽国多次派使者来求援,西夏只发了一次援兵,被金国胖揍之后就老实了。而且,西夏还主动向金国称臣,把曾经的主子辽国给抛之脑后。 称臣之时,太子李仁爱痛哭劝谏,被李乾顺一通严厉责骂。 去年辽国灭亡,太子李仁爱忧愤而死。 辽国宗女出身的皇后耶律南仙,刚经历祖国灭亡之殇,又遭逢爱子病逝之痛,直接绝食而死。 丧子又丧妻,李乾顺高兴得起来吗? 他现在政治压力极大,没了皇后和辽国做靠山,根本就压不住晋王李察哥。 而且,李察哥统兵被金国打服,从此就跟金人眉来眼去。西夏向金国俯首称臣,也是李察哥在大力推动,金人反而不怎么在乎李乾顺。 国内的党项贵族,也多听命于晋王李察哥,李乾顺这皇帝的存在感越来越弱。 晋王篡权怎办? 李乾顺整日疑神疑鬼,总感觉太监和宫女要谋害他。一旦他被毒死了,就只剩个两岁独子,小皇帝必然成为晋王傀儡。 “晋王愈发跋扈,为之奈何?”李乾顺忧心忡忡。 濮王李仁忠说道:“晋王之所以飞扬跋扈,是因其屡建战功。金国去年承诺割地,换取我大夏出兵。晋王信誓旦旦要拿下八馆,还让文士大肆吹嘘此事。如今那金国出尔反尔,调派一万大军进驻八馆,显然是不愿遵守割地之约。当以此事,对晋王严厉训斥,削弱晋王的威望!” 李乾顺摇头道:“没用的,不夺了他兵权,惩罚反而会坏事。” 李仁忠又说:“听闻中国已改朝换代,开国君主朱国祥是仁厚之人。太子朱铭更才华横溢,其诗词大作,臣亦曾悉数拜读。如今是金国强而明国弱,金人又暗中支持晋王,陛下可派使者去开封,看看能否跟明国交好。” “交好了明国又如何?”李乾顺问道。 李仁忠说道:“大夏久经战争与天灾,这些年民生日渐困顿,各族百姓已不愿再打仗。晋王为了一己私利,强征粮食军队攻略汉地,虽有建树却并未抢到太多财货。那古骨龙城更是穷得没有军粮,晋王兴师动众不过占据一块疲敝之地。晋王开出的议和条件太苛刻,明国是不会答应的。如果陛下派出使者,成功与明国议和,厌战将士必然心向陛下!” 李乾顺点头道:“此言有理,谁适合出使?” 李仁忠说道:“臣的胞弟李仁礼,有才思,善歌咏,通汉文,当可为使者。” 李乾顺问道:“该怎样议和?” 李仁忠说道:“大夏与中国的界限,恢复到十年前,古骨龙城可以还给明国。若明国还不满意,再给一些不重要的寨堡。主要是青盐生意,明国不许干涉。岁币也可以不给,毕竟大明刚刚开国,皇帝和太子是要面子的。最好能选一宗女,嫁给明国太子为妃。再让明国皇帝选一族姬,陛下迎娶为妃。” 李乾顺皱眉道:“两国皇室联姻,是否纠缠太深,引得金人不快?” 李仁忠说道:“晋王结交金人,陛下就该拉拢明国。金国虽然军力强盛,有明国大敌当前,却也不敢跟我国擅自开战。而且,金人乃蛮夷也,腥臊之气未除,沐猴而冠必不得长久!” 一个西夏党项人,竟嘲笑金人是蛮夷,这事儿多少有点滑稽。 但李仁忠的母亲是汉人,他从小就学习儒家经典,其政治倾向是推行汉化,而且其自身堪称道德典范。 李仁忠不但自己清廉无私,还严格约束家人。 弟弟李仁礼只因收受贿赂,就被李仁忠给怒斥一通。 在李仁忠的影响之下,李仁礼也洁身自爱,去世时家中甚至没什么钱粮积蓄。 李仁忠又说:“陛下派遣使者前往开封,必然引来晋王忌惮。为防晋王狗急跳墙,须将萧合达召回京师,把京城的兵权交给此人。” “京城的兵权,晋王肯让出来吗?”李乾顺问道。 李仁忠提醒道:“陛下终归是皇帝。” 李乾顺点头:“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合达是带兵逃到西夏的辽将,在辽国灭亡之后,他还派人去寻耶律大石。后来西夏彻底给金国做狗,萧合达怒不可遏,暗中联络辽国遗民,在李乾顺驾崩当年就起兵复辽。 李乾顺这个西夏皇帝,一登基就做了外戚傀儡,靠迎娶辽国宗女才稳住权力。 而今辽国已灭,晋王又手握重兵,李乾顺能够信任的,居然只剩萧合达这个辽将。 二月底,李乾顺命令晋王亲征兰州,李察哥不得不听从命令。 李察哥前脚刚带兵离开,萧合达后脚就带兵过来,顺利接管西夏都城的防御。 得知消息,李察哥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他还真没把握篡位成功! 因为两岁大的太子李仁孝,生母曹贤妃出自瓜州曹氏。 曹家祖上乃瓜州王曹贤顺,带着整个瓜州投靠西夏。曹贤妃的爷爷曹勉,生前官至西夏太尉,曹贤妃的几个叔父和兄长,目前也在军中拥有一定号召力。 李乾顺操作一通,萧合达负责京城防御,太子的舅舅负责皇宫安全,顺手还把太监宫女清洗一遍。 李察哥也不去打兰州了,带兵回到西夏国都。 他把军队扔在城外,自己孤身进城,质问为何让辽兵辽将拱卫京师?如果皇帝不信任自己,那么就请立即抓了他下狱问斩。 李乾顺哪敢啊? 双方就此妥协,李察哥依旧执掌禁军拱卫京城,萧合达移师驻防龙兴之地夏州。 至于宫廷禁卫,依旧交给太子的舅舅曹家兄弟。 …… 却说西夏舒王李仁礼,带着使节团来到汉地。 他先是跟杨志接洽,随即被一路护送前往开封。 路过长安之时,李仁礼显得极为兴奋,忍不住脱口而出:“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如今总算亲眼见到长安了!” 这位老兄当场赋诗一首,请求刻在大雁塔旁的石碑上。 大明开国,京兆府改为长安府,令孤许已被调来做长安知府,正好负责接待西夏使者李仁礼。 “听闻太守乃明国太子故交,”李仁礼拱手说,“吾久慕太子殿下才名,恨不能当面一见,不知太子喜欢什么礼物?” 令孤许说:“太子不喜奢华,寻常礼物即可。贵使既然有诗才,赋诗一首即可为礼,太子必然高兴得很。” 李仁礼被兄长严加管教,身为舒王却是个穷逼,钱财都用来搜罗古玩字画了。 他听到令孤许的建议,顿时更加欢喜,认为自己跟朱铭是同道中人。 在令孤许的陪同下,李仁礼畅游长安名胜,耽搁十天终于继续启程。 被宋徽宗压榨得多有荒地的关中,李仁礼已经觉得异常富庶。等他到了洛阳府地界,这里未遭什么兵灾,富裕程度让李仁礼感到震惊(河南府已改名为洛阳府)。 副使叫曹昌庸,乃西夏太子的族兄。 二人站在甲板上,沿着汴河往开封进发,沿途到处可见来往商船。 “中国之富裕,不亲眼所见怎能想象?”李仁礼感叹道。 曹昌庸来一句:“可惜离得太远,没法带兵过来抢。” 李仁礼听得差点栽倒,这也太煞风景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李仁礼责备道:“你祖上也是汉人,怎就沾染蛮夷习气?” 曹昌庸说:“大夏国内已经穷困疲敝,不靠抢还怎过日子?你能变出钱粮来吗?” 李仁礼说:“只要仁爱百姓、休养生息,不再穷兵黩武,十年之内大夏就能走出困顿。” “或许吧。”曹昌庸懒得多言。 西夏如今的缺粮情况,其实比大明还严重许多。 朱氏父子只是还没疯狂压榨而已,西夏却逼着百姓交出余粮,出兵前往汉地抢劫粮食和财货。 特别是定边军、西安州(海原)方向,那里西夏边民极为穷困。不管是汉人还是党项人,种地放牧都无法自给自足,必须依靠青盐走私才能过日子。 用西夏的青盐,换取关中的粮食、布匹,自有汉人商贾把粮食布匹运去。 可在宋徽宗时期,关中粮食就已禁运,西夏边民不知饿死了多少,三天两头越界来抢粮吃! 同样的,中国边民也苦不堪言,朝廷盐税收得太重,私盐运来也价格昂贵。没了廉价的西夏青盐,中国边民连盐都买不起。 官船距离开封越来越近,遥望那城墙轮廓,李仁礼的眼神仿佛在朝圣。 东京汴梁,是这位西夏王爷的理想之都! 他希望自己这次能出使成功,从此两国永世交好,不再有什么连年战争,大家一起仁政爱民即天下太平。 这不完全是迂腐想法,而是近三十年来,西夏一直在征战。老百姓种点粮食,都拿去打仗了,农业衰退,商业凋敝,内斗不休,全国都盼着能息兵安稳几年。 所以,历史上李乾顺去世,新君李仁孝继位,立即开启汉化改革,并且大力发展内政。 如此凶猛的改革措施,竟然没有引起太大抵抗,反而有种众望所归的感觉,就连党项贵族都想歇歇不打仗了。 (本章完) 0519【白酒显威】 现实比朱铭预料中更顺当,稍微再抬高一点收粮价格,就有商贾源源不断运粮而来,主要来自两淮与洛阳盆地。 鬼知道粮食平时都藏哪儿去了! 朝廷直接买下这些高价粮,一部分留作战略储备,一部分折本卖给商贾。 这个操作,让东京商贾大长见识。 只听过朝廷低买高卖的,还从没见过朝廷高买低卖。 这显示了大明与大宋的不同,也昭示了朱氏父子平抑粮价的决心。哪家粮铺敢高于官方定价出售,一经查实,就等着被抄家流放吧! 不仅抵京粮商越来越多,其他商贾也络绎不绝。 东京大大小小的客店,已经陆续恢复营业,就连樊楼都开始营业了,只不过酒水依旧限购且价格高昂。 李仁礼四月底抵达东京,正好遇到了这番情况。 还未进城,便目不暇接。 鸿胪寺派人把他们引进城,到达地点之后问明情况,李仁礼兴奋而又惊讶,问道:“这里是都亭驿?不是都亭西驿?” “正是都亭驿,贵使请入内。”鸿胪寺官员微笑道。 受到如此礼遇,李仁礼觉得谈判肯定成功。 都亭驿是专门接待辽使的场所,后来变成专门接待金使。 像西夏这等二流国家,只能住进都亭西驿。 有啥区别? 都亭驿在东京内城的黄金地段,紧挨着朝廷各衙门和大相国寺。 都亭西驿在东京外城靠城墙的地方,旁边是民房、药铺、守具所和大佛寺。 李仁礼在客房住下,看啥都觉得高级,毕竟这里是宗主国使者的专属。他忍不住感慨:“明国皇帝真是礼仪之君啊!” 副使曹昌庸嘀咕道:“不就是房子好些,用得着这般高兴?” 李仁礼得意洋洋说:“你却不知,自我大夏开国以来,历任使节皆住都亭西驿,我是第一个被请进都亭驿的夏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曹昌庸说。 李仁礼瞬间败兴,感觉跟这姓曹的没有共同话题。 说话之间,有官差领着杂役进来,询问他们哪里还需要洒扫,又说缺什么随时可以提出要求。 李仁礼愈发觉得心情舒畅,似乎连都亭驿的杂役,都显得那么彬彬有礼。 前面咱们说过,都亭驿已经改成“中央情报处”。 这里是石元公的老巢,就连打杂的也是情报人员! 当晚,已经转任鸿胪寺卿的许亢宗,亲自出面设宴款待西夏使节。 许亢宗极有才思,正好符合李仁礼的胃口,两人可称得上“一见如故”。 饭桌之上,许亢宗拿出两种酒水,一种是传统米酒,另一种是近几年在汉中兴起的白酒(劳动人民喜欢)。 “贵使请品尝。”许亢宗微笑道。 “好辣!”李仁礼吸气道。 “好酒!”曹昌庸大赞。 许亢宗说:“这种酒叫烧刀子,一喝下去,便如烧红的刀子入喉。冬日饮来更佳,只须一口便浑身火热,凛冬大雪也不怕寒冷!而且,这种酒的酿造工艺,乃我大明皇帝陛下亲手所创。” 李仁礼本来不怎么喜欢,听说是明国皇帝发明的,连忙又浅浅尝了一口,发现果然别有滋味,于是赞道:“烈中回甘,便如仁人君子,处世刚强不屈,为人中正平和。” 曹昌庸一饮而尽,还是那两个字评价:“好酒!” 许亢宗趁机把米酒撤下,开始投其所好的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自己出使金国的经历。 两位夏使都第一次喝白酒,对这玩意儿毫无防备,还像以前喝米酒、马奶酒一般,稀里糊涂很快各自喝了一斤多。 而使节团的其他成员,也有都亭驿的官吏在招待,全是石元公的属下在陪那些西夏人喝。 听闻辽地一些州城,全城人口居然不足百,已喝得迷糊的李仁礼不禁黯然。 那毕竟是他们的宗主国! 见二人似乎同情怀念辽国,许亢宗立即举杯说:“这一杯酒,为死去的辽国君臣百姓而饮,愿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再受金人欺辱!” “干了!” 曹昌庸满脸通红,待这一杯酒喝完,他就已经喝了快两斤。 李仁礼身体摇晃坐着,伸手去拿杯子,捞空了好几下,终于把长脚的杯子逮住,高高举到半空说:“干!” 仰脖子一饮,酒全倒衣襟上,随着仰脖子的动作,李仁礼整个人都往后摔。 “哈哈哈哈!” 曹昌庸指着躺地上的李仁礼,醉眼朦胧大笑:“舒王,你酒量不行,我……我还能喝……” 许亢宗连忙跑去搀扶,抚摸背心帮他顺气:“殿下且歇会儿。” 李仁礼喝醉了就想睡觉,耷拉着眼皮趴桌上,声音越来越低:“歇会儿,歇会儿。” 许亢宗又提起金人在中国的暴行,酒劲上涌的曹昌庸拍桌子大骂:“无耻金狗,出……出尔反尔!说好了割八馆之地,今今……今年又来反悔,还派兵过去驻守!” “八馆之地广阔,金兵去了多少?金兵若不多,贵国也不须怕。”许亢宗顺着话说。 曹昌庸说道:“金兵不好对……对付,去了怕是有一万。那些金狗,不把咱们夏人放在眼里,还跟李……李察哥那厮眉来眼去,皇帝陛下迟早收拾他们!” 许亢宗说:“便在开封,我也听闻李察哥跋扈。” “何止跋扈?”曹昌庸估计平时没少受气,喝醉了就开始数落,而且说话都更利索了,“那厮自从有了金人撑腰,在帝京大建逾制宅邸,还逼着陛下任用他举荐的亲信……” 石元公就坐在门外,悠哉哉提笔记载醉话。 翌日,他前去东宫当面汇报:“李察哥手握兵权,又有金人撑腰,日渐骄纵跋扈。那两位西夏使者,都觉得西夏皇后和太子死因蹊跷,怀疑是李察哥指使阉人和宫女干的。此次出使,西夏是诚心议和,但有李察哥阻挠,恐怕会有些波折。” “李乾顺皇位不稳?”朱铭问道。 石元公摇头:“李察哥还不敢弑君篡权,会被西夏贵族官员群起而攻之。以前西夏越界劫掠,能抢到许多财货,所以官员将士都服他。但近两年边地汉人愈发穷困,就连边疆寨堡都没几个存粮,李察哥抢到的东西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步跋子,皆已厌恶征战,每次西夏出兵都须强征。” 西夏的核心精锐,自然当属铁鹞子,人着坚甲,马无甲胄,算不得具装骑兵,只能称得上重装突骑。 其次是擒生军,即国内正规部队,平时越境劫掠也是这些人。他们经常抓捕汉人,带去瓜州、沙州等地耕种,以此补充西夏不断消耗的人口。 接着是步跋子,招募自山区青壮,属于山地精锐步兵。什么族的都有,甚至大部分祖上是汉人,更类似生活穷困的兼职雇佣兵。大宋在新占地区,也喜欢招募这些人,归入西军当中的番兵序列。 最后就是撞令郎,被抓去耕种数年的汉人,感觉不会逃跑了,即征召编入撞令郎,妥妥的炮灰部队。 撞令郎虽是汉人,但被迫穿着西夏服饰、留着西夏发型。他们上了战场必须拼命,因为逃回老家也是死,宋军喜欢割他们的人头领赏! 根据曹昌庸泄露的军情,擒生军这几年抓走的汉人越来越少。 由于军饷不给足,抢也抢不到多少,山区青壮也不愿做步跋子,经常需要强行征召入伍。 另外,铁鹞子的盔甲,近二十年越来越拉跨! 这已经不是范仲淹、王安石时期的西夏强军,北宋、辽国、西夏三兄弟一起走向衰落。 “还有,西夏缺粮,已经不能长久作战,”石元公说道,“即便是西夏军中,意见也不统一。大部分西夏军将,打算放弃去年新占的汉地,抢了人口和财货便撤走。李察哥和少数军将,力排众议不愿撤军,也不准大肆掳走当地汉人。” 朱铭说道:“那就更应该打一仗再谈。” 石元公又说:“西夏种地和放牧都难以自给,靠经商赚取钱财与粮食,宋夏断断续续打了十多年,商业已日渐凋敝不复从前。如今李察哥再启战端,西夏全国上下有很多人反对。只是李察哥军中威望太高,死忠于他的将领无数。就连他孤身入城,西夏皇帝都不敢动手,生怕弄死这人之后,城外大军会直接造反。” 这些都是石元公总结出来的,朱铭拿着醉话记录亲自阅读。 其中关于金国派了上万兵马,前去驻防八馆之地,这让朱铭又忧又喜。 八馆之地在山陕北部,比如榆林就是其中一馆。 金国灭辽之后,对那些地方并未有效统治,依旧让投降的辽国文武治理,只每年交多少税就足够了。同样的情况,还有大片内蒙古草原,只要承诺效忠金国皇帝即可。 而今派兵一万进驻八馆,恐怕还派兵去了草原,金国明显是攻宋不顺,回过头来想要消化辽国旧地。 一旦消化,金国将实力大增!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金国分兵去了那边,今年就算南下也不会规模太大。 (本章完) 0525【李察哥亲至】 西夏已是强弩之末! 当年被童贯打得主动议和,就是因为粮食全打光了,有兵无粮根本没法再打下去。 好不容易缓了两三年,李察哥又带着三万大军,远赴草原救援逃跑的天祚帝。这一仗打得不但精锐尽丧,而且好不容易攒的军粮,也被完颜宗翰给悉数缴获。 接着又缓了两三年,被金国指使去攻打山西,寸功未建又消耗大量粮草。 去年,趁虚而入攻略汉地,已把西夏府库钱粮给搬空。倒是攻占了大片地盘,但仅从抢到的粮食来看,妥妥的属于赔本买卖。 他们的下一步是攻取河湟谷地,因为那里稍微比较“富裕”,至少可以通过种地来积蓄粮草。 接到李遇昌的求援信,李察哥迅速整军出发。 西夏国主李乾顺虽然不想打仗,而且忌惮李察哥威望太高。但在和南军司被围的情况下,也只能一切都听李察哥的,这对君臣在军国大事上并不糊涂。 在西夏极盛之时,总兵力约四五十万。 不要觉得离谱,全民皆兵而已,平时放牧种地,战时应征入伍。 脱产的职业军人极少,且大部分拱卫首都。 李察哥把能打的中央军全带出来,也就三千铁鹞子,五千质子军(豪族子弟或部落贵族),五千步跋子,千余泼喜军(三百架骆驼载小型投石车)。 这些精锐,总数不过万余人。 他从兴庆府(银川)出发,顺黄河南下直奔会州(靖远),沿途陆续有擒生军加入。 一些驻扎城堡的边防军,也被抽调过来随行出征。 至会州时,已聚兵六万余。 就连会州城,也是去年趁虚而入夺取的,之前一直在大宋边军的手里。 从会州继续沿黄河往南,能抵达李弥大坐镇的兰州城。 兰州坚城,不易攻取。 李察哥选择改走陆路,即从白银那边绕。并且,他不直接绕去和南军司,因为最后一段路程太难走,需要耗费过多的时间和粮草。 这厮选择在和南军司与兰州之间,沿谷地南下,直取西关堡(兰州市西固区)。 一旦夺取西关堡,向东可以威胁兰州城,向西能抄杨志后路,配合和南军司的守军,把杨志堵死在喀罗川河谷! 就算不能夺取西关堡,也能围魏救赵,把杨志大军逼得回援。 …… 此时,距离杨志围城,已经过去四十多天。 李察哥的大军即将兵临西关堡,而西关堡守将却是种师道。 种师道最近的心情很不错,他虽然被扔来给杨志做参谋长,但正式官职却是副宰相(内阁大臣)。 子侄孙辈,多数已转做文官,少数还在军中任职。 前些天捷报连连,杨志早已轰塌和南军司城墙,而姚古更是顺利夺取振武城。 国家和个人,形势皆一片大好。 “父亲,有狼烟!” 种溪快速奔进后宅,言语间还有些兴奋。 种师道正在读书,闻言猛地站起:“立即给杨将军(杨志)、李总督(李弥大)传消息,附近百姓全部撤往金城关和兰州城!” 这次出兵的全盘计划,主要就是种师道制定的。 杨志主力攻打和南军司,吸引西夏大军救援。姚古缓慢行军,趁机夺取振武城,能打下就打下,实在打不下便围城。 甘肃军司(核心驻地在张掖)无论救哪里,杨志和姚古都能视情况而动。 李察哥的禁军与其他军司,为了赶时间行军,多半会攻打兰州或西关堡。 兰州坚城很好防守,有李弥大坐镇即可,守城部队为旧宋边军。 西关堡则是种师道镇守,守城部队皆为杨志分出的四川兵。 如果运气好,杨志率主力回援迅速,说不定还能把李察哥吃掉! 落石、滚木、粪水已准备好,种师道登上城头,一直等到下午时分,终于见到李察哥大军的影子。 李察哥是真的目中无人,刚出山谷,就派兵劫掠。 西关堡在黄河南岸,两面临水,一面靠山。 而在黄河北岸,也有大片农耕区,李察哥一来就下令抢掠。这些家伙,去年甚至抢到了兰州城外。 数千西夏擒生军步骑,毫无顾忌的撒出去,在堡垒守军眼皮子底下,散成无数股冲入乡村。 他们肆意踩踏农作物,见到民房就欢呼喊叫。 结果发现一根毛都没有,汉人已经带着财产撤走了,气得这些家伙点火烧屋泄愤。 “殿下,左近村落没人,连牲畜也没有!” 李察哥得到消息,不假思索道:“出去打粮的擒生军,一直往金城关外劫掠,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种师道任由对方怎么闹腾,皆视而不见,只死守城堡等着杨志主力回来。 李察哥发出这道命令,却是见眼前城堡防备森严,打算换个法子瞒天过海。 他通过劫掠财货、烧毁民房,吸引西关堡、金城关的汉兵注意力。及至天黑,便让五千步跋子出发,翻过黄河北岸的山梁,顺着北岸急行军一阵,在狭窄河道处渡河至南岸,在天明以前摸到上游的京玉关。 京玉关的对岸,便是喀罗川河谷入口。 拿下京玉关,就能堵死杨志大军的退路。即便奇袭失败,也能精兵过河进入河谷,从杨志大军后方杀去。 李遇昌的求援信,虽然说明军有奇怪武器,而且子城已经垮塌沦陷。但李察哥不觉得母城那么容易丢掉,因为城墙要厚实得多。至于野外作战迅速崩溃,那肯定是撞令郎吃不饱,变得战斗力越来越低下所致。 不用士兵拉拽绳索,就能快速投出漫天铁弹的神砲? 别扯淡了,李察哥根本不信。他认为李遇昌在编故事,为自己丧师丢城找借口。 在李察哥想来,就算明军再厉害,而且有新式武器,和南军司守两三个月也没问题。只要自己派兵从背后杀出,前后夹攻之下,一定能吃掉明军主力! 这几千步跋子,虽然装备不如鼎盛时期,但从小在山中长大,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半夜趴在简易木梯上渡河黄河,黎明时分已至京玉关下。 此关,两面靠山,两面临河。 但山峦并不高,只是崎岖不平而已,骑兵无法驰骋,步兵难以列阵。 这对摸黑攻城的步跋子来说无所谓,他们抬着木梯攀爬小山,距离京玉关只剩三四百米。 就在此时,有人绊到绳索,寂静的夜色中,数十个铃铛猛地摇晃发出声响。 “敌袭!” “当当当当!” 蹲在山上小窝棚里的哨兵,惊慌敲响铜锣。 与此同时,另一处暗哨也发现敌人,同样一边逃跑一边敲锣。 “当当当当!” 关城里紧跟着锣声大响,轮值守城的士兵纷纷站起,轮休的城中士兵也慌乱穿甲。 此关守将,乃刘锡、刘锜兄弟。 他们原来的防区,已经被西夏夺走,好在家属成功逃出。 既然没地方可去,朱铭就让他们来兰州。他们麾下士兵,只保留三千人,其余退伍安置在河湟垦荒。 刘锜何许人也? 一仗打得金兀术铁浮屠损失近半的猛人,八字军也一度是他麾下部队。可惜被罢兵权整整十年,再度领兵已垂垂老矣,又伤病缠身难以指挥战斗。 他没领兵的时候,做文官也有声有色,在江陵开辟数千亩良田,还治理了荆南沼泽水患。 白天收到西夏兵出现的消息,刘氏兄弟加紧防备,夜里着甲睡在城头。 刘锡带兵守东面城墙,刘锜带兵守南面城墙——其他两面是黄河。 “点火!” 城头上的火盆、火把,一个个被点燃,瞬间把夜色照得大亮。 刘锜望着影影幢幢的西夏兵,弯弓搭箭,朝着一个黑影射去,影子很快中箭倒地……又爬起来。 弓箭手们也在攒射,但效果不佳。 这些步跋子虽未穿重甲,防箭却也绰绰有余,中箭之后往往伤而不死。 没有护城河,步跋子很快接近城墙,木梯搭在并不高的土城墙上。 守城士兵举着推杆,没有抓钩的简易木梯,很容易被推杆给推倒。与此同时,落石和滚木也开始伺候,只那些金汁还没烧滚烫。 黑暗之中,总有些漏网之鱼。 陆续有些步跋子登城,立即遭到守军围攻。 刘锡、刘锜手持长枪,兄弟二人都武艺精湛,登城敌军还未站稳就乱枪戳死。 城外开始吹号,西夏将领下令撤退。 他们本就是来奇袭的,奇袭失败立即遁走,转而渡河进入河谷,一路急行军去杀杨志后背。 京玉关的守军,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因为大宋的守城部队向来很垃圾。守城时极为勇猛,出城之后瞬间变怂,敢夜里追出去的极为少见。 刘氏兄弟当然不会追,他们拢共就三千兵,鬼知道外头来了多少敌人,而且说不定还设置伏兵诱他们出城呢。 “兄长,遣三百人带着干粮过河,进入喀罗川河谷沿途放哨,遇到敌人就躲到山里,”刘锜举着火把寻到刘锡,“这些步跋子,极有可能入谷去。” 刘锡笑道:“他们入谷就是送死,杨将军一直等着呢,不过俺可以让他们死得更快些。” (本章完) 0520【党项人也是炎黄子孙】 李仁礼和曹昌庸两人,那晚上直接喝断片,醒来之后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们最后的记忆,便是跟许亢宗一起闲谈金国和辽国。 接下来数日,都有鸿胪寺官员陪同。先去距离最近的大相国寺,烧香礼佛,修行参禅。继而又去城西游湖听曲,再前往樊楼体验高端享受,亦至热闹的瓦子与民同乐。 一个个乐不思蜀! 直到朱铭那边准备好,二人终于获得接见,而且还是在朝会上。 大明皇帝朱国祥有“怠政”嫌疑,举行朝会的频率并不高,更多时候是让内阁与通政院处理国务。 每月初一,举行大朝会,京朝官全部都要参加。皇帝简单总结上月的大事,再说一下本月的重要工作,群臣可以查漏补缺发表意见,然后就在皇城吃工作餐完事儿。 每月初九、十九、二十九(逢十为休息日),各举行一次朝会,七品及以上京朝官才能参加。主要讨论当前重要工作,或者宣布一些重要任命。 其余时候,皇帝和官员都不用上朝,那玩意儿太耽误时间了。 今日正是五月初九,君臣说了些场面话,并无特殊事务要处理,因为工作平时就能搞定。 左都御史陈东突然出列,举着笏板说:“有人告发洛阳阜财监监正李洵,发现了旧宋官员藏在地窖中的铜钱。告发之人说,那些铜钱足有数万贯,李洵并未上报此事,反而伙同下属私自分赃。臣派遣御史前往暗中调查,发现此事已在阜财监传开,李洵及其属官却拒不承认。臣请会同刑部与大理寺,捉拿审讯涉案人员!” 许多官员对此没当回事儿,一些是不明情况,一些是习以为常。 但也有一部分旧宋官员,瞪大眼睛看向陈东。因为他们知道李洵的底细,那位是皇帝朱国祥的随员出身啊! 洛阳阜财监是铸造铜钱的部门,属于第二等监,主官级别与上等县令相当,但实际权力约等于中下县县令,还负责管理附近的一些百姓(一等监为下州级,实际权力约等于上等县)。 “此事怎未上报?”朱国祥皱眉道。 张根代表内阁出列:“内阁并未收到此事之公文。” 主管通政院的梁异额头冒汗,因为他也没收到督察院公文,多半是被人私藏或毁弃了,匆忙出列道:“通政院属官周方树,乃李洵之妻兄,请求督察院彻查此人!” 朱国祥表情冰冷:“好大的胆子,督察院公文也敢拦截!” 朱铭突然站出来:“陛下,还是规矩有空子可钻。今后各衙门收发公文,须得进行编号,不同的事务编为甲乙丙丁等各组,再分组编为甲一、甲二、丁一、丁二。只要编了号数,哪件缺失就一目了然了。” “此法可行,”朱国祥点头说,“着令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同审理李洵、周方树等涉案官员!” 群臣不禁看向陈东,而陈东昂首挺胸站在殿中。 通政院全是朱国祥的心腹出身,周方树自然也不会例外。那洛阳阜财监的李洵,更是朱国祥的随员外放。 这陈东真是好大胆子,一出手就弄翻皇帝的两个心腹! 甚至有几个旧宋大臣看向朱铭,他们知道陈东是朱铭的人,此事不会暗含皇帝和太子的争斗吧? 比如李邦彦和秦桧,就表情惊疑不定,盯着朱铭一阵思索。 朱国祥的脸色很不好看,自己打算培养重用的官员,被督察院在朝会上弹劾,而且还一次性弹劾两个,这换谁能心情好得起来? 不仅是因为丢面子,还因为那两个官员,辜负了他的一番信任! 朱国祥问陈东:“还有何事?” “无事。”陈东退回班列。 刚才说话的其余大臣,包括朱铭在内,也纷纷退回去站好。 朱国祥说:“西夏使者已抵京多日,宣他们上殿!” “宣西夏使者上殿!” “宣西夏使者上殿!” “……” 一声接一声传出,鸿胪寺官员领着西夏正副使者,以及使节团里的文职人员觐见。 李仁礼率使节团长揖而拜:“大夏国舒王李仁礼,奉大夏皇帝令出使大明国,拜见大明国皇帝陛下、大明国太子殿下。吾代表大夏国皇帝,问候明国皇帝与太子身体安康。” 朱国祥露出微笑:“免礼,也代朕向西夏国主问好。” “谢明国皇帝陛下!”李仁礼说完站直身体。 曹昌庸开始念礼单:“大夏皇帝听闻大明皇帝建国称帝,特赠送大明皇帝宝刀一口、良弓一副、佛经十卷、骏马三十匹、白瓷五十件……” 朱国祥点头说:“着令礼部选定回赠国礼。” “遵旨!”礼部尚书孟昭出列。 李仁礼又说:“西夏与中国,皆礼仪之邦,我国皇帝陛下,希望与大明国皇帝永结邦交友谊。” 北宋和辽国,一直在争“中国”名号。 而西夏不论出使哪边,都经常称对方为“中国”。 甚至有西夏文官,在面对西域使者时,还会自称西夏为“中国”。 朱国祥说:“此亦朕之愿望,若能休兵罢战,两国百姓必可久享安乐。一旦议和成功,大明与西夏可为兄弟之邦。” 李仁礼闻言大喜,宋国与辽国是兄弟之邦,而辽国又是西夏的爸爸。 若是西夏与大明约为兄弟邦交,西夏就成功升辈分了啊,自己这个使者回国必然有大功。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西夏蛮夷,怎能为中国兄弟?” “……” 一瞬间,就站出三四十个大臣反对。 这阵势让李仁礼颇为心虚,连他自己都觉得西夏没那资格。 指导翰林院官员搜集好资料的朱铭,此刻发言问道:“贵使可知,党项一族起源何地?” 李仁礼回答说:“吾族乃拓跋鲜卑之种,源自姬姓,黄帝苗裔也。” 此言一出,群臣面含怒色。 朱铭却微笑道:“非也,西夏拓跋皇族,才源自鲜卑拓跋部。更多的党项人,却与鲜卑无关,其实党项人是羌人一支。” 李仁礼不认识朱铭,愕然道:“敢问这位明国官员何出此言?” 朱铭开始背诗:“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塚白河上,长弭药人在彼方。母亲阿妈起族源,银白肚子金乳(防和谐)房,取姓嵬名俊裔传。大千世界无比伦,白上国里圣贤君。请问这首诗歌,是否为西夏史诗?” “确为大夏先祖先王之诗!”李仁礼其实也半懂不懂,这首诗流传已久,而且最初取自民间,西夏国内乱七八糟有很多解释。 朱铭穿越前做宋金辽夏视频,曾经翻阅过许多辽夏论文。 蒙古人把成吉思汗的死,都发泄在西夏人身上,不但没有编修西夏史,还把西夏典籍悉数销毁。 因此西夏历史模糊不清,其来源更是众说纷纭,但根据考古和史料还能推断出一些。 朱铭让翰林院官员帮忙翻资料,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论据更充足:“白河,即白水、白龙江,岷江上游之称也。中国《北史》、《旧唐书》所载党项一族,出自‘东界松州’,正好与白水流经相合(青海、甘肃、四川交界带)。赤面本是吐蕃习俗,亦为党项习俗,赭色涂面,此乃源自印度之佛妆。‘赤面父塚白河上’此句,讲党项先祖是住在白龙江的信佛之人!” 此言一出,不仅李仁礼愣住了,其他大臣也愣住了。 岷江不是长江的源头吗? 咋岷江的源头,跑去吐蕃成了党项人的母亲河? 按照正常的地理发现,给长江、岷江正本清源,还得等到大旅行家徐霞客。 “白上国里圣贤君,”朱铭继续说,“这个白上国,即是吐蕃、党项佛教尚白,亦是指白河之上国度!” 李仁礼忍不住点头。 朱铭又问:“长弭药人在彼方,这句不用我解释吧?《旧唐书》里讲得并不确切。” “是!”李仁礼继续点头。 因为党项族还有其他史诗,在那些古老诗歌当中,党项人的先祖自称“弥药”人。 《旧唐书》也可以佐证,但稍微有点出入,说是拓跋氏内迁之后,吐蕃侵占其故地,把未迁徙的党项人抓捕为奴,称那些党项奴隶为“弥药”。 又引经据典一通,李仁礼大为震撼,他几乎可以确定为真。 原来,党项人的祖宗之地在白龙江啊! 朱铭说道:“如今的党项人,皇族源自拓跋鲜卑(存疑),族众乃《后汉书》所载‘发(读波音)羌’后裔,亦为《后出师表》之‘青羌’。拓跋部与青羌融合数百年,才变成现在的党项一族。汉羌同源,皆为炎黄子孙。拓跋部又是黄帝苗裔,如何不能与大明中国约为兄弟之邦?” 这是在抬高西夏和党项,李仁礼自然喜欢听。 而且,把这番言论带回西夏,也同样属于大功一件。 李仁礼不禁鞠躬长揖:“博古通今,又知边鄙之事,君必为中国大儒也,敢问君之名讳!” “朱铭。”朱铭微笑道。 李仁礼大为震惊,连忙再次行礼:“原来是大明国太子殿下,真个失礼了!” 直至使节团离开皇宫,李仁礼都还在感慨,对曹昌庸说:“中国太子果然学识渊博,大明今后必然兴盛,我大夏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曹昌庸说:“不过是在故纸堆里翻出些话来。” “你这汉人后裔懂什么?”李仁礼斥责道,“大明太子说的那些,就是党项圣诗里的记载,‘白河’、‘白上高河’一直无人能理解,今日方知那是东界松州的白龙江。回国之后,吾定要禀明陛下,派人去寻东界松州在何处。一旦找到祖宗之河,陛下定然能威望大涨!” 朱铭却在大殿里扫视群臣:“尔等不知陛下深意,不懂为何要与西夏约为兄弟之邦。家国同构,皆为华夏,今后西夏也是华夏,党项人亦为炎黄子孙!” 群臣肃然。 胡安国最先明白里面更深层次的意义,顿时大呼:“陛下圣明,太子圣明!” (本章完) 0521【强攻和南军司】 兰州。 杨志手里拿着刚收到的大元帅府和兵部令:“月底出兵,不必理会西夏议和。就按咱们之前商量的,姚将军去打振武城(古骨龙城),俺带兵去打和南军司。” 姚古忍不住发问:“北边没有友军配合?” “那里不管了!”杨志说道。 种师道瞬间明白朱铭是啥意思:“太子这是一改旧宋征夏方略,今后打算先夺取河西走廊啊。” 北宋和西夏交战,在最近七八十年,核心争夺区域一直在横山方向。 北宋占据那里,可以依靠横山的人力物力进攻,也能层层建立寨堡进行防御。若失去那里,想要攻入西夏腹地,就得跨域山区和荒漠,调集大量民夫和粮草劳师远征。 西夏占据那里,同样可依靠横山的人力物力进攻,否则就要穿越大片荒漠地带。 而现在,朱铭破罐子破摔了! 因为西安州、怀德军两地,几乎被西夏完全占领,会州北部也落入西夏之手,大宋数十年征战成果毁于一旦。 刘延庆这些边军将领,勉强能够守城,根本不可能夺回失地,而且朱铭也没那么多钱粮供应他们出兵。 那就不管横山了呗,随便给点钱粮,剩下的让他们自己解决。相关地区的武将,全部任命为知州或知军,军政权力集于武将一人,实质等同于让他们做军阀。 这些武将做了军阀,自然会打起精神守卫疆土,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地盘! 刘延庆、折可求、刘正彦等人,收到任命诏书大喜过望,果然绞尽脑汁防备西夏和金国。 朱铭对他们要求不高,别被一下子打崩即可。 等平定南方之后,再跟金国稳定战线,就能腾出手来清理军阀了。 横山那边地形太复杂,朱铭不想采用大宋的战略。 他的想法正如种师道所言,横山先让西夏占着,大明边军守城防御。大明的主力部队,直接往河西走廊打,路途虽然遥远,但后勤运输反而更方便。 一旦夺取河西走廊,西夏的人口和粮食资源都将锐减,商业收入也会被打得粉碎性骨折! 这次要夺取的和南军司、古骨龙城,都是进入河西走廊的门户。 特别是和南军司,那里属于西夏的南部战区核心! 五月底,誓师出兵。 杨志领兵两万二千人,顺着喀罗川(庄浪河),直取西夏的和南军司。其中,一万八千人是四川兵,四千人是李彦仙的杂牌骑兵。剩下的四川兵和杂牌步兵,留在兰州驻防,随时支援兰州各寨堡。 姚古统兵四万五千人,从西宁出发,顺着浩门河攻打古骨龙城。 姚古的四万五千人,是把辅兵民夫也算上,真正有战斗力的还不足一万。 杨志的两万四千人,却都是能打仗的! 杨志带的民夫不多,因为攻击目标实在太近了。和南军司与兰州城的直线距离,还不足一百二十里,实际距离不到一百六十里,且全程都能顺着河谷行军。 …… 卓啰和南监军司(永登县红城镇)。 好巧不巧,西夏国相李遇昌在此。 这厮去年也想捞取战功和威望,统领西夏的西部军团和南部军团,出兵攻占会州北部和西安州全境。 李乾顺倚仗的辽将萧合达,同样参与了入侵行动,统领西夏的东部军团,去打折可求等人的地盘。 建宁寨守将杨震,即被萧合达所杀。 杨震之子杨沂中,现在天天闹腾,怂恿折可求出兵给他爹报仇。 李遇昌几乎把河西走廊的兵抽空了,由于沙漠和山区相隔,非但无法继续进攻,甚至都不能长期供应大军粮草。 因此他一边让西部军团撤回原籍,一边试图跟大明新朝议和。 第一封议和信件,就是李遇昌和李察哥妥协的产物。即归还一部分所占领土,西夏掌握部分横山地区,其他地方整体往前推一些,换取大明承认西夏的新边界。 谁知几个月过去,大明依旧没有回复。 而且根据商人传来的消息,大明在兰州、西宁屯有重兵,还发现不断往兰州运送粮草。 李遇昌和李察哥立即警醒,李察哥留在兴庆府看住皇帝,李遇昌跑来和南军司召集西部、南部军团。 西夏的西部军团,即右厢甘州路三万兵马,分驻于甘州和瓜州。南部军团,驻扎在韦州、西寿、卓啰,约有五万人。 若是召集完成,总兵力将达到八万! 当然,这八万兵不能全守在和南军司,还得分出一些去守古骨龙城。 “汉兵真的出发了?”李遇昌问道。 一个汉人打扮的商贾,跪在地上说:“来了好多兵马,数也数不清,怕是有三四万人,草民吓得连夜赶来给国相报信!” 李遇昌点头赞许:“很好,你去领赏吧。” 李遇昌心中并不担忧,和南军司本就有上万兵力,他又陆续召集了近万人,如今手里头的兵力突破两万。 三四万汉兵来了又如何? 不说出城野战,就算坚守城池,也够那些汉军喝一壶的。 李遇昌派出轻骑打探,仅过了两个时辰,就有边界哨所兵回来报告:“前方两哨所,已被汉军拔了!” “怎没得恁快?”李遇昌惊问。 哨所兵说道:“汉军有一种霹雳炮,可投射铁弹,哨所的寨墙不坚固,被击中两三次就塌了。” 李遇昌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炮,只当是威力较大的投石车。 他手里没有铁鹞子,那些精锐部队,皆掌握在李察哥手里。 李遇昌现在的两万大军,几乎全是擒生军和撞令郎,那战力跟大宋西军差不多。 也有少数步跋子,但都是在祁连山招募的,血统正不正宗且不说,反正装备有够烂的,根本不能称为山地重甲部队。 只能固守待援! …… 和南军司,东南二十里外谷地。 两边皆为山峦,喀罗川从中间流过,平坦的河谷地带约有两里宽。 大明军队来得好快,根本不给西夏设伏的时间。 一百多里路程,李彦仙带着骑兵做先锋,两天时间便狂飙而至,跟西夏的侦查骑兵迎面撞上。 “杀!” 李彦仙一马当先,不由分说便往前冲。 他麾下这些骑兵,有游侠,有马匪,有逃兵,也有西军。装备更是五花八门,有些来自四川,有些来自西军,还有许多是民间打造。 战马也良莠不齐,有正经的军马,也有拉车的驽马,但好在能够一人双骑。 四千杂牌骑兵狂飙突进,几百西夏侦骑吓得掉头就跑。 一路追到和南军司城附近,陆续斩杀数十骑,李彦仙下令停止追击。 此地距离城池约五里,东侧山中有沟谷,未来的连霍高速就是顺着沟谷修建。 李彦仙曾多次来这里观察地形,知道哪里可以藏兵,哪里又适合埋伏。 他分出数百骑藏入沟谷,接着给马儿喂水喂盐,休息片刻才继续前进。 很快接近和南军司城,此处的河谷平地,宽度已经达到四里。 西夏国相李遇昌,却是亲自带兵出城,想挫一挫汉军先锋的锐气。 待一万西夏军排开阵势,李彦仙率领骑兵去叫阵,敌人刚开始前进,他就立即往后退。 几千成分复杂的杂牌骑兵,用起来居然如臂使指,丝毫不担心佯退会变成溃败。 李遇昌也是头铁,或者说是自信。 他明知李彦仙在诱敌,竟然扔下大股步兵,亲自率领五千骑追击。 这厮可是西夏国相啊! 双方一追一逃,渐渐接近藏兵沟谷。 “吹号,停止追击!”李遇昌喊道。 一阵号角声响起,西夏骑兵开始减速,而李彦仙也带着骑兵停下。 双方相隔四五百步对峙,中间东侧就是藏兵的沟谷。 情况已经摆明了,沟谷中有埋伏,而且彼此都非常清楚。 李遇昌停下之后,派人回去传令,让一万步兵跟过来。他自己则在此对峙,等步兵过来汇合之后,由步兵进沟谷搜山作战。 “怎么打?要不要直接冲杀?”阎平问道。 李彦仙说:“西夏骑兵更多,我方大军就在后面,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把藏进山沟的兄弟喊出来,尽量往后面引,党项人只要敢跟来,俺们就寻机夜里劫营。若是不跟来,便退至河谷狭窄处,等着大军来汇合。” 说是不拼命,李彦仙却带兵冲锋,中途挽强弓直射李遇昌。 马上骑射,七十步距离,远超寻常马弓射程,李彦仙这一箭却威力十足。 李遇昌矮身躲避,箭矢射中身后另一匹战马。 西夏骑兵惊恐不已,差点中箭的李遇昌更是背心冒汗,连忙下令麾下骑兵对射还击。 双方互射之际,沟谷里藏着的骑兵,已然陆续冲出来到平坦谷地。 “撤!” 成功接应伏兵汇合,李彦仙立即下令撤退。 李遇昌被一箭吓得心悸,居然也不再追了,老老实实回城固守待援。 两天之后,杨志率大军抵达,离城五六里地扎营,正是李彦仙设伏的地方。 这破地形,前后二百里皆为河谷,根本没地方可选,老老实实在河边安营扎寨便是。 当然,两侧山岭也须立寨驻兵,防备西夏人翻山越岭绕后杀来。 立下营寨第二天,杨志便率兵叫阵,打算跟西夏军野外对战。 这里什么战术都不好使,谷地拢共四里宽,狭窄处甚至只有三里。中间还有一条河穿过,河岸两侧各只剩一两里宽。 两里宽能干嘛? 部队多了根本排不开,骑兵更是没啥发挥空间,只能老老实实结阵作战。 杨志带来的四川兵,最不怕的便是阵战,这地形太适合鸳鸯阵了! 李遇昌却是坚守不出,他有坚城为依托,身后还有援兵赶来,为啥要跟汉军野战? 连续叫阵没有效果,杨志喊道:“火炮都拖出来,把城墙给俺轰塌了!” (本章完) 0522【火器时代】 和南军司城墙,通体为红土垒筑。 因此到了明清两代,这里被呼为“红城堡”,后世又叫做“红城镇”。 它是河西走廊的东部门户,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素有“金城咽喉,丝路重镇”之誉。 而且长达两百里的河谷,皆可用于耕种,农业自给自足,不必从后方调太多军粮维持。 军事,商业,农业,地位条件都拉满了! 城市面积并不大,几万军队是装不下的。因此东侧山脚下还有子城堡,一部分守军分去子城驻守,与和南军司母城互为掎角之势。 此城没有修建护城河,但东侧流经的喀罗川,城南流过的喀罗川支流,便是两条天然的护城河。 西侧全是山峦。 两面临水,一面靠山,子母城堡相应,正常情况下很难强攻。 所以在大宋夺取兰州之后,兰州城距离此城只有百余里,京玉关(兰州西固区河口古镇)距此更是只有六十里,但无论怎样派遣大军都一直无法攻取。 杨志分出六千步兵,列阵于喀罗川及其支流交汇处,隔着支流与城内守军对峙。 其余部队,全部列阵于喀罗川东岸,火炮也拖出去瞄准子城堡。 李遇昌站在母城的城楼上,远远观察明军的动向。 他让数千步兵和全部骑兵,往北退出数里过河,这样就把兵力一分为三。 狭窄地形,明军很难有多余战术操作,部队再多也难以进行展开。 而作为守城方占据地利,分兵三处不但不会摊薄兵力,反而可以在明军攻城时,突然对明军发动三面围攻。 李遇昌在寻找时机,如果明军敢蚁附城墙,便是最好的夹攻机会! 十二门生铁铸炮,对着子城堡错落排开。 八门熟铁野战炮,对准母城和喀罗川方向,随时可以攻击渡河而来的母城敌军。 四十门虎蹲炮,对准北方的平坦谷地,那是分出去已经渡河的敌军方向。 一辆又一辆运粮车,推出去构筑防御屏障,明军士兵就站在运粮车后。一旦敌军攻来,火炮尽可能多发射几次,然后炮兵退回来由步兵保护。 李遇昌一直观察注视着,见明军摆好防御阵型,却始终不去攻打子城堡。 正在他疑惑之间,忽听“轰”的几声巨响。 那是明军在试炮!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西夏士兵惊疑不定。守在侧面和背面方向的西夏兵,由于看不清楚情况,还以为大白天打雷了。 “轰轰轰轰……” 一连串炮声响起,不但十二门生铁铸炮对着子城开火,八门熟铁野战炮也隔河朝着母城轰击。 其中两发炮弹,击中李遇昌脚下的红土城墙,他仿佛感觉似乎在地震。 “这是什么砲?怎不用人拉绳?”李遇昌惊恐道。 西夏也有投石车,还组建了特殊兵种——泼喜军。 泼喜军为骆驼运载的小型投石车部队,满编为三百架投石车。可远距离沙漠行军,还能在山区快速移动。 特别是在横山那边,爬上半山组装投石车,对着山下宋军投拳头大的石弹,着实让宋军感到非常的脑壳疼。 物理意义上的脑壳疼。 “这当是汉人的新武器无疑,”翰怀忠说道,“便如宋国的床子弩一般,汉人总是擅于制作器械。” 李遇昌问道:“该如何应对?” 翰怀忠摇头:“不知。” 翰氏家族是跟随李元昊起兵的党项望族,世代掌修西夏国史,还拥有对党项史诗的解释权。 最有名之人,当属南宋初年的翰道冲,将《论语》、《易经》及其注解翻译为西夏文字。 翰氏家族的其中一支,后来投降了蒙古,改名朵姓在云南开枝散叶,直至晚清民国还是云南大族。 西夏国相都能在此统兵,掌修国史的翰家人自然也能打仗! 李遇昌没有遇到过这种武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明军用运粮车摆好车阵,步兵又藏在运粮车后列阵,现在就三面发兵夹攻不是时候。 可明军一直用那种炮轰击咋办? 万一把城墙轰塌了呢! “射死那些砲手!”李遇昌只能调兵用弓箭射击。 喀罗川并不是什么大河,河面只有四五十米宽,弓箭距离绰绰有余。 数千携带弓箭的擒生军,直接就站在城头攒射。从母城的城墙,到河对岸的炮兵阵地,约有六七十米距离。 一轮箭雨飞来,并无什么效果。 藤牌手和长牌手,一直在保护炮兵,炮兵自身也穿着轻甲。 明军最初构建炮兵阵地和车阵时,西夏军就已射了好几轮,至今不过让二三十个倒霉蛋受伤而已。 母城在射箭,子城同样在射。 花荣领着千余神机营,越过车阵顶着箭雨向前,瞄准子城上的弓箭手自由射击。 “砰砰砰砰!” 此起彼伏的枪声响起,一千多发子弹,只命中区区几个敌人。 子城守将叫做张绰,西夏有两个张氏望族,他是西夏开国军师兼国相张元的后代。 嗯,祖籍华阴。 又一轮炮弹轰来,张绰伏在女墙后挪动,把一个中弹士兵的尸体拖到面前。 子弹击中脸颊,深深透入脑中,中弹之处已扩张为血窟窿。 张绰惊骇不已,这玩意儿比弓箭威力更大啊! 又是几轮炮击,子城城墙出现裂口,张绰连忙让士兵举旗求救。 翰怀忠看清旗帜动作,忧虑道:“对面城墙快撑不住了,现在若不发兵,子城必然陷落,母城这边将独木难支。” 李遇昌摇头说:“敌军有车阵防护,步军大阵又森严,此时强行发兵哪讨得好处?可以再等等,子城城墙塌陷,汉兵为了争功,定然争相杀进城去。到那个时候,汉军阵型大乱,我军再两面出兵夹击,子城士兵亦可巷战御敌。” “有道理。”翰怀忠点头道。 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宋兵跟西夏打仗时,由于谨慎而列阵森严。偏偏是获胜之后,将士为了抢夺军功,自己把军阵搞得大乱。 二人确定计划,便那样坐视火炮轰城。 一直炮击到下午时分,子城突然有一截城墙垮塌。 “万胜,万胜!” 明军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子城内的西夏军则面色惊恐,张绰慌忙调兵去守住缺口。 然而,明军却没什么大动作。 谨慎到可以用怂来形容的杨志,下达军令说:“继续炮击,把那一片城墙全部轰烂!” 子城距离太远看不清,李遇昌听到明军的喊声,隐约见到远处城墙似乎真塌了,惊讶道:“这些汉兵怎还不攻城?” “他们一直在攻城。”翰怀忠说。 李遇昌道:“我是说派兵杀进城去!” 翰怀忠道:“汉人懦弱,既有攻城利器,自要轰塌更多城墙再进攻。” 又是几轮炮击,城墙再次垮塌。 面对火炮方向的子城城墙,西夏兵已经不敢站在城头,他们既要面对炮弹轰击,还要面对一千多把火枪。 可军令如山,他们又不敢离开,于是一个个趴伏在女墙后,在火炮轰击的间隙站起来射箭。都不敢仔细瞄准,害怕挨冷枪,随便射出去便完成任务。 连续轰塌三处城墙,杨志终于举起令旗。 李进义得到军令,分出三千步兵,分别朝三处缺口前进。 花荣麾下的神机营,也分出一半配合进攻。他们分散躲进鸳鸯小队当中,跟在刀盾手和长枪手后面,在关键时候近距离放冷枪。 在接近之时,小队长射箭,火枪手开枪,尽量压制城头敌人的火力。 还有一些士兵抬着木板,因为倒塌的城墙不规则,高矮崎岖不平,需要搭木板冲上去。 另外三千步兵待命,随时准备接应攻城友军。 又有一千步兵,抬着飞梯绕向子城另一侧。一来可以牵制分散敌军,二来发现良机还能顺势攻城。 “汉军攻城了,军阵没乱!”翰怀忠大惊失色。 李遇昌骇然道:“这必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便是宋国西军也不可能如此军纪严明!” 翰怀忠说:“快快发兵吧,否则子城就没了!” “举旗,擂鼓,吹号!” 鼓声和号角声响起,退回去渡河的西夏步骑,接到命令立即结阵向南杀来。 母城这边,留两千兵交给翰怀忠防守,李遇昌亲自带着其余部队出城。 子城那边,张绰听到号角声也大喊:“援军就快到了,死守缺口和城墙!” 李遇昌带着主力试图渡河,支流南岸的巩休跟着行动,明摆着要从南面攻击母城城墙。 巩休这个洋州非法采金头子,带着几个儿子和数百矿工起兵投靠,如今军衔仅次于张广道、李宝、杨志和李进义,算是明军当中的第五号人物。 翰怀忠见状,连忙派人去传消息。 李遇昌得知情况,不得不分兵应付。 却说北边,西夏将领野利福禄领步骑而来,大量汉人撞令郎做炮灰冲锋,擒生军步骑跟在后面压阵。 这是西夏和北宋的惯用套路,西夏使用汉人撞令郎做炮灰,北宋使用西军番兵做炮灰。 两种炮灰都极有战斗力,一点也不比本国正规军逊色,甚至有的时候还更勇猛! 炮兵指挥邓夏握住腰刀:“放近了再开炮!” 四十门虎蹲炮全部填装霰弹,直至西夏军抵近到四五十米外,邓夏猛地挥动腰刀下令开炮。 鸽子蛋大小的无数霰弹,铺天盖地朝着西夏军喷出。 前方的撞令郎部队直接懵了,死了的倒还好,受伤不死的满地打滚惨叫,其余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狭窄的河谷平地,被河水一分为二,只剩那么点地形,双方士兵都排得非常密集。 四十门虎蹲炮的霰弹,几乎覆盖了西夏军所有的前方部队。 “杀!” 明军步兵领到旗令,只出动了三千人,害怕出兵过多会挤在一起混乱不堪。 母城城头上的翰怀忠,看得是胆战心惊,都打到这个时候了,明军大阵依旧森严。 而且,那种是什么鬼东西? 咋一打就是一片? 随着明军步兵越过车阵冲锋,那些懵逼状态的撞令郎,终于回过神来转身逃跑。不是他们不勇敢,而是伤亡过重,并且对未知事物太过恐惧。 “末将请战!”李彦仙骑马奔到杨志面前。 杨志拱手:“有劳将军了。” 明军大阵留有调兵通道,只能容两三骑并行,李彦仙带着四千杂牌骑兵,顺着通道呼啸而过,朝前军完全崩溃的西夏兵冲去。 (感谢玄元清寰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523【河西大门即将敞开】 前排的撞令郎逃得飞快,他们身为被掳走的汉人,最害怕的便是面对汉人军队。 因为西军太渴望人头了,连己方番兵的人头都割,搞得大宋朝廷下令番兵必须脸上刺字。 而他们又是党项发型,抓到了必然被割头! 以前遇到汉军,撞令郎们都英勇作战,目的无非就是保命而已。 现在却不敢打了,前几排的死状太惨,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弄的。 胡乱溃逃的撞令郎部队,把军阵之间预留的通道完全扰乱。后方的擒生军步骑无法再前进,甚至被溃兵给冲得摇摇欲坠。 追杀出去的大明步军,奔跑之间顾不得大阵,只结成一个个小队冲锋。 他们撵着溃兵奔跑,前方的西夏兵自行拥堵,速度转眼就慢下来被追上。明军小队专杀妄图反抗的敌军,西夏督战队好不容易解决局部混乱,很快就又被杀得争相溃逃。 后方那些西夏军,完全不知发生了啥事儿,只听到前面一阵炮响,友军就莫名其妙溃败了。 少数精锐结阵抵挡溃兵冲击,更多的擒生军却稳不住,当李彦仙带着骑兵杀来时,当面两支擒生军吓得调头就逃。 李彦仙率领杂牌骑兵,一路砍杀挡道的溃兵。 他没有一追到底,而是让传令兵打出旗令,将四千骑兵一分为二。 李彦仙自领一半骑兵,朝着左前方斜向穿插。部将阎平率领另一半,朝着右前方斜向穿插。二人共同配合明军步兵,对还没溃败的敌军进行切割,宛如手术刀般把敌军切成好几块。 西夏将领野利福禄在后方骑兵阵中,他现在只能指挥骑兵部队,因为步兵已经完全失控了。 就连他的骑兵,也遭到溃兵冲击,拦在前方挡住了道路。 一个成熟的将领,知道现在该咋办。 撤! 能撤多少是多少,否则全得交代在这里。 数千西夏骑兵全部撤退,跟溃败的步兵一起逃,很快就把步兵远远甩在身后。 李彦仙、阎平二人率领骑兵来回冲杀,在大明步兵的配合下,还成建制的西夏步兵,陆陆续续阵型散乱,继而成群结队开始溃逃。 直至此时,他们才骑马往北追去,沿途把大股溃兵切割成更散的小股,方便后续步兵过来俘虏或杀死敌人。 至于跑掉的西夏骑兵,那是肯定追不上了。 前方太多溃兵挡路,地形太窄绕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敌骑逃走。 李遇昌一边分兵阻拦巩休从南面渡河,一边试图自己从东边渡河过去夹攻。 他还没完成兵力部署,甚至带兵出城还没整队,瞄准母城的熟铁野战炮便开火了。随即,没有随军攻城的另一半神机营,骑着劣马赶来西侧战场,站在河边朝李遇昌的出城部队射击。 而对岸的西夏野战主力,此刻已经溃败! 不足一百米的距离隔河射击,刚刚出城的西夏兵,完全成了火枪、火炮的活靶子。 甚至连北侧战场的四十门虎蹲炮,都正在往河边搬来。快速拆卸之后,两人一组抬着就跑,虎蹲炮转移速度飞快。 这都打的是什么仗? 李遇昌茫然望着四周,他的本事,还有西夏军的本事,十成都没发挥出一成,战局莫名其妙就糜烂至斯。 “轰轰轰轰!” 一发炮弹平飞过来,落入西夏军中,瞬间打死打伤一串,炮弹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这地形太爽了,狭窄拥塞,队列密集。 如果换成宋军来攻城,那必是无限劣势,兵力再多,装备再好,也没有发挥空间。 可现在是火枪火炮,西夏军躲都没地方躲! “鸣金收兵!” 城头上的翰怀忠连忙下令,他已经发现李遇昌在梦游。 “当当当当……” 铜锣声把李遇昌惊醒,他刚想说什么,身边亲兵突然倒下,却是不晓得哪里飞来一颗子弹。 “国相快走!”另外一个亲兵惊恐大喊。 刚刚出城的西夏主力,被火枪火炮一阵射击,啥都没干又慌忙回城。 翰怀忠也是知兵宿将,只开启北面城门,让巩休的渡河部队无法追着进城。 巩休正待乘胜攻城,却也接到撤军命令,杨志让他渡河回来。 “这鸟人打的什么仗?跟个娘儿们似的!” 巩休对杨志非常不满,认为杨志太胆小懦弱了。 巩休现在手里有六千兵渡河,敌军慌乱溃逃进城,而城头留守的敌人并不多。只须死伤一两千,运气好死伤几百,他就能顺利夺城,如此大好时机,主将居然让收兵? 他甚至怀疑杨志故意打压自己,不让他捞取先登之功! 但军令如山,巩休只得老老实实撤退。 子城那边,守将张绰还想死守,甚至试图打巷战。 但一个个鸳鸯小队,顶着弓箭冲至缺口,在地形复杂的城墙倒塌处,鸳鸯阵的优点发挥到及至。特别是火枪手的加入,火枪手配合小队长射箭,西夏守军完全招架不住。 在残缺城墙上投石的西夏士兵,看到援军大溃败,纷纷惊慌大喊,胆小者直接弃城逃跑。 于是,守将张绰也跑了! 他不敢往北跑,那里有李彦仙的骑兵,而南面和西面也是明军。那就只剩下东面山区,山势并不是太陡峭,只不过连绵起伏无边无际。 张绰骑马出城,又弃马爬山,身边只带着儿子和几个亲兵。 子城轻松拿下,阵亡不多,大部分是穿过缺口时,倒霉透顶被两侧残缺城墙投石砸死的。至于伤者,则多被弓箭所射。 近在咫尺的和南军司子城,大宋觊觎几十年都不能拿下,明军只用了大半天时间,伤亡仅仅数百人,阵亡者更是不足百。 大获全胜之下,巩休却是怒气冲冲骑马而来,质问道:“为何下令撤兵?” 杨志说道:“煮熟的鸭子,何必徒增伤亡?” 巩休问道:“敌军援军明日便至怎办?” 杨志笑道:“在大平原或者深山密林当中,俺不敢保证胜过西夏兵。但眼前这个地形,来多少俺吃多少,就怕西夏援兵不来!若非顾惜粮草,太子下令速战速决,俺非要围他几个月慢慢打援不可。” 巩休无话可说,只瞪了杨志一眼,便气呼呼离开。 他的先登之功啊,而且还是攻下和南军司! 杨志一声叹息,把几个老兄弟叫来,诉说了具体情况:“接下来攻打母城,便让巩休那厮先登,否则他心里不痛快。” “俺没意见。”李进义无所谓,他刚才率兵攻下了子城。 其余将领心有不忿,但碍于杨志的面子,实在不好说什么,只愈发看巩休不顺眼。 杨志又派亲兵去传话,巩休听说自己可以先登,瞬间又高兴起来,认为这姓杨的还算有良心。 这一方主将当得,着实让人头疼,杨志心里也不得劲。 但巩休属于带资进组啊,拉着将近一千矿工入伙,而且还很早就跟朱铭认识。 郑胖子的妻兄虽因贪污而流放,但只是本人和妻儿问罪,李氏家族并未受到太大牵连。这巩休私采金矿,长期跟李家合作,与郑胖子的关系也不错。 朱铭的小舅子的大舅子的交情,杨志不愿跟巩休起冲突。 却说李彦仙带着骑兵回来,抚摸着已经冷却的炮管,哈哈大笑道:“此仗打得痛快,多亏了这些宝贝。” 炮兵指挥邓夏笑道:“李将军若是喜欢,今晚借你一炮抱着睡觉。” “那就算了,俺家里有婆娘。”李彦仙越笑越开心。 其他骑兵也陆续下马,围着那些火炮交口称赞。 虽然在半路上,已经用火炮拔过几个哨所,但还是不能跟轰塌城堡相提并论。 阎平感慨道:“和南军司近在咫尺,出京玉关六十里便至,大宋打了几十年也无法攻破。如今大明天兵一出手,不到一天就夺取了子城,对岸的母城已经不在话下!” 李彦仙朗声笑道:“有此镇国利器,正是吾辈奋起之时,今后不但要灭了西夏,还要收取西域重现汉唐荣光!” 此言说出,骑兵们纷纷喝彩,都梦想着自己纵马驰骋疆场。 西夏骑兵已在更北方渡河,灰溜溜逃回城中,但过河夹击的步兵全完了。 李遇昌、翰怀忠、野利福禄三人,此刻坐在一起各自沉默。 桌子上,还放着一发炮弹,那是炮击时飞进城里的。 良久,翰怀忠感慨道:“难怪朱氏父子,能够起兵取代宋国,必是凭借此等利器。有这种铁炮在,我大夏坚城便如纸糊的一般。” “说这些有甚用,该如何御敌?和南军司丢不得!”李遇昌忧心忡忡道。 西夏共有十二军司,和南军司乃河西走廊之东大门。 丢失这里,河西走廊便门户大开,汉军可直奔凉州(武威)而去,那真是要了西夏人的亲命了! 翰怀忠无言以对。 李遇昌仔细想想,又说道:“能守几日是几日,咱们全死在这里也要守。再派人突围去搬救兵,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守住!” “唉,母城的城墙虽厚,恐怕也撑不住几天。”翰怀忠叹息道。 李遇昌说:“只能死中求活。” 李遇昌身为国相,亲自来和南军司坐镇,最初并不是发现兰州有汉人重兵。 这厮原本打算来攻略汉地的,就是在这一年秋天,他趁着金兵攻宋,一举夺走西宁、湟州、廓州和积石军! 哪知汉人改朝换代,李遇昌都还没完成聚兵,汉人新朝就派兵来打他了。 李遇昌知道西夏是什么鬼样子,面对宋徽宗时期的大宋,都被打得粮草殆尽主动求和。 现在是更厉害的大明,西夏怎么可能顶得住? 李遇昌又说:“不但要搬救兵,还要重新议和。就算归还横山的全部寨堡城关,也要把和南军司给保住,这里比横山更要命啊!” (本章完) 0524【诓骗移民】 巩休盼着先登之功,杨志却只想着围城打援。 虽然朱铭让他速战速决,但几天打完未免也太快了,拖一个月说不定就能等来西夏援军。 反正此地距离兰州就百余里,粮草运输消耗不多。 以大明现在的粮食储备,也就能打到和南军司。还想跑去打凉州(武威)?别做梦了,就那距离和沿途地形,运输消耗得翻倍再翻倍。 连续数日,就是火炮攻城。 由于地形原因,和南军司城被团团围住。 城内守军别说突围,就连信使都派不出去,前几日出城的信使,还是杨志故意放跑的。 红土垒筑的厚实城墙,坚持到第四天就出现裂缝,第六天开始垮塌出一道缺口。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缺口随之出现,然后杨志下令停止炮击。并非火药不够了,而是炮弹不够,还得留些来对付可能会来的援军。 炮击期间,士兵们也没闲着,轮值去两侧山崖抬石头。 把石头抬回来,让随军石匠打磨成石弹。 “城墙已塌了好几道口子,汉军怎还不攻城?”李遇昌趴在城楼上,仔细观察明军动向,脸上全是疑惑表情。 野利福禄猛地醒悟:“汉兵在等我们的援军!” 李遇昌瞬间目瞪口呆,因为那后果太可怕了。 西夏若有援军,必从济桑(古浪)方向而来。 由济桑至喀罗川直线距离六十里,但地形极为复杂,实际路程足有两百里。 接着就是顺着喀罗川河谷南下,这段也有二百里远。两侧山岭有无数沟谷,随便选一处就能藏兵,等西夏援兵走过去,明军再从沟谷出来。 前后一堵,插翅难飞! 就这破地形,明军设置车阵和步军大阵防御,然后火枪火炮直接伺候便是。东西两侧全是山,南北又有明军堵截,西夏援兵只剩在中间谷地挨枪炮的份儿。 李遇昌等人一直没想到这个,是因为他们还在用旧思维考虑问题,忘了火枪火炮在狭窄地形的恐怖杀伤力。 直到现在明军拖着不攻城,他们才开始担忧援兵有危险。 想通此理,李遇昌内心纠结。 既盼着援兵来救,又害怕援兵来救。早知如此,当日就该突围的! 不过当日突围也就说说而已,以那时的战场局势,他们只要敢跑,明军必定疯狂追击。骑兵或许能跑掉,步兵全得葬送,妥妥的一溃数十里。 …… 浩门河谷地。 姚古大军的行进路线要远得多,不说从宋军城池出发,仅进入河谷之后,就要走三百多里路。而且两岸山更高,河谷更崎岖,行军和运粮都更加困难。 拖拖拉拉二十日,才走一半多路程而已。 夜晚,大营。 吴璘伸手向火,望着漆黑的山岭说:“杨将军那边真能打下来吗?俺总觉得太过儿戏。” 吴玠说道:“俺陪同姚经……姚将军,去看他们发过炮,恐怕真能轰塌城墙。一旦和南军司求援,俺们这边的西夏兵,肯定也会被调动过去,到时候震武城(古骨龙城)就好打了。” “若真能打下来,也可告慰无数将士在天之灵。”吴璘叹息。 宋军口中的震武城,西夏口中的古骨龙城,那地方流过了太多血。 通往河西走廊的路线不止一条,和南军司那边,只是距离最短且最好走的,从震武城这里同样可以过去。 朱铭能想到威胁河西走廊,大宋那么多名臣名将,就全是傻子想不明白吗? 当然不是。 但和南军司城太难打了,大宋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打通震武城这条路线。 大宋打下来,屠城,驻军。 西夏打下来,屠城,驻军。 屠来屠去,城池周边人烟稀少,农业生产被彻底破坏。无论是谁占据此城,军粮全都得靠运输,只不过西夏那边的粮道更短。 兄弟俩一阵闲聊,吴璘突然说:“新来的那什么河湟总督,是不是就跟经略使一样?” “应该差不离。”吴玠也不太清楚。 吴璘说道:“总算来了个明白人,晓得经略这里不能靠打仗,须得种地把粮食搞多些。” 吴玠笑道:“明白人很多,不是以前的文官糊涂,而是朝廷那帮君臣糊涂。现在换了皇帝,自然会派明白人过来经略河湟。” “也对,这皇帝早该换了。”吴璘忍不住吐槽。 朱国祥任命的第一任河湟总督是李弥大,此君投降张镗之后,在一片混乱的山东,把濮州民政搞得有声有色。非但不用朝廷救济,还能给朝廷输送粮食! 于是李弥大就从区区知州,直接提拔为河湟总督,统管兰州、西宁、湟州、积石军、廓州、河州、熙州。 想要攻略河西走廊,不可能全指望关中运粮过去,必须在边疆解决一部分粮草问题。 而河湟谷地就属于重中之重,这里是极适合农业生产的,宋徽宗登基之初就搞得不错,为童贯征讨西夏提供了大量军粮。 但最近十多年,情况急转直下。 文官武将全是王八蛋,民政搞得一塌糊涂。朝廷强制移民过来的士兵和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亡。本地的汉人和少数民族,当然也躲不掉疯狂剥削,纳税人口数量直线下滑,粮食产量也是逐年递减。 别说攻略河西走廊,以现在的农业情况,连河湟驻军都供养不起! 朱氏父子派李弥大过来做总督,说白了就是让他恢复民生。 李弥大上个月抵达兰州,下达的第一道政令,便是辖内各州赋税减半,并且废除了一大半苛捐杂税。 又鼓励百姓垦荒,只须连续耕种三年,就能到官府领取田契。 不怕大户趁机圈占土地,因为抛荒情况太严重了,而且农业人口也太少,大户即便圈占土地也招不到足够佃农。 更何况,这里没啥真正意义上的大户。 大规模开荒还得官府来组织,并且编为保甲共同进退,随时防备山里的少数民族出来劫掠。 那些少数民族的祖先,几百年前很多都是汉人! 等开荒汉民站稳脚跟,李弥大就会怀柔少数民族,引导他们出山耕种编户齐民。 这一切政策的前提,却是狠狠打两场仗,而且要赢得漂亮。 只有对西夏作战胜利,才能确立官府威望,才能给百姓以信心。否则的话,他们会担心西夏入侵,担心官兵出战强征粮食,如此朝不保夕谁愿安心种地? 此次如果拿下和南军司城与震武城,两条河谷都会安置移民开垦,争取做到今后可以供养两城守军。 反正来了就给地,而且第一年免收赋税。 又行十余日,姚古大军的先头部队抵达震武城,派人回来报信说那边似乎防备空虚。 本来心情忐忑的姚古,顿时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全军加速。 姚平仲更是领着数千部队,舍弃一切辎重急行军,然后发现……震武城是空的。 “这就拿下震武城了?”姚平仲不敢置信。 大宋和西夏反复争夺的军事重镇,两国百姓和将士流尽鲜血的地方,居然不费一兵一卒又回来了。 吴氏兄弟就在姚平仲军中,他们也觉得事情很离谱。 吴璘问道:“西夏兵怎跑了?” 吴玠猜测道:“和南军司那边,西夏人恐怕遇到大麻烦了。” 震武城(古骨龙城)是去年被西夏夺走的,根本无力移民开垦,西夏只能暂时驻军,作为入侵河湟的桥头堡,所有军粮都得靠后方运输。 听说和南军司被包围,而且子城已沦陷,周边西夏人都疯了。 能抽调的部队全部抽过去,震武城只留千余人驻守。 前些天,守将发现姚古率大军而来,立即带着部队弃城而逃。 反正后方还有一座仁多泉城,那里才是西夏人的军事基地,拥有足够的人口耕种粮食。至于震武城这边,对西夏不是太重要,只是对汉人而言极为重要。 姚古率领主力随后抵达,笑得满脸起褶子。 这种情况他太喜欢了,既有夺城军功可拿,又不担任何风险。 连士兵带民夫,此次出动四万多人。 看似兴师动众浪费粮草,只是多了一座空城。但这些民夫可别想回去,他们是被骗来耕种的,今后就在浩门河谷开荒,愿意的还能把家人接来此地。 种师道、李弥大和杨志商量一通,认为只能靠骗才可移民开垦。 由于大宋的各种骚操作,正常百姓根本不愿在此安家。前些年来的几波移民,没逃跑的已经全死了,不是被西夏兵杀死,就是被大宋文武给逼死。 姚古宣布移民消息,让随军民夫先住下,择日便在河谷挑选田产,还有三千士兵也要留下来驻守。 此言一出,军民哗然,当晚就有人逃跑。 逃一阵才发现,姚古居然悄悄调亲兵回去扎营,守在他们逃跑的必经之路等着。 不可能永远这样防备,今后肯定还有人逃跑,能留住一半人就已足够。 时间越长,留下的人就越多。 特别是种子撒下去之后,他们付出了劳动成本,如果不被盘剥得太狠,就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耕种的土地。 即便这片土地,西夏人随时可能杀来! (本章完) 0525【李察哥亲至】 西夏已是强弩之末! 当年被童贯打得主动议和,就是因为粮食全打光了,有兵无粮根本没法再打下去。 好不容易缓了两三年,李察哥又带着三万大军,远赴草原救援逃跑的天祚帝。这一仗打得不但精锐尽丧,而且好不容易攒的军粮,也被完颜宗翰给悉数缴获。 接着又缓了两三年,被金国指使去攻打山西,寸功未建又消耗大量粮草。 去年,趁虚而入攻略汉地,已把西夏府库钱粮给搬空。倒是攻占了大片地盘,但仅从抢到的粮食来看,妥妥的属于赔本买卖。 他们的下一步是攻取河湟谷地,因为那里稍微比较“富裕”,至少可以通过种地来积蓄粮草。 接到李遇昌的求援信,李察哥迅速整军出发。 西夏国主李乾顺虽然不想打仗,而且忌惮李察哥威望太高。但在和南军司被围的情况下,也只能一切都听李察哥的,这对君臣在军国大事上并不糊涂。 在西夏极盛之时,总兵力约四五十万。 不要觉得离谱,全民皆兵而已,平时放牧种地,战时应征入伍。 脱产的职业军人极少,且大部分拱卫首都。 李察哥把能打的中央军全带出来,也就三千铁鹞子,五千质子军(豪族子弟或部落贵族),五千步跋子,千余泼喜军(三百架骆驼载小型投石车)。 这些精锐,总数不过万余人。 他从兴庆府(银川)出发,顺黄河南下直奔会州(靖远),沿途陆续有擒生军加入。 一些驻扎城堡的边防军,也被抽调过来随行出征。 至会州时,已聚兵六万余。 就连会州城,也是去年趁虚而入夺取的,之前一直在大宋边军的手里。 从会州继续沿黄河往南,能抵达李弥大坐镇的兰州城。 兰州坚城,不易攻取。 李察哥选择改走陆路,即从白银那边绕。并且,他不直接绕去和南军司,因为最后一段路程太难走,需要耗费过多的时间和粮草。 这厮选择在和南军司与兰州之间,沿谷地南下,直取西关堡(兰州市西固区)。 一旦夺取西关堡,向东可以威胁兰州城,向西能抄杨志后路,配合和南军司的守军,把杨志堵死在喀罗川河谷! 就算不能夺取西关堡,也能围魏救赵,把杨志大军逼得回援。 …… 此时,距离杨志围城,已经过去四十多天。 李察哥的大军即将兵临西关堡,而西关堡守将却是种师道。 种师道最近的心情很不错,他虽然被扔来给杨志做参谋长,但正式官职却是副宰相(内阁大臣)。 子侄孙辈,多数已转做文官,少数还在军中任职。 前些天捷报连连,杨志早已轰塌和南军司城墙,而姚古更是顺利夺取振武城。 国家和个人,形势皆一片大好。 “父亲,有狼烟!” 种溪快速奔进后宅,言语间还有些兴奋。 种师道正在读书,闻言猛地站起:“立即给杨将军(杨志)、李总督(李弥大)传消息,附近百姓全部撤往金城关和兰州城!” 这次出兵的全盘计划,主要就是种师道制定的。 杨志主力攻打和南军司,吸引西夏大军救援。姚古缓慢行军,趁机夺取振武城,能打下就打下,实在打不下便围城。 甘肃军司(核心驻地在张掖)无论救哪里,杨志和姚古都能视情况而动。 李察哥的禁军与其他军司,为了赶时间行军,多半会攻打兰州或西关堡。 兰州坚城很好防守,有李弥大坐镇即可,守城部队为旧宋边军。 西关堡则是种师道镇守,守城部队皆为杨志分出的四川兵。 如果运气好,杨志率主力回援迅速,说不定还能把李察哥吃掉! 落石、滚木、粪水已准备好,种师道登上城头,一直等到下午时分,终于见到李察哥大军的影子。 李察哥是真的目中无人,刚出山谷,就派兵劫掠。 西关堡在黄河南岸,两面临水,一面靠山。 而在黄河北岸,也有大片农耕区,李察哥一来就下令抢掠。这些家伙,去年甚至抢到了兰州城外。 数千西夏擒生军步骑,毫无顾忌的撒出去,在堡垒守军眼皮子底下,散成无数股冲入乡村。 他们肆意踩踏农作物,见到民房就欢呼喊叫。 结果发现一根毛都没有,汉人已经带着财产撤走了,气得这些家伙点火烧屋泄愤。 “殿下,左近村落没人,连牲畜也没有!” 李察哥得到消息,不假思索道:“出去打粮的擒生军,一直往金城关外劫掠,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种师道任由对方怎么闹腾,皆视而不见,只死守城堡等着杨志主力回来。 李察哥发出这道命令,却是见眼前城堡防备森严,打算换个法子瞒天过海。 他通过劫掠财货、烧毁民房,吸引西关堡、金城关的汉兵注意力。及至天黑,便让五千步跋子出发,翻过黄河北岸的山梁,顺着北岸急行军一阵,在狭窄河道处渡河至南岸,在天明以前摸到上游的京玉关。 京玉关的对岸,便是喀罗川河谷入口。 拿下京玉关,就能堵死杨志大军的退路。即便奇袭失败,也能精兵过河进入河谷,从杨志大军后方杀去。 李遇昌的求援信,虽然说明军有奇怪武器,而且子城已经垮塌沦陷。但李察哥不觉得母城那么容易丢掉,因为城墙要厚实得多。至于野外作战迅速崩溃,那肯定是撞令郎吃不饱,变得战斗力越来越低下所致。 不用士兵拉拽绳索,就能快速投出漫天铁弹的神砲? 别扯淡了,李察哥根本不信。他认为李遇昌在编故事,为自己丧师丢城找借口。 在李察哥想来,就算明军再厉害,而且有新式武器,和南军司守两三个月也没问题。只要自己派兵从背后杀出,前后夹攻之下,一定能吃掉明军主力! 这几千步跋子,虽然装备不如鼎盛时期,但从小在山中长大,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半夜趴在简易木梯上渡河黄河,黎明时分已至京玉关下。 此关,两面靠山,两面临河。 但山峦并不高,只是崎岖不平而已,骑兵无法驰骋,步兵难以列阵。 这对摸黑攻城的步跋子来说无所谓,他们抬着木梯攀爬小山,距离京玉关只剩三四百米。 就在此时,有人绊到绳索,寂静的夜色中,数十个铃铛猛地摇晃发出声响。 “敌袭!” “当当当当!” 蹲在山上小窝棚里的哨兵,惊慌敲响铜锣。 与此同时,另一处暗哨也发现敌人,同样一边逃跑一边敲锣。 “当当当当!” 关城里紧跟着锣声大响,轮值守城的士兵纷纷站起,轮休的城中士兵也慌乱穿甲。 此关守将,乃刘锡、刘锜兄弟。 他们原来的防区,已经被西夏夺走,好在家属成功逃出。 既然没地方可去,朱铭就让他们来兰州。他们麾下士兵,只保留三千人,其余退伍安置在河湟垦荒。 刘锜何许人也? 一仗打得金兀术铁浮屠损失近半的猛人,八字军也一度是他麾下部队。可惜被罢兵权整整十年,再度领兵已垂垂老矣,又伤病缠身难以指挥战斗。 他没领兵的时候,做文官也有声有色,在江陵开辟数千亩良田,还治理了荆南沼泽水患。 白天收到西夏兵出现的消息,刘氏兄弟加紧防备,夜里着甲睡在城头。 刘锡带兵守东面城墙,刘锜带兵守南面城墙——其他两面是黄河。 “点火!” 城头上的火盆、火把,一个个被点燃,瞬间把夜色照得大亮。 刘锜望着影影幢幢的西夏兵,弯弓搭箭,朝着一个黑影射去,影子很快中箭倒地……又爬起来。 弓箭手们也在攒射,但效果不佳。 这些步跋子虽未穿重甲,防箭却也绰绰有余,中箭之后往往伤而不死。 没有护城河,步跋子很快接近城墙,木梯搭在并不高的土城墙上。 守城士兵举着推杆,没有抓钩的简易木梯,很容易被推杆给推倒。与此同时,落石和滚木也开始伺候,只那些金汁还没烧滚烫。 黑暗之中,总有些漏网之鱼。 陆续有些步跋子登城,立即遭到守军围攻。 刘锡、刘锜手持长枪,兄弟二人都武艺精湛,登城敌军还未站稳就乱枪戳死。 城外开始吹号,西夏将领下令撤退。 他们本就是来奇袭的,奇袭失败立即遁走,转而渡河进入河谷,一路急行军去杀杨志后背。 京玉关的守军,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因为大宋的守城部队向来很垃圾。守城时极为勇猛,出城之后瞬间变怂,敢夜里追出去的极为少见。 刘氏兄弟当然不会追,他们拢共就三千兵,鬼知道外头来了多少敌人,而且说不定还设置伏兵诱他们出城呢。 “兄长,遣三百人带着干粮过河,进入喀罗川河谷沿途放哨,遇到敌人就躲到山里,”刘锜举着火把寻到刘锡,“这些步跋子,极有可能入谷去。” 刘锡笑道:“他们入谷就是送死,杨将军一直等着呢,不过俺可以让他们死得更快些。” (本章完) 0526【出其不意】 西夏援军,不止李察哥一路,甘肃军司那边来得更快。 “甘肃”一词,便源自西夏的“甘肃军司”,是甘州(张掖)和肃州(酒泉)的合称。 先是西凉(武威)知府丁仲仪接到求援信,立即把和南军司副都统叫来。 两人开始不顾一切聚兵,把能够征召的士兵全招来。振武城(古骨龙城)就是他们主动放弃的,把防线收缩至仁多泉城,以此减少军粮运输消耗,并减轻西线的防守压力。 与此同时,他们又发信向甘肃军司求援。 甘肃军司的都统是齐王李仁义,副都统叫做破丑马乞。还有一个叫张瑜的甘州刺史,兼任甘肃军司的监军使。 “破丑”和之前的“野利”,皆为党项八部姓氏。 在李察哥抵达会州时,甘州、肃州、凉州就完成聚兵,总兵力达到六万人——若给足时间和粮食让他们征召,把汉人、羌人、吐蕃各族都叫来,三州能够拉出十多万兵力。 但这六万西夏军,战斗力着实堪忧。 宋夏交战十多年,西夏的和南军司、甘肃军司损失惨重。仅仁多泉城,就被刘法给屠过两次,直接屠了数千老兵,连开城投降的西夏兵也不放过。 而在会州、鄜州等地作战,也经常抽调这边的士兵过去。 大量人口损失,只能抓捕汉民来补充。 眼下这六万多兵,有三分之一都是汉人,还有大量羌人部落士兵。 党项兵也整体呈现年轻化,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居多,年过三十的老兵还不足五千人。 全军行至济桑(古浪),便停滞不前。 一来等待粮草运至,二来害怕中埋伏,他们想等李察哥抵达战场。 几匹快马奔来,那是李察哥的信使。 李仁义拆阅信件之后,随手递给破丑马乞:“晋王大军直插西关堡,威胁逼迫汉军回援,咱们这里也可以动身了。” 监军张瑜说道:“我担忧两件事情。第一,和南军司快两个月没消息,会不会已经失陷?第二,汉军那种声如霹雳的神砲,能射出铁子的长棍,是否真如求援信中那般难以应付?” 李仁义斩钉截铁道:“和南军司断然不会失陷,子城堡城墙虽然垮塌,但母城的城墙极厚。汉兵的神砲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厚实城墙轰塌。这几十年来,汉人多少次攻打和南军司,三千兵就能坚守半年以上。这次可是有两万兵,子城若不失陷,我连援兵都不打算发,因为汉兵肯定攻不破。” “但愿吧。”张瑜总觉得有问题。 西凉知府丁仲仪说:“就算和南军司城已经陷落,也必须发大军去夺回来!” 这句话属于政治正确,无人能够反驳。 凉州(武威)在西夏的地位,类似洛阳之于大宋,它是西夏的法定陪都。 和南军司一旦没了,西夏陪都就暴露在明军兵锋之下,用人命去填也得把城池给夺回。 朱铭集中兵力去打和南军司,便是在战略上攻敌之必救! 两日后,西夏的先头骑兵部队,顺利进入喀罗川河谷。 看到河谷两侧有沟谷,便派遣十多骑进去打探,防止汉军在沟谷里设置伏兵。 大概过了后世的天祝县城,双方的侦察骑兵相遇,爆发小规模骑兵战斗。 …… 杨志召集众将开会:“敌人援兵就快到了。” “俺来主攻!”巩休立即喊道。 杨志点头说:“可以,吃过午饭,让士卒休息一阵便攻城。” 巩休惊讶道:“不是晚上攻城吗?” “俺哪里说过晚上攻城?”杨志笑问。 “这一个多月,每天晚上击鼓呐喊,不就是疲兵之计?俺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晓得这道理,既能让城内敌人睡不好,也能让敌人麻痹大意,”巩休说道,“等敌人又累又困,对晚上的喊声习以为常,就突然真的派兵杀进去!” 杨志哈哈笑道:“俺也是那般想法,不过李将军却说白天出兵更好。” 李彦仙说道:“咱们疲敌一个多月,敌军主将必然防备夜间,反而料不到我军白天进攻。这是其一,再说其二。敌军城墙多处倒塌,又遭围困疲扰多日,士气早已大不如前,完全没必要再夜袭。我军白天攻城,更能发挥军阵和火器的长处。” 巩休点头说:“确实如此。” 会议很快结束,巩休去做军事部署。 今天是翰怀忠轮值守城,他看到明军调动部队,也按部就班组织士兵防御。 都已经形成套路了。 这两个月,天天皆是如此。 明军上午轮流派出部队,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样子,然后只是用火炮轰击缺口。 等到下午,炮击停止,便鼓声大作进行佯攻,明军列阵前进一段距离,吓唬吓唬城内守军便退回去。 而西夏守军这边,听完炮响,听完鼓声,再去搬运土木石块,把轰开的缺口简单堵上。 接着又是晚上,明军在三面城墙外,各派三千人举着火把呐喊,鼓声整整能持续一个时辰。 第二天,又是同样套路。 城外明军可以轮流疲敌,城内西夏军却着实睡不好,因为随时可能佯攻变成真攻。 一颗又一颗磨制好的石弹,比制式铁弹直径稍小,外面还裹了一层布片,被炮兵们塞进炮管当中。 减小直径,包裹布片,都是为了减轻粗糙石弹对炮管的磨损。 远远观察明军炮兵的动向,西夏士兵自动离开城墙,特别是远离几处缺口,他们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轰轰轰轰!” 随着炮声响起,一发发石弹飞出,砸向几处缺口的简易工事。 明军砸出的铁弹和石弹,都为西夏军提供了工事材料,大量弹丸被垒在缺口处。还有倒下的红土城墙,也被砸碎成小块,垒起来堵住各处缺口。 由于石弹直径更小,轰出去威力也变小,但只要击中临时垒筑的防御工事,立即就能把那些障碍物轰开。 甚至有心大的西夏士兵,听到阵阵炮声还能打哈欠,准备趁此良机赶紧补一会儿觉。 炮击并不是连续的,而是停停歇歇,间隔时间也很随机。 炮手们不知道今日要攻城,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他们慢条斯理清理炮膛,在填石弹时发现太粗糙,还会停下来亲自进行打磨。 正午将至,双方都知道炮击快结束了。 明军这边开始放饭,各部吃完又休息一阵,就到了轮流佯攻的时间。 翰怀忠也按照正常流程,分配士卒守住各处缺口,但不敢让士兵站在缺口正后方。 因为时不时的,明军在下午时分,还会增加一次炮击,专门轰击缺口正后方的守军。第一次增加炮击时,西夏军就着了道,当场被砸死砸伤数十人。 一筐筐铁弹被抬来,炮手们瞬间表情严肃,知道今天要真正进攻了。 当然,第一轮依旧发射石弹。 “轰轰轰轰!” 翰怀忠听到炮声就头疼,明军只要下午“加餐”,守军就得晚上“加班”,摸黑垒筑起防御工事。 “咚咚咚咚咚!” 一轮炮击之后,在炮兵填弹的间隙,明军阵地鼓声大作,巩休带着队伍列阵而前。 正常情况下,这股步兵前进一段距离,吓唬吓唬守军就会徐徐撤退。然后派出第二支步兵,重新列阵前进佯攻,权当是每天进行列阵训练。 远离缺口的城墙上,还留有一些西夏弓箭手。 等巩休带兵进入射程,西夏兵都懒得拉弓。因为他们太有经验了,弓箭射出去难有效果,明军步兵披甲率百分之百,射箭纯属浪费自己的体力和箭矢。 炮声再次想起,下午的第二轮炮击开始了。 翰怀忠本来没当回事儿,等炮弹落地之后,突然听到一个军官大喊:“是铁弹,汉兵发铁弹了!” 翰怀忠趴在女墙后面,小心翼翼起身往外看,却见明军步兵似乎走得更靠前,而且一点也没有停下的征兆。 “射箭,射箭!” 翰怀忠大喊几声,又对传令兵说:“命令各部守好缺口,城内将士全部披甲备战!” 轮休部队不可能整日披甲,特别是穿铁甲的精锐,那样实在太耗费体力了。 就在他们慌慌张张披甲时,巩休已经带着部队加速前进。其他两面的攻城部队,也乘坐小船开始渡河,一旦守军敢分兵太多去缺口处,他们就会选择真的蚁附攻城。 步兵加速前进,炮击还在持续。 步炮协同? 突然在白天攻城,西夏守军被杀个措手不及,大部分都不能在第一时间进入战斗位置。 就连李遇昌和野利福禄两位将领,此刻都还在城中,听到示警的钟声才慌忙着甲。轮值休息的部队,更是一片混乱,囫囵穿上甲胄再去拿武器,营房外到处是军官下令集合的声音。 几处缺口都足够大,只要不挨着两侧,就不怕落石和滚木。 一队队士兵抬着木板安放好,鸳鸯小队踩着木板冲上崎岖障碍物。西夏守军结阵防御,一时间箭如雨下。 长牌手扛着巨盾顶在前方,藤牌手在搭木板时就投出标枪。 小队长们专门瞄准敌方军官射箭,混在队伍中的千余火枪手,同样专挑敌方军官放冷枪。 火枪手的攻击效果最明显,在近距离射击之下,几乎一打一个准儿。那些穿着铠甲的西夏军官,中箭或许没事儿,中枪却直接倒下。 缺口处乱七八糟的障碍物,让地形变得极为复杂,鸳鸯小队可以有效结阵,西夏守军却连阵型都无法维持。又被火枪手干掉大量中低层军官,西夏守军的基层指挥系统彻底失效。 那防御简直就像是纸糊的,明军杀过去一捅就破。 已经有四个营的明军冲进城内,李遇昌和野利福禄二人,才带着穿好甲胄的轮休部队过来支援。 “汉军怎这么快就进城了?”李遇昌难以置信道。 (本章完) 0527【大人,时代变了】 刘会川是横山那边的汉人,被掳到西夏已经十年了。 西夏害怕汉人逃跑,往往会押到后方种地,比如瓜州、沙洲什么的。 刘会川就被带去了瓜州,当时他才十四岁。先是做军垦农奴,种地满三年,确认他已经老实了,就被强行征去当兵。 简单训练一下列阵,直接扔去战场。 当时,西夏各部损失惨重,撞令郎这种炮灰部队减员很快,新兵上了战场往往活不过半年。 而且粮草不足,刘会川整天挨饿,仗没有打过几场,倒是跟随部队四处撤退。 然后有一天,他所在的部队被紧急召集,统兵大帅听说是晋王李察哥。 刘会川啥也不清楚,只跟着大部队急行军。 到了地方才听说,西北神将刘法孤军深入,已经被他们给团团包围,而且刘法大军的粮草已经断绝。 撞令郎们心惊胆战,他们久闻刘法大名,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刘会川也是那般想的,他从小就听刘法的故事,此刻却要作为炮灰,编入前军跟刘法正面厮杀。 明明是面对被包围的刘法大军,西夏前军反而士气低靡,交战不多时便溃败逃跑,又被督战队给逼着回来厮杀。 跟刘会川一起入伍的几个汉人农奴,到第四次进攻时已经全部死光。刘会川从前军的后排,渐渐变成最前排,他只知道挺枪乱捅,也不知杀死杀伤多少宋军,反正一不对劲就跟着友军逃跑。 那场战斗,从上午打到傍晚,足足打了三个多时辰。 刘会川全身几处中枪失血过多,在一次撤退之后陷入昏迷。 等他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铁鹞子翻山越岭完成包抄,突然从刘法的后方进行冲击。刘法组织预备队进行反冲锋,寡不敌众,惨败突围,最后摔下悬崖断了腿,被一个后勤小兵给杀死。 听说此事,刘会川还哭了一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哭。 半年之后,宋夏议和。 由于撞令郎部队伤亡惨重,刘会川这个入伍大半年的新兵,竟然稀里糊涂晋升为低级军官。 低级军官,依然要种地! 只不过换成了和南军司,刘会川长期驻扎于此,分到喀罗川河谷四亩土地。那些土地的原主人已死,家里只留下孤儿寡母,连人带地全部赏赐给刘会川。 刘会川从一个汉人农奴,不但摇身变成军官,而且还有了田产,甚至有了老婆和儿女! 他开始认同自己是西夏人,并暗暗发誓要好生表现。 可现实打了他一巴掌,去年他被召集去侵宋。擒生军们四处劫掠,可以随便抢人抢物,战利品按比例上交即可。 而刘会川这些撞令郎,抢到所有东西都要上交,只有哪天高级军官心情好,才会打发叫花子一般赏赐几个。 刘会川以为是自己级别太低,后来找人一打听,方知他已经快升无可升。 汉人奴隶出身的士兵,终其一生只能做低级军官,即便立下泼天大功,也顶多沾沾中级军官的边! 于是,刘会川开始混日子,不怎么关心训练,只是勤奋种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宋军又来了……不对,是明军来了。 听说汉人已经改朝换代,姓朱的新皇帝统治天下。 那恐怖的武器震惊了所有人,撞令郎们都说朱皇帝有老天爷保佑,请神仙下凡赐给了明军威力非凡的法器。 刘会川整日战战兢兢,同时暗道侥幸,因为他是低级军官,妻儿允许撤进城里。 他手下的汉人小兵就惨了,由于守城部队太多,家人都被留在城外。一些撞令郎的家,离城甚至有三四十里,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家人是否还活着。 连续两个月的日夜袭扰,让刘会川精神极为疲惫。 虽然明知那是假攻城,但半夜听到声响,还是忍不住惊醒,接下来便很难睡着,总感觉明军要杀进来。 今天轮到刘会川守城,他麾下有十抄士兵。 一抄,正兵一人,杂兵一人。 但那属于其他部队的编制,撞令郎这边不分正兵杂兵,刘会川的十抄兵便是二十人。 正常情况下,撞令郎会编在前排做炮灰,但这次守缺口极为重要,一旦溃败就要城池陷落。 所以地位更高的擒生军,被编在前排堵缺口,刘会川跟其他撞令郎,反而在后排进行辅助补位。 明军还没冲上来,刘会川就听到砰砰作响。 他知道那是一种法器,而且跟可以轰塌城墙的神砲一样,都是昊天上帝命令雷神赐下的。 “首领!首领没了!” 两军刚刚短兵相接,刘会川就听到前排的擒生军惊恐大呼。 那些都是正宗党项部队,部落酋长负责征召士兵,并自行安排本部落贵族去统领。 这种部队,一支称为“一溜”,人数没有严格限制。 但根据兵力的多寡,领军者有大首领和首领之分。 情况已经很明显,才刚开始交战,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就没了。 那位首领,刘会川非常熟悉,来自党项八部的“往利部”。作战时穿着威风凛凛的铁甲,去年还带兵攻破通川堡,把里面的物资抢掠一空,沿途掳了几百个汉人送去瓜州做农奴。 “刘大哥,这仗不能打啊,汉兵手里有雷神爷的法器!”麾下士卒惊恐道。 刘会川朝其他士兵看去,发现一个个都面色惊恐。 再扭头看向前方,正在防守缺口的擒生军,已经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一个传令官骑马过来,连续抽打撞令郎的军官,刘会川也被抽了一鞭子:“你们怎不看旗令?快快填上去!” 此处撞令郎的中级军官,也即刘会川的顶头上司,之前正率领一部堵在缺口边缘,还没交手就被一发冷枪给崩了。这导致高层将领发出的军令,无法传递到刘会川手里。 刘会川麻着胆子举起长枪,率领麾下士卒往前。 可士卒们早被火器吓破胆子,都认为明军有天神保佑。此刻又城破在即,根本不愿拼命厮杀,一个个看向旁边通道,准备撒丫子逃跑保命。 刘会川正要去补位,却见前方的擒生军,突然间崩溃逃跑。 又听明军不断有人用陕西口音大喊:“汉人兄弟,趴下可以免死,大明天兵不割首级论功!” 刘会川还没反应过来,他麾下那二十人,已有几个丢掉兵器往后跑,退去挨着房屋趴下不动。 刘会川看向惊恐勒马转身的传令官,一股戾气涌上心头,他弃枪两步冲过去,拽着对方的甲裙往下拖。 这西夏传令官毫无防备,被猛地拉下马来。 刘会川拔出对方腰刀,压着喉咙狠狠一切,随即扭头大呼:“四面被围,逃不出去的,快来随俺搏一个前程!” 那些撞令郎听得此言,纷纷来到刘会川身边。 此城被团团围住,逃跑几乎不可能,那就只能搏一搏。 赌这些大明官兵,不会像宋兵那般,割下立功撞令郎的首级领赏! 刘会川抓起党项小辫,用带血的腰刀割下,随即捡起长枪呼喊:“汉儿撞令郎,随俺割发杀贼!” 麾下士卒立即醒悟,连忙用兵刃切掉党项发辫。 他们冲向还未溃败的擒生军,与攻城明军配合着前后夹击,那股腹背受敌的擒生军瞬间崩溃。 一起破敌的大明军官(其实是小队长),带兵冲过来赞许道:“好汉子,随俺往城里杀!” 这人是宋代川北口音,跟陕西口音一样,都被称为“西音”,口音不同却听得懂。 刘会川闻言大喜,他赌对了,能够活命。 另外几支撞令郎接到命令,战战兢兢上前填缺口。 刘会川跟随鸳鸯小队一起冲锋,而且边冲边喊:“汉儿撞令郎,随俺割发杀贼,立下大功人人有赏!” 他麾下士卒也跟着:“割发杀贼,人人有赏!” 见他们这支部队没被杀死割头,附近的撞令郎瞬间看到活命希望,忙不迭的割掉党项发辫。而且主动往刘会川这边汇聚,这是把他当成领头人,打算在混乱当中死里求活。 巩休并未进城,因为他要同时指挥几个缺口处的部队。 眼前一处缺口被攻破,他立即下令预备队冲上去:“快去打开城门!” 他的部队已经有了先登之功,再有夺门之功就圆满了,开启城门可让友军进去帮忙。 当李遇昌带着轮休部队赶来时,聚在刘会川身边的撞令郎,已经有六七百人之多。他们明明是党项打扮,却跟着大明士兵冲杀,而且一直在喊“割发杀贼,人人有赏”。 李遇昌身后也有撞令郎,而且人数还不少,见此情形都生出异心。 李遇昌也懂汉话,顿时心惊不已。 然后,他死了。 “砰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响起,李遇昌这位西夏国相,浑身上下中了十多发子弹,就连身边的亲兵都有几人中枪。 谁让他一身高级铠甲,而且还骑着骏马良驹,并且率兵冲杀在前。 藏在鸳鸯小队里的火枪手,不约而同瞄准他开火,一瞬间就被打成筛子。 李遇昌落马坠地,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他这样的身份,应该死得很壮烈才对,今日却是死得莫名其妙,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指挥部队作战。 正在城头调兵的翰怀忠,远远看到这一幕,当即惊得目瞪口呆。 他抚摸着自己的坚甲,以前被射成刺猬都不怕,可该怎么面对汉兵的新武器? (今天太晚,明天新章节附带双方出兵路线图。) (本章完) 0528【再勇猛也是一顿乱枪】 李遇昌之死,仅仅只是个开始。 巷战的开始! 拜宋夏战争所赐,双方打到最后都不讲信用,互相以屠城的方式来进行报复,甚至是屠杀开城投降的敌方俘虏。 这些西夏兵认为自己必死,反而是被激起了凶性,试图拉几个明军一起上路。 当然,该溃时还得溃。 李遇昌被乱枪打死之后,那些刚刚填装好弹药,没来得及向李遇昌开枪的士兵,纷纷瞄准其他西夏军官。 谁的铠甲更精良,谁的衣服更贵重,谁就是下一个目标。 实在分不清楚时,瞄准冲在最前面的就对了。 刘会川带领倒戈汉人,跟在几个鸳鸯小队后面,看到了以前难以想象的画面。 勇猛的西夏兵奋力往前冲,一个个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有两个首领冲在最前方,还未接战就中枪倒地,随即又是基层军官中枪。 等西夏兵冲到明军面前,已经变成一盘散沙。 明军组成奇怪的小队阵型,在狭窄的街道之上,快速有效的进行单方面屠杀。 是的,巷战已经变成屠杀! 多数西夏兵甚至冲不过镗钯,零星冲进来的,也被长枪兵给杀死。刀盾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也就偶尔举盾挡箭,因为敌人冲不到他们面前。 刘会川跟随明军一路往前,沿途所过遍地尸体,但没有一具尸体是明军留下的。 明军也就在冲破城墙缺口时有死伤,进城之后连受伤的都极少! 看似残酷激烈的巷战,其实只是对于西夏兵而言。 越来越多撞令郎士兵,割掉党项发辫,以汉人的身份倒戈,杀向节节败退的西夏兵。 “呜呜呜呜~~~” 一阵号角声响起,却是野利福禄率领骑兵杀来。 这些西夏骑兵,之前还试图突围,从几个方向开启城门,都被城外明军部队给杀回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回到城中,碍于城内街巷限制,分散成多个小队进行冲锋。 “吁~吁~” “大三才阵!双层叠阵!” 四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声,小队长们领着士卒聚集,多支小队结成横向密集阵型,狼铣、耥耙、长枪全部朝斜上方竖起。 营长不在此处,是一位营副在指挥。 鸳鸯阵变化出的小三才阵,是适合狭窄地形的纵向叠阵,还可减少遭受到的远程火力伤害。 至于大三才阵,属于摆在宽阔处的横阵。这里的鸳鸯小队变阵聚拢后,直接把街道给堵死,不给骑兵留冲破阵型的空间。 “砰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响起,火枪手直接把枪管前段,搭在前方长枪手的肩膀上射击。 野利福禄瞬间得到超高待遇,连人带马被乱枪给打死,估计烧成骨灰能捡出半斤枪子儿。 可怜他胯下那匹良驹! 这位来自野利部的猛将,祖宗曾创制西夏文字,建立西夏官学体系,确定西夏文化国策。 而今,祖宗荣光已所剩无几,自己冲阵也死得够窝囊。 花荣收回火枪填弹,心中也忍不住感慨:有火铳在手,个人武勇还有什么用? 狭窄的街道,西夏骑兵本就冲不起来速度,面对各种长武器更是难以靠近。 如今野利福禄又突然阵亡,西夏骑兵在绝望之下疯狂刺击马臀,马儿吃痛只能加速冲锋。但只有少数战马,狠狠撞在那些长柄武器上,更多战马悲鸣着人立而起,不听骑手命令自动急刹车,说什么也不肯撞过去送死。 枪声还在零星响起,因为全是自由射击,各火枪手开枪和填弹时间不一样。 少数撞进枪阵的战马,不但遭受长枪伤害,也成为子弹集火的目标。 这就把骑兵给击溃了? 刘会川揉揉眼睛,感觉不可置信。 但事实确实如此,热血上涌决死冲锋西夏骑兵,面对搭配火枪的鸳鸯阵瞬间冷静。 前后骑兵自相拥堵,甚至是连人带马撞到一起。 而明军则趁着骑兵难以行动,狼铣和镗钯纷纷刺击马头,专门奔着战马的双眼而去。长枪手则踏前捅刺骑手,火枪手趁这间隙赶紧填装弹药。 西夏骑兵纷纷调头,前排骑兵行动不便,后排骑兵竟舍弃战友而逃。 一番步骑交战,明军这边只有几个狼铣手和镗钯手,由于武器被骑兵冲撞来不及脱手,导致虎口破裂、手臂骨折、手腕脱臼等等状况。 “天兵万胜,天兵万胜!” 刘会川激动嘶吼,身后的撞令郎也跟着喊起来。 连续跟着明军冲杀两条街,刘会川除了呐喊助威,以及劝说撞令郎倒戈,其余啥作用都发挥不出,他甚至连接敌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大喊666! 北面城门已经开启,越来越多明军步兵进城。 这些步兵沿着马道登上城墙,驱杀还在防守城墙的敌人,迅速占领北面、东面城墙。几乎没遭到什么抵抗,城墙上的西夏兵遭受攻击,纷纷从另一个方向逃向城中心。 东城墙外的明军,趁机搭梯子蚁附攀爬,很快又有部队去开启东面城门。 继而,南城墙和南城门也被明军占据。 明军各部列阵前行,占领一条又一条街道,慢慢把战线往城中心收缩。 翰怀忠已经退守和南军司衙门,军司衙门也是有城墙的,相当于面积非常小的内城。 骑兵已无法发挥作用,全部弃马步战,站在墙头要跟明军拼命。 杨志麾下那几大部将,负责主攻的巩休最先至此。 他见刘会川身后有近千撞令郎,立即对传令兵道:“把那人叫过来。” 刘会川得到召见,飞快跑过去跪下:“汉儿刘会川,叩见将军!” 巩休问道:“里面还有没有汉儿?” 刘会川点头道:“有。” “你带人去喊话,让他们倒戈归汉,”巩休说道,“不但可以免死,还能分到田产。就在这个河谷里,每人至少两亩地,立功之人还能再赏。” 前线指挥官们,都看了朱铭发来的命令,知道打下和南军司需要屯垦。 这些撞令郎正好合适,他们倒戈既能减少攻城损失,又能战后安置在河谷耕种收粮。 “是!” 刘会川跑回去告知消息,已经归顺的撞令郎欢呼叫喊。 一个个刀盾手出列,掩护那些汉儿接近军司城墙,防止被敌人用弓箭射杀。 “汉儿撞令郎,快割发倒戈。倒戈就分两亩地,杀了贼兵还有赏!” “快快杀胡领赏田!” “你们都是党项人掳来的,莫要再给党项人卖命!” “……” 里头那些撞令郎都四处观看,既想看看有没有同伴倒戈,又害怕党项兵突然对自己动手。 片刻之后,攻打东城、南城的明军,抬着攻城梯过来做准备。 杨志也带着中军至此汇合,对巩休说:“巩兄弟,这回该留点功劳给别的兄弟了吧?” 巩休哈哈大笑:“俺就卖你个面子,剩下这些敌人俺不管了。” 一营一营的更换阵地,始终有条不紊,不给敌军寻到破绽冲出。巩休的部队退下去维持治安,顺便搜捕藏在民房里的西夏兵,轻伤兵也全都去接受包扎治疗。 刘会川还在带人喊话,翰怀忠听得惊疑不定。 他既怕撞令郎临阵倒戈,又不敢主动挥刀相向,万一把不倒戈的逼反了咋办? 而且明军就在外面,随时可能登城,他还无法临战调换各部位置。一旦调换必定生乱,分分钟被明军杀进来。 “把炮拖进来!”杨志居然不立即进攻。 生铁铸炮太重,这次拉进来的,全是熟铁野战炮,口径和威力都更小一些。 但用来轰击军司衙门的城墙,已经是绰绰有余。 眼见一门门火炮推出,翰怀忠气得想吐血,愤怒大吼道:“外面那汉将,伱欺人太甚,敢不敢真刀真枪厮杀一场!” 之前打出的铁质炮弹,都被西夏兵垒在城墙缺口处,又被炮弹给轰得四散乱滚。 如今,一枚枚炮弹被捡起,装在箩筐里抬过来。 “轰轰轰轰!” 随着炮声响起,终于击毁撞令郎们的心理防线。 再不倒戈就没机会了,陆续有人悄悄割掉发辫,但很快就被党项兵发现。 “杀光这些汉人!” “割发杀贼啊!” 军司衙门城墙还没垮塌,里面就已经自己打起来。 杨志笑着下令:“停止炮击,各部登城!” 刘会川这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率领撞令郎跟着明军,攀爬城墙杀进去见到党项人就捅。 “完了,全完了。” 翰怀忠望着四周喃喃自语,他虽然穿着铠甲,却没有亲自上前厮杀。 他其实是监军使,本质上属于文官,西夏每个军司都会配一个监军。 翰家世代编修西夏国史,对历次大战都非常熟悉, 翰怀忠知道就算自己被俘,也多半能够保命,汉人可以把他当做谈判筹码之一。 更何况,妻儿皆在军司衙门,他可不想全家一起死。 “这里有个大官!”一个明军士兵呼喊。 刘会川连忙指认:“那是和南军司的监军翰怀忠,他家在西夏世代做文官!” “不要射箭放铳,活捉这厮!” 翰怀忠负手而立,想展现自己的从容不迫。 几个士兵冲上来,猛地将他按到在地,脸部狠狠撞在地上,而且在捆缚时不断摩擦地面。 风度不再,只剩狼狈。 (本章完) 0529【杂牌骑兵全体换装】 “快点出来,不要磨蹭!” 刘会川负责引路,带着明军抓捕高级军官家属,并且对这些人进行身份甄别。 和南军司的子母两城,汉人士兵大多住在城外,甚至是离城三四十里的河谷农村。他们平时需要自己种地,打仗之前有人来征召,低级军官负责具体拉人,带着村中男丁一起入伍。 只有党项人,才能够住城里,他们平时防着汉人。 当然,汉人工匠及家属,也是允许在城内生活的。乃至于必须住城里,免得他们逃去汉地,又或者转移不及时被宋兵掳走。 转眼天黑,刘会川的妻儿被带来。 虽然老婆是白捡的,儿子是别人的,但刘会川很重视这个家,因为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牵挂。 若非他是低级军官,妻儿都不准躲进城内。 其余汉人的家属,只是向河谷北方转移而已,许多已经被李彦仙给俘虏了。 “自己在城里选处房子,把家人安顿好,随俺去见将军!”那个负责传话的明军军官吩咐道。 “是!” 刘会川大喜过望,但也不贪心,只选了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那里以前是一个党项军官的住所。 安顿好妻儿,刘会川欢欢喜喜出门,一路看到民夫打着火把搬运尸体。 他被带去和南军司衙门,里头正在连夜开会,刘会川站在外面等着。 足足等待两刻钟,一些军将出来,刘会川便被叫进去。 那个叫杨志的大明将领,表情非常和蔼可亲,微笑着对他说:“自己寻一张凳子坐。” “是。”刘会川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坐下。 杨志明显打听过他的底细,问道:“横山那边的人?” 刘会川点头:“是。” 杨志说道:“去年西夏趁虚而入,横山州县被窃据大半。你的家人若还活着,恐怕也被擒生军给掳走了。这等深仇大恨,想不想找西夏人报仇?” 过去十年,刘会川的心境一直在变。 刚开始做农奴,一直试图逃跑,只不过他非莽撞性格。瓜州太远,逃回汉地极不容易,而且被抓到的逃奴也下场很惨。 后来做了撞令郎,也想要趁机开溜,但始终找不到机会,更怕逃回去被宋军割脑袋领赏。 直到当上军官,才终于安稳下来,甚至想要变成真正的西夏人,今后奋勇作战搏一个富贵前程。 然后就是躺平,农奴出身的撞令郎,没有任何前程可言! 现在,刘会川终于被唤醒了,他记起自己是汉人,他跟西夏有血海深仇。 噗通跪在地上,刘会川说道:“俺愿随将军作战,把西夏人全部杀光!” 杨志微笑道:“和南军司城,今后改名叫定西堡。活着的撞令郎分为三种,一种是我军进城就倒戈的,每人可分三十亩地;一种是杀到军司衙门才倒戈的,每人可分二十亩地。还有一种,是城外作战时俘虏的,每人可得五亩地。” 三十亩地? 刘会川听得两眼冒光。 这都是河谷之地啊,在西北已经算得上良田。 刘会川觉得很多,杨志却无所谓。 这里不缺地,只缺种地的人。宋徽宗时期的河湟政策,是只要愿意长期在此戍边,一个士兵可得二百亩地!结果还没人愿意来,来了也一两年就要逃走大半。 为了尽快恢复农业生产,就连那些俘虏的汉人,杨志都要分给田产耕种。 “既然分了田产,就要为朝廷打仗,”杨志说道,“我只会留下一千五百兵在此,一千人驻守母城,五百人驻守子城。遇到西夏出兵侵犯,所有在河谷耕种的男丁,都必须应征入伍守卫城堡。” “这是应该的。”刘会川觉得理所当然。 杨志笑道:“今后立功,还会赏赐田产!而且,允许你们抓捕党项人,带回河谷这边做农奴。你可会骑马?” 刘会川摇头:“没骑过。” 杨志说道:“再赏伱一匹马,回去好生练习骑术。此次归顺的汉人,闲时进行操练,俺会安排一员将领统兵,你且暂时给他做副将。告诉那些汉儿,这里是大明中国,只要奋勇杀敌立功,人人皆可做将军。不似在西夏,一眼就望到头,这辈子都爬不上去。” 这就做将军了? “杨将军的大恩大德,俺这辈子都记在心头!”刘会川已激动得快哭出来了。 千金买马骨而已,提拔一个撞令郎做将军,能激励所有归顺汉人奋勇作战。 至于这个职务,只是临时性的,杨志没有那个权力。 刘会川的军衔会非常低,但试用军职会非常高,等今后立功再慢慢升军衔。 次日,甄别俘虏。 党项人被单独分出,高级将领及家属,押付兰州关起来,今后作为谈判筹码。 党项中低层军官,全部处死! 党项普通士兵,分配给驻城明军做农奴。 留下来戍边的一千五百明军,全部都来自汉中。而汉中土地紧张,并非每个士兵都能分到田产,他们以前立功都是直接奖励钱财。 现在依旧奖励钱财,但留在此处的士兵,却要额外分配土地,再给他们分配农奴种田。这是对离家远距离戍边的补偿,否则军心难安,等把他们的家属接来就好了,今后一个个都是军中小地主。 当然,等灭掉西夏之后,农奴制必然取消。 现在搞军事农奴,一来可激励戍边将士,二来能消耗西夏人口。这里的正规驻军,必然带着屯垦农兵,隔三差五跑去西夏境内抢人。 最后,还剩一千多各族战俘,他们是羌人、吐蕃人、回鹘人等等。 杨志把这些人叫来,亲自训话道:“你们可以活命回家,回到各自部族之后,告诉你们的部落酋长,今后被西夏征召作战,可以打得不那么拼命。若是愿意归附大明中国,酋长可暗中谴使至兰州,等今后大明灭了西夏,立功诸部皆重重有赏。” 各族语言不通,汉话就是通用语。 杨志还在兰州雇了翻译,生怕他们听不懂,又用不同语言翻译了一遍。 各族士兵听说自己不会死,激动得给杨志下跪谢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杨志又说道,“从明天开始,尔等就去挖取红土,跟随工匠一起垒土修补城墙缺口!待战事结束,再放你们回家。” 各族士兵更加确信自己不会死,都表示一定努力干活。 今天就有活干,无数被扒光的尸体,集中堆放在城内各处。 各族士兵负责搬尸出城,再挖掘许多大坑,把尸体与柴草混合抛入,一把火烧掉之后填土掩埋。 缴获的战马和兵甲,分类放置在城外,优先给李彦仙的杂牌骑兵。 这些兄弟的装备五花八门,战马也是良莠不齐,今日总算能够更正规一些了。 “都不要着急,人人都有份,”李彦仙笑着说,“按照军职高低,排队去领战马兵甲。领一匹好马,须把你们以前的马交出来。领一件好甲,须把以前的甲交出来。当然,无甲之人另说。” 杂牌骑兵们喜气洋洋,第一批军官已经出列。 他们牵着战马,穿着铠甲,拿着兵器。先去马群里更换战马,在选定之后,把好马牵走,把自己原先的坐骑留下。 接着按照此法,把兵器和铠甲也换掉。 第二批、第三批……直至轮到普通骑兵,按照番号内部抽签,运气好的有优先权。 李彦仙和阎平都没参加,他们离开襄阳时,朱铭赠送了全套装备。 “阎二,你看俺这匹马怎样?” 骑将罗汝明牵着一匹马过来,这厮却是个富家子,家里是做生意的。他从小对经商不感兴趣,反而喜欢枪棒弓马,整日跟江湖好汉厮混,也算得上一方豪侠。 李彦仙回到陕西起兵,罗汝明自带三十人来投。 阎平说道:“你之前的也是良驹,没必要再换吧?” 罗汝明笑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这战马也是一样。此马神骏异常,恐怕是西夏主将的坐骑。” 阎平说道:“西夏国相和军司都统的战马,早就被火铳连人带马一起打死了。” 眼前这匹战马,是监军翰怀忠的坐骑,而且还是西夏皇帝御赐的。 罗汝明又举起一把弓,笑嘻嘻说:“极品西夏良弓,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这回俺算是赚到了。” 李彦仙的四千杂牌骑兵,从上到下集体换装。 就连李遇昌、野利福禄身上穿的坚甲,虽然被火枪打成筛子,也有骑兵抢着要到手,请军中工匠修修补补即可。 等骑兵选完装备,又让刘会川那些汉儿来选。 撞令郎的兵甲都不咋地,远远比不上擒生军,一旦更换装备,再认真训练一下,今后就能有十足战斗力。他们都在河谷分到了土地,为了保住自己的田产,也会跟西夏人拼命厮杀。 这些边疆河谷,除了税收制度不同,其实很类似唐代的府兵制。 李彦仙召集部队聚拢,看着换装之后的四千骑,内心已经热血澎湃,他感觉自己能带兵一路杀到凉州去! 其实吧,这些铠甲也就一般般,比铁鹞子可差远了。 (本章完) 0530【李察哥的南北夹击】 刘锡、刘锜兄弟,本打算分兵尾随那些步跋子,跟杨志大军前后夹击将其全歼。 但很快他们就放弃计划,因为李察哥率先分兵了,似乎要攻打二人镇守的京玉关。 却是步跋子奇袭京玉关失败,让李察哥感觉明军早有防备,于是第二次改变自己的打法。 他在西关堡的对岸,构筑起营垒跟种师道对峙。 又让几千步跋子回来守住黄河渡口,分兵大摇大摆沿着黄河北岸而走,过了虎头崖有一块开阔地。那里既能构筑营垒,还挨着黄河渡口,可进可退立于不败之地。 然后,强攻京玉关! 京玉关是供应杨志大军的粮道枢纽,从兰州运来的军粮,先在京玉关堆积存放,再用小船转运至前线。 就算攻不下这里,只是用大军围城,也等于断了杨志的粮道。 “嗙嗙嗙!!” 三百架旋风砲,疯狂朝着京玉关投弹,每颗石弹皆拳头大小。而且石弹不规则,很多就是在附近捡来的。(泼喜军满编三百架投石车,前面说二百架是记错了。) 这种投石车由于体积较小,不但可以快速移动,而且可灵活改变投掷方向。 它属于单梢构造,砲轴也是活动的——大型投石车不能这么玩,因为石弹太重,只能用固定轴。 每架旋风砲四个人操作,两人负责填装石弹,两人负责拉绳发砲,一分钟可以投出三到四发。 三百架旋风砲架在京玉关外,一分钟可发射近千发石弹。 若是在野外对战,能给宋军重步兵造成巨大伤害。 用于攻城自然击不跨城墙,但严重影响守军的行动。拳头大小的石弹,犹如下冰雹般坠落,守军必须顶着盾牌或门板。 因为射程较近,拿去攻城很危险。 偏偏京玉关的南边是山峦,步跋子和擒生军加起来上万人,先去攻取那些山头,再于山顶架起旋风砲轰击关城。 “入他娘,仅有的床子弩跟神臂弓,被姚古带去打震武城了,否则哪轮到西夏的旋风砲呈威!”刘锡躲在女墙后面低声咒骂。 “敌军攻城了!” 第一拨来的全是撞令郎,妥妥属于炮灰。 守军被旋风砲压制,只能拆了门板来防御,一端架在箭垛矮墙上,另一端由士兵支撑。弓箭手躲在门板下面,通过箭垛口往城外射箭。 撑门板的士兵,挨不了多少下就要换人,手臂震得发麻还是小事,还有可能被震得骨折或骨裂。 不断有撞令郎中途中箭倒下,等他们越来越接近城墙,西夏人的旋风砲终于停止。 京玉关外地形崎岖复杂,大型正规攻城器械难以使用。而且时间太急,西夏人也没那功夫打造,此刻全都抬着木梯来攻城。 “滚石、滚木省着用,先倒金汁下去,再煮就要煮干了!” “推杆!” 一锅锅金汁淋下,正在攻城的撞令郎,惨叫着倒在地上乱滚。 亦有攻城飞梯被推翻,梯上之敌摔倒回去。 第一拨攻势很快被打退,李察哥立即组织第二拨,依旧是让汉人撞令郎做炮灰。 连续两日皆如此,撞令郎部队死伤过千。 三十里外的种师道,并没有发兵来救,因为他手里兵不多。一旦分兵救援,河对岸的西夏兵,极有可能趁机攻打西关堡。 而京玉关这里,刘锡、刘锜兄弟,拥有本部士兵三千,另有数百原来的旧宋驻军。 还有许多关城附近的百姓,也撤到关内保命,正好拉来一起守城。妇孺可以搬运物资,青壮帮忙投下木石滚油。 李察哥已经疯了,攻城第三日烈度更大,当天就死伤七百多撞令郎,而且攻城时夹杂着一些擒生军。 “殿下,河谷里有大量汉人骑兵,只有出动铁鹞子才能冲过去!”派去河谷打探消息的侦察骑兵,灰溜溜跑回来报信。 李察哥一边攻打京玉关,一边派出轻骑打探消息。 他现在很想知道,和南军司城到底怎样了。可李彦仙率领骑兵遮蔽战场,前方通道就那一条河谷,西夏侦察骑兵实在难以靠近。 仔细思索之后,李察哥说道:“出动一千铁鹞子,若遇危险立即撤退!” 一千铁鹞子,三千西夏轻骑,就这么一头扎进河谷之中。 随即又有信使前来,那是甘肃军司发来的,他们已经从济桑(古浪)出发。换算一下行军路线和时间,差不多就要快到和南军司城了。 李察哥看完信件大喜,现在的情况是:杨志大军在河谷中段,李察哥率领六万多兵,堵在河谷的南方入口处。而甘肃军司的六万多兵,从河谷的北边正杀过去。 南北两支西夏军队,加起来接近十三万人,已经把杨志大军给两头堵死。 若是和南军司城还没丢,就更是中心开花。 即便丢了,也能夺回来! 望着丝毫未损的京玉关,李察哥不想再浪费时间,下令全军进入河谷地带,就连跟种师道对峙的军队也转移过来。 不要粮道? 不要退路? 呵呵,喀罗川河谷就是粮道和退路。十三万人南北夹击,几万明军哪里挡得住?杀了那些明军,李察哥的退兵路线就打通了。 谨慎起见,李察哥甚至留下一万兵,在河谷的入口处设立营垒,防备种师道、刘锡、刘锜带兵杀他屁股。 得知李察哥率兵进入河谷,种师道立即带兵过来汇合,还把金城关和兰州守军也调来,河谷外的总兵力超过一万人。 刘锜担忧道:“西夏主将敢放弃这里,全军一股脑钻进去,恐怕河谷北边也有西夏兵。杨将军以寡敌众,而且还被南北夹击,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种师道非常有信心,微笑道:“俺也研究过火器,归正之后,更是多有观摩。以和南军司城的地形,我军有千余神机营,数十门各类火炮,守城自保绰绰有余。敌军不说十万,便有百万亦不怕,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同时攻城。” 在守城方面,宋将出身的种师道,根本不把西夏人放在眼里。 却说几十年前,当时正逢西夏内乱,宋神宗感觉时机来临,出兵五路伐夏,战果颇丰,拓地二千里。又命令徐禧和种锷调兵遣将、囤积粮草,等第二年就一举把西夏给灭掉。 宋军在永乐筑城,调集民夫二十万,十四天就把永乐新城筑好。 此城让西夏如鲠在喉,梁太后倾全国之兵反击,对外号称有三十万大军。 徐禧害怕种锷、沈括抢了自己功劳,把两人给远远调走,自领三万人守城。探子报告说西夏有三十万兵,徐禧当然不信,反而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 不管有没有三十万,反正西夏兵铺天盖地而来。 徐禧竟率领三万宋兵主动出城作战,而且还不选择半渡而击,被打得狼狈逃进城内。接着水寨又被夺,只能挖井解渴。 靠着打败仗剩下的残兵,徐禧这文官竟也坚守了二十天,而且丝毫没有被攻破城池的迹象。 可想而知,汉人守城有多厉害,西夏的攻城能力又有多弱。 至于此战结果嘛,十四天筑起的永乐新城,属于他娘的豆腐渣工程,夯土的时候明显没有夯实。一场大雨下来,城墙被泡软了,西夏兵居然用檑木把城墙撞倒……不但大宋守军全军覆没,附近那二十万役夫也或死或逃或被掳走。 和南军司城,肯定不是豆腐渣! 种师道对刘氏兄弟说:“汝二人可分兵,一人留守京玉关,一人随我在谷外设立营垒。层层堵截,不让西夏兵出得河谷。” 于是,战场形势变成这幅样子—— 一条狭长的河谷,北边是六万多西夏兵,中间是两万多汉兵,南边是六万多西夏兵,还有一万汉兵堵在南方河谷之外。 实在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包围了谁。 不论如何,在李察哥的眼里,谷中汉兵已经死定了。 想夺走和南军司城,没有那么容易! 否则宋军早就夺走了,哪还轮得到现在的明军? 北边的甘肃军司部队,行军极为缓慢,害怕汉人藏兵沟谷设伏,几乎每遇到沟谷,都会提前派骑兵进去查看。 小股部队他们不怕,而一旦有大股部队设伏,必然在沟谷之中留下痕迹。 “两边都来人了,北边的敌人更近。”杨志说道。 李彦仙说:“敌将谨慎,设伏难以奏效,稍有异状他们就停滞不前。干脆趁着南面之敌未至,主动出击杀败北面,杀得溃逃即可。再回过头来,全歼南面之敌!” 李进义说:“城内也要留人驻守。” 巩休拍着胸脯笑道:“俺已捞足军功,率部留下来守城就是,你们一个个也去赚点功劳。” 杨志说道:“重炮给你留下,全部架设在城墙上,防止南面之敌急行军杀来。子母两城的缺口处,只是勉强修补好,那些红土根本就没夯实,你万万要小心敌军撞击城墙。如果敌人来得快,最多坚守一两日,大军就能回来。如果敌人来得慢,估计北边打完了他们都没到。” 李彦仙说:“俺可分出骑兵,去阻缓南面之敌的行军速度。不必跟他们硬碰硬,袭扰即可。河谷中遇到再多敌骑,他们也无法展开。” “南边就拜托李将军了,”杨志说道,“至于北边,可分出五百骑随军,专用来乘胜追杀溃兵。” (本章完) 0531【将军不要冲锋在前啊】 后世的天祝县和永登县,在两县交界的地方,其地形更加崎岖复杂,有大量突然收紧的狭窄河谷地带。 甚至进入永登县二三十里,河谷也猛地收窄了好几处。 这里随便找个地方,都极利于设置埋伏。 因此甘肃军司的六万大军,始终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行军速度慢如龟爬。其先头部队,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到河谷两岸的沟谷和山头四处搜索。 杨志选择阻击的地方,是最后一个狭窄处。 河谷宽度,还不到900米! 西侧山壁有突出部,朝着东南方斜向延伸。河水也顺着山势,朝东南方流去,将不到900米宽的河谷斜着一分为二。 若非这里的耕地面积太小,选在附近筑城更加易守难攻。 负责开路的西夏骑兵,很快侦察到明军动向,匆匆忙忙回去报信。 “都统,汉兵没有设伏,而是在前方用运粮车隔断道路。那里的河谷极窄,宽度不足两里地,想要过去就得强攻汉兵大阵!” “敌军有多少兵力?” “不知。河谷的两侧山腰上,有汉人弓箭手守着,前方又有汉人骑兵,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查看。” 听完汇报,甘肃军司都统李仁义说:“晋王不晓得到哪里了,要不要等他先进攻?咱们在这边只须震慑即可。” 副都统破丑马乞有点不耐烦:“哪来恁多顾虑?我军有六万余人,先让步卒攻占两侧山头,赶走山上的汉人弓箭手。再从山上与河谷一起进攻,就算强攻也能把那里拿下!” 西凉知府丁仲仪说:“还是谨慎为好。” “你们两个,难道被那求援信吓破胆了?一路小心得跟女人一样,”破丑马乞恼怒道,“什么震塌城墙的神砲?汉兵又不是神仙,哪来的那种东西。真要有的话,宋兵以前打仗早用了。” 丁仲仪道:“可能是新近研制的,就如同宋国之前的神臂弓。” 破丑马乞质问:“若是因为我们行军太慢,导致和南军司城破,又或者导致晋王兵败,到时候该怎么听候发落?” 丁仲仪立即闭嘴,他虽出身西夏望族,但终究是一个汉人。 而李仁义的身份是王爷,破丑马乞又来自党项八族。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就没有丁仲仪说话的份儿了。 李仁义左思右想,认为破丑马乞说得在理。 破丑马乞说:“我亲自带兵,去攻占两侧山头,你们发兵冲破敌军大阵就是。” 这个侦察骑兵突然说:“敌军列阵阻截地方,可以从沟谷绕过去,绕去他们后面两三里。” “你怎不早说?”李仁义责备道。 侦察骑兵说:“确实能绕,但山高谷深极为狭窄,敌军只需分兵两三千,就能把数万大军给挡住。” 破丑马乞道:“分几千兵去奇袭吧,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就撤回来。” …… 明军的车阵,没有横向截断河谷。 而是顺着喀罗川河,由西北向东南,斜向布置于南岸。 四十门虎蹲炮,只布置了十门在河谷,剩下三十门全在两岸的山头。 特别是那道导致河谷变窄的突出山梁,足足安放了二十门虎蹲炮,可以覆盖整个交战区域。 双方距离两三里地,西夏大军突然停下,只派骑兵往前骚扰射箭。 破丑马乞亲率步兵开始爬山,他自己带兵攻打西侧山头,让儿子带兵攻打东侧山头。 两侧山头的明军,似乎挡不住西夏兵锋,射了几通弓箭就不断后退。 破丑马乞让传令兵摇动旗帜,紧接着顺着山势,继续向南边杀去。 “破丑将军胜了!”丁仲仪看到旗帜,立即惊喜道。 李仁义却皱起眉头:“汉兵在此阻截,又占据有利地形,这也败得太快了吧?” 丁仲仪说:“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总不能数万大军都看着,让破丑将军一个人奋战吧?” 李仁义想了想:“地形太窄无法展开,先派三千人去试探,另外三千人接应。战事顺利则趁机掩杀,战事不顺也能稳住大军。” 六千西夏大军徐徐前进,因为明军在南岸布防,他们还得渡河作战。 大量用来运输军粮的小船,卸下军粮之后,用来做渡河工具。 这里不但河谷很窄,河面也很窄。 河道甚至出现分叉,流速变得极为缓慢,最窄的分叉河道还不足十米宽,枯水期可以直接踩着河床走过去。 西夏分兵奇袭的那条通道,有支流汇入喀罗川,更南还有几条支流,所以才能支撑起喀罗川的水量,最终河水出谷流入黄河当中。 由于害怕搁浅,运粮船只体型极小,可以十多人扛起来倒扣着走,顺便还能用船体来防御箭矢。 这些西夏兵来到河道最窄处,居然不坐船过来,而是将倒扣的船只抛入水中。 一艘艘小船在河床堆叠,似乎想垒出一条过河通道。 明军只是零星射箭,即不开枪,也不发炮。 两侧山头,破丑马乞和儿子,一直领兵向南打,明军则一直往后“败退”,主动放弃了好几个山头。 破丑马乞在一处山头休息片刻,见下方河谷中的友军已经行动,他更是变得信心倍增:“攻下前方的山头,此战便大获全胜了!” 他们先是冲下山,再往前方的山上冲。 山峦以红土和岩石为主,降雨量较少,植被并不茂密,灌木远远多于大树。 花荣的神机营,全布置在两侧山头,分散了跟各个鸳鸯小队混一起。两侧山头,各有三千训练鸳鸯阵的步兵驻防,另有一半虎蹲炮布置在山上。 手握鸟铳,嘴叼草筋,花荣优哉游哉看着西夏兵爬山。 等敌军攀爬一阵,花荣拿起望远镜,开始搜寻自己的目标。他属于神枪手,这种距离还居高临下,有足够的时间瞄准,看到军官是一打一个准儿。 打不准也无所谓,有三千步兵保护,结鸳鸯阵守住高地,火枪手还能近距离开第二枪、第三枪。 破丑马乞却还是冷兵器思维,身为甘肃军司的副都统,他在攻山时身先士卒。这厮长得身材极为魁梧,穿着几十斤重的札甲,爬山似乎不怎么受影响。 虽然没有面甲,但顿项拉下来,交叠系在一起,把整个脖子和半张脸都挡住,只露出鼻孔、眼睛与半个额头。 凭借这幅祖传的重甲,破丑马乞攻无不克,被射成刺猬依旧奋勇厮杀。 “西夏大官?” 花荣顿时兴奋起来,他没有立即开枪,打算放近一些更有把握。 破丑马乞越爬越近,小队长们已经开始放箭了,有两支箭矢落在他身上。一支直接被盔甲弹开,一支射中甲片缝隙,虽扎进去了却入肉不深,只能算皮外伤而已。 大概还剩三四十米,花荣准备开枪了,这么近的距离,他至少有九成把握命中。 “砰砰砰砰!” 花荣还没有扣动连接火绳的扳机,突然就有火枪手陆续开枪,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至少有上百人瞄准了破丑马乞。 破丑马乞本来好好的在爬山,突然感觉被什么咬了,而且伤口处越来越痛,子弹冲击力还让他上半身稍微往后仰。 他低头一看,胸口、腹部、双腿……不知何时多出一些孔洞,鲜血正在汩汩的往外冒。 不但破丑马乞中枪,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也被打偏的子弹给误杀。 “砰!” 又是一颗子弹飞来,正中破丑马乞的眉心。 花荣得意笑道:“这才叫神铳手!” 破丑马乞朝后仰倒,顺着山坡滴溜溜滚下去,等亲兵跑回去将他扶起,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些西夏的大将,咋就喜欢率军冲杀呢? 而且还冲在前面,真个就不怕死啊。 “副都统死了,快撤!” “快快撤退!” 破丑马乞的亲兵惊慌呼喊,其余军将连忙带兵往山下退去。 “杀!” “咚咚咚咚!” 小型军鼓在山头敲响,三千步兵一股脑儿往下冲,还未开枪的火铳兵跟着一起冲,已经开枪的则蹲在原地填装弹药。 在冲杀之间,火枪手一直专打军官,有时甚至只有几米近距离开枪。 这支西夏精锐步兵很快崩溃,他们连续攻上几座山头,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并且距离友军又很远。不但主将死了,还被打死大量军官,撤着撤着就变成溃逃。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东侧山头,破丑马乞的儿子,到地府寻他爹去了。 两侧山头的明军追杀一阵,在抵达山坳时,突然转向朝着河谷冲去。 负责接应友军的三千西夏兵,立即遭到两面夹击。只不过西侧明军因为河流阻挡,没有直接冲到他们面前,但却隔着狭窄河面射箭放枪。 突如其来的两面夹击,让这些西夏兵落荒而逃。 明军没有继续追杀,而是调头攻击最前方的西夏兵。那三千西夏兵,正在往河里丢小船,不但遭受两面夹击,明军大阵方向也开始疯狂射箭。 三面围攻,瞬间溃败。 随军的五百骑兵并未着甲,趴在马背上直接泅渡,十米宽的河道很快过去,然后骑马对崩溃的西夏兵进行追杀。 直到此时,虎蹲炮都还没有发射。 陆陆续续有溃兵逃回,李仁义又惊又怒,质问道:“怎全都败了?” 破丑马乞的亲兵说:“将军本来带着我们攻山,爬着爬着我听到响声,就看到将军摔倒滚下去。身上有好多冒血的小洞,重甲都被打穿了。我们就全军撤退,汉兵追杀过来,又传来一阵响声,许多军将稀里糊涂便倒下去。” 李仁义咽了咽口水,原来求援信里那些都是真的! (本章完) 0532【刀劈铁炮】 由于部队是溃逃回来的,李仁义无法亲眼看到尸体,只能凭士兵的描述猜测是什么情况。 听完之后,丁仲仪说:“今后作战,军将不能领军冲杀,必须藏在阵中指挥,否则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李仁义点头道。 丁仲仪又说:“求援信中所言的神砲,至今我们还没遇到。这些汉兵,是想引诱我们投入更多兵力,打定主意把我军全部吃掉啊。” 李仁义却问:“明知如此,可我们能撤兵吗?晋王已经绕去南边,我们这里一旦撤退,晋王就变成了孤军深入。和南军司丢不得,晋王也不能不管。个中干系太大,你我都担不起。” “难道明知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还要硬着脑袋往前面撞?”丁仲仪显得有些焦躁。 李仁义说:“我是主将,你是监军。你若愿意担责,我撤军便是。” 这些都是气话,丁仲仪一个汉人,根本担不起这种责任。 丁仲仪说:“等奇袭的消息吧。” 他们派了三千人,从北边一条沟谷进入,翻山越岭进入另一条河谷,能绕到明军后方数里之外。 当日退后扎营,不再发动进攻。 半夜时分,奇袭军队灰头土脸回来。 防守那条小道的明军不多,也就一千人而已,而且还没有火器。但借助有利地形,杀得绕路奇袭的西夏兵狼狈而逃。 首战失利,奇袭也无效,李仁义彻底抓瞎。 不是他统兵无能,而是没打过这种仗,根本就不知如何应对。 还有那地形太恶心了! 天亮之后,李仁义召集部将开会,让众人集思广益商量对策。 伱一言,我一语,少数将领说该撤退,大部分将领都闹着要强攻。 至于怎么强攻,没人能讲出具体战术来。 丁仲仪突然说:“左近河道很窄,能否筑堤蓄水,再扒开堤坝水淹下游敌军?” 李仁义摇头:“蓄不住多少水的,估计都淹不到腰身,顶多漫上岸把敌军双腿打湿。而且上游筑堤,下游水位陡降,敌军定然能猜到计策。” “那就扎营不动,跟敌军拖延时间,等着晋王在南边发动。”丁仲仪说道。 李仁义质问:“和南军司怎办?” 丁仲仪猜测:“和南军司多半已没了,否则不会坐视汉人分兵来此。” 李仁义苦苦思虑,竟真听从了建议,缩在大营里不再出来。 这就让杨志极为难受了,他已经烧锅放油,准备炒一盘好菜,那菜却不愿被倒进锅里。 这股西夏军六万多人,首战便伤亡加被俘四千余,而且副都统也稀里糊涂阵亡。 他们实在被打怕了! 如今谨守营寨不出,杨志还真不好攻打。他必须留人守城,只带了一万二千多兵过来,难道去强攻还剩将近六万人的敌军营寨? 一旦主动进攻,不仅自己的地形优势没了,而且变成敌军占据有利地形。 “可以打,”李进义说道,“上游最开阔的地方,河谷也不过两里多宽,比下游可要窄得多。我军就算只出一万人,也能列阵把河谷给堵死。而敌军人再多又有什么用?他们能完全展开吗?多出来的兵,要么在后方傻等着,要么爬上两侧山头射箭。我军也派兵攻占山头,让两侧敌军无法绕后,剩下的便是强攻敌军营寨!” 以杨志的性格,轻易不会这么打仗,但背后还有几万西夏军,逼得他不打也只能硬着头皮打。 “那就强攻敌营!” 当即全军渡河向前,在接近敌营之后,主力大军在河谷列阵,各派两千兵占领两侧山头,千余火枪手也跟随他们去攻山。 这些山头并不陡峭,之所以无法行军,是因为连绵起伏没有尽头。 明清时期人口大爆发,在山峦之间的低矮处,甚至形成一个又一个村落。 明军攻山时分得很散,以鸳鸯小队为单位,外加一个火枪手跟随,十三人一组四散着往上爬。 山上不断推下石头,但没造成太大伤亡,未经打磨的不规则石块,在并不陡峭的山坡上滚不快。 爬到半山腰,山顶箭如雨下。 西夏那边兵多,反正在山谷里无法展开,干脆大量调去山头防守,明军一时半会儿还真攻不上去。 “列阵向前!” 杨志并不指望把山头攻下来,只要敌人不从那里来侧击主力即可。 数千军队横向排开,已把河谷排得满满当当,中间只有各部留出的一些通道。 虎蹲炮和弹药也是抬着走,徐徐前进,离敌营越来越近。 由于时间仓促,敌营的营寨还没挖壕沟、堆土垒,只有一些木栅栏作为寨墙保护。 约百余步距离,全军停下。 四十门虎蹲炮抬到阵前,先塞进一发拳头大小的铁弹,再填装鸽子蛋大小的霰弹。这种填弹方式,比全用霰弹还打得远。 此处河谷约1400米宽,河流贴着西侧山峦流淌。 敌军营寨把河谷给堵死了,无数敌人守在木栅栏后,而且一个将领都看不到,就连底层军官都刻意站在小兵身后。 这些西夏将领,终于不敢再站前面。 炮兵指挥邓夏,是跟着朱国祥学过几年的。此时用量天尺测算距离,调整虎蹲炮的射击角度,具体方法就是用解析几何测抛物线落点。 “试炮!” “轰轰轰轰!” 百余步的距离,也就两百米左右,少量拳头大的铁弹,混在无数霰弹当中飞出。 木栅栏后的西夏士兵,看着漫天弹丸飞来,随即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邓夏握着望远镜观察,下令道:“炮腿向前半个刻度!” 虎蹲炮这种能快速移动的小炮,自然没有太精密的角度调整装置。 它就一根炮管,前端套着炮腿支撑地面,犹如一个动物蹲在地上。若没见过虎蹲,狗蹲总见过吧,即后腿收起坐下,前腿伸直踩地。 炮腿的套环往前移动,即炮管角度向下调整。 调整角度之后的第二次齐射,明显打得更准,西夏营寨的木栅栏一排排倒下,木栅栏后方的西夏兵也被霰弹击中。 看到明军再次填弹,还活着的西夏士兵,纷纷转身逃跑,督战队根本拦不住。 营寨南侧垒有简易高台,李仁义站在将台上,全程目睹刚才发生的事情。 两军如今还在普通弓箭射程外,只有个别能挽强弓的箭手能射那么远。可那什么霹雳神砲,竟然真能打过来! 第三次齐射很快来临,总有些地方没招呼到,稍微左右调整打过去。 又是一轮炮击之后,终于没有敌人还敢站在木栅栏处。 却见坚守木栅栏的西夏士兵溃逃后,明军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全军再度徐徐前进。 行进一段距离停止,虎蹲炮又放在地上。 这是打算用步兵大阵外加炮击,一路平推过去! 此时此刻,步兵大阵已过了争夺的山头,两侧山峦有大量西夏兵存在。 丁仲仪焦急说道:“这些明军的神砲,便如宋军的霹雳炮那般,需要时间来填装砲子。不能任由他们打下去,待这次发砲之后,命令骑兵从正面冲击,两侧山头的士卒也冲下来夹攻!骑兵分为三队,若一二队被砲子打中,还有第三队继续冲杀。” 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有些混乱。 大量西夏步兵自动往后撤,而且不怎么听从军令,把出兵通道都给堵了一些。 西夏骑兵一路砍杀自己的步兵,这才把出兵通道给打通。 骑兵也畏惧火炮,不敢挨得太近。 等这些骑兵冲过来,虎蹲炮早就填好弹药,第一拨骑兵在冲锋当中倒下近半。而且霰弹的弹道难以捉摸,紧随其后的第二波骑兵,也有一些被流弹所波及。 倒下的人尸和马尸,让后方冲来的骑兵,速度稍微有些下降。 炮手纷纷后撤,躲入步兵大阵当中。 剩余的骑兵终于冲到明军阵前,他们是过来毁炮的,就像骑兵出城破坏攻城器械一般。 这些人竟然翻身下马,拔刀劈砍炮身,还有人想用火把引燃。 仗打到现在,西夏主将都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木头做的! “当当当当!” 铁器碰撞不断发出声音,那些正在挥刀的西夏骑兵,瞬间就给整得愣住了。 铁的? 藤牌手投出标枪,小队长射出箭矢,纷纷朝着骑兵招呼。披甲骑手或许伤而不死,但他们停在原地的战马,却一匹接一匹倒毙,还有受伤战马发狂四处冲撞。 若非两侧山头有西夏兵杀来,杨志都下令步兵冲锋了。 明军主力快速变阵,西侧有河流挡着不须担忧,东侧却是结阵跟下山之敌接战。 这些西夏兵从崎岖不平的山坡冲下,根本没有啥阵型可言,却要面对严阵以待的明军大阵。 随着明军调整阵型,一队士兵从靠西的位置出阵,去攻击那些停下来毁炮的骑兵,战马还没死的西夏骑兵纷纷逃跑。 继而,下山进攻的西夏部队,也被明军大阵给杀溃。 “追上去,占领山头!” 负责前方指挥的李进义,立即抓到这次机会,分兵追杀那些溃兵上山,顺势占领山头。 接着又从这个山头往南杀,去跟之前攻山的部队,南北夹击另一个山头的敌军。 “都统,那些砲是铁做的,实在是毁不掉啊!” 逃回去的骑兵,一个个哭丧着脸。 李仁义茫然望着远处的明军,嘴里嘀咕道:“铁做的怎么发砲?” 丁仲仪问道:“扭杆也是铁做的?砍断扭杆就发不出砲了。” 骑兵回答说:“没有扭杆。就是一个大铁管子,铁管外头还有几个箍,铁管前面长着两条腿。” 带箍? 还有两条腿? 丁仲仪迷糊道:“难道是什么精怪活物?” (本章完) 0533【巫师之临阵诅咒】 在文化和宗教方面,西夏一直在学习中国。 不管是大辽中国,还是大宋中国,反正都是西夏学习的目标。 因此,佛道在西夏颇为兴盛。 同时西夏又有自己的原始宗教,即自然崇拜、鬼神巫术、祖宗信仰。 西夏每次出兵,必让巫师占卜。 用艾草烧灼羊胛骨,用竹子敲地并打破,观察羊胛骨的裂纹,计算竹子破裂的数字,巫师以此来测算吉凶。 还有夜里牵羊焚香祈祷,再去野外放火。次日早晨杀羊解剖,肠胃通畅则为吉,羊心有血此战必败。 又或者用箭矢击打弓弦,听声音来预测胜负,甚至是计算敌人杀来的时间。 李仁义这次出兵之前,也让巫师来占卜过,而且以上四种方法全部使用了一遍。 占卜结果是:凶! 所以他聚兵于济桑(古浪),迟迟不肯继续行军。后来不得不前进,一路上也小心谨慎,生怕中了明军的埋伏。 东侧又一个山头,被明军追赶溃兵而攻下。更南方的山头上,驻守那里的西夏兵,遭到明军的南北夹攻,眼看着是快守不住了。 杨志主力大军没有再前移,反而开始原地防守,分出更多士兵去驻守山头,因为西夏人也分兵想要夺回。 就在战场胶着之际,西夏大营的中心,巫师开始了临阵作法。 西夏《天盛律令》规定,占算和官巫人员,必须携带兵甲,随军出征作战。 因此,巫师属于西夏军队的标配,而且一个个甲胄齐备,关键时候还能提刀砍人。 甚至还有规定,一旦西夏军队战败,应当在三日之内杀回去,并抓捕敌方人马在己方战败处射杀。号为“杀鬼招魂”。如果抓不到敌方人马,就捆草人埋于地,让士兵以箭射地,算是对敌人的诅咒。 此时此刻,根据逃回士兵的描述,巫师用水和泥捏出火炮模型,甚至还捏出了火枪的模型。 又用施了法术的绳子,将泥捏的火枪、火炮捆起来。 再拿来事先准备好的草人,也用法绳捆扎,跟火枪、火炮模型,一起埋入小坑之中。 巫师开始念诵咒语,随即手舞足蹈。 西夏士兵围成一圈,在收到巫师的命令之后,朝那埋葬草人、火枪、火炮的地方射箭。 作法完毕,西夏士兵还在攻打山头,一次次进攻都被明军居高临下杀回去。 巫师对李仁义说:“都统,我已经诅咒了敌人。但敌人的砲有鬼神保佑,不知道这次能否奏效。” “一定有效!” 李仁义对周围的将士说:“敌人的那些武器,虽然请来恶鬼附着,但已被厮乩(巫师)下了诅咒。你们都不要害怕,即便是战死,灵魂也能回到祖宗之地!只要你们奋力杀敌,就能获得祖宗和鬼神保佑!” 那些将士很快回到各部,跟其他士兵诉说此事,遭受严重打击的西夏兵,士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 丁仲仪说:“胜败天定,趁着士气提升,应该主动进攻。否则让汉兵继续发砲,士气又会跌入谷底,一个不好便全军溃散了。” 李仁义表情严肃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巫祝之事难辨真假,只能一时激励士气。刚才骑兵已经冲到敌军阵前,可继续让骑兵分为三队冲锋。步卒不要太顾虑阵型,跟着骑兵快速冲过去,只要冲到汉军的阵前,那些砲就不怎么起作用了。” 杨志已带着亲兵爬到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敌军大营动向。 李仁义大规模调动军队,全都暴露在望远镜下。 望远镜也是神器,等于给将领开了局部战场的全图挂! 西夏那边有异动,明军这边立即做出相应变化。 斜后方山头的敌人已被夹击解决,只剩零星部队还在负隅顽抗,在那边攻山的神机营火枪手都被调回来。 虎蹲炮也被抬去明军占领的山头,并派遣步兵进行保护,火炮居高临下,能够覆盖战场,还不怕遭受骑兵舍命冲击。 “汉兵把砲抬去山上了,这该如何是好?”丁仲仪担忧道。 李仁义说:“抬去哪里也得打,避战已不可能。只要冲到近处,双方混战在一起,那些砲便没有用处了。不过砲既然抬走了,骑兵就不用冲锋在前,让步卒快速杀过去接阵就是。” 数千西夏步兵,由于忌惮枪炮,排列成稀疏阵型,朝着明军大阵快速逼近。 而其主力部队,却没有跟得太近,就连预备队都远远坠着,这是害怕遭到侧面山头的炮击。 如此战术,纯属找死! 在狭窄河谷用稀疏阵型冲锋,去跟列成大阵的明军硬碰硬? 而且西夏预备队和主力大军,还跟正在冲杀的前军脱节,一旦出现败相都不能及时稳住。 这等于添油战术给明军送菜。 可李仁义别无选择,他如果一股脑儿堆上去,极有可能被打得几万大军溃散。 其实有楯车就好了,推着楯车徐徐前进。 虎蹲炮分为平射和曲射,最大射程三四百米,有效射程只有两三百米,这是发射拳头大小的铁弹。而想要展现霰弹的威力,还得放到百米之内,五六十米发射霰弹最佳。 百米以上穿着棉甲,就算被霰弹打中,也极有可能伤而不死。 如此垃圾的小炮,单独抵抗骑兵都难以做到,还得配合其他远程武器才行。 只要有了楯车,虎蹲炮就得抓瞎,需要威力更大的野战炮出手。 可是,李仁义没有楯车,甚至没有棉甲! 丁仲仪劝谏道:“都统,这样打不行。要么收缩后撤,要么全军压上,瞻前顾后只派几千兵出去,这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李仁义说:“前面那些都是撞令郎,死了也就死了,今后再去抓汉人便是。让他们先去试试看,若能奏效就派强军压上,若是一触即溃则另想办法。” 丁仲仪说:“撞令郎是汉人不假,可也毕竟是大夏兵。他们若是惨败,擒生军就不害怕吗?士气一降再降,就算敌人没有神砲,这仗也没法再接着打了。” “那该怎么办?派更多士卒压上去,然后被打得全军溃败吗?”李仁义沮丧道,“退也不行,敌人一直发砲压过来,迟早把我军营寨给全占了。你能带着粮草一起撤出大营?到那个时候,就算敌人不追来,我们也只能退回济桑补给,沿途粮站勉强够咱们撤军!” 丁仲仪说:“全军压上还能搏一搏,都统这样进攻必败无疑!” 估计是被明军的打法恶心到了,旁边两个党项将领也说:“都统,搏命吧。让撞令郎在前面挡砲子,我们带着擒生军紧随其后。就算撞令郎被打得溃败,我们也能顶着溃兵杀过去。” 这种情况也有,党项士兵经常把撞令郎当炮灰。 而既然是炮灰,溃败自然稀松平常。真正的党项士兵,不会见到撞令郎溃了,自己也吓得跟着溃逃。他们甚至会列阵驱杀溃兵,防止溃兵冲破自己的阵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撞令郎别溃得太快,别整个前军瞬间集体溃逃——在和南军司城外的野战,就是撞令郎前军瞬间集体崩溃,导致后方的党项士兵全都乱套了。 在党项将领的劝说下,李仁义终于决定奋死一搏。 数千撞令郎依旧在前方,但党项擒生军紧随其后,李仁义的中军也整体向前,两侧的西夏部队更是发疯一样攻山。 “西夏主将这是要孤注一掷啊!”杨志举着望远镜微笑,他已经把敌人给逼疯了。 却见前方的撞令郎们,战战兢兢往前进发。 巫师能够提升党项兵的士气,却对这些汉儿撞令郎没啥作用,他们已经笃定明军肯定有鬼神保佑。 凡人之躯,如何与鬼神抗衡? 这还没接战呢,源于对未知的恐惧,撞令郎就已经在想着逃跑了。 作为农奴出身的汉人士兵,唯一支撑他们坚持作战的信念,就是打完这场仗能够继续活命。 既然小命可能不保,那还打个什么鬼? 幸好,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明军的火炮一直没发射,撞令郎们开始幻想鬼神不再保佑敌人。 双方前军距离七八十步,西夏那边的鼓声越来越急促,旗令也让撞令郎们加速冲锋。 前军相距十余步时,后面的擒生军也到了六十步内,并开始朝明军大阵抛射箭矢。 杨志那边令旗一挥,一千多把火枪同时射击,伴随射出的还有标枪和箭矢。 而山头上的虎蹲炮,却是居高临下,全部瞄准后方的擒生军。 远程火力打出的瞬间,明军步兵集体冲锋,狠狠撞向十余步外的西夏前军。 明军步兵的冲锋,威力丝毫不亚于火器。遭受一千多发火枪近距离齐射的撞令郎,再被明军步兵这么一冲,还活着的全部转身逃跑。 而身后的那些党项擒生军,刚刚遭受四十门虎蹲炮最佳距离霰弹攻击,又被己方溃兵冲击,后面还跟着如狼似虎的明军步兵。哪里还扛得住? “败了……败得太快了……” 李仁义失魂落魄,他想过可能会败,但没想到败得如此干脆利落。 如此狭窄的河谷,前方溃败必导致连锁反应,甚至都没法驱赶溃兵从两侧绕过。在敌人的不断追杀之下,肯定会被溃兵冲得全军崩溃。 “都统快走,能逃多少是多少!”丁仲仪已经牵着马来。 李仁义苦笑道:“伱倒是早有准备。” 丁仲仪说:“未虑胜,先虑败。” 趁着溃兵还没撞过来,二人带着亲兵赶紧逃跑,西夏骑兵也紧随其后。 至于步兵,自求多福吧。 (本章完) 0534【李察哥想跑】 狭窄河谷,大营当中,遍地都是狼狈逃窜的溃兵。 杨志只带了五百骑兵过来,这些骑兵成了追杀主力,不断切割迟滞大股溃兵,方便己方步兵追上来斩俘敌军。 偶有小股敌人列阵顽抗,骑兵直接绕过去,交给步兵来处理。 大量西夏溃兵自相踩踏,根本不用明军来杀,就把自己人给踩死无数。 恐惧! 不仅是战败怕死的恐惧,还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之所以败得那么快,败得那么干脆彻底,是因为火器带来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如果换做开阔战场,对于西夏兵而言,情况应该能好许多。至少还能调动兵力战术包抄,还能把前方溃兵驱赶往两边跑。 可在这条河谷里,却没有多余的发挥空间。 两侧山头的西夏兵,见到主力崩溃,也沿着山势逃跑。下山之后又上山,根本不敢进河谷,群山连绵无边无际,只逃出几个山头就累得吐舌头,许多西夏兵一边逃跑一边脱掉铠甲。 一直追出六七里地,本来靠西侧山脚流淌的喀罗川,猛地变成流在河谷正中央。 这时还剩两三万西夏溃兵,自发顺着河岸陆续汇聚,堵在只有三四百米宽的半边河谷。 真就变成了人挤人,疯狂自相踩踏,完全失去理智。 也有人慌不择路跳入河中,忘了自己还穿着铠甲。这些人的水性也不好,咕噜噜灌水挣扎,河面上到处是呼喊求救声。 越来越多西夏兵跪地求饶,就算明军要杀俘他们也认了。 从下午追杀至夜晚,各部陆陆续续返回。 天亮之后清点战俘,通过装备的区别,俘虏撞令郎两千余,俘虏其他各族士兵一万七千多。 从战斗地点往北十余里,一路上到处是尸体。河面也有许多浮尸,估计过几日会更多,因为沉下去的尸体,胀气后会自己浮上来。 “俘虏太多了,没那么多粮食来养,而且还会有暴乱风险。”李进义说道。 杨志虽然谨慎到怂的地步,却不是什么心软之辈:“撞令郎带回去给地耕种。再甄别出羌人、吐蕃人、回鹘人,卸掉他们的兵甲,让他们清理尸体之后就放归。至于党项人,杀掉兵甲精良之辈,只留三千党项战俘做农奴!” 已经懒得甄别党项军官了,谁穿的铠甲更好,就直接拖去杀了掩埋。 脱了铠甲被抓住的,如果没人指认,那算他们运气好。 汉人、羌人、吐蕃、回鹘等族俘虏,负责帮忙挖坑。一队队党项俘虏,被押到坑边屠杀,杀死之后推到坑里填埋了事儿。 各族俘虏被吓得面无血色,直到杨志过来宣布政策,他们才终于稍微安心。 这些都是被统治民族,受党项压迫的同时,又给党项人当兵卖命,一个个两手都沾满血腥。 当党项人被杀得越来越少,又不能带他们抢劫财货,甚至转而对内盘剥他们时,这些部族必然生出异心。同时,他们见识了明军的强大,回去讲述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大明军队的威名将在整个西域散播。 接下来几年,不知西夏国内有多少部落,会悄悄派人到兰州跟河湟总督联络。 杀完俘虏,杨志立即带兵返回,他要赶着去迎击李察哥,顺便带上杀得只剩三千的党项俘虏。 只留下一千步兵、五百骑兵,负责监督各族俘虏处理尸体。 两千多汉人战俘,被重新分发武器和铠甲。他们得知自己非但不会死,而且还能分配土地耕种,本来还在半信半疑,拿到兵甲立即打消顾虑。 这些汉人变得非常积极,自动给明军做监工,指挥各族战俘去收拢死尸。 河里的尸体必须捞起来,整条河谷皆以喀罗川为生活水源。不说传播疾病瘟疫,只平时喝水的时候,联想到上游河里有无数死尸,就能把大明将士给恶心的够呛。 “弄完尸体,你们就能回家了,别想着逃跑,也别想着偷懒!” 五百骑兵被分为五队,沿着河谷来回跑动。 两千多拿到兵甲的汉人俘虏,也开始耀武扬威神气起来,指挥着各族俘虏干这干那。 羌人、吐蕃人、回鹘人埋头干活,还真没想着逃跑的事情。 因为大明骑兵正在反复喊话:“你们回到各自部落,须得告诉族人,大明中国皇帝姓朱,今后这天下是朱家的。朱皇帝对待各族一视同仁,只要安安分分,就不会歧视你们。回去对伱们的酋长说,若是受不得党项压迫,就暗中派人到兰州,联络那里的河湟总督……” 会说各族语言的汉人俘虏,被临时选出来做翻译,跟着大明骑兵来回奔跑,累得直吐舌头还兴奋莫名。 耳边充斥着车轱辘话,不停重复又重复,各族俘虏就更不害怕了。 如果汉兵事后要杀他们,何必浪费口水说这么多? …… 李彦仙不是神仙,带着三千多骑兵,并没有迟滞李察哥多久,因为双方力量实在太悬殊了。 更何况,杨志让他不要冒险,保住手里的骑兵为第一要务。 杨志跟李仁义决战时,李察哥的先头部队已接近定西堡(和南军司)。 杨志率军返回时,李察哥的主力也到了。 看着换了旗帜的城堡,李察哥面无表情,派人过河到城外喊话。 喊话者是个汉人士兵,虽然怕得要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里面的汉兵听着,立即开城投降可免死,守将还能在大夏国做官!” “射死!”负责留守的巩休懒得废话。 十多支箭射下去,只穿了轻甲的传话士兵,瞬间被射成刺猬模样,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子母两城,到处插着旗帜。 就连新近归顺的汉儿,也都拿起武器守城。 而且不留什么预备队,全都一股脑儿站在城头,密密麻麻着实体现人多,防止李察哥猜到明军主力不在。 李察哥在仿佛观察之后,一时间果然不敢强攻,扎营等着李仁义从北边过来。到那个时候,两支西夏大军汇合,十三万兵马南北夹击,足以把城内守军碾得粉碎。 至于李仁义兵败溃逃?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六万多大军,就算是六万多头猪,明军也不能短短时间就抓完。 当然,李察哥也不是傻等着。 他派人爬山砍树制作攻城器械,河谷两侧虽然到处都是山,但灌木远远多于大树,无法快速收集木材制作工具。 等他把攻城器械打造好,估计都过去二十天了。 李察哥不着急,反正也要花时间等友军抵达战场。 友军未至,杨志回来了。 负责侦查的西夏士兵,看到北方有大军出现,立即欣喜若狂回营报信,同时留人在原地继续观察情况。 李察哥很快接到消息,亲自骑马过来查看。 由于看不真切,又爬上山头登高望远。 北方的军队越来越近,李察哥脸上的笑容却完全消失。 那不是西夏兵! 明军从北边而来,那甘肃军司的兵去哪儿了? 杨志分兵进入子母两城,巩休和李彦仙等人,在母城的北城门口迎接。 巩休笑着说:“恭喜杨将军,几万敌军真被你杀溃了!” 杨志谦虚道:“占了地形便利,仗着火器之威。” “不管怎说,终归是打赢了,这回你军衔要升一大截,”巩休羡慕道,“今后你怕是能做开国公,俺做一个侯爷便满足了。几个儿子没怎读书,他们只能带兵打仗,俺让孙子都去读书做文官。” 杨志说话四平八稳:“只要奋勇杀敌,陛下与太子自有奖赏,不止你我二人,各军诸将位列公侯也不在话下。” 两人说笑着进城,杨志问起敌军情况,随后让亲兵拿出样东西:“弄一个木杆子,在城外竖起来。” 那是西夏甘肃军司的大纛! 李仁义和丁仲仪急着逃命,连大纛都没来得及收取。 有士兵远远看到此物,连忙跑去给李察哥报信。 李察哥亲自骑马上前,又畏惧明军有神砲,离城两里地便停下,派几个亲兵靠得更近些查看。 “你没开过炮吧?”杨志问道。 巩休说道:“一炮未开,害怕把敌将吓跑了。” 杨志并不认识李察哥,只是用望远镜看得清楚,有个西夏大将带着小股部队靠近。他吩咐邓夏道:“城上的火炮,全部对准那将领。打中了固然最好,打不中就当是送他见面礼。” 生铁铸炮和熟铁野战炮,全部安放在子母两城。 碍于角度问题,只有六门炮可以瞄准李察哥。 邓春派人过河前往子城,两城火炮都瞄准后,看他旗令一起开火。 亲兵顶着箭矢隔河观察片刻,回去给李察哥报信说:“殿下,那确实是甘肃军司的大纛。” “真看清了?”李察哥确认道。 亲兵回答说:“看得清清楚楚。” 李察哥沉默无语,他实在想不明白,甘肃军司六万余大军,怎会稀里糊涂连大纛都没了。 很快他就明白了! “轰轰轰轰轰轰!” 六门火炮齐射,最近的约两里地发射,子城那边大概是两里半。 其中四发炮弹完全落空。 一发炮弹在滚动弹跳时,撞断一个亲兵的小腿,随即又撞断一只马腿。 一发炮弹从李察哥旁边掠过,直接把骑马亲兵的脑袋撞碎,继而落在地面弹跳翻滚老远。 李察哥直愣愣看着倒地的尸体,脑袋完全不知去向,犹如西瓜般爆开四溅,就连李察哥身上都溅有血肉和脑浆。 胯下战马惊立而起,李察哥心中生出巨大恐惧,安抚好战马立即挥鞭逃走。 直骑马奔出一里地,李察哥才敢回头,望着城堡方向陷入沉思。 北边友军已经败逃,他等于孤军深入被堵这里了,而城内守军又有那等利器。 这仗该怎么打? 或者说,该怎么突围? 往北边突围,虽然只有眼前的守军,但几乎等于是条死路。 往南边突围,谷口他留了一万人,可以接应他杀出去。但谷外有种师道、刘锡、刘锜带兵堵着,而且回去的路上,黄河南岸还有两座明军城堡。北岸的通道又极为狭窄,突围部队必须拉成一字长蛇而走。 李察哥快马奔回大营,完全凭着战场直觉下令:“各部早做准备,今夜全军南撤!” (本章完) 0535【长腿晋王】 几万人塞在河谷里,营寨就能拖长了扎好几里。 李察哥没有一股脑儿全撤走,而是让步兵转移到南面营寨,带着粮草先行撤离此地。北面营寨安排骑兵接管,并下马来回走动。 黑灯瞎火的,就算明军侦察兵带着望远镜,趴在山头观察也不可能看清动向。 并且,李察哥自领骑兵留守大营,做出各种迷惑性手段。比如扎草人竖于军营各处,还让草人穿上轻型甲胄。 嗯,就这玩意儿暴露了。 日头渐渐升起,晨光熹微之中,一队侦察士兵前来来换班。 昨晚蹲伏于山头的侦察兵,揉着惺忪睡眼最后观察一次。 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睛,再拿起望远镜观看。 “草人?” “敌军想跑!” 李察哥本打算用两个晚上撤退,第一晚步兵携带粮草离开,第二晚自己带着骑兵乘夜撤离。甚至,他还想率领骑兵,大白天跑去叫阵,做出一副要决战样子。 然而他做梦都想不到,草人可以迷惑肉眼,却在望远镜下暴露无遗。 直到杨志带着大军出城逼近,李察哥才知道自己被看穿了。 至于哪里出了问题,李察哥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撤!” 三千铁鹞子,数千西夏轻骑,个个一人双马,跟随李察哥弃营而走。 这些西夏轻骑,几乎全是部落骑兵。兵器盔甲皆为祖传,有的精良,有的劣质,纯看士兵家里是穷是富。 撤离大营之后,往南奔行近十里,来到整条河谷第二开阔平坦的地方(最开阔的河谷,在后世的永登县城那片)。 李察哥命令骑兵全部停下,派两千轻骑回去诱敌。 只要明军敢追着佯败骑兵杀来,来多少他吃掉多少。如果全军急匆匆追来,必然导致军阵混乱,他就能将谷中的明军给全歼。 李彦仙带着骑兵率先穿过敌军空营,正待追杀出去,一个传令兵骑马而来:“李将军,不可轻敌冒进,不可追敌过深!” “知道了!” 李彦仙哭笑不得,连续两场大胜,主将还这么谨慎,他也算是服气了。 如今全军士气如虹,就连李彦仙麾下的骑兵,都闹着要将南面之敌给全歼,完全不把好几万西夏兵放在眼里。 往前追出两里,双方骑兵相遇。 互射几箭之后,李彦仙便领兵冲杀,西夏轻骑立即败逃。 李彦仙领兵追击,斩杀数十骑之后,便吹号下令停止。 一些骑兵军官不愿放弃,再追出一里地,听到号声越来越急促,才心有不甘的率军返回。 有一个算一个,所有骑兵都埋怨主将太怂。 李察哥在开阔谷地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佯败诱敌的轻骑,发现自己损失了上百骑,却没能把明军给引诱过来。 一怒之下,李察哥亲率铁鹞子杀回去。 李彦仙得到侦骑报信,笑着对部将说:“敌人果然有埋伏,见俺们不中计,又杀回来了。如今我军局面大好,敌人想要做什么,咱偏不顺他的意,随我撤回去跟主力汇合!” 明军骑兵立即撤退,根本不与李察哥纠缠。 李察哥一路追击,直到远远望见明军主力,这才带着骑兵愤然后撤。 杨志率领大军徐徐前进,一点点压缩空间。 河谷就那么长,两头堵截,迟早把李察哥给堵死。 …… 姚古拿下振武城(古骨龙城)之后,为防止被骗来种田的民夫逃跑,亲自领兵坐镇守在那里。 一座边防小城,容不得太多军队,实在太消耗粮草了,振武城的粮道远远长于定西堡(和南军司)。 于是,姚平仲领兵万余返回,屯驻在距离最近的湟州城(海东市乐都区)。 当李察哥率军抵近西关堡之后,种师道立即发出军令,让姚平仲赶紧带兵过来。 如今,姚平仲已经领兵一万,匆忙赶到喀罗川河谷外。 “谷中可是李察哥?”姚平仲问道。 种师道点头说:“敌军攻打京玉关时,被抓到一些活口,一番拷打审讯,西夏主将确属李察哥无疑。敌人号称有二十万大军,实际肯定没那么多,但好几万应该是有的,如今全被堵在河谷里了。” “李察哥是西夏晋王,又手握军权,不管生擒还是斩杀,都是大功一件啊!”姚平仲兴奋道。 他在西北以勇猛著称,而且年纪轻轻,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立功。 种师道说:“此处地形狭窄,我军营垒坚固,还有河流阻隔,李察哥是很难突破的。须得防备他翻山越岭,从东侧的苦水河而逃!” 苦水河就是后世的咸水河,与喀罗川下游平行流淌。 只论两条河谷的直线距离,最短处不到四里,最长处有十六里。但两条河谷被山峦隔开,便是不足四里的地方,实际走起来也非常遥远,而且一路上全得翻山越岭。 即便李察哥从苦水河谷成功撤走,也必须舍弃辎重,而且走到北边还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后世的兰州中川国际机场附近。 种师道说:“刘锡、刘锜兄弟,已经被俺派去苦水河阻截。但他们兵力太少,你且带兵过河汇合。” “俺不能留在这里阻击?”姚平仲颇为失望。 种师道说:“南北阻击,进退不得,李察哥很可能舍弃辎重,翻山越岭从苦水河逃走。你若带兵过去,说不定能将他活捉。” 这块大饼让姚平仲很开心,横臂做出新学的大明军礼:“俺定将李察哥捉来!” 现在已不是两面夹击,而是三面阻截。 …… 喀罗川即将流入黄河时,先顺着东侧山崖流淌,随即流向西南,再顺着西侧山崖进入黄河。 河道拐弯处,冲积出隔河相对的两块平地。 北面平地,是李察哥留下的一万军队。 南面平地,是种师道率领的明军。 双方隔河扎营,都在每日不断挖掘壕沟,挖出的泥土用来构筑壁垒。 李察哥亲率骑兵,一路掩护步兵撤退,顺利把辎重粮草带到谷口处。然后立即让大军扎营,营寨扎了七八里长。 他骑马来到谷口,观察河对岸种师道的营垒。 一看就近乎陷入绝望,没有河流阻隔还好,仗着自己兵多,可以不计死伤强攻过去。 但河流横在中间,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攻破,而后面的杨志大军不会留给他充足时间。 这可不是中上游的喀罗川,枯水期直接淌水就能过。沿途有多条支流汇入,到了谷口处已水量大增,而且现在远远没到枯水期。 李察哥召集众将开会,说道:“此处不易强攻,后方又有追兵。尔等谨守营垒,每日用旋风砲隔河轰击敌营,我亲领铁鹞子和步跋子,翻越山岭去苦水河,绕到后方奔袭敌营!苦水河谷的出口,距离敌营不过几里地,两面夹击必然大获全胜!” 众将听了惊疑不定,有人怀疑李察哥想跑,也有人相信李察哥真能奔袭成功。 至于逃跑还是奔袭,李察哥自己都不知道。 视情况而定,能奔袭就奔袭,无法奔袭直接跑路。 而且,不一定要顺着苦水河往北跑,那条路太长太难走了。可以顺着苦水河往南,出了河谷就在黄河北岸,地点位于京玉关和西关堡之间。 李察哥就在自己大营东侧爬山,直线距离大约四里多,便能翻越到苦水河谷。 只不过群山绵延,真走起来恐有几十里山路。 一些比较陡峭的山峦,人可以咬牙翻过去,马儿却得绕着山走。 李察哥必须带着马走,因为随身干粮不够,关键时刻还得杀马吃肉,否则逃跑时会饿死在狭长的河谷之中。 铁鹞子分出马匹给步跋子,盔甲全让马儿驮着,八千多人顺着山势而行。 连续数日,还没有走出去,随身干粮已越吃越少。 由于缺乏本地向导,李察哥虽然知道大致怎么走,但起伏曲折的山路还是让人懵逼。许多时候根本没山路,直接强行翻山过去,这厮已经有迷路的迹象。 偶尔走岔了,还得通过太阳、星辰来调整方向。 而姚平仲、刘锡、刘锜的军队,加起来有一万三千人。他们把主力驻扎在苦水河谷中,派遣小股部队爬上西侧各处山头,一旦发现敌踪立即点燃狼烟报警。 第六日,前方山头突然冒起浓烟。 这些狼烟其实并不怎么合格,传递不了太远距离。 但胜在量大! 一处接一处狼烟升起,转眼十多个山头都在冒烟。 甚至在李察哥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几十座山头,浓烟陆陆续续升起。 每座山头就两个人守着,干草是附近寻来的,点燃之后稍微用水打湿,那乞丐版狼烟就搞出来了。 李察哥看着前方到处冒烟的山头,完全不知道明军来了多少人。 其实吧,他身边有数百亲卫、三千铁鹞子、五千步跋子,全都是西夏一等一的精兵。 而对面虽然有刘锡、刘锜、姚平仲、吴玠、吴璘,但士兵却清一色为大宋西军出身。 双方真打起来,说不定李察哥还能赢。 但李察哥被四面八方升起的浓烟吓破胆,立即带兵钻山沟,疯狂往西北方逃窜。入夜之后甩掉追兵,还在继续跑路。 此后人困马乏,完全昼伏夜行,通过北极星来辨认方位。 姚平仲带兵追击数日,干粮都快吃完了,却彻底失去敌踪,气得他破口大骂。 他只是没能捞到大功而已,李察哥却被搞得凄惨至极。 李察哥被迫继续在山中乱窜,干粮很快吃完,不断杀马充饥。还不敢生火暴露踪迹,只能生嚼马肉,靠喝马血解渴。 由于还有太长的逃跑路线,必须留足体力行军,因此一匹马被杀,马背上驮运的盔甲便丢弃。 估计等他们逃出去时,这些西夏精兵,有一半以上都没了盔甲。 而且长期生吃血肉,不知多少人会闹肚子生病。 至于在喀罗川河谷,还有五万多西夏兵,李察哥已经顾不得了。他只能带着精锐狼狈突围,甚至连泼喜军都被丢弃。 (本章完) 0536【求死冲锋】 面对被堵在谷口的西夏军,明军主力在干嘛? 当然是构筑火炮阵地,大小炮全部拖过来,步兵列阵保护炮手,然后对着敌营炮击便是。 囤积了好几年的火药,这次的和南军司之战,还是第一次大规模使用,足够杨志尽情挥霍了。 至于铁弹,只要干掉敌人,打出去了还能捡回来。 绵延好几里长的西夏大营,被步兵与火炮平推,西夏兵不断往后撤退。亦有将领带着部队,爬上两侧山头,想绕去进攻明军大阵侧翼。 杨志分兵登上山头掩护,偶有西夏兵冲到河谷,李彦仙立即率领骑兵,从留出的通道进行小队冲锋。 谷外,种师道听到里头炮响,立即组织渡河进攻。但基本属于佯攻,并不打算强攻,以减少士兵伤亡。 他们不约而同,都选择慢慢磨。 这几万西夏兵,已被彻底堵死了,就像一头被网住的猛虎。 既然猛虎不可能逃走,那就没必要派人进网捉。敲锣打鼓的惊吓,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捶打,再日夜吵闹让老虎不能睡觉。 等老虎疲了累了,对人类产生恐惧了,便可轻松将其捕获。 种师道隔河严守营寨,杨志大军缓步推进。当打到第二天时,急于进攻的反而变成西夏兵,接连好几次组织反冲锋想要突围。 皆告失败! 一连四天,步步为营,西夏兵已快退无可退了,晚上睡觉大量士兵挤在一个帐篷。 士气几乎清零,全军弥漫着恐惧气氛。 李察哥带着精锐逃走之后,西夏大军的最高将领,变成了西寿保泰军司都统嵬名喜哥。 嵬名氏,即拓跋氏,有些家族沿袭旧姓而已。 至于喜哥,跟梵文、藏语有关,就是印度那边的“辛格”。在藏传佛教当中,意为“法狮子”。 嵬名喜哥他爹,正是西夏猛将嵬名阿埋。 西夏国的西寿军司,历代都统大多姓嵬名,以前衙门驻地在天都山附近。 郭成、折可适趁着西夏出兵,直接端了西寿军司的老巢。大宋就在那里设置西安州,而西寿军司驻地只能继续往西移。 “李察哥那厮还不回来,定是弃军逃跑了!”嵬名喜哥怒火中烧。 监军叫做妹勒阿善,他爹是西夏名将妹勒都逋。 这两人的全家,当年皆被郭成、折可适俘虏,可谓是西夏少有的奇耻大辱。 妹勒阿善说:“降了吧。” “怎能降了?” 嵬名喜哥的反应颇为激动:“当年你我之父丢失天都,西寿军司一度废置,我们两家受尽讥讽折辱。去年好不容易夺回天都,你我二人都承袭父亲职务,这是陛下在勉励我们重振祖宗荣光。今日若带着大军投降,就算能够活着回去,又如何面对国人与族众?” 妹勒阿善说:“李察哥弃军逃跑,论责任他最大。我们几次突围失败,已经尽了全力,若能保住一些士卒,便是有功无过。当年你我全家老小,皆被宋军所俘虏,两国和谈还不是放归了?保住性命要紧!” 嵬名喜哥大怒:“不准再提和谈之事!” “前后被堵,两侧皆山,伱如何应对?”妹勒阿善质问道。 嵬名喜哥无法回答。 “轰轰轰轰!” 北面的炮击又开始了。 而南面的种师道,渡河作战只是个幌子,装模作样牵制西夏兵力而已。他分兵绕开老远,攻占东侧一处山头,跟另一处山头的西夏兵对峙。 妹勒阿善焦急道:“汉人有神兵利器,都统若不早降,数万将士必遭屠戮!” 嵬名喜哥口干舌燥道:“我率本部将士最后冲一次,若不能取得战果,你便领军投降吧。” “你想求死?”妹勒阿善惊道。 嵬名喜哥望着天空自语:“那年父亲领兵攻宋,西寿军司兵力空虚,宋军杀来的时候我才十岁,跟着家人一起做了宋国俘虏。这般大辱没齿难忘,男儿活在世间,怎能受辱两次?我是万万不会再降的。” “那次是有叛将告密,非战之过!”妹勒阿善说。 向宋军告密并担任向导的,正是妹勒阿善他爹的部将药咛。 折可适当年运气爆棚,西夏叛将全程做带路党,他们只率几千轻骑奔袭,没怎打仗就把西寿军司总部给端了。 整个军司的高层家属,一股脑儿做了宋军俘虏,不少西夏将领投鼠忌器,直接带着部队归顺大宋。 嵬名喜哥把诸将叫来,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步兵留下没要,他只带千余本部骑兵,披挂整齐便朝着明军阵地缓缓而去。 众将士看着他远走,表情各异,反应不一。 前行一阵,嵬名喜哥举起长枪,斜指着前方大喊:“大夏勇士们,随我杀敌!” 虽然有人不想死,但这千余骑兵,竟真的跟着嵬名喜哥往前冲。 “敌人被逼疯了?”杨志看得一头雾水。 千余部落骑兵而已,杨志都懒得浪费弹药,只让步兵列阵向前,弓箭和标枪一通招呼。 等嵬名喜哥带兵冲到阵前,面对林立的长杆兵器,许多战马自动减速。 一些怕死的西夏骑兵,本来想跟随主将壮烈冲阵,冲到一半就吓得勒马停止。 还有一些则停下来射箭,他们虽不怕死,却也不愿傻乎乎的冲阵而死。 千余骑兵,就这样分成三截,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李彦仙率领四千骑兵,从阵中几处通道冲过,对冲锋到最近处的敌人进行围杀。 他一身装备是朱铭赠送的,内里穿着链甲,外着轻型札甲,马脖子和前胸披有皮甲,防护力并不输给西夏铁鹞子。 冲出步兵大阵,李彦仙立即射出一箭,近距离射翻前方一个骑兵。 “来得好!” 嵬名喜哥虽然求死,但也想死得轰轰烈烈,直接撞枪阵而死太窝囊了。 双方战马相向,长枪你来我往。 李彦仙的长枪戳中对方手臂,却被札甲挡住瞬间滑开,只是让嵬名喜哥稍微失去平衡。 两马交错之际,李彦仙右手放开长枪,猛地拔起铁锏狠狠砸出。 嵬名喜哥也想用短兵器,却因失去平衡慢了一着,胸口吃到铁锏全力一击,当即就喉咙发甜喷出血来。战马冲锋的力道,让受伤的嵬名喜哥扛不住,整个人都从马背上仰倒滚落。 又一个明军骑兵冲上来,并未刻意踩踏,马蹄却狠狠踩中嵬名喜哥的左臂。 李彦仙已收回铁锏,重新持握长枪冲杀,沿途所过竟无一合之敌。 千余西夏骑兵,本来就分为三截,而且他们跟着嵬名喜哥出来,一个个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现在主将生死不明,他们又遭到李彦仙冲击,瞬间被吓得骑马溃逃。 追杀一阵,李彦仙听到锣声,便勒马带兵回去。 嵬名喜哥已经被拖到阵中,左臂被马蹄踩断,吃痛昏死过去。但真正的致命伤,是李彦仙那记铁锏,估计五脏六腑都被击伤了。 军医被叫来瞧了瞧,说道:“还有一口气,但肯定没救了。” “这人到底是来做甚的?”杨志感到万分迷惑,按照他的性格,好死不如赖活着,莫名其妙冲阵送死算个啥? 李彦仙评价道:“不论如何,也算一条好汉。等和谈之后,烧成骨灰送还给西夏吧。”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西夏将领,带着一群西夏军将过来。 双方距离还有两三百步,西夏军将们纷纷扔掉兵器,互相帮忙脱掉铠甲才继续走。 这阵仗,明摆着要投降了。 而且投降得非常干脆,都不先派人讨价还价。 妹勒阿善操着一口流利汉语西音,率先跪在地上说:“晋王李察哥已逃,刚才求死的是西寿军司都统嵬名喜哥。俺是西寿军司监军妹勒阿善,此来率大军投降,请求将军留众将士一命。” 杨志之前杀俘,是接下来还有仗打,而且拢共就杀了几千人。 现在却是几万战俘,他还真不敢杀。 万一朝廷需要用这些战俘做筹码谈判呢? 杨志说道:“既然愿降,俺自不会多造杀孽。来人,把他们捆了,以礼相……捆,不要那么粗鲁。” 数万西夏兵,放下武器做了俘虏,杨志派船请种师道过河。 种师道已经六十多岁,没想到还能看到如此奇景,整个人仿佛焕发了第二春,在西夏大营脚步轻快的四处查看。 “恭喜杨将军!”种师道哈哈大笑。 杨志说:“此番作战,皆仰赖种相公筹划,俺只不过照章执行而已。” 种师道感慨说:“照章执行四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大宋与西夏交战百年,定下了多少万全方略,真打起来却全都变样了。杨将军这个照章执行,却是比俺之前想的还更好。” “不敢当。”杨志其实也颇为得意,只不过没表现出来。 种师道说:“此战结束,老朽也要回东京了,接下来便是两国和谈。这些俘虏多半会释放,以换取西夏去年夺走的州县。但在释放之时,一定要砍掉右手拇指,让他们今后无法再作战!” 谈判是谈判,实际是实际,双方肯定都有小动作。 比如西夏归还其所侵占领土,必然在撤军时掳走大量百姓,让大明就算拿回土地也人口稀缺。 而大明答应释放战俘,也定不会让这些士兵身体完整着回去。 (本章完) 0537【西夏之忧】 后世的白银市会宁县中川镇,此时没有什么行政编制,它隶属于西夏和南军司管辖。 黄土高原地貌,半干旱性大陆气候,地貌和气候都不是很宜居。 但在连绵群山之间,此处相对开阔平坦,对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就已经显得弥足珍贵了。 一个吐蕃部族在此生存,生产状态是半耕半牧。 这些很可能是吐蕃化的汉人,他们的语言和风俗,都残留着唐时汉族特征。 部落里青壮很少,大多为老弱妇孺,因为年轻人都被征召去打仗了。留守部落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已经做了杨志的俘虏,亦有许多殒命在喀罗川。 阳光明媚的上午,孩童们正在放羊,老人和妇女忙碌不休。 几个放羊的半大孩子,看着从山里出来的大军,机警而又习惯性的把羊往家里赶。 李察哥驻足仰望天空,阳光是那样的刺眼。 他带着八九千精锐突围,人员折损并不严重,如今还剩七千左右。 生吃血肉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逃远了就能烧烤马肉吃。现在全军虽然疲惫不堪,而且患病者颇多,但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战马被吃了过半,盔甲也丢弃许多,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斗力。 “出山了,带你们去吃羊肉!”胡子拉碴的李察哥,笑着转身对那些精锐士兵说。 士气低靡的军队,瞬间就有了精神。 他们如狼似虎冲出去,见到羊群就抢。又冲进吐蕃百姓的房子,逼迫他们交出粮食——有人不想吃肉,实在是马肉吃腻了,现在只想补充点碳水。 部落酋长是个老头,像这种边境小部落,酋长家里也并不富裕。 他不敢有所怠慢,尽量拿出粮食款待,眼中含泪说:“大王,这几年收成不好,又要给军司纳税应兵役,族中青壮现在还没回来。那些羊如果没了,今年可怎么过冬啊?” 李察哥随口敷衍道:“不白吃你们的,等我回到兴庆府,就派人送些粮食过来。” 老酋长欲言又止,望着远处杀羊的士兵,精神恍惚的沉默良久。 待李察哥收集一些黍米准备离开,老酋长终于忍不住问:“前些日子,族中青壮被和南军司征召。以前的规矩都是四丁抽一,这回却是四丁抽三,不晓得他们哪时能够回来?” “打完仗了就回来。”李察哥模棱两可回答。 贫瘠的土地,残破的部族,年迈的酋长,一阵风刮过黄土高原,呼呼的风声犹如一首挽歌。 次日,老弱妇孺们目送军队离去。 等这群士兵走远,他们才敢嚎啕大哭。粮食和牲畜都被抢得所剩无几,族中青壮又作战未归,今年冬天可怎么熬过去? 又过了二十多天,青壮们终于回来了。 被征召时去了将近四百人,眼下却只剩一百出头,而且两手空空没有兵器。 他们祖传的简陋皮甲和刀枪,全都被明军给没收。 “你阿哥呢?”老酋长问次子。 儿子低头不敢看父亲,瓮声回答:“阿哥没了。” 老酋长指着其他人:“没回来的,是不是都没了?” 儿子点头。 平常作战都是四丁抽一,即便全军覆没,各部族也还能继续生息繁衍。 这次和南军司被围,情况实在太紧急。不但甘肃军司疯狂征兵,西凉府派驻济桑的军官,也在和南军司辖地征召。 而且距离和南军司越近,征召起来就越狠,这个部落直接被四丁抽三。 老酋长又问:“打输了?” 儿子说道:“输了,前后没了十几万。” “那可怎办?人没了,粮食也没了。”老酋长颓然坐在地上。 儿子问道:“粮食怎也没了?” 老酋长详细诉说经过,这些被故意放归的吐蕃青壮,一个个听得怒火中烧。 他们转述明军的政策,说可以去联络河湟总督。 老酋长惊讶道:“宋兵真那么能打?” “不是宋兵,如今是明兵,”儿子解释说,“汉人换皇帝了,宋国改成了大明国。那些大明军队有鬼神保佑,神砲可以打几里远,将军们的盔甲也挡不住。这大夏国吃了败仗,迟早被大明国给灭了。” 老酋长问道:“大明国让咱们去联络河湟总督,可是要咱们投明造反?造反给不给粮食?” 儿子摇头:“没说要我们造反,可能是做内应,平时传些消息,今后打仗再倒戈。也没说给不给粮食,只说灭了大夏重重有赏。不过……” “不过什么?”老酋长问。 儿子说道:“不过可以用妇人换粮,大明收编了许多撞令郎,安置在喀罗川河谷耕种。他们大部分都是单身,各部若把妇人送过去,一个妇人能换来两石粮。” “送到喀罗川?”老酋长问。 儿子说道:“哪里近就往哪里送,咱这里往西关堡最好走,把妇人送到西关堡便能换粮。” 老酋长已经被逼得没办法了,若是搞不到粮食,今年会饿死很多族人。 这次一仗打完,部落里有很多寡妇,以往打仗也有寡妇,基本都由丈夫的兄弟收继。 不如把寡妇们送出去换粮,既能换来粮食延续部族,也能让那些寡妇过得更好。 在群体生存面前,别扯什么道德! …… 前线大败的消息,首先传到甘肃军司,接着又是西寿军司、静塞军司。 当李察哥一路抢劫部落,带着精锐部队回到应理(中卫市)时,连西夏国主都收到了战报。 西夏国内,人心惶惶。 本来跟李察哥是死敌的李仁忠,却劝谏西夏皇帝说:“陛下,万万不可剥夺晋王兵权,否则国中必然生出大乱。听闻晋王带着数千精锐突围而出,他手中的部队已是国之基石,须得让他继续领兵防备部落叛乱。” “他弃军而逃,难道还有功无过?”李乾顺质问道。 李仁忠说道:“自是有大过,但可以降爵降官,不可罢免其兵权。如此,一可彰显陛下威严,二可稳定军民之心,三可让晋王心存感激。” 李乾顺仔细琢磨,点头道:“此言有理。” 李仁忠又说:“朝中文职,陛下可趁机提拔一些自己人。各司的监军使,陛下也可趁机委派一些心腹。” “卿真乃国之柱石,”李乾顺说道,“国相已在和南军司兵败身死,不如就由爱卿来继任国相之位。” 李仁忠婉拒道:“陛下,臣资历尚浅,又德行不足,恐无法胜任国相之位。” 李乾顺说道:“爱卿不能胜任,还有何人可做国相?此事不要多言,朕已经决定了。兰州传来汉人消息,说是两国可以和谈,大夏须全部交还去年占据之地。爱卿如何看?” “我军损兵折将,已然元气大伤,和南军司也没了,”李仁忠说道,“当务之急,是重建和南军司,在济桑(古浪)新筑一城,作为和南军司驻地。否则的话,汉兵一旦杀来,可以径直杀到凉州(武威)。” 凉州是西夏的法定陪都,又是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这个才是对西夏最要命的地方。 李仁忠又说:“晋王大军数万人被俘,西寿军司已兵力空虚,去年夺回的那些土地,天都一带肯定防不住明军。那里当然可以归还,但其他地方还需要再谈。” 这家伙的意思是,反正西寿军司没剩几个兵了,想守也肯定守不住,不如直接把会州(靖远)还给大明。 但其他地方,却是不想给。 或者说,要通过谈判,挽回一些损失再给。 其实只要西夏归还会州,对大明来说已非常有利。今后西夏再想出兵,就得先把会州打下来,才能沿着黄河去打兰州。 李乾顺的心情难以言说,堪称是百味交杂。 这次前线大败,对他的国内统治是有利的。李察哥从此威望大减,不可能再胁迫皇帝,李乾顺可以趁机重掌朝堂,甚至是在各个军司随意安插亲信。 但也败得太彻底了,前后损失十多万人。 那些不仅是士兵,还是人口资源,不打仗的时候可以种地放牧纳税! 李乾顺疑惑道:“朕着实想不通,明军到底来了多少,我大夏军队怎会一败涂地?甘肃军司发来消息说,明军有神砲与神弩。神砲能发拳头大的铁砲子,坚固城墙难御其威;神弩能发比豌豆大的铁矢,便是重甲也可射穿。军国大事,他们不会信口开河吧?” 李仁忠说:“多半是真的,否则不会败得那么惨。汉人多有能工巧匠,可以制作非凡利器。朱氏能够取代赵氏,或许也是仗着神砲、神弩之威。今后当派出细作,看能否进行仿制。” 李乾顺摇头说:“想必汉人多有防备,宋国的神臂弓,到现在也不能仿制,更何况是明国的神砲、神弩。” “既然明国强势,陛下可派人出使金国,”李仁忠说道,“以前金人多与晋王交涉,以后却是陛下与金国邦交。就仿效当年夏宋辽故事,明国与金国我们两头交好。金人若杀来,我们倒向明国。明国若杀来,我们求助于金国。” 李乾顺赞许道:“爱卿此言极是。” (本章完) 0538【露布报捷】 旧宋的秦州、巩州、成州、凤州、德顺军,被大明朝廷合并为一个巩秦府。 秦州、成州、凤州的州级行政区划取消,秦州城直接升级为巩秦府城。 由于会州沦陷大半,西安州全部沦陷,靠近这两地的巩州、德顺军得以保留州军区划。并且知州和知军,直接向巩秦知府负责,可以快速获得全府粮草调运,可以快速在全府征募民兵和民夫。 说白了,巩秦府就是一个小型战区,专门为了应对西夏西寿军司而设。 更西边的兰州、河湟,则是另一个小型战区,专门为了应对西夏和南军司而设。 如此划区,战时反应更迅速,文官职责更明晰,军政结合更紧密。 并且,大大降低边将边军的军阀化风险! 为了防备文官知府过于压制武将,朝廷又提高了武将的自主权(战时调兵权和指挥权)。 秦州(天水),陇城(天水市麦积区)。 一艘快船顺渭水而下,还未抵达城外递铺,就疯狂吹号进行提醒。 铺兵看清来船旗帜,连忙禀报递铺长官,急匆匆准备好另一艘快船——这是四百里加急! 两条快船相遇,递铺长官忙问:“出甚大事了?” 从西而来的快船上,船头站着个急递兵,一脸笑容说:“喜事,前线大捷。” 一大卷布匹递过来,每块布都做成了小旗,旗面上又写满了字。 这种叫露布,专用于报捷,讲述大致战果,沿途还要向百姓宣传。 真正的报捷文书,写得更加详细,不会公之于众。 急递兵又递来几份公文,叮嘱道:“这是报捷文书,绝密加急,务必妥善保管。” 双方签字交接,从西边来的快船留下,急递兵下船到递铺吃喝休息。 陇城外的急递兵则登上快船,一路往东赶去。 露布也留下一份,要送往隔壁的巩秦府城,由知府将捷报内容发往辖内各州县。 大明的驿递系统沿袭旧宋,分为驿站和递铺两种。前者偏民政,由地方文官管理;后者偏军事,由地方武官管理。 在宋代,巡检兵和递铺兵,都隶属于厢军序列。 大明开国之后,目前还未完成对全国厢军的整编,但紧急接收了各地的驿递系统。这些递铺兵,直接去本地官府领工资,暂时由中央财政进行支付。 朱铭现在忙得很,其中一个工作,就是整编厢军系统。 该裁撤裁撤,该转业转业,还有一部分厢军需要正规化。 听说是露布捷报,码头附近的商贾最先围过来。 送来好消息的急递兵已去吃饭了,递铺长官开始念道: “大明天兵征讨西夏,阁臣种师道制定作战方略。梁侯杨志领军出征,夺取西夏和南军司,斩俘西夏兵两万。和南军司城,改名定西堡。” “梁侯杨志,迎击西夏甘肃军司十万援兵,大胜之。斩俘西夏兵五万余。” “阁臣种师道、梁侯杨志,率巩休、李进义、李彦仙、刘锡、刘锜、姚平仲等将,三面围困西夏晋王李察哥十万大军。李察哥率一万残兵遁逃,余者皆被大明天兵俘获。” “此三战,缴获辎重粮草无数。” “又,熙河总兵姚古,携其子姚平仲,率军夺取震武城。” 露布是专门写给老百姓看的,战绩往往夸大,这份露布已经写得极为真实了。 递铺长官念完,商贾们不敢置信。 “真的假的?西夏拢共才多少兵?” “俺算了一下,仅这次就斩俘十六万,西夏恐怕无兵可用了吧?” “西夏几十万大军,哪会无兵可用?不过一下子没了十几万,肯定是元气大伤。” “估计露布过于夸大战果。” “管他夸不夸大,攻取震武城跟和南军司肯定是真的。” “这两个地方归了朝廷,从河湟到兰州,就都不怕西夏劫掠了,俺们今后做生意也更安全。” “还是得靠种相公出马啊,定得大好方略。” “那什么梁侯,叫杨志的,也是新朝一员大将。斩俘西夏十多万,三战都是他在统兵,比当初刘经略(刘法)还会打仗。” “俺却是知道,大明皇帝登基,就封了五个侯爵,其中一个便是梁侯杨志。” “大明天兵这般能战,恐怕三五年内就能平定南方。到时候腾出手来,把凉州、瓜州、甘州也夺了,俺们这些人就能去西域做生意。” “你尽想些美事,凉州哪有恁好拿下的?” “和南军司、震武城都夺了,凉州为啥不能夺过来?” “……” 商贾们聊得热火朝天,结伴去酒馆吃喝,借着酒兴越聊越畅快。 递铺长官,却是另派一条船,把露布给巩秦知府送去。 加急快船沿着渭水至潼关,改换快马骑到汴口镇,又坐快船直奔东京汴梁而去。 露布捷报消息,在沿途城市迅速散播,无数百姓闻之欢呼雀跃。 特别是陕西各府县,多数地方皆传檄而定,许多士绅还在思慕大宋。有此大捷,他们终于打心底承认新朝,因为如果新朝一直打胜仗,他们今后的战争负担能大大减轻。 …… 开封城外,一条客船停下。 潘良贵和沈与求二人,各自带着仆从下船。 “离京多年,总算又回来了。”沈与求感慨道。 当年科举,何粟是状元,朱铭是探花,而潘良贵正是榜眼。 沈与求的科举名次也很靠前,是那一科的二榜进士。 朱铭攻破开封之时,他们两个在南方做官。 宋徽宗在杭州复辟称帝,装模作样提拔贤才,二人双双升官入朝。 潘良贵弹劾太监梁师成,责其在江南东路括地无数,同时又劝谏宋徽宗善待百姓。 梁师成很快回击,声称潘良贵与朱铭同科进士,而且分别是第二名、第三名,多年以来私交甚笃。因此,潘良贵定是朱铭的奸细,是朱铭派来离间大宋君臣的。 一番口水之后,潘良贵被宋徽宗贬去收酒税。 沈与求的老家在湖州,他以为宋徽宗真要励精图治,于是弹劾朱勔在湖州圈地无数。 却不成想,宋徽宗还要依靠朱勔征敛,暂时没到宰杀肥猪的时候,顺手就把沈与求贬去做知县。 二人离开杭州之时,聚在一起喝酒越聊越气。 他们感觉大宋彻底没救了,自己又跟朱铭同科进士,干脆辞掉东南朝廷的官职,悄悄结伴跑来开封求官。 潘良贵望着城阙也是感叹:“同科进士为官,当年怎也料不到,朱成功居然能改朝换代。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我甚至还清晰记得,朱成功在闻喜宴上应的那首诗。” 沈与求道:“新朝初创,四面皆敌。东南自不必多言,荆湖钟相却不容小觑,听闻入夏以来已打了几场。北有金国,西有西夏,都是凶暴夷狄,也不知新朝能否从容应对。” 两人带着奴仆进城,也不租用驴车,漫步在汴梁街头,一路欣赏市井风光,聊天回味着当年旧事。 走得乏了,便到街边店铺歇脚吃东西。 沈与求指着招牌说:“这家李四茶食店,我却还记得,他家的腊茶颇为不俗,糕点也做得极为精致。” 别看“李四茶食店”这名字很俗,但店铺规模却不小,而且位于黄金地段。 店铺开在御街之侧,北边就是州桥和大相国寺。 “客官里面请!”店伙计热情招呼。 沈与求瞧了柜台一眼:“掌柜的怎换人了?我记得以前店家便是掌柜,其额前有块胎记,对茶艺颇为精通,还时常亲自与客人斗茶。” 店伙计叹气说:“唉,两位原来是老顾客。去年天兵还未进城,这城里就大乱起来。店家被乱兵乱民抢劫,也不晓得遭谁打死了,连家里屯的团茶都被洗劫一空。” 二人就在楼下大堂选座,发现除了团茶之外,更多客人在喝红茶和绿茶。 潘良贵问:“红绿茶很受欢迎?” 店伙计说:“红绿茶可是当今官家开创,听说宫里都喝红绿茶,官吏百姓怎不争相效仿?如今团茶反而不好卖,红绿茶却是时新得很。” 沈与求说:“沏一壶最好卖的茶,再来五人份的糕点。” “好嘞,两位稍等。”店伙计高兴跑开。 两人品茶吃糕,让仆从也坐下共享,商量着晚上去太平兴国寺投宿僧舍。 就在糕点快要吃完的时候,御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还有官差沿街大喊:“大捷,大捷,天兵斩俘西夏十余万众!” “快出去看看!” 吃茶的客人纷纷站起,一窝蜂往外面跑。 有人扔下茶食钱,有人大喊记账。还有人说茶点别动,自己很快就回来。 城内外每个坊市,都有官差来张贴露布内容,无数百姓闻讯前来观看。 潘良贵、沈与求抵达现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根本就挤不进去,只能听里头的识字者诵读。 读完露布,百姓欢呼,只要打胜仗他们就高兴。 沈与求兴奋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新朝初立便有此大捷。” 潘良贵说:“战绩恐有所夸大。” 沈与求说:“李察哥大军被三面围困肯定是真的,他突围都带走了一万残兵,想必被大明天兵俘虏的更多。” “也不一定,或许是明军拦不住,被李察哥逃走了大半。”潘良贵揣测道。 沈与求说:“管他恁多,反正打了胜仗,那可是和南军司,大宋一直想攻取都难以拿下!” 潘良贵微笑道:“确实是开国气象,你我恰逢盛会!” (本章完) 0539【枯燥乏味的宰相生活】 内阁。 中书舍人捧来一叠公文:“李相,引黄已全部核对,与奏章正文无误。” “晓得了,放下吧。”李邦彦打着哈欠说。 引黄即奏章的内容摘要,这玩意儿在唐代就有了,把字写于黄纸贴在正文前,皇帝或宰相扫一眼便明白。 明代中后期的内阁,就连引黄之权,都一股脑儿抢到手。 如今却是让通政院贴引黄,隶属于内阁的中书科进行核对。中书舍人核对无误,再附上自己的意见,交给内阁大臣进行处理。 普通公文,阁臣直接看内容摘要,就能迅速给出例行批示。 相对重要或特殊的公务,阁臣才会仔细阅读全文。 李邦彦如今分管文化宗教,并非文教工作他一言堂,而是侧重于这个方面,相关奏章偶尔也会送到其他阁臣手中。 昨晚嗨皮到半夜,今日着实有点犯困,李邦彦到内阁还睡了一会儿。 好在中书舍人提供了参考意见,李邦彦感觉没问题,就迅速写成敕牒与劄子。 敕牒本是中书门下省草拟的文书,进奏给皇帝写一个敕字,再由政事堂出碟进行公布。 劄子就是札子,是官员向皇帝进言,或者属官向上官进言的一种文书。 这两样东西,在宋初得到规范化,随着皇权日渐增强,到北宋末年的时候,其实已经非常类似“票拟”。而皇帝写的那个“敕”字,则跟批红差不多味道。 只不过,宋代皇帝在大部分时候,都只习惯性写个“敕”字,按照宰相的决策原封不动执行。 这样一来,皇帝既把最终决策权握在手里,自己又不必太劳累,出了问题还能甩锅给宰相。 别看朱氏父子把中书门下省变成内阁,其实很多东西都差不多。 官员们依旧习惯用旧名字,把“票拟”叫做“敕牒”,把“批红”喊做“批敕”。 就连首辅都没人叫,首辅唤作“首相”,次辅唤作“次相”,普通阁臣唤作“辅相”。 既然如此,朱国祥便顺着众意,确定敕牒、批敕、首相、次相、辅相为官方称谓。 叫什么无所谓,关键是要统一。 宋代不但官职种类繁多,公文名称也五花八门。同样一种公文,它可能有四五种叫法,这让后世刚入门的历史研究者极为头疼。 朱国祥和朱铭商量之后,对公文名称、格式等等,进行了严格的统一。 不但如此,日常公文在确定格式之后,还专门雕版印刷常用文字,官员只需把内容填在相关位置即可。 之所以不用活字印刷,是因为需要反复大量印刷,而且印刷内容也不复杂,这种情况下雕版远比活字好用。 这一系列操作,让办公效率极大提高! 风风火火处理完一堆公务,李邦彦终于能趴下休息。 他把中书舍人叫来,送去首相或次相那边。 首相、次相没有具体的分管方向,但辅相处理好的公务,需要交给他们再次审定。若有异议,便附上自己的意见,打回去让辅相考虑一下。 双方意见如果难以调和,就召集所有阁臣商讨。 若连阁臣众议都难以表决,那便只能送去交给皇帝定夺了。 唉,新朝的宰相真不好玩。 李邦彦有些怀念旧宋时光,那时的宰相如果想轻松些,可以随身携带几十个官吏做秘书。琐事全部交给秘书处理,自己在大事上把控方向即可。 哪像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也有中书舍人做秘书,但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事情变多了啊。 每天上班就跟坐牢一样,只有下班时间才属于自己。 李邦彦现在日日宴饮,一下班就飞奔回家,他家里养着顶级的厨子和戏班子。叫来许多同僚或下属,有时还会邀请没做官的士子,尽情玩乐嗨皮直到半夜才散场。 李邦彦感觉自己好累,时间都被办公和玩乐挤满了,竟没有精力去搞剧本创作。 即便到了节假日,他也是拉着圆社社员,跑去郊外球场踢足球玩。 正趴在办公桌上补觉呢,一个中书舍人跑进来,欣喜喊道:“李相,前线大捷,前线大捷!” 李邦彦迷迷糊糊醒来,带着三分起床气,皱眉恼怒道:“何事扰我休息?” 中书舍人说:“前线大捷,斩俘西夏兵十余万!” 李邦彦猛地站起,摩拳擦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果真是大捷,大明新朝武德充沛,岂是那弱宋能比的?俺要写一出杂剧,颂扬我大明之武德!” 既然要写剧本,就须了解详细战报。 李邦彦快步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却见其他阁臣也到了廊下。 众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互相之间作揖行礼。 聊了几句,大家决定先去觐见,当面祝贺皇帝这大喜事。 当然,太子那里也得去。 如今谁都看得出来,太子的势力有多大。 整个东京城内外,连带着皇城也算上,兵权都在太子手里。 就连枢密院都成了摆设,太子兼领枢密院使。整个枢密院的运作,皆要看大元帅府的脸色,而大元帅府实质上是太子的私衙! 甚至兵部那边,有张镗做兵部侍郎,负责跟枢密院、大元帅府衔接。 在大部分时候,张镗说话比兵部尚书管用。 摩擦是难免的,但无伤大雅,因为一方过于强势,另一方都无法反抗。 朱国祥处理政务的地方,离通政院不远,众人很快获准入内,大呼万岁以及天子圣明。 不多时,朱铭也来了,众人干脆开会。 张根率先问道:“露布究竟有几分夸大?” 朱铭拿出详细战报,笑着说:“诸位宰相自己看吧。” 张根率先双手捧过,认真阅读一遍,难以置信道:“竟真的斩俘十万?” 朱铭笑道:“最后那一仗,五万西夏兵缴械投降。如今都被关押起来了,就等着跟西夏和谈。” 高景山接过战报阅读,啧啧赞叹道:“仿佛做梦一般。” 宋徽宗以前喜好军功,李邦彦虽不会打仗,却也研究过宋夏边境情况,好方便随时拍宋徽宗的马屁。 他看完战报之后说:“和南军司被天兵攻占,甘肃军司也损兵折将,西寿军司更是数万人投降。这些地方必定兵力空虚,我天朝大军可顺势杀去,收复会州与西安州,再长驱直入拿下凉州!” 张根立即反对:“不可轻举妄动,我军粮草不足,一旦强行出兵,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李邦彦说:“缴获了许多粮草,哪里会粮草不够?” 张根说道:“凉州路途遥远且不易行,需要征调大量民夫,行军途中就粮草消耗无数。会州确实可以打下来,但不如出兵威慑,逼迫西夏和谈交出失地!” 翟汝文也说:“南北两面,随时可能开战,对待西夏还是以和谈为好。” 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其实李宝那边,早该跟钟相作战了。 但今年夏收之后,长江流域突发大水,荆南荆北几成泽国,把双方的地盘都给淹了一大片。 洪水虽然已经退却,但许多州县的郊外,直接变成了沼泽地。 大明的地盘还好些,陆续搞了些小型水利工程,而且洪水来临前还紧急加固堤坝,洪水之后官府也组织救济灾民。 钟相那边却没兴修水利,荆江下游甚至分叉变道了,连老舵手都搞不明白水文情况,大型战船开过去极有可能搁浅。 洪灾区的水稻,今年近乎绝收。 各自召集部队准备打仗的钟相和李宝,面对这场大洪水都有些傻眼。 至于北线战场,更是严重缺粮。 把山西本地兵也算上,张广道手里四万大军,却没军粮征集太多民夫。 他干脆让山西兵负责运粮,就近攻破寿阳县城。然后让山西兵回去屯兵太原,自己带兵屯驻寿阳,等待来年有粮了再去打平定。 破了平定,再破承天寨(娘子关),到时候就能打通井陉,与宗泽等人两面夹击伪帝。 至于金国那边,今年一直在消化辽国地盘。 还把一些渤海人和奚人,强行迁徙到幽云各州,既能充实那里凋零的人口,又能削弱渤海人和奚人的叛乱风险。 金国境内,一直有叛乱势力! 实在是金国扩张太快,在不到十年时间里,地盘翻倍翻倍翻倍再翻倍,而且很多地盘持续性闹饥荒。 面对饥荒和叛乱,金国也出台了一些善政,但真正实行起来效果不大。 每次都是靠武力来解决,把造反的人全杀了,叛乱和饥荒就都不再成问题。 金国今年迁徙了大量部落,须得等这些部落的麦子,明年收割之后才能大规模出兵。这不仅仅是军粮问题,还牵扯到迁徙部落的民心。不让他们收一场麦子,刚刚迁居异地的百姓不会安稳,从这些部落征召的士兵也无心打仗。 整个北方战场,出现一种难得的和平,只爆发小规模的摩擦,张广道攻占寿阳县城已经算大仗。 暴风雨之前都是平静的,今年越没有动作,明年的战争就会越激烈。 高景山说道:“无论怎样和谈,横山都必须拿回来。如果谈不拢,便出兵拿下会州再谈。那里距离兰州很近,不会消耗太多军粮。” 朱铭笑道:“西夏使者李仁礼,来东京两三个月了,好吃好喝乐不思蜀,也该唤他来谈谈正事。” (本章完) 0540【夏将降明】 街道上百姓在欢呼,西夏使节团却如丧考妣。 “假的,定是假的!” 回到都亭驿,曹昌庸对众使节说:“明国或许打了胜仗,夺走和南军司也是真,但绝不可能斩俘我大夏士卒十余万!汉人向来喜欢吹嘘,热衷于夸大战果,甚至是夸大了十倍来说。” 众使节纷纷点头,这个说法还能接受。 李仁礼却问:“如果大夏军只损失一两万,晋王会放弃和南军司吗?” 曹昌庸瞬间哑口无言,仔细思考后说:“或许晋王只是暂时退却,寻找时机再把和南军司夺回来。” “也有这个可能。”李仁礼希望如此。 他们没心情出去玩了,就在都亭驿反复讨论,通过露布显示的简单信息,来推测还原当时的作战过程。 纯属瞎猜! 当日下午,二人就被太子召见。 他们直接前往大元帅府,一路上遇到的东京百姓,看西夏使节过来都昂首挺胸。 大元帅府的侍卫,也喜气洋洋,故意朝使节们挤眉弄眼。 “拜见大明国太子殿下!”二人同时作揖,态度恭敬了许多。 朱铭微笑道:“坐吧。” 侍卫把椅子搬来,两人心情沉重,再无刚来东京时的从容。 朱铭说道:“来来往往谈判太浪费时间,你们可以回兰州去,随时跟西夏国主书信来往。我也会派和谈使者至兰州,全权代表大明朝廷。” 李仁礼愈发肯定西夏大败,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大明国的议和要求。” 朱铭说道:“我也不强人所难,石堡寨、藏底河城归西夏,其余所占之地皆还给大明。” 石堡寨和藏底河城,皆为战略要塞。 它们是西夏进攻横山地区的跳板,也是大宋从横山杀出去的拦路虎。 整个宋徽宗时期,宋夏交战的主战场,便是在这一带反复胶着。 就拿藏底河城来说,属于一座新城,是西夏在朱铭考中进士那年修筑的。短短三年时间,宋军就攻破此城五次,西夏损兵折将夺回来五次。 如果不允许西夏保留石堡寨和臧底河城,这次议和估计就别想谈了,西夏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 不仅仅有军事原因,还有经济原因。 在崎岖难行的山区,有五条路线可以行军,前去攻打西夏的盐州,因此常说大宋五路伐夏。 而石堡寨和藏底河城,可以阻住大半通道,确保西夏盐州的安全。 盐州当然是产盐的,那是西夏的财政命脉之一! 李仁礼问道:“殿下可是要将两国边界,恢复到最后一次夏宋议和之时?” “不错。”朱铭点头。 李仁礼道:“那和南军司城、古骨龙城就该归还我大夏。” 朱铭笑容灿烂,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李仁礼说:“大夏归还了土地,大明也该归还城池。” 朱铭问道:“西夏为何愿意归还土地?” 李仁礼无法回答。 朱铭自问自答说:“西夏归还土地,是因为大明天兵打赢了。大明不用归还城池,也是因为大明天兵打赢了。你们可以给西夏国主写信,如果不服,可以不用和谈。我大明天兵,很快就能武力夺回会州。明年兵分两路,一路顺着黄河直取西夏国都,一路攻取凉州、甘州、肃州,西夏也不用再归还横山了!” 曹昌庸突然厉声发言:“太子殿下尽可发兵来取,我大夏儿郎定然死战不休!” “好!” 朱铭猛拍桌子:“伱们可以回国了,到时候发兵来见!” 李仁礼连忙说:“大可不必!请问太子殿下,之前说的兄弟之邦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朱铭转怒为笑。 李仁礼说道:“请太子殿下给些时间,我等立即就给国主写信。” 二人垂头丧气,结伴离开大元帅府。 曹昌庸猜测道:“明国太子气焰如此嚣张,恐怕晋王真的吃了大败。” 李仁礼说:“做生意还要讨价还价,或许能够多保留几座寨堡。” 横山地区遍地寨堡,而且每隔四五里,就有一座烽火台,多保住几座寨堡还是可以的。 但有一个前提,即明军无法继续取得胜利。 就在两人觐见朱铭时,杨志已经再次发兵,这是种师道离开兰州前的最后一次谋划。 杨志现在已经不缺粮了,西夏在和南军司屯有军粮,李察哥、李仁义也带着许多粮草,这三处粮草全部被杨志给缴获。 从兰州到会州(靖远),这一段黄河虽多山峡,但也是可以艰难行军的。 大宋在这段黄河的南岸,沿途筑有龙沟堡、通泉堡、清水河寨等等。这些寨堡,去年悉数被西夏给夺走,杨志必须一路打过去。 整个兰州、湟州、熙州、河州的商船,都被杨志给强行征调。 大小船只总数上千艘,载着士兵、民夫和辎重,浩浩荡荡杀向会州去。 抵达龙沟堡时,火炮拖到岸边,只轰了几炮而已,堡内的西夏守军就逃跑了。 拢共也就几百守军,西夏刚刚大败,此地距离兰州又近,将士皆无誓死抵抗之心。 更前方的通泉堡,更是远远望见大明船队,堡内守军便坐船逃往会州。就算要守,他们也是退守会州城,不愿几百人窝在小城堡里跟明军对抗。 会州守将得知消息,紧急给李乾顺写信求援。 李察哥已经回到兴庆府,对西夏君臣说:“汉兵有神砲,可将城墙击破,会州又兵力空虚,恐怕半个月就会沦陷。” 会州守军主力,前番已随李察哥出征,大部分都投降成了俘虏。 李乾顺问道:“那神砲究竟为何物?” 甘肃军司的李仁义也已到兴庆府,此刻描述道:“据逃回来的将士所言,神砲通体为铁制,仿佛中空的树干。“ 李察哥说道:“我当时距离城墙,至少有两里地。汉兵用神砲发来砲子,将我身边的亲兵杀死两人。若是再打得准些,我在两里之外就丧命了。” 此言一出,西夏君臣骇然。 李乾顺更是生出大恐惧:“若是汉兵一路顺着黄河而来怎办?” 李察哥说道:“陛下不必担忧,从兰州到会州,一路地形崎岖,汉兵全靠水运而至。其兵力最多能有一两万,攻打会州已是极限。若想继续顺黄河而下,沿途险地更多,粮道也拉得更长,我军完全有自保之力。” “汉兵若攻占会州,就能配合其他几路汉兵,对横山那边发起攻击,”李仁义说道,“我大夏征召士卒,依托地形与寨堡,自是不怕跟汉兵作战。但……只要战事拖上两三个月,我军就彻底没有粮草了……” 李察哥又说:“此番战败,国内许多部落蠢蠢欲动,再起大战他们很可能叛乱。” 继续打仗,西夏只能强行征兵和强征粮草。能打胜仗当然不怕,可前线一旦失利,国内必然叛乱四起,因为长年征战之下,那些部落已经陷入绝境。 李仁忠说:“陛下,还是应该和谈。” 李乾顺道:“但明国的兰州总督(其实是熙河总督),一开口便索要整个横山。” 李仁忠说:“可以让出横山,但须多留几座寨堡,比如银川城就该留下。” 西夏的银川城,即大宋的永乐城,建在无定河边,位于米脂西北方数十里。 那是旧宋的伤心地,因为城墙淋雨垮塌,导致损失二十多万军民。 真个“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已经不是形容词,那些尸骨就在无定河边。 西夏若留住银川城,可把边界往前推,否则其银州城就顶在最前线。 “陛下,前线急报,会州守将献城降敌了……” 君臣们正在商量议和之事,李乾顺的小舅子突然奔入,慌慌张张带来一个前线噩耗。 当初宋夏交战上百年,双方都有二五仔。 宋国这边屡试不第的读书人,一怒之下就有可能去投西夏。而西夏人也带着神臂弓图纸,跑来投靠大宋换取富贵。 即便是西夏的前线将领,主动降宋的也不止一两个。多是在西夏犯了大罪,或者跟上司、同僚交恶,担心被处置就带兵降宋了。 大宋的西安州,以前属于西夏的西寿军司,那里便是靠西夏降将带路打下的。 李乾顺勃然大怒,激动得站起来大吼:“米擒遇兴出自党项八部,他怎么可能献城降敌?” 米擒氏,又译米禽、妹轻,《宋史》误抄为“来禽氏”。 李察哥垂首不语,因为此事跟他有关。 李察哥这几年权势愈重,在军中也极为霸道,经常毫无顾忌的提拔亲信。 有人被提拔,自然有人被打压。 米擒氏在党项八部中渐渐没落,米擒遇兴虽然极为勇猛,但其出身部族实力变弱,他又没能跟李察哥搞好关系,在升迁的时候难免遭到压制。 一来二去,就成了交恶。 李察哥这次在会州聚兵,以为自己必胜,把其他将领都带走了,唯独把米擒遇兴留在会州守城,就是不想让此人捞到什么军功。 因祸得福的米擒遇兴,面对杨志带兵攻打会州,干脆脑子一热直接献城投降。 反正他回到西夏,也肯定被李察哥打压。 李仁忠本来还想讨价还价,如今会州没了,连会州守将都降了,只能提议道:“陛下,把横山还给明国吧,保住石堡寨和藏底河城即可。但必须让宋国交还米擒遇兴,狠狠惩治此人以儆效尤!” (本章完) 0541【爹做人质儿掌兵】 西夏将领投降过来,当然不可能交出去。 不但不交,还要给予良好待遇。 李弥大、杨志联名写信回京,请求甄别战俘中的米擒部士卒,把那些士兵都交给米擒遇兴统领。 会州属于两国交界带,连年战乱导致地广人稀。完全可以划一片土地,交给米擒部士卒耕种放牧。 当然,还得防备米擒遇兴降而复叛。 祖官川与厉河交汇处,那里有一个会川城(规模只是寨堡),可以让米擒遇兴带兵驻防。两河交汇的那一段河谷,则是分配米擒部的土地。 周边全是汉人驻守的城堡,有会州城、清水河寨、新泉寨、水泉堡、怀戎堡、通安寨、甘泉堡、平西寨等等。 前后左右都被堵死了,米擒部就算叛乱能咋的? 这又不是完整的米擒部,只是从俘虏当中甄别出来的,撑死了能有千把号人而已。他们定居在汉人之间,长年与汉人交流,驻地又偏于农耕,顶多两三代人就汉化了。 而且会川城堡还颇为重要,派驻那里不算冷落降将,再赐予粮食牲畜给他的部下生息,米擒遇兴应该是很满意的。 大明这边最重要的谈判筹码,并非武力威胁。 仅仅武力威胁,不但不能让西夏归还土地,还会吓得他们死抓着土地不放。 是那几万个战俘! 多少部落盼着战俘能活着回去呢,给西夏君臣的压力极大。特别是党项八部,约有两万部众被俘,总不能死撑着拒绝和谈,让大明把这些俘虏全砍了吧? 和谈还在继续,朱铭传令兰州方面,先释放三百俘虏以示诚意。 这三百俘虏,虽不用砍右手拇指,但决不能是党项八部的人。 …… 庆州(庆阳)。 刘正彦一路疾驰,来到苗傅家中,满脸喜色说:“熙河路那边大捷,听闻官兵斩俘西夏十余万众!” “俺也收到消息了。”苗傅点头道。 刘正彦说:“正是反攻之时!” 苗傅却没有兴奋劲儿,而是问道:“咱两个究竟算什么?” “武职太守啊。”刘正彦道。 苗傅拿出一封信:“王几道(王渊)派人送来的,难为他远在淮南,还能想到咱们两个。” 刘正彦打开信阅读,里面只有八个字:请辞太守,表明心迹。 “这是何意?”刘正彦一时间没明白。 苗傅说道:“俺也看不懂,请来军中掌书,才明白当今太子心狠手黑。太子让你我做边地太守,军权财权一把抓,无非是放权边将,让咱自筹粮饷抵御西夏。俺跟你都是莽夫,哪懂得那许多?还在暗自高兴咧。等太子腾出手来,肯定收拾咱们这些武官太守。” 刘正彦愕然。 刘法被坑得兵败身死之后,还被童贯甩了一口大锅,其子刘正彦自然讨不得好。 幸有父亲的许多老朋友求情,刘正彦才被扔去环州,担任区区洪德寨守将。 而苗傅他爹苗履,乃是刘法的老搭档,苗傅本人也做过刘法的部将。金兵南下的时候,苗傅正在庆州领兵,他爹以前做过庆州知州,在这里拥有很多旧部。 去年西夏趁虚而入,刘正彦兵微逃跑,带着残兵撤回环州城。 环州城兵力空虚,很快就被西夏攻破,刘正彦跟随环州知州后撤。他被派去请苗傅发兵救援,二人领兵来救时,环州知州已兵败身死。 现在整个环州,只剩马岭镇、方渠寨和木波镇,其余城寨皆被西夏所占,刘正彦被任命为环州知州。 而苗傅的威望足、兵力多,官职自然也更高。 环庆路改为环庆府,苗傅担任环庆知府,军政财权一把抓,妥妥的军阀身份。 王渊之所以写信提醒他们,是因为王渊以前也跟着刘法混。 “俺这个知州,地盘只剩两镇一寨,做个什么劳什子军阀?”刘正彦听了顿时一肚子火。 苗傅却说:“可俺是知府啊。俺还奇怪呢,怎环庆路改为环庆府,非要把邠州给划走。却是邠州地处要冲,朝廷派遣流官治理,今后好出兵对咱们动手。咱从来没有想过割据,太子真是……恁地太多疑了!” 刘正彦道:“不如出兵把环州夺回来,然后咱们再请辞太守之职。如此便能向朝廷表忠心,有王叔父(王渊)在朝中帮衬,今后你我必定受太子信任重用!” 苗傅想了想,说道:“只能这般了。” 这两人确实不想做军阀,主要是实力和威望都不够,他们只想依托王渊做靠山加官进爵。 关于苗刘兵变,一个说法是王渊贪财,用渡江船只装自己平叛抢来的财货,导致刘光世的军队无法过江。事后又勾结太监,不但免于处罚,还被赵构重用执掌禁军。苗傅、刘正彦的部队,却是连吃的都没有,一怒之下就杀了王渊,然后挟持赵构清君侧,把赵构吓得从此阳痿不能生育。 这段描述,有正史记载,也有大量脑补。 王渊一向以轻财好义著称,怎南渡途中突然就变得贪财了?还为了运送财宝,把军队都扔在江北。 而且,刘正彦和苗傅能够上位,正是王渊向赵构举荐提拔的。 苗刘二人为了讨要军饷,为了给刘光世打抱不平,就杀掉自己老爹的好朋友、自己的靠山兼伯乐王渊?还挟持皇帝清君侧? 真正的原因,是追随赵构南渡的军队,大部分都来自北方。当时众将不愿过江,吵闹着想要杀回去,王渊却建议赵构去杭州,因此各部将士全都怨恨他。 而王渊还加官进爵统领禁军,众将士自然更加恼火,把太监沿途搜刮盘剥的脏事,一股脑儿全算在了王渊头上。把自己领不到军饷,士兵们挨饿行军的怨气,也全部发泄在王渊身上。 偏偏王渊确实跟太监康履关系好,船只确实在帮赵构亲信运财货,事后王渊杀了管理船只的官员也洗不清。 现如今,苗刘兵变肯定没了,估计还会形成一个军中小团体。 这个团体以王渊为核心,以其老部下和刘法旧部为骨干。 比如眼前的苗傅、刘正彦,比如韩世忠和翟氏兄弟。韩世忠是王渊的部将,翟氏兄弟是刘法的部将。 这不奇怪,张广道、李宝、杨志,都各自有他们的小团体。 甚至张镗去山东转一圈,打下小半个山东,也趁机建立了自己的班底。 “且不说恁多,”苗傅问道,“环州还有多少西夏兵?伱我出兵能打下来吗?” 刘正彦道:“估计环州守军已不足五千。派人先跟刘延庆、折可求联络,让他们一起出兵,进攻各自辖内的失地。西夏在河湟遭受重创,那边必然兵力空虚,为防备朝廷继续进兵,肯定会抽调这边的兵力。你我与刘延庆、折可求同时发难,必把西夏搞得首尾不能顾。” “就这么办!”苗傅拍板道。 …… 延安府。 杨沂中正在苦苦劝说鄜延知府的刘延庆:“西夏已元气大伤,请太守速速发兵夺回米脂寨、开光堡、永乐城!” 刘延庆不堪其烦道:“俺已派了探子去打听,若西夏真已调兵别处,定然是要把失地夺回来的。” 刘延庆的地盘损失不大,他当时听说西夏入侵,很快就带兵杀回来了。 整个鄜延路,在刘延庆的防守下,只丢了十多个寨堡而已。 杨沂中的父亲和两个弟弟,却是在折可求的地盘战死的。 只不过,杨沂中在刘延庆的地盘当军官,没道理跑去折可求那里吵着报仇。 又过十余日,刘延庆打听清楚,西夏主动弃守平戎寨、塞门寨、安塞堡、开光堡、米脂寨……很明显在收缩兵力,缩短粮道和防线,极有可能抽兵去了别处。 不过,西夏依旧占据着永乐城和啰儿城,这是为了拱卫更后方的银州城。 刘延庆大喜,立即让儿子领兵接管那些寨堡,把吵个不停的杨沂中也扔去。还让杨沂中担任米脂寨主,远远在米脂待着,别整天跑来烦自己。 你杨沂中一个杨家将后代,该找折家要兵才对,跟俺老刘家扯什么? 刘延庆发兵的同时,折可求也在麟府路动手了。 在朱铭的刻意纵容下,刘延庆和折可求愈发如同军阀。他们收复失地的积极性大增,根本不需要朝廷催促,就自筹粮草杀出去了。 只不过,二人很快就怒不可遏。 西夏在主动放弃诸多寨堡时,把附近的百姓掳掠一空,他们收回来的近乎是白地,还得自己费心迁徙充实人口。 刘延庆亲自到前线,质问儿子:“这两个寨堡一直打不下来?” 刘光世解释道:“西夏收缩兵力之后,永乐城和啰儿城都至少有三千守军以上。沿途寨堡附近的百姓,全都被西夏掳走了,我军一路招不到民夫,也无法就近征集粮草。想要攻下这两座城堡,必须长时间围困,非得有朝廷调来更多粮草不可。” 刘延庆说:“朝廷让俺自筹粮草,军饷也自己解决。” “哪有这般朝廷?明摆着让咱刘家割据嘛!”刘光世愤懑道。 刘延庆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太子之兵,一战便让西夏丧师十余万。他现在钱粮不足,又是四方皆敌,没那功夫来管咱们。俺又舍不得交出兵权,便成了现在这糊涂局面。” 刘光世问:“姚古不是也在统兵?” “他不一样,”刘延庆说道,“他归顺得早,又有杨志带兵压制,朝廷自然可以拿捏信任他。估计河湟那边安定之后,姚古就要被召回中枢,顶多让他儿子继续领兵,姚古本人是不可能再掌兵了。” 刘光世思虑道:“给种师道、姚古升官,再让他们的儿子掌兵。这等于老子在朝廷做人质,儿子在外面带兵打仗,朝廷想怎整编就怎整编。” 见儿子说话之间看向自己,刘延庆顿时生气道:“难道你也想让你爹去东京做官?” “孩儿绝无此想法。”刘光世连忙否认。 (本章完) 0542【刘氏三兄弟】 由于会州守将米擒遇兴献城投降,杨志拿下会州的速度实在太快,完全打乱了西夏君臣的谈判节奏。 西夏只能从静塞军司、嘉宁军司、祥佑军司、神勇军司调兵,把兵力空虚的西寿军司给兜住。 而且,这些军司的部队还不能全部抽走,须得留下足够士兵防守寨堡。问题是西夏去年趁虚而入,扩张了一大片地盘,遍地寨堡需要摊出大量兵力。 西夏选择放弃一些寨堡,收缩兵力巩固防线,且掳走弃守地区的人口。 这就给了刘延庆、折可求、刘正彦、苗傅等人机会,他们虽然没有足够军队和粮草扩张,但收复各自辖区的失地却可以试试。 癞蛤蟆趴脚上,不咬人他恶心人啊! 西夏就被这些兵头子恶心坏了,甚至连环州城都被迫放弃,一路撤退到白马川和归德川交汇的洪德寨。 不这么做不行,因为苗傅、刘正彦在进逼环州城的同时,又分兵去攻打东边的安塞寨、惠丁堡。 那里运送军粮比较麻烦,西夏没留太多兵防守,迟早会被苗刘二人攻克。然后就能翻山越岭西进,攻打环州城后方的乌伦堡、肃远寨,彻底切断环州城守军的退路和粮道。 刘正彦这个朝廷任命的环州知州,终于拿回了自己的州城,不用整天窝在寨子里练兵。 而且,由于环州城的西夏守军,撤退得比较仓促,他们掳走的百姓不多,刘正彦好歹还有些人口可用。 在王渊写信提醒之下,苗傅、刘正彦随即上疏朝廷,请求辞去各自的太守职务,希望朝廷能够派遣流官来治理。 …… “这苗刘二人,倒是识时务,”朱国祥问道,“我手里没有合适人选,你觉得该派谁去做环庆知府?” 朱铭笑着说:“刘子羽。” 朱国祥立即有了印象:“就是李宝、王渊、方孟卿举荐的那个淮安知府的儿子?他在历史上很有名吗?” 朱铭解释说:“《宋史》有专门列传的人,称得上文武全才。先说文的,此人号称十岁就通经史。朱熹丧父之后,一直跟着刘子羽生活。他既是朱熹的老师,又相当于朱熹的养父,对朱熹的思想影响极大。” “再说武的,刘子羽十一岁就随父混迹军营,传闻其每天练习射箭三百支。而且通晓兵法,在征方腊时立过功。但真正声名鹊起,却是在靖康之耻以后。” 朱国祥明白了:“这人也是南宋名将?” 朱铭摇头道:“不是名将,而是名帅。他爹刘韐死于靖康,他自己被张浚举荐,到秦州总领五路兵马。此人练兵很有一套,短时间内就练成强军,收复延安、晋宁、麟府、鄜州、坊州等失地。他因功升迁为赵构近臣,后来前线大溃败,刘子羽再次临危受命,迅速聚拢散兵游勇十余万,吴玠、关师古等人都归他节制。没有刘子羽的全盘筹划,就没有吴玠的和尚原大捷,估计南宋的川陕防线当时就崩了。” “这人有点像救火队员,几年后又去救火。最危险的时候,他身为一方帅臣,竟自领三百兵守山寨,顶在金兵进攻的最前线。可惜啊,立功却遭奸臣诬陷而贬谪,此后做了十多年地方官。最后做地方官做到了前线,面对金兵南下坚壁清野,组织数十万百姓撤得井井有条。却因拔掉金人议和时的侮辱性旗帜,被弹劾破坏议和大事,四十五岁就遭罢官而归隐。” 朱国祥惊讶道:“做了那么多事情,居然才四十五岁,这人现在不是更年轻?” “他今年应该是三十岁左右,”朱铭心头默算了一下,“此人在史书里出场不多,但每次接手的都是烂摊子,而且总能挽大厦之将倾。偏偏他的仕途生涯,大部分时候在做地方文官,跟军事其实是完全不沾边的。人物属性至少在s级以上,但能不能评上双s、三s,这得让他做更多的事情,毕竟他做帅臣的时间太短了。” 朱国祥自动无视什么s属性,说道:“那就让他去接手环庆府。“ 按照正常轨迹,刘韐、刘子羽父子俩,今年冬天该调去守真定才对,坚守好几个月令金人无功而返。 他们之前在浙东做官,刘韐被赵桓提拔入京,一家人刚走到淮南,就遇到李宝率兵攻略两淮。此后李宝带兵到开封,方孟卿领一群新兵继续攻城略地,随后又是兵匪难辨搞得乌烟瘴气。 在方孟卿的劝说下,父子俩帮忙接管涟水。 他们只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剿抚并用肃清匪患,甚至还有能力去帮隔壁的楚州剿匪。 王渊带着一千重甲侍卫,前往两淮清理整编新军,刘韐、刘子羽父子也出力颇多,因此受到李宝、王渊、方孟卿的联名举荐。 刘韐被任命为改制后的第一任淮安知府,刘子羽、刘子翼、刘子翚三兄弟,却被朱铭亲自点名招来京城听用。 三兄弟都被扔去翰林院编书,整日无聊透顶,如今突然奉诏入宫。 半路上,刘子翼笑着说:“翰林院若有官员被召见,必然立即获得重用,我兄弟三人总算熬出头了。” “却是不知外放何地。”刘子翚说道。 刘子羽说:“能做事便好,总在翰林院编书憋闷得很。” 刘子翚叹息:“只盼大明早日平定南方,祖父祖母还在福建老家呢。” 刘子翼道:“听闻昏君不改恶政,已逼得福建百姓起兵造反,只求这兵灾别蔓延到崇安去。” 刘子翚说:“我们在淮南见过太子的一千重甲侍卫,令行禁止,军纪严明,实乃天下一等一的强兵。听说只这样的重甲侍卫就有三千,等太子腾出手来,以三千重甲侍卫为主力,再以两淮新军辅之,最多三万人就能平定东南。” “大明天兵战力之强,绝非三千重甲士可揣测,”刘子羽说道,“以前大宋也有重甲士,面对西夏兵可立于不败之地。但打胜仗容易,全歼俘虏数万人却难以做到。此次大胜西夏,恐怕另有倚仗。” 三兄弟皆文武全才,因为他们的老爹,就是个熟读经史的武将。 可惜,他们全是南宋主战派,大哥罢官归隐,二弟、三弟也被逼得辞职。 他们对程朱理学影响极深,刘子羽、刘子翚都做过朱熹的老师。这使得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派,当时全都力主抗金北伐,绝非后人想象中的窝囊文人。 一路闲聊着,三兄弟很快发现路不对,他们居然被带去后宫的花园。 到场之后,不但皇帝和太子在,还有皇后、贵妃、太子妃和太子侧妃。 三兄弟连忙作揖见礼,挨个进行问候,视线不敢落在后妃身上。 朱国祥微笑道:“三位爱卿快坐下,今日休沐,难得有点闲暇时间。” “多谢官家!” 待三兄弟坐下,饭菜很快端上来。 身为贵妃的文小妹,指着一盘蔬菜说:“三位是福建人,可有见过这种染绛子(木耳菜)?” 刘子羽摇头:“未曾。” 沈有容说:“四川却是多有种植,果实可为红色染料,因此得名染绛子。官家说此物喜温湿,在南方可以存活几年,移栽到开封却没法过冬。” 刘子翼道:“又能染色,又可食用,此物当在南方推种,福建那边应该很适合。” 刘子翚笑着说:“两位兄长不知,此物福建也有,只是种植尚不广泛。《尔雅》之中亦有记载,又叫落葵、承露、繁露,还言落葵应是露葵之讹称。我去福州之时,福州附近州县,僧人多喜此物,称之为御菜。” 一盘木耳菜,让气氛变得非常轻松,更似是坐在一起拉家常,朱国祥顺着话头问福建的风土人情。 三兄弟却是久居浙江,反而对浙江更熟悉,他们只在福建渡过童年,偶尔回福建祭祖而已。 渐渐就扯到军事,刘子羽说:“东南百姓皆厌恶朱勔,而那昏君还在让朱勔父子征敛聚财。若是粮草充足,只需五千精兵,辅以两三万杂兵,就可快速平定闽浙之地。” “明年再说,”朱铭开口问道,“你们对西北局势怎看?” 刘子羽回答:“臣没有去过西北,只在征讨方腊时,问过一些西北边将,跟他们喝酒闲聊打听消息。西北用兵,无非两个方向。一是从河湟出兵,攻略河西走廊,那是西夏的财赋重地;二是从横山出兵,那里是党项八部的生息之所。” 朱铭点头微笑,示意刘子羽继续。 刘子羽说道:“从河湟攻略河西走廊,沿途地形复杂,且粮道拉得极长,稍有差池就会一溃千里。因此旧宋征夏,还是以横山为主,先稳住防线再逐步向前推进。但无论河湟还是横山,其实都该安民屯粮,先充实边地人口再说,这样就可尽量减少从关中调兵调粮。四个字,且耕且战!” 朱铭表示极为满意:“你虽没去过西北,却也明白这些,已经难能可贵了。环庆府还没有知府,伱就去那里吧,记住自己刚才说的话。” 刘子羽看向朱国祥,朱国祥微笑颔首,他这才起身行礼,当即领了这个差事。 朱国祥又对刘子翼、刘子翚说:“山东河北不稳,须得文武全才做地方官。你们两个,先去做县令,一个在河北,一个在山东。” “定不负陛下、太子重托!”兄弟俩连忙站起。 (本章完) 0543【重锤摆钟】 刘氏兄弟离开之后,父子俩又在花园逛了一阵。 朱铭突然说:“我打算跟四川一样,先在京畿、河南、关中,全面废除厢军体系。保留巡检和驿递功能,而且这两方面各有归属,不再隶属于专门的厢军编制。另外,还要保留纲军。” “四川没遭太多天灾人祸,厢军杂役大量被移民安置,”朱国祥问道,“你说的这三个地方,想好了怎么安置吗?” 朱铭说道:“就近分田垦荒,部分原地转吏役。今后实行免役法,这个要配合摊丁入亩来完成。所以裁撤厢军,是跟清查田亩、摊丁入亩配套的,不混在一起搞肯定要出乱子。” 朱国祥点头道:“给一套章程出来,我让地方官去执行。先在京畿、河南试行,不断填补漏洞、微调政策,继而扩大到关中与淮南。” 朱铭说道:“一旦平定南方,两淮是厢军改革的重中之重。那里能改过来,全国就没什么问题了。” 宋代的厢军,可不只是用来打仗的,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职责。 第一,运输物资。 不管是搬运粮草,还是朝廷的各种纲运,首先考虑的就是让厢军去做,人手不齐的情况下才会征调民夫。 第二,修筑水利、修缮城池、营建宫室、修建皇陵。 这种政府性工程,同样优先调派厢军,再根据工程量征调民夫补充。 第三,屯田垦荒。 边疆或少数内部地区,如果需要屯田,也是把厢军扔过去。 第四,供官员役使。 官员奉诏出京,监司巡查地方,官员长途赴任,甚至是官员搬家换宅,都可以直接让厢军来做保镖和打杂。 甚至是官员的父母病故,官员有重任在身无法回家丁忧,可以申请让厢军帮忙协助处理丧事,原则上调拨的厢军在一百以内。又或者官员本人病故,派厢军一路护送遗体回家,原则上调拨厢军不得超过三十人。 又或者,当官的把厢军叫来充任杂役,甚至是让厢军无偿给自己当属吏。 就连最低级的副都头,也可以役使一个厢军。 而知州级别,可以役使两百个厢军。 宋代边将甚至大规模调派厢军伐薪烧炭,不给任何补贴,等于长期做苦役,烧出来的炭却被将领卖了赚钱。 这个做法一度很流行,导致大量烧炭的厢军难以忍受,直接逃进山中聚集做土匪。 由于逃亡的烧炭厢军太多,北宋朝廷不得不下令禁绝,明文禁止厢军从事烧炭工作。 其他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做巡检兵、递铺兵的厢军,已经算是厢军当中运气很好的。他们甚至还要接受伐木、造船、酿酒、挖矿、生产兵器、传递文书、宫观杂役等任务,反正有啥事儿让厢军去做便是。 你以为大宋朝廷心善,一出事儿就把流民和反贼编为厢军,全国那么多厢军是官府掏钱白养着的? 南宋官员章如愚,直接用八个字来总结:宋有天下,悉役厢军。 正是由于厢军的业务范围太广,牵扯到的人数太多,朱铭一直难以全面改革。 四川那边,大量厢军杂役被安置垦荒,甚至是被迁徙到南阳和襄阳,结果导致官府很多时候人手奇缺。稍微大点的公共工程,就必须全部征召民夫,非常考验地方官的治理和协调能力,偏偏四川各府县还在大修水利。 而厢军改革的深层区域在两淮,说白了就是纲运问题。 如果废除两淮纲军,要不要再组建一个两淮漕军? 朱铭的想法是,纲军脱离厢军序列,跟递铺兵编为一个系统,专门负责邮递、运输业务,整体划归给兵部管辖。这是枢密院和大元帅府,抢走兵部太多职权,而给予兵部的一种补偿和平衡。 今日休沐,朱铭带着张锦屏和郑元仪,乘坐马车返回东宫方向。 快到地方了又停下,心血来潮登上城阙,踱步在皇城城墙溜达一段。 西北方的艮岳着实碍眼,那里近乎是荒废了,大量亭台楼阁,在守城期间劈了做柴烧,石头也被搬走做落石。 一堆大小石头就堆放在城墙上,保存完好的上品太湖石,被官府拍卖给富户。而已经被敲碎的石头,随便百姓过来搬抬,又或者批发给建筑商。 如今的艮岳,杂草丛生,珍奇花木也没人打理,就那么突兀耸立在城市东北角。 或许可以稍微清理一下,再修缮几座亭台,供东京百姓平时游玩。 朱铭灵机一动,想到了天文院。 可在艮岳的山头建天文台,今后即便迁都,这里的天文台也不用搬走,跟洛阳的天文观测数据相对照。 宋代那些天文官经常造假,皇帝不得不再设立翰林天文院。本来是想让司天监和天文院互相督促,结果新旧两个天文部门携手造假,一起编造观测数据来糊弄皇帝。 如今,大明新朝已将司天监、天文院合并,并裁撤掉三分之二的滥竽充数之辈,新机构的名字就叫“天文院”。 朱铭离开城墙,打算去天文院看看。 郑元仪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张锦屏却是兴致勃勃。她有许多亲戚喜欢搞技术,不仅祖宗改进湿法炼铜工艺,她表哥前些年还发明了七巧板。 太子亲至,天文院上下鸡飞狗跳。 院使黄裳闻讯赶来迎接,热情当中多少有点怨气。这位前朝老状元,先被宋徽宗扔去编修道经,现在又被朱铭搞来管天文,但他一直是想做政务官的。 “摆钟做得如何?”朱铭随口问道。 黄裳说道:“已快做好了。” 朱铭点头:“去看看。” 北宋的水运仪象台和讨论制造玑衡所,如今还摆在天文院的衙门里。这两样属于天文测量装置,时钟属性反而是附带的。 父子俩入主东京之后,很快就合并精简天文机构,并让黄裳带人研制机械钟。 研发团队的首席工程师,是搞出“讨论制造玑衡所”的王道士。朱国祥带来的洋州士子,有几个喜欢钻研物理的,也加入了这个科学团队。又从工部借调了一些工匠,整个团队总共大概三十人左右。 整体思路,是朱铭提供的。 不需要什么发条装置,用重锤做动力,以单摆来守时。 这种摆钟被伽利略发明之后,除了块头太大,不方便移动之外,没有什么大的缺点。即便进入互联网时代,还有许多“复古”的人,家里摆放这种时钟来计时,并拍视频发到网上装逼。 但朱铭只是看过外形,知道基本工作原理,具体的内部构造完全不懂。 王道士正蹲在屋里搞研究,得知朱铭来了,连忙带着团队迎接:“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朱铭和颜悦色报以微笑,相比面对其他官员,此时的微笑最为诚恳:“不必拘礼,研制得如何了?” 王道士说:“大致已完成,还须改些小地方。” 虽然宋代的水运仪象台,以及伽利略的重锤摆钟,都需要用到擒纵器来调节。但这两者的擒纵器,在设计上相差迥异,王道士等于要重新设计一遍。 重锤时钟不止一台,每台足有一人多高,王道士让助手全部拆开外壳。 王道士指着其中一台,详细解释说:“重锤带动棘轮,轮齿推开枢衡(轴心)的棘爪,使得枢衡转过一个角度。枢衡下方的棘爪,正好转过来挡住下方轮齿。棘轮继续转动将它又推开,枢衡就转回原来的位置,如此便完成一次摆动……” 讲解加演示,朱铭一看就明白。 王道士继续说:“这上方横向摆动的装置叫天权,最初是用它来调节快慢。臣实在汗颜,没有用太子所言之单摆,结果这种横摆虽然也能调节,每天用滴漏和日晷验算却误差极大。” 朱铭笑了笑,也没进行指责。 单摆的等时性,这玩意儿说起来简单,详细讲解却极为复杂,王道士不按朱铭说的来很正常。 而且根据朱铭提供的重锤思路,王道士能够研究出横摆时钟,已经算非常有能力了。 王道士又指向旁边的单摆钟:“后来臣制作了几个大单摆,盯着滴漏测验了三天。摆的周期,确实与摆幅无关,只与摆线长短有关。具体调节快慢的枢衡装置,到底设几处天关(擒纵器中阻挡摆绳的作用点)最守时,还在慢慢的反复比对。” “用日晷来测验,现在的误差有多大?”朱铭问道。 王道士回答:“一个月的误差,大概是两刻钟。” 朱铭点头赞许:“已经极为精确。” 王道士说:“还可再改进。” 古代州县的日晷,制作得不咋精细,一天的误差就有可能达到十五分钟。 但中央朝廷的天文部门,其所用日晷则极为准确,每天的误差不超过20秒。 宋代已经有小时的说法,朱铭说道:“小时沿用旧例,可再把一小时,均匀分为六十份,每一份为一分钟。你再做一根分针,用以计算分钟。” 王道士张大了嘴巴,终于还是垂首应道:“是!” 加一个分针,可不像说的那么简单。 领导张张嘴,下属跑断腿。 等王道士把分针系统做出来,到时候就该让他做报时系统了。 (本章完) 0544【赵桓的思想觉悟】 开封城很大,因此钟鼓楼不止一处。 隋唐宋元四朝,皇城里也有钟鼓楼,不知明代咋就给取消了。 一个月误差两刻的时钟,朱铭感觉已经很精确,于是下令再制作两台大摆钟,分别置于钟楼和鼓楼之上。已经做好的那一台摆钟,则放置于大庆殿,用于君臣参加朝会时报时。 开封的钟鼓楼为东西布局,鼓楼在东,钟楼在西。 那是非常高的两层建筑,基座完全是城墙模样,下方还有一道过街拱门,算上石砌基座实际有三层。 朱铭打算搞那种四面钟,四个方向都能看到。 他问王道士会不会很困难,得到的答案却是:设计制造四个钟面,比加一根分针简单多了…… 反而是钟楼的中式房顶,不适合安装这玩意儿。 晚清民国时期,也有类似烦恼。 其解决办法极为粗暴,直接在钟鼓楼的房顶开洞,修一座小型西式钟塔上去。眨眼一看,就仿佛传统钟楼的天灵盖,骨质增生猛地长出一根独角。 巨丑无比! 但胜在省钱省事儿。 朱铭当然用不着省事儿,让专业人士去费脑筋便是。得益于宋徽宗大兴土木,锻炼出许多优质建筑师和工匠。 工部那边很快给出设计,收窄钟楼的顶层屋宇,继续往上面再盖三层。 逐层越收越窄,如同佛塔一般。 不知从哪天开始,东京市民猛地发现,鼓楼的鼓它不响了,每天只能听到钟楼敲钟。 仔细打听才知道,鼓楼正在拆了上层重建。 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他们被宋徽宗折腾习惯了,只要别强拆民居就没人在意。 在成品摆钟搬去大庆殿之前,还就近弄到东宫放了几天。 朱铭的妻儿们都来看热闹,觉得这个东西非常新鲜。 “这针为何一直能走?”折艳绣蹲在摆钟面前,看了半天忍不住发问。 朱铭简单解释说:“那个摆来摆去的东西,叫做单摆。如果空气和机械没有阻力,它就能一直摆动个不停,为这个摆钟带来动力。旁边像秤砣一样的东西,叫做重锤。把重锤拉起来,它就有往下坠的力,用来补偿单摆受到的摩擦阻力。” 折艳绣眨眨眼,仿佛听懂了,又仿佛啥都没懂。 “我知道摩擦力,皇爷爷讲过!”已经七岁的庶长子朱康举起小手。 朱铭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朱康回答:“皇爷爷说,我的玩具木球滚出去,如果没摩擦力就一直滚,受了摩擦力才会停下来。” “哈哈哈!”朱铭不由大笑。 郑元仪站在旁边笑容满面,她的这个儿子,从小聪明伶俐,极受朱国祥、朱铭父子宠爱。 反观张锦屏所生的嫡子朱洋,看起来就呆呆的,平时都不怎说话。 两相比较,郑元仪难免生出别样心思。 其他侧妃就没那么多想法,反正皇太孙肯定轮不到她们的孩子。 张锦屏说:“妾身近年来一直在学物理,却是还没有学过单摆,不知用到的是什么原理。” “拿纸笔来,我画给你看。”朱铭说道。 张锦屏立即让宫女捧来纸笔,轻轻松松就把朱铭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郑元仪颇为无奈,她实在不懂那些学问。 李师师微笑坐在旁边,跟裴嫦娥低声交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有人争宠。 种妙蕴却立于张锦屏身旁,耐心听着朱铭讲单摆原理。 折艳绣也听了一阵,听得直打哈欠,拉着赵福金、赵富金去玩球。 赵福金一步三回头,她的兄弟已耕种半年,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她很想亲自去郊外看看,却又不知如何跟朱铭开口。 这些女人,平时不常聚在一起,私下已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朱铭眼里其实都看得明白,他把单摆原理讲完,招来随侍太监说:“两位赵夫人,让她们选个日子出城逛逛。不必太张扬,带一队侍卫和几个近侍即可。” “是!” 太监名叫李画,这当然不是本名,入宫之后自己起的。 他在旧宋的职务是“寄班小底”,隶属于内侍省寄班,具体是负责跑腿儿的,比如帮皇帝传达急诏之类。 而且属于跑腿当中的最底层,排前面的还有供奉、侍禁、殿直、奉职。稍微有好处的跑腿工作,早被其他太监给抢光了,轮到他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接洽者也全是不受宠的嫔妃。 却不想因祸得福,竟成了新朝太子的近侍。 可惜这位太子虽然厉害,却不让太监插手正事,李画心中万分叹息。 他一路跑去给赵家姐妹传话:“两位夫人,太子允你们择日出宫,带些近侍和一队侍卫,排场不要太过张扬。” 赵福金大喜,拿出一些赏钱说:“有劳大官传话。” 李画连忙说:“不敢当大官之称。” 朱国祥、朱铭父子,虽然进行了各种改革,但在称呼上面懒得去变。比如嫔妃和太监,依旧沿用北宋旧称。 赵福金、赵富金这种太子侧妃,封号是“某某郡夫人”。 至于“大官”,是对高级太监的敬称。 还有“阁长”,是对中级太监的敬称。 “中贵人”则是外臣对所有太监的敬称,类似敬称另有“中使”、“天使”、“日边人”等等。 赵福金迫不及待,第二天早晨,便带着妹妹出宫。 她们乘坐车辇,带上几个宫女太监,还有一堆侍卫开道。 赵富金显得格外兴奋,犹如脱笼的鸟儿,沿途看着街景低声欢呼。 “安静些,莫要失了皇家颜面。”赵福金提醒道。 赵富金却问:“回来的时候,能否去大相国寺逛逛?那里的瓦子听说恢复得最好,白天晚上都特别热闹。” 赵福金模棱两可回答:“回城之后若还有空就去。” “阿姐最好了!”赵富金抱住姐姐,脑袋钻其怀里蹭来蹭去。 东京本地人,对皇宫出来的车驾习以为常,顶多扭头看上几眼便作罢。 只有外地商旅看了又看,还向人打听那是哪位贵人。 很快她们就来到南郊,由于错过了冬小麦,这里的粟米、玉米种得早,已经到了该收获的季节。 今年又是南涝北旱! 长江中下游皆遭洪水侵袭,河南河北却久不下雨,改朝换代似也不讨老天爷喜欢。 南郊种植的玉米歉收,更为抗旱的粟米却还行。 明年要是旱得更厉害,估计就要种黍米来分摊风险了。黍米那玩意儿,虽然产量不高,却是比粟米还要抗旱。 车驾刚到村外,就有几个士兵来迎接,领着她们去前朝皇室那边。 入眼到处是正在收获的土地,赵福金大老远便看到赵桓。 这位前朝皇帝穿着褐衣,背着一个背篓走在田间。背篓中装着大半篓玉米,一脸汗水直喘气。 他的妻妾正在地里忙活,忍受带小毛刺着玉米叶,把一个个玉米掰了扔进筐。 就连前朝太子赵谌,还不满十岁的孩子,也在玉米地里帮忙。 “皇……兄长……”赵福金喊道。 赵桓一直在垂首弓腰前行,听到喊声抬头一看,欣喜中又带着几丝黯然:“见过夫人。俺背着东西,不敢中途放下,请恕不能行大礼。” “无妨的,”赵福金问负责看守这里的士兵,“能否让人帮忙?” 士兵也搞不清楚,迷糊道:“应该可以吧。” 身后太监立即去接背篓,赵桓总算缓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俺做农活,已经大有长进了。劝农官讲套种之法,寻常农夫只是依葫芦画瓢,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俺却听懂了其中精髓,这次用粟米套种玉米,俺比很多农夫都种得更好。待玉米收完,再把粟米割回家,今年便可不愁吃的。” “兄长变得又黑又瘦了,肯定吃了许多苦。”赵富金觉得他可怜。 赵桓勉强挤出笑容:“身上的苦不算什么,心里的苦才更难熬。周围农户多为流民,他们心里对赵宋有恨,平日里说什么的都有。俺以前却是不知,大宋百姓过得那般凄苦。辛苦耕作一年,却不够交苛捐杂税,稍有天灾便得举家逃荒。” 说着,赵桓又补一句:“俺耕了田才知农夫不易,朝廷若是横征暴敛,让俺的收成还不够交税,俺估计心里也想造反。” 这番话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却是想表现给看守士兵看。 因为朱铭还给他们布置了作业,每个月都要写一篇种田心得。 赵桓前两个月的种田心得,就受到了朱铭的批语表扬。 这位前朝皇帝非常聪明,大致已经明白了朱铭的心思,就是想让他们劳动改造真心忏悔。 聊了一路,赵桓指着附近一块地,不屑讥讽道:“那是赵楷的田产,此人没耐心耕田,野草长得遍地都是。该浇灌时也懒得去挑水,许多玉米已经枯死了,也就粟米耐旱还能收几个。这厮不知从哪弄来笔墨,仿造名家画作,想卖了钱再买粮。却是被士卒发现,太子让人传话,狠狠批评了他!” 都到这般光景了,二人还在明争暗斗。 赵桓幸灾乐祸道:“以赵楷田里的收成,下半年定然要饿肚子!” 赵福金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本章完) 0545【做劝农官的前朝皇帝】 对于旧宋皇室的女子,儿子已成年的,就跟着儿子生活。 儿子未成年的嫔妃,或是未出嫁的公主,朱铭没有给她们分田,而是集中安置在一起做工。缝制军衣、行军帐篷之类,每月有工资可拿,还可自己织布、刺绣改善生活。 事实上,朱铭没想把她们关太久,顶多劳作一两年便自由了。 特别是宋哲宗留下的嫔妃,年龄最小者都已四十多岁,年龄稍大的已经成老太婆了。新朝对她们统一编管,更像是在提供工作,让她们可以自食其力。 也有例外,比如王贵妃,为宋徽宗生了五子三女,其中四个儿子没有夭折。 按理说她该跟随儿子生活,可她的四个儿子都不咋地,尤数大儿子赵楷最喜投机偷懒。 一来二去,王贵妃实在受不了,主动申请去编管做工。 “大王氏,你儿子又来了!” 编管营的女吏膀大腰圆,扯开嗓门就大喊起来。 宋代的女人虽不能做官(宫中女官不算),却是有大量女吏存在的。这些女吏级别都不高,可视为差役阶层,特别是在收过路费时,专门负责给女性路人搜身。 大王氏便是王贵妃,这里还有老王氏、小王氏、小小王氏。 王贵妃一声叹息,离开机杼走向外面。 编管营允许亲朋好友探望,但每月只开放一天,赵楷几乎每个月都来。 “孩儿给妈妈问安!”赵楷见面就跪下磕头,一副大孝子的模样。 “又没钱了?”王贵妃的语气非常无奈。 最开始她是很高兴的,因为还没改朝换代时,亲儿子不能呼她为母亲、娘亲和妈妈。 可很快她就不胜其烦,赵楷喊得越亲热,就越表明其缺钱花。 赵楷叫苦连天:“太子奖励了赵桓,这月却惩罚了俺,给的月粮又减一成。家中有妻妾儿女逾十人,全赖孩儿辛苦耕种为生,如此这般哪里吃得饱啊?” 王贵妃回自己屋里,从陶罐中取出两串足佰铜钱:“就恁多,且拿去吧。” 赵楷顿时不高兴了:“才两百钱,怎得够用?” 王贵妃再次叹息,语重心长道:“儿啊,你已不是皇子了,踏踏实实做事吧。你的那些兄弟,哪个不过得比伱好?便是你家中妻妾,做农活也比你勤快。今年春天翻地松土,你就挥了几下锄头,便喊腰疼回家躺着。除草捉虫时,你那几个儿女都在干活,你却在旁用树枝作画耍乐。你的妻妾抬水浇地,累得直不起腰你也不帮把手。今后还有几十年,这日子怎过啊?” 赵楷被当面揭短,脸色变得不悦:“吾乃皇室贵胄,岂能做卑贱之事?” 王贵妃指着那两串钱说:“这些就是我做卑贱事赚来的,你若有骨气便别来讨要。” 赵楷没再说话,一把夺过铜钱,气呼呼转身离开。 “唉!”王贵妃长声哀叹。 赵楷也是越想越气,一路踢着道旁野草泄愤。 他从显露自己的聪明才智起,就受到宋徽宗的刻意娇惯。宋徽宗虽然没有明说,但做的各种事情,都似乎把赵楷当成太子培养。 于是乎,所有人都刻意逢迎讨好他,权臣、太监、道士把他吹捧到天上。 这般心高气傲之辈,怎愿意屈尊做农活? 相较之下,长期遭到打压的赵桓,反而更容易接受现实。 踱步回到家中,妻妾儿女都在忙活。 赵楷拿出一百钱交给正妻,叮嘱道:“粮不够就拿去买些,我到五弟家里坐坐。” 如今开封的米麦价格,已经控制到800文一石,若是购买杂粮则更便宜。 他们这些人是有月粮可领的,而且还会给些食盐。朱铭虽然不断扣减赵楷一家的月粮,但也不会真个饿死,一百文钱买些杂粮也能吃饱几天。 赵楷踱步走向亲弟弟家,大老远就喊道:“五弟,俺来找你耍了!” 赵枢一家正在院子里剥玉米粒,听到赵楷的声音,几个妻妾全都面色不快。 正妻任二姑更是低声咒骂:“这个混账,又来打秋风,咱家粮食也不够,今天煮饭可不能煮干的。煮得越稀越好,省得这人还来!” 赵枢尴尬一笑,起身过去开门:“兄长请进。” 赵楷看着满地的金黄玉米,点评道:“你家收成不错,今后靠种地也能过日子。” “太子让咱种地,咱就听话呗。”赵枢说道。 赵枢这厮也非常怂,让干啥就干啥,从来不生事胡闹。历史上,他为了讨好金人,被俘北上的半路上,还主动跟张邦昌一起,劝中山、河间两府军民投降,被守城军民用箭射了回去。 赵楷大马金刀坐下,也不帮忙剥玉米粒,随口问道:“今日家里吃啥?” 任二姑没好气道:“断粮了,只能吃稀粥。” 赵楷笑着起身离开,过了大概半小时,拎着十多个嫩玉米回来:“你家有块地种得晚,那玉米都还没熟呢,烤着吃、煮着吃都极美味。” 赵枢的几个妻妾,看着赵楷手里的嫩玉米,那眼神犀利得仿佛能杀人。 赵枢示意妻妾们不要发作,扭头问道:“兄长可听说了,大明天兵征讨西夏取得大捷!” 赵楷点头:“前阵子是听说打了胜仗。” 赵枢说道:“近日有村民进城,却是得来确切消息,一战斩俘十余万!” “恐怕夸大了吧?”赵楷惊道。 “不论是否夸大,兄长都可以写文章赞颂,”赵枢说道,“以兄长之文采,若歌颂大明天兵,定然可以讨得太子欢心。” 赵楷沉默,开始认真思考此事。 这里没有高墙阻拦,虽然安排士兵看管巡逻,但皇子们若是处心积虑想跑,也是有一定机会成功逃脱的。 之所以无人逃跑,是因为他们没地方可去。 去东南投奔宋徽宗? 别扯了,他们私下讨论过,东南政权估计撑不久,迟早被大明给灭了,到时候还要被抓第二回。 去北方投靠伪政权? 他们可是正牌皇子,极有可能被伪帝的心腹给杀掉。 而且他们身上没啥钱财,估计还没走出京畿范围,接下来的路途就得乞讨。说不定还没走到长江,便已经活活饿死在路边。 半路投靠旧宋官员什么的,他们也实在信不过,害怕被人扭送官府。 反正朱铭不杀他们,甚至还发给月粮,好死不如赖活着呗。 既然已经接受现实,心态也就跟着改变,一个个在写种田心得时,都疯狂歌颂新朝皇帝、太子圣明。 赵楷也不例外,虽然不愿干农活,但极会写种田心得,大半篇幅都在拍太子马屁。 一番构思,赵楷连文章标题都想好,叫做《喜闻天朝征夏大捷赋》。 “可惜咱那几个胞妹,俱已夭折,否则必能得太子青睐,”赵楷非常羡慕赵福金的同胞弟弟们,“八郎他们几个,日子过得是真舒坦啊。” 赵枢也羡慕得很,点头说:“他们三兄弟有两头耕牛,听说明年赵榛满十六岁,太子还会再给一头耕牛。周边没牛的农户,哪个不讨好他们?前几日还有人送鸡蛋呢。” 兄弟俩正说话间,胞弟赵棣飞奔而至:“文安郡夫人(赵福金)来了,已至八弟家中!” 赵楷猛地站起,扔掉那些嫩玉米,飞跑回家叫上妻妾儿女,让家人赶紧洗脸换干净衣服。 等一家子来到赵棫院外,那里已经聚集了数十人。 “罪人赵楷,携全家叩见两位夫人!”心高气傲不肯干农活的赵楷,竟然给两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跪下磕头。 赵福金连忙说:“兄长、嫂嫂莫要如此,快快请起吧。” 又过一阵,人员全部到齐。 赵福金与众人闲聊片刻,最后说道:“出宫一趟不易,我还要去女营探望姊妹,就不再这里过多停留了。太子殿下有令,不能给你们钱财,但也另有通融。我给了士卒一些钱,请他们买些肉食,明日大家可来八弟家中吃顿大米饭和肉菜。” 往日顿顿锦衣玉食的贵人们,此刻听说可以吃一顿肉,居然不自觉的开始吞咽口水。 赵棫更是昂首挺胸,这顿饭在他家吃,就等于是他请客,今后众兄弟愈发要讨好自己。 “恭送两位夫人!”一群前朝王爷,拱卫着送姐妹俩离开。 他们身穿布衣的女眷,更是盯着赵福金、赵富金的衣裳,用羡慕的眼神看了又看。 姐妹俩刚走不久,便有行人前来传旨。 圣旨沿袭宋代格式,没有什么奉天承运,而且普通圣旨也不用沐浴更衣:“大明授赵桓开封府劝农官敕,制曰……” 一封圣旨念完,众人都看向赵桓。 赵桓一家子更是仿佛喜从天降,情不自禁跪下谢恩。 他们终于重获自由了,而且还可以做官。 虽然只是无品见习劝农官,但只要学会了更多农业本事,就能很快正式晋升为从九品。 赵桓冲回家里写奏疏,书面感谢太子对自己的恩情,表示自己今后一定兢兢业业做官。 至于自己的皇位被朱铭撸了,嗯……有这种事吗? 站在朱铭的角度,割据东南的宋徽宗他都不怕,还怕赵桓获得自由寻机开溜? 想逃就逃呗! 在第二天的吃肉聚会上,赵桓还勉励自己的兄弟:“太子宽宏大量,尔等应该加倍努力,若能诚心忏悔,也必可脱离此地!” 赵楷冷笑以对,心里却羡慕无比。 (本章完) 0546【新朝新规矩】 礼部尚书孟昭,住在宣德门外的官邸当中,并没有再另行赏赐私宅。 他下班回家时,妻子余善微也刚回来,夫妻俩正巧在家门口撞见。 “又去洞真宫聚会了?”孟昭随口问道。 余善微的兴奋劲儿还没过,满脸笑容说:“今日创建了洞真诗社,入社女子有二十几人,共推易安居士为社首。” 孟昭有些担忧:“洞真宫里有前朝嫔妃宗女,与她们来往不会犯忌讳吧?” 余善微说:“皆是没遭编管之人,陛下与太子都不追究,相公不必过于小心谨慎。听说旧宋废帝赵桓,还被拔为劝农官呢。与其担忧前朝贵女,不如提防今朝官眷。秦桧家里那个王氏,实在是过于热情,万般钻营讨好让俺颇不自在。” 孟昭说道:“秦桧乃太子旧识,本身又颇具才干,迟早是要提拔重用的。太子让他清查西城所田产,此人做得极好,已跟地方官府配合处置了百余万亩。” 夫妻俩一路闲聊,结伴走进后宅。 孟昭向来怕老婆,而且对老婆极为敬重,至今没有纳妾也不敢纳妾。 孩子已经有四个,夭折了一个,还剩两子一女。 现在孟昭有啥拿不准的,会参考属下侍郎的意见。如果还觉得有问题,则在回家后请教老婆,余善微往往能帮他抉择。 除了辅佐丈夫做官,余善微自己也有工作。 朱铭当初一拍脑袋就做决定,命令东京城内外,只准保留三座庙观,却是把女道、女尼们给遗忘了。 后来经过僧道司提醒,决定再保留两座庙观,专供尼姑和女道士修行。 而余善微,就负责监督协办此事,哪些该还俗,哪些该留下,余善微可以全权做主。 特别是瑶华宫和洞真观! 洞真观属于正经的女道观,拥有完整的道官体系。 但自愿出家修道的宗女,以及犯错修行的嫔妃和宗女,会安排进入洞真观做女道士,因此这座道观显得比较特殊。 如果洞真观的嫔妃、宗女继续犯错,则须发配前往瑶华宫修行。 瑶华宫里,没有道官体系。 它属于是洞真观的升级版,如果是太后、皇后级别,又或者极为受宠的嫔妃,犯错之后会直接进入瑶华宫。 哲宗时期的孟皇后,便一直住在瑶华宫中,如今被转移到洞真观。 洞真观予以保留,瑶华宫则被废除。 但凡还有亲人在世的获罪贵女,可以自愿选择还俗,回去跟家人一起住,朱铭并未强行编管她们。 选择继续修道的获罪贵女,今后视为正常女道士,允许她们参加道教活动(以前不许)。 孟昭脱下轻纱外衣,余善微顺手接过,交给侍女拿去挂上。 孟昭说道:“前朝孟太后的师号,陛下已做了批示。可以保留玉清妙静仙师,但要去掉华阳教主四字。等新朝的道官品阶确定下来,还会给她一个道官职务。” “官家却是仁慈。”余善微笑道。 夫妻俩却是不知道,这个决策是朱铭做出的,纯粹出于对孟太后的历史好感。 孟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颇为疲惫道:“编修半年的《大明礼》,被陛下给打回来重做,真个让人感觉头疼啊。” 余善微说道:“官家与太子皆务实避虚,礼部不是按这个路子编修的吗?” “还不够,”孟昭说道,“譬如祭祀之前斋戒,旧宋为十日,陛下让改为七日。诸多繁文缛节都要改,或简化程序,或缩短时日。还有,国丧之仪也要定下来。” 余善微说:“此乃总结旧宋之教训。” 宋循唐仪,唐代的《贞观礼·国恤篇》被删了,导致唐朝皇室的丧礼因人而异,于是宋代皇室的丧礼也因人而异。 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葬礼搞得极为简朴,但之后的北宋皇帝全是厚葬,整个民间也是厚葬之风盛行。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刚刚开国,就要把大明的礼仪定下来,其中之一便是定下皇族葬礼。只要明文规定给写下来,今后的皇帝想要厚葬,大臣也就有了反对的依据。 同时,宋代皇室葬礼好的一方面,大明新朝全部予以保留。 比如,以日代月。 唐朝皇帝若是死了,小祥礼为周年祭,宋代缩短为十二天;大祥礼为两周年祭,宋代缩短为二十四天。大祥礼要持续三个月,宋代缩短为三天。 如此一来,就把两年三个月的超长丧服期,直接缩短为二十七天。 过了这二十七天,大家就不用再为死去的皇帝穿丧服。 同时,宋代皇帝生前不修墓葬,死后七个月内完成皇陵,朱国祥也让这个制度保留下来。可以防止今后的皇帝,在活着的时候把皇陵修得恢弘无比。 孟昭继续说:“《军礼篇》的变动更大,非重大场合,将士不用给皇帝下跪,只须行那新式军礼即可。普通军士,更不得给将官下跪,行跪礼者与受跪礼者皆要严惩!发配充军者,脸上不得刺字,只能刺在手腕上。” 余善微笑道:“太子真是爱兵如子。” 如今已有人发配充军了,之前主要发配川南,现在开始发配西北。主要是这种边疆地带,正常移民太过缓慢,发配充军可以快速充实人口。 手腕刺字,是防备充军之人逃跑,同时又保留一定尊严。 孟昭发了一通牢骚,又叫来三个儿女,考教他们的功课学问。 翌日前往礼部上班,翰林院那边送来新编的《国朝礼记正义》。 这本书由胡安国主持编修,今后会作为科举书目之一。因为跟礼有关,所以让礼部尚书也看看,象征性的征询一下意见。 孟昭读完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跟胡安国结伴献书。 朱国祥扫了一眼,说道:“儒经之事,你们去寻太子。” “是!”二人躬身应道。 自从朱国祥登基之后,教科书编撰就开始进行。 除了儒家经典,还有一本《民政要略》。农事、水利、救荒、经济……等等知识,进行了大致简略的概述,不用士子什么都精通,但至少要知道一个大概。 这种书以前也有,但考取进士之后才看,属于做官入门参考书目。 今后科举必考! 算学也必考,大概是后世的初一、初二水平。 朱国祥还亲自编了一套小学教材,用来作为全国蒙学读物。 蔡京搞出的官办小学、县学、州学,已下令在京畿、河南、四川、关中恢复,每个府州县至少要有一所。但不像蔡京那样免费入读,而是交了学费的进教室听课,没交学费的可以在教室外旁听,老师不准驱逐免费旁听的贫寒学生。 许多翰林院的低品、无品候缺官员,被陆续扔去地方做校长和提学官。 孟昭、胡安国二人,拿着《国朝礼记正义》去见朱铭。 朱铭翻开快速阅读,不断用笔进行批示。他对《礼记》研究不深,纯粹是凭借个人思想来圈点,读到“内则篇”时直接写下六个字:科举不考此篇。 站在旁边观看的孟昭和胡安国,顿时愕然对视。 让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面,朱铭连续写下好几个批注—— “此陋习也,不必沿袭之。” “此愚孝也,当因事而异。” “此举有违礼之本意,为父母者不可一意孤行。” “此言大谬……” 胡安国说话都在哆嗦,劝谏道:“太子殿下,批注经典不可凭个人好恶。” 朱铭放下毛笔,说道:“这篇的精彩之处,是记录先秦的日常饮食起居习惯。世易时移,如今怎能照办?就拿这句来说,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放眼当今天下,有几个女子遮面出门的?” 胡安国说:“经义乃正礼,世俗乃权变。” “你也说需要权变,既然权变了,就该批注在上面,”朱铭说道,“否则就有那穷学究、书呆子,按照《礼记》不合情理的内容去做。又或者后世学问变得死板,以《礼记》来严格约束女子,不准女子抛头露面见人。礼发乎情,不合情便不合礼,更是不合天理!” 胡安国欲言又止。 朱铭说道:“这里还有士大夫的规矩,先秦时候并不富庶,稀粥也是士大夫的饮品。你家里来了贵客,会用稀粥做饮品招待客人吗?” 胡安国说:“不会。” 朱铭又说:“一些禽畜的内脏,对人有害不能吃。那是先秦的烹饪之法不足,而今还不能吃吗?比如鸡肝、鸭肠,《礼记》就说不能吃,伱还拿这个去约束百姓?” 胡安国道:“能吃。” 朱铭继续说:“先秦的士大夫,有脯就不能吃脍,有羹就不能吃胾,只能二选其一。既是合理搭配食物,也是在避免浪费,你若平时吃饭,会严格遵守此礼吗?” “不会。”胡安国摇头。 朱铭说道:“对于士大夫的约束,读书人知道权变。可对于女子等弱者的约束,有些读书人却会当真。严于待人、宽于律己,此人之常情也,不可述之文字而长此风气。” 在“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说,出”这句后面,朱铭批注道:妇非犯七出之例,父母不可出。偶有言语顶撞,不算不顺父母,人非草木哪能时时恭顺? 又在“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后面批注:强扭之瓜不甜,可酌情判其和离。 胡安国看着朱铭的种种批语,他很想把整篇正文内容,直接从《礼记》当中给删掉,因为已经被批注得面目全非。 朱铭说:“我的批语全部保留,印刷之时加一句‘太子曰’,有什么骂名我可以担着。” “是。”胡安国只能照办,换成别人他还可以辩经,面对太子这经实在没法辩。 胡安国心中感慨:元年春,王正月,果真是新朝新气象啊。 不仅是《礼记》和新朝礼仪,还有公文名称和格式,全部都进行了统一。 就连大写数字,以前用五花八门的同音字表示,现在也官方统一为壹、贰、叁、肆、伍……官员若敢乱写,第一次给予警告,第二次就扣工资。 (本章完) 0547【王者无外】 胡安国捧着太子增批的《礼记》,精神恍惚走到外边,抬头一看感觉太阳过于刺眼。 孟昭见状笑了笑:“先生何必如此,太子增批的只是《内则》,又没有强行增批《大传》。一点小事,无伤大雅。” 胡安国缓了一口气,点头说:“确实。” 两人又聊几句,各自回去办公。 《礼记》是对先秦礼法的总结,进而引导确立后世两千年来,中国人的宇宙观、世界观、人生观、教育思想、政治思想、法律思想、美学思想等等。 其中,《王制》讲的是治国理念、学校教育、丧葬养老等等。 《大传》讲的是宗法制度,这玩意儿也是有积极意义的,甚至可说能够推动中华文明发展。 《内则》讲家庭内部的礼仪规则,同时还包含饮食制度。但它讲得太细了,具体到个人行为准则,近现代批判的吃人礼教,很多都可以在这篇找到影子。所以朱铭也对其颇不认可,非要增加批语不可。 朱铭对于婚姻的增批,并非以男性视角搞双标,它有着具体的社会道德背景。 夫妻和睦,父母让离婚,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底层贫苦家庭,因为儿子讨媳妇是要考虑经济成本的。它肯定发生在具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家庭,而女方的娘家也会有一定社会地位,朱铭的增批给女方娘家提供了火力。 这样保护婚姻,就算公婆日常刁难,也会碍于女方娘家和社会舆论压力,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真被刁难得过不下去了,女方也可以提出和离,而不是遭到公婆命令休妻。 和离与休妻,还是有区别的。 而夫妻不睦,父母却不让离婚。在巨大的家庭压力和道德压力下,丈夫还要坚持离婚并闹到官府的,要么是对妻子不忠、对父母不孝的王八蛋,要么就是夫妻俩确实矛盾重重过不下去。 这种情况,朱铭让判案官员酌情判决离婚,而官员碍于传统道德,在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判离的。 两处增批,都是在给弱势方增加砝码,并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国朝礼记正义》这本书,胡安国只是担任总编而已,属于翰林院内好几个学派的妥协产物。 胡安国拿回翰林院,让诸派学者慢慢观看。 众人看完太子增批,大部分都沉默了,少数愤怒或欢喜的,也不敢当众表露出来。 唉,还是慢慢编《春秋传》吧,胡安国悄无声息回到办公室。 历史上那本《春秋传》,是胡安国受靖康刺激而编成的。他身为“秦党党魁”,当时搞得里外不是人,在秦桧正式主持议和时,胡安国其实已经辞官隐居了,并在隐居期间把这本书给写出来。 通篇总结就四个字:尊王攘夷! 大一统是尊王,当时兵头子遍地,农民起义频发,胡安国说大家要听皇帝的话。 大复仇是攘夷,反对议和,号召报仇。 而且,胡安国把很多《公羊传》都没注解为复仇的句子,强行理解为是在宣扬复仇。 整体的复仇观点,说白了就是宣扬抗金思想: 第一,臣子对君父有讨贼复仇的义务; 第二,不能跟仇国恢复邦交,更不能议和; 第三,与仇国作战,虽败犹荣; 第四,反对九世复仇,因为这一代不复仇,下一代多半会忘了仇恨,就算没忘也缺少切肤之痛。这一代如果不能复仇,下一代还是算了吧,不要把子孙拖入无休无止的复仇深渊。 现在的胡安国,更侧重于阐述大一统。 赵佶、赵桓曾经是他的君父,但朱铭并未弑君,这两位前朝皇帝还活着呢,所以胡安国用不着给君父复仇。 胡安国甚至主动为朱铭造反找理由,譬如“国之所以为国者,德也”,批评赵桓、赵佶为“君失其德而故失其国”。 又说大明为新朝正硕,国内割据势力应该放弃抵抗,包括宋徽宗、钟相都该归顺朝廷完成大一统。又言燕云、河套、西域、大理、交趾,皆为华夏故土,必须完成国土统一,同时这也是在对蛮夷展开复仇。 胡安国坐在办公桌前,闭目回忆今日的对话,再联想到皇帝、太子的种种政令。 猛地,胡安国仿佛看到董仲舒站在自己面前。 他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 《春秋》除了宣扬尊王攘夷,搞大一统、大复仇之外,还可以是改革制度之书。 董仲舒当年使用《春秋》时,就阴戳戳赋予其改革意义。后世康有为搞维新变法,便顺着董仲舒的思路,宣称“《春秋》专为改制而作”。 胡安国脸上露出微笑,提笔写道:“《春秋》微言大义。大义者,尊王攘夷也。微言者,改立法制也。” 只要不跟自己的核心理念相悖,胡安国在学术上愿意变成太子的形状。 这厮写完一篇文章,翌日便去求见太子。 朱铭看完顿时展露笑容,点头赞许:“胡先生不愧是当世大儒!” 在胡安国的文章里,朱国祥、朱铭的改制创新,跟王安石的变法改革完全不同。 王安石变法,变的是大宋祖宗之法。 朱国祥、朱铭属于新王改制,是合理合法合乎儒家精神的。“通三统”是圣贤之言,新王创立新的法制就是在履行圣人教诲。 因为隋唐宋的制度,都有其缺点,所以它们才会亡国。 同时它们又各有优点,所以它们才能取代前朝。 通三统的意义在于,采纳前面几个朝代的优点,摒弃那些朝代的缺点,根据现有的情况进行统合,从而创立最适合新朝的法度。 所以,朱氏父子不管怎么改变制度,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的地方改错了还可以再改回来。 大明版的胡安国《春秋传》,正式确立其思想基调,即:通三统(改革制度)、大一统(皇帝集权)、大复仇(领土扩张)。 胡安国说:“昨日受太子殿下言语启发,臣于《春秋》又有领悟,因此才写出这篇拙文。” 朱铭画大饼道:“等先生写成《春秋传》,我定向陛下举荐先生为观文殿大学士。” “不敢有此殊荣,臣实惶恐。”胡安国面带微笑,显得那么云淡风轻。 北宋皇宫里的大殿,名字暂时都没有改。 观文殿大学士属于加官,荣誉称号而已,宋代一般授予给宰相。 但也有例外,比如徐处仁,就以大名知府的身份,获授观文殿大学士头衔。 此大明非彼大明,一来就给阁臣定下官职品级,不用依靠大学士的名头做事。所以大明新朝的殿阁大学士,跟阁臣宰相有所联系,但两者并未进行绑定。 朱铭反复阅读这篇文章,猛地喊道:“拿彩币来!” 彩币,其原意并非钱币,是皇帝赏赐大臣的财帛统称,它可以是刀剑、骏马和布匹。 但到了大明新朝,它就真的变成钱币。 胡安国捧着刚领到的彩币,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 五枚金币,五枚银币,并非传统的外圆内方形制,而是厚厚的圆形钱币。正面为日月图案,背面印着“壹两”字样,侧面还有锯齿防止故意磨损。 朱铭笑着说:“这是新朝的金银币,分为御赐和民用两种。御赐彩币,日月图案有略微不同。一个金银币为法定一两,里面掺了些杂质,免得金银过软易变形。” 胡安国问道:“今后民间也用吗?” 朱铭点头道:“铜钱过于沉重,金银又使用不便,于是铸造这种金银币,用来方便民间大额交易。” 铸造金银币的铸钱监,目前只设立了两所,一在汉中,二在洛阳。 等山东彻底稳定之后,山东也会设一所,因为那里盛产金银。 说是铸币,其实是用水力锻压的。 一枚金银币,金银含量只有85%,既能防止钱币变形,也能靠铸币来赚钱。 朱铭说道:“旧宋铸造的金银铜钱,依旧可以使用,但不会再行铸造。官府收到的旧钱,会逐步熔了另铸新钱。” 胡安国连忙说:“统一货币,此亦新王通三统也。” 宋徽宗时期搞出许多大额铜钱、夹锡铜钱,大明新朝是不予认可的。 别说大明朝廷,就连旧宋朝廷自己都不认。明明是朝廷铸造的钱币,收税时官府却不要,因为那玩意儿的实际币值太低了。 不过从北宋中期开始,由于货币需求量剧增,而铜产量又严重不足,导致全国都在闹钱荒。 大明新朝也铜储量不足,所以在收税的时候,允许百姓用大额铜钱折价交税。收上来的老式铜钱,逐步进行熔炼重铸,可以回收许多铸币原料。 具体怎么折价,按当地实际币值计算,这种做法可操作空间极大,肯定有官吏欺上瞒下从中渔利。 但从长远来看,短时间的损失可以接受。 当然,夹锡钱、夹铅钱坚决不收! 胡安国拿着金银币,面带春风回到翰林院,他是第一个获赐新式彩币的人。 只赏赐五两金币、五两银币,这并非朱铭太抠门,反而是古代赏赐的常态。动辄赏赐金银千两,那才属于反常呢。 胡安国离开之后,朱铭再次阅读此文。 他极为喜欢这篇文章,虽然扭曲了《春秋》原义,但经典不就是用来扭曲的吗? 汉武帝当年重用董仲舒,就是为了统一思想,为自己北击草原提供理论依据。 当时用“大复仇”来对外战争,实际上非常牵强,因此还加上一句“天下为一,春秋之义,王者无外”。 王者无外,就是汉武帝时期,对《春秋》大一统、大复仇的新定义。 在这种思想的加持下,估计今后的大明使节,会跑去国外故意挑事儿,为大明扩张提供“大复仇”借口。 (本章完) 0548【棉花树竟有两三米高?】 朱铭刚把胡安国的文章放下,阅读山东发来的新军整编材料,随侍太监李画就站在门口说:“殿下,官家派人召见,说是棉花来了。” 棉花? 朱铭猛地站起,快步往外走去。 李画赶紧跟上,白胜也率两个侍卫跟随。他们以为要坐马车,谁知朱铭骑马就跑,众人在后面一阵狂追。 东京皇宫里也有耕地,历朝历代的皇宫都有,显示天子非常关心农业。 朱国祥正在指挥太监打理庄稼,看到儿子来了,笑着说:“速度很快啊。” “棉花在哪里?”朱铭问道。 朱国祥指着旁边:“地上放着呢。” “还有两种?”朱铭立即低头瞧去,却是连棉花带植株都有,其中一种明显类似树枝,“这种就是木棉吗?” 朱国祥摇头:“应该是树棉。” 朱铭有些没听明白:“木棉跟树棉不一样?” 朱国祥说:“我让人翻阅典籍,查了许多古籍资料,木棉在中国的种植历史最久,主要是在海南岛和西南地区。我又问籍贯西南的官员,他们说木棉能长十多二十米高。” “那树棉呢?”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现在还没有树棉这种叫法,应该是后来改的名字。树棉来自于印度,也叫土棉、中棉、亚洲棉,明清两朝大面积种植的应该就是这个。它本来属于多年生灌木,能长两三米高,眼前这个只是摘下的一截。” 朱铭越听越迷糊:“明清两朝广泛种植的棉花,怎么可能是多年生灌木?我以前读过资料,明末江南的顶级种棉技术,是种三年棉花、一年水稻,可以有效解决病虫害。” 朱国祥猜测道:“那就只能是在宋代到明代之间,多年生的树棉性状改变了。它变成了一年生,而且植株也更矮了。” “难道没可能是这种?”朱铭指着另一株又矮又小的棉花。 朱国祥说道:“这种叫草棉,也叫非洲棉,是从非洲传到吐鲁番的。我让人查阅古籍,非洲草棉的棉花叫白叠子,织出来的叫氎布。海南木棉的棉花叫织贝,织出来的叫斑布。至于树棉,也就是明清时期广泛种植的中国土棉,目前还找不到任何记载。” “草棉我知道,《天工开物》里有记载,说棉花有木棉、草棉之分。”朱铭说道,“对了,你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朱国祥道:“世界四大棉种,属于常识性知识。” “呃……” 朱铭被整得有些无语,又问:“那21世纪的中国,广泛种植的是哪种棉花?” “大陆棉,来自美洲,”朱国祥简单解释说,“来自美洲的大陆棉,还有海南岛、西南地区的木棉,这两种属于四倍体。而印度传来的树棉,非洲传来的草棉,这两种属于二倍体。” 朱铭皱眉道:“也就是说,朱元璋下令推种的棉花,现在还属于多年生灌木?” 朱国祥道:“也有可能在西南某个地方,已经变成一年生了,只是并不广为人知而已。又或者印度那边,已经变成一年生了。” “不是,多年生怎就会变成一年生?”朱铭感到无法理解。 朱国祥笑道:“一年生和多年生植物,其实没有严格界限。你把一年生的红薯,拿去种在热带地区,它也有可能变成多年生。” “能不能通过人工手段,快速把树棉变成一年生?”朱铭问道。 “可以,”朱国祥说,“在特定的环境当中,让它开花更大更快,透支自己的生命力,它的寿命就会变得更短。但是,它的下一代就不好说了,不知要人工培育多少代才能具有遗传性。” 朱铭指着非洲草棉:“这玩意儿呢?” 朱国祥说:“草棉也分多年生和一年生,吐鲁番草棉就是一年生。优点是生长周期短,而且抗旱耐操,缺点是产量极低,棉花纤维也很差。你自己仔细观察就知道,草棉的棉花质量,远远不如旁边的树棉。但这种草棉也有用处,可以用来做杂交实验。” 朱铭又问:“这几年生的树棉,一年内能开花吗?” “能,但就目前来看,生长周期还不够短。而且这东西要长两三米高,太吃养分和水分了,”朱国祥道,“我需要再培育一下。又或者打下西南地区,寻找花期更早的矮化品种。” 朱铭问道:“这两株棉花,是从哪儿弄来的?” 朱国祥说:“树棉来自淮南,应该是从南方传过去的。草棉来自山东,应该是沿着黄河传播到山东的。但种植面积都不大,只在个别州县比较兴盛。” 朱铭嘀咕道:“元朝专门设立了木棉提举司,命令全国百姓广泛种植木棉。以前我还很纳闷儿,木棉树那么高,元朝难道让全国种树收棉花?现在想来,元朝推广的木棉,应该就是树棉。而且当时树棉还很高,至少两米以上,还没有得到矮化。而且,朱元璋也是下令推广木棉,此木棉非彼木棉也!” “如果真是这种记载的话,”朱国祥猜测说,“那么在元代和明朝初年,树棉有可能还未矮化。是在朝廷的大力推广下,百姓在留种的时候,不断优选开花早、花朵大的做种子。一代又一代优中选优,树棉开花越来越早,花朵也越来越大。而这又加重了树棉的生长负担,于是植株变得越来越矮,如此才能保证养分的供应。” 朱铭笑道:“那就大面积推广呗,全民种植起来,比伱一个人培育快多了。” “也对,但不能立即下令,否则会劳民伤财,”朱国祥说道,“应该先弄来树棉种子,在各省选取一两个州县,派遣劝农官去小范围试种。根据当地的气候情况,不断调整具体的种植方法,并尽量选育优质棉种。几年之后,再把各地情况汇总过来,选最适合种植的区域,进行针对性的推广种植。不适合种棉花的地区,就别胡乱推广了,否则不知得害苦多少百姓。” 朱铭哈哈大笑:“元朝和朱元璋,就是你说的那样,在全国搞粗暴推广,让某些省份的百姓苦不堪言。就我所知,明代有三个地方,棉花种植面积最大。一是山东,二是江南,三是湖广。至于湖广,究竟是湖南还是湖北,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朱国祥说:“我还问了棉纺织技术,非常原始粗糙,相关的纺纱机和织布机也需要发明改进。” 朱铭心里特别高兴,由衷拍马屁道:“还是朱院长牛逼啊。换成普通穿越者,面对两三米高的棉花,估计都以为自己找错了,多半会打造舰队跑去印度苦寻。” 这些年,朱铭便是如此想的,他一直想去印度找棉花。 “放在热带地区,各种条件满足,再进行精心照料,这种棉花能长五六米高。”朱国祥突然来一句。 “服了。”朱铭表示难以想象。 父子俩都心情舒畅,不管是农业时代,还是工业时代初期,纺织业都是极为重要的行业。 特别是工业革命,它最初就是靠纺织业来催生的。 但如果没有穿越者进行干预,想要自然催生工业革命,必须有足够大的市场需求。 英国能爆发工业革命,葡萄牙和西班牙帮了大忙。 这一对最早搞海外殖民的冤大头,不但把自己的本土手工业搞崩溃,还打压殖民地手工业的发展,并且带回大量原材料和资金。如此这般,资金、原料、市场全有了,英国纺织业无法满足巨大市场,迫切需要对纺织机械进行改进。 等英国满足了欧洲市场,又故意搞死印度纺织业,继续获得更大的市场。印度市场也满足了,那就是开着远洋巨轮,用大炮轰开中国市场。 若是等棉花推广完毕,父子俩哪天突然造出蒸汽机,还把纺织机械也一并带来。恐怕迎面而来的,不是什么工业革命,而是传统纺织业大规模破产,从而引发一系列社会矛盾。 得循序渐进,先改进手工机械,比如珍妮纺纱机什么的,让社会有一个适应期。 接着还得打开海外市场,朝鲜和日本是首选,继而才是东南亚、印度。 朱铭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问道:“我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远了?” 朱国祥笑道:“等灭了金国和西夏再说吧。到那个时候,对比历史就是南宋初年,你想搞工业革命确实太早了。而且,工业革命会加重土地兼并吧?” “何止是加重,”朱铭说道,“英国的工业革命,资本家差点把土地给占完了。国王拼了命想要阻止圈地运动,因为圈的很多都是公地,被赶走的百姓全是国王的税基。但屁用没有,英国国王根本拦不住。穿越之前,我看过一组数据,21世纪英国的土地,只有不到5%在普通百姓手里。这要是放在中国古代,不知已经农民起义多少回了。” 朱国祥说:“所以在中国搞工业革命,最重要的是抑制土地兼并,但这跟工业生产和资本发展是相悖的。除非,你还能发明出化肥!” “以后再说吧。”朱铭有些茫然。 (本章完) 0549【开封医学院】 父子俩全程使用普通话,侍从又离得比较远,倒是不怕被听去惊人之语。 一个太监在廊下站了许久,远远见他们似乎聊完了,才忍不住高声提醒:“官家,杨翰林求见!” “径直请他过来。”朱国祥说道。 朱铭捡起地上的棉花把玩,片刻之后,翰林学士兼太医院院长杨介被领来。 杨介作揖道:“臣拜见官家,拜见太子殿下。” 朱国祥已经让太监搬来板凳,微笑道:“爱卿且坐吧。” 杨介谢恩坐下,屁股刚沾到板凳,又站起来说:“人体解剖图已全部画完,宜春苑也修缮完毕了。” 厚厚的一沓图纸被呈上,朱国祥看完之后非常满意,点头道:“爱卿有心了,当赐彩币!” 在宋徽宗时期,杨介已经画过人体解剖图,但他不是照着人体实物画的。 最初是泗州知州李夷行,趁着处决犯人之机,让医生和画工解剖胸腹,绘制成人体内脏解剖图。 这些解剖图并未传开,渐渐就束之高阁了。 正好,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当时在泗州担任临淮主簿,让人誊抄了一份放在家里。 而杨介又是张耒的外甥,他参考古典医书,重新进行分门绘制,并附带详细的文字说明。 朱国祥扫了一遍就递给儿子,朱铭也只能外行看热闹。 得益于朱铭大开杀戒,隔三差五就要砍两个,杨介有足够的尸体进行解剖。 如今不但修订了之前的内脏图,还增加了血管图和骨骼图。 杨介把获赐的彩币收好,又说道:“医学校即将开办,却还未有名称,臣恳请官家赐名题字。” 这里没有书桌,朱国祥起身走向附近的偏殿。 太监端来笔墨纸砚,朱国祥提笔写下“开封医学院”五字。 朱铭撇嘴微笑,暗自吐槽老爹取名无能。 医学院的校址在东郊宜春苑,那里本来是赵廷美的私人园林,后来收归皇室成了皇家园林。 宋仁宗疼爱女儿兖国公主,不但在城内修建耗资数十万贯的公主府,还把城外的宜春苑赏赐给驸马李玮。这两口子闹掰之后,宜春苑就收回皇室了,并且皇帝不再去那里散心,渐渐荒废改成国库仓房之一(富国仓)。 朱铭围城之前,富国仓里的物资,就被赵桓全部搬进城里,又被金兵拆了些房子做柴烧。 经过半年的修缮,所剩不多建筑得到复原,现在正式改为医学院的校址。 杨介在请示朱国祥之后,为医学院定下制度。 完全实行师徒制,征辟各地名医任教。学生跟着名医,既学习理论知识,又要随老师问诊积累临床经验。 且为了保证教学质量,一个老师最多同时带五个学生,只有学生毕业了才能再带新的。 这些名医,全部授予翰林头衔,最高荣誉职务为翰林学士。 而学生毕业之后,将直接分配去地方府县,去那里恢复重建医学校。 朱国祥不着急,他的计划是用二十年时间,在全国各地完成医学教育系统。 “取显微镜来!”朱国祥吩咐道。 朱铭没有任何惊讶反应,因为他早就见过了,朱国祥已经搞出好几台显微镜。 皇帝养着二十几个镜师,每天专门负责用水晶磨透镜。 磨得不太好的,用来做军用望远镜。 磨得极为精细的,用来做显微镜和天文望远镜。 手工打磨的水晶显微镜片,只有极少数能够看清植物细胞。 朱国祥的本意当然是搞农业研究,比如用秋水仙碱泡种子,诱发其多倍体变异,这个就可用显微镜观察情况。 现在,却是扔给医学院一副,让他们搞医学研究去。 朱国祥亲自演示操作,让出位子说:“爱卿且来看看。” 皇帝刚才坐过的地方,杨介坐下去还有点惶恐,不过很快就心无旁骛,因为一个新奇的微观世界正呈现在他眼前。 观察好一阵,杨介抬头看向皇帝,浑浊的双眼绽放光彩:“官家,这些是水滴里的东西?” 朱国祥微笑颔首:“宫中沟渠里的水。” 杨介震惊道:“一滴水中竟也有活物!” 朱铭笑道:“你们医家却要好生观虫。譬如西南蛮荒之地,那里多杀人瘴气,但常年喝烧过的水,就能够有效防备瘴气。是否瘴气的病原在水中呢?又或者,其他一些病,也是因为喝了脏水。” 杨介正色道:“此言有理,医家当细细观之。” 朱国祥道:“此物就赐给医学院了,制造之法,也教给你们。若有兴趣和财力,你们可自己做来私用。” “多谢陛下恩赐!”杨介大喜。 朱国祥这皇帝做得,是真枯燥乏味,每天处理公务,外加接见大臣,就要花将近十个小时。 也就节假日,还有自己的时间。 翌日又是旬休,朱国祥前往西郊,巡查自己的菜园子。 旧宋东京城外的经济作物区划没变,西郊依旧广种蔬菜和花卉,朱国祥划了一大片无主土地,用来作为自己的试验田。 皇家园林金明池,延长向百姓开放的时间,皇室反而不怎么来这里玩。 金明池南边的琼林苑,成了劝农司的办公之地。 琼林苑内部的花草树木,全都变成劝农官的实验对象。他们去西郊的试验田也近,溜达不了几步便到了。 “官家来了,官家来了!” 赵桓正蹲在茄子地里,听老师讲解新奇知识。 他加入的这个课题组,是培育多倍体茄子良种。老师扔了本书给他,里面有基础理论知识,赵桓看得津津有味,这玩意儿能让他逃避现实烦恼。 遇到看不懂的内容,就去请教老师,老师也不藏着掖着,给他讲解得非常详细。 “先生,官家来了,咱们不过去接驾吗?”赵桓问道。 老师的年龄也不大,三十岁左右而已,语气平淡道:“急个什么?这块地离得远,等官家巡视过来,起码还要两三刻钟。伱且记住,在劝农司溜须拍马没用,想要讨得官家欢心,必须老老实实做出成果。咱们若能搞出茄子良种,并且达到可以推广的地步,官家必定不吝赏赐与夸赞。” “是!” 赵桓很喜欢这里,因为没人歧视他,顶多对他前朝皇帝的身份感到好奇。 以前住的地方才难熬呢,那些被安置的流民,不但经常恶语相向,有时甚至往他身上吐痰。 赵桓不时回头眺望,终于能远远看到影子,一堆人围着的多半是皇帝。 只见皇帝换了好几块地,即将来到他们这边时,却突然改变方向往东走,估计今天是不会过来了。 赵桓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新皇帝。 说心里没有怨恨是假的,但也只是怨恨而已,赵桓还真不怎么怀念旧时生活。 做了十多年太子,每日提心吊胆,活得战战兢兢,有时做梦都梦见赵楷带兵来杀他。 接着又被强行披上黄袍,皇帝宝座都还没坐热,金兵和反贼已经杀到城外。不止是城外有敌人,手下那些大臣也不省事儿,赵桓很多时候能看明白但无能为力。 什么太子?什么皇帝?他一天都没安稳过! 还不如现在呢,白天忙碌,晚上睡觉,日子过得极为充实。 脑子里飞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忽然有人跑来说:“劝农司要增设山东所、淮南所,这两所的所正皆为从七品,资历够的明天就可以报名。另外还要调去那边十二人,主要负责棉花种植课题,普通劝农官也可报名参与。” 赵桓猛地生出一个想法,如果调去山东或淮南,自己是否就能隐瞒身份,不用活在异样的目光之中? 赵桓硬着头皮问道:“俺可以报名吗?” 那人愣了愣,回答说:“须得请示官家。” 又过了好一阵,那人回来说:“官家已经应允,但不能去淮南,只能去山东种棉花。” 真放自己远离开封? 赵桓感觉不可思议,自己可是前朝皇帝啊。 朱国祥确实对此无所谓,宋徽宗割据东南都不怕,还怕赵桓这个孤家寡人造反? 即便是赵桓举家潜逃,大明朝廷也就张贴海捕文书而已,不会专门组织人手耗费财力去寻。 在琼林苑的劝农司办公中心,仔细听取各种课题汇报之后,一个鸿胪寺官员来报:“陛下,高昌回鹘的使节团进京了。” “照规矩安排。”朱国祥说道。 高昌回鹘的地盘,在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一带,虽然表面臣服于西夏,却暗中跟大宋眉来眼去,与大宋约为“甥舅之国”。 如今大明取代大宋,又重创西夏军队,高昌回鹘立即派遣使节团觐见,希望沿袭旧约做大明新朝的“外甥”。 他们是从黄头回鹘的地盘绕来的,黄头回鹘就是裕固族的祖先,隶属于大宋的陇右都护府管辖。但实质上属于半独立状态,名义上臣服大宋而已,宋朝想找黄头回鹘借兵都困难。 这次高昌回鹘谴使到京,黄头回鹘也派人随行。 他们受到的待遇应该很不错,毕竟是最先来请求大明册封的藩属。 (本章完) 0550【耶律大石的人】 高昌回鹘的使节团,很快惊动了朱铭,因为里面藏着耶律大石的使者! 这位使者为了保密,一路上都没亮出身份,到了东京才通知鸿胪寺官员。 辽国虽然已经灭亡,但漠北还没纳入金国统治。包括后世新疆的阿勒泰地区,与漠北共同组成辽国的西北路招讨司,这些地方依旧还维持着辽国的行政系统。 一度名存实亡,各部已经有独立倾向。 是耶律大石率领二百铁骑,用武力威慑那些部族不敢轻举妄动,并通过复兴辽国的大义获得统治地位。 他这几年都在串联各部,实在不听话的,就直接派兵去打。 今年刚摆平阿勒泰地区的粘八葛部(乃蛮部前身),顺便南下联络高昌回鹘,听说高昌回鹘要出使大明,便悄悄的一并随使节团而来。 朱铭首先接见高昌回鹘使者,听完叙述之后问道:“也就是说,耶律大石刚与高昌建立邦交?” 高昌回鹘使节团首领叫策彻,即佛教里的“持戒”之意,他回答说:“我国之前一直是大辽属国,耶律大石自称辽国正统,勒令我国继续宣誓臣服。” 朱铭点头说:“辽国与中国为兄弟之邦,高昌臣服于辽国也不算背叛。” 策彻表忠心道:“我国虽臣服于辽,却是心系中国。之前与大宋曾约为甥舅,如今大明取代大宋,请太子继续让高昌做中国的外甥。” 朱铭说道:“吾当禀明陛下,正式册立高昌国王。” “多谢太子殿下!”策彻大喜。 高昌占据着哈密和吐鲁番,这全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可谓怀璧其罪。 他们只能到处找爸爸,之前的辽国是爸爸,而大宋又是舅舅,后来干脆把耶律大石也当爸爸。 可以先册封高昌国王,等今后灭了西夏,打通河西走廊,再派兵进驻高昌国。 国王若是识相,可以保留王位,但军权必须剥夺,具体模式类似蒙古统治大理——大理国王仍在,同时军政大权归于蒙古。 策彻退下之后,黄头回鹘的使者又被带进来。 黄头回鹘有许多部落,而且缺乏威望足够的大首领。 他们游牧于青海北部、甘肃西南部和新疆东南部,名义上隶属大宋陇右都护府。平时向大宋朝贡一些特产,也吃些丝绸之路的残羹剩饭,如果遭受西夏武力威逼,就会请求大宋出兵帮忙。 而大宋若从河湟进攻西夏,也会让黄头回鹘发兵,在西夏的西南部边界袭扰(主要是搞劫掠)。 一番交流之后,朱铭允诺册封。 大明将在黄头回鹘各部当中,册封三位大将军,其余部落首领皆为将军。 北宋的陇右都护府已经撤销了,等今后攻略青藏才会复设,黄头回鹘属于极为重要的带路力量。 朱铭询问道:“西夏之西乃高昌,高昌之西又是哪国?” 一个黄头回鹘使者说:“高昌之西,乃是黑汗国,所信之教为大食教。” 朱铭点头沉思,跟记忆中的喀喇汗国对应起来。 此时的喀喇汗国,已分为东西两部,后来耶律大石西征,主要征讨的便是东喀喇汗国。 东喀喇汗国吞并于阗之后,还在继续冒充于阗进贡,在官方文书里称宋朝皇帝为“汉家阿舅大官家”。 西域一堆政权跑来中国认舅舅,起因是唐朝皇帝下嫁公主。 当时是把公主嫁给回鹘,这导致唐末五代以来,西域政权都在争夺回鹘正统。 就连从西边杀来的喀喇汗国,也入乡随俗争夺回鹘法统,抢着给中国皇帝做外甥。 而且还有些道理,因为喀喇汗国就是西迁回鹘建立的。 法统这个玩意儿,说起来虽然比较虚,用起来却是极为顺手。它可以提高统治的稳定度,确立统治者的正统性,增加国内反叛者的造反难度。 …… 耶律大石派来的使者,叫做萧斡里剌! 此人出身辽国后族萧氏,曾担任奚六部大王。被金人俘虏关押,成功逃跑之后,一直跟在耶律大石身边。 萧斡里剌拜见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道:“听说金兵南下,在河北扶立宋室伪帝。金国跟大明是仇敌,跟我们大辽也是仇敌,我家大汗愿与大明结盟,两国约为兄弟之邦,等来年就去南北夹击金国!” 朱铭问道:“贵主有多少军队?” 萧斡里剌说:“大汗有精兵十万!” 朱铭笑道:“若真有精兵十万,恐怕早就去跟金国作战了。” 萧斡里剌说:“虽没有十万,六万精兵肯定有的。” 朱铭说道:“回去告诉耶律大石,他有多少兵,我知道得很清楚,不必虚张声势来欺骗。大明与金国,明年必有一战,到时候他可以发兵侧击金国。” “太子殿下果然是爽快人!”萧斡里剌大喜。 此时的耶律大石,还没有想过要西征,他一直在整合辽国残余势力,想要带兵从漠北杀回去。 两年前,耶律大石还联络西夏,让西夏去攻打金国的山西北部地盘。谁知西夏转头就把他卖了,直接向金国称臣纳贡。 什么“耶律大石二百铁骑征服中亚”,纯属他娘的瞎扯淡。 如今耶律大石的驻地在可敦城,即乌兰巴托附近。 他已经统治漠北两三年,收编辽国的漠北边防军,直接控制的部队就有一万多。现在又强迫阿勒泰的粘八葛部归顺,还勒令高昌回鹘臣服,让高昌回鹘牵制二五仔西夏。 真打起仗来,耶律大石很可能直接拉出两三万骑兵! 萧斡里剌说:“大汗已交好白鞑靼,白鞑靼不再卖马给金国。其余诸部,同样与大汗有来往,太子殿下尽管与金国开战,大汗必能在北边牵制金国二十万兵马!” “那就预祝明辽两国旗开得胜!”朱铭笑着说。 白鞑靼即汪古部,在耶律大石的策反下,公然选择与金国决裂。虽然名义上还臣服金国,但拒绝为金国提供战马及士兵。 与此同时,耶律大石正在策划出兵,夺取金国在漠北的地盘。 正是因为耶律大石的各种动作,导致金国今年没有大举南下。金人意识到大明不是弱宋,不可能一鼓作气拿下,耶律大石又在四处串联,金国必须先消化巩固辽国故地。 不消化地盘会是什么后果? 当耶律大石攻占金国北方二营时,金国下令发兵征讨,结果漠南诸部首领完全不配合! 这导致金国精锐出发之后,沿途无法有效补给,也没法征召草原诸部作战。金国轰轰烈烈搞北伐,走到半路上只能撤军,完全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萧斡里剌问道:“听闻大明斩俘西夏十余万,可否一观大明之军威?” “可以。”朱铭微笑道。 辽国使者提出此事,是想观察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他们实在被宋军给搞怕了。 朱铭把白胜叫来,让他带辽国使者去城外军营,并召集士兵让使者好生看看。 三千重甲侍卫,一千被王渊带去淮南,如今屯驻在江陵与钟相对峙。剩下两千,轮值守卫皇城。 展现在萧斡里剌面前的,只有五百重甲侍卫,由古三负责统领。 这些士兵已经不用狼铣、镗钯,而是清一色的铁锥破甲步战长枪。腰上还有一只铁骨朵,仅两三斤重,用于贴身肉搏。 古三亲自喊着口令,五百重甲士兵如臂使指,前进后退转向出枪整齐划一。甚至还排成叠阵,演练波浪式进攻,以及交错掩护后撤。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萧斡里剌这位西辽开国第一功臣,很快就明白那些重甲侍卫战斗力爆棚。他忍不住问:“此等战士,贵国还有多少?” 古三早就接到命令,夸大说道:“如此强兵不易操练,现在还只有八千人。南方并未平定,其中五千被派去了南边战场,剩下的都留在东京拱卫皇城。” “八千人也不算少了,”萧斡里剌又问道,“除此之外,贵国还有强军吗?” 古三又让三千练习鸳鸯阵的过来:“这样的军队,我大明有十余万人。” 眼前的三千人,没有穿步战重甲,但其甲胄也不容小觑。 皆着札甲,戴有头盔,全套盔甲约28斤重,已经快要摸到重甲的门槛了。 古三同样在吹牛逼,全部换装此等甲胄的鸳鸯阵部队,其实也就三四万人而已。还有许多部队穿着轻甲,正在慢慢等待换装,目前能做到的只是完全淘汰了纸甲。 校场里故意设置了崎岖地形,甚至用木板竖起来模仿巷道。 只见那三千士卒分为两队,其中一千人站在小土丘上,于崎岖地形结阵战斗。另外两千人使用传统武器,两边包围夹攻,却始终攻不破鸳鸯阵。 继而又在木板做的巷道里,以小队为单位结阵战斗。 萧斡里剌惊叹道:“如此阵法,在开阔战场无甚大用,却可在山间、城内所向披靡!” 古三又说:“我大明还有三万多骑兵,被派去跟西夏、金国作战。” 萧斡里剌感慨道:“难怪明国可以击败宋国,又大胜西夏,还逼得金国撤兵。等我回到可敦城,必然禀明大汗。待辽国收复失地,就效仿当年的辽宋之盟,两国永世结为兄弟之好。” 古三说道:“太子有言,大明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此为‘大明三不’。辽国想要岁币,那是不可能的。” “岁币自然要作废。”萧斡里剌嘿嘿笑道。 (本章完) 0551【剃发易服令】 石元公急匆匆走向大元帅府,守门侍卫见了立即行礼,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 穿过门廊,直至走到朱铭的办公室外,才有当值近卫说:“石先生稍等,在下立即进去通报。” 石元公说道:“吾有大事奏报。” 当值近卫听到此言,连通报都省了,直接把他放进去,由太监带着去见朱铭。 朱铭放下毛笔,问道:“何方急报?” 石元公笑着说:“殿下,大喜事!金主吴乞买下令,北方之民皆要剃发易服。其伪旨原文如下:今随处既归本朝,宜同风俗,亦仰削去头发,短巾左衽,敢有违犯,即是犹怀旧国,当正典刑,不得错失。” 朱铭叹息一声:“于我大明来说,果然是大喜事。” 石元公说道:“北方伪宋之地,皆行剃发易服令,近有大量汉人南逃,金兵和伪宋兵四处抓捕。” 朱铭不由分说,立即签署大元帅令:“着令河北、山东、山西之兵,尽量接应百姓南下。” 紧接着,他又以枢密使的身份,写下一份简短劄子:“奏请户部调集各类物资北上,河北、山东、山西三省官员,亦当全力安置南迁百姓。此劄直呈天子,晓喻内阁知道即可。” 石元公说:“金国这是自绝于汉民!” “是不是自决于民,这取决于南方汉人能不能打仗。”朱铭说道。 由于历史上的南宋不能打,剃发令虽然造成北方汉人南逃,但对于金国来说其实无伤大雅。 而且,伪楚、伪齐的执行力太烂,很多地方根本推行不动。 直至完颜亮继位,才宣布黄河以北必须剃发易服,而黄河以南的汉人可以保留原俗。 到了金国晚期,连金国皇帝和贵族都不剃发…… 朱铭想了想,说道:“把富直柔叫来。” 富弼的孙子富直柔,现在是朱铭的笔杆子,听到召见立即从隔壁房间跑来。 朱铭把情况简述一下,说道:“你写一篇文章,既要通俗易懂,又要声情并茂,向士绅百姓讲述金人之残暴。就说金人在北方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如今更是剃发易服,连孔子像都要披发左衽。不必着急,金人怎样残暴的,估计你也想象不出来,等马扩抵京你却问问他。” “是!”富直柔拱手退下,开始构思这篇要求五彩斑斓的黑的文章。 孔子真被“剃发易服”了,到南宋中期的时候,北方各地的孔子像,大多搞成披发左衽的模样。 对金人倒行逆施有详细阐述的,是赵子砥所作《燕云录》。 此人既是宗室,又是鸿胪寺丞,被撸去燕山住了好几年。他带回宋徽宗等人,被押付五国城的消息。 还说一千八百多宗室和姻亲,住在燕山的几年时间,已经死了八成以上,押去五国城时还不到四百。 并且,此人还带回金国的大量情报。 这个时空的赵子砥没被抓,虽然拥有宗室身份,但还是得了大明官职,已被扔去山东做知县。 …… 平定军城被金兵攻陷之后,守将赵邦杰和马扩一直在太行山里打游击。 张广道率军收复寿阳,二人立即带着部队出山归顺。 朝廷已做出指示,旧宋武翼大夫赵邦杰,因奋死抗金有功,转为大明新朝武官并升两级,其人其部暂留寿阳县接受整编。 马扩则须立即回京! 踏过黄河上的浮桥,前后都是过河商旅,马扩遥望东京城,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他就去北边溜达一圈而已,再次回来已经改朝换代,只是不知妻儿怎样情况。 在陈桥镇过河之后,马扩又南行一阵,终于来到广济河边。 来往于东京和山东的船只,在广济河中缓缓航行,虽不复以前兴盛繁忙,却也没有衰落太多。 看来,东京已经渐渐恢复,山东的乱子也无大碍了。 沿着广济河边的官道,马扩快要接近陈桥门。 附郭民居之外,靠近军营校场的地方,有一大片区域划为“停车场”。 那里停着许多驴车、马车、骡车,围城期间被军民吃光的牲畜,也从外地运来逐渐恢复拉车业务。车辆旁边还有轿子,厢轿和舆轿都有,正在等候着客人来光顾。 “去丽景门外。”马扩叫了一辆骡车。 车夫喜滋滋说:“客官请坐好。” 骡车缓缓而行,开宝寺铁塔显得越来越大。 马扩随口问道:“俺久在外地,今日才归家,东京一切可好?” 车夫说道:“那客官算运气好,去年围城的时候,饿死病死不晓得几多人。大明官家登基以后,前五个月粮食一直不好买,每家每户得拿着户帖限购口粮。当时还有便宜肉卖,后来才晓得,那些便宜的全是人肉。太子发兵一万,把地下暗渠的歹人全抓了!那阵子,刑场两三天就杀一批,俺家隔壁的刽子手李三儿,足足砍得换了两把刀。” 马扩问道:“前朝皇亲国戚和官员杀得多吗?” 车夫说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连官带吏,那种名声太恶的,前后砍了几十个。还有流放川南充军的,全家一起去,里里外外怕有上千人。有个事却是稀奇,前朝那位官家,做了新朝的劝农官,有不少人去西郊看稀奇呢。” 车夫越说越起劲,指着远处的铁塔说:“前朝皇帝喜欢修道丢了江山,新朝官家就不喜欢佛道。太子下令清理寺庙,外城只留这座开宝寺,其他庙观全都给拆了。几大望族也分拆迁徙,倒是便宜了城内外租客。” “财产不能带走也不能变卖?”马扩问道。 车夫说:“浮财能带走,却要给朝廷进献足够钱财。至于房产店铺,不得变卖,卖出去的官府也不认。像那些被留下的屋宅,租客只要能拿出二十年以上租约,就能随便给几个钱白捡房子。租约超过十五年的,只需付房价的三成,就能从官府那里拿到房契。十年租约,半价买房。钱若是不够,还能每年分期给官府。” 在宋代的那些大城市里,即便被官府划为上等户,也有大量人家靠租房为生。 一租几十年的都有! 像马扩经常出使辽金,宋徽宗赏赐了不少财货,但他家也一直租房住。东京房价太贵了,而且愿意卖的房源不多。 所以高俅搞房地产开发,即便新建的房子多位于北郊,也有大量富人愿意抢购那些“六环外的新房”。 车夫聊了大量东京趣闻,使得马扩有一个大概认知。 在家门口下车,马扩敲响大门。 门开了一条缝,随即大开,里头有人喊道:“相公回来了,相公回来了!” 宅中立即轰动,还有几个老仆跑来,询问马扩的亲随去向。 马扩神情黯然:“他们在与金兵作战时被杀,只有钟实还活着,被安置在寿阳养伤。” 此言一出,立即有老仆晕倒,亦有妇人哭天抢地。 “相公,太子派人来传过话,若伱回京立即去觐见。奴已让人烧澡汤,沐浴更衣之后便去。”妻子赵亸娘说道。(赵亸娘为徐老先生笔下的虚构人物,因为特殊时期的原因,《金瓯缺》那本前后写了46年。写后两卷时已精力不足,写得仓促有些遗憾。) 马扩去后宅拿些钱财,作为亲随的抚恤金,又拉着妻子单独说话:“父母那边可有消息?” 赵亸娘黯然道:“舅父在山东死守城池,已被贼兵所杀,姑母和二叔也惨遭毒手。只有三叔突围搬救兵,因此幸免于难,如今已得了新朝的武职。” 马扩身体摇晃,缓了好一阵才接受现实。 赵亸娘扶着丈夫坐下,想说点好事来安慰:“这处宅子,俺们只租了六年,太子特地开恩,允许三成价购入。奴已将宅子买下来了,相公可要看房契?” “不必了。”马扩摆手道。 换成以前,三成价格买入东京外城大宅,马扩肯定高兴得手舞足蹈。 可如今父母亡故,二弟、弟媳、侄子、侄女皆亡,只有一个三弟因突围幸免于难。跟他从小长大的几个亲随,也在与金兵打游击时牺牲,幸存的一个还在山西那边养伤。 跟这些人命比起来,东京的大宅算得了什么? 浑浑噩噩,沐浴更衣,马扩乘车前往大元帅府。 听说马扩来了,朱铭单独设宴款待,还把辽国使者萧斡里剌也叫来。 二人见面,感触良多。 马扩先是随父去金国,奉命商谈联金抗辽。童贯伐辽期间,马扩又全程在辽国,试图说服辽国君臣投降。 甚至在萧斡里剌做金人的俘虏期间,两人也在金国见过。 “好久不见!”萧斡里剌拱手。 马扩也不胜唏嘘:“数年不见,已是物是人非。” 朱铭招呼两人坐下,亲自倒酒道:“以前有什么恩怨,都可以放下了。萧将军国破家亡,马将军也是父母兄弟惨死,此皆拜金人所赐,今后应当一起找金人复仇。” 朱铭在撒谎,马扩的父母兄弟,死于山东起义军之手。 硬要跟金人扯上关系,只能说那些起义军,是被金人撵着逃到山东的河北人。 听说马扩的父母兄弟惨死,萧斡里剌瞬间就好受了些,还颇有些同命相怜的味道,举杯说:“干了这一杯,今后便去杀金人!” “干!”马扩一饮而尽。 一个少年被太监领来,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 朱铭笑着招手:“进来喝酒吧,你随马将军出使辽国,沿途还要册封黄头回鹘、高昌回鹘。” “是!” 虞允文快步走入,朝朱铭行礼之后,又朝另外两位作揖。 (本章完) 0552【大石林牙】 随同马扩出使的,除了虞允文之外,还有几个孤幼营的少年。 比如从陕西收养的朱孝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每天上午读书,下午练习武艺,偶尔前往校场,跟随士卒一起训练。 目前孤幼营设在城北天清寺,紧挨着军营校场。被迫还俗的和尚,有一些寻不到去处,就留下来照顾孤儿起居。 这些孤儿来自陕西、河南、四川、荆襄和京畿,总数已超过五百人。男孩占了七成,女孩只占三成。因为灾荒时节,女孩往往比男孩好卖,父母也更想留着男孩不卖,朱铭把救下的孤儿按比例收养。 他没有亲自收养的孤儿,则安排在各地的济慈院。 那五百多个孤幼,被朱铭收养为义子义女的,如今也不过区区五人而已,需要极为努力且优秀才行。 卫州门外,数百人的队伍整装待发。 高昌回鹘进献的骆驼,朱铭只收下十头,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带回去,因为还回赐了许多财货需要驮运。 黄头回鹘进献的良马,却是全收下了,回赐他们一些丝绸、茶叶,几位首领还将在册封时赐给甲胄。 当然,他们还进献了其他特产,跟朱铭回赐的东西价值大体相当。 这个价值相当,是以开封的物价而论。 若是运到西域,立即身价倍增,高昌回鹘和黄头回鹘都能大赚一笔。 藩属有得赚,朱铭也不亏,大概就是这个情况。 马扩、虞允文、朱孝忠等人,身上都穿着华丽锦袍,那是前两天朱国祥御赐的。等离开东京就会脱下来,到了目的地才会穿上,以彰显大明天朝的华服之美。 马扩手里还持着节旄,这人属于劳碌命,大部分时间都在出使国外。 他会说契丹话、女真话,估计去西北转一圈,还能学会几句吐蕃话和回鹘话。 鸿胪寺卿许亢宗前来送行,就在即将动身的时候,萧斡里剌再次重申:“你回去告诉明国太子,大辽与西夏为父子之国,大辽又与大明为兄弟之国。大明若是与西夏约为兄弟,那就是自降身份,变成了大辽的儿子!” “贵使所言有理,本人一定转告。”许亢宗正色道。 耶律大石及其亲信,对西夏是极为仇视的。双方约好了一共夹击金国,西夏扭头就背盟降金,他们不愿看到西夏好受,更不愿西夏凭空抬了一辈。 大明和西夏的代表,目前正在兰州谈判。 估计萧斡里剌还会故意在兰州驻留几日,当面对西夏谈判使者进行言语威胁。 “母亲请回吧,孩儿两三年就能回来。”虞允文正在跟母亲道别。 喻氏眼眶红红的,拉着儿子的手说:“你年不及冠,第一次出远门,就要去西域跟漠北,做母亲的如何不担心?给你求的护身符,定要妥善带在身上,可保伱在外头逢凶化吉。” 虞允文咧嘴露出笑容,拍着腰间说:“护身符在香囊里放着。” 那香囊是儿子的未婚妻缝的,喻氏也忍不住笑起来:“等你回来,就跟王家小娘完婚。” 虞允文早已有了婚约,未婚妻来自成都王氏,论关系还是白祺妻子的族妹。 成都王家,那真是姻亲遍地啊,在京城也有一堆女婿。 等平定南方之后,打散迁徙蜀中大族,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王家! 马扩那边,也在跟妻子依依话别,他们近十年来聚少离多。见缝插针温存团聚,如今只生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马扩都远在北地不着家。 朱孝忠等几个少年,同样在跟弟弟妹妹们道别。 这些孤儿来自各个地方,常年一起读书练武嬉戏,虽然平时也有各种小矛盾,但那感情是极为牢固的。 萧斡里剌回望东京城墙,城阙巍峨远胜北方,如今改朝换代也有新气象。 明军应该能扛住金兵吧? 萧斡里剌对金兵的战斗力心有余悸,那些山沟里的蛮子太能打了,而且一个个打起来都不要命。 …… 漠北,可敦城。 耶律大石正在账中读书,却听外边传来急促脚步声,他便将书籍放下等着接见来者。 部将撒八掀帘而入,满脸笑容说:“大汗,有大喜事,金人已昏了头。” “金人在做什么?”耶律大石问。 撒八说道:“金人不知如何治理草原,竟将猛安谋克制照搬过来。他们按照人口多寡,强行重新划定牧场,又将各部拆分聚合,挑选听话的部落首领做官。为了防备诸部叛乱,还在静边城东南二百里(呼伦贝尔市附近)屯驻军队。” 耶律大石面带喜色:“诸部如何反应?” 撒八说道:“塔塔儿部甘愿给金国当走狗,欺压其余诸部,获赐大片草原,还受封许多猛安谋克。诸部不但被金人欺压,还被塔塔儿部欺压,陆续有人西逃过来投靠咱们。没逃过来的,也有几个部落派人求救。” 耶律大石嘲笑道:“金人果然是蛮夷,只知取天下,不知治天下。待俺先把金国的驻军给吃了,再统合草原诸部南征,收复我大辽万里失地!” 金国所谓的消化辽国故地,手段着实有点幼稚。 在汉地,搞剃发易服。 在草原,搞猛安谋克。 再于重要军事要地驻军,同时扶持傀儡势力,不听话的就让傀儡去杀,傀儡打不过再由金兵亲自出马。 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塔塔儿部就是傀儡势力。 也不能叫傀儡,可以形容为一条狗。 辽国灭亡之后,这里的部落纷纷降金,还有一些新的部落,趁机从北边山区来到大草原。 他们互相结盟交战争夺草场,当金国试图统治此地时,塔塔儿部最为恭顺配合。于是,塔塔儿部的贵族,被大量提拔为猛安谋克长官,部落势力借助金国迅速壮大。 金国如此统治草原,跟满清其实非常类似,但又有本质上的区别。 满清高喊着满蒙一家,大肆册封蒙古王爷,还跟蒙古贵族世代联姻。而金国只是任用军政官员,既不册封王爷,也不搞贵族联姻,甚至对是这些草原部落歧视欺压。 凡事得软硬兼施,而金国只来硬的,并且还一硬到底。 当发现猛安谋克制难以推行,金国后来又照搬辽国在草原的行政系统。但统治过于残暴,草原诸部反抗不断,后来干脆实行种族灭绝,对那些不听话的部落“灭丁”。 何谓灭丁? 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杀死,掳走妇女和儿童卖为奴婢。 而塔塔儿部,从始至终扮演着走狗角色。比如成吉思汗的曾祖父、伯祖父,就是被塔塔儿部抓了献给金国处死,接着又谋杀了成吉思汗的父亲。 塔塔儿,即鞑靼。 阴山附近的汪古部前身,如今被称为白鞑靼,即正统鞑靼。 呼伦贝尔草原的塔塔儿部,也说自己是鞑靼。 耶律大石派出大量轻骑,前往东边和南边探听消息。 很快就得到确切信息,乌古敌烈(呼伦贝尔草原)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塔塔儿部狐假虎威,借金国推行猛安谋克之机,疯狂向周边小部落开战。并且举报那些小部落要反叛,请求金国的驻军帮忙打仗。 同样是强行推行猛安谋克,漠南蒙古就要安定得多。 因为那里不像呼伦贝尔草原,原有的实力格局已经崩溃,本就处于即将洗牌的阶段。漠南蒙古却还是老样子,草场也早已划好了,诸部贵族们坐一起商量,互相妥协就能糊弄金国的新政策。 当然,也只是糊弄而已,漠南诸部贵族非常厌恶金国新增的驻军! 与此同时,还传来一个重大消息! “大汗,宋国东京被叛军攻破,汉人换了姓朱的新皇帝。”撒八禀报说。 耶律大石忙问道:“那朱皇帝如何对待金国?” 撒八说道:“白鞑靼有位首领,跟金国驻军将领吃过酒。那金将是完颜宗翰的人,喝醉了便大骂完颜宗望无能,统率数万大军却被朱太子逼得后撤。听说……完颜宗望还葬送了一千合扎猛安!” “这朱太子却是好本事!”耶律大石喜得猛拍大腿。 他当然知道合扎猛安的战斗力有多强,多次杀得辽国将士闻风丧胆。如今被朱太子吃掉一千,若想补充编练,战马自是不缺,重甲却得想法子,而且增补的骑手也不一定有那么强。 耶律大石忙问:“还有甚消息?” 撒八说道:“宋国的河北、河东,一些州府被金国强占,扶立了一个伪宋皇帝。” 耶律大石脑子里勾画局面,最北边和西边是自己的地盘,南边和东边是半独立的草原诸部,更南边和东边是金国地盘,然后是金国扶持的伪宋傀儡政权,最后则是那个朱皇帝和朱太子。 “西夏是何反应?”耶律大石又问。 撒八说道:“听说西夏奉金国之命,出兵攻占了许多汉地。” “这条养不熟的狗,”耶律大石咬牙切齿,“被金国和西夏两面夹攻,这朱皇帝和朱太子也不好受啊。须得派遣使者,绕道高昌联络朱皇帝,相约明年一起夹攻金国蛮夷!” 耶律大石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派去震慑粘八葛部的心腹爱将,已经自己跑去东京做使者了。 他也不知道,宋徽宗还在东南,一直没有被灭掉。 但只凭朱太子吃掉一千合扎猛安,耶律大石就下定决心跟大明结盟! (本章完) 0553【大明班定远】 汴河之上,船舱之中。 虞允文正在给使节团主要成员恶补知识:“早在秦汉之时,漠北有部落名为丁零。因其使用车轮高大,边地汉人又呼其为高车。及至隋唐,又被称作铁勒,其中一些随突厥迁往西域……” “铁勒人也有很多支,其中两支名叫韦纥、乌护。这两支逐渐统一铁勒诸部,就此回纥之名取代铁勒……” 虞允文不断提笔写下各种名字:“唐德宗年间,回纥可汗上表朝廷,请改回纥之名为回鹘,取‘回旋轻捷如鹘’之义。” “回鹘国极盛之时,曾接连击败吐蕃、大食,收复北庭与龟兹。听说其疆域越过葱岭,最远能及大宛之地,令大唐的丝绸之路能够重新通畅。” “然其盛极而衰,战乱之中,一些回鹘南迁,一些回鹘西迁,一些回鹘东迁。于是便有了高昌回鹘、黄头回鹘、沙洲回鹘、甘州回鹘……” 虞允文不知道的是,绝大部分回鹘人,已经内迁演变为汉人。 宋辽两国的华北汉人,很多都是回鹘人的后代,甚至还有不少被唐朝发配到江淮地区。 虞允文笑着说:“西域的回鹘人,为何抢着认舅舅?那是因为安史之乱,唐肃宗向回鹘借兵。回鹘可汗不但答应借兵,还把女儿嫁给奉诏借兵的唐高宗之孙李承寀。李承寀带着回鹘兵回国,唐肃宗非常高兴,便册封此女为毗伽公主。” “随后,回鹘可汗又求娶唐朝公主,唐肃宗就将宁国公主嫁给回鹘可汗。虽然这次和亲很失败,但两国从此世代联姻,前后共有六位贵女嫁去回鹘。从那之后的回鹘可汗,就算没有迎娶汉人公主,也以外甥之名遥遵中原天子。” “现在西域有不止一个回鹘,谁能被中国天子承认是外甥,谁就是最正统的回鹘可汗!” 朱孝忠忍不住问道:“汉地都改朝换代好几次了,回鹘人居然一直承认?” 虞允文说:“中国谁做皇帝无所谓,是唐是宋是明也无所谓,回鹘人只是要一个名份而已。有了名份,才有法统。便如宋辽两国,一直在争中国正统,只有得到中国正统,才可名正言顺拥有天命!” 朱孝忠道:“太子阿父说,民心才是天命。” 虞允文笑道:“民心自是天命,但民心如何彰显呢?就靠中国这两个字!” 朱孝忠若有所思。 虞允文道:“黄头回鹘已经蛮夷化,而且是中国羁縻之属,你们到时不要搞错了礼数。至于高昌回鹘,听闻其国家文书,除了回鹘文字之外,一直还在兼用汉文。既用汉文,又是藩国,礼节上就该更重视之。” 众人点头称是。 马扩当然不会听虞允文讲课,此时正在跟萧斡里剌喝酒。 如今那位回鹘国王,属于妥妥的小老六。 当耶律大石被金国打得被迫西征,率军路过高昌回鹘时,回鹘国王又送战马又送牛羊,还哭闹着继续做大辽的属国。可听说耶律大石西征失败,回鹘国王立即带兵去迎接,想把耶律大石给彻底弄死! “这烧刀子着实对胃口,”萧斡里剌饮尽一杯白酒,“朱太子虽然年轻,却是一等一的英雄,我家大汗见了定然喜欢。” 马扩提醒道:“别喝太多,剩下那些烧刀子,都是太子送给贵主的礼物。” “我晓得,难道会把国礼喝光不成?”萧斡里剌笑道。 马扩突然问:“耶律余睹此人,是否能够策反?” 萧斡里剌摇头:“不知道。这厮着实该死,他若能领兵叛金,勉强还能原谅。若他只身叛金逃走,我抓到了定要将他杀死!” 马扩却说:“即便他只身逃走,麾下一个兵没有,也该好生以礼相待。他受到的待遇越好,愿意叛金的契丹人就越多。” 金国是真的翻脸无情,郭药师率军投靠做带路党,为金人立下伐宋大功。事后夺了此人军权不说,还把郭药师的精锐全部诱杀。 对待耶律余睹也是如此,耶律余睹是辽国文妃的弟弟,因外甥卷入皇储之争,他带着大军投靠金国,为金国灭辽立下汗马功劳。结果还是用完就扔,直到耶律大石崛起,才又让他带兵作战,在耶律大石西逃后再次闲置。 最后,竟被金国逼得背叛逃跑! 相比起来,满清对待降将那是真心不错。 马扩想的却是策反耶律余睹,必让金国境内的契丹族人心思动。 至于耶律余睹往哪儿逃,马扩觉得无所谓。 此人的身份地位太高,一旦逃到耶律大石那里,估计今后还会搞出内讧。而如果逃到大明这边,大明就对契丹人有了号召力。 横竖都对大明有利。 马扩的心眼儿很多,这次路过兰州,还会挑拨西夏跟回鹘的关系。等到了高昌回鹘,再给西夏上眼药,忽悠回鹘可汗跟西夏干架。 能不能成功另说,有事没事儿捅两杆子,说不定就能打下几颗大枣呢。 一行人来到兰州时,大明和西夏的谈判已经进入尾声。 就在双方即将签署和约时,李弥大突然说:“此约不可签。” 李仁礼问道:“还有哪里需要商榷?” 李弥大说:“大明与辽国已建交,两国约为兄弟。而辽国与西夏又是父子之国,这份国书如何能签署?” 李仁礼疑惑道:“辽国不是已经覆灭了吗?” 李弥大说:“东京送来紧急公文,耶律大石被漠北诸部推举为大汗,国号依旧是大辽。耶律大石的使者,已经在东京互换国书,他们强烈反对大明与西夏约为兄弟。” 李仁礼辩解道:“耶律大石只是辽国宗室,就算辽国皇室死绝了,也轮不到他来做大辽皇帝!他这辽国不算数。” 李弥大笑道:“但耶律大石毕竟是辽国宗室,又被漠北诸部推举为大汗。如今,我大明与辽国不仅约为兄弟,还相邀一起南北夹击金国。对大明来说,辽国更重要,西夏若不同意,那就只能继续打过!” 李仁礼据理力争:“贵国同意与我国约为兄弟,我国才答应归还诸多领土。如今兄弟之约难成,归还哪些土地也要再议。” “寸土必争,决不妥协!”李弥大态度强硬。 李仁礼心中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之前的谈判,李弥大已经将他的底线摸透了。 “吾要再报大夏皇帝。”李仁礼郁闷道。 李弥大笑着说:“悉听尊便,和谈期间,两国皆可厉兵秣马,等明年又打一场再谈。” 李仁礼派人回国请示时,使节团已经来到兰州。 马扩跟李弥大一通密谈,故意让李仁礼看见高昌回鹘、黄头回鹘的使者,还约李仁礼、萧斡里剌一起喝酒。 现场比较混乱,因为有人直接动手了。 刚刚见面,萧斡里剌便揪住李仁礼的衣襟:“两年多前,我家大汗与西夏相约伐金,为何西夏却转头就向金国称臣?” 李仁礼无言以对,因为这事儿确实是西夏出尔反尔。 萧斡里剌一脚踹中李仁礼的肚子,将李仁礼给踢翻在地,恶狠狠道:“西夏若是再帮着金国打仗,等大汗收复故土,定然率大军将西夏灭国。” 李仁礼有些惶恐,一个耶律大石他不怕,再加上大明就不好搞了。 万一双方真把金国灭了,再联手对付西夏咋办? 马扩还在萧斡里剌这里上了眼药,告诉他关于西夏皇后、太子离奇死亡的事情。 一脚踩住李仁礼的胸膛,萧斡里剌质问:“成安公主母子,怎一个月内双双离世?是不是你们为了讨好金人,竟悄悄害死自己的皇后与太子?” “绝无此事!”李仁礼连忙否认。 萧斡里剌又将李仁礼揪起:“还敢狡辩,好端端的母子俩。若是死一个,还可推说思念故国,为何两人都死了?且是一个月内相继去世?” 李仁礼道:“太子是思念故国,皇后却是思念亡子。” “此等言语,傻子都不信,把我当蠢货消遣吗?”萧斡里剌一耳光扇过去。 眼见气氛差不多了,马扩连忙拉住:“息怒,息怒,都是使节,不要动粗。” 脸上带着巴掌印的李仁礼,用幽怨眼神看向马扩,心想你要拉架怎不早点? 双方不欢而散。 事后,马扩私下对李弥大说:“可以派人联络萧合达了,要大摇大摆派人去联络!” 萧合达这个辽国将领,不但是西夏国主亲自任命的夏州方面军主帅,而且麾下还有随他投靠的契丹兵。 此人一直想联络耶律大石抗金,却始终被西夏君臣敷衍。 他要是知道耶律大石的情况,而且耶律大石还跟大明结盟了,甚至有可能直接带兵暂投大明,等今后有了机会再去投耶律大石。 而马扩还出主意,让李弥大派人大摇大摆去联络! 或许萧合达还没打定主意是否离开,但西夏君臣心里会怎么想? 李弥大听完马扩的全盘计划,涉及大明、西夏、高昌、辽国、金国等诸多势力,顿时感到极为震惊,赞叹道:“君乃大明之班定远、苏属国也!” “不敢有此妄念,略施小计而已。”马扩笑道。 (本章完) 0554【萧合达的尴尬处境】 银州城,祥佑军司临时驻地(榆林市横山区党岔镇)。 一个契丹族亲兵前来报告:“都统,有一队汉军在银川城(旧宋永乐城)外,说是要跟都统当面商谈,还送来了一封火漆密信。” 萧合达接过信件,抽刀把火漆封口给挑开,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耶律大石之使者已至兰州。 萧合达轻轻把信放下,对亲兵说:“放他们过来。” 杨沂中被刘延庆任命为米脂寨主,距离西夏城寨最近,他自然是被派来联络。 过了银川城,沿无定河再行四十里,便是萧合达驻军的银州城。 杨沂中带着百余军士,大摇大摆而出,及至银州城外被勒令交出兵器。 “这点人你们也怕?”杨沂中拒不服从,反而嘲笑对方胆小。 倒不是因为杨沂中胆识过人,而是马扩那边已经来信说明,杨沂中知道萧合达不会杀自己。 果不其然,守城士卒通报之后,萧合达很快就允许他带兵进城。 见面之后,萧合达直接问道:“耶律大石的使者在兰州?” 杨沂中说道:“前阵子路过兰州,还把李仁礼殴打一顿。他急着借道回鹘复命,此时估计已经走了,不过给阁下留了一封亲笔信。” “信呢?”萧合达问。 杨沂中笑着把信交出。 信是萧斡里剌用契丹文字写成的,主要阐述了耶律大石背弃天祚帝的原因,以及率二百骑逃去漠北自立的详细情况。 里面牵扯到大量漠北部落,还有辽国西北路招讨司的情况,萧合达能够确定这封信不是伪造的。 萧斡里剌还说,如果西夏愿意攻打金国,萧合达就继续在西夏统兵。如果西夏还跟金国眉来眼去,萧合达可以暂时带兵投明,等耶律大石杀回来再归大辽。 萧合达的脸色似乎很平静,问道:“直接送信便是,为何你要带兵来一趟?” 杨沂中说:“如此重要信件,交给西夏兵恐出意外。” “这是在离间吗?”萧合达直接把事情挑明,“我的妻儿还在夏州,虽然那里也是我的驻地,但守城部将却是党项人。我若在银州叛乱,妻儿必被俘虏,恐怕此事恕难从命。” 杨沂中说:“银州到夏州,不过二百里而已。那里的守城将士,又一直归将军节制。将军何不带兵杀回去,夺了那夏州城,把银州、夏州都献给大明天子。” 萧合达冷笑:“夏州是大夏的龙兴之地,党项部落遍布于彼,我若带兵杀过去,麾下党项将士必不从命。还没等我攻城,我麾下部将就要兵变了。” 杨沂中说:“将军是奉辽主之命,护送辽国公主到西夏结亲的。如今不但辽国公主已死,就连公主所生的西夏太子也亡。母子俩死得不明不白,将军身为护亲之人,于公已经愧对母国,于私已然朝不保夕。将军还要为西夏卖命吗?” “你且先回吧,此事再容我三思。”萧合达道。 “告辞!”杨沂中转身离去。 萧合达确实是辽国的护亲大将,拥有护亲士兵千余人。 他的处境极为尴尬,公主母子已死,而且死得颇为离奇。他从辽国带来的一千多护亲士兵,也早已经在西夏娶妻生子。 而且,士兵很多已年过四十,甚至连五十岁的都有。 他们在为西夏作战时,有的已经战死,没死的也多退伍,让儿子来接替从军。只有那些升为军将的,还一直留在军中做事。 这些辽国护亲士兵的后代,生母全是西夏人,他们真愿意随自己叛乱吗? 辽国覆灭之后,又有许多契丹人,逃到西夏投奔萧合达。这些近几年投靠的契丹兵,反而对萧合达更加忠诚,并且已经跟护亲军的后代,因职务升迁而产生利益矛盾。 还有,夏州是党项人的核心地盘,在这里叛乱必引来疯狂反扑。 偏偏明军大摇大摆派人来送信,本地监军是李乾顺的人,在明军的刻意散播之下,估计西夏君臣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这是把萧合达架在火上烤! 而萧合达又任由杨沂中来去自如,已然是表明了态度。甚至在故意表明态度,故意做给西夏君臣看——他怀疑公主母子的死因,极度不满西夏背辽投金! 左思右想,萧合达给国主李乾顺写信,声称自己要常驻银州,绝不能将此地归还汉人。他要为西夏死守横山的出口,请国主派人把自己的妻儿护送来前线,他们全家都要为西夏守边而不惜性命。 这封八百里加急信件,送到李乾顺手里。 李乾顺看完萧合达的来信,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派太监招来李仁忠、李察哥觐见。 李仁忠读完书信内容,分析道:“萧合达被逼得想要自保了,他既不敢真个背叛大夏,又害怕陛下怀疑他不忠,甚至还在趁机表达不满。此人已不能用,却又不可逼迫,否则他定然领军叛逃。他若叛逃,横山就漏出一个大缺口,明军极有可能出兵攻打夏州。” 李察哥也接过信件阅读,带着怨怒道:“我早说此人不可重用,陛下非要让他做祥佑军司都统。祥佑军司是横山方向的主力,只能先把萧合达给稳住,他索要妻儿便送过去。但他军中士卒的家人,万万不可放过,一步都不能离开夏州!” “萧合达只是近忧,如何对待金国还得远虑,”李仁忠说道,“耶律大石已统合漠北诸部,如今又与明国结盟,金国真能挡住两面夹击吗?若以后金国覆灭,耶律大石收复辽国失地,我们曾经背叛与耶律大石的盟约,他会不会联合明国来进攻我大夏?” 李察哥摇头:“金国一旦覆亡,明辽两国必起争端。耶律大石与那朱太子,皆雄才大略之人,很可能互相争夺幽云之地。到时候,或许我大夏可以左右逢源。” 李仁忠问:“那有没有可能,朱太子放弃幽云之地,换取耶律大石坐视明国进攻大夏?” 李察哥想了想,说道:“极有可能。” 李仁忠又说:“路过兰州的,还有高昌回鹘使节。明国设计离间萧合达,会不会跟高昌回鹘也有密谋?” 李察哥沉默不语。 如今的高昌回鹘,曾经的统治核心在甘州,他们跟西夏作战三十多年,是被西夏武力驱逐到吐鲁番的。 虽然后来高昌回鹘认了辽国做爸爸,认了宋国做舅舅,同时对待西夏如父兄,彼此交情非常和睦。但双方都知道,一旦抓住机会,必然把彼此往死里弄。 如今,西夏已经陷入包围网。 南边是依附于大明的黄头回鹘,西边是有世仇的高昌回鹘,东边更是不死不休的大明中国,北边还有外交关系恶化的金国(金国撕毁领土约定)。而在更北边,还有恨他们入骨的耶律大石,以及紧挨着夏州不知何时叛逃的萧合达。 稍微哪一步走错了,就是身死国灭的下场。 “这该如何是好?”李乾顺忧心忡忡。 李仁忠说道:“盐州的青白盐,自从我们去年出兵收复失地之后,明国官府就一直查得很严厉。抓到走私青白盐的,重则当即处死,轻则流放河湟,汉人已经不敢走私了。盐卖不出去,赋税损失很大,边地百姓也怨声载道。再这么下去,最多一年半载,边地部落就会投靠明国。” 大明禁绝青白盐走私,之所以能够取得成效,是因为西夏侵占中国土地。 因为走私主力便是边军将士,而西夏攻城略地、杀人掳掠,把边军的军将们搞得损失惨重。被杀的被杀,丢官的丢官,并且全部丢了地盘,甚至是丢了部队,这特么还怎么跟西夏搞走私? 西夏攻占许多地盘,抢走许多人口和财货,食盐生意反而没法做了! “除了青白盐,还有丝绸、茶叶等货物,也禁止卖到甘肃二州,丝绸之路商税锐减,”李仁忠说道,“汉人商贾虽有怨气,却还能撑得下去,我们却撑不得太久,须得尽快恢复贸易。迟迟不能和谈,只能便宜那些黄头回鹘,汉地货物都改走黄头回鹘的地盘过去了。” 李察哥说:“先和谈吧,明国想怎么谈,再苛刻也答应他们。我看金国与明国,明年定有一战,而且还是一场大战。我们赶紧休养生息一年,明年找准时机再出兵。金国若败,便向明国称臣,趁机夺取八馆之地。明国若败,便向金国称臣,趁机夺取横山与河湟。” 李仁忠思来想去,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大夏国势日蹙,必须相时而动,不可与金明两国硬碰硬。” 李察哥厉声道:“不管哪国打赢,等他们一打起来,立即出兵收拾萧合达!” 李乾顺说:“若是动手,他必定投靠明国。” 李察哥说:“只要迅速调集大军弹压,抢在金明两国分出胜负之前,就不怕他到时候投靠哪国!” 马扩离间西夏君臣,导致萧合达随时可能反叛,其最大的成果便是如此。可避免大战之时,西夏突然出兵助金,他们必然先搞定萧合达,才敢脑子发热对大明动手。 (本章完) 0555【李宝又在发神经】 明夏议和,一直拖到秋末才谈判结束。 第一,西夏趁虚而入吞掉的地盘,全部都得吐出来,恢复到宋徽宗的宣和末年局面。 第二,大明出兵占领的和南军司城以及喀罗川河谷,还有震武城以及浩门河河谷,此为无可争议之中国疆土。 第三,两国约为父子之国,大明为父,西夏为子。西夏国主,应当称呼大明皇帝为阿父。 第四,两国恢复贸易往来。大明不得阻挠西夏往汉地出售青白盐,西夏也不得阻挠境内部落往汉地卖马。 条约就这四点,非常简洁明了。 什么父子之国、兄弟之国,如果不能取得压倒性胜利,其实也就占点口头便宜。 可如果发展到灭国程度,比如大明把西夏灭了,那么很多地方就能借题发挥! 条约之外,还有一个情况。 西夏答应归还银州,而萧合达却还占着银州。这就显得很微妙了,地盘属于大明疆域,将士属于西夏军队,萧合达卡在那里难决去留。 偏偏西夏还得供应粮草,害怕把粮食断绝之后,萧合达直接带兵投了大明。 相比起西北局势,南方情况更受朱铭关注。 “这个李宝,他又想搞什么?”朱铭有些头疼,把王渊发来的信件扔在桌上。 张镗早已从山东回来了,目前担任兵部侍郎,给参加会议的众人简述情况:“荆江洪水退却之后,我军水师与伪楚水师多次作战。因火器犀利,我军水师获胜数场,伪楚水师残部已不敢出洞庭湖……” “我军水师控制长江之后,李将军先是攻占宜都和白水镇,继而用火炮强攻拿下松滋,彻底确保四川物资的东运安全……” “随即挥师攻打公安,虽然拿下此城,但伪楚士卒奋死巷战,我军死伤四千余人。其中,阵亡及重伤者六百余,李将军就此下令停止南征。太子那一千重甲侍卫,另有六千夔州士兵,被分批运往海门,练习乘坐海船……” 已然回京的阁臣种师道,也被请来开会,听完信件内容说:“看来伪楚那边士气高昂,李将军攻下宜都、松滋和公安之后,认为继续强攻伤亡太大,打算瞒天过海先攻略东南。” 王禀说道:“可是一应粮草辎重,都已运往荆襄。就连两淮新军,除了部分驻扎淮南,其余也是调去荆江一带。他说打东南就打东南,士兵和粮草都飞过去不成?” 朱铭揉着眉心说:“正因为我们大举调兵运粮,钟相和赵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任谁也想不到李宝会去打东南。” 张镗疑惑道:“李将军只调了七千兵去海门,再大规模调运军队粮草,必然会引起敌人注意。他这七千兵如何能收取东南?” 朱铭说道:“从细作发回的消息来看,赵佶手里的兵,一部分在福建、江西两地剿贼;一部分布置在江州方向,随时可能出兵帮钟相打仗;一部分布置在长江以南设防。反而是杭州,只有赵佶新编的三千禁军。” “他要坐海船直取杭州?”石元公惊道。 “肯定是。”朱铭哭笑不得。 另一个时空的李宝,直接从杭州坐船奔袭山东,还能全歼数万金国大军。 现在的李宝,从长江口坐船去杭州算个啥? 以宋徽宗表现出的软弱性格,杭州城外突然出现七千大军,能有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因为这种战术思路,以前虽然也曾有过,但碍于各种因素都战果不大。比如汉武帝时期,就让一路偏师从山东渡海,配合主力夹击朝鲜半岛。 但也不能说不行,有时候打仗总得玩点新花样。 当年赵匡胤灭南唐,就是开创性的搭浮桥过长江,李煜得知消息还嘲笑此乃儿戏。 几里长的浮桥,大军踩着浮桥过江,不是儿戏又是什么? 然后,南唐没了。 两日之后,朱铭终于收到李宝的亲笔信。 信中详细叙述了荆湖战场情况,洞庭湖周边是钟相的大本营,那里的百姓虽然过得很艰苦,但一个个都把钟相视为救世明尊。 不管大明军队的军纪有多好,当地百姓始终不买账。 明军每次出兵,刚开拔不远,就有百姓给钟相通风报信。长江里随便一艘小渔船,都有可能主动为钟相提供情报,而李宝又不可能把沿途百姓全杀光。 还有伪楚军队打仗不要命,越是靠近洞庭湖,伪楚守军就越难打。 李宝在信里说,强行灭亡伪楚,他现有的兵力能够做到,但最后极有可能伤亡过半。 不如直取杭州! 朱铭左思右想,决定信任前线主帅,回信只有一句话:“君可便宜行事,注意海上风浪。” 把信发出去,朱铭跑去找老爸谈心。 简单说明情况之后,朱铭忍不住埋怨道:“这个李宝,为了隐藏调兵之举,只告诉了随军的王渊。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擅自强令王渊,把那一千重甲侍卫调离既定战场。” “他能打赢不?”朱国祥问。 朱铭说:“手里有数万大军不用,非得几千兵绕后奔袭。这仗打得就像神经病,谁能猜到他的动向啊?估计可以轻松拿下杭州。” “能打胜仗就够了,人才嘛,总有一些任性。”朱国祥笑道。 “不止是自作主张的问题,”朱铭说道,“他接来怎么打,我已经能够猜到。若是宋徽宗被抓住,东南即可传檄而定。若宋徽宗跑得快,李宝这家伙必定故技重施,在东南疯狂招募新军,趁着局势混乱大量吸纳起义军。他肯定能够夺取东南,但东南各路多半被搞得一团糟,还得花时间慢慢去善后治理。” 朱国祥安慰道:“李宝不把东南搞乱,宋徽宗也会把那里盘剥得一塌糊涂。长痛不如短痛,早打下来早治理。” 朱铭摇头:“道理我都懂,但宋徽宗再怎么盘剥,也比不上兵灾的破坏力。两淮的屁股刚给他擦完,有些地方还带着屎呢,接下来又要给他擦东南的屁股。” “如果今后大军南征,东南就不会有兵灾吗?到时候肯定也是乱兵四起。”朱国祥道。 朱铭说道:“有大军在,乱兵可控。他这种搞法,到时候遍地乱兵,而且烧杀抢掠还打着我们的旗帜。” 朱国祥说:“你太顾此失彼了,天底下哪有完美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同意了他的想法,”朱铭说道,“就是心里还有点不爽,想找个人吐槽一下。李宝这个人,平时挺正常的,一打仗就变成疯子,多次擅自更改作战计划。我倒不怕自己控制不住他,就怕他今后做得太过分,让我不得不对他动杀手。” 朱国祥劝道:“属下的主观能动性很重要,不要刻意去压制,否则今后大家做事都畏首畏尾的。等他凯旋回京,该封赏封赏,该敲打敲打。” 朱铭吐槽道:“敲打他有个屁用,都敲打好几次了,这厮就没当回事儿。” …… 杭州行在。 这里的皇宫已经开建半年,由于缺乏合适的木材,不得不缩小规模和规格。 宋徽宗感觉很委屈,他亲自设计的皇宫啊,竟然因为原材料短缺而更改图纸。 即便如此,现成的木料也不好找,只得拆毁一些周边庙观,把大殿里的柱子、房梁运来。 “陛下,宜兴莠民作乱,在君山香炉峰聚事,已攻陷宜兴县城!”太监李彦狂奔进来。 宋徽宗不慌不忙:“朱勔何在?朕记得他就在太湖周边做事。” 李彦说道:“就是朱勔父子借着营建宫室之名,在太湖周边大肆征敛,这才把宜兴百姓给逼反的!” “召他父子进京。”宋徽宗说。 “是!”李彦躬身退下,脸上一副得逞笑容。 李彦也在培植心腹征敛钱财,而现在地盘就那么大,他跟朱勔父子属于竞争关系。 宋徽宗也已经不耐烦朱勔父子,左思右想之下,等不及这两人来杭州。他把蔡攸叫来说:“你去苏州诱捕朱勔父子,收编他们的私兵,杀了他们以泄民愤,再宣布明年会减免赋税,今年太湖周边的土贡也不再征了。” “遵旨!”蔡攸领命退下。 离开行在,蔡攸有些精神恍惚。 朱勔父子聚敛钱财无数,还兼并数十万亩土地,而且胆敢蓄养私兵,按理说千刀万剐也活该。 但这些事情,宋徽宗早就清楚,却一直到现在才动手,无非是把朱勔父子当成工具。 敛财的工具,平乱的工具! 蔡攸奉命去收拾局面,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他自己呢? 这东南小朝廷,也不知能维持到几时,蔡攸觉得能撑过五年就不错了。 到时候自己该何去何从? 蔡攸前往苏州的途中,十几条海船从海门出发,无声无息朝着杭州驶去。 这种海船叫做海舶,宋代常见的近海商船,载重仅120吨,甲板约10米宽。 谁会想到,船上运的全是士兵和粮草? 直到此时,荆湘那边的大明士卒,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帅哪儿去了。各部暂由王渊统一指挥,分兵守在关键城池,再让水师纵横游弋,防备钟相突然带兵反扑。 (本章完) 0556【逃跑是专业的】 北宋末年的杭州,还是一个海边城市。 钱塘江口此时呈正喇叭形,没有因入海口泥沙淤积,而变得河道拐来拐去。 后世属于陆地的地方,此时有些是一片海面;后世属于大海的地方,此时又有些是陆地。 来自苏州、镇江的谷物,明、严、衢、徽等州的燃料、油脂、鱼畜、林产品。还有浙西南的木材、山珍,浙东沿海的海货,以及湖绢、越绫、婺罗等珍贵纺织品……以上货物,通通朝着杭州汇集! 由于内河运输过于繁忙,杭州已容纳不下太多海船,因此真正的海贸港口,已经挪到海盐县西南的澉浦镇。 别看只是一个镇,它的衙门机构却多,官吏数量也特别多。 有文官镇监,有武官镇将,有专门负责盐税的,也有专门负责关税的。甚至还有军队驻扎,以及近海巡逻舰艇。 这里的盐税和关税,已成为东南小朝廷的财政命脉! 钱塘潮刚刚过去不久,从南边而来的海船越聚越多。它们皆在澉浦镇附近停靠,有几个月时间用来卸货、卖货、买货、修补船只,等待冬季风和洋流来临再运货南下。 来自大食、吉逻、阉婆、占城、勃泥、麻逸、三佛齐……等地的商人,正在跟本地牙行谈生意。 他们通过官牙卖出货物,又通过官牙购进货物。 大量近海小船,从杭州方向而至,为澉浦镇运来内陆货物,又把海船卸下的商品运去杭州。 曹洸靠在交椅上直打哈欠,他是跟随宋徽宗南逃的侍卫。身为曹氏子弟,又是宋徽宗的近侍,自然能够得到重用,被安排到澉浦镇做镇将。 官职不大,油水颇丰! 至于澉浦镇的镇监,则是蔡攸的远房族侄蔡彦臣。 十多艘海舶从北边驶来,领航员是从海门寻来的老师傅,知道避过每年八月的钱塘潮,也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风浪最小。 在海舶驶进杭州湾之时,就有小型舰艇靠上去,引导他们该去何处靠岸并接受检查。 这种小型舰艇,名叫四橹海鹘,船身长度仅十余米。 李宝已经穿上盔甲,对船长说:“冲过去,直抵杭州城外!” 座舰打出旗语,身后船只排列跟随。 “停下,停下!” “当当当当!” “就在澉浦镇靠岸,不得前往杭州,那边的港口没空位!” 巡逻舰艇上的士兵,敲着铜锣大声呼喊。 他们其实没有多想,以为这些商船不懂规矩,想要直接把船开往杭州贸易。 眼见十多艘海舶依旧横冲直撞,澉浦镇士兵终于意识到不对,开始发号呼唤停在港口内的战船。 那些战船的反应非常慢,估计平时懒散惯了,真遇到事情就手忙脚乱。 慢悠悠驶来的战船,多为八橹战船,船身长度约二十五六米。还来了两艘双桅多桨船,这玩意儿体型更小,但比之前的四橹海鹘要大些。 李宝乘坐的全是海舶,一条正经战船都没有。 一千重甲侍卫,全部盘腿坐在舱内。他们并不习惯坐海船,在海门训练了一个月,如今的成果只是不晕船而已。 更何况,穿上重甲不方便行动。 数千穿着中型铠甲的夔州兵,却是陆续来到甲板上。 又有近千杂兵,穿着布衣,提着手刀,随时准备作战。 这些杂兵,皆来自于崇明岛。 此时当然没有崇明岛,但有大大小小近十个沙洲。有姚、刘、朱、张、陈等姓小民,陆续搬到沙洲上开垦,他们被蔑称为“沙民”。 因为沙洲的面积不大,粮食不能满足生存,平时还得去打渔,偶尔客串一下水匪抢劫船只。 生活穷困,性情凶残,悍不畏死,一眼就被李宝相中,简单训练之后就带来攻打杭州。 见澉浦镇战船杀来,李宝下令:“升大明旗帜,各船寻机发炮。” 李宝手里没有火枪兵,所有火枪都在西北边境,因此之前打公安巷战时,面对不要命的楚军才伤亡巨大。 但他手里有炮,临时带了几门过来,囫囵安装在这些商船上。 曹洸正在打盹儿,很快被亲兵叫醒。他得知有人闯关,骂骂咧咧提刀出门,等他来到码头的时候,有两艘战船已经围过去,其余战船还乱糟糟不知道在干嘛。 “不知死活!” 曹洸此时已经两眼发光,十多艘海舶啊,里面不知装了多少财货。 居然敢强行冲卡,这种情况只要截住,船上货物可全部充公,曹洸能够趁机大捞一笔。 “那是甚旗?”一个水兵喊道。 曹洸定睛一看,虽然距离很远,但那些旗帜很大,隐约可见日月图案。 “伪……伪明?” 曹洸的声音开始颤抖,他没有见过大明旗帜,但日月图案就能天然联想到。 “轰!” 一艘八橹战船由于靠得太近,明军这边终于发炮,炮弹狠狠的把船舷撕开口子。 船上水兵惊骇不已,吓得连忙摇橹逃跑。 明军小队长们,也开始朝四橹海鹘射箭,近距离居高临下射击,瞬间射死射伤二十余人。 眼前这些水兵,大部分是杭州本地人。 别说他们没打过仗,就连他们的父辈都未经战火。当初方腊攻占杭州,这些水兵直接坐船逃跑了,反攻之时也全程摇旗呐喊。 没见过血的家伙,如何还敢死战? 正打算围过来的战船,见状纷纷后撤,任由李宝率领船队,大摇大摆驶向杭州。 “怎办?怎办?怎办……”曹洸已经吓傻了。 澉浦镇监蔡彦臣闻讯赶来,惊慌发问:“出了何事?可是有海匪杀来?” 曹洸指着远去的船队:“明军,是伪明的军队!” “快燃烽火,派小船报信!”蔡彦臣大喊。 从杭州到秀州(嘉兴),再到苏州、无锡,是有运河相连的,一直连接到长江。 海盐县也有运河,先经盐官县,在长安镇接入运河。 小船在运河内飞快划动,盐场附近的墩台也燃起狼烟。 沿途狼烟陆陆续续升腾,李宝率军过赭山时,赭山之上也冒起滚滚狼烟。 杭州城外码头,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他们以为海匪来了,慌慌张张逃跑,守城士兵也吓得关闭城门。 “官家,官家,有海匪劫掠!” “死守城池,向子明带禁卫去守!” 一群海匪而已,宋徽宗并不害怕,从他南狩至此,杭州本地都有百姓造反呢。 向子明当然向敏中之后,如今负责拱卫行在,其麾下三千禁卫,皆是从杭州征募的良家子。 李宝命令一队士兵,去码头征用船只,堵死钱塘江不让宋徽宗南逃。 接着又让那些杂兵,去拆毁城外民房,为火炮射击清除障碍物,顺便收集木材制作攻城器械。再分兵绕去北边,同样征用船只,堵住宦塘河与江南运河。 算上杂兵在内,李宝拢共八千多人,竟然还敢兵分三路围城,完全不把杭州守军放在眼里! 重甲侍卫小心翼翼下船,他们双脚都是软的,接触码头地面终于安稳。 “不是海匪,是伪明杀来了,快快去告之陛下!”刚登上城楼的向子明惊恐呼喊。 杭州行在,李彦连滚带爬奔到宋徽宗面前:“官家,不好了,城外是朱贼的兵!” “朱贼?” 宋徽宗一时没反应过来,继而吓得面色惨白,边脱衣服边喊:“快快逃走!” 东南小朝廷的主力,除了派出去剿匪的,其余全被吸引到荆襄战场。大量驻扎于江州(九江)和湖口,随时关注大明与伪楚交战,他们可以出兵帮钟相作战,也可趁机杀向长江北岸。 至于长江南岸沿线城市,也有许多厢军在防守。 就连太湖地区,也有蔡攸率领朱勔私兵在剿贼。 唯独杭州兵力空虚,只有三千新编禁卫,其余全是不堪战的本地厢军。 那些新编禁卫,也就吓唬一下老百姓,怎能与虎狼之师对抗? 宋徽宗连嫔妃都顾不上,带着一群太监奔出行在,抢夺乞丐的衣服换上。又披头散发弄脏脸部和双手,却发现自己没法出城,几面城墙全都已经紧闭。 “让向子明打开所有城门,再告之百姓,伪明贼兵要屠城,”宋徽宗颇有急智,对李彦说,“你带人去四处放火,城内火起之后趁乱逃走!” “轰!” 就在他们放火之时,杂兵已经清理出护城河外几间民宅,几门熟铁野战炮被拖到那里试炮。 没有击中城墙,却打到了城楼的屋檐。 守在城阙附近的士兵,被吓得面如土色,惴惴不安打算逃跑。 向子明正待安抚士卒,却听见城内传来呼喊声,好几处街道的房子被人点燃。 一个禁卫惊呼:“城内有敌军细作!” 明军的细作,当然是那位皇帝。 宋徽宗派人放火的举动,把守城士兵吓得魂飞魄散。 “快逃啊,城内有细作,已经守不住了!”临时拉来守城的厢军士兵,最先舍弃城墙转身逃跑。 李彦气喘吁吁跑了好一阵,终于找到向子明:“快开城门,四面城门皆开!” 向子明焦急大吼:“不能开城门,否则就没法作战了。城内细作可以弹压,快让杭州知府组织百姓救火!” 李彦说道:“那火是官家放的,快快打开城门!” “官……官家放的火?”向子明难以置信,无法理解宋徽宗的脑回路。 城外那些明军,是从海上来的,属于孤军深入。 只要杭州坚守十天,江防部队就能回来救援,皇帝自己主动放火是什么鬼? “快快打开城门!”李彦大吼。 向子明怒道:“要开城门,你们自己且去,亮出腰牌哪个士兵敢阻拦?” 李彦说道:“咱与官家皆乔装打扮,如何能表明身份?” 二人说话之际,城内已然大乱。 四处起火只是其一,还因为太监们故意散布谣言,说伪明贼寇杀进来就会屠城。 大量底层民众是愚昧的,他们很容易被煽动,也容易集体陷入恐慌。也就读过朱铭几篇檄文的人,不太相信这种谣言,可这些人只是少数。 一传十,十传百,明军要屠城的消息,很快传播到小半个杭州城。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涌向各处城门,守门士卒也迅速陷入恐慌,继而军民一起把城门打开。 宋徽宗全身乞丐装扮,夹在一群乱民当中,被挤得跟近侍太监失散,稀里糊涂就从西北边的城门出去。 那里有李宝分兵把守宦塘河,百姓们看到明军驾船拦住河道,护城河桥梁上也有明军列阵,顿时更加相信明军要屠城的谣言。 “快逃啊!” “这里兵少,快冲过去!” “跳河,跳河游过!” “……” 大量百姓试图冲击桥梁,守在那里的明军,只能用狼铣、镗钯、长枪疯狂戳刺。 在死伤二三十个百姓之后,后面的不敢再前行冲卡,纷纷跳入护城河中。 宋徽宗也在河里,是被人挤下去的。 他会游泳,但水性不是很好,也就会几招狗爬式。 “咕噜噜~~” 宋徽宗按住一人的肩膀,脑袋总算浮出水面,却很快被人拉扯袖子。 好在乞丐的衣服破旧,就在宋徽宗被扯下去时,袖子直接被撕落半截,连忙按住前面一人的肩膀浮起。 “怎办?” 负责守桥梁的大明士兵,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百姓,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军令是守桥,别的不要去管!”军官厉声喊道。 守个屁桥,无数百姓从护城河游过去,朝着郊外疯狂逃窜。 宋徽宗灌了一肚子水,总算游到河对岸,浑身无力爬到岸边。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混在乱民之中,朝着西北方玩命狂奔。 (本章完) 0557【大食商人】 澉浦镇。 港口将乱未乱,究竟会不会乱,视杭州的情况而定。 一艘小船从西飞驰而来,镇监蔡彦臣早已守在河边,不待小船停稳便问:“杭州可还能守住?” 负责打听消息的家仆,站在船上说:“杭州已陷!” “快快坐船南下!”蔡彦臣惊道。 海船已经准备好,家属和财货都已上船,主仆二人飞奔往码头方向。 又有小船飞至,船上之人在镇口大喊:“大明天兵已攻克杭州,狗皇帝恐被天兵抓了!” 镇街方向欢声雷动,百姓似已苦其久矣。 “杀狗官!” 不知何人吼一嗓子,百姓朝着官衙冲去,亦有人冲向盐场务、市舶场。 先前试图阻拦李宝的水兵,却在军官的带领下,诸多战船团团围住一条海船,镇将曹洸全家试图坐船离开。 “诸位兄弟,有话好说!”曹洸惊慌呼喊。 水师军官却冷笑:“自从你这厮来了,恁多油水都是你的,半点不肯分润咱们,今日却要拿你去请赏!”这军官又说,“分两条船过去,莫让蔡彦臣那狗官跑了!” 当李宝攻占杭州的消息传来,澉浦镇这边终于开始乱了。 此地又是产盐又搞海贸,每月能收大量税款,而且还紧挨着杭州,自然是宋徽宗的重点盘剥对象。 宋徽宗自己要捞钱,他派来的官员也要捞钱,从官兵到百姓都积怨已深。 这个火药桶,此刻被李宝给引爆。 水师官兵盯着两位大官,普通百姓盯着其他官吏。亦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呼喊叫嚣着去抢劫港口货物。 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求饶声! 已经卸货但还未卖出去的海商,已经顾不得那些身外之物,纷纷结伴逃回船上,驾驶船只离开杭州湾。但他们又不愿彻底放弃,幻想着还能拿回损失,于是在杭州湾附近的海面来回游弋。 混乱之中,一艘海舶从杭州驶来,数百明军在澉浦镇登陆。 “不准抢掠,各回各家,违者格杀勿论!” 李宝也是有长进的,经历过两淮的混乱,现在他已经成熟许多。 在攻入杭州之后,不但立即维持城内外治安,还分兵回来迅速接管澉浦镇。 那些水师官兵抓住曹洸、蔡彦臣二人,刚把船上财货搬到岸边,都还没来得及分赃,就见大明军队火速抵达。 领头军官连忙去迎接:“末将冯鸣夏,携麾下将士归正。我等皆杭州人,苦那昏君久矣,今已抓捕两个狗官全家,正欲前往杭州献给天兵!” “很好,伱们随我去镇上,先接收各处官衙。”说话的却是个文官。 李宝为了快速安定东南,从长江北岸各府县,临时抽调二百多官吏随军。为了避嫌且没有足够精力,他直接给各地主官写信,让各府县自己选送官吏,级别从曹官、主簿到贴司皆有。 此刻负责接收澉浦镇的,便是来自淮南的一个押司。 这人将临时担任镇监,直至朝廷派来正式官员,或者干脆给他原地转正。 在数百明军的武力震慑下,刚刚归附的降将冯鸣夏,带着部队跟随新官去平息混乱。同时又分出船只,去通知那些海商可以回来了。 …… 蒲麻勿坐船重新回到港口,仅短短一个小时,这里又恢复安定。 除了地上的血迹,看不出刚才发生过暴乱。 他问自己聘请的翻译:“刚才是有叛军攻城吗?秦国(中国)皇帝怎么样了?” 翻译也不是太明白,于是跑去打听,回来对蒲麻勿说:“杭州已被攻陷,皇帝可能被杀死了。” 蒲麻勿一脸震惊:“皇帝死了?我的礼物白送了?” 翻译叹息说:“肯定白送了。” 蒲麻勿是一个大食商人,这里的“大食”属于泛称,其实他来自于塞尔柱帝国。 其本名为:阿布·穆罕默德。 宋人喜在姓氏前面加“阿”,比如阿张、阿王、阿林。 而大食商人的名字,前面的音节多为阿布、阿里。 于是,阿布就变成蒲姓,阿里就变成李姓。 大食商人主要在广东、福建贸易,为了获取长久贸易地位,经常会给官员甚至是皇帝送礼。 并且出手极为大方,消息也特别灵通。 当年宋真宗封禅泰山,大食商人就迅速反应,从广州献上一尺多长的玉圭。还说是自己的五世祖,从西方先知那里所得,一直谨慎保管至今,听闻中国皇帝要封禅赶紧送来。 蒲麻勿以前在福建贸易,那里的竞争太激烈了,于是想着来更北边。 他从翻译那里得知,中国皇帝南下杭州狩猎,住在杭州城的行宫里面。蒲麻勿赶紧驾船至此,给宋徽宗送去大量礼物,立即获得杭州市舶司的重视,官员甚至安排专门的牙行为其联络买卖。 蒲麻勿问道:“秦国皇帝不是到杭州狩猎的吗?怎么会被叛军杀死?” 翻译只得实话实说:“皇帝被叛军吓得逃跑,为了皇帝的面子,就会对外宣称逃跑是出去狩猎。秦国的都城在北方,那里已经被叛军攻占,现在叛军又追杀到了杭州。以后不能再称叛军,他们的首领是秦国的新皇帝。或许,你需要重新送礼。如果不送礼也行,但肯定无法获得优待。” 蒲麻勿的货物早已卖掉,他还支付了头款,从杭州购买中国货物。 那些中国货物就堆放在仓库里,其中一些连尾款都结了,只需搬上船等待季风和洋流。 他带着伙计和翻译,试图拿回自己的货物。 已经被乱民抢走一些,剩下的全部封存。当蒲麻勿拿出证据之后,他第二天就获得剩余货物的所有权。 蒲麻勿在日记中写道:“秦国有了新的称呼,以前叫宋,现在叫明。叫宋的秦国,官员是腐败的,总会想尽办法盘剥外国商人。而叫明的秦国,官员却极为清廉和高效。刚刚经历战争,我的货物被扣押,他们完全可以拒绝交出,但我依旧拿回了那些货物……赞美伟大的秦国新皇帝!” 宋代的官员,真就腐败且胆大包天。 朱铭刚考上进士那会儿,有大食商人在广西沿海交易,并且带着部分高端货物(极品香料),打算前往东京觐见皇帝并搞朝贡贸易。 横州士曹官员蔡蒙休,负责陪同大食商人进京,半路上故意拖延时间,逼迫对方赔本把货卖给自己。 那些香料,可是在市舶司挂了号的朝贡品,当官的连番邦贡品都敢强买私吞。 拿回货物之后,蒲麻勿请求面见李宝。 他带着翻译和两个随从,小心翼翼来到杭州,却见这里的商业有些萧条,杭州城外的内河商船已经逃走很多。 城门口,许多百姓正扎堆看告示。 翻译也跑去看了,回来说道:“攻下杭州的秦国将军叫李宝,他安抚恐惧战争的百姓,通知逃走的人赶紧回来,承诺不会杀死任何无辜者。阁下送礼的那个皇帝,并没有被杀死,而是趁乱逃走了。只要谁抓住了他,就能赏赐官位和金钱。” 蒲麻勿来到城门口排队,进城搜检非常严格,他带的礼物被翻遍了,才终于被允许进城。 街道上,不时有士兵巡逻,但并不骚扰百姓。 但绝非那么和睦,蒲麻勿很快看到一队士兵,虎狼似的冲进一处大宅,抓捕房子的主人并查封财物。 翻译忙去打听,回来对他说:“这是宋皇帝的大臣宅邸,昨天趁乱逃走了一些,但还有人没来得及逃跑,并且宅子里的钱财也没带走。宋皇帝的行宫也被查封了,但李将军不在杭州,有人看到他带兵出城了。” “他是率领军队去抓宋皇帝吗?”蒲麻勿问道。 翻译猜测道:“可能是的,抓到宋皇帝有大功。” 李宝当然不是在追捕宋徽宗,搜山检海哪有那么容易? 他是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杭州,然后兵分两路北上,去瓦解东南小朝廷的长江防线。 一路沿江南运河北上,直取润州(镇江)而去。 一路往西北进发,直取太平州(当涂)。 拿下这两处战略要地,再东西对进夹攻江宁(南京)。 宋徽宗的江防都是在防北面,李宝却带兵从背后杀出,沿途基本没遇到啥抵抗,反而部队数量越打越多。 当李宝亲率大军接近丹阳时,不但丹阳县令开城投降,更远的润州(镇江)守将也闻风而逃。 正在宜兴剿贼的蔡攸,刚借着杀死朱勔之机,把那些起义军给招安,突然就听说杭州没了,而且大明军队已逼近丹阳。 “完了,万事休矣……”蔡攸精神恍惚看着南边。 他的妻儿全在杭州,估计已被明军俘虏,从东京带来的财货也肯定没了。 直接逃跑恐有危险,说不定就走漏风声,被刚招安的起义军给抓住。 蔡攸决定打感情牌,把起义军首领们叫来,对这些人说:“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明军攻占了杭州,大宋朝廷大势已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能背弃旧主降明。尔等作乱原非本意,皆被朱勔父子所逼。如今朱勔父子已被我杀死,你们可以就地解散回家为民,亦可领军去投靠大明朝廷。抓了我,能去新朝领赏,诸君且动手吧。” 起义军首领们面面相觑,他们对蔡攸印象极佳。 因为蔡攸杀了朱勔父子,而且招安之后也不为难他们,现在更是给他们指明去路。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把蔡攸给放走,然后带着部队去投靠李宝。 蔡攸走出大门时,双腿都在发抖,总算是把那些家伙给糊弄住了。 这厮早已准备好船只,带着几个亲随就跑路。 而蔡攸离开之后,起义军却没立即走,他们拿起武器冲向蔡攸的军营! 军营里全是朱勔的私兵,臭名昭著,人人恨不得食其肉。 (本章完) 0558【梁师成的结局】 润州(镇江)。 李宝翻看着从杭州送来的查抄物资清单,问道:“沿途州县没生大乱吧?” 负责送达文书的军官说:“杭州、秀州、苏州、常州皆井然有序,无锡虽出了点乱子,但并无什么大碍。吴江县那边……” “吴江县怎么了?”李宝问道。 军官说道:“吴江县有摩尼教余党起事,也不知怎想的,竟不归顺大明,而是打着方腊旗号。这些摩尼教徒在乡下虐杀劣绅,郭县令亲自去招抚,差点也被他们所杀,而且还围困县城。屯驻苏州的季营长,领三百兵火速救援,总算是将这些乱民给击溃。但其头目逃了几个,如今还在四处搜捕。” “他娘的又是摩尼教!”李宝头疼道。 他也害怕被朱铭追责,所以这次带来的,除了六千夔州嫡系,就是一千重甲侍卫。 至于在崇明岛招募的一千沙民,李宝始终拴在身边,不敢让这些新兵乱跑。 他进兵速度实在太快,只能分出少量嫡系,驻守沿途的州城。县城则让随行文官接管,以本地弓手和厢兵维持治安。 那个大食商人,之所以能拿回货物,是因为李宝特别吩咐,一定要维持港口秩序,尽快恢复那里的海上贸易。 澉浦镇的海商,李宝留着有大用,因此派了五百夔州嫡系去接管,再三强调不能出任何问题。 “将军,宜兴县有八千义军来投,如今已在常州城外听候调遣。他们两个月前就举事了,后被杀了朱勔的蔡攸招安。” “让他们立即来润州,沿途不可劫掠生事,令常州官员给些军粮。” 军粮当然是找富户强买,李宝可没带什么粮食,但买粮的钱倒是绰绰有余——宋徽宗君臣从东京带来不少财货,又在东南大肆盘剥,如今都被李宝一股脑儿查抄。 处理完军务,润州知州莫砥被带来。 宋徽宗的东南小朝廷,为了巩固统治,大量提拔江浙本地士子。 这个莫砥就是江南名士,莫家属于宜兴望族,他爹莫君陈跟苏轼交情很好。 “砥拜见将军!”莫砥恭敬作揖。 李宝问道:“江宁知府傅墨卿,你可熟悉此人?” 莫砥说道:“傅墨卿出自越州(绍兴)傅氏,曾在东京做过礼部尚书,因得罪王黼而贬为知州。其弟傅崧卿,与大明太子殿下是同科进士,因得罪林灵素而贬为县丞,愤而辞官隐居至今。兄弟二人皆清廉刚正之人,若非为了拉拢东南士绅,昏君赵佶也不会让傅墨卿做江宁知府。” “江宁城高池深,着实不易攻取,”李宝说道,“你写一封信,就说大明皇帝、太子仁义,不会如昏君赵佶那般盘剥无度。俺领兵杀来东南,也没有纵兵劫掠,让他做内应打开江宁城门。实在打不开城门,就在城内放火搞出乱子。” “一切全凭将军吩咐。”莫砥哪敢不从? …… 负责长江防线的,却是大太监梁师成,而童贯目前还在福建剿匪。 “让你这厮守润州,怎一箭未发便弃城而逃?”梁师成怒斥跪在地上之人。 这人名叫盖琼,却是个穿着戎装的太监,他哭丧着脸辩解:“阿父容禀,俺一直防着长江对面,却不想贼兵从背后杀来……” “胡说八道!”梁师成愈发愤怒,“贼兵还在丹阳,离伱六七十里远,你就带兵逃来江宁,哪是突然从你背后杀出?” 盖琼说道:“俺的粮道被断了。” 本土打仗,粮道被断…… 但也算一个借口,润州军粮确实靠江南运河来运输,而李宝已然控制了江南运河。 梁师成懒得跟这废物义子多言,扭头问道:“为今之计,该如何应对?” 梁师成逃跑的时候,也在东京招募了百余军士,主要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安全。 他麾下的领军之人,除了太监干儿子外,其余都是从南逃“保镖”当中选出。 为了保证保镖的战斗力,梁师成专挑西军将领的后代。 比如眼前这个张宗颜,他爹生前是泾原路将领张吉。因父亲战死沙场,张宗颜便做了恩荫武官,就是在京城白拿工资吃干饭那种。 此人相貌端正,而且身材魁梧,说话又面面俱到,梁师成挑人时一眼便相中,如今已是他麾下头号大将。 张宗颜说:“贼兵正在围困太平州,而东面的润州又失。如果太尉(梁师成)手下之兵可战,当分兵死守江宁,以主力救援太平州,再回头与孤军深入之敌作战。但……” “但什么?有话直说!”梁师成没好气道。 张宗颜硬着头皮说:“但江宁士卒,多为本地厢军,主力若在勉强还可守城。主力一旦驰援太平,敌军抵达江宁城下,必定军心涣散一触即溃。” 梁师成道:“说个可行之法。” 张宗颜道:“要么全军困守江宁,等着被敌人东西夹击。要么立即放弃江宁南撤,急行军转进清溪、睦州,再经衢州进入江西,与江西那边的大军汇合。前一个法子,长久困守孤城必败。后一个法子,可能在行军途中,将士会大量逃散,因为他们是江东人,不愿远离家乡去江西。” 梁师成焦躁道:“就是怎么选都没好结果?” 张宗颜说道:“困守江宁必被俘,向江西转进还能不被贼兵抓住。” “容俺想想,你们且下去。”梁师成挥手道。 梁师成不敢投降,因为他的名声太臭了,到时候必定被砍了以泄民愤。 可宋徽宗生死不知,他一个太监又怎么坚持? 直到此时,梁师成也不晓得李宝有多少兵,而且他自己手里的部队太烂了。依托长江他还能防守,李宝从背后杀来可怎么打啊? 却说张宗颜踱步走出偏门,骑马过了两条街,突然有人喊道:“张大哥,借一步说话。” 张宗颜把马儿交给亲随,自己跟着那人进一条巷子,随后来到一个宅院当中。 屋里已有三人在等待,全是梁师成的南逃“保镖”,如今被提拔为大小将领。 一个叫李三复的将领站起来,率先开口道:“吾等之父兄,皆已为国殉职,大宋朝廷的恩情已经报了。梁师成当初选咱们护驾南下,无非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钱财。提拔咱们做将领,也是为了他掌控军队。这种私恩,不提也罢,咱们跟着他做事,身上背了多少骂名?” 另一个叫陈同的将领也说:“皇帝都不知所踪了,俺们还打个什么?索性绑了梁师成,把江宁献给大明天兵!” “对,朱皇帝肯定坐天下,我等犯不着为昏君卖命。” “张大哥,你是军中第一猛将,职务也最高,你要速速拿主意啊。” “……” 张宗颜犹豫不定,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 白拿工资的恩荫武官,那也是有级别的,也是可以升迁的,升到最高级便是节度使(荣誉职务)。而张宗颜在东京的时候,只是最低级的三班借职,以当时的开封粮价,他的工资都没法养活自己。 是梁师成把他选中,让他护送财宝南下,又提拔他做了大将。 不管梁师成的名声有多臭,但对他张宗颜是有恩的。 张宗颜此人,历史上没啥亮眼战绩,却能混成官方定论的“南渡十大名将”,这里面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首先,他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中规中矩。 其次,人长得帅,身材魁梧,善于处世,跟谁都不发生矛盾。 最后,这家伙很讲情义,从来不玩背刺,友军有难也是能救便救。 对于自己的恩公梁师成,张宗颜着实是下不去手。 左思右想,张宗颜说:“不如兵变收了军队,然后驱逐梁太尉,让他自行逃生如何?”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随即互相使眼色,非常爽快的答应下来。 张宗颜对待将士也不错,他暗中召集部将,说自己打算兵变献城,那些部将立即表示支持。 梁师成那边,也终于下定决心弃城逃跑,带着部队一路逃去江西。 这家伙在杭州屯了大量财货,那是他在东京数十年的积蓄,已经全部被李宝给查抄。江宁的财货仅有几万贯,是最近大半年聚敛的,安排干儿子带着心腹押运。 其余部队,也都召集起来,打算抢光城内外的粮铺、粮仓就溜。 就在梁师成带兵出城之际,张宗颜突然在城门口出现,朗声说道:“太尉,你还是把财货留下,只带几个随从离去吧。” 梁师成大怒:“你这厮还要造反不成?” 张宗颜还未回话,李三复就率军从另一条街道冲出:“张大哥莫要多言,先拿下此人再说。” 梁师成的后方,也有部队出现。 三面包围,梁师成的亲兵魂飞魄散,还没开打就吓得崩溃逃跑。 陈同骑马飞奔而至,追上正在逃跑的梁师成,一枪将其扫落马下,随即又在喉咙补了一枪。 张宗颜又惊又怒,质问道:“不是说放他一条生路吗?” 陈同嘿嘿一笑:“枪使得太顺手,着实没有忍住。” 臭名昭著的大太监梁师成,就这样横死街头。尸体仰躺着,表情极度惊恐,咽喉部位冒着汩汩鲜血。 这边闹出兵变,城内立即有人趁乱生事。 无非是地痞流氓知道军队要走,趁大明官兵没有到来之前,赶紧闹出乱子抢劫财货。 张宗颜瞧了一眼尸体,对亲兵说:“立即带去郊外埋了,埋得越偏越远越好,莫要让人知道埋在何处。”他又扭头对众将说:“随我弹压生事作乱者,请傅太守立即张贴安民告示!” (本章完) 0559【赵佶参加农民军】 宋徽宗先是混在乱民当中,一路向西北逃。 虽然浑身泡水之后,脸部和双手露出白皙皮肤,跟那身乞丐衣服着实不搭配。但与他同样情况的,还不止一个两个,在混乱当中不怕被发现。 奔出三四里,宋徽宗就折向往西,钻进小山沟里继续逃。 走走停停,累了便躺下休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反正宋徽宗已饿得肚子咕咕叫,而且两个脚板心都走出了血泡。 夜间便睡在山里,迷迷糊糊间被饿醒,他饥不择食挖了些草根吃。 翌日天亮,继续往西逃,不时通过太阳辨别方向。 行至正午时分,实在饿得难受,宋徽宗发现一个村落,便想进村去讨些吃的。 倒不用再伪装什么,风餐露宿还睡地上,全身都变得脏兮兮。而且皮肤多处被芒草割伤,鲜血流出来染上尘土,披头散发还真像个叫花子。 可他连一个破碗也没有,村民也被盘剥得极为穷苦,从村头走到村尾也无人肯给口饭吃。 宋徽宗从怀里摸出一条玉束带,那是他换衣服的时候,脱下来顺手塞进怀里的。 玉为圆形,中部镂雕龙纹,边沿为联珠纹。 龙在宋代还不是皇家专属,民间有大量龙形器物,比如龙纹铜镜什么的,不怕因一条束带被认出身份。 南方地区重视教育,这山村竟也有村塾。 宋徽宗听到朗朗读书声,手里拽着玉束带便过去,在教室门口整理衣襟作揖:“叨扰学究了!”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夫子,让学生们自己背诵课文,起身过去回礼:“听朋友的口音,似是北方人?” 宋徽宗回答说:“在下祖籍河南府,前番在杭州监酒税,大兵进城后烧杀抢掠。在下乔装打扮,携家人慌忙逃走,中途却是失散了。行至此地又累又饿,想请夫子给一口吃的。”说着又拿出龙纹玉束带,“此乃长辈所赠,余身无别物,只能以束带报答。” 老夫子不疑有他,让老妻弄些吃的来,说道:“都是读书人,一顿餐饭而已,不必给什么报酬。” 宋徽宗说道:“还是要给。在下欲往宁国投奔友人,一路并无盘缠,就以此玉带换些铜钱。” 老夫子也不再拒绝,他仔细观察玉束带,发现不仅雕刻精美,而且带子也属上乘锦缎,嘀咕道:“如此贵物,老夫却是买不起,把这几间屋子抵了都不够。” “随便给些钱财便可。”宋徽宗说道。 老夫子从家里拿出几贯铜钱,似乎觉得过于寒酸,又从房梁上取下两条腊肉:“实在惭愧,家中只得恁多了。” “足够了。”宋徽宗心情激动。 老夫子又翻出一个行囊,将铜钱和腊肉装进去,开始跟宋徽宗聊诗词文章。 这个属于宋徽宗的特长,不但当场写词相赠,还用筷子击打桌沿,把刚才那首新词唱出来。 老夫子大为震撼,对宋徽宗钦佩不已,说道:“以先生之才,必为国家栋梁,竟然只能做监酒税。那昏君有眼无珠,亲小人,远贤良,盘剥无度,残害百姓,合该国灭身死!先生不必再逃,回去投奔新朝,定能获得重用。” 宋徽宗老脸微红,解释说:“攻陷杭州的明将,不知约束士卒,乱兵四处烧杀抢掠。吾实不愿回杭州,先去投奔友人再说。” 一顿饱餐之后,老夫子又请他留下墨宝,把刚才那首新词给写下来。 宋徽宗不敢写瘦金体,硬着头皮用行书写就,然后背着包袱作揖告辞,出村之后连忙疯狂奔跑。 下午出山往西南走,半夜终于来到一条河边。 他忘了索要生火工具,身上也没有刀子,饿了只能抱着腊肉生啃。 早晨醒来开始拉肚子,拉得近乎虚脱,躺了小半天终于缓过劲来。然后继续生啃腊肉,脚步浮虚沿着河水前行。 中途遇到一个农夫,宋徽宗问:“俺迷了道路,这条河是甚河,前面是什么县城?” 农夫根本没看他,弯腰锄地说:“这条河叫南溪,前头再走几里是临安。” “多谢!” 宋徽宗继续蹒跚前行,至傍晚终于看到县城。 他遥望城墙嘀咕道:“临安,临安,或许可临时安稳,何日方得长安呢?” 当晚便在河边睡觉,来往路人见了,只当他是乞丐,也无人来寻他麻烦。 天亮之后,他又找人问路,得知前往睦州是往南走。 在丘陵山区转了两日,估计肠胃已经适应,竟然没有再拉肚子。 宋徽宗正在生啃腊肉,忽然听到嘈杂声,连忙把腊肉放回包袱中。 只见数十农民从山谷中钻出,人人拿着农具做武器,还有人扛着麻布旗帜,风风火火朝他杀来。 宋徽宗吓得双腿发软,一时间竟忘了逃跑。 农民军从他身边路过时,还有人捡起一块小石头,塞到宋徽宗手里说:“都是苦命人,快随我们去投李大帅。狗皇帝已被杀了,不要害怕官府!” “哪个李大帅?”宋徽宗下意识问。 那农民说:“攻下杭州的大将叫李宝,这位李大帅就是李宝的族兄弟。莫问恁多,快跟着去打县城!” 宋徽宗不敢不从,于是拿起石块加入农民军。 半路觉得石块不好用,还换成一根木棍子。 大概前进十里左右,沿途又有十几人被拉入伙,这股农民军终于抵达新城县郊。 那里却是有个大营,已聚集千余农民军。 说是大营,其实连木栅栏都没有,只是按照亲疏远近分开聚集。 宋徽宗加入的这一伙人,只带了简陋武器来投军,却连生火做饭的家伙都没有。 李大帅得知情况,派人去附郭民居寻来一些锅碗,让他们先架锅造饭填饱肚子再说。 得亏做了农民军,宋徽宗终于吃到熟食。 待众人吃过餐饭,宋徽宗终于看清李大帅长啥模样。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而已,手里拿着把朴刀,对着一千多人来回走动训话:“攻下杭州的李宝将军,是我的远房族兄。我大兄李宝,是朱皇帝手下头号大将。朱皇帝说,姓赵的狗皇帝不得好死,让老百姓活不下去。你们跟着我攻下县城,今后就有吃的了!县里都是狗皇帝封的官,天天逼着你们交赋税,杀了他们就有好日子过。跟我一起喊:杀狗官,吃饱饭!” “杀狗官,吃饱饭!” 众人大声呼喊,吓得宋徽宗直缩脖子。 旁边之人吼叫一阵,见宋徽宗没有反应,立即提醒说:“兄弟快喊杀狗官,进城就有饱饭吃了!” 宋徽宗害怕暴露,于是也举起棍子跟着喊:“杀狗官,吃饱饭!” 就在农民军呼喊之间,城头竖起一面“明”字大旗。 有差役从城头悬筐而下,战战兢兢过来说:“本县已改旗易帜,归顺大明新朝,你们再敢围困县城,就是在造新朝的反,今后朱皇帝追查起来会掉脑袋的。” 李大帅上前说:“放屁,李宝将军是我兄长,我们就是大明新朝的兵。叫城里的狗官赶紧开门投降,若是投降可以不杀,只把他关进牢房里!” 差役也不敢多言,忙说道:“我这就回城给县令传话。” 宋徽宗站在农民军中,感觉眼前的一幕很滑稽,那县城是大明新朝的县城,城外农民军也是大明新朝的兵。只有自己才是大宋的皇帝。 不对,自己好像造反了…… 县令明显不愿开城投降,还组织城内百姓死守。 农民军开始拆毁附郭民居,获取木材制作梯子,宋徽宗也被叫去帮忙。 当天傍晚,又有一伙农民来投,而且好多人身上沾血,听说是杀了附近几个乡绅的全家。 宋徽宗愈发害怕,背着包袱打算半夜开溜。 可他实在太累,稀里糊涂便睡着了。 “杀!” 半夜从睡梦中惊醒,只见四面到处是火把,似有数千大军杀过来。 农民军毫无防备,开始争相逃窜,宋徽宗也惊慌逃跑。 他一连逃出好几里,已然回过神来,根本没有什么数千大军。估计也就几十号县内弓手,带着几百个青壮出城夜袭,多举火把吓得近两千农民军溃逃。 造反一场,也不是没有收获,宋徽宗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那是从附郭民居当中搜到的,临时编出的什长,还教宋徽宗制造朴刀,即用绳子把菜刀绑在木棍上。 惊魂未定的宋徽宗,背着一个行囊,扛着一把朴刀,穿着破衣服逃进山里赶路。 他要逃去睦州,那里的太守是宗亲,别的地方官他信不过。 而且睦州有兵,负责保护神泉监(浙江最大的铸钱机构),完全可以护送他到江西。 数日之后,宋徽宗终于来到桐庐县,那两条腊肉早就啃完了,一路都在用铜钱买些吃的。 他肩上扛着一把朴刀,穿得又破破烂烂,还真没人跑来抢他。 来到城下,宋徽宗看着城头的“明”字旗,吓得根本不敢进城,只买了些吃食绕城而过。 其实李宝的部队根本没杀过来,甚至没有传檄招降,桐庐县令自己就改旗易帜了。 大宋皇帝都没了,还不赶紧归附新朝? (本章完) 0560【又是明字旗?】 睦州神泉监的铸钱量,在全国仅排中等偏下。 它正经铸钱的时候,每年只能产出十万贯。而太子妃张锦屏的老家,那里的铸钱监每年可产出三十万贯。 但是,神泉监又显得极为重要,因为它是江浙地区最大的铸钱机构。 早在十多年前,蔡京就开始滥发货币。年产十万贯的神泉监,变得年产铜钱三十万贯、铁钱二百万贯! 方腊把这里抢了一遭,但铜矿又不能带走。 宋徽宗建立东南小朝廷之后,神泉监的产量再度提升,在“当十钱”的基础上,竟然搞出一种“当二十钱”。 为了保护睦州铸币厂,宋徽宗亲自挑选人选,任命宗室赵子偁为睦州太守。 赵子偁以前在太学读书,甚至还做过朱铭的学生。 只不过赵子偁入学的时候,朱铭忙着改进活字印刷术,很快又升迁做了濮州知州,二人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赵子偁太学毕业,先做嘉兴县丞,很快升为京官,正好躲过方腊造反。因受不得东京官场气氛,赵子偁又申请外放嘉兴,因为他在那里有很多朋友。 “太守,婺州(金华)已被乱民围困,桐庐县也换了明字旗,睦州还是早做打算为妙。”通判韩驹劝道。 赵子偁立即训斥:“子苍何出此言?官家信任你我二人,才让咱们牧守睦州。而今官家生死不明,这种时候万万不可失了大义。” 韩驹的语气里带着愤懑:“哪还有什么大义?儒家讲仁义,仁之不存,义将何在?本以为他到了杭州,能痛定思痛励精图治,却没想到竟然变本加厉。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答应他来做官!” “尔为官家近臣出身,怎能说出这等忤逆之言?”赵子偁生气道。 韩驹早已憋了一肚子怨气,此时索性全都发泄出来:“吾自幼读圣贤之书,存的是经世济民之志。可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给那昏君写大晟词,为他的新词谱乐曲。东坡先生乃吾之恩师也,他赵佶难道不清楚吗?竟因小人诬告什么苏党余孽,他就不念君臣之谊,把我贬去提举道观!” 赵子偁说:“官家南渡之后,毕竟重新提拔,让你做了睦州通判。” “他是没有心腹可用了,才想起我这个昔日近臣。”韩驹越说越气愤。 “算了,不想再与你争执。”赵子偁觉得很没意思。 韩驹也不想扯这些废话,收起怒火,耐心劝说:“天子失踪,群龙无首,李宝又已攻破江防。两淮之兵,不日便可渡江南下,到时候太守如何阻挡?如今东南各州县,要么自己改旗易帜,要么就是被乱民攻陷。太守还在为大宋尽忠,可想过睦州城内十万百姓?乱民乱兵一旦杀到,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兵灾!” 赵子偁其实也想改旗易帜,但他是宗室啊。 他的儿子,历史上甚至做了南宋皇帝! 心情纠结之下,赵子偁烦躁道:“容我再想想。” 韩驹拱手告辞,退出府衙黄堂。 刚刚出去,就有几个官员围上来:“太守怎说的?” 韩驹没好气道:“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他还没有想好。” 众官员互相使眼色,决定把赵子偁给绑了。 韩驹哪还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但他跟赵子偁交情不错,实在不忍心亲自动手,只扔下一句话离开:“伱们自便吧,莫要害他性命。” 属官们立即召集属吏,一群人冲进黄堂,发现赵子偁不在,于是又冲向府衙后宅,将赵子偁的全家给绑了。 很快,城头挂起“明”字旗。 这种属于最和平的方式,因为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会主动维持旧有秩序。顶多趁机把府库搬空分赃,然后窝在城里等待新朝接收,甚至都不敢去郊外追缴苛捐杂税。 之前两淮山东的混乱,主要是由于局势不明,浑水摸鱼、趁机作乱的太多。而地方官员,也多选择弃城逃跑,导致大量州县处于无政府状态。 而今情况已经很明朗,朱皇帝肯定要坐天下,东南地区反而没那么乱了。 各地官员争相归顺,主动负责维持安定,想要在新旧更替之间平稳过渡。 赵子偁全家被软禁之后,韩驹以通判的身份主政,下令严格盘查进城之人,防止有农民军的奸细混进来。 虽然附近暂时没人造反,但保不准已经在酝酿了。 仔细想想,韩驹又派出大量差役,给辖内各县以及四里八乡发公文,声称免去以往所有的逋赋(欠税),并承诺今年不再征收任何杂税。 这个做法,可让许多农民打消造反的念头。 除了野心之辈,能活下去谁还玩命? 站在城楼之上,视线越过富春江,遥望远山壮阔景色,韩驹心头竟有些兴奋。 他是四川仁寿人,曾得苏轼亲手指导,苏轼甚至把他比作储光羲。 此君并非科举出身,而是通过父亲之友(太监)献上道诗,由此获宋徽宗赏识直接授官。 这种属于典型的幸进之辈,宋徽宗想让他做大晟词人,偏偏他的志向是治理国家。 在参与创作五十多首乐曲之后,宋徽宗终于答应让他做中书舍人。结果,只是负责写普通诏书,大部分时候在编修国史。 这虽是非常清贵的官职,但韩驹不满意,于是请求辞职。 宋徽宗不放他走,韩驹难免有怨言。结果遭到争宠者的举报,弹劾他非议圣君,而且还是苏党余孽,被宋徽宗扔去提举道观。 如今自己有献城大功,还维持了地方安定,应该能在新朝做治民官吧? 对了,还要赶紧安抚铜官山的矿工! …… 睦州城外。 宋徽宗望着那面“明”字大旗,失神伫立良久,仿佛浑身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在江边发愣。 赵子偁怎也背叛大宋了? 之前连日逃命,宋徽宗一直在苦撑,此刻终于有了穷途末路之感。 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此刻孤身一人,盘缠又所剩无几。如何去得了江西找权邦彦,如何去得了福建找童贯? 后悔吗? 宋徽宗当然后悔,但以他那性格,就算再来一次,依旧会重蹈覆辙。 因为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但就是没法痛改前非。即便他自己想改,身边一群奸臣,也会裹挟着他乱搞。 把奸臣全部赶走? 别扯淡了,赶走奸臣该用谁?他一个都信不过! “哒哒哒……” 东北边山区,几人骑马狂奔而来,从宋徽宗附近掠过。 宋徽宗猛地一喜,因为他认出来了,为首之人是他的亲信,是他派去提举神泉监的官员! 正待出声呼喊,宋徽宗又觉有危险,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却见这些人奔过护城河,朝着正在搜检百姓的门卒喊道:“铜官山的矿工、烧炭工作乱,快快关闭城门!” 宋徽宗连忙回头看向山区,咋遍地都有人造反啊。 城门口已经乱作一团,大量百姓往城内拥挤,守城门卒根本拦不住。 韩驹亲自过来指挥,放了少数百姓进城,余者全被乱枪给捅回去,然后紧急关闭城门准备死守。 附郭而居的城外百姓,见自己无法进城,又害怕被起义军所杀,于是带着浮财扶老携幼而逃。 宋徽宗正不知该去哪里藏身,见状立即加入逃难队伍,混在一群百姓当中,躲进州城西北方的虎头山。 第二日,起义军杀来了。 以矿工和烧炭工为主,还有神泉监附近的山民,甚至有负责铸币的泥范工、冶炼工……竟聚集了近两万人! 铺天盖地的起义军,看得韩驹头皮发麻。 韩驹质问道:“你在神泉监都做了什么恶事?” 神泉监提举岳子卿哭丧着脸:“我哪里有作恶?平时多半都在州城,连宅子都买在城里,神泉监自有官差负责打理。” “那你离开州城去山里作甚?”韩驹问道。 岳子卿支支吾吾难以回答,难道他还能说,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暗中贪污了许多钱财。但又不敢明目张胆运进城,于是在山里修宅子挖地窖,这次是带着亲随去山里取钱的? 二人说话之间,起义军派来使者喊话,勒令太守立即交出岳子卿,同时给他们提供一千石粮食,起义军就可以不来攻打州城。 岳子卿听得明白,连忙说道:“子苍兄,莫要听信此言,贼寇就算得了粮草,也必定会继续围攻城池!” 韩驹说道:“这些乱贼不处理,不但睦州百姓难安,我在新朝也没了功劳。于公于私,都要借君人头一用。” 岳子卿大骇:“子苍兄,你我皆为大晟词人出身,看在往日的交情上面,还请放过我一条性命!” “你我有何交情?我心系天下苍生,你却只知逢迎昏君,道不同不相为谋!”韩驹拔剑出鞘,一剑捅到岳子卿肚子上。 一剑没捅死,又补了两剑。 韩驹带着岳子卿的头颅,竟然孤身悬筐出城,前去跟城外的起义军谈判。 “你是州里的大官?”义军领袖是个矿工,名叫程昌和。 韩驹说道:“我是睦州通判韩驹,太守不肯归附大明新朝,昨日已被我捆了。”他举起首级说,“神泉监提举已被我所杀,此人依附昏君欺压百姓,合该身首异处!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程昌和笑道:“你却是个有胆气的,竟敢一个人出城。就不怕我把你杀了,趁着城中大乱攻进去?” 韩驹指着城头的明字旗说:“我已献城归附新朝,而且使得全城安定。将军率军起事,杀了贪官污吏自是有功。但如果把我杀了,搞得全城大乱,就算新朝不予追究,恐怕今后也不得重用。何不你我共治睦州,保得一方平安,等待新朝派人接收?” 程昌和觉得此言有理,问道:“怎样共治睦州?” 韩驹说道:“将军挑选一些青壮,驻扎城外拱卫州城,我会为将军供应粮草。其余士卒,让他们原路回去,该种地的种地,该做工的做工。让他们自己推选官吏,今后也不怕受人盘剥欺辱。神泉监的铸钱,也可分了赏给将士,他们得利自然愿意听话。” 程昌和不再说话,而是仔细思考利弊。 韩驹继续说道:“婺州也有人起兵,或许会杀过来。到时候两股义军相遇,究竟该以谁为首?恐怕难免火并。将军若与我共治睦州,就占据守土大义,依托州城自能将婺州兵击退。如此,将军既有保卫桑梓的美名,又为大明新朝立有功勋。” “你这官倒是会说话,莫要诓骗于我。”程昌和已被说服了。 这场乱子很快平息,韩驹负责城内民政,程昌和拣选青壮驻扎城外,其余士卒回神泉监领赏钱解散。 逃进虎头山的附郭百姓,得到消息陆续回家,众人皆赞韩驹是个有能力的好官。 宋徽宗混在这些百姓当中,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韩驹此人,赵佶太熟悉了啊,做了十年大晟词人。词填得好,曲也不错,诏书也拟得漂亮,但除此之外还能有啥能力? 居然敢孤身出城收服乱贼,这未免也太扯淡了! (本章完) 0561【山贼与军师】 得益于宋徽宗滥发钱币,东南各地物价猛涨,几贯钱还真经不住花销。 宋徽宗已经发现一个规律,在小镇上买吃的,比在县城买更便宜。如果是在农民家里吃,那就能够省下更多。 而且钱跟钱也不相同,正经铜钱购买力很强,当十、当二十钱则人嫌狗弃。 睦州他是不敢久留了,南边有起义军也不敢去,因此只能沿着江水西行。 他搞来一个破碗,饿了就寻找农户。 只需花上几文钱,便可买到一顿饭,蹲在农民家门口糊弄肚子。至于买到的是什么,得看那户农民吃什么,有时甚至只有一碗野菜汤。 如此磨蹭两三日,走到河流分叉处,宋徽宗顺着寿昌溪往西南,很快就到了寿昌县城外。 这里也属睦州管辖,县令已收到免除逋赋和杂税的公文。 县中富户害怕农民造反攻城,主动帮忙宣传政策,派人去四里八乡传播此事。 宋徽宗没有进城,甚至不在城外吃饭,还是找农民买饭最便宜。 远离县城十余里,宋徽宗又累又饿,他寻到一处村落,立即打听村塾的消息。 一来村塾老师学过正音,交流毫无障碍。 二来村塾老师懂得礼节,而且都是读书人,比无知村民更好说话。 三来村塾老师状况更好,吃的东西也稍微好些,有时甚至不收他的钱。 果不其然,今天这顿饭,村塾先生就没收钱。 宋徽宗还手痒难耐,挥毫画了副山水小品。 村塾先生佩服之至,留宋徽宗在家里住宿。晚上给他烧洗澡水,还提供一套干净衣裳,并把村里的土财主叫来。 土财主也是附庸风雅之辈,想跟宋徽宗切磋诗词,当即被折服得五体投地。此君出手极为大方,掏出两贯购买力高的好钱,央求宋徽宗留下十副墨宝。 交易完成,双方都觉得很划算。 宋徽宗穿上干净衣服,行囊里又有了盘缠,第二日赶路竟然神清气爽。 可他乞丐模样时屁事儿没有,一换上干净衣裳就遇到麻烦。 就在宋徽宗翻山越岭,来到龙游县地界时,突然窜出几个山贼。 “兀那汉子,快把买路财留下!” 这些山贼也是苦哈哈,一个个穿得破烂无比,手中武器也不成模样。 宋徽宗手里也有菜刀改造的朴刀,他见自己被前后堵住,立即拿起朴刀……扔掉,跪地大呼:“好汉饶命!” 一个山贼走近,夺过宋徽宗的包袱,抬脚就把他踹翻在地,很快双眼发亮翻出铜钱:“是好钱,不是当十的孬货。” “快滚吧!”另一个山贼说。 宋徽宗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往前跑。 “慢着!”又一个山贼喊。 宋徽宗不敢再跑,乖乖站着听候发落。他连日奔波身体太虚,根本就跑不快,若不听话很可能被追上杀死。 那山贼左右打量:“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宋徽宗一路买饭跟人交流,还要沿途打听行路方向,已经熟悉这边的方言,大致能听懂但自己不会说,只得尽量模仿道:“俺老家在淮南。” “你说哪的人?”那山贼听不明白。 “淮南。”宋徽宗重复道。 那山贼还是听得半懂不懂,拎起宋徽宗的细胳膊,嘀咕道:“白白嫩嫩的,怕也能写会算,寨主见了定然喜欢。带回山寨去!” “饶命!好汉饶命……”宋徽宗惊恐万分,后悔自己没穿破烂衣服。 这里是龙游县的北部山区,虽然“龙游商帮”还未形成,但其地理条件就注定了过往行商很多。 行商一多,山贼自然也多! 寨主是个叫薛粟的年轻人,打劫属于他的家传行当,子承父业刚当上老大没几年。 见到宋徽宗,薛粟竟然抱拳说:“惊扰先生了。” 宋徽宗作揖回礼:“不敢。” 薛粟说道:“先生虽然一身风尘,举止却似读书人。不瞒先生,我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对天下读书人颇为敬佩。” “好说,好说。”宋徽宗搞不清对方的想法。 薛粟喊道:“快把我妈请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丝衣的妇人出现,端端正正朝宋徽宗行万福礼:“先生万福,奴贱姓曾。” “见过娘子。”宋徽宗不敢多看,生怕惹怒了山贼头子。 薛粟让手下杀鸡备酒,准备好生招待。 曾氏还亲自烧炉煮茶,问道:“不知先生仙乡何处?” 宋徽宗已经背熟了台词:“在下祖籍两淮,蒙荫到东京候缺,四十多岁才补到一个小官。那昏君去年南逃,我也稀里糊涂随驾,专为奸臣蔡攸搜罗船只。到了杭州,被安排去盐官县协办盐税。新朝大军杀来,烧盐工便杀了主官,我吓得连夜逃走,欲往江西投奔故人。” “先生却是见过大世面的,”曾氏极为佩服,说道,“先夫年轻时也是良人,只因恶了县官,不得不落草为寇。奴原为衢州官伎,被一外地商贾买下,过龙游时遇到山贼劫掠。那商贾丢下货物逃了,奴却是上山随了先夫。” 宋徽宗联想到自己一路漂泊,不禁感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曾氏说道:“奴虽不祥之人,却也读过诗书,也教导犬子读圣贤书。往日朝廷无道,落草为寇乃情势所逼。近闻新朝攻陷杭州,那昏君多半已死了,各地州县群雄并起,正是好男儿大显身手之时。吾儿欲在龙游起事,先生从东京随驾南下,想来定然见识广博,不知对眼下局势怎看?” 又来? 之前被迫造反只是小喽啰,现在却要给人做军师啊! 薛粟按刀坐在旁边,双眼炯炯凝视,明显想知道宋徽宗的斤两。 宋徽宗不敢胡说八道,结合自己的一路见闻,整理措辞道:“李宝自海上奔袭杭州,兵力想来不多,因此无暇南下攻略州县,须得先北上扫除梁师成的江防。一旦摧毁江防,两淮士卒即可大举渡江。如今各州县多有起事之人,便是趁着江淮大军未至,占领城池以图在新朝卖个好价钱。” 曾氏愈发满意,赞道:“先生果然见多识广,寥寥数语便道明东南局势。吾儿起兵,该往哪边打?” 宋徽宗说道:“睦州通判韩驹,已收复铜官山之兵,其兵强马壮不可招惹。听闻婺州也有人起兵,恐怕亦非易与之辈。令郎若在龙游起兵成功,当派人送信联络睦州与婺州,与那两地之主结盟共进退。龙游县令官声如何?” 薛粟愤然道:“那县令是昏君去年提拔的,对百姓盘剥无度不说,还万般刁难过往商旅。害得商队都变少了,我这山寨的生意也不好做!” “既如此,可乔装潜入县城,杀了县令自立,再换上新朝的明字旗,”宋徽宗说道,“占领县城之后,立即张贴安民告示,承诺给商人降低榷税,再免去农民的逋赋和杂税。如此,农商皆悦,必遵阁下为主。又挑几个臭名昭著的老吏杀了,提着首级招募城内外壮士为兵。切记进城之后,不可纵兵劫掠,否则必被富户串联赶出来。” 薛粟自己思索这套起兵流程,兴奋拉着宋徽宗的手说:“先生真乃大才也,他日若我富贵,定不忘先生之恩,请先生留下来做我的谋士!” 宋徽宗硬着头皮说:“不敢辞耳。” 这厮虽然饱一顿饿一顿,又风餐露宿已经脱相,但举手投足颇有气度,曾氏坐在旁边越看越喜欢。 山贼里哪有这般潇洒人物? 两日之后,薛粟先让属下扮成樵夫进城,接着自己亲自扮成商旅出手。 龙游县令亦有防备,搜检颇为严格,当场发现货物中的兵器。 薛粟抽刀便连杀两人,细作也在城内动手,内外夹击门洞附近的士兵。 守城门卒瞬间溃散,甚至还有一人跪下愿降。 随即他们又杀向县衙,官吏纷纷逃跑,县令在翻墙时被捉住杀死。 宋徽宗被请进城里,薛粟让他写安民告示,这厮即便故意藏拙,告示也写得文采斐然。 接着,宋徽宗又去清理钱财和账册,负责管理陆续回来的吏员。 一切做得井井有条,连积年老吏都由衷佩服。 忙活到半夜,宋徽宗前往县衙宾馆睡觉,薛粟还给他安排了两个侍女伺候起居。 躺在床上,宋徽宗心中咒骂:“这个糊涂县令,着实废物得很,竟被一群山贼轻易攻破县城!难怪朱贼能在四川摧枯拉朽,想来四川官员尽是这等尸位素餐之辈。” 辗转反侧半宿,宋徽宗决定暂时不走了,反正也没有合适的去处。 不如就用现在的假身份,说不定还能在新朝混个一官半职,反正见过他的官员也不多。 有些官员即便曾经面圣,但也因距离较远,又不敢直视皇帝,如今便站他们面前也认不出来。 只是想起自己在杭州的嫔妃和财货,宋徽宗就感觉一阵心疼,今后多半是要过苦日子了。 翌日清晨,宋徽宗刚刚起床,推门就看到薛粟站外面。 薛粟态度尊敬的执弟子礼,问道:“如今龙游县城已克,还请先生教我,如何把衢州城也拿下。” 还想打州城? 宋徽宗已经无力吐槽,要不要帮你把小半个东南拿下? (本章完) 0562【军师妙计克衢州】 攻打一座县城还好说,攻打州城实在难为宋徽宗了。 面对薛粟渴求的眼神,宋徽宗决定随便糊弄,反正打输了他还能逃跑。 宋徽宗问道:“衢州太守为人如何?” 薛粟也不太清楚,回答说:“似乎姓李,反正是个鸟官,不会是什么好人。” “衢州有多少兵?”宋徽宗又问。 薛粟对此同样不清楚,回答说:“应该不多。” 一个糊涂首领,一个混事军师,就这样开始谋划大计。 宋徽宗说道:“招募城内外青壮为兵,再招募无业老弱充数。多造旗帜,令老弱和部分青壮,前去城外叫阵厮杀。衢州太守被吓得弃城而逃最好,若是他敢出城作战,定能将那些老弱杀溃。可用精兵设伏于道旁,令混在老弱中的青壮,溃逃时引诱敌军入伏。” 薛粟问道:“那鸟官既不逃跑也不作战,只死守在城里怎办?” 宋徽宗哪里知道怎么办?他装作世外高人模样,捋胡子敷衍道:“那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薛粟着实有点莽,拍手说:“入他娘,先试试再说!” 一个是真敢瞎说,一个是真敢去做! 城内布行首先遭殃,五花八门的布匹,被抢来制作大小旗帜。 薛粟征召青壮进行编练,算上原有的山贼,很快就有了三千“精兵”。又把无业游民强征入伍,甚至连乞丐都不放过,勒令他们举着旗帜随军出征。 浩浩荡荡,竟有一万多人。 这种乌合之众,若是李宝遇上,派几个鸳鸯小队就能杀溃! 宋徽宗借口留在龙游守城,却被薛粟强拉出征,说是要随时聆听军师教诲。 他们在距离州城数里处设伏,让一个山贼头目领着五百青壮,以及举旗的近万老弱去衢州叫阵。 衢州城头。 太守李庄望着迎风招展的旗帜,面色惊恐道:“贼军势大,该如何是好?” 通判杨应谚说:“不须担忧,贼兵旗帜虽多,却是杂乱无章。可招募城内青壮为兵,再让全城百姓协助守城,守住衢州当是绰绰有余。” 既然有人出主意,李庄趁机推卸守城责任:“你来守城,我坐镇州衙!” “保准万无一失。”杨应谚也怕知州瞎指挥,自己全权做主还更好做事。 二人看似分工明确,但李庄连“坐镇州衙”都坐不好。 他让衙前吏全城搜罗车马,又让亲随搬运财货,那些浮财竟然装了三十几车。 李庄可不是宋徽宗南渡之后任命的,这厮以前在东京做六曹郎官,突遭罢免被一撸到底。然后又起复为官,做了衢州知州,一直在衢州拼命搜刮。 而且,李庄复官做知州,还多亏了朱铭起兵造反。 当时大宋朝廷财政崩溃,侍御史张朴重提冗官问题,其中仅六曹郎官就裁撤十六人。 张朴挨个点名评价郎官,说汪师心“才品甚下,趋操卑污”,说黄愿、汪希旦“性资茸阘,柔佞取容”,说李扬“轻侻喧嚣,漫不省职”…… 至于李庄,得到的评价是“浅浮躁妄,为胥辈所轻”。 偏偏张朴是张根的亲弟弟,而张根又追随朱铭起兵。他本人靠着家族关系,可以继续在大宋做官,但被他弹劾贬谪罢免的贪官庸官,却趁机得到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李庄就是那样被起复为衢州太守的。 全城百姓都被通判杨应谚调动起来,就连老弱妇孺都在搬运守城物资。 那些衙前吏却被李庄命令去搜罗车马,除了个别头目之外,衙前吏大部分都是跑腿的苦哈哈。他们平时虽然也欺压百姓,但累死累活能捞到的不多,此刻亲眼见到李庄的浮财装了三十几车。 “百姓奋死守城,这鸟官却想带着钱财逃跑!” “他平日里就往死里使唤咱们,狗皇帝都死了,现在已是新朝,他凭啥还能使唤咱们?” “就是,皇帝都没了,新朝天兵很快就杀来,为何还要给这鸟官卖命?” “不如杀了这鸟官,弟兄们分润钱财,几辈子也吃喝不愁。” “通判还在守城呢,若是知道太守被杀,定然将我们砍了立威。” “索性咱也反了,迎外面的反贼进城!” “我们却还不够,把通判厅的衙前兄弟也叫上。” “……” 通判杨应谚正在安排城防,守城的弓手、厢军和百姓虽然慌乱,但依托坚固城池他有充足信心。 城外那些乌合之众,算个屁啊? “大判,不好了!” 通判厅的文吏狂奔而至:“州衙和通判厅的衙前造反,已杀了太守掠其财货,继而又砍杀城内官员。城中地痞帮闲也趁机闹事,正在四处抢劫富户,说不定还要放火烧屋!” 说话之间,已有多处起火冒烟,正在守城的百姓见状,纷纷回家救火或是保护家人。 杨应谚大喊道:“莫要离开城墙,我自会安排人救火!快快传令,莫要离开城墙……” 那些衙前吏做贼心虚,害怕被杨应谚处罚,竟然绑了他全家过来,威胁道:“杨通判,快快发令打开城门,否则兄弟们就不客气了!狗皇帝都没了,你还守什么城?随了义军,还能在新朝做官!” 杨应谚虽然肺都气炸了,但局面无法挽回,只得下令开启城门。 城外的山贼头目大喜,率领五百青壮和数千老弱,一窝蜂的往州城冲过来,同时派人通知还在埋伏的薛粟。 一个时辰后,宋徽宗望着大门洞开的衢州城,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老子随口胡扯的计谋,咋就真把衢州拿下了? 造反这么容易的吗? “哈哈哈哈!” 薛粟狂笑不止,竟生出天下我有的豪气,对宋徽宗由衷敬佩道:“军师料事如神,衢州城果然不堪一击。我若早得军师,恐怕已有半壁江山,都不用再投靠那朱皇帝了!” “惭愧,惭愧!”宋徽宗痛心疾首,暗骂这群当官的全是酒囊饭袋。 却见一个文官骑马奔来,正是那通判杨应谚。 他被薛粟的亲兵阻拦,勒马停下质问道:“将军是要造新朝的反,还是在造旧朝的反?” 薛粟回答:“自是造旧朝的反。” 杨应谚说道:“那就速速弹压城内乱民与乱兵,将军的兵正在四处烧杀劫掠。衢州已为将军所有,将军就容许乱兵如此糟践?若是杀戮过多,今后朱皇帝追究起来,将军该怎样托词应对?” “他娘的!” 薛粟被寥寥数语说得清醒,招呼自己身边的精兵说:“快随我进城安抚百姓,谁敢劫掠格杀勿论!” 见反贼头子愿意听劝,杨应谚总算松了口气,他突然瞥见宋徽宗,皱眉道:“这位先生有些面熟,不知却是哪里人?” 宋徽宗心头一惊,故意改变口音:“俺是淮南人。” 杨应谚摇头:“却不似淮南口音。” 宋徽宗解释道:“在东京蒙荫候缺多年,乡音已说得不好,倒是夹着京畿官话。” 杨应谚仔细打量,宋徽宗心头发毛。 此时此刻,薛粟已经带兵进城了,杨应谚低声说:“尊驾好自为之。” 宋徽宗如遭晴天霹雳,他确信自己被认出来了,忍不住问:“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杨应谚回答:“我是衢州通判杨应谚,随童贯去福建剿匪的两浙马步军副总管,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杨应诚。” “原来是皇亲之后,果然忠义得很。”宋徽宗连忙强调“皇亲”和“忠义”,生怕对方戳破自己的身份。 杨应谚、杨应诚的亲姑奶奶,正是宋真宗的嫔妃、宋仁宗的养母章惠皇后! 这关系着实有点远,朝廷不可能给予太多优待,杨应诚是靠征讨方腊立功升迁的,而杨应谚则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宋徽宗跟着杨应谚进城,一路低头前行,生怕被别的官员认出。 杨应谚也权当不认识他,甚至故意不跟他交流,这好歹让宋徽宗放下心来。 城内混乱持续了大半天,薛粟陆续杀了上百人,总算是渐渐恢复秩序。 薛粟把幸存官员都召集起来,还把宋徽宗也叫来开会,除了杨应谚之外,还真没有人再认出狗皇帝——即便不乏进士官员,曾经远远见过宋徽宗几次。 薛粟此人山贼出身,骤然面对一群大官,居然有点自惭形秽,更害怕镇不住他们,当即对宋徽宗说:“敢问军师,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咳咳咳!” 宋徽宗用袖子捂脸咳嗽,哑着嗓子说:“半路偶感风寒,头晕目眩难以谋事,杨通判才是真正的大贤,今后诸事皆可请教于他。” 杨应谚也不废话:“衢州还有常山、开化、江山三县,州城失陷,三县容易生乱,当速速派人安抚。一者声明官吏不变,令他们坚守本职;二者免去逋赋杂税,安定农夫之心。将军可自领衢州太守,等待新朝派人过来招安。” 薛粟的野心不大,在城外只是吹牛逼,能做一州太守就足够了,他笑着说:“就依杨通判,我便做这太守保境安民。我麾下那些兄弟,也要安排些文武职位。” 山贼头子做太守,一群山贼头目也担任要职,今后大明朝廷该怎么安排? 宋徽宗装病卧床休息,躺床上开始回忆一路经历,他总算对自己治理的国家有了切身体会。 知道归知道,亲身经历却又不同。 自己随便献计就能攻陷州城,这让宋徽宗感到无比绝望。 (本章完) 0569【连夜绣明旗】 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只有广慧和尚是半个俊杰。 东禅寺本就不靠种地过日子,兼并土地那只是顺带的,主要靠做生意和放高利贷赚钱。 拿出十分之九的土地分掉,还把粮食全部捐给李宝,这并没有动摇东禅寺的根基。因为他们一文钱也没给,工场和店铺也死拽在手里。 而北禅寺和南禅寺,则连半个俊杰都不算,钱财不给,土地不分,店铺不交,仅各自拿出一半存粮献给李宝。 福州城内外寺庙,都是这个样子。 李宝把西禅寺杀得血流成河,他们依旧抱着侥幸心理,只是给出许多粮食而已。 更远的寺庙,则装作啥都不知道。 李宝没那工夫去处理和尚,他还要乘坐海船赶去泉州,在泉州城等待辛兴宗自投罗网。 至于福建的几千家庙观,如实汇报朝廷即可。 以皇帝和太子对佛道的态度,李宝相信这些家伙会很惨,他只须弄到军粮就不用管了。 李宝和辛兴宗即将兵临泉州,而泉州太守陈元老在干嘛呢? 他在跟朋友一起游玩! 前方有仪仗队开道,后面跟着大量差役,还有厢军临时充任的杂役。 这位老兄出城一趟,随行之人便有三百多。 来到城郊一处宅邸,陈元老掀开车帘,朝友人招手喊道:“汉老,且上车来同坐。” “太守着实有雅兴!”李邴迈步上前,身后也跟着一群奴仆。 宋代官员虽然也回避籍贯,但执行得并不严格,通常是不同路即可,经常有同路不同州的。 泉州知州陈元老,老家便在隔壁福州。 而李邴的祖籍在山东济州,从小就随父迁居泉州。此人早已官至翰林学士,外放时遇到兵灾,又听闻东京没了,干脆回到泉州悠游山林。 李邴坐上马车,随口说道:“听闻前几日,有不少海商从福州逃来。” 陈元老带着怒气说:“童贯那奸贼倒行逆施,不知从哪找来个宗室拥立伪帝,还把福州做生意的海商给洗劫一遭。我已经问过那些海商了,童贯只是逼着士绅与寺庙给粮,还不敢像对待海商一样兵刀相向。” 李邴叹息:“去年时局不明,我才弃官回泉州。而今却是明朗了,旧宋必将覆灭,新明不可阻挡。大年兄可有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陈元老说道,“泉州厢军废弛已久,若是童贯带兵过来,便如上次拒粮那般,召集各寺僧兵拼死抵挡。若是大明朝廷的兵,那就立即开城迎接。不管是守城还是献城,皆是为了保泉州百姓平安。” 李邴立即恭维道:“大年兄心系百姓,愚弟佩服之至。” 陈元老笑道:“大明新朝的天兵一至,难免需要人才治理地方,到时吾必荐举贤弟做事。” “那便谢过大年兄了,”李邴捋胡子道,“似我等前朝旧臣,本该不事二主。可那昏君哪似人主?桀纣一般残暴,理应身死国灭!如今我大明有圣天子在朝,天下仁人志士,怎能不去辅佐明君?” “此言有理。”陈元老点头说。 陈元老平生就三大爱好,喜佛道,喜作诗,喜办学,他还化用管仲名言写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从此之后,这八个字就专用于教育领域。 二人一路闲聊,很快到了延福寺。 这座寺庙怎么说呢,已经集团化了! 它始建于西晋初年,到了北宋末年,已将近九百年历史。其本身就有54处院落,又兼并周边50多家禅院,形成一个集团化经营的禅林。 延福寺的总占地面积,比李宝查抄的福州西禅寺还大! 陈元老、李邴来到寺外,立即有知客僧相迎,进寺不久又与住持慧邃禅师相见。 三人结伴至方丈室,慧邃禅师亲自煮茶待客。 一番谈古论今之后,慧邃禅师说:“今冬祈风,却还是要杀牲,实在是有违慈悲之意。贫僧欲以佛戒,改昭惠庙之道家祀仪,今后祈风一律不杀生,只用各类素食以祭之。” “这……” 陈元老有些为难,说道:“鄙人没有任何异议,就怕那些海商舶主颇有微词。” 慧邃禅师说道:“那就明年办水陆道场时,把诸位大舶主都请来商议。” 昭惠庙,即通远王祠。 此时妈祖信仰还不是主流,官方认定的海神是通远王。 泉州这边,每年夏冬两季,都会祭祀通远王以祈求季风安稳。 通远王祠本来属于道教庙观,如今却已被延福寺给兼并。 佛寺不但顺利兼并道观,而且还想把道家祭祀仪式,按照佛家戒律进行修改……可见福建佛教之强势! 陈元老立即转变话题:“童贯那厮,前几日劫掠福州海商,很可能还要派兵来泉州征粮。旧宋朝廷大势已去,万万不可再助纣为虐。吾已派遣士卒,于海陆两方放哨,一旦遇到童贯大军,还请延福寺出动僧兵相助。” 慧邃禅师说:“阿弥陀佛,童贯盘剥无度,福建生灵涂炭。我佛虽然慈悲,亦有金刚怒目,童贯若再派兵来,延福寺僧众定然全力相助!” “那就拜托禅师了!”陈元老顿时放心。 二人在寺内吃了斋饭,便态度恭敬告辞而去。 回城的一路上,所遇者近半是和尚。 有些人并非和尚,却故意搞成和尚打扮。又或者买到了度牒,连头发也不剃,出门以头陀模样示人。 还有许多投身寺庙的工匠、伙计、佃户,也都扮成和尚的样子。 陈元老和李邴对此习以为常,他们一个从小生活在福州,一个从小生活在泉州,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回到州衙,陈元老处理了少许公务,便踱步去后宅躺下休息。 他已派了心腹前往浙江,想搞清楚那边局势如何,如果大明天兵进入福建,他就在第一时间改旗易帜。 陈元老是一个官迷,他作的登科诗很有名:引领群仙上紫微,云间相逐步相随。桃花直透三层浪,桂子高攀第一枝。阆苑更无前骤马,杏园都是后题诗。男儿显达当如此,满袖馨香天下知。 不管是大宋还是大明,只要不影响他做官即可。 “相公,相公……”仆人领着一个厢兵飞跑进来。 陈元老迷糊间睁眼问道:“何事?” 那厢兵说道:“有七八条海船,忽然驶到晋江口,齐刷刷挂上古怪的旗帜,又从船上下来好些兵!” “是什么旗帜?”陈元老问道。 那厢兵说:“似是画的太阳与月亮。” “日月之旗?定是大明天兵来了!”陈元老猛地站起,“快快召集城内官吏,随我一起出城迎接天兵!” 泉州城内各个衙门,很快就闹得鸡飞狗跳,诸多官员带着属吏集合。 他们在陈元老的率领下,欢天喜地出城而去。 李宝本以为自己攻城要费些力气,却见泉州官吏敲锣打鼓出迎,甚至连本地富商也跟着来凑热闹。 “福建风气,叹为观止!”李宝感慨道。 陈元老此时却在犯迷糊,不知大明军队咋来泉州了,简直就像神兵天降一样。 却是李宝的出兵速度太快,除了追击童贯之外,只在查抄西禅寺时耽搁一天。 泉州这边的官员,甚至不知道他已拿下福州! “泉州知州陈元老,率本州官吏拜见将军!”陈元老还是要面子的,只是作揖,没有下跪。 李宝问道:“辛兴宗可有带兵过来?” 陈元老一愣,随即摇头:“辛兴宗在福州。” 李宝说道:“俺刚从福州杀来,童贯已死,辛兴宗带兵逃跑,很可能会逃到泉州。” 陈元老大惊,连忙说:“还请将军出手,保护泉州百姓平安。”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宝说道。 陈元老说:“敢问将军贵姓。” 李宝昂首挺胸道:“大明曹侯、云麾将军李宝!” 大明现在只封了五个侯爵,都以各自的家乡为封号。 但石元公、张镗、杨志三人,封号都来自于县名。只有张广道和李宝,封号来自于州名。 李宝的家乡古属曹州,因此被封为曹侯。 至于云麾将军,在北宋属于武散称号,到了朱铭这里却是军衔(从三品上)。 此次灭国回京,李宝的军衔估计要连升三级,变成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杨志因为重创西夏军队,已升为正三品上的冠军大将军。) 当然,肯定不会赏无可赏,除了军衔还有爵位,还有各种加官和荣誉称号。所有赏赐都升到头了,还能再创一套荣誉职务来封赏! 泉州官员虽然不清楚北边啥情况,却也从过往海商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大明的消息。 眼前竟是大明五侯之一的李宝? 陈元老的身体瞬间矮了三分,态度变得更加恭敬殷勤,满脸堆笑说:“将军快请入城,下官已准备好明字旗。却是不知新朝有日月旗,只让人在旗帜上绣了个明字。” 李宝感觉很有意思,问道:“你是最近才绣旗,还是早就把旗绣好了?” 陈元老一脸正气道:“旧宋朝廷无道,新明顺天应人,下官已经绣好明字旗一年了。” 李宝呵斥道:“放屁,新朝国号为大明,此事大告天下都还没一年!” “呃……”陈元老顿时词穷。 (本章完) 0563【收取东南】 随着梁师成被兵变所杀,东南小朝廷的江防立即崩溃,沿江城池的驻军纷纷成建制投降。 谁都知道,大宋彻底完了! 而屯驻淮南的大明江防部队,则是趁机渡江接收城池。 这些淮南新军,完成整编才七个月时间。 王渊带着一千重甲侍卫,作为清军使南下整军,在淮南省左布政使方孟卿的配合下,斩杀流放两千余人才把此事搞定。此外,还借着朱国祥登基的机会,赦免了参与兵变的上万士卒! 又因为即将攻打钟相,且要防备宋徽宗,淮南新军足足保留了六万人。 这六万人当中,将近一半是旧宋厢军,此外还有大量山贼、土匪、混混、游侠。 而那些旧宋厢军,又以粮军和纲军为主,说白了就是押运漕粮和花石纲的运输部队。 在王渊整编时,不服从命令的,能诱杀就诱杀,无法诱杀者直接让重甲侍卫冲阵。逃进山里的也是剿抚并用,诱其部将杀了叛乱头子接受招安。 这六万淮南新军战斗力极弱,披甲率还不到30%,且甲胄以皮甲、布甲、纸甲为主。 但布置在长江北岸,用来防备东南小朝廷绰绰有余,因为江对面也都是一些旗鼓相当的对手。 现在,大举渡江南下,轻松占领各个州县。 而且纪律相对严明,没有出现什么乱子,顶多也就个别军士强买强卖。因为他们去年在淮南闹过,那些带头不听命令的,要么已经坟头草老高,要么流放川南给蛮夷打交道。 “将军,浙江左布政到了!” “随俺出城迎接。” 李宝再狂也不敢怠慢,他这边刚刚奇袭杭州,朝廷就任命了浙江左布政使,而且来者还是张根的弟弟张朴。 带着亲兵来到江宁城外,李宝见到一个文官,立即上前见礼:“见过张布政。” 张朴拉着李宝的手:“将军真乃绝世将才,如此轻易便拿下东南,实在是我大明朝廷之福啊。” 李宝说道:“拿下东南还早,江东路只占了一半,两浙路只占了三分之一。虽然各州府皆传檄而定,但地方官员鱼龙混杂,许多都是趁乱起事之人。” “只要能传檄而定,接下来就很好治理。”张朴笑道。 “张布政说的是。”李宝附和一笑,心里其实颇为不屑。 因为张朴属于铁杆蔡党,是蔡京手下的冲锋大将。 郑居中当年丁忧奔丧,曾经离开朝堂半年,回来就发现自己基本盘没了,其心腹大部分是被张朴弹劾罢官的。 偏偏张朴还名声极好,因为他弹劾的全是贪蠹之辈,而且打着清理冗官的旗号。 比如宋徽宗做军师攻占衢州,那混账太守就曾被张朴弹劾罢官。 李宝看不起张朴那蔡党出身,而且觉得此人借张根之势,才能在大明新朝快速上位。 其实蔡京手下,有大量能臣干吏! 不管他们私德如何,反正是能做事的,比王黼手下那帮人有用多了。 蔡京下台,王黼上位,开始疯狂罢免蔡党,把很多还能做事的官员也撸掉,给大宋朝廷的灭亡狠狠踩了几脚油门。 包括李纲,严格来说也是蔡党。 而且张根的某些动作,当时也在有意无意配合蔡京,只不过同样属于利国利民之举(比如请求废除花石纲)。 朱铭虽然没有当面询问张根,但他严重怀疑有一大批官员,打着蔡京的旗号拉帮结派,并且还在暗中扶持太子赵桓。 造成这种局面的诱因,一是赵楷以皇子身份考中状元,二是赵楷之子册封时秩比皇子。 两个事件,都在戳正直大臣的心窝子,而赵楷背后又隐约站着郑居中,并且王黼继承了郑居中的政治资产。寄希望于太子的文官们,只能被迫站队蔡京,从而跟王黼和赵楷打擂台。 蔡京本人的态度,有好几次变化。 最初蔡京支持太子赵桓,让心腹刘昺、刘焕做太子舍人,结果这兄弟俩相继被贬。 蔡京吓得不敢沾边,但又必须跟郑居中、王黼打擂台,于是默许某些官员依附自己搞事儿。 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又是宋徽宗亲自下场,把太子家令以谋反罪处死。 蔡京大骇,彻底认怂。 此后蔡京复相,声称自己眼瞎,让儿子全权代理政务,也是在有意摆脱这些太子党,结果导致隐藏起来的太子联盟崩溃。 顺便一提,宇文粹中、宇文虚中那家子,几乎全部属于郓王党羽。 另外,朱铭招揽重用的葛胜仲,其兄弟葛次仲也是郓王一党。 因储位之争而打出狗脑子的两拨人,如今都有在大明新朝为官。他们明面上没有任何动作,其实暗中各自站队,郓王一党被打压得很惨,因为太子一党的话事人现在是张根! 当然,已不能叫太子党和郓王党,只不过是前朝储位之争的延续。 “向西打到哪里了?”张朴问道。 李宝说道:“已占领池州全境。权邦彦屯兵江州,得知侧翼江防崩溃,移驻了至少两万人在彭泽。” 张朴笑道:“我可手书十余封,劝江西官员归顺朝廷,断了权邦彦的退路,到时候他自然愿意率军投降。” 这才是朱铭的本意,想要通过张家平定江西,否则把张朴扔到浙江来干嘛? 大宋的行政区划很有意思,九江、湖口、南康、都昌、鄱阳、浮梁、上饶、贵溪、铅山……这些地方,并没有划入江西路,而是归属于江东路。 严格来说,张根并非什么江西人,乃是正儿八经的江东人。 “那就有劳张布政使了。”李宝撇撇嘴,太子派个文官来招降,自己攻略东南的战功将大打折扣。 但无所谓,自己还有备用方案—— 把福建打下来! …… 江州(九江)。 江西连同江东路的西部,权邦彦已经不是一把手。 因为宋徽宗不太信任他,于是派来个顶头上司——宋徽宗的表弟向子諲。 好在向子諲没有瞎指挥,两人合作得还算愉快。 “陛下还没有音讯吗?”权邦彦问道。 向子諲摇头叹息:“派了许多人去寻找,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倒是把蔡攸给找到了。童贯在福建送来密信,欲另立宗室为帝,他已经寻到一个宗室。” 权邦彦说:“信州、饶州已改旗易帜,两州太守也写信劝我归……投贼。” “唉,投吧。”向子諲叹息一声。 权邦彦颇为诧异:“君乃陛下之表亲,竟然愿意投降新朝?” 向子諲反问:“不投降还要负隅顽抗吗?阁下手里虽有几万兵,真正可战者仅数千人,全靠江州坚城才挡住钟相。如今身后州县大举投靠新朝,你这几万人的军粮从哪里来?你还不敢分兵回去镇压,李宝的大军随时可能杀来。童贯在福建剿匪半年,连几个山中贼寇都无法剿灭,他能挡住李宝的虎狼之师?” 权邦彦听了这些话,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向子諲是皇帝的表亲,童贯是皇帝的心腹,他们两个坚持不降在情理之中。可自己为啥不投降呢?犯不着为了旧宋陪葬。 而且,自己麾下那些将士,恐怕已经在密谋归顺新朝了。 张朴的信件属于核弹级别,有他亲自写信做背书,张根又还是新朝首相,江西士绅纷纷怂恿太守投降。 甚至一些地方大族,特别是信州、饶州大族,已经在让子孙准备参加新朝科举了! 没有地方供应粮草,权邦彦手里的兵吃啥? 向子諲亲自撰写降表,然后让权邦彦也署名,江南两路就此和平交接。 事情能够如此顺利,主要就是宋徽宗失踪了,而且“首都”杭州也没了,地方官员还能坚持个啥? 很快他们收到张朴的回信,并且附带大明新朝的任命诏书。 “难道大明皇帝,给了张朴两封空白诏,否则怎如此快速?”向子諲拿着任命诏书傻眼道。 权邦彦也是一脸惊愕,猜测说:“可能大明朝廷那边,认定了你我会带兵归正。” 向子諲感慨说:“有圣天子在朝,难怪旧宋倾覆何其速也。就连我这个旧朝皇帝的表亲,也能在新朝做一方大员。” 这两人,全都做了江西布政使,权邦彦为左布政,向子諲为右布政。 二者皆人才,让他们在江西主政,可以完成平稳过度。 至于今后改革制度,比如摊丁入亩什么的,那就要调别的官员来了,张朴也要从浙江远远调离。 另外,他们的兵权将被撸去,等着李宝派人来整编。 行政区划也变了,江南西路改为江西省,还把江南东路一些州县划过去,大致等同于后世的江西省范围。 而江东路被砍去一半,整体并入两浙路,并改名为浙江省。 这跟后世的省划有极大不同! 等于是安徽省、江苏省的长江以北地区,今后通通算作淮南省,省府设在淮安。 而安徽省、江苏省的长江以南地区,与两浙路一起并为浙江,省府设在杭州。 这种行政区划方式,对经济是极为有利的,征调钱粮也非常方便。 但容易产生割据,满清的划法就是防止割据! 朱国祥、朱铭父子无所谓,两淮、两浙皆财赋之地,水路又四通八达。敢在这些地方造反,只要朝廷不腐朽,轻轻松松干碎叛军。 至于到了王朝末年,该干嘛干嘛,儿孙自有儿孙福。 李宝把自己的副将,派去江西接管部队,他自己则是回到杭州等待季风和洋流。 运兵船混在一堆海商船只当中,浩浩荡荡朝福州进发。 故技重施,捞取军功。 打下福建只是基操,如果尚有余力,李宝还想收取广东! 而浙江的那堆烂摊子,让张朴慢慢收拾去吧,文官想来捡便宜抢功,总得付出一点辛劳汗水。 (本章完) 0564【范氏起兵】 蒲麻勿窝在船舱里,不时回头看看,心中恐惧而又充满好奇。 这次顺着季风南下的,足有数十条海船。李宝的船队不但夹在其中,而且还分出许多士兵,跟那些商船的舶主同吃同睡。 蒲麻勿的卧室,就住进来十二人。 这位来自塞尔柱帝国的商人,对大明士兵的装备非常好奇。 铠甲头盔就不用说了,主要是那些兵器,他很想去摸摸狼铣和镗耙。 可惜,言语不通。 蒲麻勿无法随意出入船舱,百无聊赖之下,只能拿起竹管笔写日记:“我在杭州见到了那位秦国将军,他的身材极为高大,身高目测至少在三腕尺以上……” “他的胡子并不长,却非常威严,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勒令所有商船集中出发,并将自己的士兵藏在船上,前往更南方一个叫福州的城市……” “这位将军受秦国—明皇帝委派,攻占的秦国—宋皇帝的都城,宋皇帝的军队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有十二个秦国—明士兵,被安排在我的船舱,我遭受软禁和监视,并承诺到了福州就能获得自由。这些士兵的纪律性极强,他们分成三组轮换睡觉,一路上并不酗酒和赌博,也没有对我进行勒索……” “他们全部穿着铠甲,就算是睡觉也不脱下来,随时应对有可能发生的战斗……” “这十二人当中的最高长官,拥有长枪、佩刀和弓箭。有两个盾牌手,一个持大盾,一个持小盾,而且配备有标枪。还有四个长枪手,以及四个不知是什么武器的士兵。” “最后一个应该是仆兵,他只穿一件皮甲,腰上也有佩刀和弓弩。有什么琐碎事情,都是这个士兵在做。但其他士兵并不打骂他,没有把他当成奴仆,他们似乎有着融洽的关系……” “我的翻译被安排在另一处船舱,我无法跟这些士兵交流。我想我应该学习秦国的语言,这更方便今后的生意……” “现在是冬季,风向和海流都很适合,而且少见暴风雨,我们每天都在全速航行。按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抵达福州,到时恐怕会爆发激烈的战斗……安拉保佑,希望我的船和货物不会受损!” …… 福州。 一身戎装的童贯,对福建转运使毛奎说:“新皇登基大典,就拜托毛公了。“ 毛奎很想拒绝,但瞟了眼童贯腰间佩刀,只能硬着头皮说:“圣天子登极御宇,当甄选黄道吉日。老朽不才,略通术数……” “不必了,时间紧迫,三日之后即可。”童贯直接打断,不让这家伙拖时间。 毛奎欲哭无泪,谁都知道大宋完了,他却被逼着拥立宗室。旺盛的求生欲,给了他一些胆量:“三日太过急促,诸多事宜无法筹备,就连斋戒沐浴都不够天数,老朽觉得应该以一个月为限。” 童贯握住刀柄:“给你四天时间,前三天沐浴斋戒,准备诸多事宜,第四天就登基。” “是……”毛奎艰难应承。 童贯说完就走,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毛奎却是瘫坐在椅子上,想到自己会被朱皇帝砍头,他就后悔自己怎不早点辞官? 说实话,这位老兄还得感谢朱铭,因为在另一个时空,他此刻已被福建兵变杀死了。 毛奎是广西人,擅辞章,通术数,知地理,好修仙。他还特别喜欢旅游,海南三亚的大小洞天景点,就是这货率先探知并进行开发的。 不行,这种黑锅怎能自己一个人背呢? 毛奎起身就往外面走,刚出门便被童贯留下的士兵拦住。 “还不快快让开,我要找人商议大典筹备之事!”毛奎呵斥道。 士兵让开了,随即跟在他身后。 毛奎坐车前往城内一处宅子,递上拜帖说:“我有要事来寻你家主人。” 门子回答:“我家相公病重,实在不能见客。” 毛奎说道:“我就是来探病的。” 门子鞠躬道:“我家相公病重,不便见客。” “我是来探病的!”毛奎猛地把门子推开。 门子还想阻拦,却被童贯的兵挡住,毛奎趁机往里面冲。 内宅的花园里,一个老头儿正在提壶浇花,听到嘈杂声无奈摇头,转身对疾步走来的毛奎说:“阁下这又是何必呢?” 毛奎握住老头儿的双手,带着哭腔说:“还请季西兄救我!” 老头儿名叫赵岍,福建转运副使,“铁面御史”赵抃的侄子。 两个老头在花园里大眼瞪小眼,心里都知道是啥事儿,碍于童贯的士卒在场没法细说。 最终还是赵岍开口:“要不,再找几人商量?” “肯定要找他们!”毛奎点头说。 很快,福建路运判曹仔、提刑使谢如意,跟死了亲妈一样被揪出来。 拥立宗室登基,毛奎一个人筹备不了,把几位大员都叫上很正常。 谢如意也不管童贯的兵能否听到,破罐子破摔说:“随便糊弄吧,搭个祭坛就行,新君横竖是要继位的。” 毛奎哭丧着脸:“这不是祭坛的问题,我们几个参与此事,今后必然被……” 这些人不愿出面搞登基仪式,福州城里的兵也不想干了。 几个中层军官正在城内密议。 叶浓愤恨道:“张二哥,那狗入的童贯,硬拉着我们去剿贼。贼寇钻进山里剿不完,就说我们作战不利,立了功却全被胜捷军抢走。一万多福建厢军随他出征,死得只剩八千多,赏赐没有,抚恤没有,竟还要克扣咱们的粮饷。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就是,”鲁立德说道,“听说大明新朝已经攻占两浙,索性咱们也反了!” 张员摇头说:“胜捷军就在福州,兵甲精良得很,我们哪里打得过?现在造反就是找死,须得等新朝天兵杀来再说。” 叶浓怒道:“好多兄弟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再不发粮妻儿全得饿死!” “再想想,再想想。”张员自言自语道。 另一个时空,先前那几位文官,带着这些福建兵勤王,一路北上驻守黄河渡口。 战败返乡,不说抚恤和赏钱,连“卸甲费”也不发。 当他们走到建州的时候,竟连粮草也不足了,让士兵们饿着肚子赶路。 于是,张员领导厢军兵变,杀死转运使毛奎、运判曹仔、建州太守张勤,就地抢劫粮食并盘踞州城,多次打退朝廷派来的大军。 谢如意临时担任运判,将这些叛军招降。 朝廷却勒令谢如意杀死为首作乱者,并将剩下的将士带去北方抗金。 将士们怒不可遏,在叶浓的领导下再度兵变,从建州一路杀回福州,最后被张俊率部镇压。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福建山多地少,又剿匪大半年,军粮已然所剩无几。 童贯能搜刮出钱财来,但他变不出粮食啊。 仅有的军粮,肯定优先发给胜捷军,其余部队勉强不饿死即可。 在童贯的眼里,他发的军粮不会饿死士兵,但中途还有官员层层克扣,而士兵们却是要养家糊口的。 即便李宝不来奔袭,福州厢军也迟早兵变! 童贯为了征粮,已下达死命令,逼着各州县官员交出粮食。 官员们趁机盘剥,连寺庙都必须给粮,穷苦百姓就更不用说。 还是建州出事儿! 私盐贩子范积中、范汝为叔侄俩,召集麾下数百盐贩子,冲进建州回源峒大户家中。 杀死大地主之后,范积中提着首级呼喊:“朝廷无道,官逼民反是顺应天意。如今大明朝廷攻打两浙,昏君已经死了,但福建还有奸臣。童贯是谁?六贼之一。他祸害完了北方,又来福建敲骨吸髓。我手里拿的,是大明太子所书《讨独夫赵佶檄》,我用俗语给你们念一遍……” 范积中属于破产小地主,读过诗书那种。 他懒得自己写檄文,直接把朱铭的檄文拿来用。 范汝为手持朴刀站在旁边,他身高接近一米八,在福建尤为显得强壮。 此人在南宋初年闹得特别大,极盛时号称拥兵五十万。而且没收地主的田产分给农民,在控制力较弱区域,逼迫地主缴纳租课,因此麾下部队士气高昂。 被韩世忠率部镇压时,范汝为亲领的三万义军大部分战斗到死,其部将范忠还带着残部继续流动作战。 “父老们,弟兄们,随我杀地主!” 念完朱铭那篇檄文,范积中、范汝为兵分两路而走。 他们各自去攻打附近乡村,杀死地主分粮分田,甚至跑去攻打寺庙。 福建遍地是寺庙,穷人家的男丁,有三分之一被迫做和尚。其实就是在寺庙打工,有种地的,有经商的,还有做打手的。 无数农民获得粮食和土地,纷纷加入范氏叔侄的队伍。 大量底层僧人、道士,也原地还俗跟着一起造反。 当他们去攻打建州城时,起义军已经达到数万人,而且都是刚刚分到土地的士兵! 建州城周边的大地主,几乎被他们给屠光了。 一骑快马奔向福州,负责传信的递铺兵跪在童贯面前:“建州有范贼作乱,已攻陷建州城,号称拥兵十万!” 童贯表情木然,有气无力道:“晓得了。” (本章完) 0565【治乱之间】 福建,即福州、建州。 建州有多重要,从这名字就能看出。 童贯当然知道大宋彻底完了,但谁都可以投降,唯独“六贼”不能投降。 因为“六贼”是大明太子提出的,不狠狠处置六贼,大明太子的脸往哪儿搁? 必须顽抗到底! 虽然两浙路没了,江南路估计也没了,但还有福建和两广,童贯觉得自己能够撑一阵。 若是福建也失陷,大不了带兵投靠钟相,反正绝对不能投靠朱皇帝。 “建州之贼,务必速速剿灭!”童贯不容置疑道。 辛兴宗穿着甲胄,单膝跪地说:“宗定不负所托,把那范贼的首级提来相见!” 童贯说道:“去吧。” 在童贯面前信誓旦旦的辛兴宗,领军出发之后便一脸愁苦。 胜捷军已经彻底废了,虽然兵甲精良,但却毫无战心。他们大部分是陕西子弟,又在京畿补了一批,反正全都属于北方人。 被迫跟随宋徽宗逃亡,心里本来就不爽快,多少人想着回到家乡呢。 这些家伙自暴自弃,整日醉生梦死,在军营酗酒已是常态。不打仗时骚扰百姓,打起仗来不肯出力,还仗着童贯之势抢夺友军战功。 辛兴宗还没法去管,一旦管得太严,胜捷军必定兵变! 如此废物的部队,也就欺负一下厢军和百姓,哪里有能力攻打坚固的建州城? 只能招抚。 辛兴宗已经跟童贯商量好了,只要范氏叔侄愿意投降,就全部封为实权节度使,让他们在建州七县做军阀,说不定还能挡住李宝的大军。 在招安贼寇之前,辛兴宗还有事情要做——搞来军粮。 他此时携带的粮食,只能撑到部队抵达建州。沿途州县虽然会提供粮草,但辛兴宗心里知道,地方官根本拿不出几个粮食。 因为他刚带兵从那边回来,各个州县已经给过一次粮! 童贯、辛兴宗得知杭州失陷,而且宋徽宗下落不明,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杀过去,而是火速带兵去控制福州,同时四处寻找宗室拥立新君。 只有扶一个皇帝上去,不管是不是傀儡,他们才有名义继续抵抗,他们才有资格让地方官送兵送粮。 傀儡皇帝虽然还未登基,但继位诏书早就发出去了。 …… 大军过境,首先遭殃的是闽清县。 辛兴宗先把常平仓搜刮一空,接着又派兵洗劫私人粮仓,继而纵兵劫掠县郊百姓,甚至是查抄寺庙里的粮食。 辛兴宗弄到了军粮,将士也弄到了钱财,从上到下全都收获颇丰。 只不过,大军耽误了整整十天。 当他们抵达南剑州城下时,发现城门紧闭,附郭百姓已撤入城中,乡下百姓也都逃到山里。 辛兴宗大怒,亲自到城下喊话:“吾乃大宋太尉(傀儡皇帝封的)辛兴宗,奉命往建州讨贼,城中官员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陈渊此刻就站在城上,他身边还有一大群士子。 南剑州太守蒋璨怒斥:“你这厮在闽清县纵兵劫掠,还想在我治下洗劫百姓不成?射死他!” 城内守军的弓箭不多,全都瞄准辛兴宗射击。 若非这厮身着甲胄,估计已经横尸当场。 身中好几箭的辛兴宗勃然大怒,他带兵去建州讨贼,结果半路上竟被南剑州所阻。 仔细观察城防,辛兴宗被搞得毫无脾气,他短时间内根本别想攻破此城。 两面临水,两面背山,如此坚城哪里好打? 城内的厢军虽不多,但守城百姓多啊。他在闽清县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传到这里,官员、富户、小民被逼得上下一心。 辛兴宗在城外驻足良久,心灰意冷道:“撤军!” 他不敢绕过南剑州城去剿贼,一来有可能被断后路,二来军粮严重不足。此去建州,沿途尽是山岭河谷,一路抢过去也抢不到几个粮食,必须在南剑州疯狂劫掠才能凑足军粮。 兴师动众去剿贼,灰头土脸便撤军。 但胜捷军将士却欢天喜地,不用去跟贼寇拼命,还在闽清县抢了不少,这对他们来说再划算不过。 眼见辛兴宗带兵撤走,知州蒋璨长舒一口气。 陈渊问道:“太守得罪了辛兴宗,还不愿改旗易帜吗?” 蒋璨苦笑道:“不改也得改了,便换旗吧。” 蒋璨自幼丧父,从小由伯父蒋之奇养大。 蒋之奇干过最出名的事情,就是闻风弹劾欧阳修扒灰…… 这当然属于扯淡,真正的原因是蒋之奇站队错误,换了新皇帝必须跟欧阳修划清界限。但这界限也划得太远了点,稀里糊涂跟儿媳闹绯闻的欧阳修,恨不得提刀亲手把蒋之奇劈死。 虽然道德很有问题,但蒋之奇属于变法派干将,而且在实施过程当中,主动纠正新法的各种弊病。 在福建做官时,他遇到天灾以工代赈,招募灾民兴修水利,“用工致百万,灌田九千顷,活民八万四”。 而身为蒋之奇的侄子,蒋璨也属于实干派,在江南修建了十四个码头。劝农桑这些老生常谈就不说了,蒋璨为官还“抑豪强”! 仅凭“抑豪强”三个字,他今后就能在新朝混得不错。 正因为在浙江抑豪强,得罪了太多士绅,蒋璨被南狩的宋徽宗贬来福建做知州…… 看着城头换上“明”字旗,蒋璨对陈渊说:“知默兄晓得我想做什么吗?” “死守南剑州,等待大明派兵接收?”陈渊说道。 蒋璨摇头:“这几年兵灾匪患不断,南剑州百姓苦不堪言,各县庙观趁机兼并土地,甚至隐匿人口、蓄养私兵。如今粮价飞涨,等待大明朝廷已来不及,否则不知要饿死多少下等户。我打算捣毁寺庙,用庙里的粮食招揽饥民,以工代赈兴修各县水利。特别是那些淫祀,必须全部捣毁!” 陈渊劝道:“恐激起民变。” 这不是危言耸听,所谓淫祀就是民间神灵,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穷苦老百姓很信那一套。 蒋璨说道:“百姓有活干、有饭吃,就不会信那些。当然,不能一味蛮干,得循序渐进,先招一部分饥民,先向城里的寺庙‘借粮’。在此之前,还要杀几个贪官立威,否则下面的人不会听话!” 李宝把宋徽宗搞失踪了,是人是鬼都在秀。 蒋璨也打算秀操作,他这几年憋屈得很,想趁着新旧政权交替的空窗期,完全凭自己的心意放手施为。 比如,这州城里有几个官员,蒋璨想收拾他们很久了! 福建就此出现诡异局面,范积中、范汝为在建州大肆杀戮,把大地主砍得人头滚滚,然后将粮食和土地分给百姓。 而在隔壁的南剑州,太守蒋璨也私自杀死贪官,随即捣毁寺庙以工代赈、兴修水利,甚至还处理了一些不听话的豪强。 一乱一治,泾渭分明。 但他们的做法,朱铭都很喜欢! …… 却说辛兴宗带兵外出之时,数十条海船也来到福州。 杭州有澉浦镇,福州有闽安镇,都属于大城市的外港。 “不对劲啊!” 李宝亲自用望远镜观察,发现海贸繁忙的福州,闽安镇港口竟然没几条船。 很简单,童贯已经发疯了,杀鸡取卵抢劫海商,以此筹措钱财作为军费。 辛兴宗带兵出去的时候,童贯又招募了五千新军。从海商那里抢来的财货,也被他分出一些赏给将士,还有许多赏给福州官员。 此时的闽安镇,江面足有四五里宽。 诸多商船航行进来,立即被福州水军发现。 “又来肥羊了!” 水军将士大喜,生怕把商船吓跑,等他们全部临近港口才出动。 “轰轰轰轰!” 水军战船刚刚挨上去,迎面便是几发炮弹打来,随即数十条商船全部挂上日月旗。 虚张声势而已。 福州水军却吓傻了,他们以为那几十条商船,全都用来运输大明军队。 就算一条船只运五百兵,那也有两三万大军啊。 这可都是大型海船,真要使劲往里塞,连人带粮一艘船能装一千兵! 来了四五万明军? 李宝坐船驶过马尾,用望远镜观察情况,发现城头虽然慌乱,但不似杭州那样全无防备。 除非还有“细作”在城内配合放火,否则不能可一举拿下。 李宝下令船队退回闽安镇,磨磨蹭蹭拖到傍晚才登陆。 黑灯瞎火之中,一队又一队士卒登岸,搜集港口的运货小船,并且强征小镇居民帮忙扎营。 士兵进进出出,在营寨和小镇来往。 不时有小队离开,坐小船重新回到大船上,然后在黑暗中举着火把登陆。 站在山顶观察情况的士兵大惊失色,跑回去报告童贯说:“伪明来了好多兵,几十条船运兵,一条船至少上千人,算下来恐怕有五六万人!” 五六万人…… 童贯只知道李宝奇袭杭州,然后江防部队迅速崩溃,具体什么情况他根本不清楚。 此时此刻,童贯既怀疑李宝在玩增兵计,又担心李宝真带来五六万人。 他既想要死守福州,又害怕兵败被俘。 于是骚操作来了。 童贯带着傀儡皇帝和百官,以及他在闽浙编练的亲兵,连夜撤出福州城逃跑,打算去跟辛兴宗的胜捷军汇合。却又让部将领兵守城,而且城内全是厢军和新兵…… 既要,又要,他啥都要! (本章完) 0566【连夜追击】 被童贯留在福州守城的,是两浙马步军副总管杨应诚。 而杨应诚的一母同胞兄弟,正是在衢州认出宋徽宗的杨应谚。 童贯刚刚离开福州城,杨应诚就对儿子杨韶说:“你去闽安镇联络明军,就说我愿献福州城而降。” “父亲为何不拿下童贯再降?”杨韶问道。 杨应诚摇头:“他有防备的,我手里的兵太少,还得提防那些厢军和新军突然兵变。” 福建的军队情况极为复杂,杨应诚手里全是浙江兵,年初的时候跟随童贯一起到福建剿匪。 这些浙江兵听说老家被明军攻占,一个个都闹着要回去。 童贯害怕发生兵变,就把浙江兵分为三部分。 一部驻守汀州,一部驻守建宁,防备逃进山里的反贼再杀出来。并且童贯还承诺,等他回福州募兵之后,就把这两部浙江兵带回老家。 剩下一部,归辛兴宗统率,之前跟随胜捷军一起去打建州。 而杨应诚身为两浙马步军副总管,竟被搞得一个浙江兵也没有,反而统领着两三万福建厢军和新募乡兵。 童贯现在的倚仗,是五千和尚兵。 他见福建遍地是寺庙,于是征募年轻和尚入伍,亲人越少就越受优待,全家死绝的可直接做军官。 杨应诚无法掌控部队,童贯又有和尚兵保护,只能任由其连夜逃离福州。 “将军,抓到一个细作,自称是福州守将之子!” “带过来。” 杨韶见到李宝的第一句话,就是:“将军请速速发兵,童贯已带着皇帝和官员逃跑,福州城内守军有钱无粮恐闹出大乱子。” “有钱无粮?”李宝反而不关注童贯。 杨韶解释说:“童贯派兵洗劫海商,抢到大量财货,扶持新君登基之时,将这些财货赏赐给军士,还趁机又招募大量新兵。但将士拿到了钱财,城内却没有足够粮食,如今米价已涨到三千五百文一石!” 李宝立即明白自己的敌人是谁,不是逃跑的童贯,更不是傀儡皇帝,而是好几万没饭吃的福建兵! 不解决粮食问题,李宝根本没办法在福建立足,除非他能像童贯那样不顾百姓死活。 福建本来就山多地少,粮食产量极低。童贯在此剿匪大半年,好几次下令征集军粮,已把底层百姓的粮食征干净了。 李宝问道:“粮商可在囤积居奇?” 杨韶摇头说:“本地粮商也没粮了,童贯虽没有明抢,却逼着他们低价出售,不肯卖粮的就是勾结贼……勾结大明。就连福州城周边的士绅,也被童贯带兵强征粮食,稍有反抗就以通贼之名捕杀。” “最近的粮食能去哪里搞?”李宝又问。 “泉州!” 杨韶不假思索道:“那里还未遭遇兵灾,而且不仅士绅商贾有粮,庙观里更是堆积大量粮食。开元寺、少林寺等庙宇,不但兼并土地无数,还把持着内河生意,常年向那些海商供货。” “童贯为何不抢泉州寺庙?”李宝问道。 杨韶回答道:“听说两浙被大明攻占,童贯也派了几千兵去泉州征粮,被各寺联合组建的僧兵打回来了。” 李宝惊讶道:“童贯的兵,竟被僧兵打败了?” 杨韶解释说:“泉州大小寺庙无数,仅最大的那几家,僧兵加起来就上万!其实福州的寺庙更多,但童贯大军在此,他们不敢反抗,主动提供了一些粮食,童贯也就没有再撕破脸劫掠。” 李宝又询问杨韶的情况,吩咐道:“让你父亲安抚城内士兵,对那些士兵说,不日就有军粮运至,谁敢兵变不但是死罪,连家人也别想买到粮食。还有,立即搜罗内河船只,俺要带兵去追击童贯!” 杨韶有些为难:“福州城外的船只,辛兴宗出兵时带走一批,剩下的全被童贯带走了。” “能搜集多少是多少!”李宝说道。 半个时辰后,李宝率一千人进城,后续部队正在陆续赶来。 杨应诚对此佩服不已,换他绝对不敢直接进城,万一守军有诈设置埋伏咋办? 李宝之所以胆子那么大,是因为他把宋徽宗干失踪了。 一个失去皇帝的偏安小朝廷,童贯怎么可能镇得住军队?到现在还没有兵变,只能说童贯有两把刷子。 李宝直接问:“船只弄到多少?” 杨应诚道:“只剩二三十条小船,每条船最多坐十几个人。” 李宝又问:“城内有多少兵?” 杨应诚道:“三万七千多,全是厢军和新募乡兵,带出城去连土匪都打不过那种。” 李宝再问:“福州有多少寺庙?” 杨应诚说:“三四百座吧。” 当然不止三四百座,正规寺庙(不含道观、不含淫祀)就有539座。农家男丁成年之后,纷纷跑去做和尚,有官员说二分之一当和尚,也有官员说三分之一当和尚。 就连童贯在福州组建部队,也大量招募和尚兵,只要他不去劫掠寺庙,住持就愿意主动送和尚入伍。 李宝说:“给俺几个本地人做向导,俺要立即带兵追击童贯!” 杨应诚提醒道:“童贯是坐船走的,在下只搜集到二三十条小船。” “够了,闽安镇还有一些河船。”李宝说道。 在杨应诚惊诧的目光中,李宝打着火把带兵登船。 由于船只数量太少,李宝只率七百多兵,而且仅带少量干粮,就这样划着小船去追童贯? 而且,甲胄和外衣全脱了,大冬天只穿一件单衣。 杨韶一脸崇拜表情:“李将军真勇将也!” 杨应诚喃喃自语:“疯子。” 其实杨应诚也挺疯的,历史上他向赵构献策,想派兵乘海船在高丽登陆,直入金国腹地救回徽钦二宗。 …… 童贯那边,又是皇帝和官员,又是五千和尚兵,还携带着大量财货和粮草,船队绵延在闽江排开三四里。 夜晚天黑,速度很慢。 至天明时分,行在最前头的船只,甚至都还没抵达白沙镇。 几千和尚兵在船上窃窃私语,他们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家人,或者早就跟家里人断了联系,但这不代表他们愿意离开家乡啊。 而且大宋覆灭在即,他们凭什么给朝廷陪葬? 之所以还没立即兵变,是因为领头的那些和尚军官,已经被童贯疯狂赏赐给收买了。 童贯甚至给出承诺,只要到了南剑州,全军可以大掠三日。 天空渐渐出现鱼肚白,闽江两岸的景色愈发清晰。 童贯身后的傀儡小皇帝,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母子俩坐那儿瑟瑟发抖。 根本就不是什么宗室,童贯随便弄来一个姓赵的孩童充数。 他只求福州守军能拖延些时间,好让自己可以顺利逃走。最好是闹得全城混乱,明军将领需要分出精力去弹压乱兵。 童贯根本不敢死守福州,因为厢军已有兵变征兆,大明军队一旦开始强攻,那些福建厢军极有可能倒戈。 童贯对亲兵说:“再去传令,到了南剑州,全军大掠三日。除了粮食必须上交,其余财货女子皆可自留。” 那亲兵立即划着小船,沿途对各船大喊:“太师有令,到了南剑州,全军大掠三日……” 听到重申此令,几千士兵总算安稳,即便有人想回福州,也打算去抢劫一遭再回。 被童贯带走的官员,自然也听到这段话。 提刑使谢如意一脸怒色:“这个阉人,为了自己活命,却是不顾万千百姓死活。” “唉,他手里有兵,我等又有什么法子?”转运使毛奎叹息道,“我们被迫参与拥立新君,已被童贯断绝退路,即便投靠新朝也要被治罪。” 转运副使赵岍说:“必须想法子逃走,可趁劫掠南剑州时,寻个漏洞逃去山中。” 运判曹仔说:“我等之家人,皆在另一条船上,想来到了南剑州,也会被童贯派兵看押。我们或许能逃掉,难道不管家人的死活吗?” 一众官员瞬间沉默。 “咚咚咚咚咚!” 后方突然传来沉闷的鼓声。 谢如意猛地站起:“难道是追兵来了?” “没这么快吧?”曹仔嘀咕道。 “杀!” “快逃啊!” 熹微晨光之中,李宝率领七百多兵,连甲胄也不穿,坐着小船便击鼓杀来。 而童贯把福州的内河船只抢劫一空,船队绵延三四里远,士兵的零头都比李宝更多,船身也比李宝的小船更高大。 但是,无人胆敢抵抗! 童贯船队的尾巴,听到鼓声和喊杀声,也不管来了多少追兵,吓得纷纷靠岸想逃进山里,甚至有人惊吓过度直接跳进闽江。 童贯在船队中间靠前的位置,只知道追兵来了,却搞不清什么情况。 他催促操船工加速前进,可前方的船只纷纷靠岸,不时有船在驶向岸边时,把童贯的座船给阻挡住。 听着喊杀声越来越近,后方的船队乱成一锅粥,童贯吓得大喊:“靠岸,快点靠岸!” 那群文官被集中看押在一条船上,此刻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唯独提刑使谢如意对看守自己的士兵喊:“尔等想不想活命?想活命就听我的!” 那些和尚兵面面相觑,忽有一人跪倒说:“请相公救命!” 谢如意说道:“给附近的船只喊话,就说我已得了大明朱皇帝之令,愿意倒戈之人就撕破左袖,随我一起去捉拿奸贼童贯。只要倒戈,就能免罪。若是立功,重重有赏!” 赵岍提醒说:“太长了,记不住。只需喊八个字:捉拿童贯,重重有赏!” “对,捉拿童贯,重重有赏!”谢如意连忙点头。 “捉拿童贯,重重有赏!” “捉拿童贯,重重有赏!” “……” 叫喊声在闽江上此起彼伏,本打算去南剑州大掠三日的士兵,此刻纷纷跟着呐喊起来,把童贯当成自己升官发财的工具。 一些想着靠岸逃跑的士兵,听到喊声也不急着跑了,而是高喊着口号坐船冲向童贯。 江面上变得更加混乱,李宝的兵反而被挡住。 李宝却并不苦恼,他擅长打乱战,还乐得给倒戈的士兵击鼓助威。 (本章完) 0567【童贯:我好像裂开了】 朝阳之下,李宝赤膊拄枪立于船头,而且那条船还体型很小。 如此模样,不似将军,更像一个水匪头子。 整个战场一片混乱,无数船只横冲直撞,士兵们想要抓了童贯领赏。也有许多士兵不信任大明朝廷,趁机驾船靠岸开溜,一股脑儿钻进山里不见踪影。 由于被乱军的船只阻拦,李宝干脆也带兵登岸,去阻截收编那些逃跑者。 七百多大明士卒,很快就收编上千溃兵。 李宝让这些溃兵百人一队,自己推选出军官,士卒闹事就追究军官的责任。 却说童贯被麾下士兵驾船围住,正在惊恐之际,部将辛道宗竟也反水,呵斥道:“你这阉人,还不快快束手就缚!” 童贯大怒:“俺是六贼不假,你又好得了多少?这些年你们兄弟几个,仗着俺抢了友军恁多战功,彼者恨不得活扒伱们的皮。不少人早投靠朱皇帝,你现在背主倒戈已晚了,就算去了新朝也不得好死!” 此言说得辛道宗一愣,随即大吼道:“抓住你就有大功,以后有甚麻烦却顾不得!听我命令,冲过去接舷抓童贯!” “射箭,射箭,谁敢过来就射死他!”童贯嘶声力竭,已经状若疯狂。 他身边的亲兵,却是从胜捷军中挑选而来。 亲兵们望着周围逼近的船只,随即对视交流眼神,亲兵头子直接把童贯按倒,随即呼喊:“俺已抓了童贯,尔等快点驾船退下!” 又有亲兵冲进船舱,却是要抓傀儡皇帝和太后。 “泼天富贵”就在眼前,周围船上的士兵哪愿后退? 童贯的亲兵平时本就嚣张跋扈,此刻居然还敢抢夺大功,顿时让其他士兵更加气愤。 新仇旧怨一起报,他们驾船猛冲过去,无比英勇的接舷厮杀。 即便那些亲兵被吓得扔下童贯逃跑,诸多士兵也不愿轻易放过,冲过去便用刀枪乱砍乱捅。 “船上有财宝,你们快去抢财宝,我不值得恁多钱!”童贯惊恐呼喊。 一个士兵扑上去,死死压在童贯身上,大声叫喊道:“莫再过来,童贯是我抓住的!” 另有士兵抱住童贯的右腿:“我也抓到了。” 又是几个士兵上前,扯住童贯的双臂和左腿,并立即宣告其肢体归属权。 “让开!” 更后面的士兵急了,想把童贯身上的几个士兵拖开。 就如同是人肉版五马分尸,前面的士兵拽着童贯四肢,后面的士兵又拽着前面的士兵。 童贯疼得嘶声哀嚎道:“是爷们儿就给个痛快,速速将俺杀了!” 辛道宗迫切想要戴罪立功,竟挥刀砍翻一个士兵,怒斥道:“都给俺让开,莫要再争执!” 辛道宗连杀两人,吓得其余士兵纷纷后退,士兵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老子现在还怕你作甚? 当即就有士兵站在辛道宗身后,毫无征兆的捅出一枪,紧接着呼喊:“这厮也是奸贼,杀了定有功劳!”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士兵们因抢功而打起来,甚至发展到刀枪相向。 童贯趴在地上,被乱兵踩来踩去,根本爬不起来。他嘴角溢出鲜血,想来已伤到内脏,再这么下去必被活生生踩死。 不时的,还倒下一具士兵尸体,为了抢功已经杀疯了。 李宝让部将去收编已经登岸的乱兵,自己站在岸边用望远镜观察,把船上的壮观场面看得一清二楚。 这厮完全没有阻止的想法,还幸灾乐祸道:“童贯狗贼运气好,竟有当年楚霸王的待遇。” 由于抢功抢得过于激烈,有小机灵鬼趁着空隙,挥刀砍向童贯的胳膊。 一刀没把胳膊砍断,赶紧又补了两刀,然后捡起断臂就跳进江中。 “啊……快杀俺,快杀俺,给咱来个痛快的!” 童贯痛得涕泗横流,却又没法直接晕过去。 有人做出示范,立即就有人跟风,纷纷挥刀朝童贯身上招呼。转眼间童贯就被削为人棍儿,也总算是痛得陷入昏迷状态,最后连脑袋也被乱兵割下。 这些士兵分完童贯的尸体,又跑去分割辛道宗的尸体。 把尸体全部分完之后,再度陷入混战,吓得手里有“货”的士兵赶紧跳江逃跑。 “小皇帝!” 终于有人想起舱内还有傀儡皇帝,于是跑去搜索船舱,很快就跟藏在舱内的童贯亲兵打起来。 谢如意、毛奎等福建官员,陆续被士兵护送着,来到李宝身边。他们忽悠当兵的,说把自己送上岸就有功,倒是非常精通保命之道。 “罪臣xxx叩见将军!” 一堆官员直接下跪,如今只求活命,已顾不得什么体面。 这些人还未站起,就有个士兵游上岸,怀里抱着半截手臂,疯狂朝李宝这边冲来。 被李宝的亲兵拦下之后,那士兵噗通跪地,高举着手臂喊:“将军,这是奸贼童贯。我只抢到一截,不敢要大功,请将军给个小功!” 文官们吓得脸色苍白,纷纷躲到李宝身后,生怕也有士兵来分他们的尸。 混乱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战场终于安静下来,李宝让文官带着降兵去清理战利品。 不但傀儡皇帝和太后被俘获,还有许多童贯从海商那里抢来的财宝。 其中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看得李宝眼热不已,咂着嘴自言自语:“这宝贝拿回去献给太子,俺私自出兵的过错也能糊弄过去吧。” “当当当当~~~” 就在此时,山头放哨的士兵鸣锣示警,李宝连忙过去询问是啥情况。 哨兵也疯狂奔下山来,气喘吁吁说:“前面来了几条船,船上还站着不少兵!” “结阵御敌!” 李宝带来的七百多夔州兵,迅速在岸边结阵防御。 还没完成收编的俘虏兵,也被勒令上船,诸多船只堵住闽江,防备敌人驾船冲过去。 却见上游来了几条船,提前登陆傻站着,一员将领独自跑来跪下:“明州防御使沈谔,叩见大明将军阁下!” “明州?你们是浙东兵?”李宝皱起眉头。 这个叫沈谔的将领说:“年初的时候,我们随童贯到福建剿贼。因为闹着要回家乡,童贯不再信任我们。还有许多兄弟,被童贯留在汀州和建宁。前些天,我们随辛兴宗去建州剿贼,半路被南剑州城给挡住,辛兴宗就下令撤军回福州。” 李宝问道:“辛兴宗呢?” 沈谔回答说:“昨晚他带兵在白沙镇登陆驻扎,还纵兵把白沙镇给洗劫了。有两条船被将军杀得逃过去,在白沙镇跟辛兴宗遇上,辛兴宗就带着胜捷军跑了,我们这些江浙兵全被他丢下。” 沈谔其实非常心虚,因为洗劫闽清县和白沙镇,他们这些浙江兵也全程参与。 有一个算一个,双手都沾满血腥。 只不过大家都盼着回浙江,而且被建州和南剑州挡住去路,他们只能冒险过来向李宝投诚。 李宝又仔细询问情况,谢如意出声道:“如果南剑州有人阻拦,辛兴宗只能往尤溪逃窜。然后翻山越岭过去,在青阳铁场搜集船只,沿西溪而下直奔泉州,到了泉州就能坐海船逃往广州。” “沿途有哪些州县,具体地形又如何?”李宝问道。 谢如意说:“皆为连绵群山,沿途会经过闽清、尤溪、清溪(安溪)三县。将军最好别去追,辛兴宗随便找个地方下船,钻进山里就得派大军搜山才行。在下建议不要把他逼得进山,将军可提前坐海船去泉州,等着辛兴宗带兵自投罗网。” 李宝问道:“他只能逃去泉州吗?” 谢如意说:“福建遍地是山,好走的就那几条道。辛兴宗也可不去泉州,但行军难度极大,很可能搞得胜捷军发生兵变。为了安抚士卒,为了早日逃走,辛兴宗多半会往泉州跑。” 李宝觉得谢如意是个人才,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谢如意回答:“在下谢如意,原为建州通判,因剿贼有功升为福建提刑使。” “你还带兵打过仗?”李宝笑道。 谢如意说:“只是剿灭建州一伙匪寇而已,万万不敢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李宝说道:“福州暂时交给你负责,你来管民政,杨应诚管降兵,等着朝廷派人过来接收。” 赵岍也想表现一番:“建州有范贼作乱,南剑州太守也拥兵自治,将军可给这两州写信过去,令他们立即归顺我大明,防止乱子继续扩大。汀州和建宁的两浙兵,可让这位沈谔将军去劝降,承诺归顺大明就能回家乡。” “很好,你也是个人才,还有什么计策都献上来。”李宝对福建的情况不怎么了解,迫切希望借助本地官员做事。 曹仔趁机说道:“漳州太守是在下的同年,在下可写信将其劝降。” 毛奎也说:“上杭有钟寮金场,须得防备两浙兵洗劫金库,也要防备那里的官员中饱私囊,将军可派几百精锐过去接收。” 曹仔被打开思路,跟着说道:“南剑州有龙门银场、梅营银场、龙泉银场、石城银场、大演银场、石牌银场,须得让南剑州知州盯紧了,这种时候很容易被私吞大量白银!” “那么多银场?”李宝惊讶道。 这些官员为了讨好新朝,绞尽脑汁给李宝出主意,他们给大宋朝廷当官都没这么积极。 (本章完) 0568【血染禅寺】 带着一堆降兵回福州,虽然也缴获不少辎重,但李宝却感觉更加头疼。 害怕闹出乱子被太子处罚,李宝根本不敢轻易遣散降兵,但养这些兵又得耗费粮食。 思来想去,李宝决定先把童贯招募的新兵遣散,接着再淘汰福建兵里的老弱。但那些浙江兵暂时不能动,得把他们送回老家再说,否则必然一路抢掠回浙江。 到了福州,李宝把文武官员叫来:“福州最大的寺庙有哪些?” 毛奎回答说:“东南西北四禅院。” 李宝又问:“哪家的名气最大?” 毛奎说道:“东禅院名气最大。元丰三年,东禅寺聚集四方名僧,筹备编修雕刻《大藏经》,用了三十年时间才完成。因刻成于崇宁年间,此经又名《崇宁藏》,还由转运使出面献给……嗯,献给昏君。福州东禅寺,被旧宋朝廷册封了两个寺号。一为‘东禅净土’,此号源自唐代;一为‘崇宁万岁’,此号来自昏君。” 谢如意说:“东禅寺内,还有昏君的御赐手书。前段时间童贯勒令各寺交粮,东禅寺把昏君御书拿出来,童贯就不敢再逼迫过甚。童贯拥立伪帝时,还把住持广慧达杲禅师请来,这使得伪帝的身份更让人信服。” “也就是说,东禅寺的粮食最多?”李宝嘀咕道。 谢如意道:“东禅寺只是钱财最多、名气最大,其钱财主要靠信徒捐赠与生意经营。但粮食最多的却是西禅寺,福州西郊良田富集,十之六七属于西禅寺之寺田。” 李宝又问:“这西禅寺的住持威望如何?” 曹仔说道:“西禅寺的住持是广济照杲禅师,也曾受邀参加伪帝登基大典,乃福建仅次于广慧达杲禅师的高僧。 李宝猛拍桌子:“竟也是个抗拒新朝的妖僧,吾当提兵让他知道改邪归正!” 谢如意低头微笑,他早看这些和尚不惯了。 毛奎也幸灾乐祸,因为他是道教信徒,懒得去管秃驴们的死活。 福建运判曹仔却是大惊:“广慧、广济两位禅师,皆在福州德高望重。他们参与拥立伪帝登基,那也是受到了童贯逼迫,万万不可轻易处置,否则必定引起民变。” “兵变俺都不怕,俺会害怕民变,”李宝扫视众人,“你们也参与了拥立伪帝吧,难道跟那些和尚有勾结,妄图暗中叛乱颠覆新朝?” “绝无此事!” 曹仔吓得立即改口:“我等是受逼迫的,那些和尚却是自愿的,将军应当立即带兵抓捕!” 李宝从小生活的环境,耳濡目染皆为儒家经典,他对佛道都没有任何兴趣。 如今缺粮,寺庙又囤积粮食,自然要对和尚们下手。 而且,朱国祥、朱铭父子在四川的政策,李宝屯兵夔州时也亲身参与了,他对这一套毁庙流程非常熟悉。 福州那几百座寺庙,掌握着70%以上的地方经济,工业、农业、商业全都插手其中,就差派和尚驾船出海搞海贸了(他们也向海商供货,并收购海商运来的商品)。 那什么背叛南宋的泉州蒲家,在北宋末年不可能发达,因为泉州的贸易也被寺庙掌控。 直至南宋理学开始兴旺,福建又是理学的根据地,这才借着官府力量进行反扑,在南宋中后期不断削弱佛教影响力。 文官主动去抑佛,就是从程朱理学开始的,此前主要倾向于捣毁淫祀。 明朝那些地方官,不论理学还是心学出身,只要是性情刚烈之辈,或多或少都有“毁寺”的事迹,而且喜欢拆了寺庙去扩建学校。 …… 福州西禅寺,又名长庆寺,建于唐咸通八年,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 寺庙建筑面积,将近……十顷! 整个福州城西郊,大部分良田都属于寺产,还在城内外拥有无数店铺。 仅寺内僧众就接近五千人,还养着许多僧兵(无甲胄,有弓弩)。 对于改朝换代,广济照杲禅师并不担忧,也不怕自己参与拥立伪帝触怒新朝。 因为他是被迫的,其他几座寺庙的住持,全都被童贯给喊去,难不成朱皇帝还能把几大住持全杀了? 寺院的工农商产业,广济照杲禅师并不亲自过问,自有下面的和尚去负责打理。各种脏事丑事也与他无关,因为他是大德高僧,他负责钻研佛法、结交名流、广施恩德、主持法会即可。 仅从他个人来讲,绝对的德高望重,找不出一丝一毫污点。 下面的僧众做坏事,这跟住持有什么关系? “住持,不好了,那个李宝带兵杀来了!” 广济照杲禅师显然佛法高深,表情平静似水,内心古井不波,语气淡然道:“旧宋残暴无道,新朝顺应民意,改朝换代暗合佛理。这位李宝将军,或许对本寺有何误会,你们万万不要反抗,且由贫僧去跟他讲讲佛法。” 西禅寺的僧兵不敢出动,万一惹怒新朝皇帝,这几百年的古刹恐怕也没了。 广济照杲禅师率领僧众出营,在怡山脚下与李宝相见,发现转运使毛奎也在,当即合十说:“阿弥陀佛,贫僧广济,请两位入寺一叙。” 李宝说道:“听闻你帮童贯拥立伪帝?” 广济照杲禅师解释道:“此童贯强逼,贫僧万不敢对抗新朝。” 李宝又说:“我军粮不够,城内百姓也无粮可吃。” 广济照杲禅师立即承诺:“本寺虽然也存粮不多,但愿意献出五百石粮给将军暂用。” “五百石粮是不是太少?”李宝的想法很简单,这些和尚如果识时务,那他就懒得大开杀戒,一切交给朝廷官员处理。 广济照杲禅师想了想:“八百石也勉强凑得出。” 李宝问道:“不能再多点?” 广济照杲禅师说:“寺内还有诸多僧众要吃饭。” 李宝伸手握刀:“真不能再多点?” 广济照杲禅师道:“一千石,再多是真没有了。” “那就没必要再讲了!”李宝脸上的微笑变得狰狞,他可是听那几个官员说,西禅寺修建了好几处粮仓。 广济和尚忽觉小腹一痛,被李宝踹得倒飞回去。 “锵!” 没等这位大德高僧反应过来,李宝已经拔刀出鞘,顺手砍翻旁边一个和尚。 身后的一千夔州兵,也结阵向前冲锋,瞬间就有几十个和尚惨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毛奎大惊失色。 其余和尚吓得纷纷逃跑,惊恐之余竟然组织僧兵抵抗。 这些僧兵多数手持棍棒,少数拿着刀枪和弓弩。 夔州兵结着鸳鸯阵前行,很快就攻破寺门,却也有十余人被弓弩所伤。 李宝揪起广济和尚:“好啊,西禅寺竟然暗藏弓弩、蓄养私兵,定然是思慕旧宋想要颠覆新朝!” “血口喷人!”广济和尚又惊又怒。 如狼似虎的夔州兵,哪里是僧兵能挡的?很快就陆续攻占寺内各处殿宇。 西禅寺内,遍地尸体,至少有上千和尚被杀。 其余和尚吓得肝胆俱裂,没死的僧兵也全都放下武器。 李宝一不做二不休,下令道:“除了这个住持押付东京,其余和尚头子全部处死,普通和尚可以活命。粮食全部搬出来,工场、店铺的账册契书,以及各类财货封存。田契搜出来,把田产分给普通和尚与佃户。所有借据,一把火全烧了!” 李宝转身看着毛奎:“分配寺田之事,伱来亲自主持。若出了什么乱子,也别来见我了,自己跳进闽江去!” “是……是……遵命!”毛奎吓得双腿发软,已连站都站不稳。 李宝又对几个亲兵说:“你们带人通知寺内僧人,以及周边的僧俗,就说西禅寺的寺田会全部分给他们!” 分田消息很快传播出去,不说外面的僧人与佃户,就连寺内的僧众都大喜过望。 因为现在还活着的,除了各处产业负责人,就只剩下住持广济和尚,寺内大大小小和尚头目全被杀了。 “叩见青天大老爷!” 这还没拿到田产呢,只是宣布了政策,就有无数僧众和佃农前来跪拜谢恩。 毛奎和曹仔担心的激起民变,根本没有发生! …… 东禅寺。 这里的寺田没有西禅寺多,但生意却做得更红火,而且社会知名度也更高。 东禅寺召开法会,动辄上万信众参加,最多的时候好几万人涌来。 寺内用来做菜的案板,被称为“千人面床”,当零部件全部拼凑起来时,可同时容纳几百个厨子切菜和面。 而且还有宋徽宗赏赐的御书,以宋徽宗年号为官方寺号“崇宁万岁”,这导致福建官员都不敢得罪东禅寺。其住持广慧达杲禅师,更是被誉为“南天第一大德高僧”。 “禅师,西禅寺被屠了!” 正在钻研佛法的广慧和尚,闻言浑身一颤,随即醒悟自己动了念,连忙口宣佛号让自己清醒。 这位高僧还留下过著名佛偈:佛为无心悟,心因有佛迷。佛心清净处,云外野猿啼。 广慧和尚问道:“西禅寺如何就被屠了?” 僧人回答:“那李宝声称西禅寺蓄养私兵、藏匿弓弩,妄图恢复大宋颠覆新朝。也不知杀了多少僧人,听说寺内血流成河,还把西禅寺的粮食抢光了,又宣称要把寺田分给僧众和佃户。” “阿弥陀佛……” 广慧和尚开始认真思索,很快做出决定:“将旧朝的御书交给那李宝,再将‘崇宁万岁’的牌匾拆掉。遣散无度牒之僧众,留下部分粮食,其余粮食捐赠给新朝。寺田也只留十分之一,其余全分给还俗僧众和佃户。” (本章完) 0569【连夜绣明旗】 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只有广慧和尚是半个俊杰。 东禅寺本就不靠种地过日子,兼并土地那只是顺带的,主要靠做生意和放高利贷赚钱。 拿出十分之九的土地分掉,还把粮食全部捐给李宝,这并没有动摇东禅寺的根基。因为他们一文钱也没给,工场和店铺也死拽在手里。 而北禅寺和南禅寺,则连半个俊杰都不算,钱财不给,土地不分,店铺不交,仅各自拿出一半存粮献给李宝。 福州城内外寺庙,都是这个样子。 李宝把西禅寺杀得血流成河,他们依旧抱着侥幸心理,只是给出许多粮食而已。 更远的寺庙,则装作啥都不知道。 李宝没那工夫去处理和尚,他还要乘坐海船赶去泉州,在泉州城等待辛兴宗自投罗网。 至于福建的几千家庙观,如实汇报朝廷即可。 以皇帝和太子对佛道的态度,李宝相信这些家伙会很惨,他只须弄到军粮就不用管了。 李宝和辛兴宗即将兵临泉州,而泉州太守陈元老在干嘛呢? 他在跟朋友一起游玩! 前方有仪仗队开道,后面跟着大量差役,还有厢军临时充任的杂役。 这位老兄出城一趟,随行之人便有三百多。 来到城郊一处宅邸,陈元老掀开车帘,朝友人招手喊道:“汉老,且上车来同坐。” “太守着实有雅兴!”李邴迈步上前,身后也跟着一群奴仆。 宋代官员虽然也回避籍贯,但执行得并不严格,通常是不同路即可,经常有同路不同州的。 泉州知州陈元老,老家便在隔壁福州。 而李邴的祖籍在山东济州,从小就随父迁居泉州。此人早已官至翰林学士,外放时遇到兵灾,又听闻东京没了,干脆回到泉州悠游山林。 李邴坐上马车,随口说道:“听闻前几日,有不少海商从福州逃来。” 陈元老带着怒气说:“童贯那奸贼倒行逆施,不知从哪找来个宗室拥立伪帝,还把福州做生意的海商给洗劫一遭。我已经问过那些海商了,童贯只是逼着士绅与寺庙给粮,还不敢像对待海商一样兵刀相向。” 李邴叹息:“去年时局不明,我才弃官回泉州。而今却是明朗了,旧宋必将覆灭,新明不可阻挡。大年兄可有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陈元老说道,“泉州厢军废弛已久,若是童贯带兵过来,便如上次拒粮那般,召集各寺僧兵拼死抵挡。若是大明朝廷的兵,那就立即开城迎接。不管是守城还是献城,皆是为了保泉州百姓平安。” 李邴立即恭维道:“大年兄心系百姓,愚弟佩服之至。” 陈元老笑道:“大明新朝的天兵一至,难免需要人才治理地方,到时吾必荐举贤弟做事。” “那便谢过大年兄了,”李邴捋胡子道,“似我等前朝旧臣,本该不事二主。可那昏君哪似人主?桀纣一般残暴,理应身死国灭!如今我大明有圣天子在朝,天下仁人志士,怎能不去辅佐明君?” “此言有理。”陈元老点头说。 陈元老平生就三大爱好,喜佛道,喜作诗,喜办学,他还化用管仲名言写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从此之后,这八个字就专用于教育领域。 二人一路闲聊,很快到了延福寺。 这座寺庙怎么说呢,已经集团化了! 它始建于西晋初年,到了北宋末年,已将近九百年历史。其本身就有54处院落,又兼并周边50多家禅院,形成一个集团化经营的禅林。 延福寺的总占地面积,比李宝查抄的福州西禅寺还大! 陈元老、李邴来到寺外,立即有知客僧相迎,进寺不久又与住持慧邃禅师相见。 三人结伴至方丈室,慧邃禅师亲自煮茶待客。 一番谈古论今之后,慧邃禅师说:“今冬祈风,却还是要杀牲,实在是有违慈悲之意。贫僧欲以佛戒,改昭惠庙之道家祀仪,今后祈风一律不杀生,只用各类素食以祭之。” “这……” 陈元老有些为难,说道:“鄙人没有任何异议,就怕那些海商舶主颇有微词。” 慧邃禅师说道:“那就明年办水陆道场时,把诸位大舶主都请来商议。” 昭惠庙,即通远王祠。 此时妈祖信仰还不是主流,官方认定的海神是通远王。 泉州这边,每年夏冬两季,都会祭祀通远王以祈求季风安稳。 通远王祠本来属于道教庙观,如今却已被延福寺给兼并。 佛寺不但顺利兼并道观,而且还想把道家祭祀仪式,按照佛家戒律进行修改……可见福建佛教之强势! 陈元老立即转变话题:“童贯那厮,前几日劫掠福州海商,很可能还要派兵来泉州征粮。旧宋朝廷大势已去,万万不可再助纣为虐。吾已派遣士卒,于海陆两方放哨,一旦遇到童贯大军,还请延福寺出动僧兵相助。” 慧邃禅师说:“阿弥陀佛,童贯盘剥无度,福建生灵涂炭。我佛虽然慈悲,亦有金刚怒目,童贯若再派兵来,延福寺僧众定然全力相助!” “那就拜托禅师了!”陈元老顿时放心。 二人在寺内吃了斋饭,便态度恭敬告辞而去。 回城的一路上,所遇者近半是和尚。 有些人并非和尚,却故意搞成和尚打扮。又或者买到了度牒,连头发也不剃,出门以头陀模样示人。 还有许多投身寺庙的工匠、伙计、佃户,也都扮成和尚的样子。 陈元老和李邴对此习以为常,他们一个从小生活在福州,一个从小生活在泉州,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回到州衙,陈元老处理了少许公务,便踱步去后宅躺下休息。 他已派了心腹前往浙江,想搞清楚那边局势如何,如果大明天兵进入福建,他就在第一时间改旗易帜。 陈元老是一个官迷,他作的登科诗很有名:引领群仙上紫微,云间相逐步相随。桃花直透三层浪,桂子高攀第一枝。阆苑更无前骤马,杏园都是后题诗。男儿显达当如此,满袖馨香天下知。 不管是大宋还是大明,只要不影响他做官即可。 “相公,相公……”仆人领着一个厢兵飞跑进来。 陈元老迷糊间睁眼问道:“何事?” 那厢兵说道:“有七八条海船,忽然驶到晋江口,齐刷刷挂上古怪的旗帜,又从船上下来好些兵!” “是什么旗帜?”陈元老问道。 那厢兵说:“似是画的太阳与月亮。” “日月之旗?定是大明天兵来了!”陈元老猛地站起,“快快召集城内官吏,随我一起出城迎接天兵!” 泉州城内各个衙门,很快就闹得鸡飞狗跳,诸多官员带着属吏集合。 他们在陈元老的率领下,欢天喜地出城而去。 李宝本以为自己攻城要费些力气,却见泉州官吏敲锣打鼓出迎,甚至连本地富商也跟着来凑热闹。 “福建风气,叹为观止!”李宝感慨道。 陈元老此时却在犯迷糊,不知大明军队咋来泉州了,简直就像神兵天降一样。 却是李宝的出兵速度太快,除了追击童贯之外,只在查抄西禅寺时耽搁一天。 泉州这边的官员,甚至不知道他已拿下福州! “泉州知州陈元老,率本州官吏拜见将军!”陈元老还是要面子的,只是作揖,没有下跪。 李宝问道:“辛兴宗可有带兵过来?” 陈元老一愣,随即摇头:“辛兴宗在福州。” 李宝说道:“俺刚从福州杀来,童贯已死,辛兴宗带兵逃跑,很可能会逃到泉州。” 陈元老大惊,连忙说:“还请将军出手,保护泉州百姓平安。”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宝说道。 陈元老说:“敢问将军贵姓。” 李宝昂首挺胸道:“大明曹侯、云麾将军李宝!” 大明现在只封了五个侯爵,都以各自的家乡为封号。 但石元公、张镗、杨志三人,封号都来自于县名。只有张广道和李宝,封号来自于州名。 李宝的家乡古属曹州,因此被封为曹侯。 至于云麾将军,在北宋属于武散称号,到了朱铭这里却是军衔(从三品上)。 此次灭国回京,李宝的军衔估计要连升三级,变成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杨志因为重创西夏军队,已升为正三品上的冠军大将军。) 当然,肯定不会赏无可赏,除了军衔还有爵位,还有各种加官和荣誉称号。所有赏赐都升到头了,还能再创一套荣誉职务来封赏! 泉州官员虽然不清楚北边啥情况,却也从过往海商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大明的消息。 眼前竟是大明五侯之一的李宝? 陈元老的身体瞬间矮了三分,态度变得更加恭敬殷勤,满脸堆笑说:“将军快请入城,下官已准备好明字旗。却是不知新朝有日月旗,只让人在旗帜上绣了个明字。” 李宝感觉很有意思,问道:“你是最近才绣旗,还是早就把旗绣好了?” 陈元老一脸正气道:“旧宋朝廷无道,新明顺天应人,下官已经绣好明字旗一年了。” 李宝呵斥道:“放屁,新朝国号为大明,此事大告天下都还没一年!” “呃……”陈元老顿时词穷。 (本章完) 0570【辛兴宗要海外建国?】 当李宝问及泉州寺庙时,一向崇尚佛道的陈元老,瞬间就失去了宗教信仰,甚至还给李宝提出许多建议。 “延福寺属于十方丛林,近几十年来迅速壮大,”陈元老说道:“其信众极多,敌视者也多。那些走海路的舶主,最关注的是信风,认为信风乃神灵所出。通远王就是泉州海神,为诸多舶主共祀之神,但通远王庙却被延福寺所并。” 李宝笑道:“那些舶主不高兴?” 陈元老点头道:“一些信佛的舶主,支持延福寺吞并通远王庙。但更多舶主却愤怒不已,而且每次出了海难,就认为是僧人亵渎通远王所致。延福寺的住持,还多次表示要以佛戒祭祀通远王,那些舶主就更加怨声载道。但他们又不敢得罪延福寺,因为许多舶主需要依靠延福寺供货。” 李宝点头:“吃饭的行当不能丢。” 陈元老说:“隔壁的莆田有林氏巫女,传其死后显灵,常在海难中救人性命。一些舶主不满延福寺,就频繁阴祀林氏女,渐渐形成私祭之风,而通远王则属于官祭。“ 这种争夺香火的事情,李宝半点兴趣也无。 陈元老又说:“护安功德院最好别动,这座寺院的僧众个个习武,其俗家弟子遍布泉南。并非担忧将军的天兵,打不过护安院的僧兵,而是没有那个必要。此寺占地不过四百亩,寺田也只有几千亩,主要是靠香火钱来维持。” 护安功德院,又称东禅招提寺,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南少林! 在后世的各种野史当中,这座寺庙可谓“忠义两全”、“武德充沛”。 朱温篡唐的时候,由于闽王依附朱温,南少林公然起兵反对,结果被闽王把南少林给毁了。 南宋末年,蒲氏背叛大宋,南少林又是千僧举义,结果被蒙古兵给屠僧毁寺。 最后一次是在清朝,南少林参与反清复明而被毁。 当然,这些野史得带着脑子去阅读。 第一次焚毁南少林的闽王,乃是贫苦出身的起义军将领。史书评价皆溢美之词,选贤任能、轻徭薄赋什么的,被誉为“开闽圣王”,他对寺庙的态度恐怕不怎么恭敬。 第二次蒙古人毁寺的记载,可以当成清代武侠看,金钟罩、铁布衫都给整出来了。(南少林抗元并非全是假的,许多人物和事件符合史实,应该是根据民间传说进行艺术加工。) 不过从南少林的“护安”寺名,以及宋代文人的诗歌笔记来看,这座寺庙估计真养着很多武僧,而且对外招收俗家弟子进行武术培训。 而且寺内供奉的神佛也很有意思,分别是达摩祖师、十三棍僧、十八罗汉和九天玄女……突出一个兼容并包。 福建多山,也多山贼。 海贸兴盛,亦多海寇。 练武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已经有镖师的雏形,这些“镖师”很多就出自南少林。 陈元老说:“上次童贯派兵来征粮,泉州僧兵将其击退,护安功德院(南少林)的武僧就出了大力气!” “明白。”李宝点头说。 南少林的规模不大,田产也只有几千亩,平均下来每个僧人仅几亩地。 油水不多,还是硬茬,真没必要动手。 当然,李宝会如实上报给朝廷,朱铭肯定要进行处理。 和尚练武耍耍棍棒可以,兵甲全得交出来! 那个什么延福寺,李宝却是要查抄,因为那里的粮食足够多啊。 先灭了辛兴宗再说。 李宝不愿在泉州等着,他主动北上前往清溪(安溪)。 …… 此时辛兴宗刚到青阳铁场,由于翻山越岭不便,难以携带大量辎重,他把一些粮食和财货都放弃了。 抵达青阳铁场,立即搜罗船只,顺手把这里给抢了一遭。 数千胜捷军,早已怨声载道,因为他们看不到未来! 辛兴宗对麾下将士说:“现在有船了,可以坐船去泉州。到了泉州又有海船,可直往广州而去。广州富庶,女子财货无数,允你们在广州大掠三日!” 大掠三日的承诺,已经无法提振士气,很多人都想回北方老家。 而且大明军队席卷东南,广州迟早也被攻占,到时候他们还能往哪里逃? 辛兴宗见士气依旧低靡,又说道:“去了广州,就以两广之地附钟相,诸位都能在大楚国封妻荫子!” 脑子稍微聪明些的,就知道这话纯属扯淡。 广西的大宋官兵,可是在士绅的支持下,跟钟相的楚军硬刚两三年。他们会配合辛兴宗降楚? 恐怕就连广东的地方官,都不会再把辛兴宗当回事儿。 胜捷军现在已成丧家之犬,跑到哪里都被嫌弃,只能靠武力来慑服州县。 将士们坐船前往清溪县城,私底下都在暗中交流。 “从陕西到开封,又从开封到杭州,如今又在福建被人追着跑。俺是不想再跑了,听说岭南瘴气多,去了广州就是送死。” “俺想回陇西,俺可是陇西良家子,不晓得家里人怎样了!” “(大宋)朝廷说朱皇帝残暴,在陕西杀人如麻。俺觉得恐怕不可信,以前听西军的兄弟说,朱太子仁义得很,抓了俘虏也会放回家,走之前还给发粮食,让他们不要在路上劫掠百姓。” “干脆杀了姓辛的,弄一面明字旗投靠新朝。” “对啊,俺们是太师(童贯)的兵。太师都已死了,凭啥给辛兴宗卖命?” “这里不好动手,去了清溪再说。到时候杀死辛兴宗,咱们就据县城而守,等着朝廷派人过来就献城投降。” “……” 一个借童贯权势上位的将领,带着一群童贯招募的北方兵,在福建连绵山区流窜逃亡。 想想都觉得离谱。 宋徽宗和童贯再烂,只要他们还在,依旧可以稳定军心!但是皇帝失踪,童贯也已死了,军心士气能变成啥样子? 这不是什么大掠三日可以解决的。 如果是必死的局面,他们也许还会抱团,还会跟着辛兴宗搏命。但投降新朝不一定会死啊,就算是被发配到熙河垦荒,至少也比留在福建离家更近! 算上堂兄弟,辛家一共五人,如今只剩辛兴宗和辛彦宗。 “兄长,这些士卒面色不善,”辛彦宗低声说道,“在山沟里还好说,如今就快钻出去了,恐怕极有可能发生兵变。” 辛兴宗道:“又有甚法子?便是你我的亲兵,此刻也已离心离德。” 辛彦宗嘀咕道:“不如降了吧。” 辛兴宗摇头:“童太师是六贼之一,你我久在其麾下为将,又多次在两浙、福建纵兵劫掠。大明新朝那边,不知有多少文武官员,恨不得把咱们给弄死!” 辛彦宗仔细想想,又说:“我听福建官员讲,海对面不远有大岛。其中一些岛屿名叫澎湖,漳泉困苦之民多有迁居其地,不如我们带兵坐船去那澎湖岛,或许还能成为一方豪强。” “澎湖岛太近,听说旦夕可至,朱皇帝派兵来剿是挡不住的。”辛兴宗说道。 “那就去大岛上,”辛彦宗说道,“就跟将士们讲,大岛皆为土著邦国,与汉民相貌并无二致。只要去了那里,可轻松扫灭番人建国。兄长来做国王,俺却来做宰相,诸将官皆可裂土封侯,士卒可分得土地做士绅。若嫌番人女子长得丑,可在经过泉州时,抢掠女子过去为妻。” 辛兴宗觉得此计可行,但又害怕无法让将士满意:“生番之地,他们真愿去吗?” 辛彦宗说:“再讲朱皇帝仁政爱民,朱太子铁面无私,将士们劫掠百姓杀人如麻,就算投降大明新朝也必被处死。一边是死罪,一边是生路,让他们自己选择。这比去广州更能接受,去了广南必将面对朱皇帝征讨。” 不论如何,辛兴宗只能尝试。 他寻一个相对平坦开阔处,让士卒们靠岸登陆,随即开始训话:“朱皇帝是何等人?他自诩仁爱百姓……” 先进行死亡恐吓,再说台湾遍地沃土,还真有些胜捷军将士被唬住。 也有人提出质疑:“那琉求岛(台湾)恁的好去处,为何朝廷不派人去占下来?” 辛兴宗解释说:“以往荒芜得很,番人不懂耕织。可大宋开国以来,有许多福建灾民驾船过去,还带去了汉家耕种之法。官员昏庸,不知纳其地,却正好便宜了俺们。只要去了琉求,凭尔等兵甲之精良,还怕打不过那些生番蛮邦?再从泉州抢些女子财货过去,俺来做国王,将军们裂土封侯,普通士卒皆赏赐土地与奴隶!” 又有人问:“若是新朝当官的不昏庸,今后要纳琉求土地怎办?朱皇帝不还是要派兵征讨?” “那个时候却不同,”辛兴宗说道,“在朱皇帝眼里,如今伱我皆大宋余孽,抓到了自然要治罪。可今后在琉求建国,吾等便是番邦贵人,朱皇帝派兵来讨就立即投降。不但没有罪过,还有献土称臣之功。到时候,想回家乡的兄弟,亦能趁机回去跟亲人团聚。”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胜捷军将士居然真就信了。 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决定暂时不搞兵变。 稳定了军心,辛兴宗继续赶路,很快就能遥遥望见清溪县城。 由于船只不足,一些士卒随船在岸边步行。他们急于进县城,也懒得去江边村落劫掠,村民看到他们更是早早逃跑。 李宝的兵,就在这里,而且藏于附郭民居当中。 (本章完) 0571【治民与驭兵】 清溪县城。 李宝正坐在城楼与知县对饮,而且态度颇为客气:“君既与太子同年,为何还在做这知县?” 吴播微笑:“省科役,抑豪强。” “那确实是升不上去。”李宝恍然。 福建属于宋代科举大省,仅以进士人数而论,莆田第一,瓯宁第二,仙游第三,南平第四。 在朱铭参加科举那年,南平县就出了五个进士,其中要数吴播的名次最优。 但是,这位老兄一直到死,从北宋熬到南宋,从选人熬成京官,却始终在各地做知县,即便升上去也很快贬下来。 征税半点不积极,却喜欢打击豪强,他能做大官才怪了。 虽然其官职不高,但致仕后名气极大,被福建士子尊称为“子”。 吴播饮下一杯黄酒,指着远处山川说:“福建多山,极适合种植玉米红薯,我一到清溪县便推种二物,如今山中百姓多赖其活命。” 李宝赞道:“陛下与太子若知,定然高兴得很。” “没用!” 吴播表情严肃的摇头道:“福建的上田极少,便是中田也不多,且被士绅与寺院所占。穷苦百姓只能拥有下田,十亩收成还不足江南一亩地。大明新朝若想福建大治,就必须抑豪强、毁庙观,否则再好的粮食也难福泽百姓。” 李宝咂咂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把这个吴播举荐给太子,定然讨得太子欢心。 吴播在城楼站起,负手而立道:“我若做了泉州太守,再有便宜行事之权,只需给我三年时间,就能让泉州寺庙十不存一!” “君且等着便是。”李宝对此很有信心,他跟着朱铭做事多年,太了解朱铭的想法了。 一个跟太子同年科举,且治政理念相近的进士,李宝感觉此人今后能够入阁拜相! 或许这次跨海奔袭福建,最大收获并非灭了童贯,而是在这山中县城遇到吴播。 当然,还得朱铭扛着压力一直支持才行。否则以吴播的激进手段,只能跟历史上一样,升上去之后就很快贬官,最终成为县志里记载的“吴子”。 一条小船自北而来,快速抵达城下水门,朝着城头疯狂挥舞旗帜。 李宝说道:“来了。” 吴播对军事一知半解,问道:“城外没有百姓,敌人是否会警觉?” 李宝说道:“辛兴宗多次纵兵劫掠,恐怕早就习惯了城外无人,以为那些百姓都是被他给吓跑的。” “确实。”吴播觉得有道理。 辛兴宗带兵来到护城河外,见码头空无一人,附郭街道也没百姓,颇为遗憾道:“多半是青阳铁场有人逃回,把清溪县百姓都吓得躲进城了,恐怕还得攻打一番县城才行。” 辛彦宗建议说:“干脆绕城而过,径直去打泉州,一个山中小县有甚可抢的?” “也可,须尽快去泉州抢海船,否则就没法出海了。”辛兴宗点头道。 三言两语之间,他们就决定不理会此城,而且更加坚定出海的决心。 连福建的小县城都不接纳胜捷军,去了广东能有什么好局面?恐怕得一座城一座城的打下来,还不如直接出海打生番呢。 至于岛上有瘴气,多掳走一些医生随行即可。 澎湖列岛已经有大量汉人开垦,可以先去那里立足,再慢慢转到琉求岛发展。 此时天色已晚,辛兴宗没再行军,而是退后两里地扎营,顺便派人去附郭居民区拆些民房做柴禾。 李宝看着敌人撤退,显得有些无奈:“设伏不起作用,须得杀过去才行。” 吴播诧异道:“不等天黑了夜袭吗?” 李宝笑道:“一群惊弓之鸟,哪里用得着夜袭?” 吴播目送李宝离开城墙,觉得这位老兄太过狂妄自负,今后说不定会因为大意而栽跟头。 胜捷军在青阳铁场掳了一些矿工,扎营劈柴这种事情,自然是让矿工来做。 而且辛兴宗懒得构筑坚固营垒,一来地形狭窄不好弄,二来他不怕城内守军杀来。 甚至是故意吸引县城出兵,说不定还能反杀攻入城中。 胜捷军确实已经成为废物,而且一路士气低靡,但面对地方厢军却不怕,仗着兵甲精良可以所向披靡。 二十多个矿工,在士卒的带领下,划着小船到城外居民区拆房。 他们还没登岸,就听一阵鼓声响起,大量士兵从民房走出,渐渐汇聚于街道上列阵。 “有……有明军!” 胜捷军士卒一怔,随即吓得惊恐逃跑。 辛兴宗在两里外听到动静,立即对堂弟道:“你带麾下士卒上船策应,我亲自领兵在岸边结阵。如此狭窄地形,我军据有水陆之险,便是金兵来了也不怕!” 胜捷军正懒洋洋躺在地上,互相吹牛聊天打发时间。 急促的军号声响起,他们还以为是城内厢兵杀来了,慢条斯理站起来跟着军官去结阵。 遇到厢军,他们是真不怕! 拆房取柴的士兵飞快划船返回,惊恐道:“不是厢军,前面是明军。个个着甲,兵器也不同,绝对不会看错!” 辛兴宗大惊:“明军怎会在前头?” 他觉得李宝杀了童贯,福州还有一堆烂摊子,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动。 本来从容不迫的胜捷军士卒,谈笑着结阵想跟厢军厮杀。此时靠近辛兴宗站立的部队,一听前方敌人是明军,瞬间就变得表情惊恐。 他们跟张广道麾下的金州兵打过仗! 虽然主要打的是水战,可金州兵的火炮,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随着大明军队席卷北方,听说还把金军给打退了,这些胜捷军就更加恐惧,认为自己肯定打不过明军。 他们面对厢军如狼似虎,面对明军却未战先怯。 看着明军沿河岸踏步而来,胜捷军士卒都看向左右,试图从袍泽那里寻找自信。 两军越来越近,李宝开始分兵爬山,想要先占领山头。 辛兴宗也在分兵占领山头,只不过…… 他分出去的士兵,爬到半山腰之后,竟然举起白旗不断挥动,也不知这白旗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同时,山上的胜捷军还折断箭头,朝着大明士兵射出去。 亮出白旗叫做“举白幡”,折掉箭头叫“无金箭”,这两种行为都代表着投降。 辛兴宗看到白旗疯狂挥舞,顿时气得想吐血。 而山下与河里的胜捷军,却是士气狂跌,一些旗卒迅速从怀里扯出白布挂上。 继而又有胜捷军的军官大喊:“杀辛兴宗!杀辛彦宗!” 已经决定跟随辛家兄弟出海的将士,遇到大明军队立即临阵变卦,就连二人的亲兵都开始反水。 见胜捷军自己打起来,李宝瞬间感觉索然无味。 似乎从奔袭杭州开始,到现在连场像样的仗都没打。大宋军队跟钟相的伪楚军队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伪楚军队甚至在城破之后拼死巷战,打得李宝不愿强行攻城徒增伤亡,转而改变战略计划先征讨东南小朝廷。 但胜捷军的基本素质还在,不像闽江之战那般混乱,大约两刻钟就恢复了秩序,成建制的扔掉兵器过来投降。 顺便,还把辛兴宗、辛彦宗兄弟绑了来。 一个军官跪地高呼,痛哭流涕道:“求将军饶命,我等只想活着回家乡……” 其余将士也跟着哀嚎,憋了很久的委屈,伴着思乡之情集体爆发。 童贯当时选兵极为严格,身体素质必须过硬,因此胜捷军里大部分是良家子。既是良家子,就有亲人朋友,越是远离家乡便越想念。 李宝将一个军官叫来身前,吩咐道:“兵甲全部装船,分五百个兵护送辎重进城。其余将士,就留在这里过夜,俺也不派兵看守你们。想要活着回家,就老实听话。十人一队,一人犯事,全队连坐,这辈子也别想回北方!” 看似粗糙大意的处理方式,却让这些思乡降兵瞬间安定。 李宝让他们就地扎营,甚至不派兵看守,说明没有杀俘的打算。福建离陕西又太远,他们也没想着跑,只要能够活命,全都愿意老实听话。 甚至是比跟着童贯、辛兴宗打仗时更听话! 清溪知县吴播忍不住来查看,得知李宝的处理结果,不禁感慨道:“将军粗中有细,深谙人心变化,不愧是当世名将啊。” 李宝笑着说:“哪来恁多人心讲究?一群离家好些年的北方兵,旧宋皇帝没了,招募他们的主帅也死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奔头?只要承诺放他们回家,就肯定不会有人逃跑。而且还会听从命令,免得断了回家之路。” “确实如此。”吴播点头附和。 李宝说道:“若是还有仗打,俺甚至允许他们携带兵甲,可以把这些兵直接拉上战场。为了回家,为了立功,为了免罪,他们会变得英勇无畏,甚至比我麾下的夔州兵更不怕死。” 吴播赞道:“学到了,治民和驭兵其实是一个道理。” 这些胜捷军到处劫掠百姓,一个个两手沾满血腥,但李宝对此不抱任何想法。 他只须把降兵带回北方,交给朝廷处理就行了。 若非感觉自己功劳过高,李宝甚至还想带着这些胜捷军,顺势跑去把两广也拿下来,然后让他们从广西进攻钟相。 (本章完) 0572【是否该保留凌迟】 李宝攻略东南速度飞快,大明朝廷派来的文官也快。 由于地盘猛增三个省,大量官员获得升迁,一批批调去浙江、福建和江西。被养在翰林院的许多官员,也外放出去做知县或县令,甚至有人直接做了州判。 之前已经在做知府的白崇彦,虽然官职还是知府,这次却是调去知杭州府,并且还兼领浙江省参议职务。 在一众老朋友当中,白崇彦算升得比较慢的,主要是朱铭还想让他锻炼。 令孤许这回却是做了江西按察使,等江西从战时平稳过度,他就能立即升为江西布政使。而献土有功的两位布政使,则会从现任职务调离,从而完成大明新朝对江西的掌控。 明州(宁波)。 一群高丽使者在此出发,因为季风与洋流关系,他们没有乘坐海船北上,而是通过江浙水网至长江。 高丽在北宋的外交级别,最初是比西夏更低的。 宋徽宗在位期间,不但联金伐辽,而且还联高丽制辽,于是高丽的外交地位反超西夏。 由于害怕被辽国水军劫掠,高丽请求改变航运路线。以前是在山东登陆,后来改在明州那边,明州城内专门设置高丽司,负责与高丽进行朝贡贸易。 眼下这群高丽使者,已被软禁在明州一年之久。 李资亮、李永、权通等使节,至今没搞明白自己为啥被软禁。 李资亮是经常出使大宋的老熟人,多次获得宋徽宗接见。权通更是从大宋太学毕业,宋徽宗亲自赐予进士出身。 宋徽宗明明就在杭州,离明州距离近得很,却非要软禁他们干啥? 其实很简单,宋徽宗不知如何面对高丽使节,那就先晾在明州暂时不予理会——高丽使节是奉命联络大宋一起抗金的。 在长江换船,一路经运河北上。 李永忧心忡忡道:“还不知国内如何了,吾等应该先回国请示陛下,再前往汴梁觐见中国的新皇帝。” 李资亮说:“国内应该无碍,听闻金兵败于朱太子之手,想来没有余地再发兵攻打抱州(即保州,朝鲜之义州,在丹东的江对岸)。” 李永又问权通:“朱太子是怎样人?” 权通摇头道:“不甚了解。朱太子在东京做太学正时,负责管理的是外舍与内舍,而在下当时已经是上舍生。不过朱太子在东京极有名气,他是政和五年的探花郎,发明了探花煤和探花灶,还改良了活字印刷术。此后的事情我就不知了,我被赐予进士出身之后便回国。” 李资亮吩咐道:“既有这层关系,就该好好利用。如果有机会私下觐见朱太子,你可以向他执弟子礼,想来应该更能拉近距离。” 金国与高丽的关系,这些年一直在变动。 刚开始,金国把高丽视为父母之国,两国一起联合大宋抗辽。 紧接着,金国又想跟高丽约为兄弟,金国为兄,高丽为弟。高丽予以拒绝,并视为奇耻大辱。 等天祚帝被杀得逃去草原,金国开始强迫高丽称臣,并索要鸭绿江南岸的保州。高丽因此大怒,开始在边境布置重兵防备,并且公然接纳金国判将和逃民。 去年,高丽正式向金国称臣,并且承认金国是父亲。但坚决不肯交出保州,还暗中联络大宋夹攻金国——就是眼前这些使者。 仅十年时间,金国就从高丽的儿子,摇身变成高丽的爸爸。 冬天正是兴修水利的好季节,高丽使者一行穿过淮南,只见沿途到处都在搞水利工程。 李资亮大为震撼:“中国的新朝不可小觑,一定要与他们交好。金国乃蛮夷也,认金国为父乃奇耻大辱。只要时机来临,就当撕毁国书,转而与中国约为父子,再趁金国虚弱占领江北(鸭绿江北)之地!” 权通在东京读书好几年,从始至终都是个中国吹,他立即附和道:“中国繁荣强大,理应为我高丽之父。” 此时的高丽怎么说呢? 国王叫做王构,因为要避讳某人,后来干脆改名叫王楷。这就能体现他们对中国的态度,即便高丽已经臣服于金国。 一直来到京畿地区,依旧遍地在搞水利,让这些高丽使者更加震惊。 其实吧,从京畿到两淮,沿途水利早就该搞了。 由于宋徽宗掏空了地方财政,而且搞水利不如搞花石纲,全国各处水利设施都年久失修。江淮地区几乎年年洪灾,跟水利失修有很大的关系。 如今新朝建立仅一年,地方水利工程便大量启动。 一是官员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只要正事儿干得好就能升迁。 二是朝廷取消各种苛捐杂税,并且取消了土贡和花石纲,这让老百姓有了喘息之机。地方官趁机征发徭役,只要不逼迫过度,老百姓就不会反抗,毕竟大家都不想遇到洪水。 三是受灾流民太多,地方需要以工代赈,于是威逼利诱富户掏钱,把大量流民都弄去修水利。水利一旦修好,对富户也有好处,甚至可以联合官吏侵占土地。 相起比徽宗朝的日渐凋敝,大明新朝建国的第一年,各地就有了欣欣向荣之象。 跟朝鲜使者差不多时候进京的,还有李彦和蔡攸。 蔡攸试图返回福建老家,隐姓埋名度此余生。 但他还没走出浙江,就被自己的亲随给举报了。因为新来的浙江布政使张朴,命令全省张贴海捕文书,并给东南小朝廷的奸臣都开出赏格。 至于李彦,则是被山民抓获。 好几个太监结伴潜逃,宋徽宗没有带钱的习惯,他们身上可都藏着金银。 但就是这些金银坏事儿! 铜钱太重太贱他们没带,饿极了只能用金银买吃的。偏偏他们又往山区逃跑,竟在山村使用金银,不被村民怀疑才怪了。 “快点走,不要磨磨蹭蹭!” 一鞭子抽过去,差点抽得蔡攸摔倒,那副枷子实在太重了。 蔡攸再度看见东京城墙,一时百感交集,不禁双目垂泪。 包括李彦在内的几个太监,也陆陆续续下船,他们自知命不久矣,开始在岸边痛哭流涕。 高丽使者正好在码头上,权通说道:“那位似是蔡攸。” 李资亮不禁感慨:“我也在御赐宴席上见过,当时蔡学士风度翩翩,不成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快走吧,莫要跟此人有联系。”李永说道。 …… 朝会。 阁臣翟汝文率先出列:“今奸贼被抓获,有人建议用凌迟之刑,否则不足以泄民众之公愤。臣以为,凌迟有伤天和,不但不可为常刑,便是偶尔为之亦不可。” 刑部尚书柳瑊却说:“不以峻法,如何震慑宵小?蔡攸可不用凌迟,但李彦虽不是六贼,却比六贼之一的杨戬有过之而无不及,必须以凌迟惩处之!” 两人开了个头,其余官员纷纷发表见解。 支持凌迟和废除凌迟者,差不多是五五开。还有一些在和稀泥,认为李彦应该凌迟,但这种刑罚今后必须慎之又慎。 张根一直没发言,朱国祥问道:“首相以为如何?” 张根说道:“凌迟与否,乃是小事,依法办理即可。当务之急,是制定《大明刑统》,使得判案官员有法可依。” 副相高景山今冬患病,身体越来越不好,这次朝会专门给他安排了椅子。 高景山从椅子上站起:“陛下……” “爱卿坐着即可。”朱国祥道。 “多谢陛下恩典,”高景山又慢吞吞坐回去,“臣以为,张相所言甚是,是该编撰《大明刑统》了。但凌迟之刑,还是应该废除。旧宋也说慎施此刑,最初只用于谋反和采生折割,但熙宁之后就迅速泛滥起来,甚至有因妄言而受凌迟者!” 凌迟出自《荀子》,刚开始并非刑法,用来形容缓缓升高的山坡。 中国自古有很多肉刑,但比较常见的重刑是磔(肢解)。南北朝时达到一个高峰,并且出现了凌迟的雏形。 而到了唐末五代,凌迟之法渐渐成型,并且被割据势力滥用。 北宋初期是慎用此刑的,可一旦开了口子,必成泛滥之势。 都说宋代不杀文官,那是没犯十恶不赦之罪。 熙宁八年,余姚主簿、秀州团练使、秀州医官、河中观察推官……这些文官因涉嫌谋反,不但被判处死刑,而且还是凌迟之刑。 可是,从秦汉一直到北宋,凌迟始终没有写进法律,判起来其实是无法可依的。 南宋才把凌迟写进增补条例,元代才开始写进正式法律。 朱国祥看向儿子:“太子可要说什么?” 朱铭捧着笏板出列:“两位宰相老成持重,臣也觉得应该先定本朝律法。至于凌迟之刑,还是废除为好。真有人想要谋反,凌迟怎能吓阻?在臣看来,砍一刀跟割一百刀,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搞得血肉模糊着实不好看。不如增加一条,犯极重之罪时,家属没有处理尸体之权。此人被正刑之后,尸体必须交给医学院,以供医学生进行解剖。” 这个观点,角度实在刁钻,群臣听了都很迷惑。 而且大部分官员,也对医生解剖尸体无法理解,认为那是对尸体的极大不尊重。 (本章完) 0573【民为邦本,官民同罪】 内延福宫。 朱国祥正在打理宋徽宗留下的珍贵花木,拾掇一圈又洗洗手,问道:“刑统是什么东西?唐代有《唐律》,明代有《大明律》,怎么宋代只有一个《宋刑统》?” 朱铭躺在摇椅上喝茶,解释说:“刑统就是刑事法规汇编兼解释。因为当时的特殊政治环境,赵匡胤制定法律非常着急,前后只用了半年时间。所以就直接照抄唐律,只改了些需要避讳的字词。《宋刑统》的编撰者来自后周,刚刚编完一部《大周刑统》,所以《宋刑统》也大部分是抄来的。对于编撰者来说,也算自己抄自己。” 朱国祥大致听懂了:“就是说相比起《唐律》,宋代的法律框架整体没变,但具体断案量刑和法律解释给改了些?” “也可以这么说。”朱铭点头道。 “那朱元璋的《大明律》怎么样?”朱国祥问。 朱铭简单回答:“《大明律》更具系统性、整体性、统一性、规范性,更强调程序正义,更注重司法公正和官员廉洁。唐宋的法律,可操作性空间更大,而且对官员的约束不够。这是朱元璋的性格和治国理念决定的。” “这个可以,程序正义很重要。”朱国祥点头说。 朱铭说道:“现在的重点是,我们的步子该跨多大,步子跨大了会不会过于超前。比如八议制度要不要保留,如果保留又该保留多少?” “什么是八议制度?”朱国祥对古代法律一窍不通。 朱铭解释说:“就是八种类型的犯人,比如皇亲国戚,比如特殊人才,比如德高望重者,比如立有大功者。对于这些犯人,官员可以审判但不能执行,必须上报给中央朝廷,由中枢重臣进行商议。重臣商议出的判决结果,再呈交给皇帝进行裁决。” “这个还真不好决定。”朱国祥嘀咕道。 父子俩还保留着现代思维,但同时又融入古代社会,这就在对很多事物的认知上产生割裂感。 仔细考虑之后,朱国祥说道:“八议制度可以部分保留,但必须进行严格界定。比如德高望重者,根本无法客观判定,是人是鬼都可以德高望重。还有皇亲国戚,不能说沾亲带故就算。再者是重臣们商议的判决结果,如果涉及死罪法律,天王老子也不能免除。八议制度的宽恕条件,最多在流放罪以下,杀人者偿命不得违背!” “也就是说,皇子杀人也得偿命?”朱铭问道。 “不错,”朱国祥说道,“就算要特赦,也只能由皇帝特赦,重臣商议时无权免死!” 父子俩开始进行详细讨论,最终把魏晋以来就有的八议制度,直接缩减范围成三议制度,且施行范围和内容进行严格规定。 首先是皇亲国戚,只有皇帝五服内的血亲才行。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的亲属,从八议之中取消! 议故(皇家故旧和蒙恩日久者),取消! 议贤(德高望重的贤人),取消! 议宾(主要指前朝皇室以及孔家),取消! 议勤(对国家有苦功者),取消! 议才(有大才可安邦定国者),取消! 有大功者和权贵(一品爵和三品官以上),保留。 有些东西必须保留下来—— 譬如为国开疆拓土的大功之人,他牵扯到的各方利害关系太多。一旦给予司法部门判决权,可能引发非常严重的后果,甚至是成为政治斗争工具,必须由皇帝和中枢做出决策。 又譬如一品爵和三品官以上,这些都属于大员,必须中枢集体商议,再交给皇帝判定,否则会引起政治动荡。(官员犯罪还有更细化的规定,哪级部门能判决哪品官,必须进行严格规定。皇亲国戚也多有官身,算在官员犯罪条例当中。) 八议变三议,已具有历史性的跨越式进步! 事实上,朱国祥和朱铭取消太后、皇后的亲属犯罪议奏,看似让法律变得更公正了,但实行起来有可能起到反效果。 比如皇后的表弟犯罪,以前官员可以上奏,交给皇帝和重臣来处理。今后判案官员有决定权,不需要再上报,反而会被吓得不敢判,甚至是帮着涉案者脱罪。 有时候更公正的法律,实际运用却带来不公正。 这个版本的《大明律》,今后肯定还会修改,根据实际使用情况而调整。 只有父子俩都死了,《大明律》才不可更改,今后的君臣会使用补充条例填补漏洞。 历朝历代都是那样,太祖、太宗定下祖宗之法,后续皇帝搞各种补充条例,没有什么法律是一成不变的。 敲定了这个,朱铭又说:“还有就是赎罪,这个也是不断收缩的。宋代就比唐代更严格,北宋后期也比北宋初年更严格,我认为还要进行法律收缩。朱元璋的《大明律》可以借鉴,但也只是借鉴而已。” 朱国祥说:“赎罪条例可以取消。” 朱铭笑道:“朱元璋的《大明律》,对轻罪的赎罪条款,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罚款和社区劳动改造。比如鞭刑和杖刑,有钱的出钱赎罪,没钱的出力赎罪,帮官府运炭搬砖都可以抵罪。” “这个可以,其实就是小罪罚款。”朱国祥点头道。 “但我不同意重罪交赎金,”朱铭阐述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徒刑一年以下,可以交罚款赎罪,但一年徒刑以上必须坐牢!至于流放和死罪,就更不能交钱免罚!” 这些都是开创性的东西,只能由父子俩商议,无法交给大臣去制定。 因为历朝历代的罚铜赎罪条例,对于权贵和富人来说太宽仁了。 当初朱铭触怒宋徽宗,被下狱也一点不怕,就是仗着有赎罪条款。他没犯十恶之罪,又拥有官身,宋徽宗定再重的罪,朱铭都可以交罚款免死、免流放。 朱铭又说:“需要我们亲自制定的,还有对于官吏的法律。特别是对官员身份的定义,官员究竟算不算民?适不适用于对民的刑法约束?” “是民!”朱国祥点头。 官员在触犯刑法时,究竟要不要跟庶民同罪? 现代人当然觉得应该同罪,但古代社会却不一定。 朱元璋是通过杀自己的驸马,才定下了“官民同罪”的先例。 朱铭说道:“我们制定的《大明律》,应该给出明确定义,即官员在触犯法律时,官员跟百姓属于一样的犯罪主体。” “理当如此。”朱国祥严肃道。 父子俩足足讨论了两天,把开创性的东西给讲清楚,然后由朱铭写下总纲。 《总纲》更像一篇简略宪法,阐述大明法统与国家属性,论述皇帝—官—民的关系,以及定下“民为邦本”的基调,再论述编订《大明律》的意义所在。 朱铭叫来内阁成员和刑部尚书,把《总纲》给他们看了,又阐述那些开创性的东西。 众人沉默,似乎在消化新思想。 其实朱国祥在治理四川时,已经展示出很多东西,张根等人是有感受到的。 但写成法律条文,他们就有些受到冲击了。 在大明新朝的法律之下,文官没犯十恶之罪,居然也会被判死刑,甚至连流放都不能交罚款抵罪。 这也太严酷了,官不聊生啊! 刑部尚书柳瑊忍不住说:“太子殿下,此律一旦颁布,臣身为刑部尚书,恐怕会被千夫所指。” 朱铭笑道:“我翻看过《宋刑统》,也查阅了宋初的条例。宋朝初年,官员所犯罪行当中,对待贪赃枉法是最严厉的。仅仅过了几十年,贪赃枉法就变得稀松平常,甚至连皇帝都懒得去处罚贪官。不是大明的法律太严酷,而是宋朝对官员过于宽仁,甚至已经到了放任的地步。” 既然太子已经定下基调,那众臣也不能再说什么。 翟汝文看完纲目之后赞道:“如此提纲挈领,条理极为分明,可为万世善法也。” 对于古代而言,专门制定分类法律不现实,也没有那个必要。 因此,朱铭借鉴了朱元璋的《大明律》形式,以六部之名来对法律进行分类。 吏律,即官吏条款,对贪污、渎职、舞弊、徇私等行为制定法律。选官,升降,赏罚,这些规矩也在其中。 户律,主要是民法内容,包括纳税、婚姻、纠纷、财产、商业、出版等等。 礼律,婚丧嫁娶规矩,社会伦理道德,甚至是科举等等。 兵律,其实就是军事相关法律,更细化的军法不包含在内。 刑律,即刑法。 工律,官方工程相关规则。 这种法律分类方式,令眼前的大臣们颇为佩服,只看纲目就具有清晰的条理性。 朱铭说道:“《大明律》的编修,陛下为总裁,我为副总裁,阁臣皆为编撰。具体交给刑部负责,但需要各部一起出力。每月呈交稿件一次,先由我审核,再交给陛下复审。争取八个月时间编完,试行三年再进行修订,到时候查漏补缺。” “是!”众臣拱手。 这部法律书籍,朱铭极为慎重,因为它可能会影响未来中国数百年,即便改朝换代也依旧具有持续影响力。 民为邦本,官民同罪,这八个字明文写在书中。 不管实际能否做到,但至少要成为社会共识。一旦有人违反,或许他会逍遥法外,但大家都该知道那是不对的。 对与不对,这个很重要! 把更详细的法律内容,交给专业人士去制定,朱铭终于有空接见高丽使节。 (本章完) 0574【高丽使节】 李资亮、李永、权通三人,被鸿胪寺官员带去东宫。 这个做法让高丽使者极为诧异,李永在半路用高丽话低声说:“大明国竟是太子做主不成?太子胆敢在皇帝之前,就私下召见邦国使者。” 权通虽然在东京留学数年,但他对中国近况不熟悉。 李资亮猜测道:“或许是中国皇帝信任太子,让太子提前打探我高丽虚实。你们两个不要乱讲话,一切听我的言语行事。” 三人来到东宫一处偏殿,那里也是朱铭处理事务的地方。 “大高丽国使节xx,拜见大明国太子殿下!” 三人齐刷刷下跪,其中李资亮和权通说的是汉话,而且属于标准的开封方言。李永则是听得懂却不太会说,讲的依旧是高丽话。 “平身,赐座。”朱铭微微颔首。 三人站起之后,权通突然执弟子礼:“学生权通,拜见先生!” 这个还真有点出乎朱铭预料,问道:“你怎就是我的学生了?” 权通解释说:“先生曾为旧宋太学正,当时学生就读于太学上舍。” “坐吧。”朱铭不置可否,态度显得模棱两可。 李资亮坐下之后,就立即讲述基本情况:“因不知大明开国,我等本是奉国王之命,前来与旧宋联络抗金的。不晓得为何,竟被软禁于明州一年之久。大明天兵收取明州之后,我等还未来得及回高丽,便匆匆赶来汴梁觐见。在此,我等代国主恭贺大明天子开国,永享国祚万万年。至于国礼,下次再来一定奉上。” “也代我向高丽国主问好。”朱铭点头微笑。 李资亮说道:“我高丽与金国原为父子,高丽为父,金国为子。怎料那金国蛮夷,竟然得势猖狂起来,逼迫我主称臣服从,还强迫我国交出抱州(保州)之地。抱州乃高丽固有疆土,我主岂是割地求荣之君?遂来请求中国出兵,来年一并夹击金国!”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纯粹是在糊弄朱铭。 保州的归属是一笔烂账,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唐朝的时候,当时还不叫高丽。他们趁着高句丽崩溃,不断向北扩张,到五代时已发展到大同江以北。 结果碰到辽国崛起,双方都想干掉渤海国,还曾有过几年蜜月期。 因为辽国吞并渤海国,高丽没捞着太多好处,于是恼羞成怒开始当泰迪。 高丽没有能力跟辽国作战,竟将辽国使者三十余人,流放到海岛上全部饿死。这种事情简直离谱,对自己没啥好处,反而会激怒辽国,并且显得特别没礼貌。 等辽国腾出手来,就派遣八十万大军伐高丽。 高丽瞬间就怂了,赶紧献表称臣。 辽国内部也出了些问题,急于召回前线大军,见高丽愿意称臣,于是把鸭绿江东数百里土地(即保州)赐给高丽,并且勒令高丽立即与宋国断绝邦交。 高丽实际占了便宜还不消停,竟暗中花钱挑拨女真造反。 这就有了辽国“三征高丽”,虽然损兵折将无数,却也把保州土地给收回。 后来金国与高丽联手攻辽,金国答应高丽占领保州,但金国也是出了名的出尔反尔。阿骨打直接把保州给占了,让高丽尽管带兵来取。 高丽没有出兵的胆子,却有耍诈的脑子。 高丽口头同意臣服于金,金国爽快的把保州赐予,事后却在国书称呼上耍心眼。金国大怒,调动兵马要杀来,高丽果断认怂喊爸爸。 所以说,保州虽然由高丽实际占领,却从来就不是高丽的固有领土。 上一次拥有保州,是辽国赐予的。 这一次拥有保州,是金国赐予的。 而且都是以称臣为代价! 偏偏高丽君臣感觉很委屈,认为保州就该是高丽国土,居然暗中跑来联络大宋伐金。 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一旦大明这边伐金,高丽必然选择观望。 大明伐金成功,高丽就趁机北上扩张。 大明伐金失败,高丽就继续认怂,坚决不承认跟大明有来往。 朱铭也不管这些家伙是否在说假话,作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金人确实毫无信用,当年与宋国交好,却又出尔反尔攻宋。一路烧杀掳掠,实乃残暴之蛮夷也。既然大明与高丽,都跟那金人有国仇,两国联手伐金也是应有之意。” “太子殿下圣明!”李资亮大喜。 朱铭也开始糊弄:“大明今年出兵慑服了西夏,西夏已为大明臣属,两国约为父子之国。辽国宗室耶律大石,统一漠北自称辽国大汗,大明与辽国也已约为兄弟。若是再有高丽加入,则可将金国四面围困。到时候,四国一起出兵,金人哪有不败之理?” 李资亮大为震撼:“西夏竟也臣服了大明?” 朱铭笑道:“若是不信,你们可派一人去西夏走走。” 李资亮立即表态:“高丽愿以大明马首是瞻,若是攻灭金国,高丽必遵大明为父母之国!” 朱铭问道:“高丽的儒学如何?” 权通回答道:“我国儒学尊崇汉唐,数十年前,崔宰相首开私学之风气,有教无类被誉为‘海东孔子’。又有十一位大臣,相继开办私学,合称‘儒门十二徒’。自私学创立至今,无数平民亦可读书识字,儒学在我高丽已是大兴之象。” 朱铭趁机传播思想:“大明开国虽只一年,却已编修三部经典。来人,赐书!” 三位高丽使臣大喜过望,这可跟大宋不一样啊。 北宋后期虽然跟高丽交好,但始终不肯赐予高端书籍,甚至不准高丽使者购买。这是把高端书籍当成国家机密,害怕高丽将书籍带去辽国。 立即有宦官抱来几本书,皆为手抄版本,暂时还没大规模印刷。 分别是:《金州集》、《大学正义》、《中庸正义》和《礼记正义》。 《金州集》是朱铭的诗词文章合集。 《大学正义》和《中庸正义》,是朱铭之前的注疏改名。 《礼记正义》由翰林院官员编撰,朱铭负责审查修改,如今终于全部修改完毕。 权通负责把书抱住,李资亮跪下磕头:“多谢太子殿下赐书!” 朱铭说道:“既然以儒治国,高丽王室近亲通婚是否也该改了?” 此言一出,三位使者瞬间羞惭难当,因为他们觉得这事儿太丢人了。 高丽王室的婚姻,一直都是内部解决。 比如开国之君王建,把自己的九个女儿,全部嫁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让儿女们搞兄妹通婚。 第二代高丽国王,娶了两个亲妹妹,生下的孩子又兄妹通婚。 其中一个亲妹妹(也就是王后),在国王哥哥兼丈夫死后,又与亲弟弟私通生子。 这个近亲私生子,居然也做了高丽国王。 发展到现在,家族日渐庞大,也不拘泥于亲兄妹通婚了,主要是搞族兄妹、族姐弟通婚,甚至是还会跨辈分进行联姻。 高丽国内的儒士,对此腹诽已久,但国王和宗室根本不听啊,认为这是巩固和延续统治的必要手段。 如今被大明太子当面提起,三位高丽使节羞惭不已,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李资亮低头说:“小臣回国之后,必向国主建言。” 朱铭说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高丽自有国情在,国主可以沿袭旧俗。” 又聊了一阵诗词文章,三位使臣躬身告退。 刚刚出宫上车,权通就用高丽话说:“同姓通婚实乃劣俗,近几十年来,群臣多有劝谏,不知陛下何时才能改正。” “恐怕很难,”李资亮说,“此事竟已传到中国,今后的使节来到大明,该如何面对大明儒士?高丽必然沦为笑柄矣!” 李永叹息道:“不要谈论此事,君上自有定夺,吾等回去如实相告便可。” 三人开始阅读朱铭的赐书,他们对经典没有太大兴趣,反而更喜欢看朱铭的文集《金州集》。 这是因为高丽的儒学,还停留在唐时版本,对经典不是太看重,反而热衷于辞章之学,高丽儒生都爱研究诗词歌赋。 “这几首诗词,是朱太子的旧作,我在太学读书时就拜读过。”权通颇为得意道。 李永赞叹说:“朱太子真乃大儒也,诗词写得如此优美。” 李资亮继续往后翻阅,猛地拍大腿说:“快看这首《正气歌》,读之有浩然磅礴之气,直令人血脉喷张正气凛然!” 李永和权通连忙诵读,皆感震撼莫名。 权通说道:“此书若是传回国内,必引得万人追捧,朱太子在我国将声名远播也。” 三人讨论一通诗词,又开始谋划今后扩张领土。 如今的高丽,后来的朝鲜,全靠浑水摸鱼而壮大。 大唐把高句丽打崩了,新罗趁机扩张到大同江。 辽国把渤海国打崩了,高丽趁机扩张到鸭绿江。 大明把元朝给打崩了,朝鲜趁机扩张到鸭绿江以北,但很快被大明胖揍回鸭绿江以南。 朱铭今后的打算,是把高丽赶回大同江南岸去,若还有余力干脆直接兼并算球。 各种出兵借口都有,甚至还有充足文化战争理由:高丽王室近亲通婚,不符合儒家理念,逆乱人伦合该灭国! (本章完) 0575【交易所?】 此次除了高丽使者进京,以及押解蔡攸、李彦等人北上,还有大量市舶机构官员回京“述职”。 这是朱国祥下令召见的,各市舶机构的一二把手,至少得有一个来开封,以便让大明新朝掌握具体情况。 户部忙活了近半个月,把能理顺的全部理顺,剩下的账目属于一团乱麻。 钱琛身为户部尚书,拿到手下的汇总报告,已经被搞得头大如斗,跑来觐见皇帝和太子说:“东南各市舶衙门,他们的账目是算不清的,也根本无法统计一年收了多少榷税。” 太监奉命提来一壶开水,朱铭接过来亲自沏茶,给老爸和自己沏一杯,又给钱琛也顺便倒上。 钱琛起身感谢,朱国祥抬手让他坐下继续讲。 钱琛说道:“在旧宋早年间,一度不向海商征税,后来又少量征税。具体征多少,要看国库是否充裕。财政窘迫时多征,财政宽裕时少征。” “赵佶做皇帝时,想来是征重税吧?”朱铭笑问。 钱琛点头道:“确实如此。但也有例外,自从熙宁之后,旧宋为了联合高丽抗辽,对高丽的货物一直免征榷税。后来辽国没了,又想让高丽威胁金国,依旧对高丽货物免征榷税。” 朱国祥道:“邦交是邦交,税收是税收,今后须对高丽一视同仁。该征多少就征多少!” 钱琛开始系统讲述宋代市舶制度:“市舶衙门分三级,即市舶司、市舶场、市舶务。像杭州、明州这些大港,就设置市舶司。而海贸相对较少的,便设市舶场或市舶务。” 朱铭开始磕松子儿,还让钱琛也尝尝。 钱琛象征性捡了几颗,继续说道:“旧宋一度榷禁,便如川茶那般,海外货物只能由官府收买,禁止民间商贾插手其中。由于民间走私严重,还有别的许多麻烦,此后一直是半榷禁状况。” “半榷禁?”朱国祥没听明白。 钱琛解释说:“就是规定某类货物榷禁,只能由官府来收买。一般是精细贵重的货物,好运输且不愁卖那种,譬如珍珠、香料、象牙等等。而且榷禁种类也一直在变,比如昏君赵佶在位的时候,榷禁的种类就大大增加,官府几乎快把好货给霸占完了。” “这是赵佶能干出来的事儿。”朱铭点评道。 钱琛又说:“榷禁货品到港之后,由海商直接卖给官府,因此这些货物是不交税的。剩下的货物,需要进行抽解,这就属于征税。十抽一、十五抽一,甚至十抽二三都有。这个市舶司,跟那个市舶司,抽税多少也不相同。” 朱国祥皱眉道:“关税不统一,这个漏洞太大了。” 钱琛继续说:“海商运来的货物有粗有细,粗货笨重且不值钱,细货轻便且利润高。市舶司便逮着细货抽税,海商苦不堪言,此后改为粗细各抽一些。至于各抽多少,这个也不一定,海商甚至可以跟市舶官员讨价还价。” 朱国祥感慨:“难怪户部半个月了都没统计明白。” “不止这些,”钱琛苦笑道,“海外货物被抽税之后,官府还要抽买。” 朱铭问道:“不是榷禁了一些货物,官府直接买过来吗?怎么交税之后还要抽买?” 钱琛解释说:“榷禁虽由市舶衙门经手,但必须运到京城售卖。抽买却是京城榷易务给钱,市舶司可在当地售卖,所得之利由皇帝、榷易务和市舶司分润。而且,抽买很多时候是无本买卖。” “怎么个无本法?”朱国祥问。 钱琛说道:“譬如政和七年,昏君赵佶大兴土木缺钱了,就给榷易务发了近两千道度牒。榷易务再把这些度牒,卖给两浙、广南和福建,所得钱财交给市舶司做本钱,抽买海货运到京城来出售获利。” 朱国祥听得有些无语:“从京城到地方,各衙门到处都在做生意啊,这还算朝廷?还算官府吗?” 钱琛说道:“其实征税的时候,抽的也是实物税,转手就卖给当地商贾。在官府榷禁、抽税、抽买之后,那些剩下的货物,海商才能跟陆商直接交易。” “榷禁强买、抽税变卖、抽买出售,这三种全都涉及货物买卖,根本无法统计市舶司征了多少税,也搞不清楚官员私吞了多少钱。如果运到京城售卖,沿途都让厢军运输,而厢军又是不用给钱的,甚至沿途递铺还要倒贴钱。偶尔还要征发民夫帮忙运,这些都没法计算成本,完全就是一笔糊涂账。” 朱国祥吩咐道:“你回去跟那些进京的市舶官员商量,搞出一套新的市舶征税规矩。今后除了银铜等物,其余商品不再榷禁,也不得再进行抽买。要做到便于统计税款,尽量防止官员从中贪污渔利。立功者重重有赏,若有市舶官员献计被采纳,可在原有官品之上立升三级。” “是!”钱琛领命。 等钱琛离开之后,朱国祥感慨道:“这就是重视海贸的大宋啊,海关事务简直一塌糊涂,都无法想象当官的贪了多少!” 事实上,大宋朝廷也想防止贪污,所以规定榷禁品类必须运到京城,而且售价也进行了严格规定。 执行起来却是一团乱麻! 朝廷盯得紧的时候,官员害怕犯错,把售价定得很高,导致商品卖不出去,在京畿地区的仓库大量积压。 朝廷盯得不紧的时候,官员又把售价定得很低,伙同商贾低价买高价卖而牟利。 或者两者一起来,先故意定高价,把仓库给堆满了。再上报朝廷说不好卖,必须尽快低价处理,否则仓库就装不下了,接着再伙同商贾进行贱卖。 甚至有京城权贵暗中联手,控制这些商品的出货时间,逼得官府仓满之后贱价卖掉,把海外运来的商品给整成期货。 为啥又搞出抽买制度? 其实就是王安石搞出的另一套系统,通过榷易务来官方插手交易市场。 当时玩期货的权贵和大商贾,被王安石搞得损失惨重,中央财政迅速变得宽裕起来。但却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榷易务很快成长为庞然大物,并通过地方常平司扰乱全国商业秩序,逼得无数中小规模商贾家破人亡。 引发一切问题的根源,就是把正常的商业交易,变成由官府来统购统销。而王安石为了化解难题,又让朝廷出手来微观调控,最终结果必然按下葫芦浮起瓢。 “市舶司级别的港口,搞交易所怎么样?”朱铭突然来一句。 朱国祥一怔:“交易所?” 朱铭解释说:“海商远道而来,收取货币税不现实,他们不可能携带大量钱财,而且商品价格浮动也难以定价收税。因此,海关只能收实物税。但海关收取实物税,又必须卖出去变成钱,让官员卖货有太多漏洞可以钻。” 朱国祥问道:“能不能先让海商把货卖掉,再收取货币税?” “你觉得呢?”朱铭反问。 朱国祥摇头:“也不行,海商和陆商会联手做假账逃税!” 朱铭说道:“所以,可以把市舶司的货栈,搞成地方性的交易所。根据商品的优劣,由市舶司和商行代表,一起给商品定性为上等、中等、下等。并不局限于这三等,根据市场情况而定,反正商人有一套自己的验货法。给商品定下等级之后,就在交易所挂牌拍卖,市舶司在交易过程中收取货币税。” 朱国祥说:“这种办法也有很多漏洞。” “世间哪有完美之法?”朱铭说道,“只要大方向没问题,操作过程中会自动填补漏洞。朝廷只须掌握大方向,一旦发现严重漏洞再调整即可。” 朱国祥点头道:“那就试试看。” 朱铭说道:“买卖货物,都可以在交易所进行。为了规范市场,还能让交易双方必须注册公司,以公司的名义进行纳税。第一次运货到中国的海商,一旦货物入库,可以自动免费注册公司,今后就按这个公司交易。想进入交易所,都得交一笔入场费,这些钱纳入市舶司的小金库,也算让市舶官员有利可图。商品交易的时候发给凭证,还可以征收一笔印花税。” 朱国祥道:“市舶司可以搞交易所,市舶场和市舶务呢?” “那些地方贸易规模小,正常收取实物税即可,”朱铭说道,“这些实物税,按比例运到省、府、县,划给地方财政自由分配。肯定有官员从中牟利,但规模不大,完全可以接受。不定期派人去各港口巡视,若发现某港交易量连续几年大增,朝廷可以考虑升级为市舶司,并且建立交易所。” 朱国祥仔细思考,这套法子虽然漏洞很多,但比宋朝那漏成筛子明显更优。 可以试行几年看效果! 决策者拍脑袋搞出来的东西,只要大方向没问题,民间不但能填补漏洞,还能给你玩出花来。 估计那个用于货物买卖的交易所,要不了几年就会出现期货交易,到时候还得规范期货的交易流程并征税。 朱国祥问道:“对了,高丽什么情况?” 朱铭简单说了一下,笑道:“高丽不用指望,在金国崩溃之前,高丽是肯定不会出兵的。只有我们把金国打崩了,高丽才会冒出来捡便宜,真正靠得住的盟友只有耶律大石。” 朱国祥说:“那就随便派几个使者回访高丽,对高丽的海关免税政策也要取消。” (本章完) 0576【钟声响起】 洪武元年冬,第一场雪降临。 天气还不是太冷,但官员们已经可领低温补贴。 种师道身为阁臣,乘坐马车前往皇城,即便是他也只能用劣马拉车。 天驷监皇家马场已经恢复,但那里目前只有数百匹马,其中一大半都是从兰州补充过来的。 雪不大,落地很快就化掉,街上湿漉漉一片。 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巡铺兵沿街查看,若是发现乞讨者,就会立即报告给厢官长。(巡铺兵类似社区民警,宋代的大城市已经有了。) 厢官长则派人去调查,如果乞讨者有家人,勒令其家人好生看管。 那些没有家人,或家人穷困者,将暂时由济养院接手,视情况而进行不同安排。 年纪不大且身体健全的,凑够数统一迁徙到西北边疆。 年迈或残疾者,由济养院收养并安排工作,一般是参与军事装备生产。比如制作古代版压缩饼干,制作醋布,缝制士兵服装等等。 第一批将士常服,已经定下规格,优先给京畿军队换装。 样式没有搞得太离谱,仅略微改动宋朝的缺胯袍。 这种戎服行动很方便,是宋代士兵的制式服装。但到了宋徽宗时期,就连禁军都不一定会发,顶多给几个小钱让士兵自己制作。 军官的服装更高级一些,但大体样式没有太多差别。 帽子则有幞头和笠子,军官为皮笠,小兵为草笠。 军官可穿皮鞋,小兵则是布鞋。 五行生克那套,朱国祥和朱铭都懒得管,将士们的日常服装皆染成红色。 种师道透过车帘观看街上景物,他对现在东京更加满意。 以前的东京虽然繁华,但偏僻角落乞丐太多。到了冬天扛不住风雪,有些只能活活冻死,又或者藏入暗渠被地下世界吸收。 现在朝廷设立了专款,一股脑儿送去西北边疆种地。 马车驶到东华门,种师道下车进去,没走几步便来到“候车室”。 这是最近定的新规矩,官员们进入皇城觐见、办公或上朝,从四品及以上官员可乘坐马车,七十岁以上也可以乘坐马车。 一来能给官员们体面,二来也提高办事效率。 皇宫里还专门准备了一些大车厢,可以同时容纳十二人坐到车里。 “候车室”已有三人,纷纷起身作揖:“种相有礼了!” 种师道连忙回礼。 立即有女吏前来奉茶,是女吏而非宫女。 这里虽然是皇城,但并非东宫与后宫,属于皇城里面的办公区。 本着能不用太监就不用的原则,役吏都是些身家清白的健全之人。而且有男有女,他们有专门的制服和腰牌,只能在个别办公区域活动,就连内阁等机构都不得靠近。 “候车室”里烧着炭火,还有零食和热茶,在这大冬天倒也舒适。 差不多攒齐了十人,就没有再等待,众臣一起坐着马车前往政事堂。 今天并非大朝会,而是阁部重臣会议,个别侍郎也被邀请来参加。 到了政事堂坐下,等待片刻又有一拨大臣进来,不多时就连太子也到了。 “皇帝驾到!” 随着由远及近的几声呼喊,众臣齐刷刷站起来,朝着朱国祥作揖行礼。 朱国祥微笑道:“且坐。” “谢官家!”众人又陆续坐下。 朱国祥道:“先说说户部事情。” 钱琛站起来说:“市舶制度还在修订当中,开春之后应该能够颁布。浙江、江西、福建三省的逋赋,今年已下令全部免除,须得尽快安排可靠官员,接受这些地方的各处场监。特别是金银铜监,要改为铸造大明新钱。” “吏部有困难吗?”朱国祥问。 李含章回答道:“第三批官员已经选定,但今日有雪,不日将起大雪,恐要等到开春才能赴任。” 朱国祥说道:“让他们立即出发,在大雪封路之前,能走多远是多远,争取早点接手事务。” “是!”李含章领命。 朱国祥又问:“我听闻唐代大臣,可以坐着常参,是否寻到确切出处?” 孟昭回答说:“臣翻遍唐书,唐代常朝仪并无确切记载。但字里行间也有一些线索,唐代官员常朝参拜,五品及以上官员是可以坐着的。” 朱国祥点头道:“那就恢复唐制,五品及以上官员,在上朝的时候给予座位。五品以下官员,依旧站着参朝。” “陛下圣明!” 政事堂里的众臣立即高呼,他们今后都可以坐着上朝了。 朱国祥又说:“开春礼部试可在准备了?” 孟昭回答道:“已在筹备当中,考试官与监试官还须陛下亲自定夺。” 朱国祥道:“如今国事繁忙,阁部重臣皆有要务,寻一侍郎做主考即可,主监则由督察院御史担任。其余考试官和监试官,皆在翰林学士当中选用。” 宋代吸取唐代科举教训,礼部官员只能做主办方,即筹备安排考场、考号,负责审查考生资格等等。 真正的出题、监考、阅卷等流程,礼部是不得参与其中的,这个规矩也被明清两朝沿用。 朱国祥又问:“江西范氏叔侄还未降吗?” 兵部尚书赵遹就是个小透明,他代表着赵宋宗室,在大明新朝没啥发言权,朱铭这个太子反而更像兵部尚书。 赵遹回答道:“范氏叔侄已占领建州全境,前几日的奏报是,他们在邵武军边境也有踪迹。福建布政使多次派人招降,范氏叔侄一直讨价还价。其杀戮士绅、僧众过多,或许还有疑虑,害怕招安之后被治罪。” 张根突然来一句:“范氏再不投降,可令李宝发兵讨之。这叔侄俩滥杀无辜,罪孽实在深重,抓到了定要判以极刑。就算愿意招安,也不能委以重任,让他们做县尉已是开恩。” 众臣深以为然,范氏叔侄在建州杀地主分田产,其手段比朱铭还激进许多,都快赶上荆湖路的钟相了。 朱铭却笑道:“让李宝提兵逼一下,如果愿意招安,就令他们进京,我亲自来问几句。” 张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石元公也有出席会议:“金国今年大量迁徙渤海人、奚人,安置在幽云各州定居开垦。听闻麦子收成不错,可谓国力大增!” 金人今年没有南下,主要是在消化内部。 渤海人、奚人一直有叛乱倾向,这次迁徙可谓一举多得。既消除了叛乱隐忧,又充实了幽云人口,还提高了粮食产量,并且更利于金国征兵。 唯一的缺点,就是金国在迁徙人口时,手段显得极为粗暴。 很多移民安置工作没做到位,致使一些迁徙人口饿死,或者耕种不及时出现饥荒。个别部落还因缺粮而出现叛乱,金国直接派兵镇压,反正造反的杀光了就行。 石元公又说:“金国境内很难派去细作,俺们的细作主要在伪宋境内。金国的剃发令,从严施行了大概四个月,由于太多伪宋汉民逃亡,入秋之后稍微有所放宽。现在只是强令伪宋官吏剃发易服,就连那伪宋皇帝都剃发了。” 胡安国讥讽道:“剃发左衽之伪宋君臣,哪还剩半点汉家风仪?” 又聊了许多军政事务,让大臣们更清楚全国情况,这次阁部扩大会议便宣告结束。 朱铭叫上张镗一起离开,低声说:“山东虽然趋于平稳,但整编军队时,一些招安的贼寇将领不服。开春之后,我要亲往山东巡视,你回去安排一下路线。” “遵命!”张镗拱手领命。 如今的火器作坊,已经增加到十处。特别是徐州火器场,虽然刚刚开工,但只要工匠能熟练起来,火器产量能够很快提升。 等到明年夏天,应该能有3000个火枪手,火炮的数量也能增加许多。 只不过新编练的火枪手、火炮手,肯定还得慢慢适应这玩意儿。 花荣已经带着神机营回开封,士兵数量也补到了3500人。其中一半士兵没有武器,只能向老兵借火枪训练。 硝石今年也纳入专营范围,需要朝廷颁发牌照,商贾有了专营牌照才可经营。并且必须优先给火药场供货,剩下的才能卖给民间顾客。 “当当当当……” 城内左右两处区域,突然传来阵阵钟声。 “这时怎有钟声?快去看看。”胡安国刚出皇宫,就听到那不小的动静。 不止是他,其他一些官员和百姓,也循着钟声方向去看热闹。 老远就看到钟鼓楼的四面钟,这玩意儿已修了小半年,最近几天才把大钟给安上去。 大庆殿早就摆着一座,但那是小型的,而且不是四面。 无数百姓仰望四面钟,目前只有时针,并没有设置分针,因此难以感受到时针走动。而且无法自动报时,到点了必须靠人来敲钟。 胡安国仰头观望,捋着胡子笑道:“此物甚佳,比更漏日晷更方便。” 钟面镶着阿拉伯数字,朱铭在借助时钟,顺便推广这玩意儿。 钟楼下面还贴着告示,教老百姓如何看时间。 只听一个读书人念道:“这个大钟分早晚,针走一点为一小时。那一竖就是一,早一点即‘子初’。像鸭子的是二,早二点即‘子正’……” 宋代已把十二时辰,细化为二十四小时。 比如子时这个时辰,就分为子初和子正两个小时。 而朱铭为了贴合人们的习惯,把现代的小时给整体挪了一个钟。 朱铭版本的时钟,“1点”在正上方“12点”的位置,却代表着现代时间的“11点”。 现代人听着似乎挺绕,古人看着却极为直观。 时针走到正上方一点,子时初(或午时初)就开始了。时针走到两点钟位置,子时正(或午时正)就开始了。 今后午时三刻行刑砍头,听到钟声响起即可做准备。 四面钟开始报时的第一天,一拨又一拨百姓来看热闹。 还有人专门守在那里,不时抬头进行观察,发现时针果然在缓慢走动。 俨然成了东京第一号景观! (本章完) 0577【英才进京】 江西,庐陵。 一艘官船北上,载有士子二十余人。 至南昌换大船,又有士子聚来,赴京赶考者竟有上百人,这还只是其中一条船而已。 江西归顺大明的当月,各府县就开始打听科举情况。听说明年是新朝的第一届礼部试,江西士子顿时就疯狂起来,都不问具体情况便开始急着出发。 浙江和福建,情况也差不多,全都是科举大省。 三省新旧官员压不住民意,只得快船加急询问朝廷。 朱国祥和朱铭商量之后,决定同意三省举人参加。但由于跟其他省份选拔方式不同,明年把三省考生归为一榜,限定死三省进士的名额,免得对其他省份的举子不公平。 眼前这艘船上,还有一位特殊人物,他并非什么考生,而是一大群江西官员联合举荐的贤才。 此人名叫萧楚,已经六十三岁,至今尚未娶妻。 他年轻时科举落榜,之后就不再考试,一直在家钻研学问。 术数、医相、占卜、天文、地理、书法、绘画、音律、方志、剑术……无所不通,融贯百家。 宋徽宗也曾征辟过他,但萧楚认为奸臣当道,自己做官也没有屁用,前后三次拒绝朝廷征辟。 而今,大明新朝初立,萧楚竟然爽快应征。 赶考士子们得知萧楚在船上,每天轮流前来请教学问。 此时此刻,萧楚盘腿坐于船舱,声音低沉而缓慢: “世人修《春秋》重传轻经,我却是重经而轻传。汝等参加科考,自然经传都该学习。但科举是科举,学问是学问。科举只在一时,学问却在万世……” “真正做学问之时,不要寻章摘句,而该直指经义根本。研究《春秋》,当从书法(写作方式)入手……” “《春秋》以鲁史为本,兼采诸国之志,应当是史书才对,为何却是经书呢?” “经,常也!提挈大道,万世不易。” “《春秋》的那些传,只是纬书而已。纬书适于当时,有些东西已不合时宜。” “只有《春秋》的本经,其大道理永远不会变。便如人要吃饭,从古至今皆然,这就是经书。而先秦时候吃什么,现在又吃什么,却是在变的,就是纬书。” “治国亦如此。自当秉承大道不变,其治理手段却可千变万化!” “《春秋》之经义大道何在?无非‘皇极王道’四字……” 从格局上来讲,萧楚对《春秋》的理解,是比胡安国更加高明的。 胡安国喜欢寻章摘句、牵强附会,暂时还停留在术的层面,而萧楚已经直指春秋大道。 这位先生也属于“遵王派”,倡导加强皇帝集权,辅佐圣君把王道传播天下。所以遇到昏君,他坚决不接受征辟,自己的才能根本无法施展,真施展开来反而还会害了百姓。 官船从江西一直驶往东京,船上的考生听得如痴如醉。 他们能在江西考上举人,基本功自然扎实得很。如今再听萧楚讲大道,一个个都受益良多,以前学的经义也融会贯通了。 “先生,诸位相公,东京到了!”官船上的差役提醒道。 萧楚缓缓站立而起,将一把宝剑系于腰间,亲传弟子胡铨帮他背琴。 这位胡铨又是谁? 赵构称帝之后的第一届殿试,胡铨的策论写了一万多字,讽刺赵构出题只问天道不问百姓。 胡铨做八品官的时候,因反对与金国议和,上疏大骂赵构没资格卖国,痛斥赵构连三尺孩童都不如。 文天祥一辈子都把胡铨视为偶像! “三十年不来东京,却不知是否风物如故,”萧楚下船登岸,对那些赶考士子说,“各自散去找住处吧。” 考生们在岸边作揖拜别,皆执以弟子礼。 身边只剩下胡铨,萧楚宠溺笑道:“随我去太平兴国寺,拜访一下友人再说。” 萧楚一生不娶,无儿无女,已把弟子胡铨当成亲儿子。 北风呼啸,胡铨害怕老师生病,急忙去租赁驴车。 “不必,”萧楚摆手说,“衣裳穿得够厚了,吾非弱不禁风之人,一路步行还能观赏汴梁景色。” 萧楚也是练过武功的,曾仗剑游览半个大宋,而且嫉恶如仇经常打抱不平。 师徒俩先在城外转了转,胡铨问道:“相比三十年前,此时的东京如何?” 萧楚说道:“城郭之民,没以前那么多,恐是经历战乱还未恢复。但看不到遍地乞丐,贩夫走卒也颇有精神,当今天子把东京治理得不错。” 两人进城走了一阵,胡铨忽地肚子咕咕叫,萧楚笑了笑便领他来到食肆。 伙计见胡铨背着书箱,又见他们没带任何随从,认定是进京赶考的贫寒士子,便主动推荐一些相对便宜的食物。 萧楚害怕弟子营养不够,又特地加了一盘荤菜。 师徒俩刚刚开吃,就有士子踏进来问:“你这里可有皇崧?” 掌柜笑答:“鄙店太小,哪里能买到皇崧?客官过两年再来,这菜定然是有的。” 那士子的仆从怒道:“你这店家怎说话的?我家郎君今科必中,过两年绝对不会再来!” 掌柜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赔礼道歉:“误会,误会,两位若在本店用餐,今日免费赠送一份肉汤。” “寻了十几家都没皇崧,便在你这里吃吧。”那士子颇为失望。 掌柜离开柜台,亲自招呼主仆二人。 那士子见空位不多,胡铨身边又放着书箱,便走过来问:“在下扬州李易,可否拼凑一桌?” “请便。”胡铨微笑回答。 李易打扮得颇为潇洒,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朝萧楚抱拳说:“还未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萧楚说道:“庐陵萧楚。” 胡铨也说:“在下庐陵胡铨,字邦衡。” “扬州李易,字顺之,”李易说着一屁股坐下,“邦衡兄是来赶考的?” 胡铨点头:“不错。” 李易又说:“在下治《易经》,不知兄台所治何经?” 胡铨回答:“《春秋》。” “《春秋》微言大义,却是艰涩难读,”李易说道,“不过更难的是数学和物理,我在扬州连书都买不到,到了京城才知要考这些。” 胡铨一怔:“那还怎么考?” 李易笑道:“听说刚把书印出来,京城各大书铺有售。礼部衙门还贴了告示,这次只考一点点,不会太影响科举。便如那数学,不懂天子创立的数字也可,用以前算术的老法子依旧能解。” “陛下懂得循序渐进,此贤明之举。”胡铨顺口拍皇帝马屁。 李易幸灾乐祸道:“三年后的举子,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胡铨问道:“对了,刚才兄台所言皇崧是何物?” 李易说道:“一种菘菜,当今天子培育的,城外劝农司种了不少,俗名叫做大白菜。发了一些给大臣,又卖了许多给食肆。听那些吃过皇崧的人说,此乃冬日菜蔬之圣品。可惜我一连问了十几家食铺,要么说卖完了,要么就是没有。” 胡铨皱眉道:“天子重稼墙,这自然是极好的。可如果耽于此事,会不会误了国事?” 萧楚说道:“那也要看耽于何事,旧宋昏君喜欢奇花异木,又让各地进献以供玩赏,这自然是对治国大不利。当今天子耽于农事,总不会勒令各州府送菜进京吧?” “哈哈哈哈!”李易被逗得大笑。 胡铨莞尔说:“也对。” 萧楚问道:“足下可知,太平兴国寺的智泉法师可还健在?” 李易摇头:“却是不知。不过太平兴国寺的殿宇已拆了,改建成一些店铺。僧舍也改为官舍,住了许多外地小官进去。” 听闻自己老朋友的寺庙被拆,萧楚竟然高兴起来:“天子果然圣明,东京城内外的寺庙确实太多了。” 三人边吃边聊,还喝了些米酒,从趣事一直聊到学问。 酒足饭饱,李易热情的带他们去寻客店。 “当当当当……” 忽听附近几声钟响。 李易兴奋道:“刚才忘了与二位说,东京城内有两座巨大的四面钟。不用人力和水力,可自己走动,很远就能看到时辰!” 师徒俩没听明白,李易就带他们前行,转过街角便看到钟面。 李易说道:“钟面上的时针会走动,现在指着二,便是午时正。” 萧楚看着那座大钟,立即走不动路了,很想拆开来瞧瞧里面。他连奇门遁甲都研究,对于这种精巧机器自然没抵抗力。 几人走到钟楼下方,这里聚集了不少士子,都是近几日才到东京的考生。 考生们仰望大钟,不时指指点点,脸上颇有兴奋之色。 而东京市民早习以为常,昂首挺胸从那里走过,把外地士子都当成乡下土包子。 什么扬州、杭州,只要出了汴梁,再繁华也属于乡下! 萧楚感慨道:“南昌书商的活字印刷术,听闻就是当今太子所改进。想来这座大钟也是,太子殿下天纵奇才也。太子提兵定江山,自不会玩物丧志,我大明开国便有两位圣君。” 这位老先生是遵王派,或者说皇道派,终极理想便是辅佐圣君开创盛世。 只要不过于昏庸,不是圣君他也要辅佐成圣君,即把皇帝变成自己的形状! 这种改变,并非规劝皇帝仁慈节俭,那在萧楚看来属于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有死读书的腐儒才会抓住不放。 (本章完) 0578【一个比一个激进】 客房之中,摆着几套书,这是新买来的。 《道用策》已有好几个版本,朱铭版本一直在变,不断加入新的内容。陈渊回南剑州教授学生,也始终在进行修订。 东京版本和沙县版本,有一半章节相差极大。 另外还有阉割过的修订版,当时为了在东京传播,许多敏感内容故意隐去。随着朱铭的《治安疏》名声大噪,阉割版也被列为禁书,反而属于传播最广的。 此时此刻,萧楚手里拿着的《道用策》,是今年大明官方印刷的标准版。 这本书并非科举书目,但其中的一些篇章,被单独拿出来作为科举教材,比如数学、物理相关内容。 萧楚在学问大成之后,再读什么书就不求甚解,只理解这本书的核心思想。 因此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一刻钟就扫完《道用策》的理论篇章,对弟子胡铨说道:“这套书是对格物致知的阐发,源自伊川先生对格物致知的理解,穷尽万物之理而致用。‘百姓日用即为道’此句甚妙,当浮三大白!” 胡铨则拿着《大学正义》说:“太子殿下的《大学章句疏义》,学生已在江西读过,但一些词句传抄有误。如今改名为《大学正义》,似乎又修订了少许内容,相比以前读过的更为精彩。有些地方跟先生讲的不同,太子殿下更为大胆直接。先生不便说破的事情,太子一言就点破了。” 萧楚拿过来扫了一遍,皱眉道:“有利有弊。” 朱铭注释的这版《大学》,把经文的某些顺序都调整了。并且做太子之后重新修订,对其中的“民本”思想阐述更深,甚至暗指百姓活不下去可以造反。 萧楚虽然也赞同“民为邦本”,但他更关注“皇帝集权”,这两者没有根本性冲突,在理想状态下还可以互相促进。 但现实往往不是理想状态,萧楚觉得在辅佐君王开创盛世时,可以短期内牺牲一部分百姓的利益。而朱铭的论述过于激进,或许会不利于集权统治。 胡铨说道:“弟子认为有利无弊,只要国策惠及大多数百姓,就算少部分百姓造反也不怕。太子殿下讲的是那昏君赵佶,昏庸残暴,盘剥无度,以至于天下皆反!” 萧楚没有再纠结于此,仅是略微点头,再继续翻看《道用策》后面的内容。 数学篇他在江西已经读过,是朋友悄悄抄来的,萧楚不但学会了阿拉伯数字,甚至连解析几何这些都已掌握。 然而,他此时拿到的这个版本,还有朱国祥加入的微积分…… 相关内容并不多,只有微积分的基本概念和简单运用。 但这已让精通术数的萧楚感到震惊,当下啥都不管,拿起笔就边看边写。 翌日,师徒俩前往礼部报道。 胡铨来礼部是为了递考状,即报上自己的基本信息,等着礼部审查并安排考号。 萧楚却是被地方官举荐,朝廷通过礼部进行征辟,他需要告诉礼部自己来了。 事情办完,二人又去打听智泉法师,结果那老和尚已病死数年。 傍晚时分,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男子,穿着官员便服来到客店,打听到房号便急匆匆上楼敲门。 “弟子冯澥,拜见恩师!”中年男子在门外作揖。 胡铨把门打开,作揖道:“兄长请进。” 萧楚仔细查看,随即笑道:“我也没教你几天,不必如此。” 冯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萧楚懒得计较这些,招呼冯澥坐下:“你已在新朝做官?” 冯澥是四川安岳人,回答说:“家父病故之后,学生扶灵柩回乡丁忧。太子起兵定蜀中时,学生见义军并不劫掠百姓,遂主动前往成都投效太子。初为营山县令,现已是礼部郎中。今日在礼部看到先生名讳,便一路打听前来拜见。” “做得不错。”萧楚点头赞许。 冯澥情绪有些激动:“先生若早来京城三个月,还能见到赵乂若(赵旸)。他之前一直在翰林院,曹侯收复浙江之后,他就外放浙江做知县去了。” 萧楚说道:“你们既然在新朝做官,自当尽心辅佐圣君安民兴邦。” “学生牢记教诲!”冯澥连忙说。 萧楚问道:“新朝如何?” 冯澥叹息道:“新朝万般都好,只是对官员过于苛刻。虽然无人敢有怨言,但恐怕腹诽之人颇多。” 胡铨忍不住问:“怎样苛刻了?” 冯澥低声阐述道:“小官小吏,俸禄皆涨。五品以上官员,俸禄却降了许多,其余诸多恩待也尽数取消。在地方为官,能自如取用的钱财也变少了。还有,比以前做官更累,增了许多刀笔吏的琐碎事务。” 胡铨不由莞尔,他算是听出来了,相比起以前的大宋,新朝官员干得多拿得少。 当然,也不是全部如此,低级官员的工资就涨了,一些吏员也有了正式工资。 冯澥继续说道:“督察院……也就是以前的御史台,如今的权力变得更大。左都御史陈东年轻得很,做事完全不计后果,连陛下的亲信也敢查处,其余官员自是不在话下。仅在今年,因贪蠹而罢官之人,七品以上者就有一百二十多人。其中三十几人,被流放至川南与熙河,永世不得再启用。连他们的子孙也不准科举,只有到了曾孙辈才可考试做官。” 胡铨听得瞠目结舌。 萧楚同样颇为惊讶,虽然他也看不惯贪官,但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冯澥变得八卦起来:“临晋县令唤作杨怀恩,因为起征苛捐被人告发,听说督察院御史到了府城,竟吓得主动前往河中府投案自首。却是主动投案的贪官,只须老实交出赃款,就可免于流放边地,且孙辈就能参加科举。当然,如果贪赃实在太多,罢官下狱是肯定的,儿子也不得科举。” 胡铨啧啧感叹:“放在旧宋,哪会有这般事情?官员征收苛捐杂税,连贪赃都不算,根本就不能论罪。” 冯澥说道:“就是因为前朝贪污稀松平常,诸多官员到了新朝改不过来。即便朝廷规矩森严,贪污渎职者也遍地都是,每个月都有因贪污而罢官者。有许多官员已在怀念旧宋了,河北山东山西那边,甚至有官员投奔伪朝。” “投奔金人所立的伪朝?”胡铨难以置信。 冯澥说道:“投奔伪朝的还不止一两个,都是听说御史要查自己,带着家人就畏罪潜逃了。” 萧楚怒道:“华夷不分之辈,抓到了必须处以极刑!” 事实上,今年还有往宋徽宗那里跑的贪官,刚跑过去不久李宝就带兵杀去了…… 师徒三人聊到半夜,中途还让店家把饭菜送来。 冯澥走后,萧楚面带笑容对胡铨说:“新朝天子如此强势,吾等皆可有大作为也!” 并非所有官员都期待“宽仁之君”,萧楚、胡铨这一派就喜欢强势君主。 严格来讲,胡安国那一派也热衷于辅佐强势君主。 君主不强势,如何做圣王? 两日之后,内官前来传旨,带着萧楚前往宫中觐见。 这些征辟而来的官员,按流程都是要皇帝亲自考察的。 已经一把年纪的萧楚,显得格外有精神,仿佛突然来了人生的第二春。 等萧楚来到一处偏殿,发现主位坐着皇帝,旁边那个应该是太子,客座上却还坐着一个官员。 萧楚阔步上前,对皇帝和太子行礼。 朱铭介绍道:“这位是胡安国,字康侯,精于《春秋》。” “不敢称精,”胡安国起身作揖,“愚弟胡安国,拜见师兄,吾曾求学于伊川先生。” 萧楚从容回礼,算是认下这个师弟。 萧楚是程颐的亲传弟子,而胡安国只是程颐的记名弟子。 两人除了都跟随程颐学习,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他们年轻时皆四处游学,并不拘泥于一家一说,而是博采众长之后融会贯通。 朱国祥微笑道:“老先生且坐。” “多谢陛下!”萧楚作揖礼拜,坦然坐下。 朱铭开门见山直接考教:“江西有六位官员,联名荐举阁下。就连我那岳父,也称阁下为大儒,称阁下的《春秋》当世无二。” 萧楚也是不含糊,上来就语出惊人:“圣主欲王天下,其柄有二。一曰威,二曰福。二柄举,天下治。天子该当作威作福!” 有点意思。 朱铭笑道:“先生继续。” 萧楚说道:“威福者,罚赏也。一旦有失,则沦亡败乱。” 朱铭问道:“昏君赵佶也作威作福,二柄皆在,他怎就败亡了?” “不然,赵佶看似作威作福,其实威福二柄俱丧。”萧楚说道。 “请细说。”朱铭道。 萧楚说道:“天子之威福源自何出?不外乎天时与人事……” 在萧楚口中,天时就是当权者面临的内外部情况,还包含各种天灾等等。而人事,则是对这些情况的协调处理,也包括政府框架、人事调动、民心士气等等。 身为皇帝,当看清局面、顺应时势,调动各种资源去解决问题。 “赵佶贬斥贤才、盘剥万民,此滥威也。君子贤良不得施展其才,黎民百姓不能温饱度日,赵佶还有何威严可言?” “又大肆宠幸奸臣,溜须拍马之流,就能身居庙堂;杀良冒功之人,也可命为将帅。此滥福也!” “太子之兵为何能战?赏罚分明而已。” “作威作福,圣明之主。滥威滥福,亡国之君!” 朱铭微笑道:“先生讲了这么多,其实就赏罚分明四个字。” 萧楚说道:“要做到赏罚分明,何其难也?一要严明制度;二要力行不乱。舒王当年变法,只做到前一点,却没做到后一点,因此他变法失败了。” 朱国祥赞许说:“定制度,严执行,此言甚佳。” 萧楚继续说:“如何力行而不乱呢?整顿吏治而已。身为臣子,是无法整顿吏治的,因为威福不出于其身。这个时候,就需要有圣王。圣王作威作福,只要赏罚分明,何愁吏治不清明?” 萧楚激动得站起来:“陛下查处贪官就做得好。依我看,流放还是太轻了,贪赃超过一千贯,就该处以死刑!” 胡安国坐在旁边,愣愣看着自己这位师兄,猛然感觉今后的竞争压力很大。 (本章完) 0579【阁臣变动】 南郊,玉津园。 小孩子要闹着出来玩,朱国祥干脆把一大家子都叫上。 严大婆已经去了南边,跟孙子、孙媳同住。朱家父子的女人都不多,算上会跑会蹦的孩童,如今都还不到二十人。 于是带着侍卫踏雪出宫,来到玉津园欣赏雪景,顺便看看这里养的动物。 硕果仅存的那头大象,不仅逃跑时踩死过金兵,还参加了朱国祥登基仪式,自然是要好好养着的。如今窝在象房已不敢出来,气温实在太低了,全天候都得给它烤火增温。 “爹爹,可以给大象穿衣服吗?这样它就能出去玩了。”一个小女孩给大象喂着精饲料,忽然抬头问朱国祥。 这是朱院长的长女,宋徽宗的赐名早已舍弃,最终老朱亲自给女儿取名朱嫣。 普通平淡,无甚新意。 老朱的想法也是如此,希望女儿平平淡淡,每天能够有开心笑容即可。 嫣,巧笑之态。 面对女儿充满童趣之言,朱国祥居然认真思考:“给大象做厚实衣服也行,但一来用料太多没有必要,二来大象不一定会喜欢。” 朱嫣问道:“为什么大象会不喜欢?” “因为大象不穿衣服的。”朱国祥道。 朱嫣又问:“大象没穿过衣服,爹爹怎知它不喜欢穿衣服?” “嗯……”朱国祥说道,“等今后有了小象,你可以做一件衣服,让它穿上试试看。” 朱嫣再问:“这头大象什么时候生小象?” 朱国祥说:“这头大象是男的,以后要找一头女象。等朝廷出兵打下大理国,就可以带一头女象回来。” “哦。”朱嫣似懂非懂。 朱铭在旁边乐道:“十万个为什么,答起来有些困难啊。” “你那些孩子不也一样?”朱国祥没好气道。 走出象房,一阵寒风吹来,冷得朱铭把双手拢在袖子里。 不远处的空地上,父子俩的妻妾儿女,正在嬉笑着打雪仗,一年到头难得聚这么齐。 喂完大象的朱嫣,也欢快的加入战团,揉起个雪团满地乱跑。 朱国祥问道:“萧楚的《春秋辨疑》你看完了?” “大致看完了。”朱铭道。 “跟胡安国的《春秋传》稿件相比如何?”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题材不一样,胡安国是正正经经为《春秋》作传,而萧楚的那本书相当于论文集。他抽取一个大事件或者观点,然后据此写出一篇论文,这些论文总共有好几十篇。少数属于纯学术论文,多数都在趁机表达政治思想。” “读了感觉怎样?”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那几十篇论文,核心思路就是中央集权、内圣外王。比如他说《春秋》事件就几百个,而诸侯会盟占的篇幅最多,于是就讨论孔子为啥关注会盟。得出的结论是春秋诸侯争霸,争的就是那个盟主之位,而盟主之位代表着天下权柄。春秋时期从周天子主持会盟,逐渐演变为霸主来主持会盟,实则代表着大权的旁落。” 朱国祥有些失望:“就这些?” 朱铭笑道:“当然不止。有趣的观点还不少,比如此人是支持对外战争的。他说只有腐儒才会认为,耗费钱财打造坚兵利甲,驱使子民战死于不毛之地,不如使用文德教化来让蛮夷归服。他的观点是蛮夷就该打,若是对中国有威胁,耗费钱粮再多,出兵距离再远,死伤子民再众也该打。至于依据嘛,呵呵,华夷之辩。” “伱似乎对这人很满意?”朱国祥问道。 朱铭说道:“他的一些思想,很对我的胃口,而且不是一根筋。就拿论述战争来说,支持对外战争并非他好战,还讨论了战争的胜败得失。其中一些语句,阴戳戳讽刺宋徽宗征西夏和征辽。大概意思是国内还有一屁股屎没擦,就别去外面打仗丢人现眼了。” 朱国祥笑问:“你有想法?” 朱铭说道:“让他做第一届科举的主考官怎样?” “我无所谓。”朱国祥道。 朱国祥之前已经表明态度,阁部大臣的政务太多,主考官选一个侍郎来做。 但侍郎当中,暂时没有哪个能服众的。 这个萧楚学问足够了,又是三次拒绝征辟的大儒,封个大学士头衔足以担任主考官。 “呜呜呜……” 皇庶长孙朱康,哭着跑到朱铭面前,抬手指向远处找老爹告状,而他额头被雪团砸得红了一块。 朱铭扭头一看,罪魁祸首朱嫣正嬉皮笑脸。 朱铭忍俊不禁,怂恿道:“你被姑姑扔了,不知道用雪球扔回去吗?” 朱康说道:“姑姑力气更大。” “你躲着点就是,男子汉哭什么?”朱铭半点也不心疼。 朱康委屈噘嘴回去,抄起雪团正打算扔,脸上又被人砸了一下,顿时“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 一边抹泪哭泣,一边用雪球还击。 折艳绣看不下去了,笑着喊道:“大郎,过来我教你!” 朱康正在学习投掷技巧,欺负完侄子的朱嫣,却不给报仇机会:“我跟妈妈堆雪人去了。” “我也要堆雪人!”刚刚还在哭的朱康,屁颠屁颠就跟上。 闹腾好一阵,一大家子回到屋里,烤着炭火开始涮羊肉。 吃了火锅,又耍到半下午,终于起驾回宫。 城内城外,街上积雪已经扫清。不论民居还是店铺,都有义务清扫门前积雪,多日不扫阻碍交通是要罚款的。 不少百姓趁着今日雪停出门溜达,看见天子仪仗自动避让,甚至有人冲着御辇挥手欢呼。 东京市民对这太熟悉了,开封皇宫面积太小,皇室经常跑去宫外玩耍。 只不过宋徽宗在时,随着日子愈发艰难,很多底层百姓对御驾怒目而视。 现在日子好过了些,他们看到皇室车驾就很开心。 外地人却是激动不已,甚至有那赶考士子,情不自禁对着御驾跪拜,矜持者也是远远躬身作揖。 还驾回到宫中,执勤太监对朱国祥说:“陛下,高相公家人来报,高相前些日子疾病稍愈,近两日又染风寒高烧不退。昨夜总算不发烧了,今早突然大口咳血,太医说恐怕难以过冬。” “知道了,把太子叫来。”朱国祥感到有些头疼。 不一会儿,朱铭坐着马车过来,自己拖椅子坐下问:“刚回来又有事?” 朱国祥道:“副宰相高景山不行了,太医说很难熬过今年冬天。” “他那病不是好了吗?”朱铭道。 朱国祥说:“又染上风寒了。阁臣里面,得升一个上来做副宰相,还要尽快再补一个阁臣。你觉得谁入阁比较合适?” 朱铭说道:“被外放的徐处仁,其实我挺看好的。但年龄也比较大了,《宋史》里他在赵构继位后病死,估计招入内阁也活不了太久。” 徐处仁确实比较可惜,论才论德都完美无缺。 也就金兵第一次撤走之后,种师道请求建立黄河防线,徐处仁说金兵刚走不会再来,那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但说这种话是有原因的,种师道身为统帅,自然以军事为重。可徐处仁身在中枢,却得考虑财政问题,国库已经穷得跑耗子,拿什么建立黄河防线? 朱国祥仔细思考道:“提拔从汉中就投靠的老臣吧,刑部尚书柳瑊升为阁臣,掌管翰林院的徐敷言补为刑部尚书。你看好的那个萧楚执掌翰林院,这个职务正好适合做科举主考官。” “也行。”朱铭点头说。 襄阳那边还有个老头子叫魏泰,他家曾经作为情报中转站。 此人本来是要被重用的,但在朱国祥进京之前,魏泰就突然中风瘫痪了。 朱国祥说:“你代我去看望一下高景山。” “好。”朱铭说道。 刚刚回宫的朱铭,简单吃了些饭菜,又坐着马车去看望重病大臣。 已经天黑,华灯初上,东华门外热闹非凡。 各种管控逐渐放开,就连酒价都降下来了。 虽然因为旧日权贵不再,樊楼的生意惨淡许多,但还有少数权贵和富商撑场面。 过了樊楼南面的杨楼街,再过西鸡儿巷便是纱行。 一整排店铺都贩卖纺织品,除了绢纱之外,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即便天黑了依旧在营业。 朱铭掀起车帘一角,默默观赏街景。 一群奴仆,簇拥着两个华贵女子,正在店里挑选布料。 店外正经过数位士子,他们谈笑着左顾右盼,似乎正在游览东京夜色。 有个士子发现太子车驾来了,兴奋转身作揖,他的朋友们也都热情行礼相迎。 更南面便是潘楼,这里比樊楼热闹得多,因为整体价格更加便宜,很明显东京权贵阶层消费降级了。 潘楼的南边,是鹰店和桑家瓦子。 鹰店本来是贩卖鹰隼等猛禽的,围城期间粮食不足,猛禽全被老板给吃了。 城破之后,大量权贵被清算和迁徙,飞鹰走狗这种娱乐活动,短时间内很难恢复。现在店里只有少量猛禽,生意特别冷清,就连店铺都在挂牌转租出售。 鹰店南边,是犹太人开的铁屑楼酒店。 他们一直无法在开封建立教堂,因此酒店后院专置一屋,用来供犹太老乡聚会兼做礼拜。 杭州也有犹太人,是二十多年前来中国的。 东南沿海,还有大量阿拉伯人。 朱铭正在考虑是否要制定相关政策,强令那些长久定居者改汉名,并禁止外来者同族之间通婚。 而且,他不喜欢姓蒲的。 但由于这破翻译的原因,此时来中国的十个阿拉伯商人里面,至少有九个要么姓蒲、要么姓李。 (本章完) 0580【旧宋王爷拍卖新作】 “皇太子驾到!” 朱铭一路来得比较慢,是为了给高家准备时间,即便探望病人也不能突然袭击。 这是对大臣的基本尊重。 “拜见太子殿下!” 高家十余人携奴仆,开启大门礼拜迎接。 除了高景山的儿孙,还有他弟弟高景云也在。 高景云在重和年间,就已经是太常寺少卿。由于高景山“从贼”时使用假名,他这弟弟高景云未受连累,却因得罪王黼而被贬去地方。 朱铭率军围困东京时,高景云接到兄长密信,遂携一府之地改旗易帜。 有靠山,有功劳,高景云就做了太常寺卿。 “免礼,”朱铭抬手说,“外头寒冷,莫要又有人生病了,且快快回到宅内向火。” “谢太子殿下!” 朱铭被高家人簇拥着进去,边走边问:“高相病情如何?” 高景山的长子高昌杰,面带哀色说:“有劳太子挂怀,家父咳嗽不止,痰中多有血块,太医说……恐时日无多。昨天一直高烧不止,服药之后略有好转,可今日又忽冷忽热……” 高家子孙那是真的悲伤,不仅因为家主病危,还担忧今后的家族前程。 好不容易出个副宰相,这才当一年就身体不行了。 一路走到卧房,高景山正躺在病床上,刚被扶起喝了一碗汤药,处于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兄长,太子来看望你了。”高景云凑近了提醒。 高景山缓缓睁开眼睛,露出笑容说:“太子殿下,请恕老臣不能行礼。” 有仆人端来板凳放在床前,朱铭坐下握住高景山的手:“老先生且安心养病,新朝初立,还有多多仰仗先生之处。” 高景山正待说话,似乎喉咙有痰,一阵咳嗽吐出血块,朱铭也在帮忙抚背顺气。 缓了好一阵,高景山有气无力道:“老毛病了,几年前胸口就隐隐作动,吃了许多药也难以根治。去年变得五脏六腑到处都痛,开春日暖才又有了精神,不成想今年入冬旧疾再发……” 朱铭不懂医术,但听其详细叙述,总感觉是什么癌症扩散了。 高景山打起精神,微笑道:“老朽一辈子碌碌无为,到老了却能从龙建功,此生已无憾矣……” 这是第一位投靠自己的旧宋高官,朱铭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顿时也变得惆怅感慨起来。 高景山讲了些肺腑之言,突然说道:“殿下,老夫有一不情之请。” “先生尽管道来。”朱铭以为他要给孙辈求官。 高景山却说:“一个月前被押解进京的高世则,太子能否能赦免其罪?分拆迁徙高家时,能否多给他们留些浮财?” 朱铭好奇道:“先生与开封高氏为同族?” “往上追溯六世为一家。”高景山说。 这算个屁的同族,除了都姓高以外,可以说八竿子打不着。 高景山继续说:“旧宋开国大将高武烈公,是臣五世先祖的兄长。开封高家今年一直来请托,臣本来不打算管的,可如今命不久矣却变了想法。或许,是想在泉下见老祖宗时有面子吧。” 朱铭说道:“老先生请放心,高世则可以特赦,高家拆族迁徙时,也不会抄罚浮财。” “多谢太子殿下。”高景山了却心事,整个人都变得轻松。 开封高氏的始祖,是北宋开国大将高琼,后来还出了一个皇后(高滔滔)。 而高景山、高景云的祖宗,却是高琼的三弟高玖。 这两个高家,与渤海高氏同出一源。 此时此刻,在金国也有一个高景山,已经被吴乞买封为万户。 朱铭答应赦免的那个高世则,论辈分属于宋徽宗的表弟。同时也是宋徽宗信赖的近臣,专门代替宋徽宗接待外宾,之前追随宋徽宗前往杭州,在杭州城破时被李宝给抓住。 此人没犯过什么大错,定不定罪都无所谓。 但开封高氏,却在明年的拆族迁徙名单当中。 仅北宋开国大将高琼,有明确记载的后代,便有子十四人、女十二人、孙三十六人、曾孙一百四十五人…… 连续好几代通婚,已在北宋官场盘根错节,大明新朝也有很多高家亲戚,而且拥有开封大量房产和田产。 必须拆分迁往各地! 高景山说道:“臣看了石先生的细作情报,渤海高氏被举族迁往幽州,那里也有个高景山被封为金国万户。臣可修书一封与他叙祖宗,劝其归附我大明天朝。不论是否有用,至少能离间一二。” 朱铭感慨道:“老先生还在为国殚精竭虑,我实在是……” 彼此又聊了些琐事,高景山的精神愈发不振。 朱铭说道:“先生之嫡长孙才学过人,想必明年定能中进士。听闻先生有一孙辈,却是没能考上举人,明年可直接参与礼部试。大明新朝不行荫官之制,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那就让他去试试。”高景山笑着说。 矫枉必须过正,因为宋代荫官泛滥,所以大明才要杜绝荫官。 今后的皇帝肯定会恢复的,但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再造成冗官现象。 进两步,退一步,终究还是进了一步。 让开国大臣的子孙,直接做举人去考进士,虽然对天下士子来说不公平,却已经是朱铭能想出的最公平做法。 也算是恩荫的一种方式,否则就对从龙功臣太刻薄了。 朱铭又勉励其家人几句,便离开高家返回东宫。 确认高景山是真的时日无多,朱国祥本人又去探望一次,然后便给这位弥留的老臣封爵。 爵位还不低:鲁国公! 其嫡长子可以袭爵,逐代递减爵位。 父子俩在宫里聊着爵位问题,朱国祥说:“这次算是定下基调,开国文臣有大功者,肯定会给一个公侯之位,如此才能安定朝堂人心。” 朱铭说道:“好人你来当,坏人我来做。今后我登基,会改一下袭爵制度。九等爵位,传一代降一等。国公属于第三等,传到玄孙辈就降为伯爵了,再传两代只剩最低等的男爵。” 朱国祥笑道:“那我就安心做仁慈圣君。” 鲁国公、副宰相、太傅高景山,终究还是没扛过这年冬天,病逝于冬至过后的第三日。 谥号文忠,追封太师、上柱国,给足其子孙排面。 元旦刚过,朱国祥突然宣布主考官名单,萧楚和几个翰林学士做主考。 名单公布当日,这些人就被锁进贡院,防止中途回家泄露消息,等阅卷结束才会放出来——他们负责出题,并领衔批改试卷。 转眼间元宵佳节到来,东京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 去年的这个时候,按户口本限购粮食,别说庆祝元宵了,大家连吃饭都成问题。 今年却是要热闹起来,甚至有一种报复性庆祝的心态。 当然,灯组不够旧宋气派,因为禁止地方献灯入京。 旧宋最漂亮宏大的彩灯,并非来自皇家,也不来自民间,多为地方大员献给皇帝,马屁拍准了甚至能立即升官。 由于东南小朝廷覆灭,现在对旧宋皇室的看管更加宽松,允许他们进城观灯庆祝节日。 并且,每人还会发给一些钱财,让他们有钱买些小吃和小玩意儿。 有人趁机逃跑? 那就跑呗。 赵桓这个宋朝皇帝都做劝农官了,其余皇子跑掉无所谓。谁要是能忽悠地方造反,朱铭正好借机清洗,反正他也觉得有些地方问题多多。 说实话,真有不法之徒拥立赵氏作乱,也不差东京这几个皇子。 赵宋宗室太多了,随便都能弄来一两个! 胡铨被李易拉出来观灯,还介绍他认识了许多士子。他们正玩得高兴呢,突然南边就嘈杂起来。 本以为是有啥精彩节目,好奇围过去一看,却是旧宋皇室宗亲集体现身,旁边还有士兵全程持械紧盯着。 “真是旧宋皇室?”胡铨大为惊讶。 李易低声说:“听闻旧宋末代皇帝,已做了劝农官,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胡铨说道:“若真如此,大明圣君之胸襟何其开阔也!” 那一大群旧宋皇室宗亲,本来是进城观灯的,自己却成了围观对象。 大部分人都觉得不自在,也有人趁机赚钱。 赵楷就彻底豁出去了,这次进城没有什么特别训诫,他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赚外快机会。 这厮环顾四周,突然走到一处猜灯谜的摊位:“可有好纸?” 摊主愣了愣,下意识回答:“有的。” 赵楷将纸摊在桌板上,挥毫写下一首庆贺元宵的新词。内容竟是歌颂大明新朝的,虽然写得中规中矩,但即兴创作已经难能可贵。 “吾乃旧宋郓王赵楷,今作赞颂新朝天子之词,还有本人的书法与落款,”赵楷举起自己的作品挥舞,“欲购从速,价高者得。真真是赞颂新朝之词,不会忤逆当今圣上!” 围观众人都看傻了,摊主更是仿佛石化。 赵构捂脸后退,他觉得好丢人,兄长过于没有底线了。 “我出五贯!”还真有人愿意买。 “俺出十贯!”价格瞬间翻倍。 “十二贯!” “二十贯……” 胡铨远远看着热闹,嘀咕道:“听说旧宋还有储位之争,眼前这位差点就做了皇帝。” (本章完) 0581【假币案】 看着众人竞拍自己的新词,赵楷此时此刻非常得意。 既能赚钱缓解经济困难,又可展现自己对大明新朝的衷心拥戴。 在这首词中,他疯狂拍皇帝和太子的马屁,甚至还睁眼说瞎话,盛赞新朝的汴梁比以前更繁华。 刚遭遇兵灾才一年,怎么可能比得了? 赵楷一篇词作,就拍出六十贯的高价。 这还是在真正的有钱人,害怕跟旧宋皇帝扯上关系,选择默默旁观不出手的情况下。否则他的书法和词作能卖出上百贯! 赵楷给了摊主一些钱财,算是提供纸笔的成本,随即又连写两首新词。 词作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大晟词的调调。 在宋徽宗的大力支持下,这种词已经出现好几个模板。 比如赵楷采用的模板,上阕着重描写富庶繁华,下阕赞美皇帝英明神武,而且翻来覆去都是相似词句,换一个角度进行描写就是新词。 或许是失去了新鲜劲儿,第二首词的成交价很低,居然不到三十贯就被买走。 赵楷有些着急,拿起第三首说:“今日只填三阕词,如今还剩最后一阕……” 果然调动了竞拍热情,第三首词拍出近八十贯的高价! 铜钱太重,如今有了银元,许多有钱人都带着银元出门,稍微价钱昂贵的商品就用银元支付。 以前却是不太方便,不管是银铤还是碎银子,都要先验成色再称重量。成色不太好的银子,还得进行价值估算,哪有银元这么简单明白? “这是何物?”赵楷收到银元,却没搞明白情况。 拍下第一首词的是个本地商贾,他此刻变得更加得意,昂首挺胸道:“此乃大明银元,一块就是一两。用起来便利得很,也叫一块钱、一元钱。其实还有金元,市面上很少见,都被富户窖藏了。” 赵楷顿时羞惭不已,编管耕地一年,自己竟然落伍了,连新式钱币都不认得。 很没面子,会被人看不起的! 借着字谜摊子的花灯亮光,赵楷仔细观察银元图案,感觉这玩意儿果然很不错。 那商贾又拿出一块银元说:“郓……阁下却是不知,这鉴别银元还有个好法子。像这样一吹,再放到耳边听声,真银元的声音好听得很。假银元也有声响,但掺铜太多就声音更尖,掺铅太多就声音更沉!” 赵楷尝试着吹钱听响,放到耳边果然有声音。 这种事情居然要一个商贾来教,赵楷愈发感觉丢面子。他对身后的妻妾说:“银子好生抱着拿回家,跟那几个军爷挨得近些,莫要被宵小之徒给偷了去!” 妻妾们大喜,她们平时埋怨赵楷不干活,此刻却又觉得赵楷真有本事。 赵楷自己也留了一些,直奔附近的成衣店,他要立刻买身行头换上,穿着布衣逛灯会实在太跌份儿了。 其余前朝王爷们,刚开始还在看笑话,此刻却已变得眼热无比。 赵栩凑到赵构身边,低声说道:“九弟书法极好,词作也是上佳,不如也卖一阕新词如何?” 赵构颇为意动,却又拉不下脸面,嘀咕道:“还是……算了吧。” 赵栩说道:“俺书法还可以,新词却一时写不出。不如俺去联络买家,九弟动笔填词,赚到的钱咱们对半分。如何?” 赵构认为这买卖划算,但还在继续端着,低声说道:“莫要高声喧哗,私下交易即可。” 赵栩高高兴兴去打报告,得到许可之后,又找摊主借来纸笔。他让赵构填好两首词,身边有一个军士跟着,直奔樊楼、潘楼而去。 这两首词共卖了十五贯,赵栩回来拿出四贯钱,递给赵构说道:“三哥的名气大,又是许多富人搏买,自能卖出好几十贯钱。九弟你书法词作俱佳,可终究没三哥那般名气,私下悄悄买卖更是抬不起价。愚兄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两阕词也就卖八贯而已。” “够了,够了,多谢七哥,”赵构喜滋滋把钱揣怀里,忍不住说,“要不七哥再跑一趟,看还能不能再卖出几阕?” 赵栩悄悄指着军士:“刚才那位军爷,随俺走了不少路,已是颇不耐烦了。给他银钱也不要,今日恐再难随意乱走,否则必惹恼这位军爷。” 赵构感慨:“却是可惜了。” 众人继续逛灯市,赵构越想越不对劲,总感觉赵栩那厮吃了回扣。 来到州桥附近,却见人们不去观灯,而是里里外外围成一圈看热闹。 赵构也想往里蹭,又始终挤不进去。 忽地一群兵马司的警察跑来,粗暴推开围观群众,领头军差喝道:“哪个在闹事?” 一个摊主揪住小商人:“军爷,这人用假钱,快快抓他下狱!” 那小商人却是外地来的,连忙大喊冤枉,解释说:“俺是宛亭县来的,运些货物来东京,趁着元宵想赚几个小钱。俺们那边用银元的不多,也不晓得怎样辨认真假。这银元是俺卖货得来的,真不晓得它是假钱啊!” 领头军差夺过银元,吹气之后放到耳边聆听,反复听了几次说:“这钱是假的,且跟俺回兵马司。不要害怕,只要老实供述,肯定不拿你怎样。近几日发现许多假钱,听说官家生气得很,你若立功还能领赏!” “俺一定如实供述,这假钱真不是俺造的!”那小商人越说越慌。 假币自古有之,就连碎银子都能造假,宋代的交子和会子也有大量假钞。 金银元已在东京发行半年,虽然掺了许多杂质进去,不如传统银铤那么纯粹。但由于制作精美且由朝廷提供,立即就受到富人的追捧,纷纷拿去储存在地窖里。 幸好朝廷早有准备,并未在全国大面积发行,只在开封、洛阳、长安、汉中、成都进行试点。 全国各大铸币厂全力铸造,富人们这个月储藏一批,下个月朝廷又发行更多。 碍于交通运输不便,经过长达半年的持续发行,几大城市的收藏新钱之风终于缓解。 渐渐的,由于银元发行量比较大,市面流通的银元也变得多起来——金元依旧无法流通,无论发行多少,都进了富户的地窖。 可流通量有了,假银元也随之出现了。 从元旦至今,半个月时间已抓捕上百人,刑部、大理寺、开封府还联手成立专案组。 朱国祥没说什么,太子却已表态,制作和出货之人,主犯皆夷三族,从犯抄家流放西北! 说实话,案子审起来有点困难。 追溯假币来源的时候,经常是甲供述出乙,乙却矢口否认自己用过假钱。就算乙承认了,供述出丙或丁,后面两人也不愿承认。 难以辨别谁在胡乱攀咬,又或者谁是真不记得了。 现在,已经开始严刑拷打了,甚至有嫌犯被活活打死。 皇室也在城楼上观灯,朱国祥还朝着百姓隔空招手,引来一阵阵官家和万岁呼喊声。 朱铭抱着女儿朱襄,有人跑到城下汇报。 很快白胜来到朱铭身边:“殿下,假银元的案子有眉目了,多人指认自己的假钱来自‘枣王家金银铺’。兵马司昨日查封了这家铺子,他们知道是死罪,不论怎样拷打都不承认。今日又将金银铺伙计分开审问,说第一个供述罪行的,不但可以免罪,而且还能受赏,很快就有六个伙计如实供述。” 朱铭冷笑,有些人真是活腻了。 白胜继续说:“那六个伙计知道得不多,也不晓得造假钱的窝点在何处。他们只晓得是在城外,每日让伙计进进出出,分批把假银元带进城里。给他们假银元的,是城郊‘魏家银铺’。这城内外两家银铺,在旧宋都有做交引生意,咱大明新朝却没给他们这些生意做。” 朱铭问道:“魏家银铺的人抓到了吗?” 白胜说道:“魏家人昨夜已逃了,只剩些佣人伙计还在,如今正在加紧审问。” 那就是只查到两家出货的,其中一家还闻风跑了,真正的制造假币者依旧不知道是谁。 既然他们做过交引生意,那肯定牵扯到前朝权贵。 明代有开中法,宋代也有入中制度。 既边疆的军粮等物资,全靠厢军运输太麻烦,于是鼓励商贾来帮忙。 不管伱是哪里的商贾,只要把边军急需的物资,运到指定地点即可拿到“交引”。 商贾获得“交引”之后,就能在京城榷货务换取真金白银、稀缺商品或茶盐钞引。 榷货务为了防止冒名领取或交引造假,就让京城有实力背景的商铺,给这些入中商贾做担保。 京城商铺,凭啥给入中商贾做担保? 当然是有利可图! 渐渐的,交引、茶引、盐引、钞引……这些有价凭证,全都被玩成了期货,边军粮草反而很少有人真去运输了。 宋代的交引生意,大部分都是让金银铺来做,变成一个个期货交易中心。 如今大明新朝建立,盐引和茶引制度还在实行,但一切都按规矩来,打破了权贵的中间商环节,交引制度更是暂时被取消。 那些城内外的金银铺,失去了最赚钱的业务,居然铤而走险给假币散货! (本章完) 0582【太子玩真的?】 大理寺狱。 这里除了关押官员之外,还负责关押朝廷要犯,以及在京畿闹得挺大的犯人。 王褒今年已五十多岁,由于保养得很好,居然颇有帅气大叔的味道。 可惜,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大理寺卿陈直方亲自提审,进来就闻到那血腥味,忍不住皱眉捂鼻:“你那几个儿子,三子的身体最虚,已被活活打死了。长子还算得强壮,全身肉绽见骨居然还在喘气。次子最是荒唐,竟然胡乱攀咬,害得大理寺一口气抓了数百人……” 下面的人办事太急,已等不得疲劳审讯,用了最传统的逼供方式。 王褒本来心如死灰,听了这番话不禁抬头,有气无力道:“他们真不晓得,便是打死也问不出什么。” “那你呢?”陈直方说道,“你家的伙计,已经供出了魏家银铺。” 王褒顿时彻底丧气,叹息道:“他们怎就不晓得,咬死不说还能保住家人,一旦招供就要全家陪葬啊?” “讲吧!” 陈直方说道:“太子刚才派人传话,伱若能在一个时辰内,供出是谁造了那些假银元,就可赦免你的妻族死罪。如果你供述得快,造假钱者还没来得及逃,还可酌情赦免你母族的死罪!”(三族另有父母、兄弟、妻子,或者父、子、孙之说,但这里采用杀戮最重的父、母、妻三族。) 王褒两眼无神看着前方,反正是要被灭族,夷一族跟夷三族有什么区别? 王褒喃喃自语:“新朝之法太过酷烈,俺心里不服。” 陈直方冷笑:“你晓得酷烈还敢犯?” 放在宋代,这种事儿哪里够得上诛族?都是只惩罚犯罪者本人。 不论钱币真假优劣,私铸者斩首弃市(后改为绞刑)。 携带铜钱出境者,超过五贯就判绞刑。 而像王褒这种传播假币的,最多也就判处流放三千里,犯罪情节较轻者甚至只需坐牢一年。 虽然大明新朝刚刚发行银元时,已连续半年反复张贴告示,说私造、传播假银元要被诛族,但王褒总是抱着侥幸心理。 他觉得这种严酷法律太扯淡了,肯定不会真正执行。 就算自己被抓了,只要好生运作一番,估计连流放罪都能免除。 却没想到,太子爷居然玩真的! 前些天,五城兵马司因为假币四处抓人,王褒就意识到可能完蛋了,只能寄希望于“供货方”神通广大。 “高家。”王褒猛地来一句。 陈直方瞳孔一缩:“哪个高家?” 王褒说道:“开封高氏。” “那还好……”陈直方猛地松了一口气,他很害怕是刚刚去世的高景山家族。 王褒详细说道:“高世则虽然跟随前朝太上皇去了杭州,但除了他以外,高家已几十年没出过大官,新朝清算时并没有被牵连。新朝又有副宰相可攀亲戚,自家还开着金银铺,当然能够继续享受富贵。高家开枝散叶太多,小辈都是一些纨绔,又没了交引的生意,便想着铸造一些银元。” “他怎么造出来的?”陈直方问道。 王褒说道:“虢州有七处银坑,新朝设了灵宝监专造银元。高世作的侄子,以前提举朱阳银场,就近调去灵宝监做了小管事。怎样造出银元,可能是此人透露的。” …… 陈直方并非什么酷吏,他实在不想沾上诛族的案子。 但太子有令,不干也得干。 此君年纪也不小了,当初跟苏轼是忘年交,苏东坡还专门给陈直方的小妾写过一首词。(《江神子·玉人家在凤凰山》。) 就因为这首词,陈直方被斥为“苏党”,在宋徽宗一朝遭受打压。 朱铭提兵北上之际,陈直方麻溜开城投降,尽心帮忙筹措后勤物资。 因为他名望足够,资历也深厚,而且官声不算坏,又与张根有私交,因此论功行赏做了大理寺少卿。几个月前官员调整,他又原地升为大理寺卿。 陈直方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过渡。 他年纪也不小了,再干几年就得退休,大理寺真正有话语权的是二把手(朱国祥的弟子)。 一路坐车前往东宫觐见,陈直方把最新调查结果上报:“王家和魏家,都说私造银元者是高世作。但究竟私造钱币的窝点在何处,他们也不太清楚。五城兵马司已经派兵抓捕高氏族人,估计要明天才能有一个结果。” 朱铭眉头一皱,他才答应高景山不久,没想到开封高氏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朱铭问道:“这王家和魏家是什么来头?” 陈直方说道:“京畿有三个王家,一是旧宋开国功臣王饶之后,王饶的女儿还做过宋太祖的皇后。一个是宋初名臣王佑的后人,他们这支称为三槐堂王氏。一个是旧宋宰相王珪之后,他们这支来自成都。” “这次被抓的王家,是王饶的后代。虽然没再出什么大官,也没再出什么皇后,但多与旧宋宗室联姻。王家开设金银铺已上百年,靠着做交引担保赚得盆满钵满。不过他们赚的钱,还要拿出来分给权贵。” “魏家却没有那般显赫祖宗,但有女儿嫁给宋太宗第四子做侧室,生意便做得愈发红火起来。此后多与赵宋宗室结亲,同样沾了些交引生意。” 朱铭感慨:“前朝权贵,还是杀得太少啊!” 陈直方听得浑身一颤,他很想劝谏太子少杀人,却又害怕自己也沾上一身骚。 …… 高世则在杭州被李宝的兵抓住,很快就被押赴京城。 当初南下的时候,还以为很快就回来,因此他连家人都没带。去了杭州,临时娶一房小妾,居然又生下个儿子。 幸亏高景山在重病时帮忙求情,高世则竟被特赦出狱,这让他觉得新朝也不错。 高世则没啥本事可言,甚至不太会阿谀奉承。 他能受到宋徽宗赏识,一是因为有表弟的身份,二是他衷心且老实本分。 现在改朝换代,既然自己被特赦,高世则决定啥都不管,下半辈子做一个富家翁即可。 “兄长,祸事了!”弟弟高世作飞奔闯入,身后还有两个奴仆在追赶。 高世则极为不高兴,责备道:“你怎不打个招呼,就闯进俺的内宅?” 高世作焦急道:“都这个时候了,哪来顾得上内宅外宅?俺家大祸临头,还请兄长去老太师家里求求情!” 老太师就是刚刚去世的高景山。 高世则依旧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何事,你倒是快说啊!” 高世作解释道:“王家和魏家,因为假银元之事,已经被五城兵马司抓了。他们两家的银元,是……是俺造的。” “你说什么?” 高世则吓得跳起来,指着弟弟破口大骂:“俺刚从大狱里出来,你又要把俺给弄进去!” 高世作哭丧着脸:“只蹲大狱便好了,这次恐会被夷三族。俺以为朝廷只是吓唬,可如今这阵仗,估计太子要来真的。” “完了,完了……”高世则一屁股坐下,整个人仿佛失去魂魄。 高士作埋怨道:“新朝法令太过酷烈,若是放在前朝,顶了天也就一人砍头,随便找个替死鬼便能糊弄过去。私造钱币而已,那用得着夷三族?” 这是真话,交子还没作废时,多少权贵暗中参与私造啊,一直到交子信誉崩溃也没人受罚。 在高士作的认知当中,此类大案是可以用替罪羊来糊弄的。 如果知道真会被夷族,打死他也不敢这么干! “兄长,你快去老太师家求情吧,说不定还有回转余地。”高士作哀求道。 高世则问:“你怎不去?” 高士作说:“俺去过了,根本不让进门。听闻老太师临死前,告诫子孙不与我开封高氏来往。老太师也真是的,明明给咱高家求过情,却又让子孙不得再来往,也不晓得他到底怎想的。便是俺去吊丧,送的贵礼也退了,只留下几样寻常物件。” 高世则已快被吓瘫了,宋朝哪有什么诛族?没想到大明一开国就玩这套,而且自家属于第一个享受夷三族套餐的。 “相公,相公,外面来了好多兵……” 有奴仆惊慌呼喊,高世则听得浑身发抖。 而闯下大祸的高士作,竟然直接被吓晕,完全没有私造钱币的担当。 夷三族的时候,仆人是不受罚的,就连妾室也可逃脱。 父族大概就是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族叔、族兄弟的全家。通常出了五服就不会追究,嫁出去的女儿也不会追究。 母族大概就是外曾祖父、外祖父,以及他们的兄弟和子孙。并且只追究血亲,连他们的妻子都不会牵连。 妻族大概是岳父及其父母兄弟子孙,就连岳母都能逃过一劫。 (被杀者的家中女眷,如果不在诛杀范围内,惯常做法是扔去教坊司。) 这比诛九族牵连少得多,如果是诛九族的话,七大姑八大姨都要算进来。不仅岳母逃不掉,连岳母的父母兄弟侄子也要杀! 但大家习惯了旧宋的宽仁,就算是夷三族也不适应。 听说太子这次玩真的,无数大臣纷纷上疏,就连张根都私底下求情。 无他,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 朱国祥指着桌案上一堆劄子,对儿子说道:“这些都是反对诛族的奏疏,还有几个大臣没有动笔,但私底下旁敲侧击劝谏。” 朱铭笑呵呵翻阅奏章:“我那里也有人劝说,他们怕自己的后人也会惹上大事。” (本章完) 0583【形同谋反】 东宫。 外臣本不该随便来这里,赵桓做太子的那些年,大家都对此地避如蛇蝎。 但自从朱铭搬进来,立即就变热闹了。 “别人就不说了,这事你凑什么热闹?”朱铭凝视着陈东,脸色稍有不快。 陈东反而把腰杆挺得更直:“身为臣子,自当直谏君上,否则才是不忠不义。” 朱铭说道:“你晓得前朝交子,为何没人用了吗?一是旧宋失信于民,滥发新钱,不收旧钱。二就是造假者多,旧宋朝廷还不严厉处置。还有旧宋的铜钱,夹锡钱、夹铅钱遍地都是,不但坑害贫苦百姓,而且搞得粮价飞涨。” 陈东却说:“一人犯法,为何牵连三族?就算牵连三族,举族流放即可,又何必尽数诛灭?臣上疏劝谏,并非为了自己,只是不愿大明滥刑。” 陈东此举还真是大公无私,他早就得罪了诸多大臣,全靠朱国祥和朱铭撑腰。 假银元案他没必要来蹚浑水,既不能以此跟众臣搞好关系,还有极大可能得罪皇帝与太子。最终搞得里外不是人! “唉!” 朱铭叹息道:“你若不劝,我还可能有所松动。伱若来劝,开封高氏非夷三族不可!” “为何会如此?”陈东问道。 “因为就连你,都打心底不把私造银元当回事,”朱铭见陈东要张嘴辩解,连忙抬手道,“不用争辩,你肯定说自己知道利害,肯定说抄家流放即可。今后可以按你说的那样做,但这次绝对不能轻饶。就一句话,必须让众臣知道,大明不是那个旧宋!” 陈东依旧固执己见:“臣以为,应当严明法纪。《大明律》既然还没编修完毕,诸多案件就该依照《宋刑统》来。具体案件自可酌情处理,但或有重罚、或有赦免,都该有理有度方能服众。” “便说那高世作的妻族,他们对此案毫不知情,大明开国以来也守礼守法,如此飞来横祸竟要被灭族?不但无法服众,还会闹得人心惶惶!” “臣建议,如果太子坚持诛族,只诛高世作的父族即可,母族与妻族都应该放过。还有那王、魏两家,他们没有参与造假钱,举族流放就已能震慑世人。别说夷三族,王、魏两家的本族都不必诛灭。” 朱铭没有立即表态,而是仔细思虑再三,模棱两可道:“我知道了,你回督察院吧。” “臣告退!”陈东躬身退下。 夷三族这件事,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随着舆论发酵,上疏劝谏的大臣,数量已经超过百人。 越是如此,越不能妥协! 一可扫除更多旧宋权贵;二可巩固太子之威严;三可改变固有观念,让不能私造钱币的意识深入人心。 当然,还得适当给群臣一个台阶,在挥舞屠刀时稍微砍偏一些。 …… 常朝会。 五品及以上官员,分为左右两班,朝着皇帝端坐。 其余官员,整齐站立在更后方。 御座旁边,还有一只鎏金重锤摆钟。 讨论完一些寻常政务,朱国祥说道:“近日来,假银元案有诸多大臣上疏,今天就在大庆殿好生议论一番。谁有话要讲,但说无妨,不会因言获罪。” 群臣都看向首相张根,等待着他来领衔表态。 可在旧宋冒死直言的张根,如今做了宰相却更加“沉稳”,端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李邦彦不敢胡乱扭头,只是眼珠子左右移动,用余光去观察身边阁臣。 他也觉得不该夷三族,却又不愿强出头,盼着有人冲锋陷阵。 高景山病故之后,接任副相的翟汝文站起,手捧笏板说:“陛下,私造钱币自是大罪,但将犯法者斩首弃市即可。即便要行连坐法,也该高世则本人砍头,其家人发配边地为民。此案没必要牵连母族与妻族,也没必要将其父族给杀光。” 翟汝文表态完毕,种师道也跟着说:“翟相所言极是。” 年前才补为阁臣的柳瑊,见这两人都发声了,也起身说道:“臣附议。” 五位阁臣,两人不说话,三人反对夷族。 张根其实私下劝谏过,但他很敏锐的察觉到,这事儿似乎已不可改变,于是尽量避免皇帝与首相发生冲突。 李邦彦则属于耍滑头,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当初坐视蔡京、王黼恶斗,李邦彦很少发表意见,又悄悄结交各方势力,于是跟所有大臣都关系好。 接下来是六部。 六位尚书当中,有四人保持沉默,剩下两人反对夷三族。 通政院的梁异保持沉默,他身为朱国祥的首席弟子,从来不进行任何政治表态,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通政院下辖的六科,却有几位给事中,强烈反对夷三族。 而督察院那边,在陈东站出来反对之后,也有近半御史反对夷三族。 朱铭的脸色越来越黑,除了沉默者,其余皆反对,竟连一个支持者都没有! 这说明舆论主流是反对的,即便有人想支持太子,趁机获得太子的赏识,但也害怕犯众怒而不敢说话。 同时也说明,大明新朝不存在党争,几大派系亦无激烈矛盾。 新朝还在做大蛋糕的阶段,各方都能轻松分享蛋糕,犯不着因为些小事儿闹起来。 也有身份特殊者,比如石元公。 他不怕得罪任何人,也愿意支持太子。但石元公跟梁异一样,不便发表任何意见,除非他得到了朱铭的授意。 秦桧的位子虽然比较靠后,但也属于坐着上朝那批高官。 西城所遗留问题他早已解决,被正式任命为户部侍郎大半年了。 此时此刻,秦桧双手握拳又松开,很想借机表现又怕成为众矢之的。 他已经敏锐发觉,皇帝和太子的心腹元从之臣,今天清一色选择沉默不语。只有陈东属于例外,此人是个疯子可以忽略不计。 秦桧做梦都想快速升迁,他最初想巴结李邦彦。 但李邦彦虽然身为阁臣,其实权力并不大,无法提携自己这个侍郎。 同时他还在巴结翟汝文,可翟汝文过于大公无私,无论什么事情都照章办理。而且此人虽是太子的座师,却故意避嫌跟太子保持距离,眼里只认朱国祥这位正牌皇帝。 秦桧虽然跟太子是同年,还跟太子有过私交,可如今却感觉很难亲近。 必须选个好时机认真表现! 侍郎这个官职确实不低,但秦桧却不满足。户部是一个部门众多的大部,右侍郎设置了两个,前面还有个左侍郎,秦桧只能排在最末位。 从龙功臣太多,想要脱颖而出,就得整点狠活才行。 “陛下!” 秦桧猛地站起来:“旧宋法令太过宽仁,以至于贪蠹横行、宵小遍地,朝廷威严不再而国祚难存。而今大明新朝初立,须得以严刑峻法震慑世人。臣以为,高家、王家、魏家应当夷其三族!” 此言一出,无数大臣看向秦桧。 翟汝文更是怒目而视,他不但是秦桧的座师,还是举荐秦桧考茂科的伯乐,使得秦桧从州学教授摇身变成太学正。 如果没有翟汝文提携,估计秦桧还在地方上蹉跎呢。 这般密切的关系,秦桧居然玩背刺,公然与翟汝文意见相左。 对于群臣投来的各种目光,秦桧直接选择无视。 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跟太子有旧,自己是太子的同年,早就该表明立场做太子党。 虽然今天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但能得到太子赏识便是值得的。更何况,还有许多大臣选择沉默,其中有大量皇帝、太子的心腹,他以后完全可以跟这些人结交。 朱铭脸上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着实有些古怪。 朱铭挪了挪屁股,发出一个信号。 户部尚书钱琛立即站起:“秦侍郎所言极是,如今全国各省府州县,金银铜币多达数十上百种。浙江甚至有当二十钱,是那昏君逃去杭州之后铸造的。货币良莠不齐,还不敢骤然废除,只能用新钱逐渐代替……” 钱琛越说越激动:“一家缺钱,度日维艰。一国缺钱,积贫积弱。我大明想要强盛,必须整顿币制,而银元则为重中之重。此案若不严惩,恐将危及社稷。只有夷三族,才能被世人记住,让三岁孩童也晓得道理!” 秦桧听得此言,顿时心中安稳。 他这次赌对了,太子果然早有安排。 陈东却是站起来反驳:“假银元案当然要严惩,并无任何大臣反对。今天论的是,到底该不该夷三族。只诛父族就能彰显朝廷法令威严,又何必牵连其母族与妻族?” 群臣纷纷点头,他们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毕竟是太子下令严惩,谁又愿意跟太子起冲突?实在是夷三族太过分了,挑战了大家的心理底线。 而且,他们还害怕成为惯例! 万一自己今后守礼守法,没有做错任何事。可稀里糊涂之间,女婿被判个夷三族,自己全家男丁都得陪葬,到那时候又找谁说理去? 秦桧看向慷慨发言的陈东,心中佩服之余,又带着些鄙夷:这人果然是个疯子,身为太子心腹居然反对太子。 翟汝文配合着陈东输出火力:“敢问太子殿下,私造钱币连十恶都不算,若就此夷其三族,十恶之罪又该如何处罚?” 朱铭斩钉截铁:“私造钱币,形同谋反!”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十恶不赦之罪,第一条就是谋反! 第二条是谋逆,毁坏皇帝家庙、祖坟、宫殿、龙脉等等。 第三条是谋叛,也即叛国罪。 朱铭终于站起来,转身扫视群臣:“尔等要为谋反之人求情吗?” 翟汝文说:“未闻私造钱币形同谋反。” “今后就是了,”朱铭说道,“只要大明国祚还在,私造钱币皆以谋反论处!” (本章完) 0584【各有所图】 张根坐在班首之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游天外。 别看他漠不关心的样子,身为首相其实想得最多。 在张根看来,太子是在借机立威! 去年这个时候,皇帝刚刚登基,太子却手握兵权,因此群臣更听太子的。 仅仅一年时间,基本制度已经建立,朝廷也有效运转起来,大臣们都适应了内阁制。于是众人都以皇帝为中心,至少明面上如此,渐渐不再去想太子的特殊之处。 私造钱币夷三族的法令,也是出自太子之手,现在居然被群臣反对,站在太子的角度会怎样想? 屁股决定脑袋,张根便是如此,着眼处完全不同。 张根并不关注假银元案,他始终担忧“皇帝太子分治军政”的奇葩局面。根本就分治不了,军政大事都是交叉影响的,内阁这边已经非常小心了,生怕做错事会影响到皇帝和太子的关系。 整天担心这个,啥事儿都会代入,张根很容易想歪,以为太子是在秀肌肉。 因此张根不敢掺和进来,皇帝和太子之争已经够可怕,再加上一个首相简直难以想象。 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的大臣,恐怕不止一个两个,甚至还牵扯进去文武之争。 比如副相翟汝文,就在帮文官群体说话。 太子明显是武臣的代表,牢牢控制着枢密院、大元帅府,甚至利用张镗控制了兵部,而且还掌握着整个东京的军队。 但凡跟军队有关的事情,文臣几乎没啥发言权。 现在还有皇帝压着,今后太子登基怎么办? 已经有一个种师道入阁,到时会不会有更多武臣入阁? 太子去年动不动抄家杀人,今年更是要夷人三族,肯定是被军中习气所影响。 翟汝文的心思其实很简单,他觉得太子屁股坐歪了,身为忠臣应该赶紧掰回来。否则继续发展下去,太子必然更具“武人之风”,动不动就靠暴力解决问题,养成习惯了甚至有可能变成暴君。 张根和翟汝文,各有立场想法。 也就种师道有点拎不清,这位老先生打仗厉害,玩政治却没恁多心眼儿。 种师道被大家视为武臣入阁,偏偏他还觉得自己是文官。毕竟他也是熟读经史的,祖上还是大儒的亲传弟子,他本人以前甚至当过文官知州。 自打做了阁臣,种师道处处以文官身份自居,认为夷三族的做法并非“仁政”,所以他公然站出来反对此事。 至于刚入阁的柳瑊,他是被皇帝收降的,始终跟着皇帝做事,与太子的关系极为疏远。 柳瑊只能选择向皇帝靠拢,他的表态不带任何立场,仅仅是为了“表态”本身,纯粹是做给皇帝看的而已。 再说陈东……好吧,不用再说,这位一直属于认死理儿。 他能因为天天怒斥奸臣,在旧宋太学留级十年,就敢在新朝为了“正义”直谏太子! 翟汝文叹息:“太子殿下,即便今后私造钱币形同谋反,现在也不能这样处罚高家啊。否则就成了不教而诛!” 朱铭说道:“私造钱币夷三族的告示,在各府州县反复贴了半年。如何就是不教而诛?” “毕竟没说明白。”翟汝文道。 朱铭反问:“银元上有日月图案,那代表着大明朝廷。私造钱币跟私造龙袍有什么区别?” 翟汝文瞬间语塞。 朱铭趁机给群臣灌输思想:“为何要说私造钱币形同谋反?旧宋‘冗官、冗兵、冗费’,归根结底就两个字:缺钱!所以才有了王临川变法,所以才导致新旧党争,所以才出现蔡京大兴党锢而揽权。所以——旧宋没了!” “王临川变法是为了给朝廷搞钱,这一点他自己也毫不掩饰。蔡京推行的诸多恶政,也是为了给昏君赵佶搜刮钱财。” “钱有多重要,恐怕三岁孩童也知道。” “私造钱币一旦成风,必然导致货币混乱,那些铤而走险之人,不会老老实实造好钱。如此一来,市场就全乱了,物价也全乱了!” “……” 其实很多事情说不明白,私造钱币这种事情,大家都晓得是大罪。 但如果造出的钱币质量好,绝大多数官员都懒得追究。因为中国古代一直闹钱荒,经济繁荣到某种程度,总是会出现钱币流通量不足的问题。 朝野上下,巴不得多造一些钱币出来。 也就粗制滥造的私钱,会遭到大家的一致唾弃。 可朝廷也经常粗制滥造,这又跟私钱有啥区别? 在许多乡村还以物易物的年代,铸造私钱更像一种生产活动,它实质上是可以创造社会价值的…… 而历朝历代打击私钱,其实跟打击私盐的性质相同,无非是在保护朝廷和官府的利益,跟维护市场秩序反而没有太大关系(假纸钞和烂钱例外)。 幸亏这次高家私造银元的含银量不足,若是含银量足够的话,恐怕众臣反对诛族的声音更大。 朱铭在那儿说了半天,依旧无法改变固有观念。 因为你不能拿现代金融常识,去硬套在古代社会上面——那是极其愚蠢且不科学的! 在生产力不足的情况下,包括劣质钱币在内,私钱本身就具有价值。 官员们把私钱性质等同私盐,当然就不同意判得过于严苛。说得更直白些,贩卖私盐砍头没问题,没听说过贩卖私盐还要夷三族的。 朱铭在朝堂上扯了半天,又跟几个大臣辩论一番,很快就发现自己在白费口水。 既然说不通,那就强制执行! 该朱国祥上台表演了。 只听朱皇帝道:“太子和群臣都讲得有道理,治大国如烹小鲜,应当有理有度方可长久。徐敷言!” “臣在。” 接掌刑部不久的徐敷言,也接管了编订《大明律》的差事。 朱国祥说道:“把‘私造钱币形同谋反’这句话,写进《大明律》当中。” “臣领旨!” 徐敷言当即掏出竹管笔,找朝会书记官借来墨水,非常认真的写在笏板上。 朱国祥又说:“王魏两家,非但知情不告,还帮忙运输、分销假银元,皆举族流放西北边地,族中财产全部抄没充公。三代以内子弟,不得科举做官!” “陛下圣明!” 群臣立即高呼,至少这两家没被诛族。 朱国祥继续说道:“至于此案主犯。高世作之父族,五服内男子全部诛灭。已嫁女子免罪,外姓免罪。年过七十之老者、不满十二岁之孩童,皆可免罪。至于族中女眷,悉数流放西北边地,让她们与边地军民婚配。全族财产,抄没充公!” “高世作之母族,齐衰男子全部诛灭。” “高世作之妻族,斩衰男子全部诛灭。” 朝堂内一片安静,群臣神态各异,都明白朱国祥是在和稀泥。 斩衰为一服,齐衰为两服,计算起来比较复杂。 比如嫡长孙,算在斩衰关系内,必须杀。其他孙辈则在斩衰关系外,不用杀。 又比如,叔伯在齐衰关系内,必须杀。堂兄弟却在齐衰关系之外,不用杀。 可以少杀很多人! 但依旧非常残酷,父族诛五服,母族诛两服,妻族诛一服,且不牵扯外姓和女子,算是格外开恩版的夷三族。 翟汝文还想反对,但终究没敢再开口。 张根却是望望皇帝,又扭头看看太子,目瞪口呆不知该说啥。他发现自己似乎会错意了,朱家父子俩的关系,比他想象当中要融洽得多。 根本就没什么父子嫌隙,皇帝和太子亲密得如同一人。 今天这场好戏,明摆着是父子俩商量好的。 太子负责唱白脸,闹着要把高、王、魏三家,通通给夷三族。其实却是漫天要价,等着群臣落地还钱。 皇帝负责唱红脸,最后出来做和事佬收拾残局。 张根猛然一惊,今天这场戏,似乎还另有目的。在敲打胡乱站队的大臣呢,帝党和太子党可以搞,但绝对不能瞎鸡儿乱搞,因为皇帝和太子是一体的。 秦桧却是心头狂喜,他完全赌对了。既可得到太子关注,又不会得罪皇帝。 当然,也付出了代价! 秦桧公然背刺座师兼伯乐,将在士林当中名声大坏,之前经营多年的人设彻底塌房。 但这种代价,秦桧认为很值得。 改朝换代的功臣太多,被提拔的能臣也无数,他如果不来点狠活,那是很难脱颖而出的。就算能硬生生熬进内阁,恐怕到时候也七老八十了。 种师道和陈东二人,都对结果比较满意。 他们认为通过自己的劝谏,守住了大明的仁政底线,强行把太子从暴君之路拉回来一些。 多数反对夷族的大臣,跟他们两个的想法差不多。 就连柳瑊都很高兴,他不在乎什么结果,只要表达了对皇帝的忠诚即可。 李邦彦傻愣愣看着朝堂上下,发现自己啥都没捞着。他过于谨慎选择不表态,既没有讨好皇帝,也没有讨好太子,还没有通过劝谏赚取名声。 亏大发了! 退朝之后,秦桧主动接近翟汝文:“先生……” “阁下好自为之!” 不等秦桧说完,翟汝文就拂袖而去,师徒俩的关系彻底破裂。 张根喜滋滋离开大庆殿,他心里的石头已经落地了,只要皇帝和太子关系融洽,他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忽略。 翟汝文不解道:“首相不觉得还是判得过重吗?” 张根说道:“父族五服、母族两服、妻族一服,且不诛外姓和女子,已经少杀很多人了。接下来编订《大明律》,还可再加进去一句,检举立功者便是同族也全家无罪。” “不管几服,终究是夷三族啊,”翟汝文说,“历朝历代,只有暴君才会夷族。” 张根嘀咕道:“有夷三族这把利剑悬着,也能让某些贪蠹之辈收敛些。真论起来,不算什么坏事。” 翟汝文道:“就怕太子常年带兵,沾染武人习气过重。诛族这种事情,诛着诛着就顺手了,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无辜之人。” 朱铭也不怕吓坏考生,竟在科举前一天开始诛族。 一颗又一颗脑袋,被硝制之后,挂在城楼上示众。 城下还站着一个军士,每隔两刻钟就大声呼喊,指着那些首级说:“私造钱币形同谋反,是要诛杀三族的,你们回去要好生告诫家人邻居。这些脑袋,只挂半个月,就会拿去别的府县。太子说要传首全国,让天下百姓都晓得,私造钱币的买卖干不得!” 一些出入城门的百姓,本来没有注意头顶上。 听军士那么一说,连忙抬头往上看,猛被吓得魂飞魄散。 尼玛,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军士笑道:“莫要害怕,这还没挂完呢,脑袋实在太多了。” 这次格外开恩版的夷三族,还带来一个意外收获。 做过旧宋权贵的京畿大族,被太子爷给吓坏了,纷纷主动分家迁徙。 他们快速贱卖固定资产,让一部分族人搬往陕西与山东。这两省已经趋于稳定,距离开封又远,且战乱之后地价便宜,非常适合外来者安家落户。 甚至,还有人跑去荆襄开垦沼泽地,因为那里的沼泽地不要钱,开垦的前几年可减免赋税。 “这种事情,来一次就可以了,”朱国祥说道,“最近两次朝会,群臣看你的眼神都不对,恐惧之情远远大于尊敬。” 朱铭翻个白眼:“伱以为我喜欢杀人玩?一年时间,地盘就扩大好几倍,任用了数不清的旧朝官员。贪赃枉法者遍地都是,督察院那边根本查不过来,现在就连银元都敢私造,不来个夷三族怎么镇得住?他们被旧宋给宠坏了,根本不把贪污当回事,反而觉得当官就该伸手,简直把贪赃枉法视为理所当然!” “慢慢来吧。”朱国祥也颇为感慨。 朱铭说道:“真把我逼急了,就让秦桧也进督察院。这家伙的士林名声已经坏了,稍微给他点暗示和好处,他能把贪官杀得血流成河。” “也算一个办法,但最好别用这把刀,清理官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朱国祥告诫道。 (本章完) 0585【稀奇古怪的科举考题】 由于礼部试的原因,这段时间不关城门。 李公懋提着灯笼走向城门,身边是同族兄弟李公鉴,身后还有帮他们背东西的仆人。 “私造钱币形同谋反……” 城门口那个军士,猛然一嗓子喊出。 又来? 李公懋感觉很无语,他这是要去贡院赶考啊,半路居然还要被军士恐吓。 此刻进城的不止一两个,十多位考生齐刷刷抬头,黑暗中迎风飘荡的脑袋影影幢幢。 穿过城门洞,李公鉴低声说:“兄长,这夷三族未免太过了,听闻十三四岁的少年也要砍头。” 李公懋叹息道:“年龄太幼者,确实不该杀。” 这也是遭诟病的地方,许多大臣向刑部建议,编订《大明律》的时候,应当提高被牵连者的死刑年龄。比如十六岁以下的,发配边地即可,真没必要斩尽杀绝。 兄弟俩来到贡院外,街巷里密密麻麻全是人。 今年的考生特别多,其中四成来自浙江、福建和江西。因为这三省刚刚收复,新旧交替之间漏洞奇多,地方官大量推荐举人赴京应考。 朝廷懒得仔细调查,礼部也懒得去审核。 反正已临时把三省归为一榜,四成考生只给两成的进士名额。 自个儿卷去吧! 李公懋、李公鉴兄弟俩,这次科举压力极大,他们被寄予振兴“磨刀李氏”的厚望。 磨刀李氏,肇基之祖乃李恪的十一世孙,为避朱温屠刀而迁居江西,发展到21世纪甚至繁衍出数百万后裔。 比如李善长,就源自磨刀李。 北宋末年,是磨刀李氏混得最惨的时候,因为他们跟三苏牵扯太深。还有黄庭坚的亲妈,就出自磨刀李,黄庭坚在丧母之后,几乎就是被李家给养大的。 一点点排队接近,转眼已过了两个时辰。 身后有人实在无趣,主动找兄弟俩攀谈:“在下闵安国,字邦彦,汉中洋州人。” 李公懋说:“见过邦彦兄,在下李公懋,字子勉,南康建昌人。” 李公鉴也报上名字。 三人开始闲聊,主要谈些考试内容,还各自给了下榻地址,约好考试结束一起喝酒。 陆陆续续搜检完毕,李氏兄弟前往三省考场,闵安国却是去了普通考场。 李公鉴打着灯笼清理考号,贡院很久没用了,估计还有蜘蛛网什么的,运气差的甚至还会遇到蛇鼠窝。 很快他就发现,号子已被清扫过,李公鉴嘀咕道:“新朝对举子倒是贴心。” 把防水布小心钉好,李公鉴站在号子外伸懒腰。 隔壁的考生也在呼吸新鲜空气,两人随口打招呼认识,李公鉴的隔壁号却是胡铨。 又过一阵,还未天亮,却有巡场军差过来。 “当当当当……” 军差一路敲锣而行,大喊道:“还有半个时辰开考,莫要站在号外,都进号子里等着!不得再交谈,不得再喧哗……” 敲锣军差的身后,还跟着其他军差。 李公鉴发现居然有军差过来给炭,忍不住问:“礼部试还给举子发炭吗?” “不准言语,”军差呵斥一声,却还是回答,“今年有倒春寒,官家体恤举子,每人都给炭取暖。莫把号子封死了,当心会中那炭毒。” “当当当当!” 敲锣军差大喊道:“南方举子听好了,莫要封死号子,否则会中炭毒!” 胡铨自己带了炉子和水,点燃炭火开始熬粥,顺便烘烤已经冰冷的白面馒头。 终于熬到天亮,考试官和监试官都到场了。 一份份誊抄好的考试题目,被贴在巨大的木板上,由二三十个军差举着,从考场的各处缓慢走过,一边走还一边念诵那些题目。 为了保密,无法提前印刷试题。 甚至连今天的考试题目,都是昨天讨论确定的。 而下一场考试的题目,到现在都还没有确定,只是由主考官们商量出大致范围。 大明新朝的科举规矩极严,不像旧宋的礼部试,主考官居然能中途请假离开贡院——很容易泄题! 考试内容也大大增加,不仅添加了数学、物理、实务,就连传统经义题也有所变动。 比如今天的内容,旧宋只考《论语》和《孟子》,大明却还要考《大学》和《中庸》。 当然,八股文依旧没有兴起,只有类似八股的几个套路。 李公鉴听军差念着考题,不时探出脑袋去看木板。 木板上的考试题目,是用了标点符号的。 今年考生在礼部领票号时,礼部官吏再三强调,答题时必须使用标点符号。如果符号多了记不住,至少要使用逗号和句号。 这个对考生而言很简单,因为他们从小就学“句读(逗)”,那是老师传授知识的核心部分。 一口气行完,称为一句。 行气过程中的停顿间隔,称之为读(逗)。 士子们平时读书,会自己标记句读,朱铭只不过把句号和逗号变得更规范统一。 李公鉴先把题目全部誊抄,上午答完《孟子》和《论语》。 至于《大学》和《中庸》,李公鉴显得有点慌乱。 这两个玩意儿,在旧宋不是必考内容,虽然早就名气很大,但也有许多考生没学过,或者只是简单学习过。 李公鉴来到东京之后,专门购买了太子注疏的《大学正义》、《中庸正义》。他一直关在客栈里面背诵,文章不长能够背下来,但此时此刻却有些已经忘了。 幸好朝廷也知道这种情况,《大学》和《中庸》仅各考一题。 并且,不必按照太子的注疏作答,避免没认真学过的考生被拉分太多。 总的来说,这届科举只是一个过渡。 李公鉴搜肠刮肚,好歹把两篇文章写完,反复修改之后感觉没问题,这才小心翼翼誊抄上去。 傍晚,天色越来越暗,还有考生在奋笔疾书。 不给蜡烛,直接收卷。 因为现在的蜡烛价钱很贵,不像明清两朝那样便宜。 北宋初年,寇准在家只点蜡烛,不喜欢点油灯,竟被欧阳修批评生活作风有问题。 妥妥的奢侈品!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到了北宋末年的时候,根据质量的好坏,一根蜡烛大概价值100文到500文。 两根品质上佳的蜡烛烧完,等于一贯钱就没了,就连官员也不敢天天用啊。 晚上就在考场睡觉,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翌日继续。 今天考五经,考试内容不变。 第三日,考数学、物理、公文写作。 李公鉴先把公文写作搞定,看着数学和物理一阵头疼。 可以用皇帝、太子的新式数学解题,也可以使用自古以来的传统算术。 第一道题,鸡兔同笼。 李公鉴虽然学过传统算术,也仅限于九九乘法表之类。他脑子都给搞炸了,反复给出不同数据,一组一组计算对比,硬生生把答案给凑出来。 第二道题,计算不规则土地的实际面积。 李公鉴已经抓瞎。 正方形、长方形面积他会算,不规则土地咋算啊? 毕竟是在江西卷出来的举人,在磨磨蹭蹭大半个小时之后,李公鉴竟然自己悟出辅助线,把那块土地拆分成几个规则图形。 第三道题,一桶置于无风平地,它受到了哪些力? 李公鉴抓耳挠腮,没活人也没牲畜来碰,一个水桶能受什么力? 李公鉴对于力的理解,大概就是人或畜的力气,再发散一些便是风力、水力。 严重超纲了! 第四道题,用两铁棍撬锁,一棍一尺长,一棍两尺长,哪个更为省力? 李公鉴已经彻底懵逼,感觉出题者就是个神经病。 老子是来科举做官的,又不是考试去当盗贼,怎么连撬锁的技巧也要考? 数学、物理的出题者,正是为宋徽宗编道藏的黄裳。 这位老兄已经学完《道用策》,除了农学懒得去研究,其他知识都掌握得不错。 黄裳生怕考生答不出,因此刻意降低难度。 李公鉴仔细思索好半天,突然有了主意。 他拿出备用的毛笔,将吃饭的碗倒扣在桌上。把毛笔压在碗下,先用半截毛笔去撬,再用整支毛笔去撬。 反复试验体会力道之后,李公鉴笑嘻嘻写出答案。 胡铨常年跟着萧楚求学,乱七八糟的杂学,那是学了一大堆。近两个月,还翻阅了《道用策》,各种考题轻轻松松答出。 李公懋虽然没有学过这些,但表现得非常神奇。 他不像族弟那样需要做实验,完全通过脑海中的想象,再结合日常生活体验,居然也能把考题给答对。 最后一天,考核策论。 一道论题,三道策题,跟旧宋的礼部试相同。 但具体内容却更实际,既有对大问题的思考,也有对现实工作的阐述。 比如某地灾荒,题目给出剩余存粮多少,维持原本秩序需要多少粮,而逃荒的饥民又需要多少粮。饥民当中还有人想要作乱,该如何救济饥民,又如何避免或弹压民乱。 这种题目是发散性的,可以超出所给材料答题。 甚至可以追溯到受灾之前,说自己通过某些现象,预感到今年会有灾荒,因此提前做出各种部署等等——此类答题方式,很少有考生会想到,一旦写出来肯定得高分。 四天考试结束,无数举子离开贡院,很多人都显得失魂落魄。 他们快被考哭了! (本章完) 0586【士子荣耀】 不管是古代的科举,又或是现代的高考,批阅试卷都属于体力活。 绝对的一目十行! 而且优秀的卷子,还会挤占普通卷的时间。比如满分作文,一人阅卷是无法做主的,需要多位阅卷者共同通过。 一般情况下,你辛辛苦苦写的作文,阅卷老师几秒钟就扫完了。 古代科举全是小作文,此类现象更加严重。 当然,最累的还是誊卷官,需要把所有试卷都誊抄一遍。 再加上反复核对誊卷和原卷,这些流程极为耗费工夫,留给阅卷官的时间着实不多。 阅卷官连续多日一直看文章,用不了一两天便头昏脑涨,稀里糊涂就把卷子给判了。因此才有林则徐所言:“定弃取于俄顷之间,判升沉于恍惚之际。” “加上句读符号,确实比以前轻松得多。”吴彦璋感慨道。 绍兴十一年,金兀术率大军南侵,吴彦璋的职务是总领提举大军钱粮。 这位南宋重臣,至今没在大明捞到差事,一直被扔到翰林院编书,此刻总算奉命做了科举阅卷官。 考生须写逗号和句号,这让吴彦璋感到极为便利。 读完一篇,吴彦璋开始给成绩,提笔在朱卷写道:“据理遣词,明白粹美,足以破群疑而归于正矣。此文当判九分。吴彦璋。” 百分制评卷,当然是朱铭的命令。 既是为了跟数学、物理试卷衔接,也是在保证对非经义题的重视。 在王安石变法之后,宋明清三朝科举,越来越侧重经义题。 你就算把策论和公文,写得天花乱坠完美无缺,只要经义题不合格肯定落榜。 这当然不是王安石的锅,因为在他变法之前也有侧重点。当时是你把经义、策论写得天花乱坠,但只要诗赋不合格就肯定落榜。 朱铭直接搞百分制,所有试卷都要评分,然后加起来计算总分,防止数学、物理、公文、策论被忽视。 目前,四天考试内容共400分,既一天100分。 这100分再细化到不同题目,每道题都设置了一个满分数。 还有更细分的东西,比如那道鸡兔同笼题。不管用新式数学,还是传统算术,写出具体计算过程得满分,只写个正确答案则给半分。 就连撬锁的题也是这样,伱得写明白为什么长棍撬锁更省力。 鉴于很多考生没学过物理,因此判卷标准放得更宽松,写出自己为何那么答题即可。 比如李公鉴,他写用碗和毛笔做了实验,这道题同样能够获得满分。 另外,分数过高和过低的卷子,需要进行交叉阅卷,至少得三位阅卷官签名。 譬如甲给某卷打95分,这个分数实在太高,要交给乙和丙再次打分,最终取三个分数的平均数。 连续半个月的阅卷工作搞完,几十个考试官汇聚一堂,旁边还有督察院的监试官站着。 “拆名吧。”萧楚下令道。 胡安国也在场,精神疲惫至极,他现在只想睡觉。 主监试官叫董希贤,是追随朱铭去桂州的太学生。他拿起只有号数的朱卷说:“第一名,乙号场第一百零九号,总分394分。对卷!” 另一位监试官根据场号,找出相对应的墨卷,反复比对之后说:“墨卷糊名未损。” 墨卷被举起来示众,几个主要考试官、监试官都看得清,更远的官员若有疑问也可凑过来看。 萧楚说道:“拆名!” 糊名还未完全拆开,就有好几个脑袋凑过来。 董希贤宣布道:“礼部试第一名,南剑州李侗!” “这人是谁的弟子?”胡安国问道。 “不知。” 众人摇头。 第一名的答卷大家都看过了,不仅经义文章写得好,而且数学和物理全是标准答案。 就连怎样预测灾年、以工代赈、防备民乱,都写得头头是道。 黄裳说道:“既为南剑州士子,多半是陈知默(陈渊)的学生。” “多半是了。”胡安国说。 他们猜错了。 李侗只是陈渊的师侄,乃陈渊师弟罗从彦的弟子。 朱熹的老师有很多,其中最关键的一位,便是今年礼部试第一名李侗。 李侗年轻时喜欢醉驾,常常半夜喝得大醉,然后仗剑骑马狂奔数里。此君性格非常急躁,仿佛有多动症一般,拜师罗从彦之后变得沉稳。 而且,一心潜修学问,从不参加科举。 陈渊当初把《道用策》带回福建,李侗誊抄一份开始自学,偶尔也去听陈渊讲课。 他对朱铭的才学极为佩服,私下托人把朱铭的全部文章搞到手。 这位程朱理学的重要人物,虽然从来没跟朱铭见过面,其学术思想早就被朱铭给带歪了。 甚至忍不住出山科举! 继续拆卷。 “礼部试第二名,吉州胡铨!” 萧楚宣布名字的时候,满脸微笑捋着胡须,这是他自己的亲传弟子啊。 第一名福建人,第二名江西人。 这两省果然科举卷得很,幸好三省划为一榜,严格限制了他们的进士名额。 “礼部试第三名,潮州王大宝!” 潮州属于广南路,目前还未彻底收复,不在此次科举应考范围啊。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萧楚又仔细看了一眼,说道:“这人是旧宋太学生,因昏君割据难以归乡,所以寄籍开封参加考试。” 今年的开封进士名额特别多,主要就是为了方便逗留京城,籍贯又在未收复省份的士子。 吴彦璋说道:“籍贯潮州,又是姓王,当为闽王之后。” 闽王,就是焚毁南少林的唐末军阀王审知。一个占领福建全境却不称帝,而且选贤任能、轻徭薄赋、遥遵朝廷的农民起义军领袖。 宋代科举虽然兴盛,却还没真正普及到底层农民。 历届进士,有一个算一个,至少也是白家那种土财主。又或者暂时过得穷困,却属于落魄士绅,譬如秦桧那样的。 只有到了明代,印刷、造纸成本变得更低,才有真正的贫苦农家子靠科举翻身! 看看这届礼部试的前三名,就晓得进士群体是什么成分。 …… “邦衡兄,快去看榜了!”李易站在客房门口大喊。 “来了,来了。” 胡铨推门而出。 二人结伴下楼,在楼梯口就遇几个士子,又在街道上再聚了一些,浩浩荡荡朝着贡院街道杀去。 那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富商带着家丁,等着玩榜下捉婿那套。 左等右等,终于有官差从贡院出来。 很快,一张榜单贴出,瞬间士子哗然。 因为今年的进士名额太少了,宋徽宗当皇帝那会儿,一榜动辄六七百个进士。 而大明开国的第一届科举,进士居然只取350个。 何其刻薄寡恩! 李易嘀咕道:“怎才三百五十人?” 胡铨说道:“退回去百年,旧宋也只取三四百人。旧朝有冗官之患,进士却越取越多,大明新朝是吸取了教训。” “那还说得过去。”李易点头道。 “我中了!我中了……” 人群当中,已经有人在欢呼叫喊。 殿试还没举行,如今的名次不算数,但也有一些参考价值。 眼界更高的官员或富商,不会在末榜名单捉婿。但那些中小型商人,却很有自知之明,专门逮着排名低的贡士抓。 “相公可曾婚配?” “小女年方二八,温柔贤淑……” “俺家在东京有好几间铺子,俺那长子已外放为州曹。” “……” 闵安国站在榜下欣喜不已,他是礼部试末榜第二名,也是闵家近几十年第二个进士。 叔父闵子顺与太子有旧,而今家族又出进士,洋州闵氏必将大兴矣! 一张张榜单贴出,头榜终于公之于众。 “礼部试第一,南剑州剑浦县李侗!” 好事者大声呼喊,又踮起脚尖举目四望:“李相公何在?李相公何在?” 李侗根本没来看榜,在客栈研究微积分呢,他知道自己这次必中。 李易拱手祝贺:“恭喜邦衡兄。” “同喜,同喜。”胡铨还礼道。 他们两个,胡铨是第二名,李易是第七名。 李公懋和李公鉴两兄弟,此刻都喜滋滋站在榜下。李公懋第五名,李公鉴第一百七十四名。 沉寂三十年的磨刀李氏,如今又杀回来了! 由于考试内容特殊,南剑州这次上榜好几个。除了陈渊的师侄李侗,还有陈渊的弟子邓柞等人。 汉中和开封的中榜者也不少,都是系统学习过数学、物理的。 前十名当中,福建三人,四川三人,江西两人,京畿一人,淮南一人。(广东人王大宝,这次被归为开封考生。) 王大宝仰望着榜单,他赫然排在第三。 老家那边,该修祠堂了! 他确实属于开闽圣王的后代,不过却是迁徙到潮州的分支,而且还是分支的分支。 虽然家里做生意很有钱,但一直没有出过进士官。 这次考取进士,等殿试成绩下来,就该写信回家了,有充足的理由单开一处祠堂。 从今往后,子子孙孙,都能以他创立的堂号行走于世间。 堂号名称他都想好了,就叫“柳岗王氏”! 这跟开宗立派是一个道理,乃古代士子的另一种荣耀,跟青史留名一样极富成就感。 (本章完) 0587【殿试也让太子做主】 垂拱殿。 朱国祥递过去一份公文:“广东的大部分府县,都已经传檄而定。但有几个州县被农民军占据,李宝分兵前往广州镇场子,发现广东那几个主官皆该杀。他做不得主,上疏请求朝廷指示。” 朱铭早就收到了李宝的信件,装模作样看公文,说道:“押回京再杀,免得地方官员惊惧。” 广东的情况,格外滑稽,糜烂至极。 先是转运使郑良回京述职,被人举报贪赃枉法、搜刮无度,打着花石纲的幌子中饱私囊。 当时宋徽宗还未逃离东京,一听自己的花石纲被贪了,立即将郑良抓捕入狱审问。 谁知道,郑良入狱的次日,就直接死在大理寺狱中。 宋徽宗大怒,派御史陈述前往广州调查——郑良长期在广东做官,干脆直接在广州安家。 就在这时,金兵南下,朱铭北上,宋徽宗吓得跑路。 御史陈述奉命调查案件,趁着国家混乱之际,将离奇死亡的郑良抄家,并且私吞其数十万贯财产。 然后,陈述也死在广州! 广东转运使尹忠臣、副使徐庚,联手吞掉了这笔巨款。 运判任孝开没捞到多少好处,在李宝分兵占领广州时,举报尹忠臣和徐庚杀人越货、私吞赃款、鱼肉百姓、盘剥商贾。 李宝随便派人一打听,就发现任孝开也不是好东西。 整个广东的官场已经烂完了,不但把农民搞得穷困至极,就连士绅商贾都大呼度日艰难,只有那些寺庙还过得十分滋润。 听说李宝占领福建,广东官员纷纷献表投降,还想在大明新朝继续逍遥。 朱国祥说道:“广东的贪污现象,比其他地方更严重。那里的地方主官虽有献城之功,但我打算一个都不用,全部罢免他们回乡。恶名昭著者,甚至还要抄家砍头!” “可以,反正地盘已经占得差不多,不需要顾及什么负面影响。”朱铭支持这种做法。 在传统观念当中,父子俩这属于薄情寡恩。 那些广东官员献出地盘投靠新朝,有功不赏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全部罢官,乃至于诛杀臭名昭著之辈。 广东官场,之所以烂得彻底,一是天高皇帝远,二是官员在摆烂,三是有油水可榨。 就拿转运副使徐庚来说,这厮被调去广南之后,认为自己遭到变相贬谪,下半辈子也没啥仕途追求,于是就开始疯狂盘剥捞钱。 徐庚在贪污的同时,还写了首诗发牢骚:“拨置南荒果是非,性真全取未生时。前溪流水日夜逝,楼上主人浑不知。” 直接就在诗中,把广东称为“南荒”。 朱国祥说道:“即便全部罢官,也要一批一批的换,免得中间生出什么乱子。” 朱铭说道:“这个版本的浙江省太大,还是要防一手割据叛乱的。既然福建差不多平定了,应该把温州、处州(丽水)划入福建管辖。” “也行,”朱国祥说道,“今后的浙江富余财政,拿出一些来支移福建。” 支移,既财政转移支付。 福建太穷,浙江太富,应该互相帮衬一下。 父子俩几句话,就决定了东南生态,温州和处州今后都属于福建省。 朱国祥看看天色,起身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二人结伴往南走,很快就来到大庆殿。 “皇帝驾到!” “太子驾到!” 北宋殿试,在集英殿举行。 如今换成大庆殿,更加宽敞、开阔、明亮! 已经坐在那里等着考试的士子,听到喊声俱为诧异。 殿试应该皇帝主考才对,咋太子也一起来了? 却见朱国祥坐下,挥毫写出一行字,殿试题目就算出完了。 侍卫捧到殿中宣读题目:“制曰:试论旧宋治政之得失,请明著于篇,毋泛毋略,朕将亲览焉!” 考生们齐刷刷抬头,颇为愕然的看向皇帝,这种殿试题目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大部分考生都愣在那里,急得想要抓耳挠腮。 这玩意儿看似简单,其实非常难写。 首先,得确定一个核心思路,再围绕其进行讨论,还得引经据典,否则文章就不精彩。 其次,旧宋的得与失都要写,如何控制一个度却很难。 最后,还得对旧宋的整体情况颇为熟悉,必须言之有物才行。 认真学习过朱铭文章的李侗和胡铨,几乎同时提笔开始写道:“臣对:臣闻《尚书》有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遣词造句略有不同,但他们两个的策论,开篇主体思想是一致的。 写到一半,开始出现差别。 李侗主要阐述旧宋“失德”,胡铨偏于论述旧宋“失功”。 朱铭在大庆殿坐着看书三个小时,突然起身开始溜达,来回查看考生们的文章。 就像监考老师走来走去,把考生们搞得压力极大。 最终,朱铭停留在李侗身边,甚至拿起已经写完的一页草稿。 阅读之后,轻轻放回。 第二次停留,是在胡铨身边。 把两人的卷子看了个大概,朱铭更喜欢胡铨的文章。 蓦地,朱铭在另一个考生身边停下。 “臣对:唐末五代,九州纷扰……赵宋初立,百姓厌极兵戈,始以文治而天下欣然……” 这个考生先写赵宋如何立国,怎样把国家治理得富裕繁荣。 又写三冗问题,以及王安石变法得失。 最后用了大量篇幅,怒斥宋徽宗残害百姓,还骂这昏君到了杭州也不知悔改。 朱铭扫视其籍贯姓名,顿时恍然微笑。 钱塘,张九成。 这位浙江考生,被宋徽宗祸害得不轻,喷起来毫不掩饰、酣畅淋漓。 张九成祖籍开封,祖辈迁居钱塘,本来家底就不厚,又遭花石纲反复折腾。到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穷得放弃科举,跑去给富户做家庭老师为生。 好歹赚了些钱,张九成进京游学,期间还弄到一本《道用策》。 盘缠用尽,张九成又返回钱塘,继续以教书为生。大儒杨时病死前一年,收下张九成做弟子,但他主要还是靠自学。 除了自学和教书,剩下的时间,张九成坚持参研佛法。 或许是对现实过于失望,张九成有些厌世情绪,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一场幻觉——此君乃真正的心学始祖,率先提出“心即理”的思想。 宋徽宗逃到杭州之后,把那里搞得物价飞涨,而且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张九成还要养活全家,他的工资难以支撑开销,只能把田产陆续卖掉,恨不得宋徽宗早点去死。 李宝攻占杭州,迅速平息混乱,张九成对此赞誉有加。 他又通过杨时的旧友,弄到一个举人名额,然后借钱进京科举。 这位老兄,此时穷得叮当响,住在郊外的破房子里,进城考试需要走两个小时。 中午,太监和侍卫端来饭菜,悄无声息的放在考生桌上。 外面还有大桶盛汤,考生可以离开座位去打汤,也可以由侍卫陪同着去拉屎撒尿。 已经半个月没吃细粮的张九成,用筷夹着肉包子狼吞虎咽。 太爽了! 朱铭扫视张九成身上的布衣,居然打了好几个补丁。 只能证明一件事,此人很倔,自尊心很强。 否则以其贡士身份,都不用亲自开口,就会有很多人送钱来。 张九成通过礼部试之后,必然拒绝了无数人的接济! 朱铭继续在考场来回走动,发现文章写得好的,大部分来自南方三省,还有一些来自两淮地区。 而四川和开封的读书人,拔尖者早就做官去了,根本不用来参加科举。比如虞允文,直接获得朱铭提拔,已经跑去草原做使者。 礼部试前十名的四川考生,大多属于二流货色,主要靠数学与物理拉分,现在写殿试策论立即被打回原形。 三百五十份答卷,阅卷官用了三天排出名次。 第一名,李侗。第二名,胡铨。第三名,张九成。 朱国祥把前十名都看了一遍,对萧楚、胡安国、黄裳等人说:“这第三名的文章,写得过于散乱,有一半篇幅在骂赵佶。你们存的什么心思,朕是很明白的,以后不必再这样了。” “陛下圣明!” 众人连忙作揖。 朱国祥对儿子说:“你来重新排名吧。” 朱铭也不客气,把前十名全部重排。 第一名,胡铨,江西人。 第二名,杨稷,四川人。 第三名,李侗,福建人 第四名,李公懋,江西人。 第五名:王大宝,广东人。 第六名,李易,淮南人。 …… 第十名,张九成,浙江人。 被定为榜眼的四川士子杨稷,出身于蜀中杨氏,其兄随朱国祥做事两年。 他跟在兄长身边耳濡目染,对皇帝和太子的心思都很了解。虽然策论的文采不是很好,但内容非常扎实,算是对了朱铭的胃口。 “请陛下过目。”朱铭捧着卷子递回去。 朱国祥顺手接过答卷,连看都懒得看,吩咐道:“就按太子的排名写黄榜。” “遵旨!” 众臣心中极为震惊,殿试排名居然也让太子做主。 把黄榜写完之后,大家陆续出宫。 胡安国把萧楚请上自己的马车,低声说道:“为臣子者,自不该议论君上与储君。但今日之朝堂,着实让人担忧,兵权皆在太子手里,万一某天……一年两年自是无虞,可陛下龙体康健,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哪管得了恁远?”萧楚笑道,“贤弟还没看明白吗?一切以太子为主,陛下今日此举,恐已有退位之心。” (本章完) 0588【春风得意马蹄疾】 大明礼制,去年就已定下。 传胪大典被拔得很高,仅次于天子登基、大婚等,跟武将凯旋属于同一级别。 因此百官必须穿朝服,全身上下皆绯红色,也没有鸟兽什么的,凸显统一、沉稳和庄重——公服才分颜色,时服才绣鸟兽。 帽子清一色戴进贤冠,帽梁有七梁、六梁和五梁三种。 亲王、三师、三公、宰相(包括枢密使等),戴七梁进贤冠的时候,还要佩戴貂蝉冠(笼巾)。 督察院的御史们,则在进贤冠上加配獬豸角。 随着官员品级的变化,还要挂不同图案的玉剑、玉佩、锦绶之类。 天还未亮,百官就已在等候。 朱国祥此刻坐在文德殿直打哈欠,平时上朝都推迟时间了,但这种大型典礼还得早起。 “官家,该升殿了。”太监走进来提醒。 “哈~~~” 朱国祥又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懒腰解乏,然后迈步朝集英殿走去。 “皇帝升殿!” “皇帝升殿!” “……”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乐队也开始演奏音乐。 集英殿前还传来鞭响,又是几声呼喊,百官排队进入集英殿。 新科进士们,身上依旧穿着布衣,集体站在殿外等待传胪。 大明新朝的一整套科举流程,都在去年定下新的礼仪制度。它融合了宋明清三朝礼制,还又都不相同,全凭朱家父子的喜好。 害怕进士们搞不明白,还专门配了鸿胪寺礼官去引导。 北宋混乱的进士甲第,也被大明新朝给统一。 一甲五人。 二甲九十五人。 其余皆为三甲。 黄榜已经填好了,前五名由朱国祥亲自写下名字。 礼部尚书孟昭在组织考试之后,全程不得参与出题、监考和阅卷,现在却可以安排传胪事宜。 他趋步退出集英殿,站在殿门与丹陛之间。身后跟着传胪官,以及几个负责捧黄榜的侍卫。 孟昭打开圣旨宣读:“大明皇帝制曰:洪武二年三月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孟昭站在旁边。 传胪官上前,亲自打开第一甲黄榜:“第一甲第一名胡铨,第一甲第一名胡铨……” 礼乐声中,连唱三次。 胡铨激动得浑身颤抖,被礼官引导去丹陛鳌头处。 这是旧宋没有的待遇,大明新朝定下礼制,新科状元可以“独占鳌头”。 数百进士望着胡铨的背影,无不投去羡慕的眼神。 这可是唐宋科举以来,第一位被允许站立在鳌头处的状元! 一甲其余四人,在听到唱名之后,排在状元身后站立。 二甲和三甲陆续唱名,但只有各自的前十名,才能出列单独站立,其余仍旧站在原位。 “跪!” 三百五十名新科进士,齐刷刷朝集英殿跪下。 大明新朝的跪礼极少,只出现在少数重大场合,平时胡乱下跪甚至要扣工资。 朱家父子反复商量过,认为传胪大典必须跪拜,一是因为传胪仪式的级别非常高,二是要在进士做官前确立君臣关系。 眼前这些新科进士,有可能这辈子就跪皇帝这么一次。 而且不仅仅是跪皇帝,更是在跪拜整个集英殿,或者说是在跪拜这个国家! 接下来,是释褐礼。 宋代设在入殿参拜之后,明代设在祭祀孔庙之后,父子俩却定在传胪之后。 一是为了缩短流程,礼仪不要搞得那么复杂。 二是给予进士尊重,让他们首次正式拜见皇帝时,可以穿着官服而不是布衣。 明清算是最抠门的,还得去孔庙借公服穿,参加各种仪式后必须归还。那些公服的年龄,可能比新科进士的爷爷年龄还大。合不合身且不说,也不知多少年没洗过,许多公服都带着霉臭和汗味。 租借过学士服参加毕业典礼的学生,应该对此很有体会。 相比起宋明清的礼制,父子俩还做出了其他改变—— 释菜礼,取消,谁说官员非得吃肉? 新科进士祭孔大典,不搞,反正那是南宋才兴起的玩意儿。 众人被引去旁边的升平楼,在那里领取朝服并换衣,这比旧宋在偏殿换衣规格高得多。 朝服按身高分为好几批次,有五尺、六尺、七尺、八尺。其中,六七尺身高的数量最多,新科进士们可以自由选择。 靴子、帽子也类似,分出好几个尺码。 还有一方空白笏板,一个进士绢牌,一朵进士簪花。 “恭喜邦衡兄!” “同喜,同喜!” “……” 新科进士们换好衣服,还把簪花也插上,拿着笏板互相道贺,状元胡铨被问候次数最多。 榜眼杨稷感慨道:“相比旧宋,大明朝廷对吾等士子更加恩待矣。邦衡兄做状元可站立鳌头,吾等释褐也被安排在升平楼,这些都是以前没有的事情。” “是啊,皇恩浩荡,吾等应当为陛下和朝廷鞠躬尽瘁!”众人纷纷表态。 他们现在说这种话,应该是出自真心,一个个都还在兴奋感激之中。 众人在升平楼热闹闲聊,直至礼官进来提醒,才下楼排队去集英殿见皇帝。 这个流程,跪礼取消了。 新科进士们作揖参拜,手舞足蹈那套被保留,因为朱铭觉得大家一起跳广场舞挺有趣。 吏部尚书李含章,亲自宣布新科进士的任命: “今科第一人胡铨,授承务郎(从九品京官),留内阁观政。” “今科第二人杨稷,授承直郎(从八品选人),留内阁观政。” “今科第三人李侗,授承直郎,留内阁观政。” “今科第四人李公懋,授儒林郎(从八品选人),留通政院观政。” “……” 去年制定新朝礼制,大明的文武官员制度最终确立。 保留旧宋的朝官、京官、选人制度,并且以此确定工资,相当于是官员的职称。 至于知府、县令,乃是官员的职务,跟工资并不挂钩。 武将也差不多,军衔相当于职称,以此确定待遇;军职则属于职务,以此确定实权。 在场的官员和进士们,对授予寄禄官没啥反应,因为旧宋的新科进士也是如此。状元必为最低级京官,而榜眼、探花则是最高级选人。 但清一色的“观政”是啥情况? 李含章现场做出解释:“从今往后,新科进士必观政三月,才会给予相应差遣……” 也就是说,考上进士就给职称,并且可以领工资,但要实习之后才安排职务。 一甲五人,在内阁和通政院实习。 二甲九十五人,在中枢的中高级部门实习。 三甲进士,在中枢的低级部门和开封府实习。 李含章继续说道:“二甲、三甲进士,观政期间须备考,通过铨选授予差遣……” 即二三甲进士,实习结束还要考试,通过具体的政务考试成绩,并结合他们的进士甲第,再进行实际的官职安排。 当然,说是要观政三月,肯定会酌情缩短。 比如广东那边大量撤换官员,下个月就会扔六十个新科进士过去。 而且跟旧宋一样,基本不会让新科进士直接做县令,都是从县主簿之类的做起,或者是州府、监司等衙门的事务官。 朱国祥说:“观政期间,新科进士可居于宝箓宫。” 宋徽宗专为林灵素修建的上清宝箓宫,是在宝箓宫原基础上扩建的,而且还修得跟延福宫相连。 现在部分建筑拆毁,又与延福宫阻断,用来作为新科进士的宿舍——这破地方能容纳两千道士! 东京城内,还有一些建筑,也临时变成官员宿舍。 比如紧挨着皇城的启圣院,那里本来是五代时期的官舍。因为赵光义出生于此,后来就改建为启圣院,供奉着赵光义的各种御用之物,还有赵光义的画像、灵位等等。 其占地面积,比开封府衙门还大,现在改建为京朝官住宅。 宣布完这些,新科进士谢恩离去。 已经荣升开封府尹的赵鼎,亲自引导他们出东华门,同时有吏员在东华门外张贴黄榜。 几百匹骏马从天驷监牵来,早已在东华门外等待多时。 赵鼎笑道:“状元郎请上马。” 在无数百姓的围观当中,胡铨踩镫坐上马背,发现开封府尹竟为自己牵马,连忙说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赵鼎哈哈大笑:“这是陛下的旨意,今后的开封府尹,都要为新科状元牵马游街。” 听闻此言,胡铨感动得眼眶湿润,恨不得以死报答君王之恩。 其他新科进士,也由开封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吏牵马。 赵鼎边走边介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今后的新科进士,要从东华门往南走,沿御街过州桥。队伍一分为三,状元带队往东,榜眼带队往西,探花带队往南,最后回宝箓宫汇合。” “当!” 五城兵马司指挥亲自敲锣开道,沿街大喊道:“新科进士,打马游街了!” 长长的队伍前往御街,所过之处沸腾喧哗,东京百姓扶老携幼来看热闹。 旧宋没有这个流程,只可能出现在戏曲当中。 现在却是把戏曲搬进现实,一个个进士都兴奋激动,骑着马儿在东京迎来自己的人生高光时刻。 几十年后,或有人飞黄腾达,或有人落魄失意,但今天肯定深藏在他们的回忆当中。 (今天查资料才发现,宋代有学士院和翰林院两个机构。学士院才相当于明代的翰林院,且官职都是翰林学士、翰林承旨等等。而宋代的翰林院,养的是一批文学、绘画、天文、医学、工匠官员,官职为翰林某某院某职务。有点尴尬,就当是朱氏父子把学士院和翰林院合并了,并拿走了撰写圣旨等权力。) (另外,上一章那个死于大理寺狱的广东官员,其实是巴结太监买官高升的商人,因此才会被人给弄死夺财。究竟怎么回事,史书没有详细记载,这是一桩两宋交替时的悬案。) (本章完) 0589【思想碰撞】 在城内打马逛了一圈,众进士陆续回到宝箓宫宿舍。 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甚至有一种飘在云端的感觉。身穿朝服,头戴簪花,官吏牵马,百姓赞夸,谁能扛得住这等风光盛景? 李侗问给自己牵马的官员:“我的行李和亲随,还在城南客栈那边,能否借此马过去一趟?” “君若擅长骑马,自是可以的。”此官乃是开封府礼曹掾,他为李侗牵马走了两三个小时,可不愿继续陪新科进士瞎折腾。 李侗笑道:“我在家乡,经常夜间醉酒骑马,走的还是乡间小路,骑术精湛便上战场都行。” “君自行之。” 官员寻个地方坐下,他们这些牵马官吏,今晚可以在此公费聚餐。 李侗哈哈一笑,麻溜的翻身上马,还真的骑术娴熟无比。 “驾!” 这位新科探花郎,骑着天驷监的骏马狂奔而去。 为了压制他的急躁脾气,老师罗从彦不但教导其打坐静心,还规定他出门走路都不能跨太大步子。 此时却哪管恁多? 牵马官员站起大喊:“莫要在东京街头奔马,若是搞出乱子,被抓到了要挨鞭刑的!” “无妨,无妨!”李侗挥鞭回应,转眼间已消失在街头。 作为程朱理学承上启下的人物,李侗现在还是个热血青年,心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张九成却没这般潇洒,他把骏马还给天驷监官员,悄悄找到赵鼎说:“敢问府尹,新科进士何时发俸?” 赵鼎见他面容清癯消瘦,大概猜到其囊中羞涩:“我这里却有些钱财,阁下尽管拿去用。” “多谢好意,在下的钱还够用。”张九成作揖拜别,舍不得花钱租车,步行前往郊外民房取行李。 赵鼎心中颇为感慨,追上去说:“三日之后琼林宴,官家会给新科进士赏赐。” “多谢!” 张九成再次作揖,心里终于有了底。 他祖辈从开封搬去杭州,也置办了几百亩地,在钱塘县修了乡间宅院。 可朱勔、方腊轮番折腾,宋徽宗也在杭州横征暴敛,张九成家里的地已经卖光了。 就连这次进京赶考,沿途都是搭乘免费官船,一路食宿费却是借来的。毕竟有时候要半路换船,而官船不是随时都有,经常需要住下来等待。 宝箓宫在内城北边,张九成先是步行到南城,然后再去郊外民房取东西。 害怕时辰太晚没法进城,他甚至一路小跑着出去。 来回用了三个多小时,归途还背着大包小包。 他害怕把新发的朝服和靴子搞脏,换上破旧的布衣和布鞋,回城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再晚一些,就该关城门了! 一个赶车的从他身边路过,瞥见张九成头顶的进贤冠和簪花,连忙停下问:“相公可要坐车?” 张九成笑了笑:“不必,多谢阁下好意。” 赶车的觉得这个进士很有礼貌,忍不住说:“相公可是要去宝箓宫?俺拉你过去,不要钱的。” “不必,就快到了。”张九成继续前行。 赶车的摇摇头,驱车渐行渐远。 没走多远,又有一顶轿子停下,有富人掀开轿帘问:“相公可要坐轿?俺这轿子很舒适,可送相公去宝箓宫。” “不必,多谢阁下好意。”张九成背着行李继续走。 一路颇多好心人想要帮忙,都被他婉言谢绝。 潘楼、樊楼华灯初上,富贵客人开始听曲宴饮。 穿着破旧布衣的张九成,头戴进贤冠,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弯着身体从潘楼、樊楼门前走过。 就快到了,只要过了前面的笺纸店,便是新科进士们居住的宝箓宫。 那里正在聚会,免费的公务用餐。 除了新科进士,还有帮他们牵马游街的官吏。 “这张子韶怎还没回来?” “他图价钱便宜,租住的地方极远,出城要走一个时辰。” “真是糊涂,来去租车早就回来了,让我们几百人等他一个!” “要不先开席吧?” “赵府尹让等,你还能先动筷子不成?” “……” 众人等得焦急不已,特别是那些牵马官吏,白天在城里转圈早就走饿了。 “回来了,回来了!” 守在外面的吏员,看到张九成立即大喊。 几个吏员快速上前,不顾张九成拒绝,直接帮他把行礼搬进宝箓宫,然后簇拥着他赶紧去大殿吃饭。 这处大殿,以前是林灵素讲经的地方,宋徽宗和大臣权贵都会来听。 如今摆满了桌子,几百号人分桌就坐。 朝廷发的衣服是朝服,只能在重大场合穿,因此进士们都换上自己的衣服。 张九成边走边摘进贤冠,一路作揖致歉:“来晚了,来晚了,还请多多包涵……” 赵鼎笑着招手:“快来这边坐!” 大家都穿着漂亮衣服,就连那些开封府吏员,也换上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衣裳。 唯独张九成穿着打补丁的布衣,坐在这几百人当中,仿佛是来端茶倒水打杂的。 赵鼎起身举杯,简短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已经饥肠辘辘的众人开席。 大家先碰了一杯,然后就吃东西填肚子。 李易忍不住问:“子韶家中困难?” 张九成咽下几口菜,丝毫不觉难堪,从容回答道:“以前还算过得去,在钱塘县有几百亩地,还在杭州城里有一间铺子。先是朱勔借花石纲搜刮,又遇到方腊杀进杭州。唉,一言难尽……” 胡铨说道:“听闻那昏君去了杭州,也是搜刮无度。” 张九成说道:“那昏君到杭州以后,竟纵容奸臣在城外括田。我家那几百亩田,近半被昏君括了做皇庄。” 赵鼎问道:“曹侯(李宝)拿下杭州之后,没有归还子韶家的田产吗?” 张九成解释道:“曹侯进兵神速,哪有空闲留在杭州处理民政?后来朝廷派遣张相公做布政使,倒是开始清查杭州田亩了,但我也急着进京赶考,现在不晓得有没有拿回土地。” “昏君无道,连士子田产也霸占,合该其身死国灭!”李公懋拍桌子骂道。 杨稷举杯说:“官家与太子仁政爱民,这一杯为官家与太子贺!” 众人连忙站起碰杯。 骂了一阵宋徽宗,又盛赞新朝仁政,大家终于开始闲聊。 李公懋指着远处桌上的族弟:“我那兄弟却是急智,遇到铁棍撬锁的物理题,他竟用毛笔撬碗得了答案。” “哈哈哈哈!” 李易大笑道:“我却是筷子撬泥炉。” 众人听得喷饭,开始把话题转到物理。 李易问道:“诸位都学过物理?” “学过。” 这一个大圆桌,坐了整整十二人,除了赵鼎之外,其余是今科进士前十一名。 十一人当中,有六人都学过物理。 张九成颇为兴奋道:“太子之《道用策》,百姓日用即为道,寥寥七字便直指大道真义,初读之时直让人如大梦初醒!” 张九成当然接受这个理论,因为就算没有朱铭,他自己也会提出“道即日用”、“道不离器”。 这位先生的学术思想极为古怪! 一方面他笃行佛教,把佛学引入儒学,并且认为世间一切皆虚幻。 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入道化圣,必须从这些虚幻当中获取。 他既创立心学雏形,又主张学以致用,摒弃儒学中虚头巴脑的东西。 “以虚无为道,足以亡国。以日用为道,则尧舜三代之勋业也。”这是张九成创立的横浦学派的核心主张。 李侗拍手说:“然也,穷万物之理可窥大道!” 张九成说道:“太子之物理,显得过于细碎,重万而忽视其一。” “不然,一与万,万与一,实为一体也。”李侗立即反驳。 “非也,非也……” 李侗,理学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张九成,心学的祖师级人物。 两人就在饭桌上辩论开来,他们都赞成格物致知,也都赞成朱铭的道用论,却对具体怎样格物求道理解不同。 聊着聊着,胡铨也加入进来:“太子之道存于数中,近日鄙人潜修数学,发现万物之理可用数学阐述。如果不能用数学阐述,那就肯定是还没找到途经。此理非吾所胡言乱语,官家与太子早有所悟,就藏在《道用策》的字里行间。” 李易的本经是《易经》,他对术数颇为精通:“易也,数也。近日我也苦修数学,此大道之本源,官家与太子真是学究天人。” 李公懋说道:“道太远,用实近。吾不奢望求道,只求学以致用,为天下万民谋生计。” “此言有理,”张九成举杯说,“以日用为道,必至尧舜三代勋业!” 乱世出英雄,另一个时空的南宋初年,由于国家危亡、民不聊生,不但涌现出大量的名帅猛将,还涌现出五花八门的学术思想。 这些思想的开创或发扬者,有不少就在这一届进士当中。 而他们,现在又接触了朱铭带来的数学和物理,也不晓得今后会碰撞出怎样的思想火花。 张九成与众人聊到深夜,宴席结束之后,他们还躺在宿舍里辩论。 那感觉真爽,跟考上进士一样爽快! (本章完) 0590【朱院长的琼林打油诗】 宋代皇帝赐宴新科进士,因为在琼林苑举行,所以被称为“琼林宴”。 但朱铭考上进士那会儿,琼林苑正在大兴土木搞扩建。从此以后,进士赐宴就改地方了,名字也被宋徽宗改为“闻喜宴”。 今年,却是正式恢复。 众进士也不骑马坐车,一路闲聊步行出城,到了城外还能观赏春日景色。 来到目的地,却发现有两块匾额。 上面一块,是旧宋挂的“琼林苑”。 下面一块,是大明挂的“劝农司”。 “大名鼎鼎的劝农司衙门,居然就设在琼林苑中!”有人惊讶道。 “何止呢。听说这里还保留着一处宅院,官家在休沐日经常来此歇息,指导劝农司的官员稼穑之道。” “俺却是开封本地人,对这里颇为熟悉。琼林苑西边那三百亩地,皆为劝农司所有,种着各式各样的粮食与蔬果。” “……” 有劝农司官员站在门口说:“诸位可入琼林苑玩赏,亦可前往郊外踏青,傍晚回来参加琼林宴即可。” 听得此言,进士们很快分为两拨,各有劝农司官员给他们带路。 一些想要领略琼林苑风光,迫不及待进去游玩,譬如胡铨、杨稷、李易等人。 另一些却对劝农司的试验田感兴趣,呼朋引伴去看那边在种什么,譬如李侗、李公懋、张九成等人。 不多时,就走到一块田地,却见小树都被砍了,两个劝农官正在搞嫁接。 张九成忍不住问:“这是在接博何物?” 负责给他们做导游的劝农官,笑着解释说:“嫁接桑树。桑树嫁接极妙,一年之后便可采桑。以前在汉中,已经试验总结出好几种树木来嫁桑,此时试验的却是苟树嫁接桑树。” “如何?”李公懋问。 劝农官说道:“以前在汉中用苟树嫁接,成活率不是很高,但也活下来一些。这说明桑与苟可嫁,只是还有技巧没探明。一旦把里面的关窍都弄明白了,即可大利百姓。苟树长得快还不挑地,把桑树嫁接上去,一两年就能长成大片的桑林。” 两宋是中国农业技术的爆发期,各种农业书籍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树木嫁接古已有之,但在两宋出现更多尝试。 发展到南宋末年,出现四种桑树嫁接法。而发展到元代,已经总结出六种桑树嫁接法。 士子们观看一阵,心中已有计较。 接下来留在东京观政,要多多到劝农司走动,看有没有什么技术值得推广,今后外放去地方做官就可以发展农业。 沿途观赏询问,很快来到一处水田。 劝农官主动介绍说:“来自南方的朋友,应是见过菰首(茭白)的,陛下却是要在开封种出一年生的菰首!” 菰米在《周礼》中被列为六谷之一,唐代的时候还经常吃,在长安被称作雕胡。菰米饭又叫雕胡饭,是唐代宴请贵客的食物。 随着小麦和水稻的发展,菰米产量被吊打,渐渐就减少种植面积了。 其病变体茭白,也早就有了。 但是,一切都在自然病变中产生,往往要三年以上才大规模病变。 而在北方种植,菰是很难过冬的,只能收获菰米,难以收获茭白。就算能够收获茭白,产量也比较低,而且个头不是很大。 因此南方种茭白的很多,北方几乎没有。 劝农官说道:“陛下有言,菰首之生,非郁气所积。而是与那菌菇一样,被菌类寄生得来,菰首皆得病之菰所生,可由人来进行接种。若能在开封培育出此物,则南方之蔬菜上品,就能出现于北方餐桌,不必大老远运来价格昂贵。” 进士们听得连连点头,北方蔬菜确实种类不够多,能在东京买到便宜菰首(茭白)自然极好。 大家越看越有兴趣,而且感觉无比稀奇。 不久又遇到一大片麦田,那些麦苗明显参差不齐。 一个山东士子蹲下仔细查看,指着中间一垄麦苗说:“这是秕麦吧?” 劝农官笑道:“兄台好眼力。” 那士子说道:“把麦子跟秕麦混种,就不怕全给祸害了?” 劝农官说:“这是让它们自然杂交,持续多年选育之后,或许可培育出更优质的麦种。那边还间种燕麦呢,也是为了让麦子与燕麦杂交。” 众人踱步前往,果然看到麦田里种着些燕麦。 秕麦至少还是中药,燕麦就更接近于杂草了,这玩意儿只在灾荒之年有用。 “延之兄,你怎在此?”认出秕麦的山东士子,突然惊讶喊出声来。 却见试验田里,有个青年农民打扮,正在仔细聆听劝农官讲解知识。 “恭喜元吉兄高中!” “你不是已经回乡了吗?” “本来要走的,看到劝农司招人,便又留下来了。” “你不参加科举了?” “今后做劝农官也是一样。” “……” 今年,劝农司张贴过招聘启事,专门招收落榜举子做学徒。 一旦转正,就不得再参加科举! 极少有人愿意报名,毕竟劝农官很累,而且发展前景有限,远不如考进士那么风光。 南方落榜举子,一个受聘的都没有。 北方却有十多人报名,其中山东举子就占了一半。 那两位山东士子,单独到旁边去闲聊。 “延之兄,伱进劝农司做学徒,可有写信给家人说?” “已经写过了,让同乡举子带回去。” “世伯会同意吗?” “生米煮成熟饭,俺爹还能找劝农司要人?” “寒窗苦读十余年,岂不是白费了?” “怎能说白费?劝农司虽然是种地,却也要读书识字。否则直接招老农便可,又何必招收落榜举子?俺考上举人已是侥幸,进士不再奢望,能做劝农官也是极好的。” “终究不是科举正途。” “哈哈,你却不知道,周边百姓极为尊敬劝农官。他们晓得俺是劝农司学徒,路上遇见都会避让行礼。” “百姓见官都要回避。” “不一样的,这里没人鸣锣开道,百姓发自内心尊敬。” “……” 逛到差不多时候,众人结伴返回琼林苑。 之前在琼林苑内闲逛的进士,同样有所收获。他们通过劝农官,学会如何了解植物特性,如何照料并培育那些奇花异木。 琼林苑中,有宋徽宗搜刮的大量奇花异木,现在全都成了劝农官的实验品。 皇帝和太子还没来,进士们已经开始落座。 李侗和张九成极聊得来,天天搞学术辩论,有时吵得想动手打架,吵完之后又惺惺相惜。 二人没去就坐,而是蹲在池边聊天。 李侗感慨道:“这些劝农官,全是官家的徒子徒孙。官家之农学造诣,直令人叹为观止啊。” 张九成说:“旧宋昏君大兴土木,以至天下民不聊生。大明圣君却是以农事为重,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不出二十年,农学必为当世之显学,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指日可待。” “还是要给劝农官升升品级才行。”李侗说道。 张九成说:“等劝农官数量变多,肯定会升品的,最后应该是品高职低。吸纳落榜举子为劝农官,也算给士子留了一条出路。等愿学稼穑的落榜举人多了,恐怕还会举行专门的考试。” 李侗说道:“观政休沐之余,吾等应当多来劝农司。等外放做了地方官,也该向劝农官请教,某州某县应该推种哪种作物。新朝初立,民力疲敝,还是应当以农为本,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再说。” “此言极是。”张九成点头认可。 二人闲聊一阵,突然有礼官来提醒,他们赶紧回到各自的座位。 “皇帝驾到!” “太子驾到!” 礼乐声中,琼林苑各处点起灯笼,天子仪仗由远及近。 进士们连忙站起,作揖礼赞迎接。 朱国祥带着儿子坐下,说了些勉励之语,随即言道:“朕辞章不佳,又不喜旁人代替。今日御诗乃打油之作,恐将贻笑大方。取笔墨来!” 太监捧着笔墨纸砚伺候,接下来便是赐御诗给进士环节。 只见朱国祥挥毫写完,太监当场诵读道:“国朝植神木,今春第一枝。海晏河清时,硕果满琼林。” 众进士听得一愣,有不少人当即低头,害怕被这打油诗逗得笑出声。 朱铭也不禁莞尔,老爹还真不抄诗啊,又懒得让饱学之士代替,居然真自己搞一首打油诗出来。 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这首诗立意高远,进士们应和作诗非常方便。 进士们刚开始想笑,但很快就习惯了,而且对皇帝肃然起敬。 皇帝这首打油诗,把科举文教比喻为国朝神木,在场进士皆为神木生发的第一枝。勉励大家要好好做官,打造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一甲、二甲、三甲进士,各以前三名为代表,当场作诗应和皇帝,表示自己定然不辜负皇帝的殷切期望。 君臣相得,醉酒尽欢。 宴席结束,每个进士获赐10块一两银元、10块五钱银元、10块一钱银元、10贯铜钱。 五钱和一钱银元,都是今年新造的,为了方便银元找补使用。 其中,一钱银元含银量较低,反而是含铜量更多。 如今三种银元已有了俗称,即一元(一两)、五角(五钱)、一角(一钱)。 张九成把银元揣进怀里,腰缠沉重的铜钱,喜滋滋迈着醉步回城去。 翌日,皇帝的打油诗传开,在整个东京被引为趣谈。 (本章完) 0591【合同工李清照】 没熬过去年冬天的,除了副相高景山,还有在翰林院供职的赵明诚。 这位老兄终究是病死了,不像历史上那般遭罪,也没有留下太多被人指摘之处。 譬如他被赵构任命为江宁知府,属下前来汇报说,御营统制官王亦有叛乱迹象。赵明诚丝毫不予理会,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其下属文武只能自行防备。当下属把叛军击败,再去寻找赵明诚时,这货已悬筐出城逃得不知去向。 丝毫没有担当! 如今李清照住在城东南的归仁坊,这里的房价不算低,毕竟再走几条街就是南市。 当初宋徽宗为了扩建宝箓宫,以及兴修艮岳,直接把整个北市给拆了,汴梁的南市就变得更加繁华热闹。 好在去年有低价售房活动,分拆迁徙的旧宋大族,他们留下的房产被朝廷处理。赵明诚变卖了一些古董字画,半价就把一套房子给买下。 丈夫去世,无儿无女,空荡荡的宅院凄清无比。 “娘子,外头有人送信,说是老夫人殁了。”仆人前来禀报。 李清照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婆婆去世了。 她把老仆请进来,拆信阅读之后,又仔细询问情况,然后给了些钱打发离开。 赵李两家,早就闹崩,李清照已二十年不跟婆家联系。 李清照不可能去奔丧的,就算丈夫还活着,也是丈夫独自赶去奔丧。 她爹被流放广南时,公公非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唉,日子好难熬啊。 躺在院子里,李清照自斟自饮,望着摇晃的树叶发呆。 她的头发被生麻束起,这属于丧髻。 她跟亡夫是斩衰关系,须得服丧二十五个月。 下午时分,有朋友派人送信,邀请李清照去参加金明池诗会。 李清照本不想答应,毕竟她还在服丧,可在家无聊透顶,终究还是答应前往。 丈夫死后,她已居家四个月,再不出去透气就要发霉了。 翌日清晨,李清照梳着丧髻出门。除了不戴首饰之外,其余服装并无异常,只是穿得比较素而已。 驴车是赵明诚置办的,两个健仆开道,一个侍女跟随,李清照朝着城西金明池而去。 春天的金明池,游人显得格外多。 这座皇家园林,由于大明新朝增加开放日期,现在几乎成了“东京人民公园”。 “当当当当……” 还未出城,钟楼的钟声便响起。 那重锤四面摆钟,已经变成日常事物,不再有本地人盯着看。 却也有一些工匠,想要进行仿制,但又不敢胡乱打听。 好在圣天子仁厚,前些天贴出告示:任何商贾,只须拿出一千贯,就可买到摆钟图纸。 估计再过两个月,东京就会有小型摆钟销售。 驴车驶到金明池园林外,就得花钱在这里停车。 进公园不收门票,却要交停车费的。包括附近的酒楼和店铺,都承包给了民间商贾,一切收入归皇室所有。 湖中画舫,也属皇室产业,同样被承包出去。 李清照登船之时,画舫已经聚集近十人,见了她纷纷热情问候。 “阿姐来了。”王氏略微点头,甚至都没起身见礼。 李清照不喜欢这个表妹,认为其心机过于深沉。而且自从秦桧当上侍郎,王氏就愈发盛气凌人,同时更加刻意巴结权贵。 发现画舫里还有男子,李清照有些诧异。 工部尚书赵佺的儿媳周氏说:“今日请了几个新科进士,其中一位还是二甲第一名。” 李清照问道:“余娘子不来吗?” “她说家中有事,改日再来聚会。”周氏说道。 李清照莞尔一笑,心道余善微果然谨慎,绝对不会跟新科进士接触。 又等待片刻,陆陆续续上船,参加诗会者达到二十余人。 进士第六名李易,受到热情接待,他很享受被重视的感觉。 这位怎么说呢,才华是有的,但也仅此而已。 历史上他能考上状元,颇有些走狗屎运的味道。 遇到金兵南下,守将觉得状元公年轻,死在兵戈之下不值当,就让李易赶紧出城避祸。 李易身为城内的二把手,居然真就弃城跑了。他在城外找到母亲,打算带着母亲离开,结果被亲妈一通怒斥:“我要是走了,你就没有死守之心。你快回去守城吧,我留下来跟你同生共死。” 在亲妈的教训下,李易又回到城中,誓与全城共存亡,守军一下子变得士气高涨。 有些贪生,但也不怕死。 “今日余娘子不在,俺便斗胆主持诗会,”王氏说着开场白,“这几位都是当世俊才,新科高中,能与吾等妇人论诗实在是不易……” “不敢当!”几个进士连忙说道。 聊了一阵,王氏又说:“官家在琼林宴上,却是做了首御诗,这是官家拿来示人的唯一诗作。此殊为难得也,应当拜读品赏之。” 李清照听得有些好奇,拿到朱国祥的打油诗一看,顿时就噗嗤笑出声:“此诗……极好!” 王氏正色道:“官家大作,自有其深意。” 李清照笑而不语,毕竟是皇帝的作品,她还真不能像以前那样毒舌。 李易连忙解释:“官家在琼林宴上,声称自己不擅辞章,因此只能写一首打油诗。还说贻笑大方,实在是过于谦虚了。此诗虽不合韵律,然立意高远,足显天子之雄才大略。” “然也,”另一位士子也说,“官家之志趣,不在诗词文章,而在天下社稷。便连打油诗,也写得这般从容大气。” 众人开始吹捧,刻意绕开文采,只从立意和格局入手。 李清照摇着团扇默然不语,她有些后悔来参加诗会了。 这群官眷当中,她只看得上余善微,剩下的全是一些俗人。 或许是吹捧打油诗太过尴尬,王氏引导着转换话题,请几位新科进士拿出诗词作品。 李易拿出自己旧日诗作,请在场之人评价之后,忍不住说:“久慕易安居士大名,今日还烦评判一二。” 李清照刚才已经听过诗词了,非常委婉地说道:“阁下之诗,平仄韵律都对。” 意思是说,也就剩下平仄韵律了,其他没什么优点可言。 李易尴尬道:“在下受教了。” 换成以前,李清照可毒舌得多。 一来年龄渐长,二来颠沛流离,三来无依无靠,她现在说话已经非常收敛。 又在画舫逗留片刻,李清照借故家中有事,便提前告辞离开。 东京着实没什么好留恋的,她决定卖掉房子回乡,再养育一个孤儿消磨时间。 坐着驴车回到住所,正准备吃饭呢,同父异母的弟弟李迒来访。 “阿姐,大喜事!”李迒见面就说。 李清照不解道:“喜从何来?” 李迒说道:“陛下要从广东调回大量官员,其中一些才学广博之辈,打算留他们在翰林院编书。此书名叫《洪武全书》,经史子集都要编进去。姐夫所作《金石录》,那是肯定要收录的。我请奏陛下,说《金石录》并未编完,陛下允伱进翰林院协助编撰。阿姐老家,不是还有十几间房的藏书吗?可一并献给朝廷。等翰林院选录完毕,这些书还会还给你的。” “女子也可入翰林?”李清照惊讶道。 李迒说道:“没有寄禄官,陛下给了个临时差事。” 李清照问道:“我需要回山东取书吗?” 李迒说道:“不必,阿姐只要点头,再给家里修书一封,自有地方官员送到东京。” 李清照夫妇逃难之时,带走的全是精品,仅这些就得以“车”为单位。 而他们留在老家的藏书,堆满了十几间屋子! 李清照次日就前往翰林院,领到了临时差遣,大概类似合同工,暂时没有说工资多少。 《洪武全书》的编撰工作,目前也还没开始。 主要是为了处理广东官员,一股脑儿罢官实在影响不好。 因此朱国祥决定,臭名昭著者正法,才学平庸者罢免,学识广博的贪官扔去编书。而且是大部头的《洪武全书》,让这些贪官下半辈子不干别的,老老实实去钻故纸堆吧,不给他们任何再沾钱财的机会。 甚至都没法留名,这种大型编书工程,只有几个主编可以署名。 李清照暂时被分配到翰林院画院,这里有宋徽宗留下的大量收藏,还包含许多金石古玩艺术品。 李清照的工作,就是整理宋徽宗的收藏,将它们一并写入赵明诚的《金石录》。 面对以前做梦都看不到的皇家收藏,李清照仿佛耗子跑进了粮仓,恨不得吃住都在里面。 正准备前往山东巡视的朱铭,跟老爹开玩笑道:“听说李清照在画院,你就不去认识认识?” 朱国祥没好气道:“名气再大,也已经是个中年妇女,你挤眉弄眼的是啥意思?” “当我没说,”朱铭嘀咕道,“金人已经有小动作了,我得赶紧去山东巡视,让那些新编部队彻底归心。东京这边,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去吧,没有必要的话,就别亲自上战场。”朱国祥提醒道。 朱铭离京的当天,朱国祥就起驾前往画院,他主要是好奇千古才女李清照长啥样。 (本章完) 0592【金石之学】 “这是《博古图》,由王黼领衔编纂,昏君的收藏都在里面。” 曾怘指着一套图书,又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李清照跟在其身后,虽然曾怘比她年龄更小,但她却是不敢有所怠慢的。 因为曾怘是曾巩的孙子,而“金石”一词,正是曾巩最先提出! 金石之学,由欧阳修开创,由曾巩发扬,可谓两位祖师爷。 至于李清照夫妇,妥妥的后辈。 曾怘又指着一套书说:“此乃家祖所编撰之《金石录》,共有五百余卷,所记录者皆为碑刻铭文。” 李清照随手翻开看了几页,很快就面露喜色,有两篇碑铭是她没见过的。 曾怘继续往前走:“那是龙眠居士(李公麟)的《考古图》,或许你已经读过了,但这里的篇幅最全。” 李公麟乃鼎彝学之开山鼻祖,专门研究商周时期的钟鼎文。 曾怘继续介绍各种书籍和实物,忙活好半天说道:“官家的意思,是按鼎彝、碑刻等分类编撰,实在不知如何分类的就归为杂类……这里就交给阁下了!” “先生就要走吗?”李清照问道。 曾怘微笑道:“端州、新州、康州、南恩等州县,被朝廷合并为肇庆府,吾将奉皇命外放肇庆知府。” 李清照拱手道:“恭喜先生。” 曾怘之前担任温州知州,李宝出兵奇袭浙江时,他不但带着整个温州归顺,还拆毁道观收缴土地,勒令林灵素的徒子徒孙全部还俗。 至于历史上,越州被金兵攻陷之后,勒令文武官员前往参拜。唯独曾怘宁死不从,遭金兵抓捕依旧视死如归,全家四十余口被金人杀害。 李清照把曾怘送出大门,迎面走来一个小老头。 曾怘作揖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小老头不敢受礼,避让回礼道:“不敢当先生之名,在下赵广,无字,乃龙眠居士家书童。今受居士故人举荐,进京协助编书。” 李公麟不仅是钟鼎文专家,而且还是非常知名的画家。 但很多人不知道,李公麟的传世画作,大部分由书童赵广代笔。实在是求画之人太多,李公麟不好全部拒绝,就让书童随便画一幅打发掉。 金兵南下之时,听闻赵广擅长作画,就逼他画那些掳来的可怜女子。 赵广不从,被砍去右手拇指,余生便用左手作画,并且只画观音菩萨像。 曾怘却是不知道赵广的底细,听闻他只是个书童,也就不再那么客气,拱手说:“原来是赵先生,这位是易安居士,今后你们互相商量即可。” 还有几位宋徽宗的御用画家,被调过来一起做事,比如李唐、张择端、李从训等人。 李唐是李公麟的弟子,赵广就是他举荐入京的。 另外,又有一些研究金石的被召来,比如吕大临的侄孙等等。 李唐担任项目负责人,分出六个工作小组,即:鼎彝、碑刻、玺印、牌符、造像、杂类。 “好消息,好消息!” 刚开始工作没两天,李从训冲进来大喊:“官家御赐‘金石学’匾额,专门划了一处廊院给吾等!” 众人闻言大喜。 近一百年来,“金石”和“考古”两个术语相继出现,但没人敢在后面加一个“学”字。 现在皇帝御笔赐下“金石学”,今后就可宣称是一门正经学问了。 李从训又说:“官家还有谕令,金石学书籍,应以文字配上图形。所有器物都该画下来,有几面画几面,要用工笔画得精细。” 李唐笑道:“难怪要召集诸多画手。” 李清照在这里的生活很充实,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可赏玩,还有一群顶尖的金石家、画家相伴。 工作之余,能够闲聊艺术,还可互赠诗画。 “官家来了,还在御书院那边,你们这里早做准备!”某日突然有太监来传讯。 众人连忙打起精神,仔细整理这几日的工作成果,等皇帝来了好展现自己的才能。 左等右等,或许是皇帝在御书院耽搁,正在接见那边的文学书画家,他们足足等了两个小时终于有动静。 “皇帝驾到!” 李唐领着众人到院门口迎接,李清照站在第二排。 却见天子仪仗由远及近,跟随过宋徽宗的旧人,此刻心中都感慨不已,终于能够再次侍奉皇帝了啊! “拜见陛下!” 众人齐刷刷作揖。 朱国祥道:“平身,先进去吧。” 朱院长扫向人群中唯一的女性,身材苗条,而且高挑,并非想象当中的弱不禁风。 相貌并不十分漂亮,但五官清秀端正。 虽然经常酗酒熬夜,皮肤却还保养得不错,靠近了观察才能看到鱼尾纹。 进入廊院之后,李唐发现皇帝多看了李清照几眼,连忙介绍说:“官家,这位就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李清照再次上前行礼:“臣李清照拜见陛下。” 朱国祥微笑道:“久仰大名,爱卿的诸多诗词,朕早就拜读过了。” 李清照谦虚说:“些许拙作,不敢入圣君法眼。” “不必拘束,诸位爱卿都坐吧,”朱国祥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朕在琼林宴上,做了一首打油诗给新科进士,想必伱们都已经知道了。朕不擅书画辞章,你们却都是此中高人,没必要在朕面前过于谦虚。” 张择端连忙拍马屁:“陛下心怀天下社稷,自不必耽于此等小道。” 李唐立即介绍此人。 朱国祥笑着说:“你那副《清明上河图》,太子却是喜欢得很,早早就从赵佶手里索去。” “太子殿下抬爱了。”张择端浑身舒爽。 朱国祥忽然感觉手痒:“朕也向贵妃学过作画,今日再贻笑大方一次。”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取来笔墨纸砚。 朱国祥不但跟着文小妹学会画竹,近两年还学会了画兰花。 他先是画出几块石头,又画了一从竹子,接着在石头缝里画兰花,一副水墨竹兰图很快就搞定。 “官家好画艺,运笔老道,苍劲有力,层次分明,浓淡相宜。” “此风竹动静恰当,秉节不屈之志跃然纸面!” “刚中有柔,刚柔并济,实非凡品也。” “……” 朱国祥刚刚收笔,一连串赞誉之词就冒出来,这群艺术家疯狂的拍皇帝马屁。 朱国祥看向李清照:“易安居士怎不评价两句?” 李清照不习惯说谎,只能挤出笑容:“官家画得极好,意境非常人所能及。” “哈哈哈哈!” 朱国祥开心大笑,投笔说道:“朕画竹兰也有几年工夫,糊弄凡夫俗子还算可以,在你们面前肯定如那三岁稚童。不过奉承话人人爱听,你们愿讲就多讲点,大家都能图一个乐子。” 听得此言,众人哭笑不得。 又见皇帝不似作伪,便都放下心来,知道眼前这位很好说话。 李唐主动来汇报工作进度,还把稿件给呈上来。 朱国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装模作样翻看几页,便去观赏那些古董文玩。 众人立即跟上,朱国祥看到哪个,他们就做详细介绍。 游览一阵,回到院中。 朱国祥让太监捧来茶叶:“朕不喜团茶,这是洋州红茶,诸位平时拿去泡饮。” “多谢官家赏赐!”众人连忙拜谢。 福建收复之后,那里的御茶园也都姓朱了。 不过账目一塌糊涂,从官员到吏员,全都在中饱私囊,而且疯狂剥削茶户。 朱国祥已派遣督察院御史,前往福建的几处御茶园,厘清账目之后直接拍卖掉。唯一的要求,是要分开限制拍卖,不能让某些商贾搞垄断。 泥炉烧水,准备泡茶,众人陪着皇帝围坐闲聊。 李唐追随宋徽宗二十年,不断说起前朝趣事,讲到荒唐滑稽处,众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唐又代表众人,请求现场献上诗词画作。 朱国祥摇头说:“艺术发自灵魂肺腑,应制之作难免匠气,等私下有佳作再献也不迟。倒是易安居士精于韵律,想必擅长乐器,不知今日是否能听一曲?” 李清照连忙站起:“屋内有琴,臣即刻取来。” 俄而回来,李清照怀里已经抱着一尾古琴,叮叮咚咚开始给皇帝弹奏。 李清照更擅长作曲填词,以及鉴赏词曲,演奏却非专业级别。 至少,比李师师差远了,朱铭平时听音乐才叫享受呢。 一曲奏罢,朱国祥拍手赞许,又勉励众人几句便起驾离开。 次日,有太监到来,宣读对李清照的任命。 嗯,合同工转为正式工了。 像画院、书院里的技术官,在旧宋属于三班职务。 朱家父子认为过于繁琐,直接跟文官的职称(寄禄官)合并。 李清照的正式职称为通直郎(正八品京官),职务差遣则是赐绯待诏。 这种官职,只能内部升迁,不能跟文武官员混淆。 正常升迁的话,依次为艺学、祗侯、着绿待诏、赐绯待诏、赐紫待诏、某某院翰林待诏。 即便升为某某院翰林待诏,也不过是皇帝的艺术顾问,不能参与讨论政治事务。 真正可以讨论政事的,是没有“某某院”前缀的翰林待诏。 “恭喜李待诏!”众人纷纷道贺。 李清照自也心中欢喜,还给传旨太监塞了赏钱。 太监说道:“贵妃娘子新作一副画卷,官家请李待诏前往品鉴。” “烦请日边人带路。”李清照也没多想,画院待诏的本职工作便是这个。 (本章完) 0593【喝酒赌博的好女孩】 不管你信不信,朱国祥骨子里是个文青。 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或多或少都有点文青病! 仗势欺人这种事,朱院长是不会做的。 他从没对自己的女学生下过手,以前总被儿子调侃为有贼心没贼胆,其实朱院长更想追求一场真正的爱情。 好吧,以上都是扯淡,总结起来无非“情趣”二字。 李清照跟随太监前往延福宫,这里的整体结构基本没变,全是宋徽宗重新设计改造过的。从艺术审美的角度而言,吊打当下全中国的园林,而且还有江南园林所不具备的大气。 易安居士沿途欣赏景色,一眼就喜欢上这里。 在接近一处亭台时,李清照听到孩童的欢笑声。 几个小孩子嬉戏追逐,旁边有太监和宫女看着,防止孩童往有水的地方跑。其他基本就不管了,就算孩童摔倒也不扶,因为官家早有命令,皇子皇女摔倒了得自己爬起。 一头还没长角的小鹿,从花丛中奔出,远远避开那些熊孩子。 有华贵妇人站在路边,手持一块麦麸饼,小鹿蹦蹦跳跳过去,嗅了几下就大口嚼起来。 引路的太监低声提醒:“那是皇后。” 李清照上前见礼:“臣李清照,拜见圣人。” 小鹿被惊得立即跳开,沈有容转身微笑:“原来是易安居士,久仰大名。” “不敢当。”李清照连忙说。 沈有容说:“官家在湖心亭中,跟我过去吧。” 她把麦麸饼往远处抛去,看到小鹿过来啃食,这才带着李清照离开。 湖心亭中,隐隐传来琵琶声。 沈有容没有半点皇后架子,随口跟李清照聊天,走到一半还介绍说:“弹琵琶的是安淑妃,文贵妃在陪官家钓鱼。官家不好女色,后宫之人全在这里,大家相处是极为融洽的。” 李清照听得肃然起敬,皇帝竟只有一后二妃,不说跟几百上千嫔妃的赵佶相比,便是民间士绅商贾也妻妾成群啊。 二人来到湖心亭,正在弹琵琶的安娘,收琴起身相迎:“姐姐。” 沈有容微笑点头:“这是李待诏。” 李清照作揖行礼:“臣李清照,拜见淑妃娘子。” 文小妹那边听到动静,扭头竖指在唇间:“嘘!” 却见朱国祥猛地拉杆,一条鲤鱼被扯出水面,拖行之间开始不断摆尾挣扎。 朱国祥取下鱼钩,把鲤鱼给扔进篓中,收竿吩咐说:“都拿去红烧,给东宫那边也送两条。” “遵旨!” 一个太监搬着沉重的鱼篓离开,另一个宫女跑来收好皇帝的鱼竿。 朱国祥对李清照说:“这池子里的鲤鱼,旧宋时候只养不抓,早就已经多得泛滥了,一下午就能钓起来二三十斤。除了锦鲤留下,普通鲤鱼还是吃掉为好,留几条跟那些锦鲤杂交就够了。” 李清照上前作揖:“臣李清照,拜见官家,拜见贵妃娘子。” 文小妹微笑点头,在亭中石凳坐下。 朱国祥指着石桌上一幅画:“这是贵妃今日所作,朕感觉画得极好,易安居士且来品鉴一番。” “即兴拙作,难登大雅之堂。”文小妹看似谦虚,其实自信满满。 李清照本打算随便奉承两句,可视线落在画纸上,立即就被那技艺给吸引住。 文小妹的爷爷文同,当年是画竹第一圣手,许多画竹技法都是他开创的。 “胸有成竹”这个成语,最初专门用来形容文同画竹! 文小妹画竹的本事,已有祖父的七分神韵。 李清照俯身仔细观察局部,接着又站起来观赏全貌,实话实说道:“相比文湖州(文同)之墨竹,贵妃娘子的这幅,虽少了几分潇洒,却多了几分檀栾。放眼九州,也是一等一的。” 文小妹被夸赞得颇为高兴:“我全家都擅画竹,便连侄子、外甥也擅画竹。我这本事,却是不及外甥的。” 李清照擅长辞章、音律和赌博,演奏她不如安娘,绘画她不如文小妹,但胜在鉴赏能力超强。 她可以指出安娘弹琵琶哪里需要加强,也可以指出文小妹画竹哪里还有不足。 当李清照指着图画细致分析时,文小妹刚开始没太在意,但很快就聚精会神聆听起来。 该如何改进,李清照不知道,她的绘画技艺还不如文小妹呢。 但是,李清照可以例举很多名画,让文小妹有选择性的对照参悟。 太监很快从画院把相关名作找来,李清照指着各个画作进行对比,文小妹若有所思反复观摩学习。 朱国祥凑热闹般站在旁边,由于李清照尽量说得通俗,朱院长大致还是能听明白的。 仅限于能听懂。 时间渐渐过了中午,太监过来提醒用餐。 众人移驾前往附近的小厅,朱国祥和一后二妃,以及几个孩子都坐一桌。那样子不像皇帝后宫,反而如同民间小门小户,尊卑礼节都不怎么遵守。 “李待诏且坐,不要站在旁边。”沈有容微笑招呼。 李清照看了皇帝一眼,随即说道:“多谢圣人赐宴。” 今日的主菜是红烧鲤鱼,还搭配着几个荤素菜肴。 丧服期间,按礼制是不能吃肉的,但现实中根本没人遵守。李清照的丈夫去世已四个多月,她早就开始喝酒吃肉了。 沈有容把李清照当成客人,热情地给她夹鱼肉,接着又为孩子们剥刺。 朱国祥晓得这位是酒鬼,弄了一壶好酒摆上来。 李清照初时还比较矜持,几杯酒下肚渐渐变得随性,开始聊一些东京文人们的趣事。 吃得差不多,朱国祥起身说:“上午已偷懒半日,下午不能再耽搁,你们继续饮酒玩耍,我要去批阅一些劄子。” “恭送官家!”众女起身相送。 待朱国祥离开之后,李清照也打算告辞,沈有容笑道:“不必拘束,他不在还能耍得尽兴些。” 文小妹说:“前些日子,我得到一本《打马图经》,听闻却是李待诏写的。” 李清照解释道:“丈夫过世,我在家无所事事,便写了本《打马图经》。友人见了抄去,却不成想竟在东京传开。” “辞令写得极好,”文小妹喝了不少酒,撸起袖子说,“今日一起打马,边喝边玩。” 打马是一种棋类游戏,共有三种玩法。 最流行者,是宣和年间的新玩法。但李清照嫌弃这种玩法太靠运气,她更喜欢最复杂的依经马玩法,并给每颗棋子都题写了辞令。 依经马的棋盘,跟现代象棋一模一样。 双方各有二十枚棋子,每一颗棋子,都以古代名马来命名,不同的马有各自不同的走法。 这玩意儿,比现代象棋的规则还繁琐,非常考验下棋者的智力,属于被普罗大众渐渐抛弃的东西。 现在东京最流行的大众棋类游戏,一是朱家父子“改良”过的象棋,二是不太费脑子的新式打马(宣和马)。 沈有容和安娘在旁边观看,李清照和文小妹捉对厮杀。 李清照自称赌博从没输过,不愧有赌神之名,下到半场就让文小妹招架不住。 “不如改下象棋吧,官家改了规则的那种象棋。”李清照不愿得罪贵妃,她认为下象棋更适合这位。 “不必!” 文小妹打算欺负新手,笑着说:“官家还创了一种博戏,名曰麻将,我们四个人正好合适。” 宫女很快把麻将拿来,沈有容笑盈盈坐上桌,安娘也对此跃跃欲试。 宫里真没啥好玩的,今日能凑齐一桌麻将颇为难得,平时朱国祥可没那么多时间。 至于宫女和太监,呵呵,他们总是故意放水,玩起来着实没有意思。 沈有容负责讲解麻将规则,李清照很快就听懂了,只打几局就摸清麻将的路数。 这位真就是赌神,她给《打马图经》作序时,列举了二十多种赌博游戏,并且对其逐一进行点评。不但声称自己从没输过,而且总结出赌博的精髓,就两个字——争先! 四人的彩头很小,平胡只给十文钱。 当朱国祥下班回来的时候,李清照身边已经赢了好几贯,这还是她后半场开始放水的结果…… “陛下!” 朱国祥没有让仪仗队喊驾,散去随从之后走进屋,四个女人正要站起,他笑着说道:“你们继续。” 沈有容输得都不喊官家了,呼救道:“相公,快帮我打回来!” “我先看几局。”朱国祥站在李清照身后。 “哈哈,胡了,清一色!” 文小妹拍掌欢呼。 朱国祥仔细观察李清照的牌面,怀疑这位在故意放炮。 果然,第二局打了十圈左右,李清照又一炮放给沈有容。 沈有容顿时高兴起来,也不让老公帮忙找场子了,满脸笑容开始搓麻将洗牌。 也就文小妹的牌技稍好,沈有容和安娘的技术,都不如棋牌室里的老头老太太。什么生章都敢往外冲,而且也不记牌、扣牌,打牌时还喜欢说话,很容易就被人猜到大致牌面。 不过欢声笑语、大呼小叫的,比以前更加热闹许多。 当李清照告辞的时候,沈有容已经赢回来不少,甚至主动约战:“李待诏,休沐日再来一场。” “圣人相约,一定奉陪。”李清照拱手道。 朱国祥挠挠额头,他打算跟李清照玩高雅情趣,聊诗词绘画艺术什么的。 但似乎有点搞偏了,这位才女似乎更喜欢喝酒打牌…… 朱国祥安排马车送李清照回家,那些赢来的铜钱也换成银元。 李清照坐在马车里,开心数着小钱钱,决定请工匠做一副麻将。 这种棋牌游戏不太费脑子,但兼具技术和运气,李清照是非常喜欢的。 再仔细琢磨,麻将设计得非常有深意。 筒子就是铜钱,条子就是铜钱串成的吊,万子当然也属于铜钱单位。还有东南西北花什么的,各自都有寓意,一副麻将便是世间百态的缩影。 陛下能够发明麻将,真是通晓世情啊! (本章完) 0594【五行德运】 李清照第一次被召见,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因为这属于她的本职工作。 可第二次进宫打麻将,就显得非常不一般了。 至少可以肯定,她跟皇后、贵妃的关系极好! 反应最快的是王氏,带着贵礼登门拜访,张口就是阿姐长、阿姐短的。 李清照全程冷面以待,直至王氏离开时,才说道:“礼物过于贵重,还请娘子拿回。” “都是一家人,送礼还有轻重之分?”王氏微笑道。 李清照说:“还是分清楚为好。” 礼物直接被家仆抬出来,侧门也很快被关上,王氏站在门外表情阴冷。 这对表姐妹,小时候玩得还行,长大之后关系极为恶劣。 历史上,李清照因打离婚官司入狱,宁愿请前夫赵明诚的姨表兄弟綦崇礼帮忙,也始终不跟秦桧夫妇打交道。而且,綦崇礼还是秦桧的政敌! 李清照六十多岁参加命妇聚会,写了篇庆贺端午节的文章,想要送入后宫拍皇帝皇后马屁。当时秦桧的哥哥秦梓在翰林院,直接把李清照的文章拦下,只例行赏赐李清照钱财,不让赞美文章被皇帝看到。 这已经不能用关系生疏来解释,妥妥的仇人啊! 李迒坐在马车上,看到王氏拂袖而去,顿时感到有些担忧。 他进入宅院见到姐姐,说道:“那王氏心机深沉,阿姐莫要得罪为好。” “我不想得罪她,更不想收她的重礼,”李清照说道,“一旦收下,今后还不知要沾上什么事。” 李迒不再多言,他是个老实人,能被忽悠瘸那种。 李清照问道:“你怎有空到我这里来?” 李迒的表情有些尴尬,选择实话实说:“朝中正在争论德运之事,官家也不给个说法。听闻姐姐两次被召见,同僚……同僚们就让我请姐姐打听。” “德运有何好争的?”李清照不解道。 李迒认真说道:“国之大事,唯戎与祀。德运关乎祭祀,必须定下来,否则今后如何祭祀?” 李清照说:“官家自有深意,还是不要胡乱掺和为好。” “不是胡乱掺和,就是想请姐姐打听一下,官家对本朝德运究竟有什么想法。”李迒说道。 李清照摇头:“不可窥测天子。” 最初的时候,德运是按五行相克来定。 后来某位老兄玩禅让,就把德运改成五行相生。 按照五行相生理论,宋朝为火德,大明现在就该是土德。 由于宋徽宗大搞封建迷信,近二十年来非常流行德运之说。 甚至连宋徽宗改革后的礼制,也着重体现火德。祭祀火德星君的仪式,居然比祭祀后土的等级都高! 朱国祥、朱铭建立大明新朝,虽然默认属于土德,但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 大臣们很着急啊,不定国朝德运,如何制定祭祀制度? 父子俩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淡化“五行德运说”! 事实上,从元朝建立开始,这玩意儿就被抛弃了。 元朝从未官方承认德运,只是民间盛传元朝属于水德。 而朱元璋造反的时候,为了表示与元朝水火不容,于是宣称自己属于火德。但是,大明正式建立之后,朱元璋就不再提德运之事。 明朝的火德,也从此变成民间传说,官方态度是不支持不反对。 至于清朝,乾隆直接说德运属于无稽之谈。 从元明清三朝的祭祀制度,就知道他们不搞“德运”那套。 清晨,李清照乘坐驴车去上班。 一直工作到用餐时间,同事们聚集起来,居然也在谈论德运之说。 李清照好奇道:“此事怎突然人人注意?” 李从训解释说:“旧宋福建转运使毛奎,因献土有功被召回京城,却只被封为翰林学士,没有给予实际差遣。毛奎想要获得天子重视,一连上疏五封,请求正式定下大明德运。而且还刻意求新求变,说禅让才该五行相生,大明灭宋乃五行相克,大明新朝的德运应该是水德。” “朝中大臣就此吵起来,”张择端笑道,“大部分官员,都痛斥毛奎哗众取宠,认为大明必属土德无疑。却也借机再议德运之说,请求官家早点把德运定下。” 李唐也乐呵道:“朝堂热闹得很,众臣提议大祀土德星君,但也有人说该以后土为主祀。” “还有人说,应该主祀太白星君。”赵广说道。 李清照也给听乐了:“这又关太白星君何事?” 李唐低声说:“官家与太子在洋州起兵,那里是太白金星的古道场。旧宋昏君赵佶,还一度让当今天子提举太白金星的道场。因此民间盛传,官家乃太白金星下凡转世。” “太白金星不是妇人吗?”李清照问道。 李唐说道:“天神哪分男女?” 赵广说道:“所以有大臣建议,我大明新朝应属金德。他们还说,金国崛起就是在抢金德,大明应当早立金德夺取气运。”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清照听得一阵无语。 “李待诏觉得该定什么德运?”李唐问道。 李清照想了想说:“宋为火德,明为土德,这是应有之意。既然官家迟迟不定,那多半是另有深意。” 张择端道:“大臣们也是如此想法,认为官家另有深意。那些提议水德、金德之人,便是想要碰运气迎合天子。” 李从训笑道:“特别是金德,民间传闻越来越离奇。有相士声称,官家英俊慈和,乃男生女相,定是太白金星转世。国朝不但该定金德,还应该加封白帝的神号。” 按这时流行的说法,太白金星乃是白帝的女儿! 如果朱国祥是太白金星转世,那么父凭女贵,白帝也应该升一升祭祀级别。 甚至,昊天上帝那位子,都该让白帝来坐坐。 画院也是皇帝散心的地方,朱国祥被吵得脑壳疼,把一堆奏疏留中不发,踱步来到画院这边偷闲。 众人前来拜见,朱国祥说:“李待诏留下吧,你们自去忙碌。” 李唐瞅瞅皇帝,又瞅瞅李清照,连忙躬身告退。 其余官员,也都跟着离开,表情有些诧异。 李清照见朱国祥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也不说话打扰,悄悄取来古琴弹奏。 直至朱国祥半躺着睡着了,李清照才朝太监招手,取来一条薄毯给皇帝盖上。 一觉睡得饱了,朱国祥伸懒腰坐起。 李清照问道:“官家还在苦恼德运之事?” 朱国祥摇头:“我只是没有料到,大明官员第一次封驳圣旨,居然是因为德运之说。实在滑稽可笑!” 封驳,就是皇帝或宰相的命令,因为不符合既定制度,被具有封驳之权的官员给打回来。 当年王安石变法,想要掌控御史台,于是举荐自己的学生李定做谏官。 宋神宗颁布任命诏书,结果被官员封驳七次,前后换了好几个机构,还罢免了三个舍人,依旧无法通过这项人事任命。 因为不合规矩! 而且,王安石举荐的那个学生,名声特别不好——隐瞒庶母死讯不服丧。 那不但是李定的庶母,还是他的生母。 被人揭发之后,李定竟说自己不知道是生母,对血缘关系有所怀疑才不丁忧。 不说放在古代,便是到了现代,不认亲妈不服丧都会被戳脊梁骨。 王安石提拔这种人控制言路,大臣们不封驳才怪! 对了,苏轼的乌台诗案,也是这个李定牵头的。 之前朱铭在东京时候,由于杀了太多旧宋权贵和官吏,颁布再离谱的法令都没人敢封驳。 而就在昨天,朱国祥传下旨意,勒令不得再谈德运说,新朝也不会再定国家德运。此令,被原封不动的打回来! 朱国祥大怒,内阁封驳就不说了,改走通政院居然也被驳回。 朱国祥招来自己的学生梁异,二人不但是君臣、师徒关系,甚至还类似义父义子。 梁异哭丧着脸说:“官家,是六科驳回的。臣虽然执掌通政院,但六科拥有封驳权。臣勒令他们通过,但他们都不听话,只有撤换了才行。” 在那一刻,朱国祥终于体会到自己没有威严。 六科给事中都敢不给皇帝面子! 若是儿子在京,那些家伙肯定骨头更软。 李清照听完之后,劝解道:“官家,内阁与六科,恐怕并非故意触怒天子。而是德运乃大事,他们必须守住规矩,否则今后出了灾异,这些官员是会被众人弹劾的。” “朕知道。”朱国祥的无奈就在这里,他知道那些驳回圣旨的官员没做错。 不再确定新朝德运,这是古今未有之大事。 内阁和六科,没人敢背锅。 他们必须驳回此令,一来可以获得直谏皇帝的名声,二来今后出现灾异也可免责。 朱国祥有点想念儿子了,只有儿子在京,才能强行推动此事。 这破皇帝,谁爱做谁做,反正朱国祥不想再受气。 朱国祥问道:“你觉得该定下德运吗?” 李清照回答说:“臣只是翰林画院的技术官,不可议论政事。” “此事等太子回京再处理,朕不会再管了,伱但说无妨。”朱国祥道。 李清照说:“还是……不变为好吧。历朝历代都有德运,大明顺势而为即可,没必要因此跟群臣闹得不愉快。” 朱国祥却坚定摇头:“民为邦本,这是既定国策。今后的大明,只问民生,不问德运。百姓过得好,大明就有德。百姓难以生存,大明就失德,国运也该告终了。” 李清照没有再接话,而是目视皇帝,官家果然心系万民! (本章完) 0595【亮出爪子】 朱国祥说不管这件事,那当然属于气话。 真当朱院长是吃素的? 被内阁和六科封驳的第三日,朱国祥开始挨个召见大臣。 第一个被召见的是张根。 朱国祥开门见山问:“首相可信那德运之说?如实回答。” 张根说道:“不信。” “为何封驳?”朱国祥又问。 张根说道:“不得不信。” “为何?”朱国祥追问。 张根说道:“关乎国朝与天子之道统权威,必须要有这个东西。” 朱国祥问道:“没有可以吗?” 张根回答:“有了更好。” “知道了,”朱国祥再问,“首相可信天人感应之说?” 张根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用宋徽宗举例:“昏君赵佶,年年月月都能天人感应。” 朱国祥问道:“去年长江发洪水,可以推给赵佶。今后再发洪水,如何向万民解释?是朕失德,还是大臣们失德?” 张根说道:“阴气过重。” “阴气过重?”朱国祥没听明白。 张根解释说:“天地万物,禀阴阳二气所生。阴阳失衡,便有灾异。为政当致中和,阴阳相协,天下安定。” 这种说法,是宋代的新发明,是天人感应的全新版本。 汉唐有什么灾异,那肯定是为政者失德所致。 而宋代有什么灾异,就可解释为阴阳失调。皇帝肯定没错的,多半是出了小人。因为小人过多,所以阴气郁积,导致阴阳失调。 驱逐朝堂里的小人,阴气就减弱了,阴阳就协调了,国家就安定了。 至于谁是小人,得看具体情况而定。 打发走张根,朱国祥又召见其他阁臣,说法都大同小异,但不敢像张根讲得那样直白。 这些家伙都不信,却又要天下人信,其实就是一种统治手段。 李邦彦显得比较特殊。 面对朱国祥的询问,李邦彦说道:“臣愚钝得很,不能揣测此事。但臣听说,圣天子临朝,德运自降。陛下乃福德之人,无论信与不信,都是有德运在身的。” 朱国祥问道:“朕若不定本朝德运,又会如何呢?” 李邦彦说道:“定与不定,德运自在。天子说不定德运,就可以不定德运,臣一切皆遵皇命行事。内阁封驳,臣并未参与。” 这货就是个滑头,直接表态自己愿意听话,但又强调大明肯定有德运加持。 听取内阁意见之后,朱国祥懒得逐一召见,直接把萧楚、黄裳、胡安国三人叫来。 编了十年道藏的黄裳,居然表现得非常激动:“河出图,洛出书,此怪诞邪说也!五行德运,更是无稽之谈。圣天子治国,当遵经持正,不可相信那些虚妄之言。” 朱国祥面带微笑:“爱卿为何如此反对?” 黄裳激动得站起来,说道:“旧宋初年,饱学之士哪个不反对这些?臣是学《易》的,宋易之学说成就,便是否定汉易之谶纬!就连昏君赵佶,那般沉迷祥瑞,都把日月食从天人感应当中剔除!” 从北宋开国,一直到宋徽宗登基,天人感应之说不断被瓦解。 一方面剥离灾异的影响,一方面引入阴阳做补充。 北宋中期编撰的《新唐书》,对此就有直观体现。 这本书打破了《汉书》以来的千年传统,只记载灾异,不记载灾异应对的事件。大概意思是,对未知现象心存敬畏即可,不要跟现实胡乱联系起来。 变法来了。 日食、月食、地震、彗星频繁出现,守旧派以此攻击变法派。 王安石当然要反击,其中最激烈的手段,就是把《春秋》从科举中剔除,只因《春秋》里面记载着许多怪异感应。 这个时期,天人感应遭到官方打压。 守旧派得势,虽然又给掰回来,但整体趋向于理性。 直至宋徽宗登基,大搞祥瑞之事,天人感应卷土重来,就连正直大臣都被潜移默化,整体的社会风气已经变得神神怪怪。 不过即便是宋徽宗,也下诏把日月食从天人感应中剔除,认为那是古人不懂天文在瞎联系。 宋徽宗为啥这样做? 因为这货自己懂天文啊,他知道日月食的成因,知道五纬退留现象,甚至初步认识到轨道差异。 这是天文学的进步! 朱国祥看向萧楚、胡安国:“两位如何看待五行德运?” 萧楚说道:“无稽之谈。” 胡安国道:“或有其事。” 这两位都是程颐的学生,都深入钻研《春秋》,但他们的观点却迥异。 萧楚重经而轻传,无视细枝末节,直指春秋大义。 胡安国却属公羊派,重的便是公羊传,特别相信天然感应那一套。 朱国祥问胡安国:“胡先生觉得天人真可感应?” 胡安国说:“这里的天,特指天理。准确来讲,应该叫理人感应。天降灾异,是天理在警示人间。只要世间君臣施行德政、以民为本,警惕华夷之辩,弘扬春秋大义,灾异就会不再出现或变少。” “朕明白了。”朱国祥点头道。 三人离开之后,朱国祥提笔写中旨。 他以德高望重、才学过人、能力出众为由,提拔黄裳、萧楚两人做阁臣。 这是皇帝的权力! 提拔宰相有两种方式,一是皇帝亲自提拔,二是阁部官员商讨推举,再由皇帝点头确认。 一般情况下,中旨若是涉及军国大事,要变成真正的诏书才有作用(也可以像宋徽宗那样掀桌子)。 朱铭的安排是,通政院负责内制,内阁负责外制。 两道中旨发去通政院,梁异立即写成诏书,六科无权封驳此事。 任命新阁臣的两道诏书,很快就发去内阁。 张根看了默然不语,因为这不是跟他们商量,而是直接向他们宣布结果。 内制属于皇帝亲发的特殊诏书,内容包括册封皇后、太子,提拔宰相、尚书,又或者大告天下百姓。 内制起草权已经交给通政院,内阁这边无权过问。 “官家在怄气。”翟汝文看完诏书之后说。 李邦彦没好气道:“我早说不要封驳官家的中旨,新朝德运不立就不立嘛,何必搞得君臣之间不舒服?” 种师道自从入阁为相,仿佛变了一个人,处处遵循文官德行,他说道:“确立新朝德运是大事,就算不信天人感应,当成一种礼制也该遵循。官家何必一意孤行呢?” 就在此时,一个中书舍人进来:“陛下又有中旨。” 张根拿到手里一看,顿时苦笑道:“官家说,从今以后,阁臣定下名额。首相一人,副相一人,辅相五人。内阁封驳中旨,需要七位宰相投票,至少得有四票才能封驳。” 翟汝文一把夺过中旨,阅读之后叹息:“官家不是在怄气,而是已经动怒了。” 张根颓然坐下:“谁来拟诏?” “我来吧。”翟汝文说。 这种诏书,可内可外,即让内阁或通政院颁布都可以。 朱国祥故意把中旨发到内阁,让阁臣自己写约束自己的诏书。 他们也可以拒绝,让皇帝改走通政院的路线。 但那种做法等于不给皇帝面子,而且对结果毫无影响。 翟汝文很快把诏书拟完,交给制敕房核对,制成真正的诏书即可。他有些哭笑不得,感慨道:“诸位当时都不在京城,我却是知道的。赵佶派人征辟当今天子,只因那阉人出言不逊,当今天子就把传旨的阉人绑了进京。” “还有这等事?”种师道诧异道。 翟汝文说:“不但绑了那阉人,还将其勒索的财货,全部归还给沿途官吏。包括跟那些出京传旨的随员,以及沿途的官吏,全都帮着当今天子弹劾阉人!” 李邦彦道:“这事俺听说过。” 其余阁臣面面相觑,他们真不知道有此事,看来那位官家也不好说话啊。 却说黄裳与萧楚,两人很快接到任命诏书。 黄裳高兴得差点发疯,他可是正经的状元出身。被宋徽宗扔去整理道经、编撰道藏,又被朱铭弄去搞天文,本以为这辈子已经到头了,谁知莫名其妙就入阁做宰相。 “官家圣明啊!”黄裳感慨连连。 萧楚接到诏书,却是莞尔一笑,让新雇佣的仆人,去请裁缝做一身崭新袍服。 翌日,两人正式到内阁上班。 张根带着众人表示欢迎,彼此互相客套一番。 很快,朱国祥就发来中旨,内容正是宣布大明不会确立德运。 张根依旧表示反对:“投票吧。” 反对票:张根、翟汝文、种师道。 赞成票:李邦彦、萧楚、黄裳、柳瑊。 无法封驳中旨! 内阁只得拟招,由制敕房制作诏书,通过礼科发往礼部执行。 礼科都给事中王麒,却是个头铁的,他认为此诏不合规矩,竟然把内阁的诏书给封驳回来。 当日下午,礼科都给事中就换人了,头铁的王麒被扔去督察院上班…… 礼部那边,孟昭依诏行事。 又有诸多大臣上疏劝谏,朱国祥全部留中,只当啥都没看见。 孟昭回家说起此事,妻子余善微笑道:“这些阁臣与给事中,却没见过在大明村时的官家。说一不二,谁敢反对?” 孟昭也忍不住笑道:“老虎收起了爪子,那也是老虎。这回只把爪子亮出来,就将那些人给吓到了。” (本章完) 0596【首相自污】 一辆驴车停在张家侧门,二十来岁的青年去投名刺。 门子颇为警惕,因为拜访首相的人太多了,张根早就下达死命令,不准接待乱七八糟的客人。 “原来是范家八郎君!” 门子看清名刺,态度立即热情:“快快进来喝茶。” 这位范家八郎名叫范浚,他爷爷范锷去世时,是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长社郡公。 他爹范筠如今还活着,在旧宋覆灭之时,已经是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少保、资政殿大学士、长社郡开国男。(历史上被赵构进封荣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他还有九个亲兄弟,其中七个已考上进士。 他的三哥范渭,迎娶了张根第五女,也即太子妃张锦屏的五姐。 他的五哥范浩,迎娶吴点第四女,而吴点是李纲的老师,李纲又是张根的女婿。 这些,只是联姻关系的冰山一角。 范浚在客厅等待片刻,张根的幼子张焄,快步赶来接待:“贤弟何时进京的,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今日进京,”范浚起身作揖,“拜见兄长。” 二人叙旧几句,张焄问道:“以贤弟之才学,若是科举必定高中,恐怕还能跻身一甲。为何不参加新朝科举呢?” 范浚说道:“我没有考过举人,按制不可参加礼部试。” 张焄说道:“今年浙江那边管得宽松,好些没考举人的,也来东京中了进士。” 范浚说道:“君子慎独。上可欺天,下可欺地,唯独无法欺心。” “贤弟果然是真君子。”张焄感慨道。 范家十兄弟,范浚最具才名,偏偏不愿参加科举。 范浚说道:“愚弟此次进京,却是来求学的。听闻东京有全套《道用策》,还有诸多大儒编修经典。” “这些书籍,家中全都有,贤弟且去书房。”张焄笑道。 二人结伴前往书房,范浚拿到《道用策》,立即打开书卷阅读起来。 张焄知道此君是什么性子,摇头苦笑默默离开。 历史上的范浚,开浙东学派之先声。朱熹两次拜访求教而不得,只能誊抄其著作回家自学,并引用书中思想写入《孟子集注》。 就在范浚认真看书时,张根终于下班回来。 “父亲,范家八郎来了,正在书房里看书。”张焄说道。 张根点头说:“他自小是个书虫,便由他去吧,吃饭之前莫要打扰。” 张焄问道:“听说阁臣增至七人?” “唉!” 张根一声叹息:“阁臣有几人无所谓,但那个投票制度,却是限制了首相的封驳之权。官家这次恼怒了。” 张焄好奇道:“还在四川之时,局势那般困难,官家与父亲都能君臣相得。为何进京创立了新朝,反而还……” 张根说道:“官家和太子,行事都过于激进。便拿确立大明德运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不知官家为何非要将其废除。” 张根确实想不明白,他积极推动确立德运,目的是为了巩固朱家江山啊。 现在却因此惹怒皇帝,搞得里外不是人。 “会不会……”张焄猜测道,“会不会是官家猜忌我张家了?否则范伯父德高望重,怎到现在连个侍郎都不是?” “不要乱讲!”张根训斥道。 这里的范伯父,就是范浚的父亲范筠,旧宋的资政殿大学士。 朱国祥登基之后,身为首相张根的儿女亲家,范筠居然只是被任命为知府。直至李宝攻占福建,范筠才被任命为福建右布政使。 右布政,二把手。 以范筠现在的年龄,几乎没有做尚书的可能,就更别谈入阁为宰辅了。 这个任命,似乎非常合理,又似乎在防备张根。 张根因此非常警惕,故意压制儿子。 长子张焘是探花郎出身,本来被朱铭任命为知府,张根却以资历不足为由,硬生生让儿子先去做知县。 次子连县令都没捞着,目前正在地方上收酒税。 三子、四子、五子,更是没有官身,也暂时不参加科举。 儿子可以故意打压,但张根不好打压自己的姻亲啊。 他的岳父黄覆,以前做过宰相。 黄覆本来不愿掺和党争,但做地方官时,认为刚刚实行新法,不应该朝令夕改,于是支持王安石在当地的变法。后来又发现新法当中的问题,上疏请求纠正市易法,结果遭到变法派打压。 一来一回,把新旧两党全得罪了。 旧党上台,因为黄覆跟新党中人私交很好,于是再度遭到打压。 黄覆在徽宗朝初期获得重用,但很快就病死了,其子孙受到王黼排挤。论才论德,都该重用,张根没理由压着自己的小舅子们。 还有那些女婿,以及亲家的儿子们。 只范筠的十个儿子,就已经出了七个进士,接下来还可能继续考中一两个。 岳父的家人亲戚,就有一堆当官的。 儿女亲家又是一堆当官。 这些人,又有自己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 再加上张根提拔的官员,不知不觉之间,张根在朝堂和地方,已经构建出一个巨大的文官派系。 虽然只是隐形的,甚至都不一定听张根的话,但已足够让皇帝和太子忌惮。 蔡京、王黼这些权臣殷鉴不远,如今朱国祥又调整内阁,张根心里难免感到担忧。 毕竟,他要面对的是两个开国之君! …… 从南边来了一条船,船上全是招安的福建农民军领袖。 除了范积中、范汝为叔侄,还有刘时举、廖公昭、余胜、张万全、张毅、叶铁等人。 去年冬天,半个福建都炸了! 福建多山,百姓穷困。 本来农民就遭寺庙、士绅剥削,宋徽宗又在那里横征暴敛,把许多自耕农和小地主都逼得破产。 李宝杀去,迅速引爆火药桶。 就连驻扎在闽北的浙江兵,都被农民起义军杀败。 而且福建的起义军,比浙江起义军更“凶残”。他们不但杀官造反,还不约而同的对士绅、寺庙开刀,说白了就是杀地主分田产。 李宝提兵北上,由于战斗力太强,仅收复一座县城,范氏叔侄就跑去山里打游击。 这样的义军,林林总总二十余万,大大小小有十多股。 全靠武力清剿太麻烦,只能进行招安,实在不听话的只能打。 “范兄弟,我总感觉不踏实啊。”叶铁望着东京城墙。 范汝为说:“来都来了,还能把咱们全杀了不成?” 廖公昭说:“若是要杀,在福建就没命了,不会把咱们招来京城。” 刘时举道:“留在福建反而更危险,你我杀了多少士绅?那些余孽肯定要报复。” “也对。”范汝为点头道。 范积中心里颇有些期待,作为福建最大的反贼头子,他其实最开始只想安稳度日。 可惜他家的地卖光了,只能转行贩私盐。 宋徽宗在杭州重新登基,加紧了对东南的盘剥,同时还在整顿各种弊病。比如打击私盐,就抓得很严,走私生意越来越难做。 侄子范汝为多次怂恿造反,范积中一直举棋不定。 于是,范汝为指使手下谋杀官差,把范积中给逼得不得不反。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范积中依旧想着被诏安,因此严格约束起义军的行为。但随着义军数量变多,情况很快失去控制,将士们见到士绅就杀,看到那些庙宇就拆。 范积中、范汝为叔侄俩,不敢违背义军的集体意志,干脆顺势而为喊出均田口号。 他们心里非常害怕,李宝剿抚并用,前后花了半年时间,才把他们给彻底招安。 范积中以前是小地主,他没有太大追求,能做一县主簿就已满足。 叶铁却踌铸满志,他是福建农民军第一猛将,同样是破产小地主兼私盐贩子。他想做将军,凭一身武艺尽展抱负! 这些人被带到东京城北,集体安置在军营旁边。 得知他们抵京,福建籍的在京官员,以及正在观政的福建进士,纷纷上疏请求严惩凶手。 他们杀的士绅太多了,即便已经被诏安,也不能轻易饶恕,更不能随随便便给官做。 面对群情汹涌,张根突然上疏一封。 朱国祥仔细把张根的奏疏读完,玩味笑道:“我这个亲家,居然也玩自污那套。” 张根的奏疏写得很正大光明,新朝初立,四面皆敌,不可擅杀招安之贼,也不可言而无信损伤朝廷信誉。这些反贼头子,既然接受招安,就该予以妥善安排。 这封奏疏,把福建籍官员和进士得罪一大半! 就连江西、浙江官员,都隐隐对张根不满。 特别是闽北官员,族人多被杀害,连带着把张根也恨上了。 一身疲惫回到家中,张焄急躁道:“父亲为何给那些贼寇说情?” 张根瞪了儿子一眼:“既然已经招安,哪能出尔反尔?治国之道,持正而已。你可以回老家备考了,三年之后若考不上进士,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张焄问道:“父亲不是不让孩儿科举吗?怎又突然能考了?” “此一时,彼一时,伱今后就会知道。”张根懒得解释那么许多。 (本章完) 0597【经筵大会】 驴车在东华门外停下,那里已经有不少车辆。 李清照下车之后,遇见了许多长辈和朋友,互相之间作揖问候好不热闹。 侍卫挨个检查官牌,众人鱼贯而入,很快乘坐皇城内的马车前往明堂。 今日,大家都很兴奋。 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次经筵大会在明堂举行。 以李清照的品级,是没资格参加的,但她有赐绯待诏的身份。“赐绯”即不够穿绯袍,但赐给穿绯袍的待遇。 抵达宋徽宗亲自设计督建的明堂,李清照厚着脸皮摸到中间位置。今天前来参加大会的人太多,她怕坐到太后面听不清。 张根坐在最前方,闭目养神,悠游天外。 他以为自己的退让,可以让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到皇帝居然才刚开始。 关于德运,张根也曾试图跟朱国祥沟通,但他上疏好几封都泥牛入海。接着他又受朱国祥召见,君臣问答一番,明显是谈不拢的。 今日举行经筵,明摆着是朱国祥在为“大明官学”铺路。 宋徽宗时期的官学是“新学”,经过多年的教科书培养,现在肯定是新学占据主流。但由于昏君奸臣瞎鸡儿胡闹,涌现出大量非主流反对王安石的学说,甚至连太学生都喜欢偷偷看禁书。 朱铭是偏向洛学的,但又想迎合新学,可目前融合得并不彻底。 而且洛学内部,也开始分出不同流派。 儿子不在,思潮混乱,朱国祥打算捋一捋。因为他觉察出来,就连内阁都是“各有所学”。 张根:洛学、新学双修。 翟汝文:洛学、苏学双修。 李邦彦:新学。 种师道:关学。虽然关学已经融入洛学,但具体学术思想也有区别。 黄裳:新学。别看黄裳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的姻亲和朋友网络,包含蔡京、蔡卞、曾布、章惇、吕惠卿以及王安石的后代。 萧楚:洛学、新学双修。 柳瑊:新学。 从他们的学派就能看出端倪,内阁四个投赞成票的,其中三人都是新学门徒,还有一人是洛学融合新学。 “皇帝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相迎,今天参与经筵者足有数百人。 “平身,皆赐座。”朱国祥说道。 乐队也在,奏起经筵相关曲目,礼官宣布经筵大会开始。 朱国祥说道:“朕对各派学说并不熟悉,今日诸卿且畅所欲言。不必辨出个高低对错,只需向朕阐述明白你们的观点。萧卿来综述吧。” 萧楚立即起身,朗声说道:“近世学派,无非洛学、新学、苏学而已。洛学长于性理,新学长于名数,苏学长于经济,诸位以为然否?” 有人闻之点头,有人眉头皱起。 名数,即礼数,即制度,那确实是王安石擅长的。 经济,本为经世济民,但这里的字面意思,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经济”。 三苏及弟子,难道是经济学家? 事实上,成熟体的苏学,其改革思想比王安石更激进。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王安石的新法,类似国家资本主义与小农经济的集合。国家主导工农商业,且抑制兼并,既抑制土地兼并,也抑制商业兼并。 而三苏及其弟子,却是主张自由市场经济,主张工农商各得其利,朝廷不要去管太多。他们代表着新兴的市民阶层、手工业者和商人群体。 一个大政府,一个小政府,不打起来才怪了。 萧楚这个出身洛学的老家伙,对三大学派都有所研究,他的想法跟朱铭一样:“三派为何不能合一呢?以洛学明性理,以新学辩名数,以苏学充经济,孔孟之道足矣,天下何愁不能兴盛?” 胡安国忍不住吐槽:“三者皆具,不辨本末,不识真伪。注疏讲经之时,该取哪个,又该舍哪个?” 这是实话,三派融合,必有取舍。 而有取舍的地方,又恰好是三派理论迥异的地方。谁也不服谁! 朱国祥说:“既然要辨本末、明取舍,那就该从根本出讲起。先说宇宙大道吧。虽然关学已融入洛学,但种卿学的是家传关学,便从种卿开始讲起。” 这是要探讨不同派别的宇宙观。 种师道站起来说:“天地宇宙为一气,即太和,即天道。老子说有生于无,此言谬矣……” 张载的关学宇宙观,可以总结为“一元论”。 即宇宙为一种神秘力量组成,姑且称之为“气”。 气聚拢是太虚,即天,即无;气散开是万物,即道,即有。 天为本,道为用。 有无本为一体,不存在老子说的有生于无。 其余,还有心性、鬼神之说,全都从唯物角度来阐述。 这是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把气当成宇宙基本物质。 而且有点物质循环不灭的味道,就算人死了,万物毁灭了,但组成人和万物的基本物质(气)还在,并可以通过天道运转重新组合成新事物。 “非也!” 胡安国代表洛学站起来说:“日日新,苟日新……” 洛学的宇宙观,与关学迥然不同。 洛学的天道即天理,物质(气)是有生有灭的,是一直不断发展更新的。 又认为关学的“太虚”不是道,而是器。只有礼制、法则、道德这些抽象东西才是道,而其余的都是器、是用。 接着,黄裳代表新学发表观点。 王安石的新学宇宙观,是追溯《道德经》本义而衍生的。 他认为阴阳是宇宙本源,组成宇宙的是气。 元气保持不动,是道体。冲气运行天地间,形成万物,是道用。 苏学没有代表人物,朱国祥让翟汝文代为阐述。 就宇宙观而论,苏学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跟洛学的解释差不多。 朱国祥听完,感觉这些都大同小异。 也就张载的关学,其物质循环不灭的说法有点意思。 紧接着,朱国祥又问各派的世界观、人生观。 关学、洛学、苏学的阐述,都没有引起朱国祥的兴趣。 唯独新学,听得朱国祥眼前一亮。 王安石新学的大致思想为:自然规律(天道)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因此人不应该去干预。但天道以外的人事,却必须要人来去做。 这是在明确划分天人界限。 天道别去管,咱也管不着,认真干人事儿就行了! 朱国祥猛然拍手赞叹:“好一个‘夫道之自然者又何预乎’,好一个‘唯其涉乎形器,是以必待于人言也、人之为也’。朕以前辨不清天人之道,王临川一语道破也!” 大约三成官员脸色剧变,大约五成官员面露欣喜,剩下两成官员无动于衷。 朱国祥又补充一句:“朕不是全然认同新学,但关于天人之道,朕觉得王临川所言极是。今后的天人感应,还是该以此为准绳。天道归天道,敬畏即可;人道归人道,务必尽心。” “陛下……”胡安国想要辩论。 朱国祥打断道:“不必多言。洛学的思想观点,朕刚才已经听过了,朕觉得新学更有道理。” 萧楚微笑不语。 胡安国本就在皇帝那里吃瘪,又见萧楚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顿时朝这位师兄翻了个白眼。 你个洛学叛徒,皇帝都赞成新学了,你居然还在那里吃瓜! 首相张根对此无所谓,反正他是洛学、新学双修,只不过更偏向于洛学而已。 副相翟汝文却是心有期待,他在经济政策方面,支持苏轼的自由市场经济。皇帝既然支持新学的天人观,会不会也支持苏学的经济观呢? 随着地方官经验的积累,苏轼在晚年的时候,已经赞成王安石的一些新法。 因此苏轼的治国思想,是国家积极干预农业,但不要过多干预工商业。 当即,翟汝文站起来说:“三苏所言经济……” 朱国祥听完,说道:“苏学经济之术,今日暂且不谈,以既定方略而行。” 既定方略,就是统计人口和土地,在重点州府拆分迁徙大族,把旧宋朝廷侵占的田产分给无地农民。工商业方面,朝廷不再亲自下场经商,但要控制矿产、食盐、茶叶等重要资源,并且这种控制相对于旧宋是整体减弱的。 说实话,已经非常接近苏学的治国理念了。 大明新朝未来的官学,多半就是洛学、新学、苏学的大杂烩缝合怪。 强行缝合,必然有理论漏洞,甚至在注解经典时,搞得不同地方自相矛盾。 但朱国祥、朱铭只要定下基调,确定主体思想不变,细枝末节自有大儒们去修正填补。 朱国祥微笑着站起来,让太监抬来一块黑板:“天文院有天文望远镜,黄爱卿(黄裳)已经看过了。黄爱卿,伱看到了什么?” 黄裳起身回答:“臣看到月亮是一个大圆球,球面上还有坑洞。” 现场几百个官员,有人已经悄悄看过。 但绝大部分人,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一个个都不可置信。 朱国祥在黑板上画出太阳系星图,又用文字标注每个星球的名字,说道:“朕在旧宋之时,便开始研究天文,这是一些微末成果。天文院的望远镜,这两个月对外开放,有兴趣之人,皆可去看看月亮。今日的经筵大会,就此结束。” 几百个官员面面相觑,目送皇帝离开。 (本章完) 0598【天子是太阳?】 艮岳之上,一大块地皮已划给天文院,其中包括还未拆毁的亭台楼阁。 新上任不久的院长马辉,此刻正带着一群天文官观星,旁边还有两位副院长——沈尉、李亦。 沈尉是沈括的曾族侄孙。 他爷爷沈遘的辈分很小,总被误认作沈括的族兄,其实却是沈括的族侄。 沈括晚年过得比较凄惨,续弦妻子暴躁恶毒,甚至将沈括的独子赶出家门。沈括还没法反抗,因为他被朝廷禁锢了,且第二任岳父又身居高位。 所以沈括的毕生学问,包括其改进的活字印刷术,都被他的族兄弟、族侄们继承。 另一位副院长李亦,今年才二十八岁,以前是识得几个字的厢军。他跟其他几个厢军一起,被宋徽宗赏赐给朱国祥做亲随,已经跟着朱国祥学了十年数学。 院长马辉也有来头,他曾曾祖父是编定《应天历》的马依泽(也可翻译为:穆伊扎、穆仪兹)。 马依泽被后世很多回民视为先祖,出生于拜占庭帝国。 此人四十多岁来到中国,不但为大宋编修历法,还引入了星期制,修订十二星座等等。遂被赵匡胤册封侯爵,并执掌司天监。 他的长子也执掌司天监,次子担任司天监副手,三子把占星术引入大宋军队。 目前,马辉、沈尉和李亦的工作,是以朱国祥给出的日心说,另外造出几种天文观测仪,并且还要更正更新星表和星图。 他们手下的天文官吏,来自旧宋的司天监、天文院和算学校。 “院长,山下来了好多官!” “请他们上来吧。” 马辉感到一阵头疼,这种时候他不想被打扰。 从朱国祥登基到现在,整整十五个月时间,他一直在学习数学和物理,并且研究日心说宇宙模型。如今掌握了新知识,正准备大干一场,皇帝却让他给官员做天文讲解。 又忙活一阵,几十个官员提着灯笼过来。 沈尉看清前面一人,高兴道:“黄相公(黄裳)也在,可以省去许多口水。” 北宋对星空进行过六次大规模观测,并将观测结果绘制成星图。而最新版本的星图,就是黄裳负责编撰的《天文图》。 有黄裳在场,确实更具说服力。 首相张根走在最前方,他朝天文官们作揖,直接就问道:“如何判定浑天说是假的?” 马辉作揖回礼,眼睛却看向黄裳。 黄裳是去年的天文院院长,他微笑道:“张相公可知五星逆行?” “当然知道。”张根回答。 五星就是五大行星,代表着五德,也代表着历朝之德运,正是这次朝堂争论的起因。 行星逆行,在古代各国都属于占星重点,后世常说的“水逆”便是水星逆行。 早在汉武帝时期,五星逆行就被视为正常天文现象。但天人感应说的流行,以及王莽大搞谶纬,却是大开天文学发展的倒车。 发展到宋代,沈括总结出一种算法,可以大致测算行星运动轨迹。 黄裳在地上画出日心说模型,指着两个星球说:“这是大地,这是萤惑(火星),它们都围绕着太阳旋转。大地距离太阳更近,萤惑距离太阳更远。大地在超过萤惑的时候,人如果从地面观测,就发现萤惑在逆行。其实萤惑一直在往前走,只不过速度比大地更慢,所以看起来像是在倒退。” 张根仔细观察地上的模型,很快又问:“照这种说法,金星围绕太阳转得更快,为何金星也会逆行呢?” 这个还真不好口头表达,黄裳解下自己的腰带,让两个天文官模拟地球和金星运转。他用腰带连接地球和金星,并在延伸线的某点用石子画出轨迹。 根本不用再解释什么,黄裳一句话也没说,众人只看那画出的轨迹就明白了。 翟汝文问道:“若以太阳为中心,你们可有测算五星运行的法子?” “有两种。”马辉让属下拿来一沓稿纸。 翟汝文翻开一看,入眼却是什么行星运动三定律。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掌握的,翟汝文拿着稿件去屋里,借着油灯的火光认真领悟。 张根却是走到天文望远镜前,李亦帮他调整好镜片和角度。 张根贴着望远镜定睛一瞧,顿时就挪不开视线了。 “如何?”李邦彦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张根一声叹息,退后两步说:“君且自观。” 李邦彦撅着屁股观察一阵,也发出叹息:“没有广寒宫,也没有嫦娥。看清了月亮的真面目,今后该怎么作诗填词?却是不想再写月亮了。” 种师道也好奇凑过去,观察片刻默默退开。 一个又一个官员,轮番上前查看。 今天只是第一拨,按照品级排队,接下来半个月一直有人。 张根思索片刻,问道:“也就是说,太阳、月亮、大地、五星,皆漂浮于虚空当中?” 马辉点头:“然也。” 兵部尚书赵遹问:“为何能绕着太阳转动,不往别的方向逃散?” 马辉解释说:“《张衡浑仪注》有言:‘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前半句或许错了,后半句却是真的。包括吾等脚下之大地,也是虚空中一弹丸。当今圣天子有训:天体皆有引力,可互相吸引。万物下坠,便是引力使然。太阳的引力最大,地体与五星就被吸引绕其旋转。” 黄裳用那条腰带拴石子,并拽住腰带甩起来:“我的拳头是太阳,石子便是地体、是五星,腰带则为看不见的引力。太阳不动,余者皆绕其旋转。” 陈东今晚也来了,他握拳观察一阵,问道:“大地岂非是一个圆球?就算大地有引力,球另一边的人不会坠入天空,但他们难道一直倒悬着过日子?” 沈尉笑道:“大地另一端的人,若是知道这些,也会有如此疑问。” 李亦说道:“大地足够大,甚至大到我们不知它是圆球。所以每个地方的人,都觉得自己脚踩大地、头顶蓝天。” 众人若有所思,一时间难以接受。 秦桧也握着拳头观察:“若在杭州驾船出海,一直往东航行,难道还能回到杭州?” 马辉正色道:“官家说可以。” “月亮呢?”赵鼎问。 沈尉解释道:“月亮很小,它绕着大地转。日食与月食,也是这般得来。” 沈尉趴在地上,李亦过去帮忙,两人一起演示太阳、月亮、地球关系,并解释日食、月食、潮汐的形成原因。 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很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自秦汉以来,都是浑天说与盖天说。 前者可简单理解为地心说(实际更复杂),后者则是天圆地方那一套。 稍微有天文知识的士子,都更相信浑天说,各种天文仪器也根据浑天说而制造。 现在突然让他们相信太阳是中心,这实在有些困难。 宋代官方禁止民间研究天文,但偷偷学习天文的却大有人在。眼前这几十个官员,至少有五分之一都学过,剩下五分之四也多少有些认知。 胡安国从头到尾没发言,他在看完月亮之后,就退到旁边默默聆听。 他却是在想,日月代表阴阳,可太阳却那么大,而月亮只是绕着地球转。这阴阳之说该怎么办? 如果换成白天为阳、夜晚为阴,但白天黑夜又是地球旋转得来,这种说法同样难以站稳脚跟啊。 胡安国走到一颗树下,望着天空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安国突然悟了,知道该怎么阐述。 阴阳是形而上的东西,不可捉摸,不可窥测。 日月、昼夜乃形而下的东西,是阴阳的具象化,因此可以感知。 浑天依旧如鸡子,但太阳才是鸡子中黄,地如鸡子中黄的说法要摒弃。 胡安国也顾不上其他官员,他自己快步下山,坐车回到家中写文章,重新构造洛学的宇宙观—— 宇宙最初是混沌虚无的,即太极状态。太极衍化出阴阳二气,阴阳二气不可捉摸,具象化为宇宙万物,包括虚空中的天体。 具象化之后的宇宙,整体像一颗鸡蛋,太阳是中间的蛋黄。地球与五星,绕着太阳旋转,其他星体在更外层,神仙也在更外层的天外天。 代表着五颗行星的五德星君,他们并不住在五星之上,但五星却蕴含着他们的五行之力。 太阳如父,因此强大而遥远,代表着阳。月亮如母,因此弱小而亲近,代表着阴。 乾坤,也可这般解释。 太阳既然是宇宙的中心,那就肯定是昊天上帝的居处。 天子,也是太阳之子。 难怪新朝国号为大明,“大明”不就是太阳的别称吗? 胡安国猛拍大腿,感觉自己搞明白了大明国号的来源。 宋代还没有什么太阳星君,胡安国直接把太阳等同于昊天上帝。 但后土咋办呢? 日月是一对,难道要把太阳跟地球配成夫妻? 胡安国开始抓耳挠腮,这并非单纯的确定神位,而且在构建意识形态。 “不对,天就是天,是那宇宙。宇宙之子,才是太阳,才是天子!”胡安国再次猛拍大腿。 胡安国连忙提笔,天子就是太阳化身,也是那宇宙之子。 反正道教的那些神仙,可以随便更改撤换的,天子下诏册封就是了。 唐宋明清时期,甚至一直有黄道十二宫神,属于正正经经的道教神灵,却是从西方的十二星座演化而来。并且,宋代非常流行占星术,跟现代那些玩星座的大同小异。 什么韩愈、苏轼、文天祥,全都是星座专家,而且属于最倒霉的摩羯座。 直到晚清都还在用星座吐槽。 曾国藩说:“诸君运命颇磨蝎,可怜颠顿愁眉腮。” 李鸿章说:“公到后当可昭雪,衰龄远戍磨蝎宫。” 连十二星座都可被道教吸收,现在改一改又算得什么? (本章完) 简单说一下黄道十二宫 伪史论少看点吧。 黄道十二宫最初是跟十二星座完全重合的,由于出现岁差而重新划定,导致十二宫与十二星座出现少许偏差。这种属于回归黄道,典型的古希腊天文学特征。 黄道十二宫从古希腊传到古印度,又根据印度天文重新定位,跟恒星位置精确吻合。这种叫恒星黄道。黄道十二宫传播至此,已经与十二星座出现巨大偏差。 然后,黄道十二宫印度版本,伴随佛教传入中国。 再说说中国本土的十二星次,它依靠木星或北斗定位(两种不同说法)。 但不管是哪种说法,十二星次被划分为365度多,每一度代表一天。 而外国传来的黄道十二宫,被划分为360度,每宫平均分为30度。 外国传来的黄道十二宫,与中国十二星次混为一谈,是明末崇祯朝编修历法时,被那群西方传教士搞出的乌龙。伪史论者又以此做文章,说黄道十二宫是出口转内销。 《北宋穿越指南》简单说一下黄道十二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9【天文学社】 张家。 仆人快步跑进书房,气喘吁吁道:“郎君,城内磨叆叇(眼镜)的匠人,手里已经都有差事了。听闻是当朝首相要打磨水晶,他们都愿意先给咱家干活,但得把眼下的镜片磨完再开工。” “磨铜鉴的工匠呢?”张焄问道。 仆人回答说:“都忙着呢。” 张焄感慨道:“全城那么多人磨透镜,只能慢慢等着了。” 范浚放下手里的《道用策》,忍不住问:“那么多人研究物理中的光学吗?” 张焄解释说:“不是研究什么光学,是想做天文望远镜看月亮。” “看月亮?”范浚没听明白。 张焄说道:“当今那位官家,说太阳在中间,大地与五星围绕太阳旋转。又有那天文望远镜,可以看清月亮与五星的真面目。” “竟有此事?” 范浚的第一反应不是质疑,而是变得兴奋起来。 他对科举做官毫无兴趣,从小就喜欢研究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焄说道:“这两个月,允许官员去天文院,使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按官员品级排队,朝廷百官已经去得差不多了。继而又允许士子去看,好多读书人都已看过,回家之后纷纷要自己造望远镜。” “朝廷不禁止此事吗?”范浚问道。 张焄说道:“官家非但不禁止,还公布了天文望远镜的制作方法。好多官员反对公之于众,认为有损天子与朝廷威严,但官家力排众议还是公布了。” 范浚赞叹道:“官家真乃当世圣君也!” “你觉得这样做是圣君,可好多官员都急疯了。”张焄苦笑。 范浚问道:“谁家做好了天文望远镜?” 张焄说道:“李相(李邦彦)动手最快,把好几个叆叇匠人请回家,日夜不停打磨出好些透镜,听说已成功造出一架望远镜。如今想看月亮之人,要么在天文院排队,要么就是去李相家中。李相现在已不去樊楼了,每晚设宴款待宾客,酒足饭饱耍得开心之后,便邀请宾客一起观月。” “我们不如也去吧!”范浚兴奋道。 张焄摇头:“吾乃首相之子,就算要观月,也是去天文院排队,怎么可能到李邦彦家中?” 范浚问道:“天文院那边好进吗?” 张焄说道:“天文院嫌人多了太吵,影响他们观测天象,如今每晚只允许五人参观。当然,我爹是首相,我去是不用排队的。” 当晚,范浚就硬拉着张焄,跑去天文院观月,同时请教日心说相关知识。 一连好几夜都去,都跟天文官们混熟了,前后记录了厚厚上百页内容。 就在这段时间,樊楼率先推出观月服务,在登楼走廊上放置天文望远镜。在最上面两层消费的贵宾客户,可以免费使用天文望远镜。可惜是从李邦彦手里买来的报废透镜,观测效果奇差无比,看月亮都看不太清楚。 范浚一连钻研半个月,而且昼夜颠倒,脑子都给整迷糊了。 他这天睡到中午,决定出门放松心情,沿途欣赏东京街景,不知不觉就走到李邦彦的宅邸附近。 李邦彦身为阁臣,平时住在皇城边的官邸。但他以前的宅邸没有收回,设宴都在老宅举行,没别的意思,纯粹是老宅面积更大。 范浚看到好多人在排队,忍不住溜达过去,却是来排队递名刺的。 不仅有士子,还有官员派来的仆人。 站在一个士子打扮的青年身边,范浚说道:“在下是浙江士子,你们都来李相家中观月吗?” 那士子说道:“何止是观月,还要讨论天文呢。有官家支持,朝廷不再禁止,天文今后肯定是显学。” 范浚钻研了半个月,也想跟人讨论一下,于是兴冲冲跑去排队。 足足排了二十分钟,总算来到侧门处。 有专人负责登记,问道:“姓谁名谁,籍贯何处,家中可有人做官?” 范浚回答说:“兰溪范浚,父亲叔伯十二人做官,亲兄弟七人做官,族兄弟做官的没数过。” 登记者肃然起敬:“可是前朝长社郡公之后?” 范浚说道:“长社郡公是家祖父。” “请君今晚一定来此聚会!”登记者恭敬递出一份请柬。 范浚拿着请柬离开,旁人看了满是羡慕。 在这里排队递名刺的,不一定有机会受邀,很多都是先留下地址,然后回家慢慢等待消息。 临近傍晚,范浚再次到来。 递交请柬之后,被仆人带进宅中。 多数宾客都属于京城的低级官,或者是官员家的子孙,还有一些留京观政的进士。 普通士子,少之又少。 李邦彦为何敢夜夜宴请官宦,却不怕被人弹劾结党? 这货是在拍皇帝马匹呢! 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本事,只能搞得歪门邪道,而皇帝恰好又在推广天文学。 在进宫旁敲侧击一番之后,他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于是不断设宴搞天文聚会。 当然,由于宾客数量太多,还是得注意影响。 有资格坐着上朝的官员,李邦彦根本不敢邀请,只敢接待他们的子孙。 众宾客分席而坐,范浚被安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 却见李邦彦穿着一身休闲服出来,坐定之后说:“当今官家,学究天人,开创日心之说,直追三代圣王。今日设宴,不为别的,只是请来诸君讨论天文。以前的天文属于禁学,而今的天文却是天子之学,诸君不必担忧什么,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 李邦彦扯了扯衣襟抓痒,露出脖子下的纹身,笑着说道:“精彩的发言,俺会让人记录下来,整理之后进呈到官家那里。所以啊,你们说的话,有可能被官家看到。” 此言一出,众人振奋,都想好好表现。 “啪啪!” 李邦彦拍响巴掌,乐队开始奏乐,几个男女演员进场,却是先观看李邦彦创作的杂剧。 这货狗改不了吃屎,身为大明阁臣,不但坚持剧本创作,而且还充斥着大量荤段子。 杂剧演到欢乐处,各种下三路荤笑话,把正在喝酒的宾客逗得哈哈大笑。 范浚哭笑不得,他第一次领教到李相公的恶俗趣味。 酒足饭饱,演员退场。 李邦彦提着灯笼说:“诸君,且随我去观月。” 大部分宾客,都还没用望远镜看过月亮,兴致勃勃跟着李邦彦来到院中。 很快场面就变得更加热闹,一些宾客甚至扼腕呼喊:“呜呼,广寒宫不再,嫦娥仙子却往何处寻?” “月亮之上,为何有恁多大坑?” “定是上古之时,有仙人在月亮上打架,那些大坑是用法术打出来的!” “月亮可观,那能否用天文望远镜看太阳?” “哈哈,有人看过太阳了,被强光刺得差点眼瞎。” “……” 渐渐的,终于有人讨论太阳系行星。 范浚在旁边听了一阵,感觉大失所望,因为全是皮毛,远不如他在天文院请教所得。 忽然有人说道:“诗有诗社,不如俺们也组个天文学社如何?” “此言大善!”立即有人响应。 李邦彦也听得眼前一亮,他入阁已经一年多,在内阁越来越没存在感。 甚至,有时候处理公务都吃力,还得依靠中书舍人帮忙。 他以前拉拢提携的官员,也有很多改换门庭,再这样下去就彻底边缘化了。 而皇帝推广天文学,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得紧紧跟随皇帝的脚步,把东京民间的天文学搞得有声有色。 嗯,这件事他不能亲自参与,免得被人弹劾结社组党。 他只需在旁边引导,暗中给予一些帮助,然后把情况汇报给皇帝,这样就能获得皇帝的赏识。 “咳咳!” 李邦彦咳嗽两声,微笑说道:“诸君热衷天文,想要组建学社,那自是极好的。但须记得一点,不可有谤君之言。俺建议,伱们平时讨论研究天文,可以把成果写成文章。便如诗社搞诗词选集一样,也弄一个天文集子。每半年弄出一集……半年太长,每三个月弄出一集,俺会帮你们呈交给陛下过目。” 有阁臣支持,还能被皇帝看到文章,在场众人顿时兴致高涨。 “茂名兄可要入社?”旁边一人问道。这是范浚刚认识的朋友,今年的三甲进士汤松年。 范浚想了想,点头说:“也好。” 说完,范浚又去李邦彦身边,自报家门后建议:“李相,诸君不懂天文者多,更不明白官家的日心之说。这天文学社的创社集子,不如请天文院出面,写一些最基础的文章,让社员们认真学习领悟。” “这个主意好!”李邦彦立即答应。 他想的当然是讨好皇帝,天文学社第一期社刊,如果全部刊载基础理论,那就等于在向大众科普皇帝的学问。 皇帝肯定会很高兴的! (唉,都开了一个单章了,还是有好多大兄弟没看明白啊。) (中国的十二星次,最初是沿赤道划分的,至唐代才开始沿黄道划分。周天虽然分成十二等份,但一周天被设定为365.25度。而西来的黄道十二宫,被粗暴设定360度。这完全就是两套系统。) (明末制定历法,为了计算方便,才把两者混为一谈。) (这两套系统,代表着东西方不同的天文观念。把黄道十二宫说成中国发明的,不但不能为中国古代天文增光添彩,反而是在刨中国古代天文学的根子。) (其恶果从明末就开始显现了,现在很多所谓的风水、星相大师,依靠跟西方混合后的黄道二十八宿加岁差来推演。走的是周天360度的路子。这跟明末之前的中国天文风水是背离的,那时采用的是赤道二十八宿,走的是周天365.25度的路子。) (本章完) 0600【朱院长教大家如何治民】 对于东京城内外掀起的天文热,群臣确实是忧心忡忡。 他们不仅担心天子和朝廷失去威严,更是联想到当初宋徽宗痴迷各种杂学。 而眼下这位皇帝的表现,已经“痴迷”于农学、数学和天文。 为何要用痴迷来形容? 因为他不但自己私下玩,还试图在民间推广开来。前一种行为谁都懒得去管,后一种行为却极有可能影响社稷。 最严重的就是道统问题! 学术思想已被冲击得乱七八糟,现在又把日心说给搞出来,必然导致学术思想重构。皇帝还强行搞学派缝合,更是加剧了这种混乱。 今后谁才是儒家正统? 学术分歧,如果控制在民间还行,一旦把庙堂牵扯进来,极有可能引发剧烈党争。 阁部大臣们,一个个都心忧不已。 也就李邦彦这种人,才不管今后洪水滔天,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讨好皇帝。 又是一次阁部重臣会议。 张根刚要开口,朱国祥就打断道:“今日只谈政事,不要提及其他。” “是!” 众臣围着大长桌端坐,张根也老老实实闭嘴。 旧宋堂议,都是皇帝坐上面,重臣大佬们坐下面。 如今再次被朱国祥改变,让木匠做了一张近十米长的会议桌。 皇帝不再跟重臣远远隔开,而是坐在会议桌的主席位。两侧是首相和副相对坐,接着是其余阁臣、尚书、御史、侍郎……通政院的院长也有出席,并且负责做会议记录。 活字印刷出的文件下发,重臣们拿起来开始阅读。 朱国祥开口说道:“今天说荆襄问题。荆襄之地,唐时繁荣,人口众多,经济富庶,文风极盛。为何有宋一朝,一直无法恢复呢?我让人查找了唐时文献,又整理了宋时历年政令,现在基本已经搞明白了。” 重臣们不敢再看会议资料,齐刷刷坐直了聆听。 朱国祥却说:“可以一边看一边听。” “如果说荆江两岸有洪涝,遍地沼泽导致地广人稀,但南阳和襄阳为何衰落至今?那里可没有太多沼泽,而且土地极为肥沃,宋朝多次鼓励移民开垦,老百姓却宁愿逃亡也不种地。” “根本原因是经界问题!” “旧宋在荆襄吸纳移民有三种方式:一为屯垦;二为招佃;三为私耕。” “先说屯垦。把流民招募为厢军,再让厢军去屯田,由荆襄官府管理。这种方式,只能持续几年,那些屯垦厢军就纷纷逃亡。为何逃亡?因为他们过得猪狗不如,种出来的粮食不是自己的,靠军饷和月粮连家人都养不活!” “初时尚可,因为敢搞屯垦的都是能臣干吏。一旦这位能臣干吏被调离,继任者必然横加盘剥。” “也就襄阳城周边的屯垦持续最久,撑了二十几年才撑不下去。最后屯垦出的官田,全被官吏和豪强瓜分了!” 大臣们下意识点头,因为皇帝说的都是实话。 朱国祥继续说:“再谈招佃。荆襄地广人稀,在本地招佃极难,只能依靠农户、佃户自然繁衍。这也是宋代荆襄户口增涨的主要方式,但五代后的荆襄人口基数太少……嗯,就是人少,繁衍起来也慢。农民和佃户又被盘剥,夭折、逃亡者不知凡几。即便繁衍增加了好几倍,但还是显得太少。 “再说私垦。” “地主招不足佃户,就不太愿意垦荒。这使得荆襄地区的开荒,都以城镇为中心,渐渐的向外辐射。而吸纳外地人口来垦荒,以及安置流民垦荒呢?经界总是出问题!” “有能臣干吏,许诺流民和外来户,只要他们愿意开荒,耕成之后就发给田契。可这位能臣干吏被调走,那些刚开垦出的荒地,立即就有豪强来抢夺。长此以往,哪还有贫苦百姓愿意垦荒?” “太子在荆襄坐镇时,就已经发现了。那里的大片荒地,其实是有主的。地主圈占土地获得田契,由于招不齐佃户,就一直荒置在那里,等有人耕熟了再出来收回。” “太子带着大军一走,荆襄地主们又开始故技重施了。南阳、襄阳两府的各州县,我专门派人去问了,仅去年就收到上千份诉状,都是拿着田契来打争田官司的。知州和县令,被这些田产官司搞得头疼不已。” “那些土地,可有很多是分给士兵的。豪强连士兵的土地都敢争抢!” 大臣们闻言脸色一变,预感到皇帝可能会来硬的。 如果皇帝不动手,等太子回到京城,恐怕手段会更加激烈,因为被抢夺的全是士兵赏田。 “李含章!”朱国祥喊道。 “臣在!” 李含章连忙站起,他还不习惯这会议桌。 朱国祥抬手道:“坐下说话。” “是。”李含章又连忙坐下。 朱国祥说道:“你是吏部尚书,挑选三个治民强硬的官员,去担任南阳、襄阳、荆州三地的知府。不管是涉及士兵还是流民的垦荒地,通通以太子坐镇襄阳之后的鱼鳞册为准。若是有官吏勾结豪强侵占民田,不拘侵占了多少,官吏和豪强一律流放西北。” 刑部尚书徐敷言说:“陛下,是否定一个规矩,侵占多少亩以上流放,侵占多少亩罚金、徒刑。否则,地方上会乱套的,官吏有可能趁机陷害敲诈地主。” “乱世用重典,今年一律流放,明年再稍微宽松些。”朱国祥道。 “是!” 徐敷言和李含章一起应命。 朱国祥又说:“给各地官员下发政令,涉及流民和士兵的田产纠纷,判案时要偏向于他们,不能让地主趁机夺取田产。陈东!” “臣在。”陈东应声道。 朱国祥说:“御史再增加六十人,从新科进士当中选取刚直者担任。多派御史巡视全国府县,主要就是巡视田产纠纷。一旦发现有官吏跟豪强勾结夺田,轻则罢官不用,重则流放西北!” “是!” 陈东跃跃欲试。 从去年到今年,各省都在大规模安置流民,并把无人认领的土地分给他们。 去年下半年开始,田产纠纷的案子暴涨。 很多地主并非想要侵占田产,而是他们战乱时逃走,时局稳定又回到老家,发现自己的田产被划给流民了。甚至有些地主家的祖宅,都被流民给霸占。 这种情况,他们自然要打官司。 可是正常的田产官司,跟侵占田产的官司,搅在一起很难辨认。又或者是勾结官吏,故意让地方主官难以分辨。 从全国大局着眼,朱国祥只能一刀切。 那些失去田产的地主,就自认倒霉吧,反正他们也是有浮财的。而且还拥有当地的人脉,或多或少都能拿回一些,又或者可以去开垦荒地。 朱国祥继续说:“荆襄的问题,还不止这些。那里的士绅商贾,为何不能大富?只能盯着农民盘剥?” “我让人搜集了唐代资料。荆襄地区的特产,有茶叶、漆器、蚕桑、柑橘。至于矿冶、竹编、造纸,体量太小,可以忽略不计。” “茶叶不能富荆襄之民,是旧宋茶法造成的,特别是蔡京的茶法。荆襄商贾本就不富,荆襄还不怎么出进士。他们根本拿不到茶引,只能忍受外地茶商压价,想要靠茶叶赚钱只能走私。走私赚小钱还可以,一旦规模搞大了,必然被有茶引的外地茶商举报,引来旧宋朝廷的严厉打击。” “再说漆器。唐代襄阳漆器独步天下,靠的是样式,还有个专称叫‘襄样’。五代之后,襄阳文脉不振,漆器样式也流于平庸,到宋代已经难以卖去外地。” “再说柑橘。或许是唐代之后气温变低,也或许是品种退化。在唐代闻名于世的襄阳柑橘,到宋代已经不好吃了,甚至连入药都不够格。” “再说蚕桑。襄阳的桑树品种枝干高大,适合农业间作,不利于密植和采摘。唐末以来,流行矮桑密植,可大规模发展地区蚕桑纺织。襄阳那边,跟不上脚步了。” 阁部院重臣们,被这番话听得一愣一愣。 他们在做地方官时,或许通过接触士绅百姓,能够了解当地情况并因地制宜。 但绝对不如朱国祥阐述得这么全面,而且如此的高屋建瓴。 朱国祥说:“茶叶好解决,新茶法已经实施,可给茶户、茶商以喘息之机。还能改为炒制茶叶,运到国境之外去销售。柑橘也好解决,让劝农司培育或移植新品种。” “蚕桑,根据当地的桑树品种和地形,可开发高田加池堰、高台加池塘的方式。既能尽量利于地形,也可保持农桑收入,还能趁机兴建堰塘水利,同时发展鱼类养殖……” 朱国祥扫视众臣:“这样才叫施政治民,要因地制宜,要了解当地情况。而非一味的空喊什么劝农桑、兴水利!” 就连张根,也是初次体会到皇帝的治民能力。 因为在汉中的时候,朱国祥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给朱铭提供军粮上了。再有其余的政令,也不过是丈量土地、兴修水利。 有一个算一个,在场大臣都对皇帝肃然起敬。 眼前这位,就算不当皇帝,而是做旧宋的地方官,肯定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朱国祥说:“把我刚才讲的这些,印出来发给各地官员。让他们因地制宜,刚才说的只是适合荆襄,他们治民时不要照搬过去,要领悟其中的方式方法!” “陛下圣明!” 众臣齐声高呼。 朱国祥为啥关注荆襄? 因为钟相一直小动作不断,去年冬天甚至杀进广西! (本章完) 0601【杨再兴】 福建那些农民军领袖,破例得到皇帝召见。 众人振奋不已,誓为天子效命。 最大的反贼头子范积中,不愿再打仗,被安排带着妻儿迁徙玉沙,担任汉阳府玉沙县的主簿。 其余不愿打仗的,大多赏赐一些钱粮、种子、耕牛,扔去荆江两岸开荒种地。只要坚持三五年,个个都是小地主,而且允诺他们五年免税。 看起来朝廷很抠门,但这些人居然都愿意。 因为他们全家都可离开福建,不必担忧有人报复。一切开荒条件给足,非但生活无忧,而且颇有奔头。皇帝还承诺,将在他们垦荒的村落,建立村塾安排读书人来教书。 余下之人,皆愿参军。 范汝为、叶彻、张雄、岳吉四人,乘船南下到达岳州,便与其他起义军领袖分开。他们将前往安乡县接收部队,并在那里练兵防备钟相反扑。 叶彻就是福建义军第一猛将叶铁,他抵京之后正式改名。 叶彻还有个兄弟叫叶琼,也在福建闹出很大名头。 岳吉却是范汝为的妻弟。 历史上,这些人是被韩世忠剿灭的。 但他们搞有肉同吃、有田同耕那套,在福建的群众基础太好了,甚至还把两个负责招安的官员给策反。 韩世忠在剿匪过程中吃了大亏,被弄得破防闹着要屠城,还是李纲劝说才作罢。 坐船来到安乡县城外,县令董思道、守将徐梦德亲自出城迎接。 听说徐梦德是李宝麾下大将,范汝为等人立即变得态度恭敬——徐梦德乃盐商之子,李宝攻取巴州之时,主动带着船只和家丁来投靠。 徐梦德说道:“你们来了就好,就两个任务。一是肃清本县教匪,二是死守城池防备钟相。” “徐将军要带兵离开吗?”范汝为问道。 徐梦德说:“除了岳州之外,荆江以南的精锐,皆要北上防备金人。” 开春之后,河北、山西已经出现小规模战斗。 不断有金兵和伪军南下,试图劫掠钱粮,甚至还想依靠恐吓夺城。 而河北、山西的州县官员,则依靠乡兵死守城池,同时以少数精锐设伏游击。 比如岳飞,就已埋伏了敌人六次。每次只带数百精兵出发,共计斩俘金兵三百余、斩俘伪军两千多。 今夏小麦收割之时,就是双方大战之际。 李宝的精锐主力,也要调往北方,实在没工夫跟钟相瞎耗。 徐梦德带着他们做了一番军事交接,数日之后就带兵离开,洞庭湖西北方的防守压力皆由范汝为承担。 “还好,都是福建兵。”范汝为看着眼前新组建的部队,至少在语言方面不用头疼。 叶彻哭笑不得:“全是和尚啊。” 何止是和尚,这三千多人皆为福建僧兵! 福建山多地少,李宝在毁庙之后,很多和尚都没法安置。干脆跟布政使商量,联名上报朝廷,把一万多和尚迁徙到荆江以南。 这里也地广人稀,去年才打下来,百姓多为摩尼教徒,和尚们是被扔来掺沙子的。 范汝为手里的三千多和尚兵,已经全部换装完毕,而且被徐梦德训练了两个月。他们身上的铠甲,都是精锐部队换下来的。 轮到县令董思道给他们介绍情况:“钟相在鼎州、辰阳、沅江都有驻军,洞庭湖有朝廷的水师,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走水路。钟相已经两次派兵从洞庭湖西岸北上,试图奇袭攻下本县,沿途百姓多有匪寇之耳目,将军万万不可大意。” 范汝为皱眉道:“钟相很得人心?” 董思道解释说:“钟相的老巢就在这一带,他起兵之前就已传教十余年,城里和乡下到处都有他的徒子徒孙。曹侯(李宝)去年征讨钟相,即便水师大胜,已经控制洞庭湖,但依旧打得步履维艰。时不时就有百姓在后方造反!” “应该推行仁政,别再征苛捐杂税。”范汝为说。 董思道苦着脸说:“去年就赋税全免了,今年只征正赋而已,这还不叫施行仁政吗?依旧还有许多冥顽之徒,背离朝廷心向伪楚。” 范汝为挠头说:“那确实难打。” 他自己就是造反起家的,玩的也是团结百姓那套,知道获得了底层民心有多可怕。 历史上,南宋剿灭钟相、杨幺起义,打下一个水寨就全部屠光。这样依旧没有效果,甚至发展到摧毁农田,南宋官兵走到哪里,就把那里的农作物彻底毁掉。 还是打不下来,起义军越打越多,这才有了岳飞出马。 岳飞剿匪的第一道军令,就是严格约束部下,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 去年,李宝依靠水师控制了洞庭湖流域,强攻下洞庭湖北岸的城池。虽然已经推行仁政一年之久,但治下百姓的亲人从军者多,有不少死在大明官兵手中,老百姓对大明朝廷是敌视的。 董思道说道:“将军手里的兵,不可轻易调离县城,否则很快就会被敌将知道。” “明白了。”范汝为点头。 范汝为开始在县城练兵,这些和尚兵在徐梦德手下,已经训练了两个月的鸳鸯阵。而且他们本身就是僧兵,直接拉上战场也够用了。 主要是范汝为、叶彻、张雄、岳吉四人,还对鸳鸯阵不怎么熟悉。 他们通过练兵,一边熟悉阵法,一边熟悉部队。 众人接到的任务是死守县城,只要防备好细作,城池是不会丢失的。 …… 岳州(岳阳)。 今年已经划出了湖北省,而且省府暂设于最前线岳州。 首任湖北左布政使叫李光,此君是浙江上虞人。 曾因触怒蔡京而被贬为知县,又在做知县期间,抓捕朱勔家的恶仆入狱,从此辗转各地频繁调职。好不容易升回朝堂,又触怒了王黼,被贬为阳朔知县。 李光专门负责民政,白祺和王渊负责军事。 白祺主要是来镇场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包括江西的收编部队,名义上也归白祺指挥。 王渊是白祺的参谋长,同时负责整编新军。 去年广东官员纷纷献城投降,旧宋广西经略安抚使李珙,却因忠于宋徽宗而拒绝献出广西。 李珙此人原为士子,三次进京科举落榜,干脆走武举的路子,并且拿到武进士第一名。此后,一直在广西、江西镇压叛乱,因战功而升为知州、提刑使、经略使。 他没有被人抢过功劳,认为宋徽宗待自己不薄,因此铁了心要给赵宋做忠臣。 去年冬天,挨着广东的广西州县,纷纷改旗易帜归顺大明。 李珙害怕后方不稳,亲自回桂州坐镇。 钟相得知消息,立即让南线部队进攻,顺利杀入广西逼李珙投降。 李珙的情况无比尴尬,他领兵驻扎在桂林,北边是钟相,南边是李宝,两边都派使者劝他投降。 白祺今天召开会议,笑着宣布道:“广西传来好消息,李珙降了,上个月初九献的降表。曹侯(李宝)在李珙投诚之后,已带兵北上,毕竟他的兵不习惯岭南气候,得赶在酷暑之前早点离开。” 王渊让人摆出几张地图,分析道:“进占浙江的淮南新军,调了三万到湖北一线。算上其余部队,湖北已有六万人。江西整编之后,亦有三万新军。李珙有多少兵,暂时还不清楚……钟相的地盘,至少被俺们十五万兵包围……” “可惜,精锐都调去北边了,这十几万兵全是新军,否则今年就能灭掉伪楚。”白祺叹息道。 李光说道:“粮不够。湖北地广人稀,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移民垦荒无数,去年又遇到荆江大洪水,打仗和救济灾民已把粮食耗尽。江西、广西也与钟相作战多年,同样没剩几粒粮食。今年淮南的粮食,必定北运做军粮,不可能调来我们这里。若想在今年剿灭伪楚,就只能调运四川粮食。” 王渊说道:“再忍一年吧。钟相现在没剩多少地盘,却要养十几万军队,他只会比我们更缺粮。他要是催粮催得狠了,必然民心尽丧,到时候再讨伐就容易得多。” 李光点头道:“荆江以南、洞庭湖以北的府县,经过一年的仁政,多数百姓已经归心。自开春以来,已经没有百姓被煽动作乱,明年必然能彻底稳固民心。” 三人正商讨着军政大事,忽有军士站在门外喊:“大元帅,有一男子求见,自称是从伪楚来的!” 白祺现在的职务,是“南方各省伐楚大元帅”。 “带他进来!”白祺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昂首挺胸阔步走来,但身上兵器被收缴了。 白祺问道:“你是何人?” 青年拱手说:“我叫杨再兴,乃将军曹成部将。” 王渊双眼发亮:“钟相去年新收的大将曹成?” 曹成生活在湖南、广西交界,这几年闹得很大,去年被迫归附钟相。 白祺变得更加热情,问道:“阁下是来投效朝廷的?” 杨再兴说:“钟相那厮出尔反尔,今年开始征重税了,跟赵宋朝廷没什么两样。荆南各部,皆不服钟相。我不仅代表代表曹将军,还代表荆南各部。谈得拢,我们就归顺大明。谈不拢,我们自己跟钟相打仗。” 李光问道:“你们有什么要求?” 杨再兴说:“不准再对各部征苛捐杂税,正赋也要减一减!” 多么朴素的要求…… 钟相地盘内的南方各州百姓,估计都想着造反了,特别是大明收复广西之后! 白祺和王渊对视一眼,感觉今年就可以灭钟相。 四面包围,中心开花,钟相处处皆敌。 (本章完) 0602【四面楚歌】 由于巨大的外部压力,钟相还真没怎么腐化堕落,整天想的都是如何筹措军粮。 位于长沙的皇宫,最终的建造规模,比设计时小了一大半。 并非什么体恤民力,而是建造宫殿的木材,被钟相调去打造战船了。 去年,李宝在战船上装备大量火器,钟相的水军被打得损失惨重。他必须尽快恢复水军实力,否则根本不敢在洞庭湖露头。 “陛下,火药能够炸响了。” “真的?快带我去看看!” 钟相兴奋离开皇宫,来到城外的火器实验基地。 朱铭在襄阳的时候,钟相就吃过火器的亏。去年的洞庭湖水战,伪楚水师更是遭火器暴打。 痛定思痛,钟相不断派人打探消息。 在折损好几十个细作之后,终于打听到夔州、夷陵都有军械场。但那两个地方太封闭了,细作们想要潜入,去一个就死一个,去两个就死一双。 去年冬天,大冶又新建了军械场。 这回虽然依旧没有弄到什么,但终于得到更确切的消息,火枪、火炮都是靠火药击发。且枪炮的管子是中空的,一头敞开,一头封闭。 钟相立即着手研制火器,很快就发现传统火药无法爆炸。 他当然没有爆炸的概念,但明军的火器响声如雷,自己搞出的火器只能喷火。 嗯,钟相的火器是这样做的:用铁皮敲打成枪管,一头冷焊封死,并安装木柄。钻孔塞入引线,并从枪口填入火药和弹丸。 引线点燃火药之后,并不能顺利爆炸,而是剧烈燃烧喷出火焰,还会把弹丸从枪管中喷射出少许距离。 “陛下万岁!” 工匠们齐刷刷跪下。 钟相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快起来,能炸响的火药在何处?” 一个工匠捧起陶碗,里面装的全是火药。 钟相说道:“如何制成的?” 工匠解释说:“调配木炭、硝石、硫磺的多寡,每调一次,就塞进竹筒里点燃。臣调了一百多次,不但能炸响,还能把竹筒炸裂。” “快试试!”钟相高兴道。 工匠们把火药塞进指头粗的竹管,再把竹管给封死,上面钻个小孔放引线。 大概就是鞭炮的样子。 “嘭!” 只听一声脆响,地面冒出青烟。 等烟雾散去,竹管已被炸得四分五裂。 钟相大喜:“皆重重有赏!” 随即,又拿来“火枪”做实验,这玩意儿连药池都没有。从枪口抖入火药,枪管内壁撒得到处都是,再用竹枝把弹丸硬怼进去。 工匠们把枪管放在木叉上,一人握着长长的木柄,另一人去点燃引线,还有两人举着盾牌站那儿。 点火之人,迅速退到盾牌后面。 “砰!” 这次的声音更响亮。 等硝烟散去,钟相快步上前查看。 不但那颗弹丸飞得不知去向,整个枪管都被炸裂,就连盾牌都嵌入了一些枪管碎片。 试验失败,钟相却不怒反笑,连声说道:“好,好,好,你们做得极好。这火铳的管子,今后用熟铁来锤制,定然坚固不易碎!” “陛下圣明!”工匠们大呼。 钟相让人抬出赏钱,说道:“等火铳造成,朕另有重赏!” 在工匠们的欢呼声中,钟相骑马返回城内,并调来更多士卒看守火器实验基地。 一艘快船从南而来,至水门也不停歇,而是老远就亮出腰牌:“加急军情,快开水门!” 水门很快被拉起,信使驾着快船,一路冲向皇宫。 不多时,钟相就收到军情,他看完之后,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曹成造反了! 曹成可能是汉人,也可能是汉化瑶族。反正在汉蛮交界带生活,地处于广西、广东和湖南边界。 这里的瑶族、侗族、苗族,早在朱铭还没起兵时,就已经被宋朝给逼反。是荆湖、广西官兵联手打退的,但并未剿灭,而是退回了山区。 钟相起兵之后,他们也继续闹,并且牵制了宋朝兵力,为钟相扩张做出巨大贡献。 去年,钟相趁着李珙退守桂州,立即让南线部队杀入广西。 曹成被封为公爵,率兵屯驻贺州。 如今,曹成在贺州杀死坛主(知州)、教使(监军),而且四处捣毁贺州境内法坛。 改旗易帜投靠了大明! 钟相握着军情急报,颓然坐在龙椅上。 他不明白曹成为何要反,自己待曹成不薄啊。都已经册封其为开国公了,难道非得封王才能令其归心? 曹成叛乱,估计道州、全州、桂阳监的各蛮族,也会陆陆续续跟着一起造反。 钟相让弟弟钟义留守长沙,自己带着亲军立即南下。 行至衡阳时,遇到坐船北上的宣教使黄诚。 “老爷,道州也没了!”黄诚噗通一声跪下。 钟相惊问道:“道州怎没得那么快?” 黄诚说道:“道州不但有瑶人、侗人作乱,就连汉人也一起造反……” 钟相气得揪住此人衣襟,怒喝道:“我问你,为何各族皆反!” 黄诚沮丧道:“老爷,臣早就上疏多次。南方大小法坛的坛主,皆投机取巧之辈。他们以前都是地主士绅,假装信奉我教,还装模作样献出家产。其实一个个都狼子野心,他们借助老爷的威名,在城里乡下横征暴敛,已经逼得百姓走投无路……” 钟相缓缓松开手,把黄诚给拉起来。 当初他在长江与朱铭对峙,精锐都调到了长江一线,很难再继续向南扩张。 恰好那里的大宋官兵也扛不住了,富商、士绅、地痞、僧道……纷纷改信摩尼教,攻下州县投靠钟相。甚至有人为了表忠心,把祖辈积蓄的财产,都一股脑儿献了做教产。 面对如此情况,钟相还能怎么办? 只能收下啊,难不成还动刀子? 他为了控制新收地盘,也派了很多心腹弟子过去。但很快就被投机者腐化,表面上无比恭敬,实则却是阳奉阴违。 于是乎,钟相的地盘就呈两极化。 洞庭湖周边区域,钟相极得民心,文官武将都相对廉洁,甚至还有不少保持初心者。 而远在南边的几个州,已经搞得乌烟瘴气! 钟相也知道有问题,于是派遣嫡传弟子黄诚,担任宣教使去巡视南方。 黄诚没有被腐化,而且如实上报情况。 但此时钟相被湖北、江西、广西三面包围,他不敢对南方各州下狠手,否则必然引发大规模叛乱。 “曹成为何会反?”钟相问道。 黄诚解释说:“曹家部众所在乡里,这次也被横征暴敛。起因是老爷下令加固关隘,地方大小坛主趁机鱼肉百姓。也可能还有别的原因,曹成军中教使(监军),乃太子侧妃之舅父,听说他跟曹成相处极为恶劣。有……有传言说,他曾向曹成索贿而不成,就扬言要状告曹成谋反……” “混账!” 钟相气得破口大骂。 正是因为南方各州渐渐失控,钟相才往各军派遣教使,也就是安插亲信去做监军。 曹成身边的那位监军,是跟随钟相传教多年的嫡传弟子,还把外甥女嫁给钟相的儿子做侧妃。 如此亲信之人,居然把前线大将给逼反了! 钟相缓了好一阵,才勒令加速行军,他试图靠着自己的威望,去招安那些叛乱的军队。 但他仅继续前进数十里,就又收到一封加急军情。 武冈九十团洞的侗族、苗族皆反。而武冈的汉人百姓,竟然也加入起义队伍。 短短半个月,绥宁、城步、临冈、武阳等城寨皆失,起义军已杀向武冈军城。 钟相被这些消息搞得麻木,只能带着部队加速行军。 至祁阳县时,再度收到军情急报:新近归附大明的名将李珙,从桂林出兵围攻兴安县城。全州守军正待前往救援,西溪洞的汉化侗族粟氏又起兵叛乱。全州军队只能先去征讨粟氏,兴安县已变成一座孤城。 粟氏不好剿灭的,宋朝还在那会儿,就经常下山劫掠汉民,甚至是劫掠官府的纲船。 一连串的紧急军情,钟相已经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还只是开始。 仅仅过了半天,桂阳监又传来消息。由于那边的瑶族造反,伪楚官兵前去征讨,腹地兵力空虚之下,汉人矿工趁机造反。 桂阳监有四座大银矿,还有许多小银矿,炼银工匠和矿工加起来两三万人! 钟相现在只能祈求湖北、江西的明军别出兵,等他平定了南方叛乱,一切都还有回转余地。 “陛下,陛下,北方来信使了!” 钟相一听这句话,心里就感觉不妙。 他强自镇定着打开军情文书,只扫了一眼就放下,嘴里嘀咕道:“完了,大势已去了。” 在大明水师的保护下,湖北明军发兵数万南下。 于此同时,江西明军也翻山越岭,正在攻打醴陵和茶陵。 钟相带着南下的这支亲军,如果再不赶紧回去,可能会被江西明军切断后路。 钟相仰望天空,身体摇摇晃晃,已然感觉万念俱灰。 那些少数民族叛乱他不怕,被明军围攻也在他意料之中。可南方各州的汉人百姓,居然也跟着一起造反,简直就像在朝钟相心脏戳刀子。 (本章完) 0603【混乱战场】 三次科举落榜,又考取武进士,还带兵征战多年的李珙,至今也不过四十二岁而已。 兴安县城已被团团围困,工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 破城属于早晚之事。 李珙却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他很想为赵宋殉国,但为了家族和部众,只能归顺大明朝廷。 “相公,朝廷任命的知府来了。” “他来这里作甚?” “说是劳军。” 李珙正在观察敌军城防,听说知府亲自来前线劳军,不情不愿的转身回大营去接待。 为了安抚李珙,广西暂时未设布政使,依旧让他做经略使。 但设置了一个桂林府,不但包含桂州,还把荆湖路的全州也划进去。 首任桂林知府叫杨邦乂,勉强算是朱铭的同年。但杨邦乂并非科举考上的,而是通过舍选毕业的太学生。 不论如何,只要是政和五年的进士,在大明新朝都非常吃香,毕竟拥有太子同年的身份! “见过李经略!”杨邦乂姿态放得很低,虽然他跟李珙是同龄人,但李珙身居高位而且资历够深厚。 李珙回礼道:“杨太守辛苦了,且去我帐里坐坐。” 杨邦乂却捧出一个木盒:“这是陛下御赐之物,请李经略收下。” 李珙只能转向北边作揖,隔空千里拜谢天子,然后再双手小心接过。 杨邦乂微笑道:“经略尽可打开。” 李珙好奇的抽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单筒望远镜。他没有见过这玩意儿,还以为是什么用来把玩的巧物。 杨邦乂提醒说:“此物可以伸缩长短,经略且将更小的一段,放在眼前往远处看。若是景物模糊,就调整其长短。” 李珙按照杨邦乂的说法,一头雾水的使用望远镜。 片刻之后,李珙激动道:“此乃神物也,千里之景洞若眼前,何愁不能扫灭天下贼寇?” 杨邦乂微笑道:“这是陛下特地让工匠为经略打造的。” 李珙再次转身朝向北边,由衷说道:“天子大恩,臣无以为报,必当奋死灭了那伪楚!” “这是平夷砲的图纸,两三人便可操作投石车。”杨邦乂又拿出回回炮的图纸。 广西实在太偏远了,不但没听说过望远镜,连回回砲都没弄到手。 李珙对回回砲半信半疑,决定先让工匠做一台出来试试效果。 杨邦乂生怕惹得这位不高兴,柔声软语道:“陛下知道经略与那曹成有仇怨,以前各为其主,现在却都是大明将帅……” “不必再讲,”李珙打断道,“我不会再为难他,但也不想跟他合兵一处。我顺着灵渠往北攻打全州,他翻山过去攻打道州,看谁先把永州打下来。反正,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经略胸襟大度,实在让人佩服。”杨邦乂嘴上称赞,心里却有些不高兴。 眼前这位已经归顺大明了,居然还是军阀习气。 李珙跟曹成是南边最大的势力,只要他们两个精诚合作,就能迅速顺着湘江杀到钟相腹地。可李珙的态度却是各自为战,不愿跟曹成打配合。 当然,这样做也有好处,免得互相之间再起摩擦。 四月下旬。 李珙以回回砲轰击兴安县城,同时用正规攻城车推进,在县城外面垒起七八米高的土台。 土台之上,箭如雨下。 两侧外围,石弹星落。 李珙的两个儿子率部先登,迅速占领两段城墙。 这里的伪楚守军,明显比洞庭湖那边弱得多。别说打巷战了,当明军在城头站稳脚跟,守军就开始大规模溃退,钟相派来的监军率先逃跑。 攻克兴安县城,李珙又马不停蹄,带兵杀到全州境内。 全州的楚军正在征讨侗族粟氏叛乱,听说李珙杀来了,连忙撤军回援州城,在半路上遭到伏击,几乎被打得全军覆没。 全州就此拿下,李珙却跟粟氏打起来。 早在赵宋统治时期,粟氏就屡降屡叛,时不时就下山劫掠汉民,甚至劫掠官府的纲运财货。 这次又趁着李珙占领州城,粟氏在乡下到处洗劫。 李珙一怒之下,竟将粟氏首领诱杀,还处死了几个侗族小首领! 消息传出,全州的侗族起义军群情激奋,开始更加疯狂的劫掠四里八乡。汉族起义军因此被激怒,也不跟着李珙北上了,当即就跟侗人打起来。 杨邦乂得到消息,气得直拍桌子:“这个李珙,简直不分轻重缓急。就算要惩治凶徒,也该把钟相灭了再说,他现在被侗人拖住还怎么进兵?” …… 曹成那边,收买策反姑婆岭的守将,迅速攻破关隘杀入道州的江华县。 道州州城已被汉族起义军拿下,江华县守军人心惶惶。曹成承诺保住守将性命,江华县的伪楚军队直接开城投降。 曹成同样出尔反尔,不但把投降的守将砍了,还把城内的坛主、教使给杀个精光。 汉族、侗族、瑶族、苗族军队,在道州境内配合默契,专门逮着摩尼教大小首领屠杀。 包括那些打着摩尼教招牌,行盘剥鱼肉之事的商贾、士绅、混混、僧道,各族联军也是见一个杀一个。顺便抄家吞掉其财产,还抢走这些人家里的女眷。 道州局势混乱无比,居然也不急着北上打钟相,直接在道州就开始报仇加分赃。 若没有湖北、江西的大明新军,仅靠这些人去跟钟相作战,估计打到天荒地老都没个结果。 曹成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但他控制不住局面,许多义军首领根本不听他的。 反而是隔壁桂阳监的矿工起义军,他们从银矿监抢来银子没有分掉,而是收拢起来当做军费。在处死一些恶名昭著之辈后,几股起义军合兵一处,迅速杀向东边的郴州。 …… 武冈。 杨再兴回老家起兵,率领族中子弟,已将城步寨占领。 另有一股苗族起义军,正在围困关硖寨。 杨再兴带兵在唐纠山北面设伏,驻守武冈城的楚军,不管是想救援关硖寨,还是打算夺回城步寨,都会一头撞到他们的伏击点。 足足在山林里埋伏七八天,一个楚军都没见着。 “那些人不敢来了,还是我们打过去吧。”杨再兴嘀咕道。 武冈守军并非钟相的嫡系,这里不是什么战略要地,而且周边全是少数民族。 守将是本地人,钟相派来的坛主已被拉拢腐化。 说白了,就是地主和流氓武装,披上一层摩尼教外衣而已。 各族联军数千人,陆陆续续来到武冈城外,守军吓得躲到城里不敢出来,周边的寨堡全被他们放弃。 这些各族起义军,虽然作战都很勇敢,但大部分连列阵都够呛。 更不懂攻城之法! 也就杨再兴跟着曹成混过,其本部还算有战阵可言。 杨再兴还有起兵部队,虽然数量不多。 “将军,有一股汉人义军来投,他们还有会造砲车、云梯的工匠!” “快请!” 当看到义军打造攻城器械,城内守军终于坐不住了,而且也对钟相的援军不报希望。 某天傍晚,趁着各族义军回营之机,守军组织数百人的敢死队,试图出城毁坏义军打造好的器械。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义军杀个措手不及。 杨再兴跨上战马,带着十多个亲兵,朝着敌人猛冲而去——这是他们的全部骑兵,拢共也就十六骑而已。 那里的义军已被杀散,数百敢死队正在火烧攻城器械。 看到杨再兴带着十多骑冲来,敌将立即分兵组织防御,同时加快引火的速度。 杨再兴身上只穿了一件半身皮甲,骑马连续射出两箭,准确命中两个敌人。接着挺起长枪挑翻一人,从敌人还没列好的军阵杀进,身后十多骑跟随杨再兴透阵而入。 那敌将以前是个山贼,假装改信摩尼教,如今已统兵数百。 他自负武勇冲上去,却连杨再兴的动作都没看清,就稀里糊涂感觉胸口剧痛,然后整个身体都倒飞回去。 “杀!” 杨再兴骑马穿阵而过,发现自己的十六个骑兵,竟然已经中途折损一人。 大怒之下,他不待骑兵整队,掉转马头再次冲锋。 敌军阵型本来就没列好,一番冲击早就乱了。现在杨再兴单骑冲杀,左冲右突连斩十多人,竟吓得剩余敌人当场溃散。 城内守军,士气降到谷底。 当天晚上,坛主和教使选择弃城逃跑。 他们逃走就不说了,竟然还想带走财货。铜钱太重只能放弃,带走的全是金银和珍宝,坐船从水门而出悄悄开溜。 守将就在城楼上,听到水门的动静,立即知道是啥情况。他也没去阻止,而是有样学样,下半夜也带着家人和财货溜走了。 士兵们得知消息,惊得慌乱逃跑,甚至是打开城门逃跑。 次日,杨再兴率兵进城,轻松夺取山塘寨,兵锋直指更北边的邵阳。 而在洞庭湖,一场水战也拉开序幕。 (本章完) 0615【穷途末路】 连日暴雨稍歇,天空终于放晴。 只看湘江流域这降雨量,估计今年洞庭湖又有洪灾。而且多雨季节还没过去,指不定哪天又开始下雨呢。 反正气候挺复杂的,跟太阳活动有关。 这两百年来全球都一个鬼样子,温度先变热再转冷,而且变冷也就这二三十年的事。 北宋其实一直在升温,但忽干忽湿,一会儿干旱,一会儿洪涝。 全球情况差不多,中美洲的玛雅文明,就是在这段时间衰落的。从阿拉伯到印度的降雨量大增,代价却是东非和北美疯狂干旱。 如今,全球转冷,气候更糟! 分界点就在宋徽宗登基前几年,温度一年比一年低,寒冬一年比一年长。 且说雨停了,明军开始攻城。 长沙城北边是浏阳河,西边又是湘江,全都水位暴涨、流速湍急。 明军先绕去浏阳河上游渡河,过河的速度奇慢无比,一整天只过去了两三千人。 木炮几乎不能用了,火药防潮做得还好,但木制炮管却严重受潮。 大型攻城器械也不能用,泥泞地面往前推太过困难。因此暂时懒得打造,幸好还从湘阴带来许多避擂飞梯。 避擂飞梯就是在木梯顶部加装木柄和铁钩,铁钩可以钩住女墙,木柄可以防御滚木。 所有明军将士,全部脱掉鞋子,光脚在泥地里行走。 想要攻城,还得再等些日子,至少要把壕桥造出来,搭建浮桥从护城河通过。 没有半个月的准备,护城河都别想过去。 估计是城内守将等不及了,互相之间开始试探串联,很快就以尹氏为中心形成投降派。 尹明道再次派人来联络,说明军只须派两三千人过护城河,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样子,城内投降势力就能趁机发动。 白祺和王渊、林冲商量一番,决定派杨华带兵佯攻。 反正杨华的兵都是投降过来的,而且杨华还急于立功,遇到诈降死再多也不心疼。 次日,上午。 杨华亲率二千士卒,开始坐船过护城河。数万明军在城南、城东擂鼓呐喊,并抬着飞梯朝护城河靠近。 一个叫吴亮的楚将,跑去钟绪那里主动请缨:“贼明没有填平护城河,浮桥也不搭,竟想坐船过来。末将愿带八百士卒出城截杀,狠狠挫其锐气!” 钟绪仔细查看城外的情况,觉得是应该主动杀出。 几道城门,全是钟绪的亲信部队。 在其中一道城门开启的瞬间,本来应该带兵出城作战的吴亮,却突然对防守城门的友军举刀。 “杀!” 吴亮一边袭杀,一边率部呐喊。 其余投降派将领得到信号,立即对附近的友军动手,并且高呼着让友军放下兵器就不杀。 杨华见城门开了一处,城头也厮杀起来,兴奋呼喊道:“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他们从护城河爬到岸上,都来不及整队,便一窝蜂冲向城门。 “林冲,你带兵跟上去,其余部队随后接应!”白祺下令道。 外头打得热闹,尹明道却是带兵冲向皇宫,对所剩无几的皇城侍卫喊道:“快快开城,外面有人叛乱,我要带兵保护皇后与皇子!” 国舅爷亲至,皇城侍卫不疑有他,慌慌张张把宫门打开。 尹明道却是冲进去便动手,杀散皇城侍卫之后,又去保护姐姐、抓捕皇子。 尹氏听到动静,派人去请钟子仪,把二皇子叫到自己身边。 看到尹明道带兵杀入,钟子仪惊恐转身看向继母:“母后竟也要投敌吗?” 尹氏表情平静道:“你们不夺走李合戎的兵权,这长沙城还能守一守。李合戎被软禁,将士离心离德,如何能够齐心守城?皇儿,降了吧。你年幼无知,或许还能保得性命。” 钟子仪哭泣道:“皇叔误我,我早说过不该抓捕李将军!” 尹明道带着皇后与皇子,前往外城勒令各处守军投降,那些还在抵抗的楚军纷纷放下兵器。 只剩钟绪还在带兵厮杀,但也被堵在城墙上难以为继。 “轰隆隆!” 天空又响起雷声,这次只下了阵雨,很快太阳便钻出来。 钟绪没有熬过这一场阵雨,在雨水当中被乱枪戳死。 四面城门大开,明军一批批涌进去接管长沙。 …… 衡阳。 在接到长沙急报的次日,钟相就冒雨带兵出城决战。 城外遍地泥泞,一些稻田里积水很深,连一处适合打仗的开阔战场都找不出来。 联军这边,怎么可能应战? 钟相强攻联军营寨,第一天就损失惨重,狼狈退回城内舔伤口。 当晚,联军将领开会。 李珙现在很给曹成面子,开口就说:“曹将军是宿将,肯定已经猜到了,钟相后方多半遇到急情。” 曹成被这话提醒,瞬间思路清晰:“定是长沙被围,蜀国公那边接连大胜。否则的话,钟相怎会急于决战?现在路不好走,一脚踩进稀泥都难拔出来,紧实地面走上去也打滑,身上盔甲越多就越难行动。伪楚将士的盔甲比我们好,这时打仗是他们吃亏啊!” 杨再兴说:“那就守营不出,拖也把钟相给拖死!” “钟相会不会跑?留下一部守衡阳,带着大部救援长沙?”唐大年说出自己的想法。 杨再兴说道:“湘江水涨,流得很急。就算一直不下雨,也要再过两三日才易行船,他想走也是两三天以后的事情。” “不管他走不走,我们先守住营寨再说。”曹成拍板道。 李珙跟哄小孩子似的,点头说:“曹将军所言极是。” 却说衡阳城内,钟相出战时淋了一阵雨,心里又担心长沙那边的情况,他越想越气直至大半夜才睡着。 次日都半上午了,钟相还没起床,亲兵只能在门外提醒。 喊了好几次,钟相终于答应:“扶我起来!” 一听声音就不对,嗓子都哑了,亲兵连忙推门进去。 钟相正发着高烧,嘱咐亲兵说:“把谢圣公叫来,不可让别人晓得我生病,连郎中也不要找来。” 谢保义很快前来参拜,见到钟相的样子大惊失色:“老爷,这可不是生病的时候!” “唉,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昨日又淋了一场雨,”钟相靠在床头说,“长沙多半要失守,大楚可能没了。” 谢保义说:“长沙有李合戎在,坚守两三个月都不成问题。” 钟相说道:“敌军兵临城下,钟绪把李合戎的兵权给夺了。” “什么?”谢保义惊得大叫起来。 “这蠢货,简直糊涂透顶,”钟相无奈道,“我让李合戎总领长沙防御,就是害怕有人胡来,没成想钟绪胆子那般大,竟敢诱捕李合戎将其软禁。天要亡楚,如之奈何?” 谢保义呆立当场,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钟相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谢保义说:“老爷吩咐便是。” “伱的妻儿老小都在长沙,本不该让你弃家人不顾,”钟相说道,“但别人我不放心,只能拜托你来做。北面没有敌军营寨,你今晚入夜之后,带着太子摸黑逃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别想着报仇,也不要起兵造反,让太子寻个村妇成婚,好歹把我钟家香火延续下去。” “臣若走了,老爷又生病,这衡阳怎办?”谢保义问。 钟相说道:“三日之后,我会投降。这三日之内,你带着太子,能走多远是多远。” “臣……遵旨!”谢保义眼含热泪。 这眼泪,既是为钟相和大楚流的,也是为自己妻儿老小流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人了。 当夜,谢保义腰缠金银,带着痛哭一场的钟子昂悬筐离城,对守城士卒说是要去长沙搬援兵。 他们两个,就此消失于世间。 钟相挺着高烧不医治,全程都没有叫医生,竟然真的自己扛过去。 到第三日时,只剩下咳嗽等症状。 他把众将都叫来,嘱咐道:“长沙多半已没了,你们跟随我征战四年,也没享受到什么富贵。如今穷途末路,且开城降敌吧。但不能向城外之人投降,他们那些人军纪不严,进城以后肯定劫掠滥杀。明军的军纪是极好的,给城外那些混账说,让明国的蜀国公亲自过来收下衡阳城。” “陛下!” 众将齐刷刷跪倒,还有人在大声痛哭。 钟相摇头:“你们的家小,大都在长沙,早点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且都退下,让我独自静一静。” 众将又是一阵痛哭,亦有人劝钟相死守到底。 钟相无奈挥手,闹了好半天,屋里才只剩他一人。 钟相提笔写下遗言,无非是请白祺善待投降将士,善待楚国境内的百姓。 写完之后,又用信封装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钟相握着刀柄,有些留恋这大好人间。犹豫多时,终于拔刀横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至亲兵端来饭菜,喊了好几声没有答应,这才推门进来看情况。 “陛下……” 衡阳城内,全军素缟。 剩下的将士死守城池,坚决不向城外联军投降,而是等着白祺亲自带兵过来接收。 (本章完) 0604【鹿角寨】 岳阳西南七八十里的洞庭湖边,有一个鹿角镇。 从鹿角镇往南,沿途三十余里,遍布大小制陶作坊近两百座。不计算搬运苦力等工种,仅直接参与制陶的工匠,就有四五千人之多。 这是洞庭湖地区,最大的手工业基地。 同时,鹿角镇还扼住了洞庭湖进入湘江的咽喉! 两支“鹿角”中间的水域,还是一处天然的优良军港,钟相的水师有五分之一都驻扎于此。 从去年开始,“鹿角陶”就无法外运,只能在湖南内部销售。 其他商品也差不多,都被大明给禁运,给伪楚经济带来沉重打击。 鹿角镇那近两百家制陶作坊,直接停工一半以上,失业工匠就地被钟相编为军队。 这支军队被称为“鹿角军”,虽然满编只有三千人,但战斗力极为可怕。他们被钟相给宗教洗脑了,同时又怨恨大明禁运,导致他们失业难以糊口,因此打起仗来一个个都不要命。 白祺站在战船甲板上,从洞庭湖观察鹿角镇南边的青草湖。 在望远镜的视界里,湖水颜色明显不同。 那里的湖水非常浅,冬春季节水位下降,经常露出湖底的青草。 “地无一勺水,安得有湖名,”白祺吟诵着蒋之奇的诗句,叹息道,“水师想要打过去,还得再下两场雨才行。” 英宣说道:“若有老舵手领航,战船还是能过去的。但吃水不能太深,否则老舵手也不敢保证安全。” 英宣这位伪楚圣公,在投靠朱铭的时候,说自己不会参与对钟相作战。 他这两年都在打造战船,并且还负责训练水师。 如今却是主动请缨,想早点结束这乱局。只要大明狠狠的赢两场,英宣就会亲自出面劝降,争取多保住一些老朋友的性命。 白祺眺望着鹿角镇说:“希望鹿角寨能降,否则就得下雨,或者干脆陆地发兵强攻。” 鹿角寨的守将叫周伦,历史上虽然投降岳飞,却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投降的。 不狠狠打一场,此人绝对不会降。 英宣说道:“周伦的老家在鼎州,很早就入了钟相的摩尼教。他是钟相的心腹爱将,哪有那么容易劝降?” 话音刚落,就远远见到一条小船,从鹿角镇的方向飞快驶来。 小船回到白祺的座舰,一个军士被绳索拖上来,汇报消息说:“贼将周伦得知我是英将军派去劝降的,并没有动手为难。只是……只是让我回来传话……” 白祺问道:“他说什么?” 军士低头道:“他破口大骂英将军是背主狗贼,还说……还说让英将军洗干净脖子受死。” 英宣听得摇头苦笑。 大明去年新占的地盘,到处都是钟相的细作,根本就隐瞒不了军队和物资调动。 留守长沙的丞相钟义,已经迅速聚兵北上,分兵屯驻在鼎州(常德)、辰阳、沅江、湘阴等城。接着又亲率伪楚精锐,水陆齐发迅速支援鹿角寨。 王渊也率领数万大军,走陆路杀向此地,距离鹿角寨十余里扎营(后世岳阳县城西北)。 “轰隆隆!” 农历五月初。 洞庭湖终于连降暴雨,湖水一点点涨起来,青草湖可以允许大型战船通行。 以前吃过南方阴雨天的亏,如今火药保存更加细致。 存放火药桶的地方,先铺一层稻草,再铺一层石灰。石灰稍微受潮,稻草和石灰就立即予以更换。 而且,这次准备的火药,全都放在船舱里,不会因走陆路而淋雨。 连日暴雨,终于放晴。 钟义看着水位上涨的青草湖,不禁联想到去年的水战,忧心忡忡,焦躁不已。 周伦建议道:“丞相,贼兵火器厉害,水战很难打赢的。一旦我军水师战败,贼兵战船肯定炮轰水寨。不如主动北上,与驻扎在洞庭湖边的贼军决战!” 钟义摇头说:“贼军勇悍,恐不能轻易获胜。稍有闪失,鹿角寨必陷。” 伪楚大将刘衡说:“细作发回的消息,贼军精锐已被抽走,换来的全是暴宋厢军。厢军怕个甚?径直打过去就是!” “哪里是厢军,那是朱贼整编的新军!”钟义举棋不定,对明军有着深深恐惧。两年前那一场大败,已经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王渊率数万大军,在鹿角寨十余里外扎营,一直等着水师过来配合,就是因为手里大部分是新军。 那些新军多为淮南人士,要么是匪寇出身,要么是跑运输的厢军。 虽然方孟卿夺取淮南时,他们打过大半年的仗。但全是一些顺风仗,大宋官员总是望风而降。经过整编之后,又南下夺取浙江,依旧打的是顺风仗。 这种部队,即便训练日久,但直接拿去打数万人的大战,而且对手还是钟相的精锐,王渊心里着实没有什么底气。 钟义心里也没底,于是双方对峙起来。 伪楚将领高癞颇不耐烦:“打又不敢出兵,守又要被战船炮轰,那这鹿角寨还守个什么?不如弃寨退守湘阴,城高池深肯定能够守住!” 钟义说道:“鹿角镇地处要冲,所以才设立水寨,哪能就此轻易放弃?” “打也不敢打,弃也不愿弃,这迟早要吃败仗!”高癞心直口快不给钟义留面子。 说实话,伪楚这些大将,都对钟义不怎么服气。 一个才干比较平庸的人,就因为是钟相的弟弟,不但封王而且做了宰相。内政就搞得不咋样,军事上居然还要做主帅。 钟义说道:“陛下就快回来了。” 此言一出,众将不再说话。 等到钟相亲至,他们就有了主心骨,到时候肯定主动出击。 “当当当当!” “贼明水师来了!” 钟义猛地站起,众将也跟着出去查看情况。 却见北边铺天盖地的战船驶来,伪楚水师也在南边纷纷出港布置。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特别是去年水战之后,大明水师的兵力是伪楚水师的两倍有余。 而且,船坚炮利! 伪楚水师根本不敢直接迎击,而是在湘江汇入洞庭湖一带守着,试图凭借青草湖的复杂地形进行防守反击。 此时此刻,伪楚水军的主将是雷德进,副将为杨幺。 大明水师那边,主将是庞定子,副将为邱善水,英宣主动放弃指挥权。(庞定子和邱善水,都是在巴州投靠李宝的盐枭。) “轰轰轰轰!” 双方距离一里地,大明水师就开炮了。 只有十多艘战船装备了火炮,这些战船以火炮开路,一边发炮一边前进,完全就不讲道理。 其余战船,都跟在炮船后面,准备接下来的近距离战斗。 “又是这般,欺负咱们没有火器!”杨幺站在船头,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 伪楚水师唯一的优势,就是占据地利且顺风顺水。换作冷兵器时代,这些已经足够扭转战局,但单方面的火炮轰击怎么打? 雷德进身为楚军水师主将,心头也是难受:“传令下去,准备火攻。” 湘江口的地形更加复杂,不但洲岛遍布,而且芦苇丛生,藏了上千条装满柴草的小船。 只要大明水师敢过来,一千多条火船就会顺风顺水而下。 然而,大明水师在接近鹿角寨之后,就开始缓缓停止前进。最前头那十多条炮船,齐刷刷掉转方向,朝着鹿角水寨疯狂炮击。 英宣虽然不参与指挥,但他也帮忙谋划,毕竟他是洞庭湖水匪出身。 对于此战,从头到尾,英宣只说了一句话:“别驶入湘江口。” 看到己方水寨被连续炮击,而敌军又不入套,杨幺焦急道:“去跟雷将军说,我要出战诱敌!” 一条小船驶向雷德进的座舰,雷德进短暂思考之后:“回去告诉杨幺,让他务必小心,带十五条船过去诱敌。” 很快,杨幺亲率十五艘战船,离开湘江口,毅然决然朝大明水师杀去。 英宣放下望远镜,对庞定子说:“诱敌的来了。” 十多艘炮船纷纷转向,对准杨幺的战船炮击。 双方越来越近,杨幺带来的十五艘战船,在半路上就被击沉一艘,还有两艘中弹暂时未沉。 眼见敌方战船围过来,杨幺大喊:“撤回去!” 旗帜摇动,楚军战船开始撤退。 杨幺一撤,大明水师也停止,根本就不追来,继续朝着鹿角水寨炮轰。 鹿角水寨去年加固过,水上建筑是木制的,但岸上却修筑起夯土城堡。而且在两根“鹿角”上,修筑起双子城堡,可以通过小型战船互相接应。 大明水师的作战计划,第一步便是轰塌水上建筑,第二步则是轰塌夯土城堡。 钟义趴在城堡女墙后面,感受着火炮轰击墙体的震动。他知道应该留少量部队守城堡,主力部队则北上跟王渊决战,一味死守这里迟早大败,还不如全军退守湘阴呢。 但钟义对自己的指挥能力没信心,害怕决战会全军覆没。 而且,鹿角寨的战略位置太重要。大楚一旦失去这里,就永远别再想踏入洞庭湖一步,钟义无法承担失去鹿角寨的后果。 钟义现在只剩一个想法,就是继续拖时间,拖到钟相亲自来这里指挥战斗。 “丞相,雷侯爷杀出去了!” 亲兵的喊声惊得钟义连忙站起,冒着被炮轰的危险往外看去。 却是杨幺诱敌不成,雷德进不愿坐视旁观,二人竟然带着楚军水师杀出湘江口,想要跟两倍于己还有火炮的大明水师决战。 还有一千多水军和渔民,划着装满柴草的小船,跟在战船后面杀出湘江。 “快鸣金摇旗,让他们撤回湘江!”钟义惊得大吼起来。 (本章完) 0605【划时代碾压】 “咚咚咚咚!” 钟义刚刚下令鸣金撤退,传令兵还未去执行,就已经有人在擂鼓助战。 钟义猫着腰冲向另外一段城墙,对正在亲自擂鼓的周伦怒喝:“你这厮想要作甚?” 周伦说道:“丞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水军已经杀进青草湖,勇往直前还能打,一旦撤退必然全军覆没,贼军水师是会衔尾追杀的!” “正面水战,哪里赢得了?”钟义非常悲观。 周伦说道:“前几天就该做出决策,要么大军北上决战,要么全军撤往湘阴。丞相不敢进也不敢退,死守这里只能挨打,还不如今日拼死一搏。鹿角寨的水军,也当出去助战!” 话音刚落,水寨大门已经打开。 高癞率领六十余艘大小战船,朝着十倍于己的明军水师杀去,打算配合雷德进、杨幺进行两面夹击。 钟义探头出去看清状况,颓然趴在城头:“打不赢的,敌军火器厉害,你们这是在送死啊。” 周伦说道:“丞相,贪生怕死就别打仗了。此时还能拼死一搏,若是躲起来不敢打,今后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钟义没有再说话,周伦却是命令水寨发砲,也即用投石车为友军助战。 后世漉湖与湘江口之间的大片陆地,此时全部属于青草湖水域。 但湖底淤积已经非常严重,像石君山、小山塘这些山丘,是青草湖里的一个个小岛。 为什么说鹿角寨能扼住湘江? 就是因为青草湖西侧的大片水域,只有夏秋季节水位高涨,才可通行大型船只。如今是农历五月,才几场暴雨根本不够,大明水师想要杀进湘江,必须顺着青草湖东侧深水区南下。 楚军水师的无数小型战舰,却是朝着浅水区散开。 他们对青草湖极为熟悉,根本不怕搁浅。打算散开阵型躲避炮击,然后三面一起冲杀,冲过去跟大明水师混在一起打乱战。 并且后续还有无数小船放火,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消灭大明水师! “往西北方,且战且退!” 庞定子不愿在此跟楚军纠缠,西北边是洞庭湖深水区,到了那里想怎么打都可以。 数百条战船张满风帆,船工全力摇橹踩桨,在与楚军水师接战前,就陆陆续续驶向深水区。 也非一味逃跑,而是边战边退。 十多艘炮船全力开火,其余战船也在发射神臂弓和回回炮。 杨幺和高癞的战船,船身狭长速度快。他们试图将大明水师留下,因此冲在最前面,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追上。 双方距离确实在一点点接近,代价是两人麾下的战船损失惨重。 二十几条楚军快船,被火炮、回回炮、神臂弓击伤击沉,船上的楚军水兵纷纷跳湖逃生。 “嗖嗖嗖!” 楚军快船上装备有类似床子弩的东西,威力肯定不如床子弩大,但操作人员也用不着那么多。 鸽子蛋粗的箭杆被射出,还带着长长的绳索,一旦射中大明战船,双方就被绳索连接起来。 楚军试图接舷夺船! “点火!” “放箭!” 由于各地打造的火枪,都要送到北方,集中装备太子的神机营,因此南方各部是没有火枪的。 但是,他们有火箭! 就是在箭杆的前段,绑一个类似窜天猴的东西。 不但可以助推箭矢的加速度,还能剧烈燃烧引燃敌军物资。南宋初年,虞允文大战采石矶,李宝跨海奔袭山东,都大量使用了火箭。 这玩意儿在唐末就有了,在此之前的火箭是用松香等易燃物。 上百支火箭射来,杨幺挥刀举盾挡开几支,其余大都落在战船上,只有七八个水兵被射中。 引燃效果有限,毕竟这不是装满柴草的火船。 然后,趁着楚军水兵灭火的空档,另外两艘大明战船已经填弹完毕。 虽然只有十多条战船装备了铁炮,但剩下的战船全都装备了木炮! 木炮的优点是造价便宜,缺点是威力小、不易长期保存。不仅中国抗战时期使用过,就连德国在一战时都有木制迫击炮,日俄战争时的日本也有大量木炮。 也非通体木制结构,须选取质密木材,外面还要套铁箍。 比较讲究的,会在炮膛里嵌铁片,或者炮膛干脆就是铁片组成,并且在加铁箍时弄一层皮革。 “轰轰轰!” 十多门木炮陆续开火,大量小石子如天女散花般飞出。 反正这玩意儿威力比较小,大明水师就专门用来近战,用于攻击几米到几十米外的敌人。就连铁弹都懒得用,直接用小石子发射霰弹。 杨幺被一颗小石子打得胫骨骨折,持盾的虎口也被震裂流血,他惊慌之下忍痛大喊:“撞上去夺船!” 亲兵却把杨幺拖回去躲起来:“将军,打不得了,贼兵火器厉害,弟兄们死了好多!” 杨幺探出头去一瞧,发现暴露在外的水兵,已被打死打伤一大片,根本没人再敢站在外头。 去年的水战,大明水师都还没装备木炮,今年却是全都装上了。 大明水师的战术如下:远距离直接用铁炮,中距离用回回炮和神臂弓,近距离则用木炮发射霰弹。遇到敌军的火船,还能火箭齐发提前给引燃。 这让楚军水师怎么打? 杨幺再悍勇不怕死,面对木炮霰弹也知道没有胜算,吩咐亲兵说:“给雷侯爷传信,让他赶紧全军撤退,我率领先锋战船断后御敌!” 雷德进那边很快就看清旗帜信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军水师已经展开并冲锋,现在收兵早就来不及了。 大部分战船,就算接到撤退命令,也难以做到有序撤退,必然遭到大明水师的追杀。 “围上去!” 雷德进只能按照原计划行事,即用正规战船舍命留住明军,在混战之际用上千条火船引火。 英宣用望远镜观察情况,看到楚军水师的举动,忍不住一声叹息:“唉!” 双方交战的地点,在洞庭湖与青草湖的过渡带。 大明水师的几百条战船,渐渐分散成二十几个月牙形。水师官兵称其为“反却月阵”,太子朱铭则说这是战列线。 而楚军水师那边,依旧采用传统水战阵型,而且也懂得发射火箭和弩炮。 楚军战船不要命的想要接舷战斗,好不容易顶着中远距离火力冲到近前,都会面临木炮的近距离霰弹射击。 摩尼教士兵也是人,他们同样怕死,已经有不少战船被吓得后退。 眼见接舷混战无望,雷德进只能寄希望于火船。 千余条小船装满柴禾,在战场缝隙冲飞快前行,时不时就有一条被浪翻。这是铁炮和回回炮的炮弹,落到水中掀起的浪花。 总算有一些小船冲近,迎来的却是无数火箭和霰弹。 火箭落到小船上,柴草被快速引燃,操船的水兵和渔民只能跳湖逃生,根本无法把火船送到大明战船面前。 “往浅水那边撤!” 雷德进含泪下令,这仗没法打了,能逃回去四分之一战船已是运气好。 数十艘楚军战船被留下断后,他们发动自杀式冲锋,想要把大明水师给缠住。 就连小腿骨折、虎口开裂的杨幺,也在率领战船往前冲。 可惜,又一炮霰弹打开,小石子命中盾牌,弹飞后砸到他额头。杨幺额头冒血直接晕过去,脸颊还嵌了一块被击碎的盾牌木屑,持盾的左手已被震得手腕骨折。 大明水师的令旗挥动,几条战列线变阵反击,包围切割落荒而逃的敌船。 对楚军而言,局势急转而下,就连一些负责断后之人,也吓得掉转战船方向逃跑。 雷德进率领楚军水师残部,顺利退到青草湖浅水区时,惊恐发现居然只剩下二十多艘战船。 “不要追了,那边容易搁浅,”全程观战的英宣终于说话,“庞将军,多多救援落水之人,若无反抗不要杀俘,他们全都是好兵!” 庞定子知道太子看重英宣,没必要因为小事闹得不愉快,立即按照英宣的建议下达军令。 大明水师任由残余的敌军逃走,伸出一根根竹竿,去拉那些落水的敌人上来。 被救者全都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被捆。 也有信仰坚定的水兵,死活不愿被救,奋力朝几里远的岸边游去。 英宣越看越心疼,对庞定子说:“庞将军,有些浮在水面的,只是受伤昏迷,把他们也救上来吧。洞庭湖里浮尸太多,容易引发瘟疫。” 庞定子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下令道:“全军捞人,没死的带回去救治,死了的拖上岸烧掉!” 却说雷德进率领残余水师回到鹿角寨,跪在钟义面前痛哭道:“丞相,是我指挥不力,害死恁多兄弟。你砍我头吧!” 钟义一口气憋在胸口,已经气得不想骂人。 周伦说道:“丞相,弃守鹿角寨吧,全军退到湘阴去。水战大败,湘江、汨罗江粮道必被敌人控制,几万大军在此迟早断粮。趁着敌军主力未至,须得尽早离开这里。” 钟义没有犹豫多久,就下令道:“全军撤退。谁来守寨断后?” 周伦说道:“我是鹿角寨守将,自该我来死守断后。” 钟义眼眶湿润,握着周伦的手说:“将军保重!” 就在楚军主力收拾辎重,准备从陆路撤离之时,在北边观察敌情的探马飞奔而回:“明军前锋来了!” 白祺和王渊的数万大军,就在二十里外驻扎。 大明水师已经动手,陆军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本章完) 0606【劝降与离间】 失去洞庭湖的控制权,鹿角寨楚军想要撤退,就必须走陆路南下。 但往南四十里,便有汨罗江横在前方。 大明陆军抵近,楚军就不敢直接撤了。 因为获胜的大明水师,可以从容航行至汨罗江口。然后分出小型舰艇,沿途打探楚军的踪迹,专挑其过江的时候进行骚扰,联系并配合陆军发动半渡而击。 “不能直接往南撤,但又不得不撤。”周伦说道。 楚军的几位大将,高癞已经战死,杨幺重伤被擒,雷德进大败之下还在犯迷糊。 如今,只剩钟义和周伦能做主。 钟义一直瞻前顾后,此刻生死关头,竟然变得有担当起来:“先往东撤,那边有许多小河。我军只要有序撤退,随时可以半渡攻击追来之敌,贼明那边是不敢全速追赶的。” 周伦指着地图说:“归义江口有水寨,那里的友军可以接应主力。可遣快船飞报平江县城,让他们搜集所有船只,夜晚选一个隐秘地点让主力过江。” “干脆撤到归义江口就不走了,”钟义说道,“东边有平江县做依托,随时可以撤去县城,军粮也不会再短缺。若是陛下率援军而来,也可屯兵归义水寨,伺机救援鹿角寨这边。” 罗水自东北流向西南,汨水在平江县城径直往西,两条河汇流之后就是汨罗江。 汇流之地,即归义江口,也即后世的汨罗市区所在。 钟义和周伦很快确定作战计划:钟义带着主力迂回撤退,周伦领兵五千坚守鹿角寨并断后。 主力撤退的根本原因,是不知钟相何时带兵过来救援。 就算来了,援兵也可能被堵在汨罗江。 鹿角寨这里兵力太多,而且粮道很快就要被断,拖上一两个月必然缺粮,到时候只能打渔捡河蚌为生。 而主力撤去归义江口,既可缓解军粮压力,又能保护从平江县而来的粮道。只要死守住江口,还可阻止大明陆军南下,并且接应钟相的援军,为楚军反攻提供一个桥头堡。 楚军精锐的执行力很强,敲定计划立即行动。 钟义率领主力撤走时,所带的辎重不多,顺着小河轻装急行。 周伦留两千人驻守寨堡,自己带兵去拦截大明陆军。又让雷德进统率残余水军,躲在两支“鹿角”之间的军港,形成双子城堡与战船协同的水陆立体防御体系。 南方水网密布,这不是说着玩的。 从白祺、王渊的屯兵地,到鹿角寨只有二十里,中间却要跨过五条不知名的小河(新墙河在宋代还未形成,分散成多条小河流入洞庭湖)。 每跨过一条河流,白祺、王渊都小心翼翼,先派侦察部队过河查看,再派精兵抢渡站稳脚跟,接着再让大部队分在几处渡河。 没办法,害怕新军被伏击,一旦遭遇半渡而击就完蛋了。 他们手里也有精锐老兵,但仅仅六千人,都是白祺从蜀中带来的嫡系。 其中,白祺的亲兵有三千,剩下三千是林冲的部队。 在一条只有十多米宽的小河处,负责断后的周伦,与数万大明军队相遇。 钟义撤走的时候,留下了许多旗帜,现在都被周伦给用上,插在沿河树林里伪装成伏兵。 王渊用望远镜观察一阵,说道:“敌军主力可能跑了,我们聚兵已经很快,现在又不是收稻子的时候,楚军不可能调集足够粮草到鹿角寨。” “楚军主力要是没走呢?”林冲问道。 白祺笑着说:“那就围而不攻,立下营寨跟他们耗,再让水师截断汨罗江和湘江。我军只是粮草不足,钟相却是四面楚歌。我们在这里多耗一个月,江西、广西的友军就能多攻占几个县。更何况,还有各族义军群起而攻。” 三人说话之间,侦察部队已撒出去,需要确定好几处渡河点。 半下午时分,明军主力分成五处渡河。 周伦的兵太少,不敢轻易阻拦,只射箭骚扰一番,便迅速退往鹿角寨方向。 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如果明军主力向东南追去,那就只能靠钟义自己想办法摆脱了。 然而,明军并未追赶楚军主力,而是小心翼翼朝鹿角寨靠拢。 白祺、王渊、林冲也是没办法,他们手里超过八成属于新军。如果再有一万精锐,早就分兵直接杀去归义江口了。 当天傍晚,明军对鹿角寨完成围困。 鹿角寨可以说像是鹿角,也可说类似一个螃蟹钳子。 钳子的两端建有双子城堡,钳子的中间是水寨和水军。还有一条小河,流到钳子中间汇入洞庭湖,另有两条支流把整个钳子隔开。 地形极为复杂! 这里是唐宋六大陶都之一的鹿角窑,也是岳飞征讨杨幺时的屯兵据点,明代也是在此设立巡检司控厄洞庭湖。 若能攻占此地,就算今年无法灭掉钟相,也等于把钟相关进了笼子里。 白祺和王渊分开扎营,营垒设在鹿角寨的东北和东面。 白祺的营垒紧挨着洞庭湖,接下来军粮直接从洞庭湖水运,作战时也能跟水军互相配合。 大明水师一分为二,分出一半去堵住湘江和汨罗江。 当日,没有出兵攻寨,而是用铁炮轰击堡垒。 足足炮击一整天,英宣再次派人去劝降。 周伦对劝降使者说:“让姓英的狗贼亲自过来,他是老爷当年册封的圣公,我到现在也才只是个圣侯。想要劝降,圣公对圣侯当面谈!” 使者回去,如实禀报。 英宣立即驾一条小船出发,庞定子和邱善水二人都懒得劝。他们不太喜欢英宣,这次被楚军砍了正好。 雷德进见英宣真敢孤身前来,扭头问道:“要不要杀了?” 周伦讥笑道:“给他几分面子吧,毕竟人家是圣公,你我都只是圣侯。” “呸,投敌的狗屁圣公!”雷德进朝城下吐了一口痰。 英宣驾船进入水寨,立即被团团围住。 他也不反抗,任由楚军绑缚,随后被带去见周伦和雷德进。 三人都是老朋友,心里纵有万般怨恨,真正见面时却也没恶语相向。 主要是英宣真来了,人家连命都不要,再骂他又有什么意思? 周伦说道:“劝降就不必了,寨里还有些酒,今日且大醉一场。” 英宣笑道:“好。” 三人开始喝酒,一边喝一边闲聊。 周伦言语带刺,问道:“你在那边可有封王?” 英宣照实说:“没有爵位。因打造战船、训练水师有功,得了个从五品游击将军的军衔。” “哈哈哈哈!” 雷德进拍打桌子夸张大笑,指着英宣说:“好端端的大楚圣公不做,跑去做那贼明的五品杂牌将军。只看你这品级,就知道朱贼薄情寡义。” “我不想与老兄弟为敌,”英宣指着洞庭湖,“否则的话,我至少是大明洞庭湖水师副将。我若贪图富贵权势,今天就不会提着脑袋来劝降了。两位如果听不得这些,等这顿酒喝完,把我杀了便是。” 周伦居然反过来劝降:“最多五日,老爷便会带着大军来援。英兄弟若是幡然悔悟,我会在老爷那里求情,让伱重新统领我大楚水师。” 英宣摇头:“大楚就快没了。南方各州皆反,江西又有大军杀来,鹿角寨也遭到围困。钟老爷就算在此打一场大胜仗,把鹿角寨给救下来,别的地方又该怎办?” 雷德进沉默不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闷酒。 英宣又说:“赵宋皇帝被大明抓住,也没有将其处死,如今还做了大明朝廷的官。钟老爷若是早些献土投降,我再去太子那里劝谏一番,应该也可以保住全家性命。” 周伦冷笑:“我们都不会投降,老爷就更不会,无非一死而已。” 英宣说道:“拉着恁多弟兄一起死吗?拉着荆南百姓一起死吗?军中将士,个个有父母妻儿,他们死了家人怎办?如果势均力敌,大楚自该奋战到底。可如今大明已得天下,只剩这荆南一隅未收,大楚还负隅顽抗只会徒增伤亡。” 这个道理,周伦、雷德进又如何不明白? 但他们放不下“忠义”二字,宁死也不愿背主投敌。 英宣继续说:“鹿角军的将士,以前都是陶工。鹿角陶闻名天下,他们是不愁衣食的。一旦天下平定,他们就能过安稳日子,不必再拿着刀枪拼命。二位守着忠义,却让这许多陶工陪葬吗?” “嗙!” 周伦喝下一杯酒,猛地把酒杯按在桌上:“来人啦,把这厮拖去关押!” 再说下去,周伦感觉自己就要降了。 英宣被拖出房间时,最后又喊一声:“你们不降,黄佐那边却是要降的。” 黄佐即《说岳全传》里的王佐,是最早投靠岳飞的杨幺部将,这位老兄的立场可没有周伦坚定。 如今,黄佐率军驻扎在洞庭湖西岸的崇孝镇,那里的战略意义非常接近东岸的鹿角镇。 一旦崇孝镇有失,大明军队就能直杀钟相的老家鼎州。 雷德进脸色一变,嘀咕道:“要不要派人突围报信,让老爷防备黄佐投敌?” 周伦却不敢这样做,担忧道:“万一是离间计呢?稍有差错,黄佐本无反意,也会生生给逼反。” (本章完) 0607【结营不出】 (有人说,作者在给楚军强行提士气。真实历史上,这些将士在钟相阵亡、杨幺还未确立领导地位时,兵粮断绝靠吃河蚌田螺为生,饿着肚子都能死战杀退宋军。) 在洞庭湖水战之际,钟相其实已经回到长沙,但他暂时顾不上北边战场。 因为醴陵、茶陵二城,皆遭江西明军围困。 钟相仓促调集一万五千精锐,连他的皇城侍卫都出动了,在醴陵大破权邦彦的三万江西新军。 权邦彦之前跟钟相打了一年,双方打得有来有回。那不是权邦彦有多牛逼,而是借助了有利地形守城。 现在硬碰硬城外野战,立即暴露出各种不足,被钟相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权邦彦带着几千残兵,狼狈退守萍乡,再无出城决战的勇气。 宋徽宗就在萍乡…… 他如今化名吉绍,被调到萍乡做主簿,而且娶了薛粟的寡母曾氏。 至于薛粟,这个山贼出身的家伙,被调往吉州做军官,目前正在随军围困茶陵。 曾氏忧心忡忡:“钟相怎那般厉害,两天便击败数万官兵?” 宋徽宗说:“毕竟是草莽皇帝,打仗还是有一手的。” 曾氏盲目崇拜丈夫:“相公在衢州有‘小诸葛’之名,何不献上妙计,助官兵拿下醴陵?” 宋徽宗老脸一红:“吾虽有妙计,奈何官兵太过孱弱,遇到楚军就不敢奋战。” “唉,也是委屈相公了。”曾氏觉得丈夫太过屈才。 夫妻二人正聊着,忽有衙前来请,让宋徽宗赶紧回县衙办事。 却是江西新军的北线部队,出征粮草被钟相缴获,而萍乡边界发现楚军踪迹,得赶紧募集乡兵和军粮守城。 其实吧,钟相根本没有追杀过来,只派一支杂牌部队,多造旗帜吓唬权邦彦。 但已经够吓人了,萍乡这边吓得连忙组织城内百姓。 左等右等好几天,才终于得到消息,钟相大军没有过来,只是在醴陵、萍乡交界巩固关隘。 就在此时,有信使从宜春而至,带来一个好消息:茶陵楚军被围时内讧,先是副将杀了主将欲降,忠于钟相的将士不服,又兵变杀了楚军副将。江西新军察觉城内异常,趁机攻城把茶陵给拿下。 士气低靡的萍乡守军,得此战报立即欢腾起来。 宋徽宗却心里头不爽,因为打胜仗的那边,文武将帅他都认识。 向子諲坐镇吉州搞后勤,杨应诚负责前线指挥,这两位都属于宋室宗亲,祖上都是出过大宋皇后的。 之前大宋有难,也没见你们如此卖力,现在居然帮着伪明打胜仗。 宋徽宗越想越气! “吉绍,粮草为何还缺恁多?”县令推门而入,怒气冲冲质问。 宋徽宗放下万般思绪,躬身赔笑:“县尊息怒,已经在催粮了,但乡下百姓着实没剩几个粮食。” 县令说道:“十日之内,至少再征五百石。新喻县(新余)的粮食都运来了,就我们萍乡一直不能足额。上官追究起来,你我都要吃挂落!” 宋徽宗硬着头皮解释:“萍乡穷困,新喻富庶,哪能跟他们比?” “我不管恁多,快点去办!”县令怒道。 宋徽宗挤出笑脸把县令送走,随后拍桌子大骂:“无耻狗贼,逼俺有甚用?老百姓没粮,俺又不能变出粮食来。再逼催粮草,萍乡百姓都要造反了!” 骂了县令,宋徽宗还不解气,又埋怨道:“那权邦彦也是,自诩什么不世帅臣,带着三万大军出征,被钟相打得一战而溃。爷爷我在萍乡征粮两个月,好不容易弄来点粮食,全被这蠢货送给钟相了。” …… 湘阴。 钟相在醴陵击败权邦彦,立即率领精锐北上,只留少许部队征召民夫巩固关隘。 他已经在湘阴聚兵两万余,甚至招募了数千新兵,打算前往归义江口与钟义汇合,然后在鹿角寨与大明主力决战。 南方军情急报,如雪花一般飘来。 杨再兴已带兵围困邵阳。 李珙虽然还在全州镇压侗人,抽不出手来攻打永州,但永州楚军居然出现内讧。 那些投机之辈,前几年归顺钟相,假装信奉摩尼教。现在发现形势不妙,又改旗易帜归顺大明,杀死钟相留下的亲信叛变了。 曹成无法约束各族义军,干脆率领本部出兵永州,叛变的永州楚军立即做起了带路党。如今,曹成大军已过祁阳,随时可能顺着湘江北上威胁衡阳。 桂阳监的矿工起义军,也靠着内应放火,顺利攻占郴州城。 仅一个月时间,南方六州尽丧! 现在又传来消息,茶陵县城被江西明军攻占。好在云阳山的寨堡易守难攻,只需卡死那里,就能拖住江西明军。 但四面八方全是敌人,钟相已经无兵可调。 他只能分兵重点防御衡阳、醴陵、邵阳、云阳寨,南方的其余地盘全部舍弃。然后,集中精锐主力跟白祺决战,等打赢了再回头对付别处敌军。 两日之后,钟相与钟义在归义江口合兵,算上运粮民夫将近九万人,对外号称有三十万大军。 湘江被大明水师给堵住,钟相的兵粮只能走陆路。 距离也不长,从湘阴到归义江口仅六十里,从归义江口到鹿角寨仅七十里。 但失去水军保护,明军随时可能坐船来袭击运粮部队。 钟相足足留了八千大军,让钟义守在归义江口,那是楚军的运粮总枢纽。 然后,钟相率领楚军主力,北上救援鹿角寨并伺机决战。 出现在钟相面前的,是互为犄角的两处坚固营垒。 营垒皆呈“回”字型,外圈是宽阔的壕沟,沟内挖出的土再筑成壁垒。由于又下了两场雨,壕沟里面全是泥水,搞得跟小型护城河一样! 钟相亲自前去观察情况,直接看得头皮发麻。 明军将帅铁了心要拖时间,根本就不愿跟他打决战。借助这两处坚固营垒,明军能跟钟相耗到天荒地老。 而钟相却拖不起,两个月内不解决战斗,估计南边的衡阳都要没了。 花费几天时间,钟相制造了一些器械,尝试着发动几次进攻。 但无论楚军怎样悍不畏死,都很难取得太大战果,这玩意儿跟攻城没有太大区别。 王渊或许大战指挥能力并不顶尖,但作为将领的基本功绝对扎实。他严格按照《武经总要》,把营垒修筑得水火不进,天罗、武落、行马、蒺藜等设施一应俱全。 钟相在醴陵大败江西新军时,王渊从岳州装船运来近万民夫,这些日子一直在搞土木工程! 面对这种完全体的营垒,夜间袭营都冲不进去。 更何况,四周还有瞭望台。 每个瞭望台上,士兵使用望远镜,轮番观察外面的敌情。 钟相那边稍有异动,就会被望远镜看清动向,王渊可以从容调兵防御。 一连交战半个多月,打得钟相毫无脾气。 倒是衡阳传来好消息,楚国太子钟子昂在水口山设伏,大败曹成派出的先头部队。 但邵阳又传来坏消息,楚军大将杨广夜袭各族联军。在已经取得绝对胜利,义军营寨接连溃散的情况下,杨再兴率领本部数百将士,在混乱中反冲锋阵斩杨广之子。杨广负伤退守城池,邵阳士气低靡岌岌可危。 紧接着,李珙终于把侗人赶回山中,率领广西明军进入永州。 由于李珙和曹成有仇怨,李珙没有去衡阳跟曹成汇合,而是跑去跟杨再兴一起合围邵阳。 邵阳多半快没了。 “陛下,我军粮道被袭,死伤军士二百余人,被烧毁粮草六百多石。贼明没杀运粮民夫……” 钟相默然无语,只能事后增派士兵保护运粮队。 大明水师控制着洞庭湖,还控制着湘江和汨罗江下游,随时可以选个地方登陆,派小股精锐奇袭钟相的运粮部队。 又过两日,云阳寨告急。 茶陵的江西新军,随时可能突破云阳山屏障。 后方越来越多的告急战报,让钟相实在坐不住了。 他夜里偷偷分出精锐后撤,连续撤了好几晚上,让这些精锐在撤退路线设伏。 然后钟相亲率主力,慌慌张张撤兵,装出后方某个大城失陷,急着退兵回去主持大局的样子。 只要白祺、王渊、林冲敢追来,钟相立即就能杀个回马枪! 然而,大明军队确实动了,却不是去追击钟相,而是疯狂炮击鹿角寨。 钟相都快退到归义江口了,依旧不见明军主力追来。 钟相近乎绝望,继续耗在这里,南边就快撑不住了。若是放弃此处,等于把洞庭湖西边的州县也放弃,他的老家鼎州迟早被明军夺取。 “轰隆隆!” 鹿角寨城堡的又一处城墙垮塌,大明军队却没有趁机进攻。 周伦把儿子叫来:“你夜里突围去给陛下报信,就说敌军围而不攻,把城墙轰塌了也不攻,是想把我军主力拖在这里。请陛下不要再管鹿角寨,分兵守住湘阴即可,当尽快率大军去南边平叛为要!我这里,应该还能撑十天半个月。” “父亲保重!” 周伦又把英宣叫来:“英兄弟可以走了,伱回去告诉明军主帅,我这里一个月后可以投降。” 英宣笑问:“你想给钟老爷拖时间?” 周伦说道:“一个月后,鹿角寨必定投降。但鹿角寨的将士,不会帮着明军作战,士卒只愿卸甲做百姓。如果明军不答应,那我们就血战到底。” “告辞!”英宣拱手道。 (本章完) 0608【招降纳叛】 “这周伦让我们等一个月,”白祺坐在帅帐内,看向众将,“他就想为钟相拖时间,还是在故意迷惑我们,示敌以弱配合钟相突然杀过来?” 英宣说道:“应该就是帮钟相拖延时日。” 王渊却不管那些,说道:“我军有两处硬寨,又有水军在侧,只要坚守不出,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林冲担忧道:“万一钟相放弃鹿角寨,分兵守住湘阴,再率领大军南下,去打南方各部怎办?南边那些军队,可不是钟相的对手。” 白祺笑道:“钟相若有办法平乱,早就去平了,何必来咱们这里走一遭?” “但给钟相一个月时间,恐怕两路江西新军挡不住,”王渊嘀咕道,“这些江西新军,也就守城还行,野外作战士气低下。他们去年连江西义军都无法剿灭,还得靠朝廷派人从福建过去招安。” 林冲想了想,建议道:“周伦想拖延一个月,钟相想去打江西兵,那就都遂了他们的意。我军可以暗中派遣精锐,坐船去攻打崇孝寨,有水师遮掩洞庭湖,钟相和周伦恐怕得半个月后才能收到消息。一旦拿下崇孝寨,向西可攻鼎州,向南可攻辰阳。这些都是伪楚皇帝将帅的老家,就算打不下来,只要派兵围住,都能扰乱伪楚精锐的军心。” 众人看向林冲,感觉这厮的心是真黑啊。 林冲的意思很明白,不再管江西、广西官兵以及湖南义军,这些友军死多少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今年新编的部队,那些义军甚至连正规番号都没有。 死了就死了呗! 只要北边的大明主力达成战略目标,南方各部全军覆没都可以接受。 而且遍地都是敌人,钟相哪有那么容易快速消灭? 白祺看向王渊,王渊缓缓点头。 次日,白祺派使者去跟周伦接洽,答应按兵不动等一个月。 却让林冲带着六千精锐,分批乘坐战船和运粮船,前往洞庭湖西岸的崇孝寨。战船装作去巡航,运粮船装作回岳州,士卒都是夜晚登船,白天船队大摇大摆离开。 周伦完全没发现异状,还以为明军主力依旧在营垒之内。 钟相那边为了赶时间,把辎重全留在湘阴,普通部队也留在湘阴防守,连归义江口水寨和平江县城都不要了。然后,万余精锐乘船南下,并且一分为二前去奔袭。 杨应诚率两万江西新军,一直在攻打云阳山寨。 伪楚大将杨华率八千精锐,毫无征兆的从云阳寨杀出。 杨应诚被打得措手不及,丢盔卸甲逃回茶陵。茶陵县城有大量摩尼教徒,夜间放火作乱,杨应诚在混乱当中逃回江西,好不容易攻占的茶陵就此丢掉。 两路江西新军,基本已被打残,宋徽宗的便宜儿子都差点战死。 杨应诚率领残部退守永新,脑子还一直犯迷糊。伪楚精锐不是在北边吗?咋还能抽空回来打自己? 却说钟相亲率精锐抵达衡阳,被机警的曹成发现情况有变,曹成立即率军后撤数十里。 钟相本打算一路追去,将曹成大军给消灭,却又接到东南边的耒阳战报:桂阳监的矿工们正在围困耒阳。 钟相正待去解耒阳之围,西边的邵阳又没了,李珙、杨再兴合作把邵阳攻占。 局势变得更加危急,屯兵衡阳的钟相,三面都有敌人,已经不知该先打哪处! 钟相先是分兵增强耒阳的防守力量,接着不管邵阳的李珙和杨再兴,亲率精锐坐船沿湘江追着曹成打。 曹成大败,退到祁阳才停下。 钟相不敢再追,因为李珙、杨再兴杀来了,而且已经攻占西渡镇(后世的衡阳县城)。 那里的守将伏胜,也是楚军一员大将,才被钟相派去守寨。但那里只有水寨没有城墙,伏胜手里全是二线部队,士气不振且兵甲不精,竟被杨再兴率兵先登。大将伏胜更是被杨再兴一枪戳死! 钟相带兵紧急赶回,好歹把衡阳城给守住。 至此,钟相已经难以出城浪战,再猛的精兵也不是铁打的。一路转战奔袭作战,伤亡日渐增多,而且体力消耗严重,必须窝在城里休整一段时间。 但楚军也战果惊人,两路江西新军,还有曹成大军,全都被楚军给打残。 钟相的致命缺陷是,整个大楚没有像样的战略家,从一开始就缺乏合理的战略规划。 此次楚军精锐南下,连番奔袭破敌,更像是遭到围攻的疯狗,被打痛了胡乱张嘴咬人。确实咬伤了很多人,但自己却被套住脖子,他越挣扎绳子就勒得越紧。 而且舍不得丢弃地盘,以至于没法收缩兵力,洞庭湖西边还有大量州县城寨,每一处战略要地都分兵去防守。 或者说,从钟相起兵之初,就没有什么战略规划,只根据难易程度选择扩张方向! 大楚境内,真正厉害的谋略之士,要么被钟相杀了,要么撒丫子跑了。 …… 崇孝寨。 这里的大片洞庭湖水域,几百年后全变成良田。明清时候的“湖广熟,天下足”,就是这么围湖造田得来的,当然也有沅江冲积泥沙的功劳。 楚军在这个方向,共有四处据点,分别是:崇孝寨、鼎州、辰阳、沅江。 由于洞庭湖被大明控制,钟相难以在此聚兵作战,所以全都是分兵驻守。而且兵力不多,主要靠召集百姓守城——这里是摩尼教的大本营! 黄佐看完明军射来的书信,愁眉不展没再说话。 刘锐不识字,问道:“信里写啥?” 黄佐叹息道:“贼将在鼎州、辰阳和沅江,都射了书信进城,说你我几个已经投靠朱皇帝。” “这谁会信啊?”刘锐冷笑道。 “可能没人信,也可能有人信,三城必定人心惶惶,”黄佐说道,“贼兵贼船敢分兵来我们这边,恐怕老爷那里遇到天大的麻烦了。信上还说,衡阳已失,老爷在长沙被围困多时。” 刘锐一脸沉重:“假的吧,怎可能衡阳都没了?” 黄佐嘀咕道:“难说。” “轰轰轰轰!” 一连串炮响,大明水师又开始炮轰水寨了。 连续多日都这样,先让陆军射来书信,再让水师射来炮弹。 今天却有些不同,炮击结束之后,英宣驾船孤身而来。 “英大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却没想到是投了别处。”黄佐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舒服。 黄佐以前是跟着英宣混的洞庭湖水匪,遇到官兵围剿,英宣蛰伏一阵继续为盗,黄佐却是逃回老家做佃户。后来遇到钟相传教,黄佐又做了钟相的徒弟。 刘锐却是安化那边的义军首领,响应造反投奔了钟相,自称信教却没念过几天经。 英宣说道:“两位有何打算?” 刘锐反问:“衡阳真没了?” “南方六州皆叛,还有广西官兵北上。江西数万官兵,也从醴陵、茶陵杀来。衡阳楚军哪里守得住?”英宣不愿对朋友说谎话,却可以用真话来故意误导。 黄佐气得拍大腿:“我早就说过,南边那些人不能信,一个个都是投机之辈!” 英宣又开始说大实话:“周伦承诺一个月后投降,现在还剩二十天。他是忠义之士,想为钟老爷拖延一个月。” “这种事他做得出来。”刘锐立即就信了。 英宣继续说道:“大明不是暴宋,二位在北边有探子,想必知道大明朝廷是如何治民的。” 长江到洞庭湖的大片区域,是去年才打下来的,朝廷选用官吏慎之又慎,就是为了用仁政取信于摩尼教徒。 黄佐、刘锐二人,其辖区紧挨着大明地盘,他们在安乡和华容都留有眼线,对大明的仁政知道得非常清楚。 普通百姓或许不明白,但黄佐、刘锐、周伦等人,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周伦愿意一个月后投降,就是觉得大明跟赵宋不同,麾下士卒变成百姓也有活路。如果换成南宋,他估计宁死也不降! 黄佐沉默不语,悄悄看向刘锐。 刘锐造反是日子过不下去,起义之后才信教,像他这种人非常多。 英宣问道:“你们觉得,这大楚能撑过今年吗?今年撑过去了,明年又如何呢?” 刘锐忧心忡忡。 由于行政系统有问题,大楚各州的情况非常复杂。 最初是在州、县、乡、村设立法坛,坛主一边宣教一边搞行政。收取赋税之后,少部分自留,大部分逐级上交供应军队。 由于连年作战,上级法坛催粮催得急,下级法坛就疯狂催粮。老百姓刚开始勒紧裤腰带,愿意为大楚军队上交粮食,可渐渐就发现这种日子没个头,开始有越多越多农民私藏粮食。 商贾那边也差不多,最初是驱逐商贾,啥都靠坛主调配。 但很快就玩不转了,各种物资调度不平衡,而且总是搞得拖延时日。于是又允许商贾存在,而且很多商人,其实就是义军头领们的亲属。 因为坛主经常和将领闹矛盾,去年冬天再次做出改变,洞庭湖周边区域实行军管。守将可以军政教一把抓! 像崇孝镇及周边农村,就是黄佐说了算,平时需要自筹大部分军粮,大楚朝廷每个季度才会调来一批。另外,还在前线搞全民皆兵,每个农民家庭都要出丁在闲时操练。 军粮平时还能凑合。 但现在属于战时,附近农民很多都被征召,聚集在崇孝寨里扎堆防御,对军粮的消耗必然成倍增加。 英宣问能否撑过今年,实际情况却是,如果大楚朝廷再不运粮来,崇孝寨的军粮最多还能撑一两个月! “周伦那般忠义之辈都愿降……”英宣没把话说完,因为说完了太伤人。 黄佐和刘锐对视一眼,随即都心虚扭头。 英宣又说:“只要二位愿降,被招来的农兵可立即回家,今年的赋税全部免除。大楚分给百姓的田产,大明朝廷也不会收回,都由老百姓继续耕种。” 黄佐纠结一番,又看了刘锐好几次,发现对方毫无反应。 他猛地起身跪下:“英大哥,小弟愿降大明!” 刘锐扭扭捏捏,也跟着跪下。 (本章完) 0609【仁至义尽】 刚刚投降的黄佐、刘锐,麾下战兵仅千余人,剩下的全是附近渔民和农民。 林冲带兵列阵于寨外,开始遣散那些“民兵”。虽然他自己的兵粮也不多,但还是承诺发给“民兵”遣散粮。 黄佐在寨内约束战兵,刘锐领着民兵出来领粮食。 一个又一个农民和渔民,先是扔掉手中兵器,垂头丧气出寨排队。少数人表现愤怒,但更多人却是解脱的表情。 换成去年,他们多半愿意死战,但今年的心境又不同了。 主要还是缺粮给闹的,钟相四面皆敌,养了太多军队,治下百姓的生活愈发困苦。 这些“民兵”平时要种地打渔,稍得空闲还要操练,一旦打仗又得当兵拼命。而他们一年四季忙到头,不但没有什么余粮,青黄不接时还会饿肚子。 再坚定的信仰,饿着肚子也要打折扣。 大明如果残暴不仁,他们或许还会奋战到底。 可安乡县就在隔壁,那里在大明治下过得不错。 崇孝寨这边的百姓,实在是饿得急了,甚至会悄悄跑去安乡换粮——这种事情就发生在今年春天! 鼎州各县楚军分兵守城,却不集合起来打仗,主要原因就是军粮不够。去年五溪蛮造反,辰州方向用兵长达半年,鼎州方向还得屯兵跟大明对峙,这一大片区域的存粮已然耗尽。 遣散粮发得不多,一人一斗而已。 领到粮食的民兵,很快就作鸟兽散变成百姓。 随即,黄佐率领千余战兵出寨,象征性交出兵册粮簿,林冲代表大明朝廷接受其投降。 来自福建的和尚兵,在范汝为的带领下,进入崇孝寨接替防御。 并非搞什么宗教对轰,纯粹是在范汝为的约束下,这些福建兵的军纪非常好。至少,在今年编练的新军当中,其军纪属于天花板的存在。 接下来的战争,崇孝寨属于兵粮转运枢纽,也是士兵和民夫的中转站。而周围乡村遍地是摩尼教徒,必须选一支军纪好的部队驻扎,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黄佐、刘锐跟随林冲回到寨中,林冲问道:“英将军跟你们说了吧?” “说了。”二人点头。 林冲又重复道:“周边乡村的法坛,必须全部取缔。那些乡下小坛主,全家先搬去岳州,等着官府把他们分散到各地安置。” 鼎州是钟相的老家,也是湖南摩尼教的大本营。 乡下遍布大小法坛,一味杀戮必然激起反抗,但留着不管又容易生乱。 打散了迁徙,是最好的办法。 也不怕他们去外地传教,因为一些省份早就传开了。比如淮南和山东,自方腊覆灭之后,大量摩尼教徒北上。而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也到处都有摩尼教存在。 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就不会出现大规模起义,宗教问题留着今后慢慢解决。 黄佐说:“只要好言相劝,再给些钱财,许诺他们迁徙之后给地,乡下坛主们不会反抗的。” 刘锐说:“若有反抗,也只能杀了。” 来洞庭湖西岸作战的,可不止林冲那六千精锐,还有安乡、华容等地的驻防部队。 总计,一万八千余人! 算上投降的战兵,差不多两万人左右。 在确认钟相主力南下之后,白祺又亲率两万新军、一万民夫,从鹿角镇那边坐船过来汇合。 小小的崇孝镇,密密麻麻全是人,镇外遍地都是军营和粮仓。 白祺召集众将开会,黄佐留在寨中参与,刘锐则下乡取缔法坛去了。 “鼎州、辰州具体情形如何?”白祺问道。 大明在这边也有细作,但数量极少,而且容易暴露。 黄佐详细说道: “主帅是钟……钟相的族兄弟钟全,屯兵五千驻扎在鼎州城。去年五溪蛮造反,也是钟全带兵平定的,但前后打了足足半年。又要留兵防备大明天朝,所以这边军粮已没剩多少。” “去年冬天,潭州运来几批军粮。害怕被大明水师抢走,不敢从洞庭湖船运,都是先运到益阳,再用牲畜运到沅江和辰阳。到了辰阳,再装船运去鼎州城。” “今春这边粮食告急,潭州又运了两批军粮过来。但杯水车薪,只能等着收稻子。” “现在战事又起,鼎州没法再征粮。潭州粮食要供应钟相大军,也没法再运过来。所以鼎州这边,各城寨都是自筹军粮。卑职害怕粮食不够吃,前些天还带着士卒一起打渔捞蚌捉螺。” “钟全若敢下令聚兵,都不用跟他硬拼,一两个月他就断粮了。” “辰阳守将叫刘衡,他跟刘锐是远房亲戚,可让刘锐前去劝降。刘衡手里也只有千余战兵,主要是兵太多了养不起。但如果我军围困辰阳,他能立即招募数千百姓守城,这些百姓闲时都操练过军阵的。” “沅江守将叫全琮,兵力同样不多,但此城坚固特别难打。不过,沅江城在洞庭湖边,大明战船火器威猛,当可压制城头守军。” “……” 白祺听完这些,心头瞬间有底了。 通过细作发回的消息,他知道钟相缺粮,却没想到窘迫至如此地步。 如今,伪楚国内的粮食,多用于供应钟相大军,分兵防守的城池全处于缺粮状态。 这是多方面因素叠加造成的,伪楚军队太多只是一方面。连年打仗需要征集民夫,这也长期影响农业生产。 去年还遭遇一场大洪水,那场洪水扰乱了李宝的作战计划,也搞得洞庭湖和湘江水域大面积歉收。这对于钟相而言,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治下粮食愈发的不够用。 数日之后,白祺领军围困辰阳。 这里就是后来的汉寿县,沅江从其北边流过,西边还有沧浪河,东边距离洞庭湖仅二三十里。 屈原“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不仅在辰阳留宿,还在沧浪河边洗过脚。 反而是东南边的沅江县城,隋朝时位于沅江流入洞庭湖的江口。唐代时候沅江一分为二,到了宋代彻底改道北流,县城与江水已相距五六十里。 白祺率军将辰阳团团围困,又分兵让林冲去沅江,大明水师也疯狂炮轰沅江县城。 钟相的弟弟钟全坐镇鼎州,得知辰阳被围,一时间举棋不定。 钟全手里只有五千战兵,靠着摩尼教的号召力,他可以立即征兵至两三万,然后挥师与白祺在辰阳大战。 但如果那样做,军粮顶多撑一两个月! 犹豫了两三天,钟全还是下令征兵,让老百姓勒紧裤腰带纳粮,同时还征调大量船只和民夫。 刘锐亲自在城下喊话:“大楚就要没了,兄长还是早点投降吧……” 守将刘衡站在辰阳城头:“你这厮忘恩负义,我才不跟你做兄弟。放箭!” 劝降失败。 白祺开始加固营垒,等着钟全率军来救,他一开始的想法便是围点打援。 此刻知道敌军缺粮,甚至打援都不用急,依托营垒耗他一两个月再说。等伪楚援军粮尽,再一鼓作气拿下! 钟相主力南下平乱,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等钟相回来,鼎州估计都没了。这里是摩尼教的老巢,许多伪楚高层将官的族人,如今都还生活在鼎州呢。 又过十余日,钟全率领大军抵达,算上民夫已超过四万人。 钟全在缺粮状态下,急于跟白祺决战,白祺却坚守营垒不出。 西南边的沅江县城,也已被水师炮轰多日,黄佐每天在城外劝降,守将全琮开始意志动摇。 但终究还在观望,隔壁的辰阳没了,全琮才会选择投降。 一直拖到“一月之期”,王渊开始在鹿角寨外喊话:“周将军,大丈夫一诺千金,伱可是要背信失约?” 寨内,雷德进对周伦说:“骗他一个月就行了,可不能真的投降。” 周伦摇头:“大楚必败无疑,何必徒增伤亡?寨中士卒,也有父母妻儿,不能带着他们送死。召集众将士吧。” 雷德进沉默不语,他不愿背主投敌,却又想保住性命。 周伦是主将,周伦降他就降,周伦守他就守。 双子城堡里的将士,都被周伦招去两城中间东侧的郊外,而王渊也没有趁机带兵杀来。 周伦对众将士喊道:“你们已经对陛下仁至义尽了,大楚是赢不了的。我已经跟敌将谈妥,只要放下兵器,你们就能再去做陶工养家。不忠不义之人是我,等我死了,你们也不要为我报仇,好好做工过日子……” 雷德进大惊:“都要降了,谈什么报仇?” 周伦转身朝着长沙方向,猛地拔刀横颈,闭上眼睛就要自刎。 雷德进正在他旁边站着,于周伦拔刀之时立即扑出。两人扑倒在地,雷德进连忙把刀拖开,却见周伦脖颈处已经冒出鲜血。 “郎中,郎中快过来!”雷德进伸手按着创口大喊。 军医就在下面接受训话,一边朝周伦奔跑,一边对徒弟大吼:“快去拿我的药箱!” 当日下午,王渊带兵接收鹿角寨,看着昏迷不醒的周伦颇为感慨:“周将军如何了?” 军医叹息回答:“唉,流了太多血,初时怎都止不住。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王渊摇摇头,默然离开房间。 (本章完) 0610【齐心协力】 衡阳,泉溪镇。 来自桂阳监的矿工起义军,已然转战数百里,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此处。 将士们早就不是单纯的矿工,还有普通汉民和山中瑶人。 他们的首领有三位,分别叫唐大年、房钟、盘绍节。 八十年前,宋仁宗年间,他们的祖先也曾共同造反。 先是汉人不堪沉重赋税,被逼得逃入瑶族地盘,跟瑶族居民一起耕种。继而官府管控瑶民的食盐,催逼瑶人缴纳高额盐税,并在稽查私盐时随意杀害瑶人。 江西私盐贩子黄捉鬼,在向瑶民卖盐时,与官兵发生冲突,激得汉瑶两族百姓联合起义。 官府把统治矛盾转化为民族矛盾,离间汉瑶起义军的关系,并在招安黄捉鬼之后又杀害。又强迫山下汉民搬走,不准跟山里的瑶民来往,划出二十里的禁耕区,摧毁农民的庄稼和房屋。 如此残暴统治,立即激起更大的反抗浪潮。 这场起义前后坚持了六年,甚至从荆南蔓延到广西,最终唐、房、盘三位领袖率领残部投降。 八十年过去,汉瑶两族联系更加紧密。特别是在河谷与大山边缘,两族长期通婚混居,已经很难区分彼此。 许多“混血”后代,嘴里说着汉话,却自称是瑶民,这是因为瑶民不用缴纳田赋。 但官府又不是傻子,在汉瑶大起义过去二三十年后,渐渐开始对山下的瑶族征收赋税。 而且,越征越重! 钟相刚打过去时,汉瑶两族平民,都是支持钟相的,帮着钟相一起杀官吏和地主。 仅两三年时间,勇者就变成恶龙。 桂阳监很快就被投机者窃取乡村统治权,跟钟相派来的心腹狼狈为奸。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骑士对还在扎营的桂阳义军说:“你们的首领是谁,曹将军请去议事!” 房钟留在此地指挥扎营,唐大年和盘绍节受邀前往曹成营寨。 现在,衡阳已被三面围困。 李珙的营寨在城池西面,曹成的营寨在城池南面,杨再兴的营寨在前两位中间做缓冲。 现在桂阳义军又来了,扎营在城池西南面。 理论上,李珙是朝廷任命的广西经略使,各路义军都要归他节制。但此君长期在广西、湖南、江西镇压起义军,对各族义军而言臭名昭著,大家反而更愿意听曹成的。 即便,曹成半个月前刚被杀得大败…… “拜见曹将军!” 踏入营帐,各路首领纷纷问候,曹成心里颇为受用。 互相介绍之后,曹成讲述如今的局势,又开始瞎鸡儿画饼:“朝廷在洞庭湖有二十万大军,江西那边也有十万大军,迟早把长沙给拿下。咱们只需把钟相拖在这里,等北边的战况传来,钟相必然军心大乱,到时候就可以攻城破贼。不管生擒还是阵斩,只要捉了钟相,在场诸位都能做大官!” “我们都听曹将军的!”各路首领纷纷呼喊。 义军的粮食也不多,今天特意准备了酒肉,众人吃得酣畅淋漓。 宴会结束,各自散去。 杨再兴却留下来,等其他人都走光了,才对曹成说:“是不是该跟李珙联络一番,毕竟现在是友军。” 曹成摇头:“还是不要接触为好,他现在官大,咱们都得听他的。可是他下达军令,哪路义军愿意听?不当场闹起来才怪。” 杨再兴欲言又止,他深知曹成的脾气,终于还是没有再劝。 回到营中,杨再兴叫来亲兵:“给李经略送两坛酒过去,就说是桂阳义军送的。” 杨再兴本来也很敌视李珙,但他们联手攻克邵阳,又一起攻下西渡镇。 连日接触之下,双方关系缓和许多。 李珙此人重规矩、讲信用,见杨再兴麾下兵少,还分了两千新兵给杨再兴。 却说三位桂阳义军领袖,入夜之后聚起来开会。 唐大年说:“一旦有变,立即撤回耒阳!” “各路大军围困衡阳,还能吃败仗不成?”盘绍节奇怪道。 唐大年说:“军心不齐。这里就李珙和曹成兵力最强,他们两个却互相敌视,曹成就连宴会都不请李珙。各军营寨,也相距甚远,一旦遇袭很难快速救援。” “唐二哥说得对。”房钟点头道。 三人当中,唐大年是汉人,盘绍节是瑶人,房钟却是自称瑶人的汉瑶“混血”。 而且唐大年读过书,他家以前是地主,被钟相抄家之后,全族男丁都被扔去挖矿。一路转战数百里,桂阳监那些矿工,现在都听唐大年的话。 …… 衡阳城内。 一封急信送到钟相手里,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鹿角寨已经没了,明军围困湘阴,楚军暂时还守得住。 就在六天前,辰阳被围的消息,也已经被钟相知晓。 钟相对此毫无办法,他现在缺兵少粮。以小半个湖南的资源,哪里抵得住数省围攻? 太子钟子昂也在衡阳,他见左右无人,忍不住低声说:“父皇,不如降了吧。” “人人皆可降,唯独你我父子不能。”钟相瞪了儿子一眼。 钟子昂立即闭嘴。 钟相又说:“江西敌军已被打残了,衡阳城外的敌军,看他们扎营就知道不齐心。再拖延一段时间,或许可以找到机会破敌。杨华那里还有八千精锐,让他别再管江西敌军,立即回到湘阴城里御敌。” “鼎州呢?”钟子昂问。 钟相颓然道:“水师大败,鼎州就注定守不住了。” 南方打仗主要靠水运,大明水师彻底控制洞庭湖,等于把北线战场给分割开来。 辰阳、沅江被围,别看益阳离得很近,但缺兵少粮的状态下,益阳守军那是动都不敢动。 又过三日,钟相派遣猛将陈贵,领一千精锐出城夜袭。 那里是以曹成为中心的道州、贺州义军营寨,名义上都归曹成指挥,其实分成十多股势力。 陈贵成功点燃一处营寨,冲天火光伴随着喊杀声,附近营寨的义军竟然争相逃窜。 黑暗之中,曹成根本不敢去救,害怕自己的兵也会崩溃。他能够快速安抚本部,不让敌军趁势杀进来,已经算得上一员良将。 而李珙、杨再兴、唐大年的营寨离得远,想救都来不及,等他们出兵赶到,陈贵已经带着楚军回城了。 连败两场,军心不齐,曹成在收拢溃兵之后,竟然直接后撤二十里扎营。 唐大年立即去联系杨再兴,又跟李珙取得联系。三方经过详细商议,终于合兵一处,抛弃成见共同对付钟相。 至此,钟相已经难以破局。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仗着手里有精兵,主动出城与联军决战。想再夜袭几乎已不可能,一直守在城里更是等死而已。 城外联军当中,李珙的部队装备最好,但大部分属于乡兵出身,也就是所谓的地主武装。他们归顺大明才三四个月,甚至都没来得及整编,战斗力和士气也就那个样子。 而唐大年和杨再兴的部队,若论甲胄齐备之精锐,加起来也才三四千人,很多士卒连皮甲都欠缺。 钟相如果出城作战,还是有机会获胜的,因为他的对手“太烂”! 反复衡量之下,钟相让儿子守城,自己亲率主力决战。 李珙、杨再兴、唐大年三人,却是坚守营寨不出,他们知道自己的兵太弱,必须拉上曹成的部队才有把握。 李珙把杨再兴、唐大年叫来,反复商量作战方案,依旧是感觉自己兵力不足。 二人走后,李珙在账内走来走去,思考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切齿道:“曹成那狗贼想要面子,那就给足他面子!” 把营寨留给儿子坚守,李珙亲自骑马南下,绕路三十余里来到曹成营中。 “李经略怎来了?着实是稀客啊。”曹成看到李珙就来气,他有个族弟就是死在李珙手里。 李珙说道:“曹将军,以前你我各为其主,战场刀剑无眼难免死伤,其实并无什么私仇可言。今日同为大明之臣,应当齐心协力为朝廷效命。鄙人若有过错,今日便给将军赔不是了,还望将军多多担待。等破贼之后,再来摆酒设宴赔罪!” 说完,李珙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单膝跪地朝曹成拱手。 曹成被惊得后退两步,背心已经冒汗了。 李珙现在可是大明广西经略使,如此放下架子当众赔礼道歉,曹成这个刚被封为统制的将领哪受得起? 一旦不给面子,传出去还怎么混?简直就是在打大明朝廷的脸! 而且,李珙的这种低姿态,也让曹成极为受用,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得意,往日积攒的怨气一扫而空。 “经略快快请起!” 曹成手忙脚乱去搀扶:“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现在同为大明臣子,自当与经略抛弃恩怨共谋大事。” 李珙心里其实非常憋屈,他顺势被曹成扶起,握住曹成的手说:“衡阳城内,皆为钟相之精兵。若无将军相助,我实在没有获胜把握,还请将军尽快率兵回去。” “我明日就开拔,经略且回去等消息!”曹成立即做出承诺。 靠着李珙单膝一跪,南边这些乌合之众,终于能够团结起来打仗,不再是之前各自为战的局面。 (本章完) 0611【辰阳之战】 今年的梅雨期较短,伏旱却是提前到来了。 王喜握着削尖的木棍,窝在营内阴凉处,这闷热天气让他直想吐舌头。 沅江水位已下降许多,再继续干旱半个月,水田估计都要龟裂起大口子了。 大哥叫王富,夭折了。 二哥叫王贵,去年镇压五溪蛮战死。 三哥叫王财,今年被抽丁入伍,目前就在军营里。 王喜属于被征召的民夫,出发时帮忙运送军粮,接着砍树挖土构筑营寨,平时还要帮正兵干一些杂活。 其实这里已经用不着恁多民夫,但王喜还是被留下来,发一根削尖木棍做辅兵打仗。 旁边的宋桥唉声叹气:“稻子就要拔节了,再不回去灌水可怎成?” “坛主会帮忙。”王喜既是在安慰朋友,也是在自我安慰。 宋桥笑得阴阳怪气:“嘿嘿,去年雨水足,坛主肯定帮忙。今年旱成这样,他肯定先浇自己家的田,哪里顾得上我们几个?” 王喜不说话了。 鼎州分田分得很彻底,在杀死或赶走地主后,将士家里优先分到田产,普通百姓也能分到一些。而且水利设施,也是大家一起共用,由村里的小坛主负责安排。 第一年,大家干劲十足,日子红红火火。 第二年,大楚朝廷军粮不足,农民踊跃交粮,自己还有剩余。 第三年,一直在打仗,军粮更加不足,农民们依旧愿意交粮,但心里已经很不痛快。 第四年,也就是今年。春天的时候青黄不接,家家户户都在饿肚子。等油菜收获之后,靠近大明地盘的百姓,经常有人偷偷拿油菜籽去换粮。 现在伏旱又提前,鼎州农民是油菜、中稻轮种,眼下稻子已经是分蘖期,很快就要面临拔节期。 不管分蘖还是拔节,都需要保持基本的浅水灌溉。 王喜和哥哥被拉来打仗,家中已无成年男丁,家中妇孺哪能争到水源?现在肯定没有问题,但旱到下个月就难说了,到时候河水不足就得看谁家的男丁多! 他们不仅担忧家里,还对眼前的战争没有信心。 因为,军粮不够了。 当天傍晚,王喜和宋桥这种民夫,只能吃到一小碗稀粥。 翌日,他们被派去捡河蚌与田螺,会打渔的还跑去沅江里面撒网。 下午热得半死回营,宋桥低声对王喜说:“今天又攻了两回,对面守在营里不出,听说死了几百号兄弟,还有好些是带伤回来的。” 王喜忧心忡忡:“这可怎么打?” 宋桥说道:“不管输赢,我就想早点回家灌田,那稻子可缺不得水啊。” 两人正聊着,忽然远处嘈杂起来。 他们连忙跑过去看,却是抓到了几个逃兵。 准确来说,是抓到几个逃跑的民夫。 那几个民夫哭嚎哀求,说自己不是怕死,而是想回家伺候稻田。 军法官可不管这些,直接把逃跑者全砍了,又召集民夫们训话:“陛下已经打了大胜仗,再过几天就能带援兵过来,保证打得对面的明贼屁滚尿流。再坚持几天就赢了,谁也不准想着回家,这几个逃兵就是下场……” 民夫们被吓得不敢说话,陆陆续续各自回营,心里却是憋了一肚子火。 他们受过钟老爷的恩惠,也愿意为钟老爷卖命,该交的粮食他们都交过了。可农民种地吃饭天经地义,这次征发的男丁太多,家里的稻田难道都让妇人打理? 遇到伏旱,还得男人才行啊! 又过数日,依旧不见下雨,洞庭湖水位都严重下降了,青草湖七成以上水域都难行大船。 民夫们的伙食被减到一天一餐,而且只有一小碗稀粥。 这天的大清早,有军官过来传话。 紧接着,一个管理民夫的低级军官,找到王喜说:“你兄弟在当兵,你可以回家去了。” 王喜听完激动不已,家里的稻子有救了。 宋桥却问:“那我们呢?” 军官说道:“家里有两个男丁当兵的,才能回去一个。” 宋桥低头转身离开,暗地里骂骂咧咧。 王喜问道:“回家给行路粮不?” 军官说道:“要给行粮,等今年收了稻子,纳粮时扣了少交点。” 王喜顿时沮丧,他得饿着肚子走回去。 之所以让一部分民夫回家,纯粹是因为军粮快断了。 王喜收拾包袱,跟二十多个同乡结伴离营,仅仅走出几里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擂鼓声。 决战开始了! 白祺同样军粮不足,襄阳、荆门运了两批麦子和高粱过来,又从淮南征调了一些稻米,这才能跟楚军消耗对峙到现在。 四川的新稻还未成熟,只能供应一些玉米,白祺得趁着大军减餐之前打仗。 王喜一步三回头,他三哥王财还在营中,不晓得能不能活着回家。 驻足眺望许久,王喜呜咽着抹眼泪,饿着肚子踏上回家之路。 战场上。 从水师战船卸下来的木炮,一门又一门摆在阵前。 有火器还打得这么谨慎,是因为对面都是久经战火的老兵。就连临时征召的农民,也在农闲认真操练过,而且人均打过三四场硬仗。 白祺手里只有六千蜀中精锐,其余部队的战斗力,也就比宋朝厢军好一些。 真正的大明精兵,今年全调去北边对付金人了! 白祺这边一动,不仅钟全的援军全部出营,辰阳城里刘衡的守军也拉出来。 明军北边靠着沅江,由于水位下降,小型战船都无法过来支援。西边是钟全的数万援军,南边是辰阳的刘衡守军,等于白祺需要两面御敌。 驻守在崇孝寨的福建和尚兵,也被范汝为带过来。 至于黄佐、刘锐麾下的降兵,这种时候不值得信任,被白祺扔去围困沅江县城。 明军列阵之后,并不急于进攻。 阵前那一排木炮,同样也让钟全、刘衡心悸。 双方要打决战,却又临阵对峙起来。 终究是缺粮的楚军先熬不住,鼓声大作,令旗挥舞,派出前军过来试探性进攻。 这些楚军害怕遭到炮击,各队之间分得很散。 白祺让范汝为带领和尚兵,应付侧方那些辰阳守军,并且还给范汝为分配了三千淮南新兵。 又派数千淮南新兵,前去跟楚军前军正面交战。 楚军是精锐不假,可他们这些日子都没吃饱,肉眼可见的脸颊凹陷下去。 在几轮弓箭互射之后,双方前军打得不分胜负,直接在战场中央胶着起来。 而且,楚军用的也是鸳鸯阵,这玩意儿已经被钟相学去了! 白祺摆出防御姿态的牝阵,却实际又在进攻,牝阵两端的突出部全是木炮。 大阵整体向前缓慢移动,钟全大军如果不动,其前军很快就要陷入包围。 楚军的左右军迅速向前,明军的左右军也抬着木炮加速。 “轰轰轰!” 木炮实心石弹齐射,射程不远,也就百米上下。 正在行进中的楚军,没有受到太大伤亡,但阵型却出现小范围混乱。 彼此距离更近,木炮换上霰弹,小石子天女散花般飞出。 开阔地形,木炮杀伤力真的有限。 “咚咚咚咚!” 鼓声大作,白祺的左右两军,在轮换炮击之后,冲上去跟楚军接战。并立即取得战果,因为他们的敌人被木炮轰乱了阵型。 钟全见状连忙投入更多兵力,好歹把左右军的阵型给稳住。 侧方,范汝为和刘衡也交战在一起。 直到此时,白祺的精锐还没投入战斗。 其中三千精锐,在白祺的中军阵中。另外三千精锐,由林冲率领着搞大迂回包抄。 前几天夜里,林冲就带兵离开了,分批坐小船顺着沅江进洞庭湖。又乘坐水师战船到辰阳以东三十里,在洞庭湖岸边扎营,足足养精蓄锐三日。 昨天晚上,又从洞庭湖坐小船往西,接着弃船在夜间赶路,摸到战场以南六里外,潜伏在沧水河边的树林中(沧水和浪水汇聚成沧浪河)。 如此小心翼翼,是害怕被百姓发现,当地农民会给楚军报信。 “呜呜呜~~~” 辰阳城头吹响号角示警,楚军终于发现西南面有大量敌人赶来。 战场周围全是稻田,但水已经干了,甚至出现细小裂缝,再不灌溉很有可能绝收。 林冲带着三千精锐,先是顺着田埂小跑。 他们一个个都穿着三十斤重的铠甲,在烈日之下热得快要晕厥。 在距离战场两里处,才纷纷跳入稻田列阵,蹚着齐膝深的稻草徐徐前进。 林冲出现的位置,是楚军大阵的侧后方。 此时双方正处于胶着状态,而且楚军已经落入下风。主要是军粮不够体力下降,又遭到了两轮炮击,受到重创的左右军已撤下来三支部队。 楚军士气,本来就直线下降。 林冲从侧后方杀入战场,立即让敌人军心大乱。 钟全紧急调动预备队和民夫过去,试图阻挡林冲杀向中军大阵。 白祺也让身边的精锐投入战场,却是去配合福建和尚兵,打算先解决侧面的辰阳守军。 刘衡的辰阳守军缺粮更严重,城外百姓都逃进了城里。城内外百姓每天都得吃饭,也不能白养着,干脆征召大量青壮守城,口粮已减到一天两顿稀的。 体力不足之下,本就被和尚兵压着打,蜀中精锐突然杀出,刘衡只能带着亲兵上去抵挡。 双方刚刚接战,临时招募的一股辰阳楚军,毫无征兆的开始溃逃。他们不仅又累又饿难以持久,而且扛不住战场压力,纷纷朝着县城的方向逃散。 就在这时,楚军主力的右军,也有一股部队崩溃。 那是刚刚换上去的民夫,他们本就士气低落,又发觉主力侧后方在作战。这些民夫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知道主力被包抄了,心慌意乱之下只想逃回老家。 楚军的正面、侧面战场,几乎同时出现缺口。 “发令,让巩义带兵撕开敌阵!”白祺终于抓到机会。 巩义是巩休的次子,去年被调去成都做骑将,依靠西南战马训练出六百骑。今年是临时调过来的,上个月才抵达洞庭湖。由于水土不服,仅有五百三十余骑恢复,军营里还躺着许多病号。 这数百骑抓住空档冲过缺口,在干涸的稻田狂飙突进,撵着那支溃逃的敌军而去。 追赶一阵,又回头冲击射箭,配合步兵搅得楚军右军大乱。 楚军这边没有成规模的骑兵,只有一些零星哨骑。阵型完好时不怕骑兵,此刻却是难以抵挡。 不到半刻钟,楚军右军各部接连崩溃。 靠近右军的辰阳楚军,士气也受到影响,出现第二支、第三支溃散部队。 “咚咚咚咚咚!” 白祺亲自擂鼓,下令全军出击。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楚军征召的乡兵和民夫争相逃跑,数万溃兵朝着沧浪河方向飞奔。 “王爷,快走!” 亲兵拖着钟全撤离,再不走就别想跑了,因为钟全的中军已被林冲给突破。 钟全仿佛失去了灵魂,面若死灰望着战场,任由亲兵把自己拖走。 (本章完) 0612【张公庙前发誓】 沧浪河边,上万楚军投降。 还有更多楚军溃兵,跳入河中蹚到对岸,逃入四野回家去了。 为什么是蹚过去? 因为河水已经枯浅到齐胸深。 刚刚那场大战,辰阳守将刘衡重伤被俘,负责守城的刘衡之子开门投降。 白祺让累得够呛的林冲带兵守城,留一部分在此看押俘虏,其余主力正追着溃兵杀向鼎州。 看着已没剩多少水的沧浪河,白祺骑在马背上嘀咕:“水清洗缨,水浊洗脚,这水浅该洗什么呢?” “元帅,抓到钟全了!” 巩义骑马从南边奔回,隔河朝白祺大喊。 他身后几个骑兵,很快把钟全拖到岸边。 钟全也是从沧浪河蹚过去的,逃跑过程中被骑兵追上。双腿双脚全是污泥,头盔也不知去向,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白祺精神一震,下令道:“押付鼎州,让那里的楚军开城投降!” “是!”巩义立即把人带走。 白祺看着密密麻麻的俘虏,叫来将官吩咐几声,便从沅江坐船前往鼎州。 这些俘虏必须尽快释放! 杀是不能杀的,顶多杀死那些将官。 因为北宋末年的湖南,人口本来就不多。这些俘虏都是鼎州、辰州汉民,如果大规模杀戮,造成汉族户口锐减,今后朝廷很难控制五溪蛮。 而且释放速度越快越好,一来白祺没有那么多粮食养着,二来早点回家可以灌溉干旱的农田。 若是粮食绝收,朝廷还得运粮救济。 当天夜里,白祺押着钟全来到鼎州城下。这里已经人心惶惶,上千溃兵逃回城里,带来前线大败的消息。 磨蹭了一个多时辰,守将终于把城门打开。 白祺留下两千兵驻守,带走降兵和俘虏的全部兵甲,让所有楚军全部解散回家种地。 并且向这些楚军承诺,等四川秋收之后,如果鼎州缺粮,会调四川粮食过来救济百姓。若是哪个乡出现叛乱,整个乡都得不到救济,明年还会给这个乡加税! 随即,白祺带兵回洞庭湖,两日之后来到沅江城外。 守将全琮已经投降。 数日之后,白祺兵临益阳。 此时的益阳,距离洞庭湖仅二十里,东北方是一大片湖水。 在城南城北都扎下营寨,白祺带着钟全等一群俘虏将官,踱步前往城下亲自劝降。 城南有宽阔的官道,道路两旁是挺拔的松杉。 护城河外,官道之旁,还有一座庙。 白祺有些惊讶,因为钟相四处毁庙,儒释道三家的庙全毁,眼前这座小庙居然能保留下来。 庙里没人,全都跑了。 但明显一直有人打扫,而且从供案上没燃尽的香,可以看出最近还曾祭祀过。 白祺派兵“请”来个附近百姓,问道:“这是谁的庙?为何没有毁掉,反而还来祭祀?” 那农民回答说:“这是张公庙,祈雨很灵验的。四年前有人毁庙被拦住了,四里八乡的百姓都不让拆。官道旁边的松杉,也是张公亲手种下的,去年造战船时要砍,也被老百姓赶来拦下了。” “哪个张公?”白祺问道。 那农民摇头说:“不晓得,小时候记事起就在,该是哪路神仙下凡。” 白祺围着小庙溜达,很快发现一座石碑,泼水之后能够看清字迹。 这居然是张镗他老祖宗张咏的生祠,张咏死后才改叫张公庙。 碑文写得很明白,张咏先是在崇阳县做官,由于救活百姓无数,崇阳百姓捐款给他建了生祠。 继而又调任益阳这边,当时益阳刚经历梅山蛮叛乱,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张咏为了把益阳治理好,竟放弃赴京升官的机会,直至恢复了民生才离开。 而传说张公庙祈雨灵验,是因为张咏曾在此治理水旱灾害。 白祺读完碑文,莫名感慨起来。 益阳百姓已经记不得张咏,但祖祖辈辈都知道张公是神仙,张公一直留在这里保佑他们。所以老百姓不允许摩尼教毁庙,也不允许把张咏种的松杉砍去造战船。 “元帅,敌将还是不愿降!”士卒跑来报告。 白祺离开张公庙,望着护城河对面的城墙,问那农民说:“这益阳守将李适,可是益阳本地人?” 农民回答:“是本地人,以前是桥口镇的船工。” 白祺当即找来一些嗓门大的士卒,让他们押着钟全等俘虏,过护城河轮番去喊话。 “莫要射箭,这是你们的西圣王钟全!” “益阳将士可知,外头的张公庙,乃前朝好官张咏的生祠。” “我大明开国,封了五位侯爷。其中一位侯爷,便是张公的后人张镗。张公能够把益阳治理好,张公的后人也肯定可以……” “只要你们开城投降,保证不杀一人,所有将士都可回家给稻田灌水!” “我大明蜀国公就在这里,蜀国公对天发誓,如果食言就让张公降雷劈死……” “今日若不降,明日就要攻城了。这护城河已没什么水,几日就能填平,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人。你们如果死了,家里的妻儿怎办,家里的稻子还怎么活?快快放下兵器……” 之前投降的黄佐、刘锐、全琮等人,也轮番上前喊话:“李兄弟,莫要再守了,我们都知道伱没粮。就算围而不攻,你又能坚守几日?再守一两个月,恐怕就得吃人肉……” 足足喊了半个时辰,守将李适终于动摇,对一个亲兵说:“你出城去,看着那个什么蜀国公,在张公庙前立了誓再回来!” 亲兵立即悬筐出城,找到白祺说明来意。 白祺正色道:“跟我来吧。” 再次回到小庙里,白祺对着神像发誓,保证不杀投降之人,并且尽快释放将士回家。 如同儿戏一般的举动,竟然获得城内楚军的信任。 没过一会儿,李适就带兵出城,献出户籍和地图投降。 白祺遣散大部分益阳楚军,但也给李适留了五百兵,带着此人一起去围攻湘阴。 湘阴是不可能劝降的,丞相钟义亲自驻守,而且兵精粮足,非得强攻不可。 王渊已经带兵围困多日,各类攻城器械也打造完毕。 北宋的湘阴县城,叫做白茅城,远离湘江四十里。 眼前湘江边的城墙,是钟相在一座商业大镇上建起来的。它更像是鹿角寨那样的寨堡,有水寨,有城堡,水陆立体式防御。 “湘阴有水寨两座、城堡三座,”王渊指着对面说,“那两处水寨,已用铁炮全轰塌了,又用火箭引燃烧毁。剩下三座夯土城堡,护城河都是天然的湘江支流,涨水的时候极为麻烦,很难把护城河给填平。老天爷开眼,旱了一个多月,护城河里没剩多少水,我军已填平了好几处。” 白祺感慨:“时来天地皆同力,钟相败亡得不冤。” 王渊又说:“最北边这处城堡外,已搭建好几处土台,可布置木炮朝城内轰击。若是再用铁炮轰击城墙,十日之内应该能轰塌一两处。” 白祺在辰阳作战时,只使用了三十门木炮。 王渊这边却是更多,先用铁炮攻击水寨,再用大量木炮布置起来,保护己方民夫填护城河、垒筑土台。 城内楚军精锐杀出来好几次,都被木炮隔着护城河用霰弹击退。其余两处城堡的楚军来支援,同样使用大量木炮,并配合着弓箭和步兵大阵击退。 “不必等了,明日攻城吧。”白祺说道。 有八处土台垒起,与城墙同样高度。台上不仅安放了木炮,还有弓箭手和长枪手,防备敌军突然出城杀过来。 八门木炮,朝着数十米外的城墙发射小石子霰弹。 第一批推出去的攻城器械,是木女墙和扬尘车。 木女墙后藏着大量士兵,在木炮霰弹的掩护下,保护扬尘车靠近城堡。 城头楚军被木炮轰得不敢站起,听到炮声结束,才纷纷起身射箭,但都被蒙皮木板给挡下来。 扬尘车距离城墙四五米远停下,顶部早已经点燃,冒出的浓烟不但干扰视线,而且掺了刺激物能熏得人闭眼流泪。 数十台扬尘车,其烟雾搞得守军咳嗽连连,纷纷用布片浸水捂住口鼻。 与此同时,十多门回回炮,朝着城堡内抛射霹雳弹。落地之后并不爆炸,而是激烈燃烧产生大量刺激性烟雾。 城堡内外,烟雾弥漫,敢睁眼就必流泪。 在烟雾的掩护下,冲车、云梯、搭天车、避擂飞梯、饿鹘车……十多种攻城器械往前推。 饿鹘车是最先接敌的,带着大斧的长杆,反复撞击城头的箭塔,撞击守军倒金汁和滚油的木架子。当然,都是提前用望远镜观测,估摸着大致方位撞击,因为攻城的明军也被烟雾遮挡视线。 楚军大将杨华,率领数千精锐,从另一座城堡杀来救援。 厢车早就用铁链连起来,在城堡两侧为围成车墙,后面两百多门木炮一起轰击敌方援军。 白祺在辰阳没用那么多炮,就是把木炮交给了王渊,防备湘阴这边的精锐敌人。 这玩意儿用不了多久了,前段时间梅雨天气,这段时间又是伏旱。干湿交替还大量发炮,许多木制炮管已经开裂,全靠外面的皮革和铁箍固定才不散架。 今天攻城并非最终目的,而是为了把敌军精锐引出来! (本章完) 0613【叛】 (木炮射程不足一百米,霰弹更是只能打四五十米,水战时说得很清楚。前两章写糊涂了,把木炮射程写成几百米。) 杨华这数千精锐,是推着木女墙来的。 木女墙属于攻城器械,士兵藏在后面靠近城墙,可以变相理解为一种“楯车”。 看到楚军的木女墙,木炮没再用霰弹,而是用拳头大的石弹。 一轮炮击之后,大量木女墙被击裂,甚至直接被击碎——钟相的地盘资源不够,没那么多牛皮,只能用羊皮代替。 前方还有厢车组成的车阵,车阵后又是大明士兵。 杨华在前军遭受第二轮炮击后,果断鸣金收兵,并率领亲兵掩护前军撤退。 前军主将是雷德进的弟弟雷德通,狼狈撤回朝杨华怒吼:“再冲十余步,就冲到贼军阵前了,你怎的下令收兵?” “冲不破车阵的。”杨华无奈摇头。 雷德通质问:“那就看着北寨被攻,咱们啥都不做?” 杨华沉默不语。 他们率兵撤回西边的城堡,很快明军也停止了攻城。楚军北堡被攻击的一面城墙,三座箭塔被饿鹘车摧毁,还毁掉了十多副用于倒滚油和金汁的木架。 继而,又是铁炮集中轰击城墙。 杨华叫来雷德通议事:“前几日,你兄长(雷德进)来劝降,你心里是怎想的?” “他贪生怕死,我却不怕的。”雷德通说道。 杨华道:“他讲得也有道理。” 雷德通双眼圆瞪:“老爷最信任伱,把最能打的精兵也交给你,你这厮难道还想投敌不成?” “唉,时局如此,人力无法回天。”杨华叹息。 雷德通猛然拔刀,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华,而他已经被杨华的亲兵围住。 杨华此时已被封为圣公,堪称楚国数一数二的大将,并且一直以忠信著称,就连英宣都没想过能劝降此人。 但杨华又确确实实,是最早投降岳飞的那批义军首领。 甚至在杨华投降时,其实力仅次于杨幺本部。他在交战失利之后,很快就答应投降岳飞,并且亲自跑去诱杀杨幺,只不过因走漏消息而失败。 接着,杨华又向岳飞献上击败杨幺水军的计策…… “真不愿降?”杨华问道。 雷德通执刀面对包围自己的杨华亲兵,怒喝道:“直娘贼,有种就把你爷爷杀了!” 杨华又说:“你只须束手就缚,不会坏你忠义。你兄弟已在鹿角寨降了,大明朝廷不会为难你的。” “休想!”雷德通怒吼着往前冲,想把杨华给一刀劈死。 杨华连连后退,亲兵们持枪捅刺。 本来没想着杀掉雷德通,只打算将其制服。但雷德通勇猛无比,面对围攻之下,居然拼着受伤,接连砍伤杨华三个亲兵。 杨华终于怒了:“戳死他!” 十多杆枪围攻捅刺,雷德通全身多处受创,依旧继续往杨华那边冲。 最终,雷德通被捅成血葫芦,双眼圆瞪着不甘倒下。 杨华随即带兵出去,把雷德通的亲信召集起来,对这些人说:“雷将军已降,没脸再见你们,速速放下兵器等着开城。” 众亲信将官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真假。 对峙许久,终于有人说:“就算要降,也该雷三哥亲自发话,我们只听他的号令!” 杨华说道:“雷将军忠义,不愿与你们相见。” “放屁,定是你这厮害了三哥!”这些亲信已经回过味来。 “杀了!” 杨华闭眼转身离去。 一时间箭如雨下,接着又是刀枪相向。 在解决掉雷德进的亲信之后,那些小兵已经翻不起风浪。 杨华不准任何人进出城堡,一边派心腹去联络白祺,一边亲自出城前往南堡。 南堡守将叫陈瑫,历史上跟随杨幺坚持到最后一战,却在被围困时选择阵前倒戈,并劫持钟相之子钟子仪投降岳飞。 “话不多说,你我是二十年的兄弟,”杨华开门见山道,“鼎州已没了,许多老兄弟的族人,今后都要在大明治下讨生活。老爷必败无疑,陈兄弟是否愿降?” 陈瑫一怔:“圣公在诈我?我绝无投降之意。” 杨华说道:“我刚刚杀了雷德通。” 陈瑫大惊失色,既不拒绝也没答应,而是走来走去纠结万分。 良久,陈瑫说道:“我那族弟(南堡副将陈寓信)恐不愿降。” “你把他诱来绑了便是,”杨华总结自己的经验,出主意道,“进屋就绑,免得打将起来,又要被迫杀老兄弟。” 陈瑫又在那里纠结半天,终究还是一声叹息,把自己的亲信叫来做安排。 翌日,大清早。 亲自镇守北堡的钟义,猛然发现西堡和南堡全部改旗易帜。 白祺、杨华、陈瑫出兵,把钟义给三面围困。 杨华为了立功挣表现,甚至亲自来到城下劝降:“丞相,鼎州都没了。你全家虽已搬去长沙,可你那些族人呢?他们很多都还在鼎州啊!丞相麾下部将,也有不少是鼎州人……” “射箭!” 钟义大怒,恨不得亲手把杨华砍死。 箭矢飞来,亲兵用盾牌护着杨华后退。 杨华又骑马去见白祺:“元帅,请将那些攻城器械借给我。元帅的天兵,只须在北面佯攻,末将必定带兵在西面先登夺城。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把此堡给拿下!” 白祺略作思考,就点头拉着杨华的手:“一切仰仗将军了。” “能得元帅信任,末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华趁机表忠心。 此人离开之后,白祺忍不住吐槽:“这是个真小人。投降且不说,还要带兵强攻钟义。” 英宣到现在都感觉不可思议:“他怎会降的?” 王渊问道:“这杨华名声极好吗?” 英宣说道:“何止极好,简直堪称义薄云天。钟相亲领大军去南边,剩下的精锐都交给了杨华,就连钟义手里的兵都不如他,可见钟相对他有多么信任。这杨华投降已是离奇,竟还要带兵去攻打钟义,我们招降的许多将领,还没有如他这般翻脸无情的。” 白祺嘀咕道:“小人能用也不错。” 很快,白祺和陈瑫的部队南北佯攻,杨华率领精锐舍命攻城。 但效果非常差,杨华的部队本来战斗力极强,此时攻城却都不愿出力。毕竟是向昔日友军挥刀,他们没有倒戈就算好的了。 而钟义麾下的部队,士气也几乎清零,友军投降的影响太大了。 楚军的许多中层军官,思想已经开始动摇,因为他们的老家是鼎州。 这就是白祺先打鼎州的意义所在! 钟义的副将叫胡源,这人怎么说呢?历史上还没等到岳飞出马,胡源就直接投降宋军,并害死了英宣和陈寓信。 胡源能给钟义做副将,是因为他属于带资入股,起兵打下一个县再投靠钟相。 从来不信什么摩尼教,但他的爵位却是圣侯! 打退杨华两次进攻后,胡源看着城外思索了良久。 随即,胡源带着几个亲兵来见钟义,张口就骂道:“杨华这直娘贼,老爷对他那般信任……” 胡源对叛徒的痛骂,立即让钟义放松警惕,钟义的亲兵也没有拦着。 骂着骂着,已走到钟义面前,胡源猛地拔刀将钟义劫持。 钟义的武艺并不高明,毫无防备之下,已被胡源用刀架在脖子上,惊恐怒斥道:“你这狗贼也要投敌不成?” 钟义的亲兵投鼠忌器,围在四周不敢上前。 胡源带来的亲兵,趁机过去保护胡源。 胡源叹息说:“丞相,我的老家在慈利县,你的老家在鼎州,如今都被大明给占了。能坚守到今年,我们都已仁至义尽,难不成要把老兄弟拼光才罢手?” “卖主求荣之辈,不要给自己找借口。”钟义讥讽道。 胡源却也愤怒起来,发泄怨气般说道:“当年举兵反宋,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跟着钟老爷一起谋富贵。” “可这两年活成什么样了?我弄到的浮财与田产,全在老家被大明给收走。我那老娘跟妻儿,也在兵败时失散,至今都生死不明。” “到了这边,钟老爷只给我一处宅子,田产才赏赐三百余亩。这些就不说了,我家佃户种出的粮食,还得交给大楚朝廷,一年到头也不剩几个。” “跟我一起造反的兄弟,已经死了近半,我都没东西赏赐他们。麾下好多将士跟我一样,去年兵败时家人失散在慈利县。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想家,钟老爷给不了他们奔头……” 胡源越说越怒,他带来的亲兵也都眼眶发红。 他们都是慈利县人,老家去年被李宝攻占,家人多有失散,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之前想的是杀回去,现在却想着投降了能回老家。 一通怨气发泄出来,胡源大吼道:“快快下令,打开城门!” 钟义闭上眼睛不说话。 胡源在亲兵的保护下,架着钟义往城门走去,边走边对沿途士兵喊道:“投降了就能回家,大明那边喊过话了,他们不会杀俘杀降。都不要动,等着回家种地,家里的稻子再不灌水就绝收了!” 陆陆续续,有不少将官带兵过来。 有的将官愤怒不已,更多将官却是一脸解脱之色,这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不用打了。 (本章完) 0614【神来之笔】 北宋时期的长沙城墙,乃五代马楚政权所建。 当时那一系列政权变换,完美体现出五代十国的混乱:马希萼杀马希广,南唐灭掉马希萼,刘言赶走南唐,王进逵杀刘言,潘叔嗣杀王进逵,周行逢杀潘叔嗣,周行逢死后张文表叛乱,周保权又杀张文表…… 平均两三年换一个老大,最激烈的时候半年换一个。 钟相选择长沙定都,是经过多方面考量的。 从城墙的坚固程度,以及人口数量来看,第一是江陵,第二是岳阳,第三是长沙。 但江陵与岳阳,都在长江边上,直面大明军队的兵锋。 那就只能选长沙了,其他地方的人口不足以定都。 为何钟相遇到四面进攻,不收缩兵力退守长沙打决战,而是分兵防守湘阴与衡阳呢? 因为只剩下国都必败无疑,人口和资源都会被敌人控制,守军也会丧失死战到底之心! 长沙城墙为夯土材质,没有贴什么墙砖。 辛弃疾刻字的长沙城墙,还得到南宋才会修建。 刚投降过来的楚将杨华,主动请缨做开路先锋。他麾下那些楚军精锐,只保留家在潭州各县之人,其余籍贯者全部遣散回乡——自愿留下立功者除外。 如此做法,一来能让降兵安心,二来也可节省粮草。 “轰隆隆!” 距离长沙还有五十里,天空中突然响起闷雷,继而无比迅速的落下雨滴。 正在行军的将士,无不望着天空欢呼。 久旱逢甘霖,今年的稻子有救了。虽然旱了那么久注定歉收,但这一场雨落下,终究不会让水稻绝收。 杨华连忙让士卒扎营避雨,一直下到入夜才停歇。 次日拔营不久,又开始下雨。 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再下一会儿,再停一会儿,把南方夏季阵雨的嘴脸体现得淋漓尽致。 杨华率领的先头部队,好不容易来到长沙以北十多里外,打算第二天就去扫荡清理城外乡村。 可当天半夜,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湘江水位不但恢复,而且越涨越高。能变成这样,一天一夜的暴雨显然不够,湘江上游极有可能正在普降暴雨。 …… 衡阳。 钟相望着雨水心情烦躁,已经是第六天了。 刚开始下雨,交战双方都很高兴,因为酷暑让许多将士扛不住,每天都有因中暑而昏倒之人。 雨后清凉舒爽,正好适合决战! 但老天爷似乎厌烦了血腥,阵雨很快变成暴雨,一下就是一整天。接下来数日,仿佛有人把天捅了个窟窿,雨水时大时小就是歇不住。 附近百姓冒着危险,在雨中前往稻田扒开田埂。 这时属于水稻拔节期,没水不行,但水深了也不行,3到5厘米深的水最合适。 如果不扒开缺口排水,今年的水稻会出大问题! 联军这边的侦察哨探,时不时就抓到一个“细作”,逼问之后都说自己是来扒田放水的农民。 最后干脆不抓了,但每块田只准来一人,而且只准带一把锄头。 彼此都缺粮,谁也不想破坏农业生产。 衡阳城周边到处是农田,就连被大军踩平的战场区域,在连日暴雨的泡灌之下,也变得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人都会陷进去,只能赤脚艰难前进,更别提战马的蹄子。 杨再兴望着雨幕中的衡阳城,同样显得有些焦躁。他一路洗劫楚军粮仓而来,甚至还洗劫过楚国百姓,粮草全靠就地补给,再这样拖下去可就没粮了。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军营里开挖了大量排水渠,许多帐篷扛不住暴雨,连人带物资都被雨水淋透。 弓弦都松软了,拉弓缺少力道。 最可怕的是干湿交替,弓胶肯定受影响,双方许多弓身都要报废,得拿回去重新上胶修补才行。 “陛下,长沙急报!” 钟相拆开信件,顿时脸色剧变,憋了一口气才怒骂:“钟绪这个混账,误我大事了!” 长沙暂时还未失守,但皇弟钟绪放了一个奇骚无比的大招。 本来长沙守军只知湘阴沦陷,不清楚是怎么丢的。但白祺遣散的楚军士卒,难免有忠义之辈,悄悄跑回长沙传递消息,带回杨华、陈瑫等人投敌的消息。 长沙城内,军心大乱。 留守国都的二皇子钟子仪、亲王钟绪,被惊得看谁都像要叛变投敌。 杨华都叛了,还能有谁不可能叛? 钟绪悄悄找到钟子仪,说道:“李合戎的老家在松滋,他与英宣、胡源皆为旧识。胡源挟持丞相献城投敌,这李合戎会不会也学胡源?当立即收了李合戎的兵权,不给他投敌的机会!” 钟子仪才十四岁,慌乱之中居然还有思考能力:“可李合戎如果没想着投敌,骤然把他杀了,激得其他将领投敌怎办?” “暂时不杀,只是软禁起来!”钟绪说道。 李合戎可不简单,他是自己起兵攻下四座县城,然后再带着地盘投奔钟相的。 只不过,李合戎打下的地盘,去年全都被李宝占领了。 钟子仪还在犹豫。 钟绪说道:“李合戎的兵,全是从洞庭湖以北逃来的,士卒的老家皆被贼明占据。当时兵败逃得太急,他们的妻儿老小全在老家。陛下为何不敢让李合戎守湘阴,而是全部放在长沙?就是害怕李合戎的兵思乡投敌!李合戎或许忠义,但他麾下将士呢?” “但软禁了李合戎,他的兵反而更容易造反啊。”钟子仪道。 钟绪说道:“先诱捕李合戎,再让李合戎下令,让麾下将士全部交出兵甲。” “可李合戎的兵是守城主力,收了他们的兵甲还怎么守长沙?”钟子仪问。 钟绪说道:“招募城内青壮为兵,把这些兵甲都交给青壮。” 钟子仪犹豫不定,于是去见皇后尹氏。 尹氏出身鼎州大族,并非钟相的原配,而是钟相起兵之后强娶的。 钟子仪的生母早逝,十岁时跟着尹氏生活。母子俩虽无血缘关系,但相处得却非常亲密,尹氏还教导钟子仪读书写诗。 “母后有何指示?”钟子仪说明情况之后问道。 尹氏其实很想投降,但看了看钟绪,却又不敢讲真话,只说道:“你们自己做主吧。” 钟子仪、钟绪很快离去,安排布置一番,就派人召见李合戎。 李合戎本来在冒雨巡城,接到命令立即去见,进屋就发现情况不对。他看着围上来的士兵,质问钟子仪、钟绪:“你们两个竟也想献城投敌?” 这事儿做得不地道,钟子仪立即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钟绪却说:“李将军与麾下士卒,都是洞庭湖北边之人,李将军又与那几位叛将有旧。为保长沙,不得不扣下将军。” 李合戎肺都快气炸了:“你们的老家鼎州,也被贼明所占,难道伱们也会投敌?陛下的老家也被贼明所占,难道陛下也会投敌?” “大楚是钟家的,自然不会投敌,”钟绪说道,“等击退敌军,自会还将军一个清白。但在此之前,将军就留在此宅之内。将军的部下,也须全部放弃兵甲,集中安置在营内不准外出。” 李合戎气得发笑,笑着笑着又流泪,心灰意冷道:“好一个大楚是钟家的,我到今日方知此理。带我去召集将士吧,能保得他们性命也好。” 李合戎的部队在雨中被召集起来,明白出什么事情之后,愤怒得差点当场兵变。 可他们的主将被挟持,他们也被友军包围,只得一个个扔掉兵器,又把身上的甲胄脱掉。 其余各部将领,都被钟绪的操作惊呆了。 他们震惊到什么程度? 甚至没人前去劝谏,一个个闭嘴不言,心里开始打其他主意。 大楚皇后尹氏,悄悄叫来自己的兄弟尹明道:“钟绪扰乱军心,长沙必不能守。你暗中派人联络明军,寻机献城投降,或可保住我鼎州尹氏。” 尹明道为难说:“阿姐,钟氏待我尹氏不薄,这实在……” 尹氏却说:“我尹家世代书香,怎能一直从贼?我也是被钟相强娶的,这几年悉心为他教育次子,已算恪守妇道仁至义尽。你若不早做打算,鼎州尹氏就有灭族之祸!” “我听阿姐的!”尹明道被说服了,这关乎到整个家族。 白祺正待在营寨里头疼不已,突如其来的连日大雨,彻底打乱了他的作战计划。 不但雨中难以作战,而且湘江暴涨水流湍急,后续粮草都不敢装船运输,改走陆路运输那就更加困难。 就在这个时候,尹明道派出的亲信到了。 听完此人带来的消息,白祺第一反应是假的,尹氏肯定在诈降引诱明军。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又有将领派人过来,还是给出相同的信息。 两天之内,白祺接待了五个使者,全都是跑来联络投降的。 白祺召集众将开会:“欲降之人越多,我怎越觉得是诈降?会不会是钟绪故意演戏给我们看?” 英宣、杨华、陈瑫等一群降将,也无法确定此事真假,因为实在有些过于离谱。 正常人很难理解钟绪的骚操作。 王渊说道:“不管真假,带兵去城下试试,做好万全防备即可。” (本章完) 0615【穷途末路】 连日暴雨稍歇,天空终于放晴。 只看湘江流域这降雨量,估计今年洞庭湖又有洪灾。而且多雨季节还没过去,指不定哪天又开始下雨呢。 反正气候挺复杂的,跟太阳活动有关。 这两百年来全球都一个鬼样子,温度先变热再转冷,而且变冷也就这二三十年的事。 北宋其实一直在升温,但忽干忽湿,一会儿干旱,一会儿洪涝。 全球情况差不多,中美洲的玛雅文明,就是在这段时间衰落的。从阿拉伯到印度的降雨量大增,代价却是东非和北美疯狂干旱。 如今,全球转冷,气候更糟! 分界点就在宋徽宗登基前几年,温度一年比一年低,寒冬一年比一年长。 且说雨停了,明军开始攻城。 长沙城北边是浏阳河,西边又是湘江,全都水位暴涨、流速湍急。 明军先绕去浏阳河上游渡河,过河的速度奇慢无比,一整天只过去了两三千人。 木炮几乎不能用了,火药防潮做得还好,但木制炮管却严重受潮。 大型攻城器械也不能用,泥泞地面往前推太过困难。因此暂时懒得打造,幸好还从湘阴带来许多避擂飞梯。 避擂飞梯就是在木梯顶部加装木柄和铁钩,铁钩可以钩住女墙,木柄可以防御滚木。 所有明军将士,全部脱掉鞋子,光脚在泥地里行走。 想要攻城,还得再等些日子,至少要把壕桥造出来,搭建浮桥从护城河通过。 没有半个月的准备,护城河都别想过去。 估计是城内守将等不及了,互相之间开始试探串联,很快就以尹氏为中心形成投降派。 尹明道再次派人来联络,说明军只须派两三千人过护城河,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样子,城内投降势力就能趁机发动。 白祺和王渊、林冲商量一番,决定派杨华带兵佯攻。 反正杨华的兵都是投降过来的,而且杨华还急于立功,遇到诈降死再多也不心疼。 次日,上午。 杨华亲率二千士卒,开始坐船过护城河。数万明军在城南、城东擂鼓呐喊,并抬着飞梯朝护城河靠近。 一个叫吴亮的楚将,跑去钟绪那里主动请缨:“贼明没有填平护城河,浮桥也不搭,竟想坐船过来。末将愿带八百士卒出城截杀,狠狠挫其锐气!” 钟绪仔细查看城外的情况,觉得是应该主动杀出。 几道城门,全是钟绪的亲信部队。 在其中一道城门开启的瞬间,本来应该带兵出城作战的吴亮,却突然对防守城门的友军举刀。 “杀!” 吴亮一边袭杀,一边率部呐喊。 其余投降派将领得到信号,立即对附近的友军动手,并且高呼着让友军放下兵器就不杀。 杨华见城门开了一处,城头也厮杀起来,兴奋呼喊道:“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他们从护城河爬到岸上,都来不及整队,便一窝蜂冲向城门。 “林冲,你带兵跟上去,其余部队随后接应!”白祺下令道。 外头打得热闹,尹明道却是带兵冲向皇宫,对所剩无几的皇城侍卫喊道:“快快开城,外面有人叛乱,我要带兵保护皇后与皇子!” 国舅爷亲至,皇城侍卫不疑有他,慌慌张张把宫门打开。 尹明道却是冲进去便动手,杀散皇城侍卫之后,又去保护姐姐、抓捕皇子。 尹氏听到动静,派人去请钟子仪,把二皇子叫到自己身边。 看到尹明道带兵杀入,钟子仪惊恐转身看向继母:“母后竟也要投敌吗?” 尹氏表情平静道:“你们不夺走李合戎的兵权,这长沙城还能守一守。李合戎被软禁,将士离心离德,如何能够齐心守城?皇儿,降了吧。你年幼无知,或许还能保得性命。” 钟子仪哭泣道:“皇叔误我,我早说过不该抓捕李将军!” 尹明道带着皇后与皇子,前往外城勒令各处守军投降,那些还在抵抗的楚军纷纷放下兵器。 只剩钟绪还在带兵厮杀,但也被堵在城墙上难以为继。 “轰隆隆!” 天空又响起雷声,这次只下了阵雨,很快太阳便钻出来。 钟绪没有熬过这一场阵雨,在雨水当中被乱枪戳死。 四面城门大开,明军一批批涌进去接管长沙。 …… 衡阳。 在接到长沙急报的次日,钟相就冒雨带兵出城决战。 城外遍地泥泞,一些稻田里积水很深,连一处适合打仗的开阔战场都找不出来。 联军这边,怎么可能应战? 钟相强攻联军营寨,第一天就损失惨重,狼狈退回城内舔伤口。 当晚,联军将领开会。 李珙现在很给曹成面子,开口就说:“曹将军是宿将,肯定已经猜到了,钟相后方多半遇到急情。” 曹成被这话提醒,瞬间思路清晰:“定是长沙被围,蜀国公那边接连大胜。否则的话,钟相怎会急于决战?现在路不好走,一脚踩进稀泥都难拔出来,紧实地面走上去也打滑,身上盔甲越多就越难行动。伪楚将士的盔甲比我们好,这时打仗是他们吃亏啊!” 杨再兴说:“那就守营不出,拖也把钟相给拖死!” “钟相会不会跑?留下一部守衡阳,带着大部救援长沙?”唐大年说出自己的想法。 杨再兴说道:“湘江水涨,流得很急。就算一直不下雨,也要再过两三日才易行船,他想走也是两三天以后的事情。” “不管他走不走,我们先守住营寨再说。”曹成拍板道。 李珙跟哄小孩子似的,点头说:“曹将军所言极是。” 却说衡阳城内,钟相出战时淋了一阵雨,心里又担心长沙那边的情况,他越想越气直至大半夜才睡着。 次日都半上午了,钟相还没起床,亲兵只能在门外提醒。 喊了好几次,钟相终于答应:“扶我起来!” 一听声音就不对,嗓子都哑了,亲兵连忙推门进去。 钟相正发着高烧,嘱咐亲兵说:“把谢圣公叫来,不可让别人晓得我生病,连郎中也不要找来。” 谢保义很快前来参拜,见到钟相的样子大惊失色:“老爷,这可不是生病的时候!” “唉,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昨日又淋了一场雨,”钟相靠在床头说,“长沙多半要失守,大楚可能没了。” 谢保义说:“长沙有李合戎在,坚守两三个月都不成问题。” 钟相说道:“敌军兵临城下,钟绪把李合戎的兵权给夺了。” “什么?”谢保义惊得大叫起来。 “这蠢货,简直糊涂透顶,”钟相无奈道,“我让李合戎总领长沙防御,就是害怕有人胡来,没成想钟绪胆子那般大,竟敢诱捕李合戎将其软禁。天要亡楚,如之奈何?” 谢保义呆立当场,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钟相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谢保义说:“老爷吩咐便是。” “伱的妻儿老小都在长沙,本不该让你弃家人不顾,”钟相说道,“但别人我不放心,只能拜托你来做。北面没有敌军营寨,你今晚入夜之后,带着太子摸黑逃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别想着报仇,也不要起兵造反,让太子寻个村妇成婚,好歹把我钟家香火延续下去。” “臣若走了,老爷又生病,这衡阳怎办?”谢保义问。 钟相说道:“三日之后,我会投降。这三日之内,你带着太子,能走多远是多远。” “臣……遵旨!”谢保义眼含热泪。 这眼泪,既是为钟相和大楚流的,也是为自己妻儿老小流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人了。 当夜,谢保义腰缠金银,带着痛哭一场的钟子昂悬筐离城,对守城士卒说是要去长沙搬援兵。 他们两个,就此消失于世间。 钟相挺着高烧不医治,全程都没有叫医生,竟然真的自己扛过去。 到第三日时,只剩下咳嗽等症状。 他把众将都叫来,嘱咐道:“长沙多半已没了,你们跟随我征战四年,也没享受到什么富贵。如今穷途末路,且开城降敌吧。但不能向城外之人投降,他们那些人军纪不严,进城以后肯定劫掠滥杀。明军的军纪是极好的,给城外那些混账说,让明国的蜀国公亲自过来收下衡阳城。” “陛下!” 众将齐刷刷跪倒,还有人在大声痛哭。 钟相摇头:“你们的家小,大都在长沙,早点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且都退下,让我独自静一静。” 众将又是一阵痛哭,亦有人劝钟相死守到底。 钟相无奈挥手,闹了好半天,屋里才只剩他一人。 钟相提笔写下遗言,无非是请白祺善待投降将士,善待楚国境内的百姓。 写完之后,又用信封装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钟相握着刀柄,有些留恋这大好人间。犹豫多时,终于拔刀横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至亲兵端来饭菜,喊了好几声没有答应,这才推门进来看情况。 “陛下……” 衡阳城内,全军素缟。 剩下的将士死守城池,坚决不向城外联军投降,而是等着白祺亲自带兵过来接收。 (本章完) 0616【赵鼎外放】 白祺还未拿下长沙,赵鼎就已经来到岳阳,同行的还有大量官员。 虽然湖南人口锐减,建省似乎有点勉强,但正因为人口不足、亟待开发,朝廷才设立湖南省加快其发展。 开封府尹赵鼎,被调来做第一任湖南左布政使。 等他任满回京,极有可能升为某部尚书,或者是吏、户两部左侍郎。 “朝廷很快要发公文下来,”赵鼎说道,“湖北省会迁去襄阳,湖南省会定为长沙,两省唇齿相依须多交流。” 湖北左布政使李光说:“这是当然,荆江与洞庭湖的水利,当两省共同协作方可。” 赵鼎问道:“今年湖北粮食可还充足?” 李光摇头:“都调来供应军粮了,各府剩下的已不多。如今湖南百废待兴,稻子又肯定歉收,恐怕得从四川运粮过来。” “不拘粗粮细粮,支移一万石如何?”赵鼎开始打秋风。 李光有点不想给粮食,毕竟征讨钟相时已出粮颇多,湖北也要存点粮食以防万一啊。他也没当面拒绝,只说道:“阁下可先奏明朝廷,湖北若接到户部公文必定给粮。” “如此就多谢了。”赵鼎连忙作揖。 户部公文发给湖北,李光定然哭穷拖延,估计最后还得打折扣,能调运四五千石到湖南已是极限。 四川支援的份额已经定下,五万石稻谷、五万石玉米,今年之内会全部运到湖南这边。 湖南、湖北两省,是全面实行摊丁入亩的示范省。 湖北的士绅地主实力不强,湖南又被钟相给洗过一遍,全面摊丁入亩的阻力不大。 说实话,摊丁入亩这个政策,优点和缺点都非常明显,朱国祥、朱铭也不知今后会搞成啥样。 优点就不提了,缺点是地主把丁役成本转嫁给佃户。而地方官府可能会摊丁入亩之后,再搞苛捐变相征收丁役钱,或者干脆直接征发丁役,等于是重复收取人头税。 这并非杞人忧天,清朝就是这样的,摊丁入亩并未减轻农民负担,只是让中央朝廷增加税收而已。 朱国祥、朱铭能做的,就是把摊入田亩的丁役钱,多留一些给各级地方财政,否则就等于逼地方官重复收税。这跟朱元璋把官员俸禄定得极低一样,当官的不贪连吃饭都成问题。 赵鼎说道:“冒昧问一句,重新划界之后的湖北,按照新法有多少户口?” “八十多万户,二百三十多万口,”李光叹息道,“还有很多是军人,随时可能迁走,今年就迁走了一批。” 湖北安置了大量军人和流民,青壮年比例很高,每户的人口并不多。 赵鼎嘀咕道:“兵灾之后,看来湖南顶多有三四十万户。” 宋代的户与口比例,基本都是1:2左右。 这个“口”,特指丁口,也就是要服差役、徭役、兵役之人。 湖南湖北既然搞摊丁入亩,就不会再计算丁口,而是直接统计人口。并且,十五岁以下不计,年满十五岁才上户口。 另外还有一项变革,官户与民户合而为一,今后不再区别统计。 坊郭户、乡村户的算法保留,即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但征税方法需要调整,城市户口按房产面积收税,农村户口按田产面积收税,不再区分一二三四五等户,也不再区分主户与客户。 因为户等和主客户划分,有太多漏洞可钻,比瞒报房产、田产的花样更多。 之前湖南是由李光代管的,赵鼎向他询问了许多情况。 下一步,赵鼎还要给江西布政使写信,先把双方的私人交情建立起来。 他今年的任务是维护湖南稳定,别让老百姓饿肚子造反。明年就开始颁布移民政策,主要向江西吸纳移民,荒地开垦满三年就给田契。 江西人多地少,人口多到爆炸,正好可以填补湖南人口空缺。 等汉族人口充实起来,再来解决瑶族、侗族、苗族问题。 山里的少数民族是不用交税的,但有许多少数民族搬到山外,还有许多汉人自称少数民族。那些靠近汉人聚居地的各族百姓,其实已经习惯了被宋朝收税,但遇到灾年或赋税过重又经常抗税造反。 得把握一个度,官方确定好收税标准,不能像赵宋官吏那样胡乱征收——那些家伙征走的少数民族赋税,大部分都装进了私人腰包! 对了,还得跟蜀国公搞好关系。 钟相覆灭之后,大量摩尼教徒仍在,白祺需要以国公爷身份,领兵在长沙坐镇至少三年。 …… 萍乡。 被打残的江西北路军,分批返回南昌整编,还得计算伤亡抚恤金。 宋徽宗目送最后一批军队离开,暗自嘀咕道:“这钟相也太不经打了,才三四个月就覆灭,枉我还觉得他是一号人物。” “唉,这仗总算打完了!”县令谢泽一声叹息。 宋徽宗连忙道:“大明天兵,无往不胜。钟相之流,跳梁小丑耳。” 谢泽摇摇头,转身回县衙去,他这几个月累得够呛。 走了几步,谢泽又回头说:“终得一日清闲,且到县衙与吾共饮。” 宋徽宗连忙跟上,陪县令喝酒去了。 两人以前见过面的,谢泽是宣和三年进士,出自宋徽宗在开封主持的最后一届殿试。 但谢泽的进士排名比较靠后,根本就看不清皇帝长啥样。在京候缺一年,谢泽就外放颍昌客馆使,相当于许昌市宾馆总经理,就再也没跟皇帝碰到过。 朱铭提兵北上之时,颍昌农民趁机起事,把出城官员杀了一堆。 谢泽留在城内安排接待事宜,正好躲过那一劫。虽然朱铭没住进宾馆,但颍昌所剩官员不多,谢泽还是忙前忙后漏了脸,如今总算在新朝捞到个县令职务。 谢泽还有个兄弟叫谢洪,二人同科进士。 如果换作谢洪在萍乡,肯定一眼就把宋徽宗认出来。因为谢洪是进士前二十名,闻喜宴上距离皇帝很近。 回到县衙后宅,县令与主簿摆酒对坐。 宋徽宗连忙给上司倒酒,奉承道:“这些日子,县尊协助军务累坏了,且好生歇息半个月,一切事务在下都会帮忙料理。” 谢泽赞许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做主簿确实屈才了。下次考满之时,定给你评个优等。” “多谢县尊赏识!”宋徽宗笑着举杯敬酒。 大明新朝的官员考满,需要上级官员给出评价,接着是府级组织部门评价,最后再进京跑去吏部报道。 谢泽问道:“你可晓得玉米、红薯?” 宋徽宗回答:“听说过。” 谢泽说道:“新朝注重民生,那玉米红薯,又是天子从海外带回之物。这萍乡县多山,应该适合推种。如今已无兵患,明年当推种新作物,我已上疏请调一些种子过来。” “县尊心系百姓,在下佩服之至!”宋徽宗立即拍马屁。 “伱也要认真对待此事,”谢泽指了指北边,笑着说,“如果玉米红薯推种得好,指不定就能得到官家赏识。到时你我一并升官,岂不美哉?” 宋徽宗说:“甘附县尊尾骥。” 谢泽纠正说:“是附陛下尾骥。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朝廷要在袁州府设劝农所,入冬之前就会有劝农官到任。到时候,若有劝农官来萍乡,你可要好生安排招待。” 宋徽宗点头道:“一定,一定。” 谢泽说道:“那些劝农官,别看品级不高,却都称得上天子门生,万万不可有任何得罪之处。更何况,劝课农桑他们也能帮忙,指不定还能为你我弄到什么政绩。” “县尊高瞻远瞩,在下实在佩服。”宋徽宗又给上司倒酒。 谢泽喝了一通,脸色愈发红润:“我去年在京城做小官,别的本事没有,消息却极灵通。你可知前朝皇帝如今何在?” 宋徽宗吓了一跳,以为对方在说自己,连忙摇头:“着实不知。” “调去山东做官了呢。”谢泽笑道。 “调去山东……还做官?”宋徽宗一头雾水。 谢泽神秘兮兮说:“京城之人,皆知前朝皇帝做了劝农官,却少有人知是去了山东那边。” 宋徽宗猛然醒悟:“县尊是说赵桓?” 谢泽哈哈大笑:“不是他还能有谁?总不会说赵佶那昏君吧?” 宋徽宗心中恼怒,连忙陪笑道:“那昏君不提也罢。” 谢泽却开始发牢骚:“我殿试文章写得极好,那昏君奸臣不识货,竟只给评一个三甲进士。这且不说了,我堂堂三甲进士,就因为没送钱送礼,关试竟然都考不过。后来让仆人回家筹了许多钱财,总算能外放做官,却只给一个客馆使。寒窗苦读十余年,正经的进士出身,竟让我去做客馆使!” “着实不该!”宋徽宗连忙附和,心里想的却是:你这狗贼,啥本事没有,让你做客馆使都抬举了。 谢泽越说越生气,拍桌子道:“昏君奸臣当道,暴宋合该灭亡!像我这样怀才不遇的,天下各路还不知有多少。” 宋徽宗很想把这家伙掐死,转移话题道:“赵桓真在山东做官?” 谢泽笑道:“可不是?我不但知道他在山东做官,还知道他专门去山东种棉花。” 宋徽宗又问:“前朝嫔妃、帝姬、亲王们呢?” “官家仁慈,并未为难他们,”谢泽估计是喝醉了,挤眉弄眼道,“官家喜好已婚妇人,赵佶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恐怕今后也是能继续享福的。” 宋徽宗恨得牙痒痒,越想越生气,都没心情再奉承了,端起酒杯狂饮几口喝闷酒。 (本章完) 0617【巡视山东】 朱铭巡视山东,只带了两千侍卫。 一千重甲兵,一千火枪手。 算上大元帅府、枢密院随行官吏,以及军队后勤人员,总计三千二百人。 顺着古汴渠往东南,船队直奔徐州而去,沿途过虞城、砀山、萧县等地。 一路所过州县,只能说治安稳定,远远谈不上恢复民生。 实在是山东本就疲敝,又被各路反贼多次蹂躏,人口已经锐减到一百年前的水平。 在大明新朝的行政区划当中,徐州依旧属于山东管辖。 为了防止割据和叛乱,商丘、宁陵划归开封府,下邳、宿迁划归淮南省。根据此时的河道情况,等于通过水运,把山东省切断成东西两块。 至于山东、河北边界,沿着黄河故道进行划分。 宋徽宗刚登基那会儿,黄河变道十分凶猛。 按照后世的地名,黄河现在流经地区如下:濮阳、大名、丘县、清河、衡水、献县、沧州、青县、天津。 嗯,黄河是从天津入海的…… 反正朱铭大笔一挥,聊城、高唐、德州这些地方,终于被划入山东地界。 “拜见太子殿下!” 徐州城外,徐州知府宇文常,率领官民出城十里跪迎。 宇文常去年还在江西做官,江西投降之后,朱铭立即让他来徐州主政,连京城吏部都不用去报道。 朱铭亲手将宇文常扶起,笑着说:“权可兄,你我又见面了。新朝礼制,非祭祀、大朝、登极、传胪、凯旋等重大场合,其余时候官民不得随意下跪。你下次可别跪了。” “是!”宇文常应道。 朱铭又对余者说:“诸位都平身。”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臣?”旁边的耿鼎臣,迫不及待上前。 朱铭笑道:“当然记得,我做濮州太守时,你是雷泽县主簿。” 耿鼎臣喜极而泣,抹着泪说:“殿下竟然还记得,臣何德何能受此恩遇!” 徐州有多重要,看这两位官员就知道,全都是朱铭的老同事、老部下。 这里全国钢铁产量第一! 耿鼎臣是利国监的知监,专管铁矿那一片,级别类似下等州的知州。 大明沿用北宋制度,矿冶机构分为监、务、场、坑、冶五种。 监是区域行政机构,务是税务部门兼收购站,场是采矿场,坑是矿坑,冶是冶炼厂。 其余官员和本地名流,集体上前拜见之后,众人便陪着朱铭一起进城。 朱铭随口问起钢铁产量,耿鼎臣如数家珍道:“利国监自从采用新式冶炼之法,可月得生熟铁18万斤,商贾、工匠、百姓皆受其利。” 换算过来,就是月产100吨左右,而且是生铁和熟铁一起算进去。 这些生熟铁,大部分是民间冶铁场的产出,商贾只拿出20%产量来交税,其余得靠利国监花钱购买。 国营冶铁场也有,但跟军工厂混合管理了。 另外,这100吨生熟铁,并非徐州的全部产量。定然还有为了避税,被悄悄隐藏起来的,用于本地的零散交易。 大明新朝的工商税,继承了北宋系统。 即以某年的税额为祖额(基数),再以接下来几年的实收税额,通过某种算法确定当年税额,以此确保各地的工商税稳中有升。 官员只要征足这个额度就合格,不会出现明代工商税越收越少的情况,同时也变相给了官员合理贪污的机会。 大部分官员,实收税额一般刚刚及格,剩下的工商税私自瓜分掉。 迫切往上爬的官员,实收税额往往会猛增,以此来凸显自己的政绩。这种做法非常得罪人,一是导致属下官吏能拿的钱变少了,二是可能导致当地工商税祖额提高。 如果实收税额不足,官员通常会东挪西凑给补上。 不补上也可以,必须详细说明原因,同时政绩考评要受影响。 工商税细分下来更复杂,税额甚至精确到某天,有日额、旬额、季额、年额等条目。 这种税法,朱国祥和朱铭都没想着改变,古代能做到税额稳中有升已非常了不起。官吏合理贪污,商人合理避税,也算留下了弹性空间。 徐州的宾馆已打扫出来,其余客人提前请走,只允许朱铭和随从住进去。 徐州客馆使,也就是徐州宾馆总经理,站在大门口迎接时露了脸,还跟太子爷说了两句话。这让他无比激动,顿时干得更卖力了,忙前忙后安排得无微不至。 像这种职务,明清两代一般由吏员升任。 而宋代的州级以上宾馆,总经理却多是恩荫官出身,甚至有不少新科进士来担任。 这不就解决了荫官和进士的就业问题吗? “权可近年来怎样?”朱铭在宾馆住下,只留宇文常聊天,其余官吏都被打发走。 宇文常感慨道:“自黎州一别,臣先调去成都,整顿那里的茶马贸易。因为整顿得太好,得罪了不少人,任期不满就调去夔州,再调去淮南又辗转江西。在前朝想做事太难了,总是有人来掣肘。便是伱做好了一件事,一旦调走又恢复原样。” “确实,”朱铭笑道,“我带兵占领成都时,那里的茶马司一塌糊涂,连战马都找不到几匹,权可在成都的治理早已付之东流。” 宇文常说:“还是吏治的问题,规矩完全被败坏了。一个好官做事,一百个昏官拆台,这天下哪里治理得好?” 朱铭叹息:“新朝的吏治也得严加整顿才行啊。” “已经不错了,”宇文常笑着说,“徐州去年就出了个案子,连知府都被流放西北,臣才有了被调来徐州的机会。经此一事,徐州官吏收敛许多,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 两人叙旧一番,宇文常就告辞离开。 晚上还有个宴会,是朱铭与本地官员、名流聚餐。 离开宾客,宇文常莫名感触。 当年他是知州,朱铭只是知县,如今却变成这种关系,人世间的际遇真是奇妙啊。 彭城县令魏拱,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到宇文常就问:“太守,诸多名胜古迹都已清理完毕,太子有没有定下哪日去游玩?” 宇文常说道:“太子事务繁忙,明日只游一天。去燕子楼和戏马台即可,其余古迹名胜就算了。”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魏拱快步离开。 回到县衙吩咐一通,魏拱还是放心不下,又亲自前往燕子楼查看,甚至骑马跑去戏马台逛了逛。 直到傍晚,魏拱才回到县衙后宅。 几个儿女还在嬉戏,最调皮的尤属魏胜,这七岁大的小屁孩儿,能拎着棍子把哥哥们打哭。 “爹爹,可曾见到太子?”儿女们纷纷围过来。 魏拱笑道:“见了,太子气度威严,又待人和善可亲,其英武之姿世间难寻。汝等要好好读书,长大了科举做官辅佐太子。尤其是阿胜,不要整天舞刀弄棍,开蒙一年了你才认识几个字?” 魏胜握着棍子低头,却趁着父亲不注意悄悄吐舌头。 “快把棍子扔了!”魏拱呵斥道。 “哦。”魏胜在扔棍子前,居然又挥舞一通,最后猛地投向远处树干。 投中目标之后,魏胜还握拳欢呼。 魏拱摇摇头,感觉这孩子真不省心,也不晓得长大以后能否成才。 魏家的先祖,是魏征第六世孙魏虞,绝非传说中的底层农户。 比如魏拱的父亲,就是病死于知州任上。魏拱在宿迁极有名气,人称“魏夫子”,方孟卿夺取两淮时,魏拱被举荐到方孟卿手下,去年调任来到彭城做县令。 可惜啊,朱铭要是见到七岁的魏胜,肯定把这小孩子带回去培养。 李彦仙一般的人物! 南宋初年,魏胜的父亲被金兵杀害,他为了给父亲报仇,十四岁就去韩世忠的部队当兵。 韩世忠被调走,魏胜又回家耕读习武。 感觉金兵会南下,魏胜又报名当乡兵,并且向知州阐述自己的想法。 知州不敢擅自动兵,魏胜竟然散尽家财招募三百民兵,自己跑去把涟水给打下来,接着又收复了海州。 金国派两万大军杀来,魏胜率五百骑兵诱敌,引入步兵设好的埋伏圈,阵斩完颜亮派来的统兵大将。 连续打退金兵好几次围剿,魏胜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白手起家尽得一州一军之地,而南宋朝廷居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李宝能够跨海歼灭数万金兵,就是有魏胜主动提供情报,并且派遣麾下精锐去帮忙。 可惜,这种猛人被南宋封官之后,却从此难以施展才华,而且只活了一年就阵亡。 魏胜做了南宋武将,接到的第一个命令,是立即遣散自己的精锐部队,然后去楚州接管垃圾部队,并把好不容易打下的涟水、海州归还给金国。 魏胜遣散部队仅仅半年,金兵就违反和约杀来,而且专门指着魏胜的军队打。 友军就在四十里外,对此视而不见,任由金兵把魏胜给乱箭射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此时此刻,这位猛人正在抓耳挠腮,点着油灯背诵《千字文》,应付父亲每晚检查功课。 “手心摊出来!” “哦。” 竹笋炒肉的声音,在彭城县衙后宅响起。 (番外是起点工作人员传的,把每章的间隔全删了,所有章节都连在一起,转场无比生硬。已改过来。) (本章完) 0618【徐州名胜】 朱铭抵达徐州的次日,大清早就有数百人候在宾馆外面,都是可以跟太子一起出游的官吏、士绅和商贾。 “退后,退后,不得拥堵街道!” 一群士兵跑来维持秩序,却不是太子亲卫,而是徐州本地兵。 徐州作为钢铁冶炼基地,自然是要驻军的,专门编练了一支新军。 算上后勤部队,总数三千多人,主将为杨鹤,副将为刘隆。 杨鹤是跟随朱铭起事的金州老兵,因作战失去两根手指,先是留在四川做巡检官,去年才调来徐州编练新军。 刘隆却是文官刘宗之子,刘宗以前在山东提举茶课。父子俩遇到宋江等人造反,追随张叔夜募兵平乱,刘宗已调去河北当官,刘隆却直接转为武将。 对了,刘隆有个十岁大的儿子叫刘宝,正是按兵不动坐视魏胜战死那位。(历史上,刘家父子都做过岳飞部将,刘隆还跟着岳飞一起剿灭杨幺。) “刘将军,戏马台那边,务必不能让生人靠近。”魏拱叮嘱道。 “县令放心,俺早就安排好了!”刘隆拍胸脯说。 两人的关系居然还不错,他们怎想得到,在另一个时空,彼此的儿子有那么大仇。 “太子亲卫出来了!” “东门也有太子亲卫进城!” “……” 人群中传来呼喊声,随即爆发出啧啧赞叹。 亲卫昨天赶路都没着甲,今日却是把甲胄穿上,那些重甲侍卫的装备,瞬间带来无限威压感。 全身上下,都包裹在步人甲中,只漏出三个黑漆漆孔洞,侍卫们用来观察和呼吸。 一个衙前吏奔来耳语,魏拱低声惊呼:“不是说先游玩燕子楼吗?” “怎么了?”宇文常问。 魏拱说道:“太子亲卫说,今日先去黄楼,已有数百侍卫将黄楼围住。” 宇文常道:“临时改变路线,或许是为了太子安全。” 魏拱猜测道:“恐怕也是在勉励徐州官吏。” 苏轼做徐州太守时,上任不足百日,就遇到黄河在河南决口。 十天时间,洪水就淹到徐州这边。 这场洪水整整持续了两个月,足见黄河泛滥有多可怕。 苏轼在洪水还没来之前,先是严禁富人出城,以此稳定徐州民心。继而组织修建防洪大堤,苏轼冒着罢官风险,违规调动徐州禁军筑堤。 洪水之后,大量灾民无家可归。 苏轼就以工代赈,雇佣灾民修筑黄楼、加固城墙。 黄楼足足三十多米高,苏轼为了节省材料,甚至把州衙拆了一部分。 朱铭选择先登临黄楼,而不去游玩燕子楼,即在勉励告诫徐州官吏,一切应当以民生为重! “当当当!” “嘎嘎嘎嘎……” 几声啰响之后,宾馆大门开启。 先是一队近卫出来,继而朱铭带着随行官吏出现,外头的人群纷纷伸直脖子围观,还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问候声。 本地士兵净街开道,本地衙前击鼓鸣锣,太子侍卫们保护着车驾前行。 甚至连街道两边的楼房,都严格排查过,不准任何人携带弓弩。不时还有士兵,巡查街边的围观百姓,防止有人携带武器混进来。 阵仗搞得挺大,朱铭不便责备,因为地方官吏不仅在讨好他,也是害怕他出现什么安全意外。 黄楼在东门附近,那里已经有太子侍卫站岗,而且每层都有侍卫保护安全。 重甲侍卫不易攀登陡峭楼梯,因此是火枪手陪同朱铭上楼。本地之人,只允许三十个随同登楼,其余都得在地面慢慢等着。 一楼设有数道碑刻屏风,刻着苏轼、苏辙、秦观等人的诗赋,而且内容大都与徐州抗洪有关。 其中一道碑最为珍贵,毕仲询的碑额,苏辙的文章,苏轼的书法,三位名家的心血凝聚在一起。 “此皆依各家真迹而镌刻,”宇文常说道,“路过徐州的士子,多有来黄楼临摹书法之人。” 朱铭的书法虽然刚刚入门,但也看得津津有味。 在一楼观赏许久,朱铭拾级而上,很快来到顶楼。 此地三河交汇,乃水陆交通枢纽,举目望去蔚为壮观,四野景物尽收眼底。 徐州府和彭城县两级官员,指着远处各个方向,给朱铭讲解当年苏轼是如何抗洪的。又说如何在黄楼进行观测,以判断每年的防洪需求。 待回到一楼时,宇文常问道:“殿下可要留一副墨宝?” 府衙的文吏,早已准备好笔墨。 朱铭笑道:“这里全是名家之作,我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殿下太过谦虚,谁不知道殿下贯通六经、精于诗词,实乃当世之大儒名家也!”一个叫刘穆的随行士绅奉承道。 徐州第一望族,当属彭城刘氏,自称先祖是刘邦,又说刘向、刘裕等人都出自此家。 宋代重修之后的燕子楼,已换了好几个主人,如今的燕子楼主正是这个刘穆。 朱铭笑笑没说话,径直走出黄堂。 他猛地回头一看,发现门口的主联内容,居然把白居易也写进去,忍不住问:“这是谁作的联?” 宇文常说:“崇宁时的徐州太守梁彦深所作,其祖父、伯父皆为故宋状元。其父梁适亦是能臣,一改旧时弊政,令山东冶铁业空前繁荣。狄青当年能做枢密院使,正是梁适在背后使力。” 朱铭吐槽说:“这幅楹联适合挂在燕子楼,却不该挂在黄堂这边,至少不该作为黄堂的大门主联。” “请殿下留一主联!”旁边官员士绅纷纷说道。 文吏连忙捧来笔墨纸砚。 朱铭提笔搜肠刮肚一番,写下一副雍正的对联:心天之心而宵衣旰食,乐民之乐以和性怡情。 “好!” “殿下真是爱民如子。” “此联挂在黄楼,正可谓相得益彰!” “……” 一时间,马屁声如潮。 外围那些士子,听到对联内容,也开始热烈赞颂。 待朱铭阔步回到车上,宇文常对身边官员低声说:“请一篆刻名家,把太子楹联刻好,梁太守的楹联要挪个地方。” “是!”那官员立即去安排此事。 下一处是燕子楼,此楼在五代已经毁掉,如今这座属于重建,而且距离府衙不远。 包括隔壁的苏轼故居,都卖给了本地富商。 朱铭前去逛了逛,没有关盼盼,也没有马盼盼,倒是有个楚盼盼,被富商刘穆叫来唱曲。 一听名字,就知是附庸风雅。 宇文常听着小曲,低声对朱铭说:“朝廷不准再养官妓,各地陆续裁撤。少数倡优从良,多数却是被富户雇佣,这位楚盼盼以前就是徐州官妓。” 从中央到地方,官妓皆由各级财政养着,大明朝廷哪有恁多钱? 一股脑儿直接裁撤了,但官妓和乐师又没别的活路,有名气的可以给富商打工,没名气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不论如何,新朝不会再有相关衙门,官员们想找乐子都得自己出钱。 在燕子楼吃饭听曲完毕,朱铭就直奔城南而去。 项羽的戏马台早就不在了,官吏们临时在山腰清理出一个土台。 旁边就是台头寺,相传为刘裕所建。 朱铭问道:“寺里有多少僧人?” 宇文常连忙说:“无度牒者已经勒令还俗,山下寺田也抄没了八成,用以安置流民。如今,台头寺只剩一百多个和尚。” “很好。” 朱铭点点头,又去逛山上的其他名胜。 居然陆续发现两庙一观,朱铭询问之后,得知都是宋朝创建的,直接说道:“台头寺属于古刹,自然可以保留,其余两庙全拆了,和尚转移到台头寺念佛。拆庙之后,其石料和木材,可以改建为书院。” “是!”宇文常对此无所谓。 朱铭要来笔墨,题写“南山书院”四字,问道:“本地富人可愿捐钱建书院?” “草民愿捐一千贯!”刘穆立即附和。 “我捐三百贯!” “俺张家捐五百贯!” “……” 几分钟时间,建设书院的资金就绰绰有余,甚至有徐州名儒愿意免费来教书。 当朝太子亲笔题名的书院啊,今后必定闻名天下,有能力之人都想进来掺和一脚。 至于毁庙之后,那些佛像有现成的处理方法。 完好无损且有来历的佛像,会转移到其他寺庙。有损伤或者普通佛像,直接挖坑掩埋。 后世的考古学家,经常挖出宋代大坑,里面埋的一堆堆全是佛像。其原因就是宋代新儒学兴起,时常有毁庙行为。又或者是寺庙经费不足,没能力修复受损佛像,于是就不断挖坑埋下去。 朱铭坐在半山土台上,观看徐州新军,操练了一番军阵,今天的活动差不多就结束了。 中午是在燕子楼吃的,傍晚在台头寺吃斋饭。 斋饭期间,本地士子纷纷拿出诗作,想在太子面前展露自身才华。 可惜,诗词质量都一般。 新旧朝更替,真正有才学的士子,要么早就做官了,要么今年考上进士。 自从进京之后,富直柔一直担任秘书,随侍在朱铭左右。这位老兄,随随便便一首诗,就碾压所有的徐州士人。 一位士子忍不住问道:“不知殿下身边,是哪位当世大家?” 富直柔拱手说:“不敢称大家,洛阳富直柔。” “原来是洛阳八骏,富郑公之嫡孙!”识货之人立即惊呼。 富直柔微笑道:“八骏之名,当不得真,牵强附会而已。在下之文采,不及太子殿下万一。” 于是乎,众人又请朱铭留下文章。 朱铭来徐州是视察冶铁场和军工厂的,今日游玩纯属散心。本着抢救中华文化瑰宝的初衷,太子爷厚颜无耻的又抄下一首词——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一阕词写完,富直柔立即吟诵,直接把现场给震得鸦雀无声。 朱太子如果这么一路留墨宝过去,估计山东会留下很多传说,乱七八糟的美食也会编出各种故事。 (本章完) 0619【利国监】 游玩次日,朱铭坐船前往利国监。 甲板之上,耿鼎臣指着北边介绍说:“城北运河,乃狄武襄(狄青)所开。城南运河,则为苏东坡所凿。二公昔日之努力,才换来利国监今日之繁盛!” “现在徐州冶铁全都用煤吗?”朱铭问道。 耿鼎臣说:“石炭比木炭便宜,便是散冶户也用煤。” 朱铭点头:“极好。” 徐州冶铁业,在北宋有两次跨越式发展。 第一次是狄青被派来徐州,专门负责督造武器装备,立即让这里的冶铁规模扩大。 第二次是苏轼治理徐州,派人进行四处勘探,在野外发现优质煤矿,徐州冶铁从此步入煤炭时代。 一南一北,二人各挖一条运河,并与原有运河连通,还把交通问题给解决了。 利国监的铁矿,后世有一半泡在微山湖中。这也是徐州铁场,在明代不及遵化铁场的主要原因。 此时却没有微山湖,那一片全是陆地。 其实在古代,徐州的冶铁条件,要远远强于遵化。因为这里的铁矿和煤矿,全都属于高品质,而且距离还挺近! “前面就是杜家冶场,”耿鼎臣指着前方说道,“杜家以前只产生铁,用了殿下的法子,现在已开始炒钢了。” “下去看看。”朱铭说。 朱铭没提前说在这里下船,随行人员顿时忙得鸡飞狗跳,杜家冶场那边同样慌慌张张跑来迎接。 徐州有三十六冶,即三十六家拿到经营执照的私人炼铁厂。他们自己开矿炼铁,拿出20%的产品交给官府抵税,剩下的产品可以自由买卖,但官府具有优先低价采购权。 北宋也试过官方垄断冶铁业,其结果是产品多不堪用,而且官办铁场一直亏损,还把当地百姓逼得转行做盗贼。 “草民杜钰,叩见太子殿下!”杜家冶场的老板飞跑来拜见。 朱铭微笑道:“且站起来说话,工人该做啥就做啥。” “是。”杜钰低声吩咐,其身边人立即驱散闲杂人等,勒令工人赶紧回自己的岗位。 朱铭让此人带路,前去查看工厂情况。 这里没有使用水力,因为不涉及锻打。但采用了朱铭的设计来改进,即《天工开物》记载的炒钢法,无非就是把炉子与炒池连通,可直接倒进炒池里炒制熟铁,相比以前的炒钢法大大节省时间和人力成本。 杜钰发自内心尊敬太子爷,他把太子爷视为行家。太子爷改进的炒铁设备,给他带来了实打实的经济利益! 朱铭问道:“官务采购生熟铁时,没有胡乱压价吧?” “没有,绝对没有,公道得很!”杜钰连忙赌咒发誓,生怕惹恼了旁边的耿鼎臣。 压价肯定压价,但相比起北宋,大明压价要人性得多,不会把商贾往死里逼。也不会在压价的同时,还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说生熟铁的品质有问题反复折腾。 能做到这一点,无非整顿了吏治而已。 其实冶铁商贾还好些,采金商贾才叫惨呢。胶东那些金矿主们,被北宋朝廷逼得不走私就要亏本,那是想守法正当经营都不可能! 耿鼎臣说道:“殿下放心,利国务的购铁价,只比市价稍低而已。” 不但比市价低,而且还要商人出运费,把产品送到利国务的仓库。 杜钰想留太子吃饭,朱铭简单逛了一圈,问了许多基础问题,就急匆匆坐船走了。 杜钰带人跪送船队离开,感慨道:“真是圣明太子啊!” 一连经过十多家民营冶铁场,船队终于来到利国镇,这里全是官方机构,军械厂同样设在附近。 哐哐哐哐的声音不绝于耳,到处都有炉子在冒黑烟。 军械厂的管事张成也来拜见,并带着朱铭去各处查看。 “那边是专门造火器的,”张成指着西北边说,“已造出火铳三百余支,熟铁锻炮三门、生铁铸炮六门。另外,太子递来的‘铸炮铁模法’,铸炮工匠也已经掌握,几天时间就能铸成炮管。但是……” “但是什么?”朱铭问道。 张成说道:“铁模铸成的炮管,多为白口铁,脆裂而不坚韧。想要不炸膛,炮管就要铸得更厚,还要用熟铁在炮身多箍铁环。这样造出一门炮,大约要一个多月,而且会非常巨大笨重。” 朱铭又仔细询问,基本了解了情况。 铸炮铁模法是晚清出现的,但其技术战国时代就有,只不过当时用来浇铸马车的零部件和箭簇。 优点非常明显,铸造时间短,炮管只需几天就可成型,不用像泥模法那样要阴干三四个月。而且铁模可以反复使用,大大节省了铸炮成本。造出来的火炮匀称光滑,砂眼极少,可提高火炮的稳定性。 缺点就更明显,炸膛风险很高。为了防止炸膛,必须加厚炮管,外面的熟铁箍也要多加几道。铸成之后还难以打磨,一旦浇铸时出现问题,就只能报废了重铸,强行制作将大大增加炸膛风险。 也就是用一个多月时间,省去大量成本,造出一门重量堪比攻城炮,威力却如野战炮的粗笨火炮。 “铁模做出来了?”朱铭问道。 张成回答:“堪用的铁模,足足做成三副。” 朱铭吩咐:“接下来两年,全部用这种法子铸炮。锻铁的工匠,全部调去制作火铳!” 张成说道:“以现有的铁模数量,如果浇铸时不出差错,可保证40天内铸造三门火炮。” 现在不管那许多了,笨重的问题可以忽略,多多搞出火炮跟金人对垒,后勤运输再想想办法就是。 此类火炮,其实更适合做为岸防炮和城防炮! 晚清时候的海防炮,几乎清一色这玩意儿。 朱铭带来的炮手,被派去认真检查已造好的火炮,火枪手也去测验徐州生产的火铳。 很快他们就回来报告,说这里的都是好货,比四川出产的更为优良。 这是极为正常的结果,利国镇在极盛之时,仅冶铁工匠就有四千人。再加上矿工、锻造工匠、苦力搬运等等,所有工人的总数有一两万。 家家户户都跟铁打交道! 现在又严格了质检环节,每一个零件都有相关责任人,最严重的处罚是直接砍头。 视察完火器厂,朱铭又前往盔甲厂。 张成拿来一块巨大甲片,已经可以称为小型板甲,说道:“这是用水锤反复锻打的,札甲制作起来更快了。” “极好。”朱铭点头赞许。 宋代的札甲已经高度模块化,拆分出来之后,许多局部就如板甲一般,而且还比板甲更重。 为啥不直接用板甲布局代替呢?又轻便又省成本,多好的事情啊。 很简单,精良板甲成本太高,普通板甲又防御性不足。 有了水锤就完美解决,用水锤反复锻打出板甲,代替某些模块化的札甲局部。这样做出的札甲,重量更轻,还能节省成本和时间,并保证防御力不减弱。 八十斤的步人甲,可减重到五六十斤。 张成又带朱铭去看成品,只见胸口有一块极大甲片,两侧甲裙也有大甲片,其余甲片亦整体变大了。 “多重?”朱铭问道。 “五十六斤,”张成说道,“以前造这样坚固的铠甲,至少在七十斤以上。” 朱铭对此极为满意,这玩意儿不仅降低成本,而且也让士兵减轻负重,还能在日常维护时省事儿,大甲片修复起来更容易。 至于链甲,全国各大军械厂,已经完全停止制造了,等今后人手不紧张时再造。 那东西太费人工! 键盘侠贬低链甲防御力差,那是因为他们测试时,使用的是对接式样子货,随便一箭就能轻松射穿。 古今中外,对接式链甲,只有古代日本经常用。 其余各国军队的链甲,大都采用铆接式、焊接式,那玩意儿其实非常扛造。 “把赏钱抬来!”朱铭吩咐道。 一筐筐银元和铜钱,被亲卫们抬下船,朱铭开始赏赐给官吏和工匠。 消息传出,欢呼声四起,大家变得更有干劲儿了。 朱铭对耿鼎臣、张成等官员说:“工匠若有新奇想法,可让他们尝试,能改进工艺者重重有赏,其主管官员也可计入政绩。” “是!”官员们齐刷刷作揖。 朱铭又说:“我打算在此建一学校,儒家经典只教《论语》、《孟子》,其余课程为数学、物理,还有就是冶铁、锻铁、铸铁、造炮、造铳、造甲等等。只要是利国镇户籍的百姓,其子女皆可入学。学校也按三舍法划分为五级,每级考试前一百名可免收学费。” “此法大善,必可教出无数巧匠!”耿鼎臣连忙拍马屁。 朱铭说道:“学校舍试毕业的学生,可优先选为利国监的伎术官,甚至可调去其他州府做伎术官。这样的学校,今后我会设立十二所。也不止是冶铁造甲,其余跟工匠有关的监务也会设立,比如造船造车方面的。” 工匠学校,朱铭的打算是三年建一所,三十六年就能把十二所学校建完。 当然,以后财政充裕了,一年就能建好几所,而且招生范围也会扩大。 这种学校体系成熟之后,技术发展肯定更快,并且更具系统性、理论性,指不定就能迸发出什么科学火花。 (本章完) 0620【寻仙使回来了】 在徐州逗留三日,朱铭没有选择北上,而是前往刚划给淮南省的下邳。 下邳以前是北宋淮阳军驻地,这里也编练了一支新军,用来控厄山东的南部地区。同时又具备保护淮北安全,威慑东部海盐产地的重任。 在下邳阅兵之后,朱铭又顺着盐运河,坐船前往海州(连云港)那边。 后世的连云港市区,此时还是一片大海。而连云港的海港,目前位于一个大岛上,这座大岛即为东海县。 一船船海盐全部靠边,等着太子船队先过去。 朱铭对白胜说:“举旗传令,别走运河中间,给盐船让个道。” “是!” 白胜立即跑去传令,很快太子船队就靠边行驶,对面而来的盐船也得令启动。 富直柔感叹道:“殿下心系百姓,胜过昏君万倍。” 朱铭笑道:“你却是越来越会奉承了。” 历史上的富直柔,其实是个谏臣,曾多次直谏赵构。因为得罪了秦桧,被扔去提举道观,后来启用为知府也辞官不干。因为他不愿跟秦桧同朝为官,后半辈子悠游山水写诗为乐。 富直柔说道:“蔡京改革盐法时,曾有一条政令,即便是官府的纲船,遇到民间盐船也必须让道。在过榷卡时,盐船可以优先通行。” “蔡京确实做了不少实事。”朱铭点头认可。 富直柔说道:“可花石纲兴起之后,不管什么船,都得给花石纲的纲船让道。到最后,盐船甚至要给地方土贡的贡船让路。蔡京第三次复相时,他定下的盐法已被破坏殆尽。” 朱铭点评道:“蔡京盐法,急功近利,只可取其一半。” “他也不过是为了迎合上意。”富直柔说道。 北宋的西北地区,主要食用解州盐和西夏青白盐。 宋徽宗继位没两年,解州盐池就因洪水而毁坏,而朝廷又在贸易制裁西夏盐。一时间,陕西百姓突然没盐吃了,蔡京就是在这种时候改革盐法的。 改革大获成功,不但解决了陕西百姓的吃盐问题,而且第一年就让盐税翻好几倍,并且让全国的食盐生产、销售、运输活跃起来。 但是,很快引发恶劣后果。 蔡京通过改革,把属于地税的大量盐税,一个子儿不留通通改为国税。 地方财政收入锐减,但地方官又要用钱,那就只能向老百姓收更多的苛捐杂税。 其次,蔡京为了给宋徽宗弄钱,疯狂的发行新盐钞,导致旧盐钞剧烈贬值,盐商遭到朝廷的凶猛盘剥。只向盐商下手也还罢了,蔡京还不断提高盐价,让老百姓的吃盐成本逐年上升。 面对中央和地方的双重压榨,老百姓哪里扛得住? 刚开始,蔡京还打击权贵套取盐钞。可等到解州盐池修复完毕,陕西不再闹盐荒了,蔡党就带头以盐钞牟利,把外地盐商搞得更加苦不堪言。 蔡京盐法改革的结果,最终就变成那副鬼样子,即:中央财政收入大增,权贵赚得盆满钵满,而地方财政、盐商和百姓全部遭殃。入中制度彻底崩溃,盐商们无利可图,不再帮朝廷往西北边疆运输物资,转而从权贵手中直接购买盐钞。边军连年缺少日常供应,戍边士卒因此大量逃亡。 现在,大明新朝吸取教训,采用了蔡京盐法的七成内容,把急功近利的部分全部摒弃。 比如盐船不交过路费,这一条就取消了,留给地方一些财政收入。 入中(开中)制已全面恢复,宣和四年后发行的旧宋盐钞(盐引),大明新朝也会予以承认。并且,大明新朝严格按照食盐产量,慎重发行每年的商盐钞引,保护合法盐商的正当利益。 盐价也降下来了,恢复到蔡京改革之初的水平,以此降低各地百姓的生活成本。 中央盐税自然锐减,但对长远发展有利。 别的群体且不论,反正全国各省盐商,对大明新朝衷心拥护。谁敢提什么反明复宋,盐商群体第一个不乐意! 这不,听说太子爷前来视察,东北盐商们纷纷往这边赶,带上无数礼物前来感谢恩德。 嗯,“东北盐”就是山东河北海盐,这是宋代的官方称呼。 东北盐商闻风往徐州聚集,接着又追到下邳,总算在海州把太子给追上。 朱铭简单接见了东北盐商,收下他们不太贵重的礼物,那些特别贵重的礼物一律退还。 接着,朱铭又前往盐场视察,了解海州官私盐场的情况。 产盐量最高的盐场,基本都属于官营。但也允许私营,不像明清两朝管得那么死。 就连盐户,也有自由选择权,觉得待遇太差可以选择不干。 “官场的盐工从哪来的?”朱铭问道。 东海盐监吴居积回答:“一半为招募(雇佣),一半为丁役(服役)。” 朱铭问道:“丁役之盐工,给钱多少?” 吴居积回答:“沿袭故宋之法,岁给户钱四万,日给夫米二升。” 也就是,一年给盐户全家四十贯,一天给服役盐工两升米。 如果能够落实,绝对属于高收入! 当然,这种工资标准,是最顶级的盐工,普通盐工的收入要少很多。 朱铭点头表示满意,开始问这里的制盐技术。 一通问答之后,朱铭返回海州城,盐监吴居积背心都汗湿了。 在海州城里,朱铭足足住了四天。 陆续有几个各色打扮的侍卫,回到海州宾馆来报告。 最早回来的侍卫,向朱铭报告说:“殿下,俺问了二十几个盐丁,都说钱米只给一半。盐户之家,盐丁不得去私场做工,一经发现就会遭到地痞殴打。更有甚者,被诬陷偷盐抓去大牢。” “好大的胆子,直接扣一半钱米。”朱铭冷笑道。 富直柔说:“盐场官吏,历来如此。” 朱铭说道:“给朝廷写劄子,请督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派人过来调查清楚。查完海州盐场,其余盐场挨个查过去!” 富直柔欢欢喜喜帮忙代笔,很快就把劄子给写好,交给朱铭过目之后签字用印。 如果把全国所有盐场都查一遍,估计至少有数百官吏,要被流放西北开荒种地,甚至会牵连出许多地方主官。 朱铭又问:“海船还没准备好吗?” 白胜说道:“本地官员说海船不易寻,俺觉得他们就是不想办。” 富直柔说:“官员害怕太子遇到意外,他们前两天就劝谏了,但殿下执意要坐海船,他们就只能一直拖延时间。” “算了,走内河。”朱铭也不想为难地方官。 其实朱铭也没有意气用事,他只想坐海船北上,从海州(连云港)到板桥镇(胶州)而已。全程海路还不足四百里,而且一直是沿着海岸线前进。 但地方官害怕遇到风暴,不但不帮着搜集海船,还故意把海船给驱散了。 无奈之下,朱铭只得沿河北上。 得知太子离开的消息,盐场官吏都长舒一口气,还以为把事情糊弄过去了,他们哪知道朝廷很快就要派人来调查? 朱铭此次前往胶东,一来视察金场和铁场,二来视察海贸港口,三来视察海军战舰。 北宋初年,高丽和日本两国,都是在登州与中国贸易。 为了防备辽国从海上进攻,就把登州港给废了。 地方官员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又请求在密州板桥镇(胶州)开港。 板桥港时兴时废,到宋徽宗时已彻底废弃,整个长江以北竟然没有贸易海港。 这怎么行? 去年秋天,朱国祥就下令在山东开海。 内阁讨论一个多月,认为登州过于危险,还是胶州港更安全些。这个结果,被朱铭一票否决! 金国确实有水师,但都是内河水军。 其海军舰船,也就那么二三十艘,全是一些近海小船。而且没有专业水兵,都是陆军登船作战,不打仗时这些船都在跟高丽做生意。 怕个鸟啊? 朱铭就算不知道确切情报,也明白大明的海船肯定更牛逼,该是金国害怕大明从海上进攻才对。 去年李宝收复东南之后,浙江、福建的旧宋水师舰船,还算坚固耐用的全部调往山东。而且连同水兵一起调过去,直接在登州建立第一支大明海军。 却说朱铭还没离开海州,一支船队就从东边驶来。 船队只有六艘海船,但全部属于大型船只。 刚刚接近登州港,就被大明海军给盯上,三十多条近海战舰一窝蜂围上去。 “自己人,自己人!” 头船甲板上,大量士卒疯狂呐喊,随即挂上歪歪扭扭的“明”字旗。 薛道光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望着近在咫尺的中国海岸线,道心碎裂有一种想要痛哭的感觉。 海外寻仙这种事儿,谁爱去谁去,他是不愿再出海了。 六条大船被“护送”入港,薛道光刚下船就被围住,一个水师将官问道:“你们是哪里……” 忽有军官喊道:“这位是薛真人,昏君派他们出海寻仙,我以前在杭州见过,我当时差点也被派去!” “竟是暴宋余孽,通通拿下!” 薛道光苦笑道:“贫道与陛下、太子有旧。” “你怎知改朝换代了?” “我们回航时,去高丽那边补过船,从高丽官员口中得知消息。” (本章完) 0621【老薛差点去美洲?】 登州和莱州,已被合并为登莱府。 青州、密州与潍州,则被合并为青州府。 全都是矿冶重镇,未来还会兼着发展海贸。 元丰年间,登莱两州的黄金年产量,已经多达9583两,占全国总产量的89.5%。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数据,实际黄金产量远高于此。宋神宗在位时期,皇帝曾经下发中旨,一次性在山东采买数万两黄金。 朱铭出京之时,朝廷已接到登莱知府的请奏——请朝廷正式设立栖霞、招远等县。 山东别处因为战乱人口锐减,登莱这边却是人口暴增。大量流民逃到胶东,一边垦荒,一边淘金,亦有被雇佣采金矿者。 各处金矿都划了地盘,形成大大小小的组织,类似帮会又像是行会。农民起义军杀过来,他们只是象征性归顺,并上交一些黄金表达忠诚。 这些地头蛇还学会了抱团,外来农民起义军不敢硬来。 到了大明新朝,张叔夜同样以招抚为主,再配合武力镇压几个冒尖的。 现在申请新设几县,一是因为人口已达到设县标准,二也便于朝廷对地方进行管理。必须削弱帮会的影响力!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沂州。 两个月前,朝廷下令新设沂南县,也是因为聚集了太多采金人口。 这几个采金重地的首任主官,清一色是御史转任的知县,即派遣京官去震慑地方,顺手收拾那些帮会头头。 朱铭在沂州逗留数日,接着又前往密州板桥镇,这里也因开海而复设胶西县。 “板桥港的南运货物,以木材、铁器、山货为主,运去杭州那边出售,”胶西市舶务官员,向朱铭介绍道,“南边运来的货物可就多了,丝绸、漆器、桐油、陶瓷、稻米……百物皆有。胶东、胶西如今冶金冶铁者多,本地粮食根本不够吃,幸亏开海运来江南稻米。今年的粮价,只有去年的七成!” 朱铭问道:“没有前往高丽、日本贸易的?” 市舶务官员说:“山东重新开海之后,高丽贸易都走登州港,怎会绕来胶西这边?至于日本,听说是在搞海禁,大都从浙江那边走私过去。” 朱铭眺望港口海域,发现果然萧条得很,停泊在此的海船并不多。 毕竟,这只是山东开海的第一年。 朱铭猜测,必定有通过海运,往江南走私山东黄金的。 但朝廷暂时不会去管,可以用黄金吸引江南海商,等胶西县海贸繁荣之后再严厉缉私。 因为法律规定,山东黄金不得私自外运,除了卖给官府之外,其余黄金只能在本县流通。 江南商人想把山东黄金运走,就必须以正常贸易为幌子,把黄金夹藏在其他货物当中。每走私一批黄金,就等于运走一船海货,非常有利于山东经济发展。 在胶西县逗留的第三天,朱铭终于得到薛道光回来的消息。 他立即启程前往登州,在登莱府宾馆见到薛道长。 “道长好久不见。”朱铭拱手笑道。 薛道光万分感慨,做道士揖说:“一别经年,殿下风采依旧。” 薛道光看起来老了许多,肤色变黑了,皱纹也多了,估计在海外吃了不少苦头。 朱铭问道:“可否告知海外经历?” 薛道光详细诉说道:“八年前,阉人崔护统率寻仙船队出海。他向南经琉求岛(台湾),前往麻逸国(菲律宾北部),虽未寻到仙人,却带回大量奇珍异货,在杭州售卖大赚了一笔。不过中途遇到风暴,三艘海船连同船员葬身鱼腹。崔护也差点死掉,吓得再也不敢出海。” “七年前,贫道奉命接管船队,除了寻仙之外,还要出使日本。官……赵佶好大喜功,想要册封日本国王,亲自提笔给日本写国书,但日本没有任何答复,因此需要两国先通国书。贫道去了日本,没有见到国王,却是先打了一仗。” 朱铭感觉很有趣:“在日本打仗?” 薛道光说:“日本的国情极为复杂,他们称国王为天皇,退位之后称上皇,出家之后称法皇。” “如今,日本有一位白河法皇,还有他的孙子鸟羽天皇。白河法皇在年轻的时候,收养了一个女儿,传闻是他的私生女。又传闻他与这位私生女私通,并将私生女嫁给自己的孙子做皇后。” “也还有其他传闻,实在是说不清楚。这位养女的生母,是白河法皇儿子的乳母,同时也是他孙子的乳母,还是日本公卿大臣的妻子。传闻白河法皇,先是跟儿孙的乳母私通,有了私生女再收为养女……” “据传,白河法皇还跟私生养女生下一子,现在名义上是他孙子的儿子……” 朱铭大感震撼:“呃,果然国情复杂。” 薛道光说道:“贫道刚去的时候,搞不清楚状况,稀里糊涂就卷入日本政斗。却是那白河法皇另立府院,提拔重用寒门(中低级贵族武士),以此来摆脱权臣与外戚。权臣外戚辅佐那鸟羽天皇,跟白河法皇明争暗斗。” “天皇一派,乐意与我中国交往。法皇一派,却奉行是闭关锁国。贫道不明所以,通过浙江海商的关系,把国书递给了天皇一派。那白河法皇大怒,调集日本水师,与俺寻仙船队大战。” “日本水师船小兵弱,自是战败无疑。贫道约束不住麾下将士,获胜后的将士们登陆大掠,又围攻日本的一座山城。那山城虽不大,却易守难攻,只能在城外抢掠一番就走。” 日本局势看似复杂,梳理起来其实很简单。 权臣和领主们尾大不掉,法皇另起炉灶搞中央集权。既得利益者们不甘失去权势,以天皇为中心进行反抗。 但反抗无效,法皇通过几场战争,以及其他政治手段,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并且害怕外来势力介入,法皇决定闭关锁国,日本片帆不得出海,中国海商必须集中跟法皇贸易。 薛道光啥都没搞明白,刚去日本就拜错了码头。 薛道光继续说:“撮尔小国,竟也敢抵抗天朝大军,船队将士们愈发愤怒。贫道无法劝阻,只能看着他们沿岸抢劫,洗劫了日本好几处山城的附郭百姓。但实在攻不下那些山城,只能带着抢来的货物回杭州。” “回国之时,发现杭州被方腊所据,又连忙航行至明州登陆。船员多为江浙人士,他们不知亲人生死,又害怕方腊攻陷明州。当时明州粮食不足,货物也不好卖,贫道就带着他们去福州。” “等方腊被朝廷剿灭,贫道再回杭州,将日本国情告之朝廷。本以为江浙大乱,国家财政不足,官……赵佶会遣散寻仙船队。却没成想,赵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又勒令贫道带人出海寻访仙迹。” “这次却是往占城那边航行,途经占城、真腊、三佛齐、闍婆等国,回航时遭遇风暴,沉没了好几艘船。” “贫道见将士、船员们可怜,就私卖掉许多货物,悄悄分给他们,还托人给遇难者家属带去抚恤金。等船只修缮完毕,又接到赵佶的圣旨,说往南边寻仙不遇,可以往东寻觅传说中的仙山。” “船队就一直往东走,甚至驶过了整个日本。前方皆为茫茫大洋,连荒岛也不见几座。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许多人都莫名患病,将士、船员皆恐惧不已,贫道被迫下令返航。中途遇到大风暴,船队失散大半,在一未知岛屿登陆。” “此时只剩几艘船,而且残破不堪。贫道派人登陆寻找当地人,结果岛上全是土著,连一座城市也找不到。在岛上足足过了三年,贫道与一个土著部落交好,还帮着他们攻打另一个部落。船员将士病死者多,剩下的都跟土著学着捕猎,同时也在近海捕鱼获取食物。” “勉强把几条船修好,贫道就率领船队回国,途经高丽时又遇到风浪,于是就在高丽寻找大港修补船只,这才知道中原已经改朝换代。” 朱铭听完,久久不语,只起身轻拍薛道光的肩膀。 这位道长可走得远啊,估计再坚持一两个月,就能带着船队发现北美洲。 但船员们被茫茫大海搞怕了,吓得中途返航,估计是在北海道登陆的,跟阿伊努人瞎混了整整三年。 朱铭思虑一番,问道:“还剩几条船、多少人?” 薛道光似乎想起沉痛往事,说道:“剩余大海船六艘,将士和船员加起来却不足八百。许多人都死在海上,还有一些死在大岛上,贫道无能害死了他们。” “远洋出海,难免伤亡巨大,”朱铭说道,“这些海船和人员,暂时编入登州海军。等他们恢复好了,可渡海突袭金国腹地。今后再去日本,我知道哪里有大银矿,且去把大银矿给占下来。道长出海多年,想必已是行家……” 薛道光吓了一跳,连忙打断:“殿下,贫道不会再出海了!” 朱铭说道:“我在浙江选一大道观,为紫阳真人之道场,专门用来弘扬金丹法脉。” 薛道光迟疑了,他不仅要自己修道,还肩负发展道派的重任。 朱铭又说:“道长可立即前往浙江,择一道观做住持,那里的道士都改修贵派道法。给道长两三年时间收徒传道,今后就作为航海家出海探索。不是寻仙,我另有目的,关乎国计民生。” 薛道光思索良久,猛地起身作揖:“遵命!” (本章完) 0622【凶恶之兵】 登州港口,冷冷清清。 登莱知府王居正说:“高丽海船,一年只来贸易一次,因此平时都难见到。” 朱铭问:“南方海商也不愿来吗?” 王居正说:“江南海商若欲至山东贸易,也会选择胶西县板桥港。一来那里更近,二来风险也小。登州这边,还是太过靠近敌国了。” “登州本地海商呢?”朱铭问道。 王居正说:“登州港禁海数十年,本地哪还有海商?就连造海船的工匠,也都垂垂老矣,只能造些近海打渔的小船。” 朱铭看着空荡荡的海港,这里比之前视察的板桥港还更萧条。 “安排一下,去沙门岛看看。”朱铭吩咐道。 王居正连忙劝谏:“殿下,万万不可,岛上多有穷凶极恶之徒!” 朱铭笑道:“岛上有军港,登州水兵有一半在岛上,难道还怕那些凶徒暴起伤人?” “是!”王居正只能照办。 王居正此人,北宋榜眼出身,考完试就直接回家隐居做学问去了。 朝廷先后授官县丞、州学教授、府学教授等四个官职,王居正全都拒绝接受。直到天下大乱,他在扬州住不安稳,这才跑出来辅佐方孟卿平定两淮。 历史上,这位老兄被秦桧忽悠得够呛,积极帮助秦桧爬上宰相位子。 结果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王居正气得跑去觐见赵构,对赵构说:“秦桧那厮答应过我,他做了宰相要谋划中兴,现在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请陛下帮我问问那王八蛋,他说的话究竟作不作数?” 然后,王居正就被贬去做知州了…… 南宋全面批判王安石的新学和变法,也是王居正带头推动,真正目的是想清算蔡京、王黼的余党。 当晚,朱铭又跟薛道光聊了一通海外见闻,翌日早晨就坐船前往沙门岛视察。 沙门岛,即后世长岛县的庙岛,也是北宋最恐怖的重犯流放地。 在北宋的中前期,一些文官论罪该杀,但朝廷优待文官改为流放,其流放地基本就是在沙门岛。 说是流放,其实跟判死刑没啥区别,许多犯人在半路上就自杀了。 政治犯、经济犯、刑事犯……每年流放两三百人过来,岛上经常积攒两三千个罪犯。而朝廷呢?每年只拨三百人的粮食。 这破岛上也有居民,而且赋税全免,但拢共也才二百来户而已。 十分之九的罪犯没粮食吃,必须给岛民打工赚钱。但岛民也都是穷人,哪里养得起? 举个例子,宋神宗年间有个叫李庆的官员,负责管理沙门岛的罪犯。仅仅上任两年时间,这位李岛主直接杀了七百多人,他想弄死哪个就弄死哪个! 经常是有新的罪犯到来,先看这人带的财货多不多,如果多就直接弄死了算球。 这里太过恐怖,官员人人自危。 因为如果严格按照法律,贪污超过十贯的窝案,此案主犯就可以流放沙门岛。 终于在熙宁年间,沙门岛逐渐不再接收文官,同时朝廷还增加对沙门岛的粮食供应。 但其他类型的重刑犯却越来越多,到宋徽宗年间,沙门岛的囚犯已经超额一倍,朝廷不得不加派两百守军防止变故。 现在,沙门岛变成了海军驻地,岛上罪犯原地转为海军。 岛上全员凶恶之徒,没有什么老弱病残,身子骨稍弱的,根本活不过三个月。 “当当当当!” “吁!” “全体集合……” 大清早的,两千多海军将士集合,在港口列队等待太子驾临。 东南调来的海军,大都在登州港驻扎。 只扔了几艘船和数十军官,过来操练沙门岛的重刑犯。眼前这些家伙,九成以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十多艘舰船浩浩荡荡而来,火枪手先行登陆开道。 朱铭踏步前往点将台,看着将领指挥操演,结束之后训话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太子殿下!”将士们大呼。 朱铭说道:“最近几十年,沙门岛不收贪官污吏。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手上都不止一条人命。就算以前没杀过人,到了岛上也肯定杀人。大明新朝,给你们活命的机会,不用像以前那样整日死里求活。伱们可愿为大明而战?” “愿意!” “太子让杀谁,俺们就去杀谁!” “殿下,立功了是不是能赎罪?俺想回家探望老娘!” “太子,要是立了大功,能不能让俺娶个婆姨?” “……” 这些士卒,军纪实在有够烂的,嬉笑闹腾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朱铭让将领约束,等所有人都安静了,才继续说道:“立功者有赏,每天皆可饱饭。三年之后,每年抽选十人回家探亲。至于女人,要靠你们自己去抢。去哪里抢?海对面就是金国。一年渡海过去劫掠几次,遇到值钱的全部毁掉。抢到女子必须上交,然后抓阄分了做老婆!” “太子万岁!” “这买卖老子干了!” “我一票能抢十个女人。” “我能抢一百个。” “……” 朱铭能感受到这些混蛋的“进取心”,让他们去袭扰金国腹地,那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训话完毕,朱铭问沙门岛的海军主将:“听说,你以前是辽人?” 那将领挺身敬礼:“末将名叫时欢,以前是辽国的江南水军将官。辽国朝廷很久不发饷,将士只能走私海盐为生,金人杀来锦州时,我就伙同麾下水兵,带着家人坐船逃来山东!” 辽国的江南水军,驻地在锦州。 朱铭问道:“辽国水军,有多少降了金人?” “不知道。”时欢摇头说。 辽国海军基地,一处在卢台(天津宁河),一处在锦州。剩下三处,全都在鸭绿江那边。 这些辽国海军,大半选择投降金国,剩下的要么造反死了,要么就是逃到大宋境内。 金国没想着跟大明打海战,接收的那些辽国海军,一半用来守御几大盐场,一半扔在鸭绿江防备高丽。 朱铭笑问:“那你知道什么?” 时欢说道:“我知道金国的盐场在哪里,可以带着大明海军去劫掠盐场!计划已经定好了,沙门岛罪犯都已习惯坐海船,这个月就去劫掠金国的海滨盐场(绥中县东辛庄镇)。” “很好。”朱铭表示满意。 回到登州,朱铭又检阅登莱新军。 这里有新编陆军五千余人,主将为赵立,副将为宋江。 既要防备海上之敌,也负责威慑登莱豪强。 张叔夜从东京带回的山东军队,被打散了进行混编,宋江旧部多被编在济南那边。 “拜见殿下!” 数千新军齐刷刷敬军礼,气势如虹,举止划一。 半点不像新军,反而更像久经阵战的劲旅。 如果只看他们打仗的次数,还真就属于百战老兵。有许多士卒,在河北山东流窜造反,接着又是攻城略地,继而转战河南河北。 其中甚至有跟随童贯征辽的西军,战败之后直接在河北落草为寇,接着又起兵造反满地乱战。 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种兵源构成,个人武力已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的军纪。劫掠百姓、酗酒赌博、临阵脱逃……一身的臭毛病,而且还不怎么服从管理。 朱铭观察一阵军容,点头赞许说:“你们操练得不错,怎么让士兵听话的?” 主将赵立回答:“军官与士卒同吃同睡,不克扣粮饷,违令者严肃处置。末将练兵一年,已处死军官六人、处死士卒二十五人,杖责、鞭打、罚操、扣粮更是难以计数。” 朱铭笑问:“杀了这么多,将士们竟没闹起来?” 赵立回答:“先定规矩,再行处罚,公事公办,绝不徇私!” “好一个绝不徇私,君可为良将。”朱铭愈发赞赏。 不愧是谥号“忠烈”的猛人啊,这位老兄在南宋抗金时,缴获战利品先赏给士卒,每次打仗自己必冲在最前面。抓到逃兵他亲自砍头,抓到金兵也是全部砍头。打巷战打得昏死过去,醒来之后,还能偷走主将的尸体安葬。每次作战,他都被射成刺猬,下次还是冲最前面,可惜守城时被金人的霹雳炮给砸死。 这个时空的赵立,是高俅在徐州时招募的,又随高俅一起投降张镗,跟随张镗平定山东而立功升迁。 朱铭笑着问宋江:“你可服这位上官?” “服气的。”宋江老脸一红,估计在赵立手中吃过瘪,而且拿赵立没有任何办法。 宋江是积年老贼不假,可他怎斗得过每次打仗都被射成刺猬的猛人?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此次渡海袭扰,你们也会参加吧?”朱铭问道。 赵立回答说:“步军只去一千,马军全部都去。” “马军就这些?”朱铭问道。 赵立回答说:“都在这里,一共六百骑,都是山东马贼出身。” 登莱这边够离谱的,沙门岛海军全是重刑犯,陆军全是积年老贼,就连骑兵也是清一色马匪。 别的不提,让他们打家劫舍,绝对属于专业人士。 以前都在大宋为非作歹,今后却是要去金国做无本买卖! (本章完) 0623【跨海抢掠】 “大大大大……” “开开开!” “嗨呀!” 沙门岛上,一群水兵正在军营赌博。 大明新朝的军队,在军营操练期间,一律不准沾赌沾酒,但这沙门岛是个例外。 朝廷早就已经决定了,这些重刑犯是不准回老家正常生活的,顶多每年选一批允许其回家探亲。 除非,有人立功升到五品以上。就连五品以下的将领,也得老老实实留在岛上! 就算把金国灭了,今后还有更广阔天地,海外遍地是可供他们发挥的所在。 今后还会出台政策,只要不是犯了“十恶”之罪,那些本该论死又情有可原的重刑犯,可以自愿选择流放沙门岛从军。 一群注定无法落叶归根之人,没必要过于强调军纪,得留些余地给他们发泄。 因此,每天操练结束之后的一个时辰,允许他们在营中喝酒赌博。 但不准闹事,一旦私斗必遭重罚。 也不准在规定时间外违禁,更不得在行军作战期间做这些事。还有就是,不准借钱赌博,借钱的与被借的一起严惩! 夏余庆叼着一根草,躺在旁边拍打肚皮,对赌博的声音充耳不闻。 “夏三,不来玩两把?”有人喊道。 夏余庆说:“没意思。” 夕阳撒在海面上,闪动着金红色的粼粼波光。 夏余庆坐起欣赏美景,心情愉悦吹起了口哨,他绝望的人生终于看到亮光。 他是读书人,虽然没考上过举人,但正正经经读过圣贤书。 他杀人获罪没啥离奇遭遇,父亲看上一个贫寒士子,不但资助其读书,还把他妹妹许配给此人。这士子考上进士居然悔婚,看不起他们商贾之家,转而娶了同乡的士绅望族之女。 事情发展这里,纯粹稀松平常,类似故事时有发生。 但那士绅大族为了面子,不愿承担破坏婚约的恶名,竟暗中造谣说他妹妹与人私通,如此一来婚约作废就顺理成章。 夏余庆的妹妹不堪受辱,上吊自杀,以死证明清白。 这种官司没法打,夏余庆一怒之下,把那士子另娶之人的父亲杀了。 幸亏夏家是做生意的,有钱给他赎罪免死,又疯狂撒钱贿赂官吏,改判流放河北充军。只要再花钱打点一番,过个两三年还能减刑。 可被杀者一家属于望族,人脉非同寻常,提刑司那边又改判流放沙门岛。 夏余庆的家人带着钱财过来,买通了登州官吏,承诺每年都给钱。只要每年正月收到儿子的亲笔信,当年夏天必定再次拿钱打点。 就这样,夏余庆才在沙门岛活下来。 精彩的日子,刚刚开始而已! 随着农民军大闹山东,连登州都被起义军攻占,沙门岛彻底变得无人问津。 粮食不再送来,他们也没船离开岛屿。 驻守岛屿的官兵,先是洗劫岛民获取粮食,接着又吃饿死的人肉。 官兵变得愈发残忍,嫌饿死者没肉太难吃,竟然开始屠杀囚犯获取人肉。囚犯们被逼得集体暴动,还把岛民也叫上,把岛上数百官兵杀得一干二净。 官兵也是人,杀了也有肉。 八百多官兵、一千多岛民、四千多罪犯,半年之后只剩两千人还活着。 夏余庆有二十多个朋友,他们结成小团体,从官兵手里抢来一杆长枪、一副轻甲。这套装备他们轮流穿戴,剩下的人全部以棍棒为武器,日日夜夜都聚在一起防备。有时候也主动出击,夏余庆负责制定袭击计划,杀了人立即分来吃填肚子。 那时的沙门岛,没有一个无辜者,全是双手沾满血腥的食人恶魔。 大明新朝接管沙门岛一年多,粮食供应早就恢复,人们似乎都忘了那段不堪往事。但所有人都保留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吃饭拉屎睡觉都带着武器,手里不拿着点什么根本睡不着。 “都不准再赌了,立即回营房睡觉,明天一大早就要出海!”军官们跑来大呼小叫。 这些军官,是从外地调来的,威信也有但着实不多。 见劝不动赌博者,只能跑去汇报。 不多时,主将时欢走过来,拍手说道:“我们这些将官,只负责操练各位,今后是要调去别处的。明天跨海袭扰金国,第一批立功者可升为什长、队长。今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最后从你们当中选出主将。各位自己想想,是在这里赌博耍钱有意思,还是养精蓄锐杀敌立功有奔头。” 夏余庆站起来喊道:“都睡觉去了!” 他那二十多人的小团体,立即嘻嘻哈哈离开。 其余士卒,也陆续结伴离开。 抱着兵器睡了一夜,夏余庆大清早爬起来,收拾好东西就排队登船。 不多时,登州港的海军舰船,也载着陆军过来汇合。就连薛道光带回的六艘大海船,这次行动也一并出发。 从辽国逃来的时欢,一路作为领航员带路,直奔金国的海滨盐场而去。 全程畅通无阻,直至看到了海岸线,才有金国的江南水军迎上来。 金国根本不重视海军,这些江南水军待遇奇差。而且不再打造新战舰,全是些老古董战船,许多战船甚至出现渗水却不修补。 双方距离还在火炮射程外,金国海军就直接逃跑了。 开玩笑,必败无疑的海战谁愿打? 金国把江南水师驻地,从锦州搬到了海滨盐场附近。赵立身为统帅一声令下,海军就冲进港口一阵炮击,接着发射霹雳炮和火箭,引燃金国海军驻地的建筑。 随即,陆军在盐场选择合适地点登陆,步兵构筑基本的防御阵地,骑兵全部散出去放哨打探。 “弟兄们,抢盐抢钱抢女人了!” “杀啊!” 盐场并非集中在一处,而是分布在沿海十余里。大明将士的登陆点,也分成十多处,不利于大船靠岸的地方,就划着小船去岸边。 夏余庆和另外两个小团体,结成一百人的队伍登陆。 今年,北边的大明军队,已经全部改变装备和阵型。底子依旧是鸳鸯阵,但不再使用狼铣和巨盾,狼铣手改为弓箭手,藤牌手改为长枪手,今后还会增设火枪手。 夏余庆现在是伍长,也是食人恶魔们,如今能够担任的最高军官。 他们拿着武器小跑,但还保持着距离,遇到敌人随时可以结阵。 不多时,一个马匪出身的骑兵,狂奔过来喊:“前面有煮盐场,俺的兄弟在骑马拦杀,不让盐工随意逃跑。你们速速过去!” “抢盐了!” 恶魔们欢呼起来。 夏余庆跟随队伍很快杀到目的地,那里有十多个骑兵,正在拦截试图逃跑的盐工。通常是吓回去,实在还想跑的,就冲上去直接杀了。 盐工被驱赶得聚集起来,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夏余庆给自己的百人将出主意:“把这些盐工分为二十组,我们一伍看押一组。请马军的兄弟去烧毁房屋,浮财都不要,只带走食盐!” “好主意!” 这些混蛋立即分工协作起来,勒令盐工赶紧背盐前往登陆点。 骑兵则点燃火把狂奔,见到房子就烧,点燃一切能燃烧的东西。甚至冲向附近的村落,也是看到房子就烧,看到青壮男女和小孩就抓。 至于老人,可以留给金国。 但凡有人敢反抗,或者两次以上试图逃跑,直接冲上去一刀砍了。 四下里到处是熊熊火光,伴随着青壮和孩童的哭喊声。 这个在金国排名第二的海盐场,基本上算是废了。就算再迁徙百姓过来,也不一定会煮盐啊。 “呜呜呜呜~~~” 远处响起号角声,估计是发现金兵了。 骑兵们朝着金国百姓怒吼:“立即去海边,谁要是敢跑,等我们杀回来一个也不留!” 说完,他们朝着号角响起的方向汇聚。 夏余庆这边加快行动,催促盐工赶紧搬运食盐,故意磨磨蹭蹭的直接一枪戳死。 闻讯赶来的敌人,是金国的海滨县驻扎部队。 数量并不多,因为金国没把这里当成前线。真正的女真士兵,只有二三十人,其余数百皆为汉族士兵。 数十山东骑兵上去骚扰拖延,随着时间推移,骑兵越聚越多。 这些家伙都是马匪出身,不愿冲上去硬拼,只是反复周旋射箭,稍微靠近些立即拉开距离。 渐渐的,就把金兵引向赵立的海边步兵大阵(只有一千士卒)。 “你带步军冲杀!” 赵立对宋江说完,立即骑马去跟骑兵汇合,怒吼道:“这点敌人也要引过来,伱们不知道直接杀完吗?随我冲锋,先消灭敌军骑兵!” 这个每次打仗都被射成刺猬的家伙,没说两句就带着骑兵冲锋。 宋江嘀咕道:“疯子!爷爷当年造反都没这么拼命。” 李逵却是两眼冒光,说道:“哥哥,俺也想做骑兵,冲起来痛快得很!” 驻守在海滨县的军队,就算是女真兵,也属于二线部队。 看到宋江带着步兵列阵向前,赵立又率领数百骑兵冲来,二十多个女真骑立即逃跑,数百金国汉族步兵全被抛弃。 这些女真骑兵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他们被山东骑兵引诱至此,感觉是中了埋伏,打算立即回去防守县城,并让海滨主官签发民兵守城。 女真骑一走,数百汉族步兵也跟着跑,他们打到现在也稀里糊涂,不明白为啥大后方突然有敌人。 大宋最后一次跨海作战,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是小股部队奔袭别处。 这里的军民,似乎忘了还有跨海打仗这种事。 赵立一马当先,身后的山东马匪骑兵,也被主将带得战意高昂。等他们冲到近处,数百金国汉兵直接溃散,甚至有人原地跪下投降。 “投降之人,把兵甲抱着走,还在逃的全杀了!”赵立下达命令之后,再次冲出去乱砍。 大明军队,来得快也去得快。 短短三天时间,就掳走食盐、人口、牲畜,把绵延十多里的海滨盐场掠为白地。能烧的全烧了,不止是房屋,还包括盐场囤积的柴禾。 而海滨县城,却是吓得疯狂征召民兵守城,同时快马请求精锐部队前来支援。 最近的精锐金兵很快调动,又害怕其他盐场被袭击,于是大量调兵保护各处盐场。 赵立带着战利品回到登州,对此行战果极为满意,把宋江、时欢等人叫来:“金国那些盐场,接下来必有防备。咱们就避开盐场,专去劫掠沿海村庄,抢走那里的青壮和孩童。再把房子全烧了,只给金国留下老人,让这些老人去州县城外乞讨!” (本章完) 0624【金国内部分裂】 即便金国没有取得南征胜利,但还是跟历史上一样,在谩都诃(阿舍勃极烈)病逝之后,其政权在实质上已经一分为三。 皇帝吴乞买,被进一步架空! 金国的三个朝廷,分别为—— 内朝廷,位于哈尔滨附近的,首领是完颜斜也、完颜宗干叔侄俩。 东朝廷,即燕山(北京)枢密院,首领是完颜宗望。 西朝廷,即云中(大同)枢密院,首领是完颜宗翰。 由于完颜宗翰实力过于强大,内朝廷和东朝廷属于坚固盟友,三方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 吴乞买时而挣扎时而躺平,日子过得不算坏,毕竟内朝廷还要借他的皇帝名义颁布政令。 谁让他得位不正呢? 女真还没造反之前,各部落的首领叫“孛堇”。伴随着征战兼并,几个部落的联合首领叫“都孛堇”。 阿骨打得势以后,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自封为“都勃极烈”。又搞出国论勃极烈、谙班勃极烈、阿买勃极烈等一堆称号。 金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就变成了“勃极烈大会”,可以理解为贵族议政大臣会议。 阿骨打虽然没有确定继承人,但根据当时的勃极烈排序,以及女真部落传统,应该由完颜宗翰继承皇帝位子。 可吴乞买趁着完颜宗翰不在,五大勃极烈缺席三个的情况下,依靠世祖系贵族强行黄袍加身。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吴乞买必须在政治上,给世祖系子孙足够回报。渐渐的,金国朝廷就被这帮人控制,这帮人又通过完颜宗望和汉人势力,将触角从朝堂延伸到地方和军队。 而向云中、燕山迁徙人口,名义上是为了消化辽国故地,并且削弱奚人、渤海人的势力,实质上却是几大派系架空皇帝的手段。 细说起来,情况更加复杂。 皇帝和内朝廷互有矛盾却必须合作,内朝廷倚仗完颜宗望去跟完颜宗翰抗衡。而完颜宗望既要借助内朝廷的大义,又想要摆脱内朝廷迈向独立,某种时候还得跟完颜宗翰打配合。 如此奇葩的分裂局面,偏偏金国还能一致对外。 …… 燕京。 这里的老大自然是完颜宗望,二号人物却是辽国降将刘彦宗。 奚人、汉人、渤海人,都愿意听刘彦宗的命令! “海滨盐场遇袭,应该是山东跨海之敌,”完颜宗望问道,“若分兵防御几大盐场,难免处处被动,明军可从海上随意选地方劫掠。两位可有什么法子?” 刘彦宗说:“当操练水师。” 时立爱却提醒:“海滨县并非燕山枢密院的辖区。” 刘彦宗一愣,随即笑道:“确实。” 这两人目前都忠于完颜宗望,而不是忠于金国朝廷。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即以明军攻击盐场为借口,索要从化成(大连)到海阳(秦皇岛)的军政管辖权。 时立爱说:“渡海之南蛮,想来数量不多,无非沿海劫掠而已,并无实力攻占城池。郎君既然接到求援信,可派一支军队前往,但没必要太过着急。” “朝廷会答应吗?”完颜宗望疑虑道。 时立爱说:“可能会答应。” 妥妥的养寇自重,没把跨海袭扰当回事儿。 吴乞买已经一把年纪了,完颜宗望想尽快壮大实力,今后才有机会跟完颜宗翰争夺帝位。 在两位汉人智者的谋划下,完颜宗望慢悠悠派出军队,拢共也才两三千精锐,跑去锦州那边协助防御。 他们坐视登莱明军四处劫掠,每次得到消息都迟缓救援,逼迫金国朝廷给予更多权力。 那么,金国皇帝吴乞买在干啥? 修史! 编修从女真部落时期,一直到吴乞买继位的国史,用修史来确立其皇位合法性。 这招管用吗? 很管用! 历史上的完颜宗翰,兼并了完颜宗望、刘彦宗的部队,彻底掌控辽国故地的军政大权。皇帝违规动用国库,他甚至敢杖责皇帝。 但皇帝死后,完颜宗翰却无法继位。 因为世祖系的一帮人本就有实力,又拿着吴乞买编修的国史占据大义,迫使完颜宗翰放弃做皇帝的想法。 当然,双方互相忌惮,谁也讨不得好,最后另立了一个傀儡。 …… 哈尔滨的金国朝廷太远,燕京的完颜宗望又养寇自重,登莱明军前后劫掠一个月,洗劫了三处盐场居然没遇到啥像样的抵抗。 那群混蛋,却抢越顺手! 这回却是动真格,赵立带了数千步兵过来,全体在旅顺口登陆。 此时还没有旅顺这个名字,一般称为铁山,那里有铁矿,偶尔还能发现金子。 夏余庆尚未下船,就见前方燃起烽烟。 那是“镇东海口长城的烽火台”其起用了,辽国当年为了跟渤海国作战,在此修筑了绵延七十余里的长城(从旅顺口东北边,一直修到大连湾)。 一座又一座烽火台,点燃浓浓狼烟,但可供调动的士兵却不多。 灭掉渤海国之后,辽国陆续向辽东半岛移民十几万人。但辽末大乱,饥荒和战争导致人口锐减,甚至可以用“十不存一”来形容。 后世的整个大连地区,目前已不足万户。 女真军队数量不多,全部驻守在化成县(金州)和化成关(大连湾),挨着复州那边还有一个顺化营。其余地方的守军,全是歪瓜裂枣的汉军和渤海军。 “炮击!” 薛道光带回来的六艘大船,已全部安上铁炮,在旅顺口朝着长城烽火台开炮。 夏余庆已经升为什长,带着自己手下的士兵,跟随登莱兵往岸上冲。 这里没有盐场,只有长城和村落。 烽火台附近的长城,仅十多个汉兵驻守,遭到炮击直接逃跑。他们顺着长城,朝更东边的烽火台跑去,此地距离女真兵驻守的化成关还有五十里。 赵立、宋江带着军队,迅速占领烽火台,又顺着长城往前冲。 连夺三处烽火台,攻占二十多里的长城,登莱兵终于不再冲杀。他们累得气喘吁吁,依托长城的防御工事,等着三十里外的敌人聚兵来攻。 而夏余庆所在的沙门岛军队,则顺着友军已经占领的长城,在长城两侧地区四处搜捕当地居民。 只要把百姓全部掳走,这里的守军就不能原地征粮,今后只能从化成(金州)那边调运粮草。 海边上,山谷中,陆陆续续燃起大火,那是沙门岛士兵在烧毁民房。 “三哥,那边有个大村!” “过去看看。” 铁山东麓有条小河,夏余庆在沿河地带发现一处村落。 但村民们全跑了,而且从房屋情况来看,三分之一的民房已经荒废,估计是受到辽末大乱的影响。 搜寻一阵,没找到人,却在半山腰发现冶铁作坊,而且在河边捡到淘金工具。 “这里有金子!”士兵们大喜。 虽然抢来的战利品,需要全部上交,然后再集体分配。但上交的战利品越贵重,他们的战功也就越大。 夏余庆连忙跟另外两个什长碰头开会,各自确定搜寻方向,不多时便发现蛛丝马迹。 这里的百姓带着钱粮牲畜逃跑,必然留下脚印,甚至有人慌忙中掉落财物。 三十多个沙门岛士兵,一路搜寻进山,竟然遭遇伏击。 那些村民拿着自制的刀剑,从山道两边朝士兵们冲来。但是,他们没有弓箭,也没有甲胄。 “结阵,结阵!” 夏余庆大喊之时,士卒们已经靠过来。 完全出乎村民的预料,被伏击的沙门岛士兵,面对数倍于己的伏兵,非但没有被吓得溃逃,反而无比冷静的迅速结阵。 经历过物理意义的“弱肉强食”,他们早就习惯了被伏击,迅速靠拢反击已成为本能。 弓箭手躲在阵型中射箭,长枪手保护着队友,镗钯手并未取消,不断推开试图冲入阵中的村民。 交战仅仅几分钟,一百多个村民,就被三十多个士兵杀溃。 陆续抓到数十个俘虏,夏余庆问道:“可听得懂我说话?” 无人回答。 “按着他的手!”夏余庆指着一个俘虏。 一刀斩下,尾指断落。 惨叫声中,夏余庆再问:“可听得懂我说话?” 不等对方回答,又是一刀劈去。 那俘虏恐惧大呼:“能听懂,能听懂!” 但已经晚了,无名指又被砍落一根。 在这些俘虏的带路下,夏余庆很快找到村民的藏身处。但依旧没人,而且逃得很匆忙,许多粮食都来不及带走。 “追!” 半个小时之后,就把村民给追上,那些人赶着牲畜、带着钱粮走不快。 “将军饶命!”一个中年男子,带着诸多村民跪下。 夏余庆说:“只要老实跟我们回山东,就不会胡乱杀人。” “是,是,一定老实。”中年男子连忙表态。 这个村落,竟有四五百人,在人口稀缺的辽东半岛极为罕见。 夏余庆仔细询问,才知道是铁矿、金矿的原因。他们不用缴纳赋税,但每年都要向官府上交一定额度的生铁和沙金。 下山之后,士兵们开始四处点燃民居。 那中年男子苦苦哀求,居然从一处宅子当中,取出来一箩筐的书籍。 夏余庆惊讶道:“你还读过书?” 中年男子说:“实不相瞒,在下的祖上,乃西夏皇后之属官。当时西夏皇后、数十官吏、上千庶民,被辽国迁徙至此,打散安置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因思念故国,我等皆改为姓夏。” “那是你女儿?”夏余庆指着一个少女。 中年男子说:“正是小女。” 夏余庆说:“我也姓夏,你还是改回祖宗姓氏吧。” 沙门岛的军官,可以优先抓阄讨老婆。 就算夏余庆抽不中这位少女,也可以在主将的允许下,跟抽中者进行协调。他自负读书人,看不上寻常村妇,这个女子却合他心意,愿意拿出几个月军饷跟人交换。 夏余庆安抚未来老丈人说:“登莱多有金矿铁矿,伱们都是会冶铁淘金的,去了山东必不受虐待。已经嫁人的女子,也不会跟丈夫分离。” “多谢将军提醒。”中年男子总算舒了一口气。 继续这么劫掠下去,就算完颜宗望全力防守,那也是防不胜防的。 金国估计会下令沿海居民后撤,靠海十里的区域都不准住人…… (本章完) 0625【耶律余睹南奔】 兀纳河畔,肉眼可见前方的可敦城。 耶律余睹、石家奴、拔离速三人,统率一万多骑兵来征讨耶律大石。 为啥会让耶律余睹做主帅? 因为金国出兵仓促,军队不够,军粮也不够。需要借助耶律余睹的名气和人脉,让草原诸部出兵配合,顺便沿途提供粮草。 几个骑兵飞奔回来,跪在石家奴面前说:“元帅,可敦城是空的,附近草场也没人。” “知道了。”石家奴面无表情。 耶律大石已经跑了,茫茫漠北可上哪找去? 因为联络到大明一起出兵,耶律大石比历史上提前发动,袭破了金国的北方二营。 那是金国控制呼伦贝尔草原的据点,被耶律大石拔掉之后,再也无法实质掌控此地,只能收买草原部落来间接控制。 现在金国的情况是,吴乞买和哈尔滨那边的朝廷,掌控整个东北地区。 完颜宗翰的云中枢密院,掌控内蒙古草原和山西北部。 完颜宗望的燕山枢密院,掌控燕山地区和河北北部,并可获得东北粮食供应。 耶律大石拔掉北方二营,激怒的并非金国朝廷,而是盘踞在山西大同的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怒而兴兵,给哈尔滨的朝廷打了声招呼,便立即派遣精锐骑兵前往漠北征讨。 精锐女真骑兵,确实无往而不胜,一路往北所向披靡。 但是,找不到敌人…… 耶律大石根本就不跟金兵接战,连西辽的国都可敦城都放弃了。 “哒哒哒哒……”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耶律余睹率领千余骑,从东南方快速奔来。 他这个征辽元帅,在见到副元帅石家奴时,竟然直接单膝跪地:“驸马,草原各部皆愿出兵,但他们说粮食不足,请求朝廷先拨给军粮。” “嘭!” 石家奴一脚踹翻桌案,积攒了两个多月的怒火,止不住的发泄出来:“我让他们给粮,他们竟让我拨粮,真当我不敢带兵踏平他们的部落吗?” 耶律余睹劝谏道:“骤然袭杀已附部落,草原恐再次生乱。” “他们那叫归附吗?征战之时,不出兵不给粮,要他们有什么用?”石家奴越想越气,竟然一脚踹在耶律余睹身上,“还有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压服诸部,却连一个部落都不能带来打仗。真是废物!” 耶律余睹本来跪在地上,被这一脚差点踹倒,满腔憋屈和愤怒不敢表现出来,反而顺势给石家奴磕头:“驸马息怒。” 这位驸马,是完颜阿骨打的女婿。 “明日撤兵!”石家奴拂袖而走。 再不撤兵,返回大同的粮食都不够了。 金国骑兵撤走数日之后,耶律大石就亲率部队回到可敦城。 马扩和虞允文,也骑马追随其左右。 马扩奉承道:“金贼无功而返,可汗之威名必响彻草原。” 耶律大石摇头说:“还得再打几次胜仗,一个只会逃跑的可汗,在草原是不能服众的。” 耶律大石的处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 他现在建立的西辽国,拥有七州十八部,但其实更像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 辽国的西北招讨司诸部,曾经造反长达十年,辽国在这里的百年经营毁于一旦。虽然辽国成功镇压叛乱,但打了整整十年仗,只把带头造反的马库斯弄死,连马库斯的儿孙都屁事儿没有。 (这个造反被杀的马库斯,后来有个孙子叫王汗,王汗又有个养子叫铁木真。) 自那以后,辽国就只能名义上统治漠北,耶律大石短短几年时间,哪里能让这些部落真正臣服? 一旦遭受重大挫折,耶律大石麾下的十八部,估计五成以上都会叛乱,还有两成会听调不听宣! 所以,耶律大石只能胜不能败,败了连漠北都待不下去,只能跑去欺负西域那些国家。 …… 却说耶律余睹、石家奴返回大同,很快就遭到完颜宗翰的处罚。 耗费粮草,无功而返,不能慑服草原诸部,这些罪名全都得耶律余睹来背。谁让他是此次出征的主帅呢? 耶律余睹的军权,被完颜宗翰趁机剥夺,他手里的契丹兵全没了。 光杆司令一个。 “砰!” 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耶律余睹自斟自饮,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闷酒。 他这个大辽的国舅爷,被政治斗争逼得投靠金国。这些年,他为金国立下许多功劳,换来的却是一次次被猜忌。 阿骨打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耶律余睹的妻妾、儿子和部族,全部迁徙到金国腹地做人质。此举激得耶律余睹的部将串联叛金,从此之后他就更加不被信任。 如今,更是把他的兵权撸得一点不剩! “父亲……” 耶律洞真推门而入,他是被允许跟在耶律余睹身边唯一的儿子。 “把门关上。”耶律余睹情绪憋闷道。 耶律洞真先是探头往外看,再把门窗关好,低声说:“父亲,金国留不得了,否则我们迟早要获罪被杀。” 耶律余睹冷笑:“金国留不得,还能去哪里?投那西夏还是耶律大石?” 耶律洞真说:“父亲与耶律大石皆为猛虎,一山难容二虎,漠北万万去不得。西夏在完颜宗翰面前摇尾乞怜,我父子又手里无兵,孤身去投恐不被收留。那就只剩南边的大明!” “那大明国皇帝,也不知是怎样人,过去之后也没有门路。”耶律余睹疑虑道。 耶律洞真说:“如今只有大明,愿意接纳我们。带着金国诸多情报过去,只要明国皇帝不昏庸,就肯定会给我们封官。” 父子俩商量一番,开始制定逃跑计划。 先是把自己剔成光头,戴上帽子不让人察觉,接着又弄来两套僧衣。 他们住在大同郊外,拥有一些土地、仆人和佃户。 父子俩叫来妾室(正妻都在辽东做人质),说自己要进城,半路朝着南边骑马狂奔。 一个失去军队的降将,完颜宗翰并没有派人盯着。而父子俩的妾室和仆人,都以为他们进城访友去了。二人骑马开溜十多天,居然无人察觉! 他们沿途不敢进城,骑马直奔雁门关。在进山之前换上僧衣,打扮成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并杀死骏马扔在山沟里,剩下的路途全程改为步行。 由于去年的剃发易服令,大量汉人假装做和尚,宁愿剃光头也不留金国发型。 父子俩扮做和尚毫不起眼,包袱里又没带违禁品,轻轻松松就蒙混过关。 此时的忻州,依旧被金国占领,赤塘关也在金国手里,但天门关已被张广道收复。 二人绕向忻州西南方,翻山越岭直奔天门关,刚到关下就被抓住。 耶律余睹爬山累得半死,任由士兵将自己捆绑,不慌不忙说:“我父子并非细作,我乃辽国大将耶律余睹,此次携带重大军情来投靠大明。速速带我去太原,我要见你们的大官!” 几个守关将士对视一眼,让父子俩饱餐一顿,随即安排快马出发。 两日之后,他们就见到张广道。 “你是耶律余睹?”张广道仔细打量。 耶律余睹连忙讲述自己的遭遇,又说:“完颜宗翰在大同设云中枢密院,其辖地只有辽国的西京道,宋国的代州、忻州、宁化军,以及北边的大片草原。这些地方,粮食产量不足,难以养活的完颜宗翰的大军。” “金国朝廷忌惮完颜宗翰的兵力,不敢不给军粮,又不敢给太多军粮。因此,完颜宗翰的军粮一直不够,士绅豪强百姓皆不堪其盘剥。大明天兵一旦北上,各地百姓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张广道问:“完颜宗翰今年可会南下?” 耶律余睹说:“他一直想南侵,但军粮不足,已多次催促金国朝廷给粮,但金国朝廷一直拖着不给。” “伱觉得金国朝廷会不会给?”张广道问。 “肯定会给,”耶律余睹说,“完颜宗望也想南侵,派人到大同跟完颜宗翰联络过。他们两个手握重兵,如果联手施压的话,金国朝廷也只能答应。但出兵时间不会太早,拖来拖去,等军粮运到大同,恐怕已经是秋天。” 这个情报太重要了,张广道非常满意,对耶律余睹说:“金人都是蛮夷,不懂得重用贤才,甚至出尔反尔薄待降将。俺立即派人护送将军父子去开封,以两位之才能,必得我大明朝廷倚重!” “多谢将军!”耶律余睹大喜。 父子俩被飞速送往东京,朱国祥亲自接见之后,又把他们送去山东见太子。 朱铭从登州一路西巡,还未抵达济南府,就收到耶律余睹来投的消息,而且还有他们带来的详细军情。 “恭喜殿下,金国必败矣!”富直柔拍马屁道。 朱铭笑问:“你怎知金国必败?” 富直柔说:“金国内有权臣秉政,外有武将自立,大权一分为三,已有国祚覆灭之相。如今他们还敢南下,不过是凭着一股锐气。我军都不用出城野战,只需坚守各处城池,不让金国掠走太多钱粮。等金兵无功而返,国内粮食奇缺,必然出现内乱。” “有道理。”朱铭点头道。 历史上,金国能够顺利度过危机,实在是完颜宗望死得太巧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灭亡北宋之后立即暴毙。 这打破了金国的三方平衡,让完颜宗翰一家独大,牛逼到胆敢杖责金国皇帝,一下子就解决了内乱隐患。 朱铭以前读史书的时候,甚至怀疑完颜宗望是被毒死的,那暴毙时间卡得太他娘完美无缺了。 不仅完颜宗望死得巧,其副手刘彦宗也死得巧。 二人麾下的部队,完颜宗翰不费吹灰之力就迅速兼并了。 (本章完) 0626【曲阜孔家】 “臣等拜见太子!” 济南城外十里,山东军政大员皆来迎接。 山东左布政使为张叔夜,右布政使为令孤许。 当初跟朱铭一起进京科举的故人,李含章官职最高是吏部尚书,其次就是令孤许担任山东右布政。 闵子顺现在是河南按察使(下一步是升为右布政),白崇彦则为杭州知府(下一步是调回开封做知府)。 北方各省,已改为实行总兵制。 山西总兵是张广道,河北总兵是关胜,山东总兵是邓春,陕西总兵是杨志。 这些总兵职务都属于过度,他们未来几年将调回大元帅府,把总兵职务腾给其他的前线将领。如此做法,既给他们升了官职,又给别的将领增加提升空间。 比如李宝,从福建回来之后,就直接进入大元帅府,只在大战之时派出去统兵。 朱铭把几位文武大员叫上船,至于其他的省府县三级官员,全都坐船跟在后面往济南进发。 这里以前叫齐州,宋徽宗年间升为济南府。 到了大明新朝,济南府又把淄州、德州兼并,行政面积比以前大得多。 “李成还听话吧?”朱铭开口就问军事。 邓春说道:“此人对上官颇不敬,对麾下将士却极好。他手里的部队,军纪又好又坏。” “又好又坏?”朱铭没听明白。 邓春解释说:“一群流民和逃兵,被他操练得如臂使指、令行禁止。但去年山东粮食不足,偶尔会拖欠粮饷,李成就带兵勒索士绅商贾。不过,他们只勒索富户,并不对贫苦百姓下手。今年粮饷足够之后,其部就再也没有违禁过。” “你没处罚此人?也没将他的部队打散了混编?”朱铭问道。 邓春说道:“金人就在北边,随时可能大战。李成旧部颇为能打,若打散了再编等于削弱其战力。而且,是朝廷拖欠粮饷在先,李成带兵勒索富户在后,拿这个处罚他多少会有失军心。因此,臣只是遣散其老弱,精锐都给他留下了。” 朱铭没再表态,他对李成多少有些膈应。 毕竟在历史上,这老兄是伪齐第一大将,一直在给金国做狗腿子。 非常复杂的一个人,他能做到爱兵如子,士卒吃了他才吃,士卒没吃的他也饿着。 他反叛南宋极有可能是被逼的,为了获取粮草而劫掠江南。这在南宋初年极为常见,大量杂牌部队缺乏后勤供应,只能四处劫掠杀人越货,甚至兵临城下逼迫县令给粮。 李成是因为闹得太大了,而且距离南宋核心区域太近,反复多次劫掠才被朝廷定性为“盗”。 以上这些经历,都情有可原。 无法原谅的是,这货叛宋投金之后,为了立功表现得太过积极。他主动引导金兵南下,打得一堆南宋将领毫无脾气,最后还得岳飞出马才将他击败。 “暂时用着吧,再有违纪须严肃处置,”朱铭又问张叔夜,“山东今年粮够吗?” 张叔夜回答说:“不打仗勉强够用,若是开赴河北大战,还须淮南、浙江供应粮草才行。有宋一朝,对山东盘剥过度,这几年又久经战乱,至少要息兵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灭了金国就好办了。”朱铭说道。 张叔夜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前朝衍圣公,这次也来拜见了,此刻就在后面的船上。我大明开国一年多,却还没给孔家封爵,此前请封一直没有回应。” “就快了,让他们等着。”朱铭说道。 父子俩早就商量过关于孔家的事情,还详细了解过孔家在北宋的情况,决定先晾他个一年半载再说。 北宋对于孔家的态度,是优待的同时进行防范,其地位远远不如明清两朝。 通常其待遇如下:封衍圣公,初授九品京官,初授州判、县尉或县主簿,可以凭政绩正常升迁。 而且,自宋英宗之后,衍圣公不可担任仙源(曲阜)知县。甚至在哲宗年间,衍圣公改为奉圣公,专职祭祀孔庙,只给寄禄官而不给差遣,进一步削弱孔家的影响力。 这是北宋朝廷在防范孔家,避免孔家垄断控制仙源(曲阜)。 但宋徽宗继位之后,各种限制都被打破。不但恢复衍圣公封号,还可以担任仙源知县,也不知道这昏君是咋想的。 张叔夜低声说:“殿下,新旧朝交替,各派学说混乱,士子之心不定。当早日册封孔氏,就算要压制他们,也该明明白白给个说法。” 朱铭笑问:“张公认为该如何对待孔家?” 张叔夜说:“恢复到哲宗朝的待遇。即,衍圣公改为奉圣公,授予九品京官,专职祭祀孔圣,不得再担任其他官职。主簿、县尉的差遣都不能给,否则仙源县迟早是孔家天下。” “好主意,”朱铭赞许说,“山东各级官员,还有民间士子,对此是否会有异议?” 张叔夜不解道:“朝廷的政令,官员和士子能有什么异议?” 朱铭瞬间恍然,原来是他们父子俩多想了啊。 在儒学没有彻底教条化之前,读书人对孔家还没那么无限崇拜。 这种情况,在哲宗朝体现得最明显,连主簿、县尉的官职也不愿给,老老实实祭祀孔子去吧。当然,这也证明孔家不怎么规矩,他们对仙源县的掌控力,已经严重到让朝廷警觉的地步。 朱铭又问道:“孔子如今是什么封号?” 张叔夜回答:“至圣文宣王。” 朱铭再问:“周天子是什么爵位?” 张叔夜说:“周王。” 朱铭又问:“孔子可是周臣?” “然也。”张叔夜道。 朱铭叹息:“封孔子为文宣王,令君臣平起平坐,真是陷孔子于不忠也!吾欲还孔子清白,削其王号可乎?” 张叔夜一愣,赞道:“理应如此。” 宋真宗当年封禅泰山,就打算册封孔子帝号。当时大臣们强烈反对,理由就是周天子只是周王,孔子称帝实在过于僭越。 朱铭又问:“仙源孔庙之中,可有孔子雕像?” 张叔夜回答:“并无雕像,但有刻在木板上的画像。据孔家人所言,此画像已刻了百余年,摹自唐代吴道子所画佩剑像。” “摹自唐代画像,又怎知那是孔子真容?”朱铭说道,“天下士子祭祀孔子,孔庙万万不可供奉雕像或画像,谁晓得那到底画的是谁?从今往后,孔庙之中只许供奉孔子神主(牌位)。” “理应如此。”张叔夜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此事。 “你是山东布政使,给朝廷奏请此事吧,”朱铭说道,“至圣文宣王,今后改为至圣先师。衍圣公,今后改为奉圣公,只管祭祀不得另给实职。令孤兄,你也在奏疏上一同署名。” “是!” 张叔夜、令孤许齐声应道。 随即,张叔夜又说:“孔子若去王号,另有两人的王号也该去掉。” 朱铭问道:“哪两位?” 张叔夜回答说:“一位是武庙里的姜太公,一位是文庙里的王临川(王安石)。孔子没了王号,他们两个却有王号,此事着实是不应该。” 朱铭认真思索道:“这两位,还是降为公爵吧。王临川在文庙的排名,也该往后再挪一挪。伱们一并写进奏疏里,不要害怕得罪谁。” 事实上,对于祭祀的事情,父子俩打算灭了金国再说。 由于北宋皇帝大肆册封神灵,全国乱七八糟的法定神仙一大堆。仅海神就有一二十个,海商和渔民经常重复祭祀,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 具体该怎么做,朱元璋给出了示范,就是册封一些神仙,其余神仙全部取缔。 当然,今后的皇帝怎么搞,朱铭是没法去管的。 比如朱元璋下令,只准在曲阜祭祀孔子,结果仅仅过了几十年,全国各地都修起了孔庙。明代那些皇帝,可不管什么祖宗之法。 朱铭又说:“你们再给朝廷上一封奏疏,请把仙源县改回曲阜县。” “是!” 张叔夜、令孤许二人再次应声。 这破名字是宋真宗封禅泰山时改的,他认为那里是黄帝故乡,所以改名叫“仙源”。甚至强行把曲阜县城和城内外百姓,集体迁徙到黄帝出生地寿丘,劳民伤财没有半点实际价值。 船队行至济南府城,从水门进入之后,朱铭直奔宾馆下榻。 各级官员奉命散去,该干嘛干嘛,只有衍圣公孔端友被召见。 孔端友被太子侍卫带进宾馆,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以为是孔家把大明新朝给得罪了。 南北孔分家之前,曲阜孔氏还是有基本操守的。 大明新朝建立时,孔端友没有第一时间献表,而是还在观望东南小朝廷。 直至去年,李宝攻占杭州,孔端友才正式献表称臣,可大明朝廷却一直没给出任何态度。 他这个衍圣公,还没得到新朝承认,今年连孔子都不敢祭祀。 顺便一提,北宋时期的曲阜孔庙,经常无法按时祭祀。因为衍圣公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当官,不能随便离开任职地,缺了主祭官自然难以祭祀。 北宋的孔夫子是真惨,连曲阜孔庙大祀都隔三差五中断。 “臣孔端友,拜见太子殿下!” “先生请坐。” (本章完) 0627【孔子要跟孔家切割】 对于孔端友,朱铭的观感还不错。 至少这位没有降金,而是带着族人逃去江南,成为衢州南孔一脉的始祖。 宋徽宗虽然打破限制,但也没真让孔家人做仙源知县,只是给了他们做这个知县的资格。 北宋灭亡之时,孔端友的身份是:衍圣公,正八品通直郎(京官),直秘阁,专职祭祀孔子。 他又向宋徽宗推荐了族人孔若采,前两年担任济阴县主簿。 “臣请献前朝庙祀朱印!”孔端友双手托出一枚印章。 这是在表明态度,前朝的官印咱不要了,请大明赐下一枚崭新的。 朱铭微微一笑,指头在椅子扶手敲了敲,白胜立即上前把印章接过来。 见太子愿意收印,孔端友长舒一口气。 朱铭拿到印章瞅了两眼,问道:“听说孔家有吴道子亲笔所画孔子像?” 孔端友回答:“确有一副。” 朱铭说道:“东京的皇宫里,也有临摹这幅画像来收藏。吾观孔子佩剑,剑鞘又细又长,似不是战国初年所能有的。” 孔端友一怔,不明白朱太子是啥意思。 朱铭继续说:“《史记》有载,孔子身长九尺六寸。画像上那把佩剑,从孔夫子的胸口,斜着延伸到孔夫子脚踝。如果竖直了,这把剑大概有孔夫子的下巴高。就算孔夫子的头大,此剑也该有七八尺长吧。身高九尺六寸的孔夫子,若在周游列国时遇到贼寇,如何能拔出七八尺的长剑呢?吴道子画得也太不用心了。” 此言有理有据,孔端友只能附和道:“确实画得欠妥。” 朱铭问道:“孔先生觉得,那副孔子佩剑图,是把孔夫子画矮了,还是把佩剑给画长了?” 孔端友想了想:“许是把佩剑画长了。” 朱铭又说:“吴道子多半没见过孔夫子的佩剑。” 孔端友说:“当然没见过。” “那他见过孔夫子吗?”朱铭说道,“他也应该没见过孔夫子,却不知如何画出来的。” 孔端友终于感觉不对劲了,解释道:“唐时有秦汉所画孔子像,吴道子应该是临摹秦汉画像所画。” 朱铭笑问:“孔先生能够笃定吗?孔夫子真就长得是画像上那样?” 孔端友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回答道:“不敢笃定。” “那将此画像供奉数百年,孔家究竟是在供奉何人?”朱铭质问道。 “这……”孔端友开始额头冒汗,辩解说,“画像只求神似,后人供奉的是心中之祖。” 朱铭再问:“心中既有先祖,又何必再供奉来历不明之画像?此非舍本逐末吗?大明的太庙里,也只供奉祖宗牌位,不敢让人胡乱画像,就是害怕画得有差错亵渎了先祖。” 孔端友只能说道:“臣回家之后,立即让人撤去纸画像与木板像。” “先生乃至孝之人也!”朱铭赞道。 孔端友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朱铭这句话说得太狠了。孔家今后再敢供奉孔子像,就全都是不孝子孙! 朱铭又说:“我心中有疑惑,还请先生开解。曲阜的文宣王庙,到底是官庙还是家庙,到底是文庙还是孔庙?” 孔端友回答:“大明还未册封,若按前朝制度,曲阜的文宣王庙,既是官庙也是家庙,既是文庙也是孔庙。” “怎能公私不分呢?”朱铭一脸惊讶表情,“如今的大明朝廷,连内帑与国库都分得明白,孔家竟然不分清楚这些。” 大明新朝一直拖着不册封孔家,明摆着有敲打之意。 孔端友哪敢跟太子唱反调? 若是惹怒了朱太子,拖个几十年不册封,孔家那才叫尴尬呢。 孔端友说:“确实该公私分明,但凭太子做主。” 朱铭终于图穷匕见,说道:“我才疏学浅,有一个粗鄙想法。就是今后的曲阜孔庙,应该作为孔子的家庙,把泮桥、泮池这些学宫建筑都拆除。棂星门也该拆除,这是皇帝用来祭祀天田星的,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农业丰收,似与孔夫子没有什么关系。” 孔端友听得目瞪口呆,按照朱铭的说法,从孔庙大门到戟门全都得拆。 朱铭还在持续输出:“孔夫子相比炎黄尧舜如何?” 孔端友连忙说:“自比不得上古圣王。” 朱铭说道:“炎黄尧舜的祭祀之所,也只在其出生地与陵寝地。孔夫子一生恪守礼制,还是不要僭越为好。今后就按祭祀炎黄尧舜的规矩,只在曲阜祭祀孔庙,其余府县就不要再祭祀了。” 孔端友被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但还是麻着胆子问:“天下士子若要拜孔夫子,难道都要来曲阜吗?实在是不方便。” “我会在全国建文庙,”朱铭详细说道,“曲阜的是孔庙,是孔夫子的家庙,也是孔氏一族的私庙。全国各地建的却是文庙,是官庙,是学庙。” 孔端友长舒一口气,只要全国还拜孔子就行。 朱铭又说:“既是官庙,而非家庙,那孔夫子的父亲就不必祭祀了。类似家庙的建筑,也要在全国文庙当中剔除。从今往后,文庙也主祭孔子,但还会增加历代先贤。而孔夫子的七十二弟子,保留十几个就可以了。” 孔端友整个人都陷入呆滞,他此刻是真正明白了朱太子的用意。 就是要把官方祭祀的孔子,与孔家进行彻底切割! 曲阜孔庙,我给你保留,那是你们的家庙,孔家后人自己玩去吧。只要老实拆除学宫建筑和政治建筑,孔家人在里面蹦迪都没人来管。 而全国各地的官方文庙,则会把家庙建筑全部拆掉,把孔夫子他爹从文庙轰出去,把多余的孔夫子弟子也轰出去。然后再请进来许多先贤,与孔夫子一起接受香火,接受全天下读书人的祭拜! 朱铭虚心请教道:“我年纪轻轻,学问又浅薄,一点拙漏之见而已,孔先生觉得合乎礼法吗?” “极为合礼,殿下真是守礼之大儒。”孔端友已经快哭了。 朱铭这一系列建议,确实从头到尾合礼,甚至比唐宋以来都更合礼,即便孔子复生也会赞不绝口。 朱铭微笑道:“既然合礼,孔先生回家之后,就上疏请奏朝廷吧。” 杀人诛心啊,不但出手削弱孔家影响力,还让孔家人自己开口请求这样做。 孔家不照办也行,朝廷一直拖着不册封,到时候看谁耗得过谁。 谈完正事,朱铭开始聊闲话:“孔先生为孔圣后裔,想必精通儒家经典。我有许多疑惑,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殿下乃当世大儒,臣才疏学浅,指教实不敢当。”孔端友已经被朱铭搞怕了。 朱铭让侍卫端来酒菜,就在宾馆里跟孔端友讨论儒学。 孔端友聊着聊着,扭头看到富直柔正在奋笔疾书,太子竟然让人把之前的对话全记录下来了。 包括谈论孔庙的内容! 只觉眼前一黑,孔端友差点晕倒。 一直聊到天色渐暗,孔端友总算能够离开。他浑浑噩噩走出去,被街头夜风一吹,望着济南城内的灯火无比茫然。 如果按照朱太子的意思来执行,孔夫子今后依旧是万世师表,但这跟孔家已经没什么关系。 宾馆之内。 富直柔放下毛笔,心情复杂的感慨道:“殿下如此做法,尊孔子而不尊孔氏,手段实在是妙至颠毫。” 朱铭正色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曲阜孔家,已经承荫快五十世了,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上上代衍圣公,可是因坐事而废封的!孔夫子若知后人为非作歹,恐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确实。”富直柔点头道。 被废掉的衍圣公,就是今天这个孔端友他爹。 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朝廷不准传播议论,天下人也不太清楚,史书里只有“坐事废封”四个字。 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必然犯了大罪! 因为不但犯罪者本人被剥夺“衍圣公”爵位,北宋朝廷还把封号改为“奉圣公”,似乎觉得孔家后人不配“衍圣”。 这处罚太严重了,恐怕并非寻常的贪赃枉法,而是犯下了伤天害理的大罪。 朱铭问道:“今后的文庙,要供奉历代先贤,你觉得应该把哪些贤者请进去?” “范文正公!”富直柔立即回答。 朱铭点头说:“可以。” 富直柔又说:“韩文公!” “也行。”朱铭笑道。 富直柔偷觑太子一眼:“二程可乎?” 朱铭想了想:“王临川既已入文庙,二程自也当入,苏东坡亦可。” 朱国祥在东京搞出的学术争论,朱铭在山东已经知道。 王安石、二程、苏轼全抬进文庙,符合大明在学术方面的国策,等于官方肯定了新学、洛学和苏学,今后的大明官学必然会融合这三派。 谁也别想一家独大,各家取长补短,再揉进去自然科学,才是真正的大明官学! 朱铭又说:“张横渠也该进文庙,他那四句讲得极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北宋的文庙,暂时只有“十哲”,连“四配”的说法都没提出。 所有先贤,都被分列四科,即:德、言、事、文。 朱铭苦恼的是,把老子塞进去容易,把墨子塞进去却极为困难! (本章完) 0628【赵楷的潇洒日子】 济水蜿蜒东流,河面船帆如织。 相起比码头上的繁忙,济南城内要冷清许多。 朱铭站在城楼眺望一阵,忍不住问:“济南府城的廓坊户还剩多少?” 令孤许回答:“两万出头。” 朱铭听得沉默无语,比他想象中的人口更少。 战乱和饥荒,老人很难撑过去,户均人口估计只有两三个,反正绝对不会超过四个。 也就是说,济南作为山东的省城,城市内外居民仅剩七八万。 张叔夜指着远方说:“济南城多次被贼寇围困,但只有一次被贼人攻破。每次无法破城,贼寇就劫掠郊外乡镇。附近的刘宏镇、孙耿镇、遥墙镇、回河镇……都被贼寇反复劫掠过五六次。去年虽然安置了大量流民,但这些乡镇还是人口稀缺。就连一些大地主,也招不足佃户,只能将自己的田产抛荒。” 大地主能招到佃户才怪了,山东官府鼓励开垦,是个人都能分到土地。 能种自家地,为啥要佃耕地主的? 如今山东那些地主,都把佃户当成菩萨供着,生怕家里的佃户撂挑子不干了。他们之所以还能留住一些佃户,纯粹是靠以前借出的高利贷。 但大明朝廷,已在重灾区域推开“减租减息运动”。 日期太久的高利贷,官府根本不承认利息,等于鼓励贫农只归还本金。超过二十年的旧债,甚至连本金都不用还。利息过高的近期欠债,官府也定了最高息,超过的部分同样不认。 省府州县各级官员,每个月都派出衙前吏,骑马坐船到乡下反复宣传政策。 这些政策,越来越多农民知道。 欠债农户都是一半佃耕债主家的地,另一半种官府给自己分的地,然后省吃俭用分期偿还祖祖辈辈欠下的钱。 大地主由于缺乏佃农,没有能力违抗官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旦地主们逼迫太甚,佃户直接选择举家跑路。反正山东各府都在安置流民,跑去官府报道就能分到抛荒土地。 “济南这边,是不是有个辛氏?”朱铭问道。 张叔夜在济南为官多年,对这里非常熟悉:“是有一个辛氏,宋真宗年间迁来的,做过大理寺评事。祖孙四代皆出进士,在济南颇有名望。他们就住在东边的遥墙镇,那里几年时间遭贼寇掠了四回。” “现在如何了?”朱铭问道。 张叔夜说:“别的臣不太清楚,但辛家有个辛赞,是故宋末年进士。他回家丁忧不久,便遇到贼寇劫掠,随家人逃到城内避难,还曾协助臣守御济南。臣去年向朝廷举荐此人,如今放去浙江做县主簿了。” 这个被举荐的辛赞,就是辛弃疾的爷爷。 爷爷才考上进士几年,风华正茂的年纪,孙子肯定还没出生啊。 朱铭懒得解释为啥突然问起辛家,低声呢喃着离开城楼。张叔夜和令孤许二人,隐隐听到太子在念着:“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次日。 朱铭骑马来到东郊,看到大片大片的棉花地。 赵桓跟随劝农所主官前来拜见,他在这里已经工作大半年。 “只你们四个?”朱铭问道。 赵桓的上司回答道:“回禀殿下,山东的劝农官,暂时只有十二人,分散在历城、鄄城与诸城。” 朱铭又问:“这里只四人,你们忙得过来吗?” 那官员回答:“劝农官虽只有四人,却还招了十多个差吏。平时下地耕种,也是花钱请附近农户帮忙。” 朱铭走到棉花地里,望着两米多高的棉花树:“这就是棉花?” 那官员说道:“这些都是树棉,那边还种着草棉。” “这东西能培育矮化吗?”朱铭问道。 那官员说:“只能试试看,每年挑选植株矮、开花早、花朵大的留种。还会挑出一些,跟草棉进行杂交。” 朱铭让侍卫拿来银元赏赐:“辛苦诸位了。” “忠君爱民,并不辛苦。”四个劝农官极为高兴。 又观赏一阵棉花试验田,朱铭也就看个热闹。他选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只把赵桓叫到跟前,余者都很有眼力劲的自己走开。 “坐吧。”朱铭说。 “谢殿下。”赵桓也不扭捏,干脆利落的坐在田埂上。 朱铭问:“还习惯吗?” 赵桓回答:“来了山东,同僚都嘴严得很,并无几人认识臣,比在东京被人指指点点好受多了。” “也好。”朱铭也不知该说啥。 赵桓是个长期压抑且没主见的人,让他主持大事纯属灾难。 现在换了生活环境,情绪也不再压抑了,而且不用自己做主了,每天搞农业研究就行,这反而让赵桓感觉特别轻松惬意。 他只带了一妻一妾过来,也就是以前的皇后和贵妃,其余妾室全都让她们自寻出路,如今已有人在东京改嫁给军官。 朱铭没话找话,同时观察赵桓的表情:“你们在历城只培育棉花?” “还有培育莙荙菜。”赵桓说道。 “莙荙菜是什么?”朱铭还真没听过。 赵桓解释道:“官家说,莙荙乃胡人之语,传入中国时取其近音。百姓又称之为牛皮菜、厚皮菜,人畜皆可食,掰下还能再发新叶。官家的意思,是把莙荙菜的叶子,培育得越大越厚越好。” 牛皮菜这玩意儿,产量比白菜高得多,采摘之后还可以继续生发新叶。 嫩叶拿来人吃,老叶喂养牲畜,在古代的经济价值极高,所以才被朱国祥重点培育。 朱铭仔细观察赵桓的微表情,发现这位老兄不似作伪,真就对现在的生活工作极为满意。 赵桓能有这种状态,纯粹是压抑了太多年,好不容易抖擞起来,又遭朱铭和金人夹攻。他的所有信心和信念都被击垮,有一种躺平之后爱谁谁的想法,来到新环境之后更是无欲无求。 这个故宋皇帝,反而是赵家兄弟当中改造最快的。 真正难以接受现实的是赵楷,因为他一直风光了太多年,顺风顺水就没遭受过什么挫折。 …… 东京。 对前朝皇室的管理,随着平定南方变得更加松懈,甚至已经允许他们随意出入城门。 朝廷每月不再给钱粮补助,这些旧朝贵族必须自力更生。 生存状况迅速呈两极化! 多数人都没啥本事,只能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饿倒是饿不死,但缺钱属于常态,买油买盐买布都得省着点,一不小心生病了都没钱买药。 少数人那是真能折腾,凭借自己前朝皇室的身份,在东京混得是风生水起。 “相公慢走!” 大清早的,小厮把赵楷送到樊楼大门外。 赵楷通过出售字画,已经消费得起樊楼了,而且经常是别人请客。 但近来正在走下坡路,人们对他的新鲜感、猎奇感日趋减弱。真正有头有脸的家族,又忌讳他的身份,勒令家中子弟不得与其交往。 请客的人变少了,愿意买他字画的也少了。 但消费却难以降级,虽然家中就有娇妻美妾,但赵楷还是喜欢在樊楼过夜。 “相公可要回家吃早饭?”随从兼车夫问道。 是的,赵楷还雇佣了仆从,身边没有人伺候着,他认为着实太掉价。 赵楷潇洒说道:“去徐家瓠羹店!” 徐家瓠羹店,与潘楼一街之隔,属于东京内城的高档餐厅。 主仆二人进店,那仆从喊道:“店家,老规矩!” “来了!” 瓠羹是一种肉菜羹,主料为瓠叶、羊肉、小葱。 赵楷还点了一份羊排,白水煮的,用小葱、香菜、酱油、水果汁调配蘸料。 有专门的伙计,操刀给他切羊排。 仆从站在旁边伺候,不时给赵楷倒酒。 酒足饭饱之后,他还记得给家人打包一些回去。 掌柜的却走过来:“赵相公,这个月伱该结账了。” “又不少你的,多少钱?”赵楷非常不高兴。 掌柜的拿出账本:“二十九块又八十四文。” 一个月的早饭钱,能积欠到将近三十两银子,赵楷这小日子过得真挺滋润。 赵楷伸手一掏,却只掏出六块银元,全部扔到柜台上说:“剩下的就算二十四块整,俺身上没带恁多钱,明日再给你拿来。” 掌柜说道:“相公可让亲随回家取来。” 赵楷怒道:“还能赖你的账不成?” 掌柜陪笑道:“小本买卖,相公请见谅。” 被扣在饭馆里太没面子了,赵楷说道:“拿纸笔来,给你画一幅抵账。” 掌柜说道:“赵相公的字画,这两个月似是卖不起价了。” “给你多画几副总成?”赵楷愈发生气。 这货被扣在饭馆里,一连画了七张小尺幅水墨,才终于被掌柜翻着白眼放走。 坐上马车,赵楷越想越气,感觉受了奇耻大辱。 嗯,这辆马车也是他买的,而且还不便宜,花了一百多贯钱。 回到南郊家中,这里是一处小院,赵楷掏钱买下来的,他早就搬出了之前的茅草房。 前年死了太多人,城外房价大跌,甚至有许多民房空置。地段较差且无人认领的破损屋宅,两三百贯就能从官府那里买来(凭户口本限购)。 妻妾儿女们都在,甚至还有几个男女仆人。 赵楷把妻子叫到房里,说道:“拿些钱出来,我手头不够用了。” 丈夫久不归宿,朱瑛非常不高兴,搬来个小木箱拍桌上:“就这些了,相公再去樊楼,下个月全家都得吃草。” 赵楷打开箱子一看,不可置信道:“只剩这么点?” 五枚一元银币、十二枚五角银币、七枚一角银币。 剩下的全是铜钱,加起来还不到两贯。 “你以为还剩多少?”朱瑛反问道。 赵楷冥思苦想:“这对不上啊。” 朱瑛细数道:“五弟借了十块钱,六弟借了八块钱,七弟借了……都说了不能借,他们肯定不会还钱的。你却死要面子,谁开口都借,要多少给多少!” 赵楷抖抖衣袖,云淡风轻道:“无碍,我多作几副字画,改日卖了便有钱。” 朱瑛冷笑道:“头两个月,找你买字画的能踏破门槛。这个月都到头了,一个买字画的也不见。你那字画市面上太多,早就不值钱了!你能不能正经找个营生?家里一大堆人等着吃饭呢。” “妇人之见,”赵楷鄙视道,“吾乃贵胄,怎能寻那俗务做营生?你且等着!” 见丈夫又要出门,朱瑛连忙问道:“才回来,又要哪里去?” 赵楷头也不回:“找那几个兄弟还债!” 朱瑛没好气道:“你去了也白去,他们借钱时就没想着还。” (本章完) 0629【讨债不易】 赵楷直奔同胞弟弟赵枢家,发现那里居然大变样。 原本很潦草的几间茅屋,修了夯土矮墙给围起来。茅草屋也重新夯土翻修过,甚至有专门的柴房和牲畜房,屋宅面积比几个月前直接翻倍。 看到赵楷来了,赵枢及其妻妾非常热情,连忙招呼他坐下喝茶。 兄弟俩闲聊几句,赵楷有些难以启齿。他认为追债这种事,很伤自己的面子,也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但又确实没剩几个钱了,赵楷还是忍不住说:“五弟,我借给你的钱,你什么时候能还?” 赵枢立即开始哭穷,指着新修的院落说:“三哥,家里刚起了房子,俺哪还有钱还给你?伱看看这恁大院落,俺到处借钱才修起来的。” “余家过得还不错吧?”赵楷提醒道。 赵枢的正妻叫任二姑,还有两个妾室,分别叫余英珠、余芳姿。 两个余氏为亲姐妹,出身商人家庭。当初余家撒钱托关系,接连把两个女儿嫁给赵枢,凭借皇室关系把生意做得更红火。 余家现在虽然没了靠山,但家中也算富裕,而且朝廷不再严格限制前朝皇室,赵枢立即就跑去余家找老丈人打秋风。 甚至,赵枢还成为余家一间店铺的二掌柜。 赵枢继续哭穷:“岳父家里,俺还欠着几十贯呢,哪里有脸再找余家借钱?” 赵楷指着农家院子,皱眉道:“这里是乡下,地方偏得很,修个房子用不着几十贯吧?” 赵枢立即转移重点,抱怨道:“二十三弟你也不抚养,如今却还住在俺家。他读书要许多钱,还得找媒人寻一门亲事,处处花钱都要俺来承担……” “二十三弟不是去书铺做学徒了吗?”赵楷打断道。 赵枢说道:“做学徒也不能耽误读书,指不定朝廷今后允他科举呢。” 赵楷陷入沉默,他知道弟弟在说鬼话,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又不便戳穿。 至于那二十三弟,是他们两个的同胞兄弟。之前一直由生母王贵妃养着,今年终于满了十五岁,不能再跟女人们混在一起,于是就转而寄居在赵枢家中。 又说几句,赵楷转身离去。 同胞兄弟他抹不开面子,那就去找异母兄弟,逼债时也能更好说话。 六弟赵杞最老实,可以先让六弟还钱! 赵杞的房子也修缮扩建了,但依旧显得十分寒酸。 兄弟俩拉了一阵家常,赵楷刚开口让还钱,弟妹田静姝就瞬间出现:“当家的,你不是想做劝农官吗?今日怎不去劝农司帮忙?” “啊?”赵杞一脑袋问号。 田静姝板起脸,死盯着丈夫。 赵杞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起身道:“这就去,这就去,三哥你先坐!” 这货跑得飞快,不是害怕还债,而是怕惹恼妻子,这两口子今年差点闹离婚呢。 “六弟……”赵楷刚喊出来,赵杞已经奔出大门,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田静姝笑着问:“兄长刚才说什么?” 赵楷说道:“最近俺手头有点紧,之前借的钱……” “呜呜呜!” 田静姝刚刚还在笑,转眼就哭起来:“奴虽不是名门望族之后,祖祖辈辈也都做了禁军将官。可怜俺那大兄,跟着童贯征辽生死不明。可怜俺那父亲,朱太子入城时被暴民抢掠,在家里活生生遭暴民踩死。可怜俺那二兄,就因为跟前朝皇室有姻亲,想在新朝做巡铺也不被官府待见。可怜俺那伯父……呜呜呜,奴的命好苦啊,俺田家都被你赵家连累了,怕是几辈子都要受穷不得翻身!” 赵楷被这位弟妹哭得头皮发麻,只得说道:“若是不宽裕,也可过阵子再还。” 田静姝改痛哭为抽泣,脸上梨花带雨:“兄长可要留在俺家吃饭?俺家里也没多少油了,这便去打二两回来。兄长是讲究人,想必吃不惯没油水的饭菜……” “不必,不必,我还有要事。”赵楷连忙起身,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妾室马舞蝶牵着孩子出来,望着赵楷的背影说:“还是姐姐有法子。” 田静姝横了妾室一眼,数落道:“咱当家的没本事,不会写诗也不会作画,还是个愚笨老实的,只晓得学那农夫耕田。你又是歌女出身,除了弹琴唱曲啥都不会。我若不撒泼,家里不知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马舞蝶垂首看着地面,自责道:“要不……要不妾身进城,去那些瓦子寻个营生?” “你敢!” 田静姝怒斥道:“我家虽然世代军官,但叔祖父也中过进士,清清白白的诗书之家!当家的又是前朝贵胄,怎能容你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你给我记住,在家不准弹琴也不准唱曲,老老实实纺线织布、养鸡养鸭。我不得空时,你还要教子女读书!” “是,妾身记住了!”马舞蝶连忙屈身受教。 等妾室回厨房准备鸡食,田静姝独自坐在屋前发愣,心中委屈涌上来无声流泪。 她这丈夫,是宋徽宗儿子当中,最愚笨老实的一个。 朝廷放松对皇室的监管,其他兄弟都在各显神通,赵杞却还在傻乎乎种地,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农夫。 田静姝怒其不争,又见丈夫种地种得好,于是逼丈夫去做劝农官。 就这种事,赵杞都胆小害怕没自信。田静姝靠着撒泼闹离婚,才终于逼得丈夫给皇帝写信,申请调去劝农司那边做学徒。 好在皇帝仁慈,同意了此事。 但暂时并非正式的劝农官,只允许赵杞在劝农司做杂役,等着参加劝农司的招聘考试。 …… 赵楷从六弟家中狼狈逃出,站在田野间开始认真思考。 同胞兄弟没法要账,家里困难的也不好要账,那就去八弟、十一弟、十八弟家。 他们三兄弟的姐妹,如今是太子侧妃。 就连刚成年的十八弟,今年也领到一头耕牛,三兄弟三头耕牛啊,平时还有太子侧妃暗中接济。 赵楷打定主意,便快步往八弟家走。 还没走多远,就见三个弟弟手持棍棒,在七弟家门口骂骂咧咧。 “这是怎的了?”赵楷好奇道。 老八赵棫见到赵楷,立即怒气冲冲说道:“俺正好要去找三哥,罗家翻脸不认人,悔了十八弟的婚事,我们三兄弟打算去闹一闹。七哥不念兄弟情分,让他跟着去撑个场面也不答应。大兄已去了山东,这里三哥最大,还请三哥把兄弟们都叫来。” “叫来做甚?”赵楷问道。 老十一赵模说:“当然是咱们兄弟齐心,去给十八弟讨回公道,让那罗家履行婚约嫁女儿!” 赵楷不想惹麻烦,劝道:“前朝的婚约而已,反正还没完婚,不如索性算了吧,给十八弟另寻一门亲事。” 老十八赵榛不忿道:“凭什么就算了?他罗家已把女儿许给俺,三礼六聘都下了,现在却来悔婚,俺以后的面子往哪搁?” 赵楷苦苦相劝:“听说罗家有两个在新朝做官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家有两个儿子做官又怎的?俺还有两个姐妹做太子侧妃呢!”赵模怒吼道。 赵楷此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讨债的,他平日里潇洒快活爱说大话,骨子里却对大明新朝无比恐惧,生怕弟弟们会惹出什么事儿来,苦苦劝道:“听说罗家二娘相貌奇丑无比,三哥我做主,给十八弟找个更美的。” 赵榛没好气道:“三哥莫要哄骗,俺早就悄悄见过罗二姑,非但不丑,还是一个大美人。” “呃……”赵楷无言以对。 兄弟三人又去隔壁敲门,想拉着老十二赵植撑场面。 很快,赵植的妻子严善把院门打开,怯生生行万福礼说:“俺家相公病了,却是不敢出门吹风。” 赵棫讥讽冷笑:“这病可来得真凑巧!” “也是个没卵子的。”赵模直接开骂。 赵楷已经放弃讨债了,趁着三兄弟跟严善说话,他蹑手蹑脚往后退,打算跑去城里先避一避。 赵榛猛地追上来,抓住赵楷的胳膊:“三哥怎就走了?” “我……我家中还有急事。”赵楷惊慌道。 赵棫问道:“有甚急事,咱兄弟帮你去办!” 赵楷无奈叹息:“唉,也不是太急。” 赵楷被三个弟弟拉着,挨家挨户跑去敲门,连跑好几家,竟无一人愿意帮忙。 赵棫突然说:“九弟善射,武艺也了得,有他在就足矣。” “对,去寻九弟!”赵楷附和道,他想多拉几个垫背的。 赵构可比赵楷精明得多,他同样精于书画,却每月只创作一幅,其作品价格已经反超赵楷。 这厮不但有点武艺,蹴鞠也颇为精通,经常跑去跟圆社那些足球俱乐部厮混。 偶尔又去参加文会,隔三差五写赞美大明的诗词,在东京士子群体当中也颇受欢迎。 兄弟四人来到赵构家,赵九确实不在,他们又跑去圆社的蹴鞠场,把正在踢球的赵构给抓住。 “几位兄弟,这是要作甚?”赵构迷糊道。 赵楷抓住赵构的手腕:“十八弟被罗家悔婚了,九弟且一起去讨要公道!” “这……这不好吧。”赵构根本不愿掺和这种破事儿。 赵棫、赵模兄弟,左右将赵构架住,强行把赵构往罗家拖去。 那些足球俱乐部的家伙,见有热闹可以看,一窝蜂跟随他们往罗家跑,而且沿途呼喊宣扬:“罗家悔婚前朝废王,大家都快来看啊!” (本章完) 0630【徒增笑料】 自从朱国祥挑起学术之争,特别是新的天文知识出现,各学派的官员都在给朋友通信。 通信是为了干嘛? 摇人儿呗! 让地方大儒名儒们赶紧进京,争取在新朝官学当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同时,还要根据新的天文知识,对自己这派的学术进行微调。 罗从彦就被摇来了,他的学生李侗,正是今年的探花。 他带着一个仆从沿途打听,终于来到罗畸的京城宅邸。罗从彦和罗畸,别看名字差别很大,其实有着同一个爷爷。 罗畸勉强可以归为蔡党,因为他帮助蔡京搞学制改革。但又长期外放,游离于蔡党核心圈子之外,并不太赞同蔡京的其他做法。 太学的新校舍落成时,宋徽宗命令朝官作词庆祝,罗畸所作之词被评为第一名,从此获得皇帝和蔡京的格外赏识。 此人运气还不错,朱铭造反那年就病死了,不用经历后面的一系列乱局。 “叔父请进!”罗肇热情相迎。 罗从彦跟随堂侄走进宅邸,聊到堂兄过世,忍不住叹息:“前几年兵荒马乱,一直未能成行,实在是平生憾事。” 他这次来还有个任务,就是把定居东京的堂兄子孙,记录下来带回老家写进族谱。 就在叔侄俩闲谈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 罗肇的眉头微微皱起,忽有仆人匆忙奔至,惊慌道:“相公,外头来了几个前朝废王,因为那……因为那婚约之事闹个不停。” “不都说好了吗?给些钱财便作罢!”罗肇郁闷道。 罗从彦问:“什么婚约?” 罗肇回答说:“我家二娘,曾许给前朝的信王。三书缺了迎书,六礼缺了三礼,便是悔婚也无可厚非,谁知那信王竟胡搅蛮缠。” 这关乎罗家的名声,罗从彦也有发言权,他说:“还是不要悔婚为好。” 罗肇解释道:“叔父却是不知,信王有两个姐姐,虽然是太子夫人,但罗家最好别牵扯进去。官家与太子此时善待前朝皇室,可五年十年之后呢?那时谁说得准?一个不好,便有祸事临头。” 罗从彦说:“人无信不立。” “轰!轰!轰!” 足球俱乐部那帮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帮着赵家兄弟撞门。 而且直接撞大门! 他们也没有用工具,分为两三人一祖,退后几步就用身体往前冲撞。 有仆人悄悄观察,飞快跑来汇报:“外面来了好多百姓看热闹!” 罗肇顿时头疼不已,只能带着叔父前往大门。 他刚让人把门闩取下,就有几个玩蹴鞠的,踉踉跄跄撞进来滚作一团。 “门开了,门开了!” 众人大呼,变得更加兴奋。 赵棫三两步奔至罗肇身边,揪着后者的袖子问:“你为何要悔婚?” 罗肇不愿丢人现眼,低声说:“且到内宅再讲,莫让这许多人看笑话。” 赵模也奔来按住罗肇的肩头:“就在这里说清楚,让东京百姓都评评理。你罗家为何要悔婚?” “有事好商量。”罗肇已然焦头烂额,他的想法是给点钱取消婚约,却不想到三位废王已经变成混不吝。 赵楷和赵构却是要脸的,在旁边劝说道:“进去再说,莫要徒增笑柄。” 赵棫生怕罗家反悔,坚持说道:“便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罗家须给一个说法!” 罗肇低声商量道:“三书六礼缺了一半,这婚约可以作罢的。此事确属罗家有小错,收的礼可全部退还,再赔偿五百贯如何?” 听说赔偿金涨到五百贯,赵棫有些心动,扭头问赵榛:“十八弟怎看?” 刚刚成年的赵榛可不管这些,他更看重自己的面子,而且确是相中了未婚妻,当即怒吼道:“莫说五百贯,便是五千贯也不行!” 罗肇也怒了:“那好,就按规矩来,待我回后宅取礼书。” 赵棫和赵模脸色一变,连忙劝弟弟:“算了,算了,赔五百贯即可。” 礼书是三书六礼的一个环节,说白了就是迎娶新娘的礼单。 以宋徽宗的奢侈,儿子结婚岂能寒酸? 如果严格按照礼单,至少得拿出上万贯,赵榛才能把未婚妻给娶走。(新娘也会有大量嫁妆,虽然新郎肯定不会赔本,但他得先把礼物拿出来啊。) “俺不要钱!”赵榛还在犯浑。 赵模凑到弟弟耳边说:“礼书当时写得太过贵重,已不止是钱的事,还有些稀罕物有钱都难买到。” 赵榛愣住了,心中憋屈无比。 他这身份,已变成拿不出彩礼钱的小年轻! 赵构一肚子坏水儿,故意大声对赵楷说:“三哥诗词了得,且当场作词一首,把罗家悔婚之事写下来。俺也有些朋友,还认识几个名角,可让他们帮忙传唱新词。” “这好办,一阕新词而已。”赵楷立即会意。 这下轮到罗肇脸色剧变,如果悔婚之事写成新词传唱,不管罗家占不占道理,今后这名声都算是毁了。 罗从彦终于开口,先是向几位废王作揖,然后说道:“诸位请入内详谈。” “对对对,进去再说。”罗肇附和道。 几兄弟对视一眼,他们被礼单给拿捏,现在也不想被旁人看热闹。 赵罗两家达成共识,一并向内院走去,罗家的仆人开始驱赶围观者。 几个闯入大门的足球运动员,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轰走。他们也感觉极为不爽,扯开嗓子大喊:“一个拿不出聘礼,一个闹着要悔婚,这两家堪称半斤八两。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围观群众也跟着大笑,今天回家终于有八卦可聊了。 此事传播开来,必然两败俱伤,罗家和赵氏兄弟都将成为笑柄。 赵楷隐隐听到大门外那句话,怒斥赵构道:“你都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忙没帮上,竟还笑话俺家!” 赵构早就看赵楷不惯,没好气的怼回去:“又不是俺叫来的。伱们做事不妥帖,却又来怪俺。这等坏名声的事情,就该私下商量,不能让旁人知晓。” 赵楷又打听足球运动员的底细:“那些浪荡子,可有什么官宦子弟?” “若非官宦子弟,俺结交他们作甚?”赵构反问。 赵楷变得沉默,同时又觉憋屈。 换成以前,这些浪荡子敢戏耍自己,他早就让皇城司兵马抓人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啊! 双方来到会客厅,罗肇让仆人奉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叔父,福建来的大儒,今科探花便是他的弟子。” 赵楷和赵构同时扭头望去,已经彻底息了争执之心。 大明新朝的一甲,代表着某种特殊意义,只要今后不摊上大事儿,熬资历也能熬进内阁。 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桩婚事,把未来宰相的老师给得罪了! 见震住了赵家兄弟,罗肇趁机把赔偿金翻倍:“罗家愿赔一千贯,用以取消这个婚约。” 赵榛却轴得很,少年人硬争面子:“我不要赔偿!礼书上的聘礼,我自会去筹措。一年筹不够,便筹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 罗肇提醒说:“按照律法,从下聘书之日起,三年不完婚,这婚约就可取消。只剩半年时间了。” 赵榛第一次听说有这种规矩,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十八弟,算了。”赵棫低声道。 赵榛闷闷不乐,埋着脑袋不说话。 罗肇让人抬来一筐筐铜钱,又写下取消婚约的契书,自己签名之后递给赵榛。 赵构觉得不能始终被压制,得整点活找回面子,于是指着那几筐铜钱说:“这些太重不易搬,吾等只要银元!” “对,只要银元!”赵楷连忙说。 除了做这些,二人也没有别的手段,连一个罗家分支都能欺负他们。 罗肇只得拿出银元,双方很快签名画押,送瘟神一般把赵家兄弟送走。 几兄弟离开罗家,发现外面居然还有人等着。 他们刚出去,就听到一句句询问: “婚事可还要办?” “罗家赔了几多钱?“ “不会真给悔婚了吧?” “……” 兄弟几个拿到钱,根本高兴不起来,知道自己成了东京百姓的笑料,在附近叫了一辆驴车赶紧逃出城去。 驴车行了一阵,赵构开始抱怨:“出了这等事,俺还怎去圆社踢球?去了必被笑话!” “俺也不好意思以文会友了!”赵楷也开始唠叨。 赵棫本就一肚子火,此刻更生气:“十八弟的婚事,还比不过你们的颜面?自朱太子率兵进城,我赵家早就颜面扫地了!” 赵构居然转移目标,对着赵楷阴阳怪气:“我们兄弟虽是前朝贵胄,却也就三哥风光了几年,把什么福气都享受到了。身为皇子,居然科举高中状元,从礼部到考试官,一个个都帮着作弊……” “谁说俺作弊了?你莫要血口喷人!”赵楷大怒。 “有没有作弊,你自己知道。”赵构心里对赵楷怨气十足,这回终于打算全部发泄出来。他当年为了拍赵楷马屁,经常跑去赵楷府上玩耍,不但多次受窝囊气,而且眼红赵楷那严重违制的王府。 赵楷拍胸脯说:“我那状元,是凭本事考来的!” 赵构冷笑:“十五六岁的年纪,力压全国俊才,一举考中状元。这种事情傻子都不信!” “你再说一句?”赵楷指着弟弟。 赵构笑道:“欺压兄长,科举舞弊,还妄图篡位,说的就是你!” “我我我……我打死你!” 颠簸的驴车上,赵楷猛扑向赵构。 二人抱做一团互殴,车夫听到动静连忙停止前进。 另外三兄弟已经看傻了,他们今天是来谈婚事的,咋老三和老九却打起来? 这两位越打越凶,从驴车滚落街面,互相掐着脖子,赵棫三兄弟连忙拉扯劝架。 来往路人,纷纷停下脚步,跑来围观前朝皇子们互殴。 (本章完) 0631【降将的用法】 一辆马车前往码头,耶律余睹沿途观赏着街景。 曾几何时,辽国南京(北京)也是这般繁华热闹。如今一切成空,幽云各州人口锐减,北地百姓已然是十不存一。 从金国来到明国,越往南边走,越像是从地狱来到人间。 可惜还没在开封多住几天,就要前往山东见朱太子。 他们父子进城之后,甚至没有空闲逛街,觐见大明皇帝之后,就被请去跟石元公接洽。大元帅府、枢密院、兵部和鸿胪寺官员,也过来旁听兼询问,提醒他们该回忆诉说什么信息。 “哎哟,用嘴咬啊,咬他的手!” “掏裆,快抓他鸟!” “康王好身手,这都能翻过来。” “郓王快戳他眼珠子……” 拥堵街道的围观群众,让开一条道避马车,耶律余睹终于看清楚情况。 耶律洞真听不懂汉话,没有把那两个打架的当回事。 耶律余睹却是惊讶无比,问同车随行的官员:“怎还有康王、郓王?” 那官员扫了一眼,尴尬而又好笑:“前朝皇室而已,将军不必太过惊讶。” “前朝皇室在大明也能随意走动吗?”耶律余睹问。 那官员说:“官家仁慈,前朝皇帝如今还在山东做官呢。” 听得此言,耶律余睹更加放心,赵宋皇室都能受优待,自己这个辽国宗室不必害怕什么。 街道中心,赶在巡铺兵抵达之前,三兄弟已经把赵楷、赵构拖开。 赵棫正待埋怨他们丢脸,赵构已经拂袖而走,赵楷也一瘸一拐往另一个方向。 除了同胞兄弟之外,没有哪个皇子待见赵楷,对这货的态度都是羡慕嫉妒恨。以前需要巴结他,现在谁管那许多?赵构早就想打他一顿! 赵楷抬袖掩面,租用一辆马车,直奔郊外而去。 他暂时不想回家,也不敢再回城。 宋朝覆灭之后,赵楷始终以老大哥自居。被监视居住时,他经常跑去弟弟们家中打秋风。后来有钱了,哪个弟弟找他借钱,二话不说就借出去了。 这些行为,都被赵楷视为理所当然。 他是老大哥嘛,落魄时弟弟们当然该接济他,发达时也自然该接济弟弟们。 今日赵构的言行,伤透了赵楷的心,原来他在弟弟们眼中啥都不是。 “停车!” 赵楷伸手掏钱,打算找一家小酒馆喝闷酒。 摸来摸去,却发现忘了带钱,赵楷顾不得伤感,尴尬说道:“俺家中有事,折道到西南去,我要先回家拿东西。” 赵构则前往圆社,找狐朋狗友踢球去。 现在东京的蹴鞠,主要流行两种规则。一种是表演性质的,沿用宋代玩法;另一种是竞技性质,采用朱太子改良的规矩。 不管哪种,都很受欢迎。 “哟,九郎又来啦。”浪荡子们一副嘲弄表情。 这些家伙,以新朝权贵子弟为核心,还吸纳了许多商贾子弟,最底层则是一大群帮闲。 而赵构,实质上也属于帮闲。 他也不想混成这样,但真正的士人圈子,对赵构的身份保持警惕。他只能一边在底层士人圈子刷存在感,一边跑来给这些纨绔子弟做帮闲,整天混吃混喝的同时,还能寻找到一些往上爬的机会。 赵构屈身拱手讨好微笑:“让哥哥们久等了。” “这婚约可曾退了?”一个浪荡子问。 赵构回答:“退了,不与那罗家计较。” 另一个浪荡子笑道:“赔了几多钱?” 赵构回答:“不多,也不是为了钱。” “哈哈哈哈!” 众人开始大笑,他们喜欢耍弄赵宋皇室,有一种践踏贵胄的变态快感。 赵构还只能笑脸相迎,晚上跟随这些家伙去找乐子,在高档娱乐场所里混吃混喝。 酒终人散,赵构徜徉在东京街头,吹着夜风抬头醉看明月。 他感觉这不是什么出路,特别是白天打了一架,彻底沦为东京百姓笑柄。 再攒钱半年,可以尝试着给朝廷写信,请求带着妻儿搬去外地。越偏僻的地方越好,穷乡僻壤的士绅没啥见识,他这个前朝皇室可以得到尊重。 到了小地方,花钱买地置产,结交当地名流,下半辈子就好过了。 这破东京城,谁爱住谁住,反正赵构半日也不想留下。 …… 却说耶律余睹父子俩,被护送着出了东京,坐船一路往山东而去。 从开封到济南,全程可走水路,中间还要经过梁山水泊。 梁山泊周边府县,同样是人口锐减,就连渔民都变得很少,但终究不复前几年的混乱。 人们不愿再经历兵灾,就连山里的零散贼寇,都一个个被招安为民,分到无主之地开垦去了。 “金国肯定打不赢明国。”耶律洞真说。 耶律余睹说:“当然打不赢,大明只须守住城池,金国就必生内乱。金国朝廷有粮而缺兵,完颜宗翰有兵而缺粮,如果不能南下大肆劫掠,完颜宗翰迟早要跟金国皇帝打起来!” 耶律洞真道:“孩儿是说,我们一路行来,大明各府县商旅如织、遍地良田。反观云中(大同)那边,完颜宗翰治下百业萧条。大明边军只要城池不失,就算打十次、二十次败仗,来年照样还能继续打。而完颜宗翰呢?败个三五场就后继乏力了。” “确实!”耶律余睹点头道。 一百多年前,女真各部还处于氏族公社的原始社会。 近百年来,女真终于从氏族公社,跨越式发展为奴隶制。 但具体情况极为复杂,从“畋猎”到“农耕”的文明转换中,氏族和奴隶制一直混杂存在着。 由氏族公社,到大家庭公社,再到小家庭私有制,这种连跳好几级的文明进程,几乎在金国各地同时进行着。 直到半个世纪之后,岳飞都死了几十年,金国依旧还是“小家庭私有,大家族共耕”。在农忙的时候,族长可以调动所有资源,包括小家庭的奴隶们,对整个家族的土地统一指挥劳动。 而金国这两年,不但大量迁徙奚人、渤海人,还迁徙女真部落到北方,并将猛安谋克制度带过来。 大家族、小家庭的部落贵族奴隶制度,开始在幽云十六州推行。无数女真奴隶被赎为自由民,无数汉人、渤海人成为奴隶,在幽云地区展开非常低效的生产活动。 那些地方,比辽国统治时更糟糕,每个月都有百姓南逃,或者干脆造反在山里打游击。 比如五台山的和尚们,就在住持的带领下,团结当地的士绅百姓,已经钻山沟子跟金人周旋一年多。 金人在北方一塌糊涂的统治,被耶律洞真看在眼里。当时还没觉得有啥不妥,等他来大明转了一圈,才发现金国的国力太脆弱。 耶律余睹感慨道:“辽国非亡于金,而是亡于内乱啊。大明只要不内乱,又何惧金国?” 这是耶律余睹心里的大实话,他直到现在也看不起金人,认为那是一帮还没开化的山中蛮夷。 至于金兵那恐怖的战斗力,则被耶律余睹选择性无视。 在济南见到朱铭,耶律余睹纳头便拜,跪在地上含泪说道:“大辽遗民耶律余睹,拜见大明中国太子郎君!” “将军快快请起。”朱铭微笑搀扶。 耶律余睹说:“女真乃蛮夷也,大明、大辽、大宋皆为中国。大辽、大宋不修德政,方为蛮夷所窥,今之大明泽被万民,必可将女真驱赶回蛮荒之地!” 朱铭拉着耶律余睹的手说:“将军此言差矣,那里并非蛮荒之地,实乃中国之故土也。女真百姓久失教化,因此沦为蛮夷,又遭野心之辈蛊惑,方才变得野蛮如禽兽。将军既然来了,就当助我收复中国故土,重新教化那里的百姓。如果有人冥顽不灵,宁死不服王化,那就只能杀了。” 耶律余睹一怔,随即作出激动模样:“太子郎君雄才大略,实在令臣汗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女真蛮子确实该好生教化。” 朱铭问道:“契丹部族,被女真人内迁了不少?” 耶律余睹说:“燕山的契丹人、汉人,除了饥荒战乱死去的,十之八九都被金国迁走。去年又把奚人、渤海人迁去燕山,算是把那里的百姓换了一遍。被迁徙的各族,心中多有怨恨,谁又愿意远离故土呢?无非是女真人少,害怕各族造反,胡乱迁徙之后更好统治。” 朱铭问道:“你若从山东渡海,随军去那金国腹地,可有把握策反契丹人?” 耶律余睹说:“臣的族人,被金国迁往辰州(盖县)那边。早在迁徙之初,就有诸多族人串联反金。只要臣带兵杀过去,族人必定踊跃来投。” “极好!” 朱铭笑道:“在河北打起来之前,你就随军在山东渡海,去辰州招募契丹旧部。我会给你提供兵甲,就地组建军队,把整个辽东给搅翻天!” “臣定不负太子所托!” 耶律余睹激动得立即下跪,他终于又可以统兵了,而且麾下士卒还是自己的族人。 耶律洞真听不懂汉话,但见到父亲的表现,也猜到发生了什么,连忙跟着下跪谢恩。 (上一章搞错了状元,已经改过来,抱歉。) (本章完) 0632【压榨民力】 辽阳府。 由于登莱明军多次劫掠辽东沿海,又兼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催着出兵,上京(哈尔滨)那边终于派人过来。 一为征兵,二为征粮! 负责征兵征粮之人,名叫完颜昂,是阿骨打的幼弟。 这货只会冲锋陷阵,统御之才接近于零。 他曾负责接收辽国降人,把投降部落逼得叛金还辽,气得吴乞买想要弄死他,因为刚登基才转而杖责七十。 如此货色,今年居然担任元帅府左都监,负责在辽阳府、广宁府等地募兵征粮。 可见吴乞买是真压不住朝堂了! 辽阳府的文官之首叫张玄素,渤海高氏出身。他曾祖父降辽时改姓张,后来张玄素背刺高永昌降金,从此受到金国重用并统治辽阳。 当完颜昂提出自己的要求,顿时把张玄素吓了一跳。 张玄素为难道:“辽阳府签发一万兵丁、一万民夫,虽然困难但也能办到。只是……十五万石粮食着实没有,前几年就征了许多粮草,去年百姓稍微喘口气,但哪里凑得够十五万石?” “召集辽阳各大家族,你们自己商量着给,每家分担多少定个数,”完颜昂才不管这些,表情狰狞道,“哪家凑不齐数,就以军法处置!” 张玄素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接受命令:“小臣尽量筹措。” 谁都知道完颜昂凶残无脑,他说要军法处置,那就肯定会杀得人头滚滚。 完颜昂又说:“辽阳签发之兵,就让你那兄弟来统领。” “是!”张玄素对此并不意外。 辽阳府是金国的东京,这里的世家大族,全都与金国皇室联姻。 比如后来带着儿子夺了完颜亮帝位的李洪愿,就是辽阳李氏女,还跟张玄素有亲戚关系。那场夺位之战,便是在辽阳起兵,军中骨干皆为辽阳大族。 金国快速汉化,也是辽阳大族在暗中使力! 这些大族手里,甚至还有许多女真奴隶,近几年被金国大量赎为自由民。 完颜昂下达命令之后,立即前往广宁府,也就是辽河流域那一带,他还要给广宁府下达募兵征粮令。 至于张玄素,只能老老实实做事,把辽阳大族叫到一起,忍痛咬牙给金国提供士兵和粮草。 他们和金国是一体的,早已联姻绑定,金国皇室两代人,次妻几乎全都出自辽阳。 …… 完颜昂在广宁府转了一圈,又很快前往曷苏馆路(跟后世的盖州市辖地基本重合)。 辽国的时候叫辰州,现在改叫这破名字,是因为这里有个叫曷苏馆的女真部落。 金国攻打高永昌之时,曷苏馆部女真首领胡十门,自称先祖是从高丽迁来的。而阿骨打的祖宗,也是从高丽迁来的。于是帮着金国作战,出力甚大,不但从此统治盖州市这一片,族名还变成了地名。 胡十门本人,从此改称完颜胡十门,由阿骨打亲自赐予皇族姓氏。 金国为了中央集权,已将曷苏馆路改为军帅制,军政长官必须由朝廷任命。但出于实际考虑,在胡十门死后,还是让他的儿子完颜钩室继承。 这里已经历猛安谋克改革,具体施行封建领主奴隶制。 曷苏馆部的女真人,全都从附近山区搬出。一共设置了四猛安,大概有一千多户,每个猛安首领皆为小领主,大量辽东汉人被充作奴隶。 此外,还有内迁的契丹人和奚人,以及少量的汉族、渤海族地主。这些势力属于自由民,或多或少都有奴隶存在,地主佃户制度早就崩溃了。 “你这里可被明国劫掠?”完颜昂问道。 完颜钩室得意洋洋道:“此有女真雄兵,南蛮子怎敢来?明国那些汉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只敢劫掠没有女真儿郎的地方。” 完颜昂说:“九月之前,伱除了要召集女真勇士,还要签发各族士兵至少三千人,筹集军粮至少一万五千石。” “哪能弄到一万五千石粮?” 完颜钩室顿时哭穷:“前年随军征宋,只掳回来许多奴隶,财货倒是分了一些,粮食在半路上就吃完了。我这里人口稀少,种地也没什么收成,上哪去弄一万五千石粮?” 完颜昂说道:“朝廷就是这般命令,你自己去想法子。这次举国出征,必能大获全胜,杀到明国想抢多少就抢多少。” “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哪有那么容易?”完颜钩室怨气十足。 毕竟这位是女真贵族,完颜昂的态度没那么恶劣,说道:“一万两千石,不能再少了。给你减三千石,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补上。” “我尽量征粮,征不够却也别责怪。”完颜钩室不把话说死。 他属于女真贵族军阀,军政大权一把抓,盖州市这块地盘全是他的部落私兵。金国朝廷一直想收回权力,但根本无法下手。 不但不能收权,金国朝廷还得好生哄着,必须依靠曷苏馆部女真控制辽东半岛。 否则怎会赐姓完颜?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北而来,信使奔入城中,很快找到完颜钩室:“耶律余睹父子叛逃,陛下有令,杀其全家男丁,女子、孩童皆充为奴隶!” “晓得了。”完颜钩室顺手接过圣旨。 完颜宗翰根本不知道耶律余睹逃去哪儿了,只是例行向金国朝廷汇报,顺便催促朝廷赶紧征集粮草。 在哈尔滨转了一圈,吴乞买的圣旨终于发来,命令处死耶律余睹全家男丁。 …… 耶律余睹的家人,就在城中,很快就被女真士兵包围。 成年男子悉数处斩,女子和孩童充作奴隶。 耶律余睹的妻妾,但凡年龄不大的,全部被完颜钩室收纳。 消息传出,被迫迁徙至此的契丹部落,对金国统治者更加愤恨。他们在迁徙之前,就有家人因串联起事被杀。迁徙过程中,以及迁徙之初,还病死饿死许多族人,因为金国根本没做好迁徙安置工作。 耶律余睹全家被杀仅数日,完颜钩室又下达签军令、征粮令,家家户户都要出兵出粮。 家里有奴隶的地主,还得提供奴隶做民夫。 汉人、契丹人、渤海人,皆对此苦不堪言。这里已经没有大族,一旦被征发,就等于沦为炮灰。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民兵和粮食必须按时送到建安城外。 距离海岸三十余里的山下村落,附近的契丹族首领聚集起来商量。 “都统(耶律余睹)能逃去哪?” “不晓得,可能是奔夏去了。” “不如我们也逃吧。” “这里是金国腹地,能往哪里逃?” “听说汉兵沿海劫掠,不如都去投宋国。” “宋兵懦弱,恐怕打不过金人。这里有金兵守着,他们都不敢来劫掠。” “我听说啊,宋国已经没了,南边现在是什么明国。” “你听谁说的?” “前阵子有人来收山货,我是听那商人说的。他说渡海过来劫掠的,不是宋兵,而是明军。” “我们又没船,怎游得过大海?再说了,还有恁多族人,老弱妇孺怎逃得到海边?” “唉,又是征兵又是征粮,今后的日子可怎过?” “我们不给,女真人也会来抢。盼着能打胜仗吧,去宋国抢一些回来,指不定还能熬过今年冬天。” “是明国,不是宋国。” “管他哪国,只能随军去抢。” “……” 不止是这些契丹人,曷苏馆路的百姓,只要不是女真族,全都哀鸿一片。 他们把粮食留了一些,用罐子装着埋进土里,等着官府挨家挨户搜刮。家中男丁擦拭着简陋武器,等期限将至就该上路了,也不知此去当兵是否还能回来。 无数奴隶则生活照旧,继续为主人干活,再过些时日就要被送去做民夫。 这种情况,出现在金国的各个地方。 金国已经彻底疯狂了,无底线压榨民力,也要南下跟大明作战。 当初对付辽国,他们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赌赢。国内饿死再多人无所谓,只要打了胜仗就能补充,只要女真主力还在就不怕造反。 经常是前线还没打完,国内就爆发起义,老百姓被逼得一次次造反。 汉人、奚人、契丹人、渤海人……各族都有造反经历,可惜每次都被女真兵成功镇压。 所以,金国不怕百姓造反,回头顺手杀一拨就完事儿。 人口不过是消耗品,辽地多的是,汉地也多的是,总能抢回来进行补充。 完颜昂在辽东转了一圈,就回到辽阳等待各地民兵集结。 很快,完颜闍母也来到辽阳,他要带着这边的部队,前去燕京跟完颜宗望汇合,顺便担任完颜宗望的监军。 完颜宗望实力较弱,依旧得听金国朝廷的,不敢像完颜宗翰那样公然叫板。 “曷苏馆路急报,南蛮子跨海杀来了,还有叛逆耶律余睹也在!” “什么?” 完颜闍母还在聚集大军和粮食,就收到完颜钩室的急报,说是建安城(盖州市区)被明国大军围困。 把求援信看完,完颜闍母又惊又怒:“给各部传令,立即随我去增援曷苏馆路!” (本章完) 0633【抗金统一战线】 曷苏馆部女真,自从投金之后,拢共就打过四次仗。 第一次是跟渤海国皇帝高永昌作战,被高永昌打得狼狈而逃。输得太惨不敢打了,就缩在金兵屁股后面,专门为金兵搜刮并运输粮草。 第二次是攻打沦为孤城的保州,根本没爆发激烈战斗,还让辽将给坐船跑了,但总算收降了城内辽兵。 第三次是跟随阿骨打攻显州,在破梁鱼务时论得首功。 第四次是跟着完颜宗望攻宋,在燕山府被郭药师撵着打,伤亡近三分之一逃回营寨。 究竟有多强的战斗力,看他们以上战绩就知道。 当赵立、宋江、耶律余睹、时欢等人,渡海登陆来到建安城外时,完颜钩室被吓得躲在城里不敢外出。 他一共才千余女真兵,而且还散出近半去乡下征兵征粮。 说实话,守城都够呛,更别提出城作战。 城内各族百姓,都被完颜钩室组织起来守城。这些百姓,以汉人和渤海人为主,多数属于商贾、工匠之流。 “耶律将军且看。”赵立把望远镜递过去。 耶律余睹仔细观察城防情况,发现守城的正规部队极少,大部分是临时武装的平民,当即喜道:“此城可下!” 赵立说道:“俺先炮击两三日,造些攻城器械,将军则去招募各族壮士。顺便,还可以围城打援。” 最近的女真部队在复州,那里的军帅叫胡沙,人称“太尉胡沙”。 十年前,复州、苏州(大连)百姓反金,汉族、奚族、渤海族团结一致,号称有义军十万人。辽南金兵被杀得节节败退,最后退守胡沙家的邬堡。 义军久攻不克,又粮食断绝,直至易子而食。 金国援军到来,里应外合之下,杀得数万义军溃散而逃。 这场大起义还没结束,抗金烽火从辽南一直燃烧到高丽。各族百姓逃到山里、逃到海岛,继续坚持跟金兵作战,大小近百战才被金国镇压。 就连许多地主都举家逃亡,不愿接受金国的残暴统治。 被强行迁徙至此的契丹人、奚人,聚集千余艘船试图出海。被金兵堵住一阵追杀,许多人逃到海上不知所踪。 这就是金国,把各族百姓逼得共同抗金! …… 复州。 辽南女真首领胡沙已经老了,面对完颜钩室的求援使者,他只随口说一句:“等我聚兵之后,就即刻前往救援。” 三言两语打发掉使者,胡沙立即巩固城防。 他没有半点出兵救援的意思,反而为死守自己的城池做准备。 十年前的辽南大起义,让胡沙记忆犹新,好几次差点被攻破邬堡。邬堡外的各族义军,宁愿吃人肉为生,也要把他给灭掉。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保命为要。 遇到什么状况,还是死守城池等待大军来援吧。 至于完颜钩室的安危,关他胡沙屁事? 胡沙这边坐视友军被围,耶律余睹却是带着骑兵,直奔契丹人的村落而去。 小股女真骑兵,正在乡下征兵征粮,见到山东马匪骑兵立即逃跑。他们不敢回城,而是往北狂奔,一路吹号试图聚集更多部队。 “我是耶律余睹,契丹男儿何在?”耶律余睹骑马立于村中。 “都统,是都统带兵杀回来了!” “我们有救了!” “契丹儿郎,都拿起兵器杀女真啊!” “……” 呼喊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青壮奔走相告,渐渐的就连老弱妇孺都来了。 耶律余睹说:“给你们二十匹马,立即去召集各村族人,让他们带着浮财过来,太重的东西全都不要了。遇到汉人和奚人,也跟他们说,中国皇帝是来救他们的,不想给金人做狗都来投军!” 骑马带来了多余的马匹,很快就交给契丹青壮,让他们到四里八乡传递消息。 一个契丹青年说:“汉儿那边,可打出侯概、吴撞天的旗号。这两位是汉家英雄,当年把辽南搅翻天了,最后被金人杀得不知去向。可声称两位大王得了汉家天子圣旨,已带兵杀回辽南,各地汉儿必定踊跃投军!” “好,就打这二人的旗号。”耶律余睹赞许道。 契丹青壮骑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各族百姓纷纷来投。 甚至他们还发挥主观能动性,就近杀死乡下地主(奴隶主),解救出各族奴隶过来投军。 盖、复两州交界的大山,这里原本是女真人的地盘。 女真人已经出山霸占沃土,不愿被金国统治的汉人,却是偷偷躲进了山中耕种。 一个契丹青年骑马进山,对山村里的汉民喊道:“汉家兄弟,侯概、吴撞天两位大王没死,他们渡海去投了汉人皇帝。汉人皇帝封他们做大将军,已经带兵杀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我们契丹人的大将军。快拿起武器,带上财货,男女老幼都跟我走!” 山中汉民越聚越多,直愣愣看着那契丹人。 契丹青年又喊道:“是真的,建安城已被围困,女真蛮子不敢出来。你们赶紧跟我走,只要去了中国,汉人皇帝通通给粮给地……” 一个少年混在人群中,问身边的中年汉子:“爹,你怎被封为大将军了?” “老子怎晓得!” 中年汉子正是隐姓埋名的义军领袖侯概,他见村民还在迟疑,也不道明自己的身份,而是振臂高呼道:“乡亲父老们,那些女真蛮子,抢我们的房子,霸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家人。良田都被他们占了,我们只能在山里苟活……” 侯概揪住一人衣领,质问道:“李二,伱全家死了几人?” 李二红着眼睛说:“父母兄弟都没了,房子田产也没了,家里只剩三个人。” “想不想报仇?”侯概问道。 李二横袖抹泪:“想!” 侯概又转身看向另一人:“余忠,你家里死了几人?” “死了五个,”余忠咬牙切齿道,“莫再问恁多,老子这就去投军!” 侯概继续发动百姓,很快把全村都说得义愤填膺。接着,他又组织村民搬家,青壮们全都拿起简易武器。 数日之内,辽阳金兵的援军前锋刚出发,曷苏馆路的各族百姓已聚集近万,拖家带口朝着建安城的方向汇拢。 汤池县南郊有一地主姓王,家里养着几十个奴隶,都是以前的佃户转化而来。 他听说南边在杀地主,奴隶们都去投军反金,竟然主动召集家中奴隶:“你们以前都是我王家的佃户,收你们为奴,是在庇护你们,不让你们被金人盘剥。金人年年征粮,便是我也过不下去了,今后汉家天子派遣天兵而来,吾等汉儿皆当振臂奋起!” “今日我开仓放粮,散尽家中浮财,尔等随我举家迁去汉地。老弱妇孺,过来帮我运粮运牲口,男儿皆拿起锄头棍棒从军。跟我喊,好男儿,杀女真!” 一群奴隶茫然看着主人,现场气氛颇为尴尬。 地主只能喊道:“放粮杀贼!” “放粮杀贼!”奴隶们终于跟着喊。 女真兵驻守的城池被围住,乡下各族百姓开始狂欢,他们心中酝酿多时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 建安城外。 “将军,有汉儿义军首领求见。” “带他过来。” 赵立坐在军帐当中,看到一个农夫模样的汉子进来,他热情欢迎道:“敢抗金杀贼者都是好汉,快快坐下说话。” 这农夫说道:“我叫侯概。” “呃……” 赵立一怔,随即大笑:“哈哈哈哈,侯兄弟来得正巧,俺这就给你一身甲胄。辽南汉儿,皆仰慕侯兄弟大名,你暂且统领这些汉军作战。等回到山东,我再向朝廷秉明此事!” 侯概大喜,连忙跪地抱拳:“多谢将军!” “该我谢侯兄弟才对。”赵立将他搀扶起来。 等侯概站定,赵立又问:“侯兄弟可知吴撞天下落?” 侯概摇头:“不知,金兵搜捕得厉害,我躲入山中也走漏消息,害得两个村子被金人所屠。后来携幼子逃亡,再也不敢泄露半分,交情再好也不诉说真名。吴撞天也差不多,被追杀得四处躲藏,听说是逃入海上为盗去了。” “若能寻到此人更好,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赵立感慨道。 侯概问道:“将军攻下此城,是要长久驻守,还是劫掠一番回山东。” 赵立说道:“太子殿下有指示,不论是否攻下建安城,都要带着此处百姓,前往故辽的苏州(大连金州)。攻下那里,依托镇海口长城抵御金兵反攻,各族百姓皆安置在长城以南和城中。” “那里地贫且狭,种地收不足粮食。”侯概提醒道。 赵立说道:“山东会运粮过来。” 侯概说道:“只要粮食充足,就算朝廷不派兵,我也能带着辽南百姓守住长城!” 赵立笑道:“朝廷当然要留兵驻防,在这里留三千人,就能牵制金国几万兵。我们攻打苏州(金州)时,太子也会在河北出兵,到时候金国首尾不能相顾!” “太子殿下英明,”侯概高兴而又忧虑道,“只是宋兵在河北能打赢吗?” 赵立哈哈大笑:“哪里还有宋兵?现在是大明朱家天下!” (本章完) 0634【屠城】 “将军,胡沙按兵不动,应该是不敢来救援了。” “明日攻城!” 赵立这边刚刚作出决策,南边又有大批义军来投。 问明来历,侯概大喜,对赵立说:“那些都是高家的奴隶和佃户,破了建安城,可再去攻打高家邬堡。” 耶律余睹问:“高彪那混账可在家中?” 侯概说道:“不在,但他爹在。” 耶律余睹猛地跪下:“将军,若是攻破高家邬堡,请将高氏一族悉数诛灭!” “这高家做过什么?”赵立问道。 耶律余睹说:“大辽皇帝就是被他抓住的。” 赵立有些无语,心想你当年追杀天祚帝也积极得很,现在却又闹着要给天祚帝报仇。 耶律余睹当然不是为了给谁报仇,他目前急需立人设,提升自己在契丹人当中的威望,而诛灭高家就刚好可以达成目的。 高彪乃是金国猛将,身经百战,几无败绩,擅长以少胜多。 他年轻时替父从军,曾与金兵大战,又随父举族投金。 历史上,他不但亲手擒获辽国天祚帝,宋国皇室最初也是被圈禁在他的地盘。 此人最离谱的一场仗,是率兵三千攻打廓州。他亲自带着两个家奴,夜里爬上城墙,被守军发现之后,主仆三人杀退守军,接应部队顺利夺取城池。 金兀术狼狈逃到黄天荡时,韩世忠麾下三十多艘战船追至。其中一艘载着两百多兵,已经冲到金兀术近前,是高彪带着数十人跳帮反杀,助溃败中的金兀术立稳阵脚。否则的话,都没有后面什么事儿了,金兀术估计会在那里被活捉。 这货目前在完颜宗望手下,去年有一半族人被迁徙到燕山府。盖州这边,是他爹高六哥留守庄园,被迁走太多族人已不成气候。 毕竟是渤海族人,屡立战功又怎样? 照样被金国勒令迁徙,整个家族被一分为二,再也不能做地头蛇跟朝廷叫板。 …… 建安城被三面围困,火炮已经轰击城墙多日。 靠海一面城墙,出现好几处大口子,摇摇欲坠即将倒塌。 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前方探马回报,辽阳金兵的前锋已在三十里外。 炮击还在继续,明军正在搭浮桥过护城河。 完颜钩室只经历过两场大战,以他仅有的经验和能力,判断明军应该会主攻西面。因为那里有战船火炮掩护,城墙也快被轰塌了,而且今天多半是佯攻。 城中百姓战战兢兢守卫城墙,近千女真士兵被分为两队。 一队由完颜钩室亲自统率,作为预备队进行支援。另一队安排在西边城墙之内,随时可以跟明军的主攻精锐厮杀。 至于剩下的几百女真兵,被扔去乡下募兵征粮,如今根本不敢回城,已跑去跟辽阳援军汇合了。 宋江率领精兵,列阵岸边似乎要主攻。 另外两面,全是本地各族义军,由耶律余睹和侯概统领。 身为主将,赵立竟然混在汉族义军当中,这位老兄打算亲自带兵先登! 眼见三面敌军都在逼近,临时被拉来守城的百姓,一个个已经在想着逃跑了。他们多是被强行迁来的汉族、契丹族工匠,也有一些是盖州本地的汉人和渤海人。平时没少被女真欺压,现在哪有拼命之心? 东面、南面的攻城义军,抬着飞梯一窝蜂冲向城墙。 西面的宋江,也率部开始佯攻。 城内守军慌忙投掷檑木、倾倒金汁,很快就有一处城墙,被汉族义军攻上去。完颜钩室慌忙带着预备队增援,杀退了那些登城的汉族义军。 “擂鼓!” 赵立通过望远镜看得真切,立即呼喊一声,带着三十多个精兵往前冲。 随着鼓声响起,耶律余睹和侯概,各自率领壮士猛攻。 赵立带兵冲到近处,他这拨人兵甲精良,很快就被发现异常。 完颜钩室竟留了几十个弓箭手在附近,纷纷靠过来朝赵立射箭。 两股义军被射溃,赵立依旧继续往前冲,很快就成为弓箭手集火的目标。当他冲到城下时,身上已插了六支箭,甚至被一箭射中脸颊。 此处的金汁已经倒完,剩下的还没烧得滚烫。 守城士兵慌忙放箭,临时民兵也惊恐投下檑木。 避擂飞梯已经搭好,赵立折断射入脸颊那支箭,穿着几十斤重的盔甲往上爬。 守城士兵想用杈杆把飞梯推倒,却发现有铁钩扣在垛口城墙上,于是又去撬那些飞梯的铁钩。余者还在投檑木,却被飞梯的避擂杆挡住,檑木向旁边滚落砸伤一个明军。 赵立越爬越高,一杆长枪刺下来,枪尖刺中头盔往旁边滑落。 他不管不顾,继续往上爬。 那守军探出上半身,还在用长枪往下刺。 赵立一手抓住飞梯,另一只手抄住敌军枪杆,竟然借力又爬了两级,出枪的敌军差点被他从墙头扯落。 终于爬上去了,赵立抽出腰间铁骨朵,猛地翻身上墙,顺手将一个守军砸得手臂骨折。 他手中铁骨朵连续挥舞,一个人就击溃身边民兵。 女真弓箭手拔刀过来围攻,砍在他盔甲上丁当作响,被赵立反手就敲死砸伤两人。 就这一阵功夫,赵立带来的三十多个精兵,除了一人被檑木所伤,其余陆陆续续爬上城墙。 完颜钩室统率的女真主力,正在救援另一处城墙,耶律余睹差点率兵攻上去了。另一股女真主力,则是在防备宋江统率的明军精锐。 赵立这边完成先登,竟没有什么强兵来守,三十多人很快把守军杀溃。他们兵分两路,带着后续登城的杂牌义军,分别朝东西两面追杀而去。 临时招募的守城民兵,已吓得纷纷溃逃回城里,他们害怕明军会屠城,却是想趁乱带着家人开溜。 赵立已带兵杀到完颜钩室那段城墙,耶律余睹趁机猛攻,在赵立的配合牵制之下,也顺利带兵攻上城头。侯概则是带着汉儿义军,在另一股先登明军的帮助下登城。 李逵却是趁乱绕向北面城墙,出其不意的攻上去,那里是围三缺一的空缺所在。 “咚咚咚咚!” 城外的鼓声越擂越响,一股登城明军杀散城门守军,打开城门把更多友军放进来。 呐喊声从城门传到街道,还在城墙上的民兵彻底崩溃,一个个惊慌弃守阵地逃往家的方向。 完颜钩室被赵立、耶律余睹两面夹攻,防守区域越来越窄,不断后退之下甚至变得人挤人。 赵立机械式的挥舞铁骨朵,他麾下士卒会帮忙用长枪捅刺敌人。心无旁骛之下,几乎是一锤一个,被铁骨朵砸中非死即伤。 不时有长枪刺破札甲缝隙,越来越多血从赵立盔甲中渗出。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依旧还在继续爆头。 这股被围攻的女真兵,其实早就已经崩溃,因为无处可逃才挤在一起。内里的女真兵,被挤得连兵器都握不住,外围的女真兵也不过是胡乱捅刺挥砍。 完颜钩室被挤在最中间,喘气都觉得困难。猛然感觉背后一松,却是有女真兵恐惧之下,选择翻过城墙跳下去。 不知何时,完颜钩室脑子一懵,两眼发黑轰然倒下。 脑袋吃了一锤还不算完,又有明军往他喉咙补一枪。 西面城墙,李逵已经接应宋江登城,两个杀厮手里全是赵立训练的精兵。他们带着士兵就猛冲,四百多女真兵迅速溃逃,顺着马道从城墙一路追进城里。 无数本地义军,还有沙门岛的吃人恶魔,已经从各处城门杀入。 他们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抢走,见到浮财就搜刮,说白了就是要屠城。 辽阳金兵的援军就快到了,大明不会死守这里,迅速变成一座空城属于最优选择。 在扫荡全城之后,赵立甚至下令把房屋也一把火烧掉。 屠城大掠之下,纪律还是要强调的,那就是抢来的所有东西必须上交,根据战功再进行统一分配。 谁敢私藏被发现,达到一定价值就是砍头,只藏少量财货也会挨军棍! 半天时间,这里就变成一座空城。 部分青壮,护送着老弱妇孺和财货辎重,分批坐船前往旅顺口那边。 剩下的军队和青壮,则拖着十多门火炮,前往南方十余里外的高家邬堡。 那里的军队,甚至比城里更多。 因为高家也被安排募兵,再加上高家的私兵,邬堡里整整有两千多守军。 以渤海族为主,装备都不咋样,因为高家真正的精锐,此刻全都跟随高彪去了燕山府那边。 高六哥已经年迈不堪,看着邬堡外的敌军,只能寄希望于援兵赶紧到达。 如果不是有一半族人被迁走,高六哥肯定立即投降。 他当初也曾为了辽国而奋战,见辽国大势已去,立即带着儿子麻溜降金。 如今投降大明又有何不可? 但投降不得啊,他的宝贝儿子,盖州高氏一半族人,此刻全都在完颜宗望的统治之下! 必须死守待援。 城外的敌军,推出一件件奇怪器械,高六哥探头仔细往外看,老眼昏花着实有些看不清。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响,邬堡的墙体剧烈震动。 已经老朽的高六哥站立不稳,猛地摔倒在地,孙子连忙去搀扶,发现这老东西已经晕过去。 (本章完) 0635【蒲家奴】 就外形结构来看,邬堡相当于缩小版的城池。城墙、城楼、箭楼、女墙、马道、房屋……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因此十年前辽南大起义,数万义军围攻胡沙家的邬堡,打到粮食断绝人吃人都没攻破。 但眼前的高家邬堡,有一个致命缺陷:它在面对火炮时,城墙不够坚固厚实! 其城墙基底厚6.5米,城墙顶部约厚6米,只勉强相当于偏僻小县城的规格。城墙夯层仅5—6厘米,而且没有夯窝,整体跟汉代的邬堡强度差不多。 汉代的正规城墙,夯层基本在10厘米以上,一些大城能够达到15厘米。 而唐代以后的大型城墙,夯层能干到超过30厘米。 夯层厚度还不是最致命的,没有夯窝才真要了老命。它会导致不同夯层之间,无法牢固嵌接,别说遇到火炮轰击,就连大型投石车都能将其轰塌。 秦始皇的兵马俑坑都有夯窝,不是啥高端技术。 民间邬堡不搞这玩意儿,纯粹是为了图省事儿。毕竟他们也就防一防匪寇,而匪寇又怎会带大型投石车和火炮? 仅仅十几轮炮击,邬堡墙体就出现裂痕。 这些裂痕大多是横向的,很明显属于夯层移位,不打夯窝的弊病暴露出来。 又是一轮炮击过后,竖向裂痕越来越多,严重位移已经导致夯层撕裂。 赵立开始围三缺一,继续对邬堡进行炮轰。 高六哥此时已经醒来,但中风变得更严重,躺床上说话都不利索:“明军,用的是甚东西攻城?可是什么砲车?” 话音又小声又含糊,孙子高严耳朵贴过去,连听两三遍才明白,惊慌回答道:“不晓得是什么,其声如霹雳,撼如地动,城墙已经开裂了!” “降,快降……”高六哥忙说。 高严问道:“可叔父和一半族人,被迁去燕山府了啊。我们若降,叔父与族人怎办?” “顾不得那许多,”高六哥说道,“明军有此利器,又改朝换代兵强马壮,金人是万万打不过的。快……快派人出去请降!” 就在爷孙俩商量投降时,一个家奴狂奔而来:“不好了,不好了,那些民兵反了!” 金国的民兵,又叫签发民军,后来干脆改叫签军。 高家接到命令协助募兵,即把附近丁口召集起来,送到军帅那里签发为军队。如今却是刚刚召集,还没来得及给完颜钩室送去,遇到明军渡海而来就直接拉到邬堡防守。 高家邬堡当中,三分之二都是还未签发的民兵! 这些人非常厌恶打仗,就算跑去中原打赢了,抢到战利品他们也分不得几个。因为上面还有军帅,还有女真士兵,那些人分完了肉,才轮到他们喝点汤。 十几轮炮击,仿佛即将天崩地裂,邬堡内的民兵终于扛不住了。 他们在几个头人的带领下,开始向高家的私兵发动进攻,还有人离开城墙跑去放火烧屋发信号。 “堡内起火冒烟了!” 赵立举起望远镜,看到邬堡东北侧一角城墙,已经被上百个民兵占领,正胡乱挥舞旗帜引导明军攻城。 “杀进去!” 赵立当然不怕是诱敌之计,城内起火,守军大乱,敌人佯败他都能打成真败。 从山东过来的明军没动,他们列阵防御北方,因为辽阳援军已越来越近。 各族义军却是抬着飞梯冲向邬堡,在城内民兵的策应下迅速登城。 “愿降,你们快快出去,说我高家愿降!”高严对身边几个家奴大吼。 晚了! 高家私兵面对两倍于己的民兵,本来就被杀得节节败退,更何况还有各族义军进城。 不断有私兵溃败逃回宅邸附近,族人和忠奴护着爷孙俩,惊慌从后门逃出,杀向邬堡的南城门想要突围。 还没到城门,就有数十民兵堵截,很快侧面又冲来百余人。 高严嘶声大喊:“你们快退开,我高家愿降大明!” 根本无人理会,这些被强行征召的民兵,平时就遭受高家欺压,现在寻到机会肯定要杀人灭族。 高家真正的精锐私兵,早就被调去燕山府了,被民兵两面夹击之下,很快又退守高家大宅。 直至数千各族义军杀至,四面翻墙冲入宅邸。 跟建安城一样,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和财货就抢,然后一把火将各种建筑物点燃。 赵立挑选了两个民兵头领,让他们回乡组织家人转移,全都要迁徙到镇海口长城那边,并承诺大明一定会提供粮食。 …… 建安城东北。 完颜蒲家奴望着城里的浓烟,面无表情,久久不语。 他身后是两千多骑兵,除了曷苏馆部逃出的几百骑,其余皆为蒲家奴从上京带来。 这些骑兵身批坚甲,但这种甲胄也就三四十斤,远远不如铁浮屠的铠甲。他们的胯下战马,也在关键部位拥有布皮甲,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 可冲阵,可追敌,可远射,大战之时放在两翼辅助铁浮屠。 “勃极烈,明军有砲车,声音跟打雷一样,”一个侥幸逃生的曷苏馆部女真士兵,跪在地上诉说战况,“我部勇士当然不怕,但那些民兵却吓得不敢战。敌人又多得很,乡下贱民都造反了,他们从四面城墙爬上来,人数太多根本没法抵挡。” 蒲家奴问:“敌军兵甲如何?” 那女真士兵回答:“乱民多数不披甲,手里只有枪矛,拿锄头的都有。剩下却有上万敌军(夸大其词),个个都披着坚甲。” 蒲家奴又问了许多细节,那女真士兵也说不清楚。 他撒出去的零散哨骑,有一股从南边逃回,而且死伤了数人:“南蛮在围攻高家邬堡,我们听到了炮响!” “吹号!” 号角声响起,蒲家奴带着两千多骑兵,朝高家邬堡的方向而去。 由于明军频繁从山东渡海劫掠,蒲家奴是被完颜斜也派来坐镇辽南的。此人在金国朝廷的官职为昊勃极烈,可以理解为宰相的第二助理,也可以理解为第二副宰相。 完颜闍母要发援兵过来,蒲家奴竟然亲自出马做前锋大将。 他率骑兵奔出数里,就遇到登莱骑兵。 这些山东马匪出身的骑兵,由于整编时间太短,而且习性难以根除,打仗时不敢冲锋接战。一看到蒲家奴的骑兵更多,吓得直接撒丫子开溜,疯狂吹着号角传递消息。 蒲家奴率军快速追击,终于看到明军大阵,以及邬堡里燃起的滚滚浓烟。 各族义军正在往船上搬东西,赵立、宋江率领四千余精锐,还有沙门岛的两千步兵,在海边整齐列阵进行防御。 “轰轰轰!” 没等蒲家奴下达作战指令,岸边的八门火炮已经开始齐射。而海上的几艘战船也在转向,慢慢将侧舷火炮对准敌方骑兵。 蒲家奴大惊失色,连忙下令骑兵散开后撤。 他之前没有跟朱铭交战过,只是听说明军的火炮厉害,对于火炮的大部分认识来自于想象。 蒲家奴已经很小心了,却万万没料到,明军距离两里就开炮。 这么远居然真能打过来! “轰轰轰!” 这次却是战船在开炮,仿佛在欢迎蒲家奴加入战场。 双方拉开距离三里远,蒲家奴远远观察明军,只能看到很小的黑影。 稍作犹豫,蒲家奴没有选择贸然进攻。换成以前,他就直接冲过去了,可第一次面对火炮,心里着实有些没底儿。 建安城和高家邬堡,都已经被烧成白地,而且大量人口被明军带走。 想要重新统治此地,金国必须先建房子再驻军,后续还要迁徙百姓过来耕种。但金国马上就要南侵,根本没有人力物力做这种事情。 大概对峙了一刻钟,明军继续把财货搬上船。 蒲家奴派出信使,回去跟完颜闍母的援军主力报信,他自己则带兵朝着南边疾驰。 “骑兵前去袭扰牵制!”赵立连忙下令。 更南边的区域,还有大量刚刚倒戈的民兵,正在回村组织家人撤离,不能让蒲家奴的军队去祸害。 数百山东骑兵奉命奔出,蒲家奴却不管不顾,完全无视他们继续向南。 沿途遇到一些百姓,拖家带口前往海边,蒲家奴也只是顺手杀散,继而马不停蹄的奔往复州。 当天傍晚,蒲家奴来到复州城外,军帅胡沙辨明身份,立即带兵出城迎接。 蒲家奴问:“除了曷苏馆路,哪里还有敌军出现?” “没有接到别处的求援。”胡沙回答。 蒲家奴说:“你这里的民兵和粮食,不必运往燕山府,留下来防备海对面的明军。” 胡沙大喜:“勃极烈英明!” “好生守城,我要即刻去化城(金州)。”蒲家奴生怕哪里又被攻陷烧毁,既然复州没问题,那他就要再去看看金州。 赵立却是在蒲家奴离开的时候,就对耶律余睹、侯概和时欢说:“伱们立即带兵去攻打长城,能攻下来多少是多少,不计死伤也要站稳脚跟。我留在这里,防止敌军骑兵反扑,保护百姓和财货上船。” 二百多里的直线距离,坐船可比骑马快得多,蒲家奴的骑兵还得穿过山区绕路。 金国骑兵还在半路上,耶律余睹等人已经在旅顺口登陆,夜里打着火把疯狂攻打长城! (本章完) 0636【高丽国王】 从旅顺口到金州的大黑山,都属于人烟稀少之地。 当年的辽南大起义,这一片坚持抗金,被金国反复屠杀。历史上,直到金国中后期,才开始迁徙百姓来此耕种,并设立合厮罕猛安进行统治。 如今,化城县和化成关,还有八十里的长城,加起来拢共才几百女真士兵驻守。 而且是辽南大山里搬出的女真,除了随军镇压辽南起义,就没再打过其他像样的仗。 白天的时候,陆续有人口、牲畜、财货,被分批运到旅顺口登陆。 附近烽火台立即点燃狼烟,本地军帅也慌忙召集民兵。但这里的人口太少了,又散居在各处,遇到征兵的第一反应是躲进山中。 忙活到入夜,这里的所有守军,加起来还不足一千。 又强拉县城内的男子从军,把还未成年的孩童都算上,兵力终于超过了两千。 但这两千人,需要防守一城、一关、八十里长城。 本地军帅叫做仆撒,他亲自骑马,在长城到化成关来回巡视。半夜看到烽火,立即打马狂奔,却见四下里到处是火把,铺天盖地的从山下爬向长城。 “撤!撤回化成关!” 以他手里那点兵力,八十里长城哪里守得过来? 耶律余睹、侯概、时欢三人,带着一群乌合之众,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长城,并且一路杀到化成关下。 化成关设在辽东半岛最窄处,两边皆是大海,中间有不足十里宽的陆地。 金国占领此地……呃,貌似没啥大用,明军坐船想打哪儿打哪儿。 如果大明占据此地,只要扼守住关城,就能将旅顺口到大连湾的广大地区作为根据地。人口已经足够了,各族百姓一万多人,愿意跟随明军迁徙至此。只须顺利度过头两年,就能种地打渔自给自足,甚至可以为守军提供粮草。 …… 接下来数日,一船又一船的人口、牲畜、财货,被分批运送到旅顺口登陆。 还有几船粮食,从山东登州港运过来。 赵立、宋江带着登莱明军主力,掩护百姓撤离到最后,也跟着登船前往旅顺口。 对了,旅顺口已经有名字了,是朱太子亲自赐名的,预祝山东军队旅途顺利。 蒲家奴却是留下几百曷苏馆女真兵,又留下一千精锐骑兵,让他们协助防守化成关,自己带着剩余骑兵返回建安城。 完颜闍母也率领援军主力抵达,在烧成白地的城池与蒲家奴汇合。 蒲家奴说:“明军占了镇东海口长城,我军正在死守化成关,以双方现有的兵力,谁也不能奈何对方。你这一万多兵全部带过去,也着实不好分出胜负。长城建在崎岖山峦上,山上敌军沿长城调兵遣将,可比我们在山下调兵攻打更容易。” “那还要全力去夺取长城吗?”完颜闍母问道。 “夺下来又如何?”蒲家奴头疼道,“明军随时还能渡海,攻打沿海任何一处城池。我们却必须分兵防守,顾此失彼,疲于奔命。若不能打造水师,在海上防御明军,今后不论怎么打都是处处被动!” 完颜闍母感慨:“想要分兵防守各城也难做到啊,如果在这里耗费太多兵力和粮草,斡离不(完颜宗望)南征就士兵、粮草皆不足了。即便一城分去一千士卒,也需要近万士卒分兵防守。粮草更是难以支撑,辽南这边都快成白地了,须得从辽阳运粮食过来,还得耗费大量民夫和牲畜。” 蒲家奴说道:“应当请奏朝廷,在婆速路(鸭绿江北岸)打造海船,然后训练水师。水师没有练成之前,沿海十里百姓都要内迁,靠岸城池也一并内迁到各处山麓。只能这样做,没有别的法子。” “不如我再签发一些民兵,凑足两万兵力,把镇东海口长城夺回来再说?”完颜闍母建议道。 蒲家奴摇头道:“这边的战事如果拖上一个月,就没法参与南征了,以斡离不手头那点兵,还怎么攻打明国的河北?” 完颜闍母质问:“沿海内迁十里,各处盐场怎办?” 蒲家奴无言以对。 这事儿完全无解,就是在欺负金国海军稀烂。 蒲家奴想了想:“勒令高丽出兵,否则就收回保州!” …… 金国沿海地区百姓,暂时没有内迁。 完颜闍母带兵前往燕京,去跟完颜宗望汇合,只待粮草齐备就立即南下作战。 而蒲家奴却留在化城县,他亲自防守县城,令本地军帅仆撒防守化成关。同时派出使者前往高丽,勒令高丽国王出兵相助,帮他把镇东海口长城夺回来。 赵立多次尝试攻打化成关失败,干脆在长城上架起火炮,每日朝着关城轰他几波。 至于坐船南下的各族百姓,则在附近挑选地方安家落户。 却说使者一路飞驰,披星戴月赶去高丽,在平壤见到高丽国主王构。 王构今年十八岁,虽然祖上历代近亲结婚,导致出现各种先天疾病,他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但谋略手段绝对称得上高明。 他爹近亲结婚,王后所产诸子皆夭折。 嫡生哥哥们都死完了,他作为妃子所生的庶子,才能顺利成为高丽国王。 然后,他外公开始把持朝政,权倾朝野无人能治。 外公甚至把他的王后给废了,强迫他娶自己的两个姨妈,也就是他生母的亲妹妹们。 去年,十七岁的王构决定反抗,因为走漏消息而失败,跟随他发动政变的心腹全部被杀。他派人向外公求饶,说愿意禅位给外公。但被外公拒绝,还烧了他的皇宫,将他软禁在一处宅院。 就是在软禁当中,王构通过太医传递消息,成功离间拉拢外公的亲家拓俊京(有兵权)。 仅用了半年时间,王构就重获自由,并将外公流放暗杀。 又用三个月时间,把助他复位的拓俊京给干掉! 才十八岁啊,连杀两大权臣,独揽大权,意气风发。 “爱卿,金国请我出兵相助,还拿抱州(保州)来威胁,是否该帮助金国打明国。”王构问道。 国丈任元厚回答说:“陛下可以口头答应,再推脱募兵征粮需要时间,同时派人去明国打探消息。金国让我们出兵,肯定是他们兵力不够了,精锐主力都调去跟明国打仗。” “如果金国获胜,我们就出兵帮忙,助他们夺回长城。如果明国获胜,我们就不再承认跟金国是父子之国。到时候,可正式向明国臣服朝贡,并且出兵鸭绿江北,夺取更多的金国土地和人口,陛下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高丽国王!” 王构点头说:“爱卿老成持重,此计进退自如,当为国之良策。” 任元厚躬身退下,王构独坐殿中。 上次觐见朱国祥的高丽使者李资亮,已经被王构给弄死了,因为李资亮正是他外公的堂弟! 为了拉拢国内大族,巩固自己的王位,他召回被废的王后任氏,又纳了金氏之女为妃。任、金两大家族,现在是王构的坚强后盾。 至于那两位姨妈兼妻子,已被王构全部废掉。 王构从小学习儒家经典,不想再近亲结婚,但碍于祖训暂时不敢废除此制度。 一想起外公李家,王构就愤恨不已,把自己的开京王宫都烧了,搞得他现在只能跑来西京平壤。 “陛下,妙清法师求见!”宫人前来禀报。 王构微笑道:“快快有请。” 妙清和尚出自大族柳氏,在高丽被视为圣人,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王构能在干掉外公之后,又弄死权臣拓俊京,就是借助了妙清一派的力量。 妙清和尚参拜完毕,迫不及待的劝谏:“陛下,不可发兵助金。金国乃蛮夷也,骤然得势,必不长久。如今大明已攻入辽南,我大高丽国正当趁机独立,不再做那金国蛮夷的臣属。今从保州发兵攻打金国,金人必定首尾不能顾!” 王构说道:“事关重大,还须召集大臣商议。” 妙清和尚说:“朝中大臣,多与金国有勾结,不可听信他们的谗言。” “法师所言有理,今日吾参悟佛法有疑惑……”王构开始转移话题,向妙清和尚请教佛法。 现在朝中分为两派: 一是开京派,主张臣服于金国,然后慢慢观察时局变化。 一是西京派,主张脱离金国独立。并称开京被烧毁,那里王气已尽,撺掇正式迁都到平壤。 历史上,高丽对待金国、宋国的态度,跟明末的朝鲜一模一样。 他们明面上向金国称臣,暗地里又视金国为蛮夷,闹着要兴兵北伐灭了藩酋。朝鲜也差不多,叫嚣着训练十万火枪手消灭满清,却只训练了一千多火枪手,还把这些兵送去帮助满清作战。 主打一个表里不一! 妙清和尚见王构顾左右而言他,只得说道:“陛下,臣请出使大明。” 王构也不想整天听这和尚唠叨,便点头说:“准了。法师去了大明,可带回一些佛经与儒经。吾有一王妹还未出嫁,听闻大明太子雄姿英发,可试着与那大明太子结亲。” “臣遵旨!”妙清和尚跪拜道。 这位高丽公主,朱铭可不敢娶啊,百分之百近亲结婚的产物。 (本章完) 0637【都在备战】 在半岛的史书里,妙清一直是妖僧形象。 明明是个和尚,却自称精通太一玉帐步法,也即某种阴阳风水谶纬之术。 而且脑子似乎有点不正常,“反金”已经反得魔怔了。在高丽群臣皆不赞同的情况下,他直接起兵发动政变,逼迫国王建元称帝、出兵伐金。 这事儿闹得极大,妙清虽然被镇压,但高丽从此衰落,国王也被豪族架空。 农历九月下旬。 妙清奉命出使大明,渡海来到登州港。 还没下船,就见港口停泊着大量船只,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被搬到岸上。 “大明与金国,看来真有一场大战!”妙清和尚嘀咕道。 副使郑知常说:“吾等应该抓住机会,获得大明皇帝支持,如此就能迫使陛下迁都。” 妙清和尚道:“希望大明能获胜,朝堂当中金国走狗太多!” 郑知常是状元出身,目前担任翰林学士,诗词写得冠绝高丽国。他讨厌繁文缛节,崇尚老庄思想,跟主流儒学格格不入。 这二人皆为西京派,想要把国都迁到平壤,代表着西京地区的豪族利益。 但开京派的实力更强大,吓得国王不敢动手——其实国王也想迁都,他从小生活在开京,被那里的豪族搞出了心理阴影,正好开京王宫又被权臣一把火烧了。 此次妙清和尚、郑知常出使大明,就是想获得大明皇帝的支持。 离船登岸,很快有吏员过来接洽,带着他们前往州城下榻。 二人还没进城,就见大量士卒前往码头。 这些士兵的盔甲,都已经搬上船了,手里只拿着各种武器。但即便只有武器,行军之时也虎虎生威,一看就是精锐当中的精锐。 郑知常忍不住问:“此军是哪位大将统领?” 口音虽然古怪,但吏员也听得懂,板着脸回答:“贵使不该打听军事,否则就有细作之嫌。” 郑知常只能闭嘴。 一员将领带着亲兵奔过,驻马岸边看着士卒登船,骂骂咧咧道:“直娘贼,歇了大半年,总算又能领兵打仗了!” 这人当然是李宝,他的任务很简单,跨海截断辽西走廊,把金国最便利的粮道给堵死,让辽东的后续军粮无法快速运抵幽州。 历史上,金国东路军两次出兵北宋,都是农历八九月从辽东出发。 为啥会选这个时间? 一是刚好收了新麦,二是避开多雨季节。 每年农历四月到七月,辽西走廊至辽河流域,会被雨水泡得遍地泥泞,军队和粮食都变得行进困难。 所以,辽东出兵应当避开夏季,实在避不开就只能绕道。 这次也差不多,完颜闍母带着大军和首批粮草,在农历八月下旬抵达锦州,此时的辽西走廊就要好走得多。 为了防备明军渡海袭击粮道,完颜闍母还得分兵驻守。 锦州驻军两千,海滨驻军一千,宗州驻军一千,海阳驻军两千,其余小型粮站驻军三五百不等。 近万兵力,就这样浪费在看守粮道上。 当然,都是用签发民兵来驻防,不求击败来袭之敌,只求保住各处运粮站。 沿途运粮部队被袭击可以接受,损失不会太大,毕竟明军跨海来袭也是要承担风险的。 金国也可以从北边运粮,走卢龙塞进入幽州,但那条道崎岖多山且距离遥远,运输消耗实在太大了。 由于张觉叛金造反,连番征战之后,辽西走廊同样呈半荒废状态。 许亢宗前几年出使金国,就是从辽西走廊经过的,他对此的评价是:(榆关以东州城)不及中朝一小镇……经兵火之后,愈更萧然。 这么说吧,后世山海关所在位置,曾经是辽国的迁州城。如今连城池都被夷平,只剩下一个迁民镇,算上驿站工作人员,常住人口加起来还不足一千。 完颜闍母都知道要防备粮道,朱铭怎么可能不来袭扰? 浙江、福建、广东还能使用的宋朝战船,在经过几个月的修补之后,陆陆续续开赴山东在登州港集结。 这三省的海运商船,也接到朝廷的“入中令”。 只要他们把粮食运到登州,即可获得相应数量的盐引或茶引。 广东和福建缺粮,浙江却不缺,今年江南稻米丰收。还有两淮的粮食,也被海商疯狂购买,只为了运到山东换取盐引。 一艘又一艘民间运粮船,就这样从南方沿海,顺着季风洋流前往登州,港口仓库里的粮食已经堆积如山。 这些军粮,既可用于跨海出兵,也可用于河北战场! 李宝将以旅顺口为基地,先去骚扰锦州方向,能调动敌人兵力最好。就算金兵不上当,也可以随便挑地方袭击,只须小心避开渤海风暴即可。 南新寨是李宝的第一目标,那里有一支降金的辽国水军,并且肯定会成为金国的粮食转运站,其位置在山海关和绥中县的中间区域。 第二目标是迁民镇,即后世的山海关。 全体士卒登船完毕,李宝站在甲板上,意气风发下令:“出发!” 大量民间船只,帮着运兵运粮。 朝廷不给运输费,但他们带着货物回航时,可在南方获得相应的关税减免。而且还不耽误时间,反正需要在山东等待入冬的季风。 李宝率领船队来到旅顺口,在卸下辎重之后,立即让船队驶向大连湾海域。 蒲家奴亲自坐镇化城县(金州),听到敲钟示警声,连忙登上城楼查看。海面密密麻麻的船只,惊得他厉声呼喊:“传令,让辽阳府、婆速路增派援军,无论如何都要再给我五千兵。还有,立即让胡沙调一千复州兵来!” 婆速路在鸭绿江北岸,那里的驻军是为了防备高丽。 而辽阳府刚刚被征过兵,还想再征就得疯狂抓壮丁,甚至是让辽阳大族送奴隶过来。 辽南丢不得,李宝既然“增兵”了,蒲家奴也必须重兵防御。否则的话,辽阳就可能有危险,那里是金国的两大统治核心之一。 …… 李宝出兵前一个多月,朱铭就已经北上德州和永静军(东光)。 那里也有两支精兵。 一支是韩世忠调来山东,亲自整编训练一年而成。士兵来自山东各路义军,比如宋江那些的老兄弟,就有很多在韩世忠手里做军官。 另一支是李成的山东、河北义军,曾经攻陷过济南城,战斗力也颇为强悍。 李成专门坐船来到德州,与韩世忠一起迎接朱铭:“拜见太子殿下!” “行军礼即可。”朱铭亲手去搀扶李成,因为这位老兄直接跪下磕头。 “谢殿下!”李成激动不已。 这人很有些意思,对待士卒极好,真正的爱兵如子。对待上司却态度不佳,偶尔还会不听使唤。 可遇到了朱太子这种真正的顶层,他仿佛又变成小老百姓。 朱铭仅是亲手搀扶一把,李成就激动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恨不得为太子慷慨赴死。 很古怪的心理活动。 朱铭拍打李成的胳膊:“果真是壮士,听说你能开三百斤强弓?” 李成憨厚笑道:“却也没那么大力气,两百斤倒是绰绰有余。” 这厮生得人高马大,身高估计有一米九,只站在那里就给人威慑感。 朱铭随口告诫:“今后粮饷齐备,可不能再纵容部下勒索富户了。” “末将一定严守军法!”李成拱手承诺。 又勉励几句,朱铭转身对韩世忠说:“老韩,好久不见啊。” 听到这种称呼,韩世忠也不再拘谨,嬉皮笑脸道:“俺也想念殿下得紧,不晓得殿下有没有带烧刀子来。” 朱铭说道:“烧刀子没带,等你凯旋回京就能喝。先进城吧,邓春率军过几日便到。” 韩世忠精神一振:“要打仗了?” 李成也竖起耳朵。 朱铭邀他们两个上马车,在进城路上就说道:“山东大军,这次是去打河间府。你们如果遇到女真精锐,能打就打,打不赢就退守,改进攻为牵制。” “肯定打得过,”李成握拳说道,“俺不止要打下河间府,还要带兵杀回雄州去!” 李成是雄州人,日夜期盼着能回家乡。 朱铭问道:“河间府情况如何?” 韩世忠说道:“金人正在募兵征粮,每天都有河间百姓,受不得金人盘剥,从黄河偷渡过来投奔大明。” 李成说道:“听逃过来的百姓说,金人跟伪朝不顾他们死活,不管家里有几个男丁,要么就上交粮食,要么让子弟当兵。富户更是又要交粮,又要出丁,不给粮食就抄家。” “这种事情有多久了?”朱铭问道。 韩世忠说:“快一个月了,金人正在备战。” 李成说道:“末将驻守的永静军,前几天还有义士逃到弓高镇。却是金人征兵征粮,把北林镇、永宁镇的富户都逼反了。士绅带着农民抗捐,聚集义军三千余人,可惜被金人带着伪朝官兵镇压,死得只剩几百人逃过黄河。” “民心所向啊,此战定要救河北百姓于水火。”朱铭感慨道。 金人真他娘的是疯子,河间府可是在他们的傀儡统治下,为了征集军粮,居然搞到把地主给逼反的地步。 (本章完) 0638【西夏横跳】 阜城。 这里是渡过黄河,进攻河间府的屯兵地。 等邓春带兵抵达之后,朱铭召集众将开会:“清州(青县)和保定军,你们视情况而攻取。那个方向的金兵,可能是从辽阳过来的。李宝会跨海袭击傍海道,令金国后续粮草难以运输。我军主力,会北上真定、祈州、永宁军,金兵的东路主力肯定会被吸引过来。” “我军既可从海路袭扰,金兵运送粮草恐怕不会再走傍海道吧?”韩世忠说道。 朱铭说道:“根据耶律余睹提供的信息,金兵的粮草多半就是走傍海道。前几年张觉叛金……” 此时的辽西走廊,被辽国经营了上百年,大量沼泽地带被排干积水,在辽国末年就已经可供大军通行。 张觉叛金打断了辽西走廊的发展,金国为了防备当地再叛,把那里的百姓大部分迁徙到沈阳一带。 但是,由于锦州投降得早,且没有参与叛乱,如今工农商业都较为发达,而且人口相对来说并不稀缺。锦州的丝锦布匹,还属于金国皇室贡品。 锦州的主要族群是汉人,乃辽国初年被强制迁徙过去的。 另外,来州(州城在狗河口附近)的主要族群是女真人,属于辽国当年安置的女真灾民。一共有五部女真,金国没有迁徙他们,而是就地编为猛安。 辽金两国,反复争夺辽西走廊,足见其战略地位之重要。 “一旦河北主战场,我军获得绝对优势,你们就当北上威胁滦州。李宝得到消息会来配合,他将跨海袭扰海阳县……”朱铭指着简易地图说道。 “是!”众将应道。 这场大战,金国是倾国而出,不惜严重透支国力。 大明也差不多,能调动的资源全部压上,必然导致全国粮价飞涨。而且河北、山东、河南、京畿征发大量民夫,会严重耽误生产活动。 国库不但空了,还负债累累,不得不利用民间商贾,用未来的盐税、茶税、关税,激励他们帮忙采购运输物资。 别看朱国祥和内阁,在京城搞学术之争热闹得很,他们其实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皇室内库,都把钱拿出来,无息借贷给国库做军费。 朱铭在检阅山东大军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前往深州,这里驻扎有王彦的八字军。 一年半前,朱铭赐下八字军番号,王彦就前往深州饶阳县练兵。兵源几乎全是河北流民,也吸纳了一些河北贼寇,目前拥有战兵六千,还有一些后勤人员和马队。 岳飞的部队则是在赵州,同样以河北流民、贼寇为主,亦有许多主动投军的百姓。 “这一年来,大小三十余战,我军只输了两三场……”王彦向朱铭汇报情况。 朱铭却不问军事:“伪宋如何?” 王彦说道:“跟深州挨着的伪宋乡村,百姓已经全部逃过来。还有伪宋地盘里的义军,也常与我军联络,就连伪朝官吏也暗中通信。” 大明与金国、伪宋在河北对峙一年多,可不是啥都不干的。 金国和伪宋傀儡政权,经常派小股部队南下劫掠,尤其是在农业收获季节。而大明的军队,则是收税季节,北上截杀敌人的征粮官吏。 大明的群众基础明显更好,无数百姓主动通风报信,往往能够准确掌握敌军动向。 王彦说的大小三十余战,是以伏击战为主。 既八字军得到群众传来的消息,在敌人的必经之地设伏,往往能打出漂亮的伏击战。 到现在,周边州县的敌人,已经不敢离城太远。 就连一些傀儡政权的官吏,都开始跟明军眉来眼去。 王彦说道:“博野县令叫李驰,原为永宁军学教授,金人扶持傀儡建立伪宋,他因顾及家眷而做了县令。先是州县衙前下乡征粮,被俺带兵伏击抓获,俺杀了两个头头,剩下的让他们做内应。接着又通过他们,策反了几个军县官吏。” “做得极好。”朱铭笑道。 王彦又说:“博野县的主簿,给我军传信被李驰发现。李驰并未声张,反而跟那主簿接触,也做了我军的内应。他还帮忙联络其他官员,永宁军通判现在也是咱们的人。一旦我军包围永宁军城,这些内应就可举火为号打开城门。” 朱铭问道:“永宁军有多少敌兵?” 王彦说道:“金兵原有五百余人,全是骑兵。半年前又调来两千,而且全是女真兵。其余皆是那伪宋厢军,因吃了太多败仗,这些厢军只剩不足三千,听说最近又在重新招募,而且还在大量征发乡兵。我军杀过去,至少一半的厢军、乡兵会倒戈。” “永宁知军呢?”朱铭问道。 “永宁知军叫李之源,以前就是个收酒税的,”王彦说道,“此人臭名昭著,他绝对不敢投降,只能一心一意给金人当狗。” 朱铭和王彦正聊着,突然有士卒前来报告。 却是博野县令李驰派人送信,永宁军有金国大军新至,统兵将领为金国万户高景山。 把密信看完,王彦皱眉道:“看来永宁军城难以一举攻克了,高景山带了上万大军过来,得堂堂正正在城外打一场。” “这里的统兵敌将是高景山,完颜宗望的主力多半在真定府,”朱铭很快做出相应的调整,“让关胜、岳飞他们,领兵死守赵州,与完颜宗望对峙。我带着麾下主力,跟你一起北上,先灭掉这里的高景山大军。然后挥师向西,与关胜、岳飞两面夹击完颜宗望!” 今时不同以往,朱铭有信心正面击败金国东路军,毕竟金国的真正精锐都在山西那边。 山西明军的任务,就是死守太原一线,把完颜宗翰的兵力拖住! 当然,完颜宗翰久攻太原不克,极有可能跑来河北,跟完颜宗望合兵一处。到时候,张广道在山西也得伺机而动。 陕西那边,杨志已派人带兵出发。除了他麾下的四川精锐,还有姚平仲等人的兵马,吴玠、吴璘这些人全都会来。 至于折家军、刘家军,他们暂时驻防原地。 一旦完颜宗翰东出河北,折可求、刘延庆等人,就趁虚而入去攻打神武、朔州等地。 …… 西夏。 完颜宗翰派了使者过来,勒令西夏协助出兵,并承诺把整个东胜州送给西夏做报酬。 东胜州,即后世的东胜、准格尔旗、榆林、达拉特旗等大片区域。 金国这次是真的心虚,根本没有胜利把握,想要调动一切力量南下。因此,他们不仅让高丽出兵,还想让西夏也来帮忙。 “陛下,金人惯常出尔反尔,前番许诺的土地,全被完颜宗翰给赖掉了,”国相李仁忠劝谏道,“这次就算我大夏出兵,真帮金国打赢了,完颜宗翰也不会把东胜州交出来。” 李乾顺问道:“晋王以为如何?” 李察哥说道:“去年大败,我军还没缓过气来,哪里还能跟明军作战?” 李仁礼突然来一句:“陛下,我们其实可以助明伐金!” “哦?”李乾顺来了兴趣。 李仁忠反驳道:“金国一旦被灭,明国必然来打我们大夏。依我看,还是让金明两国继续打,两败俱伤打得越久越好。我大夏趁机蛰伏几年,多积攒一些粮草,等十岁孩童都长大了,十五六岁征募他们当兵。到时候,有兵又有粮,退可守城自保,进可侵占金国的东胜州与八馆之地。若是明国久战虚弱,我大夏还可去占领熙河与横山。” 李乾顺点头说:“此老成谋国之言。” 李察哥却想捞取军功,尽快恢复自己的威望,说道:“可趁金国与明国作战之时,我军乘虚而入拿下东胜州!” 这是想要捅完颜宗翰的菊花! 李察哥被大明的火器给打怕了,不敢再去跟明军作战。而辽国的东胜州,本来就没有太多驻军,又要被完颜宗翰抽调兵力南下,李察哥觉得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乾顺犹豫道:“万一金国获胜怎办?我军偷取东胜州,必遭完颜宗翰报复。” “明军有火器之威,金人哪里打得过?”李察哥对火器的印象太深刻,他觉得有火器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金国此战必败,我大夏万万不可错失良机。稍微慢了,就再也没有夺取东胜州的机会。” 在军事方面,李乾顺非常相信李察哥,认为这位晋王说得很有道理。 李仁忠却说:“臣以为,还是当休养生息,蛰伏几年才能动兵。我大夏国库空虚,已经不能再打仗。” 李察哥道:“不趁机夺取东胜州,今后就等着被明国蚕食吧,必须先打出去扩大国土!” 李仁礼说道:“应该先向大明称臣,明夏永世为父子之国。只要大夏不再出兵,明国也不会打过来,两国永结邦交可令百姓安乐。陛下,请立即挑选宗室女,与大明皇室结为姻亲。”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建议,李乾顺不知该听谁的好。 最终,李乾顺决定三个方案综合来办:“我大夏国库确实空虚,不能再打大仗。晋王可率八千精锐,悄悄北上窥测,若金国的东胜州确实空虚,就一举将其拿下。我军偷袭金国,算是送给明国的大礼,则可趁机与明国结为姻亲。向明国俯首称臣,亦为权宜之计,大夏这几年应当休养生息,多多囤积一些粮食以备不时。” 完颜宗翰撺掇西夏出兵相助,却不成想,西夏竟然反过来捅他菊花。 (本章完) 0639【耶律大石再度出手】 漠北,可敦城。 耶律大石召开七州十八部大会。 十八部,肯定来不齐。 乌古部和敌烈部,由于投靠耶律大石,成为金国杀鸡儆猴的对象。在北宋还没灭亡时,两部就被分拆迁徙到泰州(白城市),剩余族人再也不敢公开支持耶律大石,顶多悄悄派人来传递一些消息。 弘吉剌部,也已背叛耶律大石,彻底倒向了金国。 这次会议,坐在耶律大石身边的,有尼伦蒙古首领合不勒汗,也就是成吉思汗的曾祖父。 尼伦蒙古,即“高贵蒙古”,合不勒汗暂时只拥有尼剌、奚的(乞颜)、纠而毕三部。 此外,还有迭列斤蒙古,即“普通蒙古”部落。 同属尼伦蒙古的茶赤剌部,此时却忠于耶律大石。其首领为扎木合的曾祖父,耶律大石西征还从该部带走一些士兵。 这些部落首领,有不少彼此属于世仇。 例如,北阻卜、克烈部、蔑儿乞部,这三部都愿意臣服耶律大石,但他们互相之间早已打出狗脑子。 乃蛮部距离又太远,核心地盘在阿勒泰那边,这次只派了一千骑兵过来助威。 “诸位首领,”耶律大石说道,“我在漠南的眼线探知,金国强迫南方草原部落出兵。大小部落,多的出兵几千,少的出兵几百,还要自己带粮食。不是来打我们的,而是被金国带去汉地劫掠。金国就要跟汉人大战了,这是我们出兵的最好机会。” 合不勒汗不但拥有尼伦蒙古三部,还征服了一个普通蒙古部落,他的实力在蒙古高原东北方最强。 虽然名义上服从耶律大石,但双方更像是联盟关系,合不勒汗问道:“汉人不是一直吃败仗吗?等金国击败汉人,带着大军来打我们怎么办?” 耶律大石指着马扩和虞允文:“这两位是汉人皇帝派来的使者。” 马扩立即吹牛逼道:“汗王不知,汉儿皇帝早就换人了。以前是大宋国,皇帝昏庸无能。现在是大明国,皇帝英明神武。我国的太子郎君,曾亲自领兵作战,将三千合扎猛安、五千金国骁骑全歼。金国太子斡离不,被我国太子郎君,杀得无功而返退回燕山。” 虞允文也说:“我大明太子殿下,率一千人起兵,就灭掉宋国取而代之,去年又出兵打得西夏臣服。如今的大明,带甲五十万,金国此战必败!” 耶律大石微笑道:“此次趁着明金作战,我们对金国出兵,不必向南边打,而是要征服塔塔儿部(鞑靼部)和弘吉剌部!至于没被迁走的乌古部和敌烈部,我已经暗中联络好了,只要我们大军一出,他们也会起兵响应。” 说白了,就是要干掉金国的走狗,彻底控制呼伦湖周边广袤草原。 耶律大石又说出分赃计划:“此战如果大获全胜,离得近的部落,可分到一些草场。离得远的部落,可分到人口、牲畜和财货。” 部落首领们听完,开始议论纷纷,接着又问详细如何分赃。 耶律大石表示,按照出兵多寡来分配。而且,要了草场就不能再要别的战利品,否则距离太远的部落会吃亏。 在吵闹当中开会整整一天,还没打仗就把战利品分配给议定,同时也把各自部落的出兵数量确定。 翌日,各部首领杀牛宰羊,在可敦城外盟誓兴兵。 大吃大喝一顿,合不勒汗带着亲随离开,他这次不要草场,只要人口和物资。 合不勒汗的志向是统一蒙古,有了人口与物资,就能更快兼并周围部落。历史上,此人在七年之后,就能打退金兵的征讨,被金国皇帝册封为蒙兀国国王。 成吉思汗的祖宗选择人口物资,扎木合的祖宗却是选择了草场。 他们两个迟早一战,因为地盘挨得很近,又同属尼伦蒙古体系。 九月初,草原秋草已黄,战马膘肥体壮。 在耶律大石的号召下,三万多人马出征,从北面和西面快速推进,对投靠金国的部落进行夹击。 塔塔儿部被打得措手不及,丢失了全部草场。还没来得及撤走的老弱妇孺和牲畜,也被耶律大石给掠去。只剩两三千残兵和少量家属,灰溜溜逃去旁边的弘吉剌部。 弘吉剌部的地盘,紧挨着大兴安岭。 两部合兵近万,却不敢跟耶律大石正面作战,带着人口和物资逃去金国实控地盘。 前后战斗不足一个月,耶律大石就夺取整个呼伦贝尔草原。 但是,耶律大石只是草原共主,各部首领不一定听话。为了利益,各部之间还会互相攻伐,耶律大石最多也就出面调停。 他的基本盘太弱了。 必须在部落首领违抗命令之后,耶律大石出兵征讨,连续这样征讨好几次获胜,才能彻底确立自己的威望。并且,还得有自己的部落和草场,否则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草原有草原的规矩! 他还得多多生儿子,分封草场增加血亲部落,并且多生子女与各部联姻。 中原那一套统治体系,在这里是玩不转的。 当然,带着漠北各部继续往南打,不断获得胜利征服漠南,这也能让耶律大石成为真正的草原霸主。 但今年肯定不行,他不但害怕把金兵主力招来,还怕把漠南诸部逼得集体反抗。 …… 收到呼伦贝尔草原失陷的消息,金国朝廷没有什么反应。 一来金兵已经南下,准备跟大明决战,根本抽不出多余兵力。二来那里本就属于羁縻地盘,金国从来就没有实际控制过。 丢了就丢了呗,等击败了大明,再去夺回来就是。 这场牵动五个国家的战争,首先在呼伦贝尔草原爆发。 西夏和高丽纯属老六,前者悄悄出兵北上,窥探东胜州的虚实,一旦发现时机就开打。后者则是在保州聚兵,谎称要去支援辽南,帮助金国拿回旅顺之地,实则却想趁机占领鸭绿江以北。 金国还未正式开战,它的两个小弟就蠢蠢欲动打算跳反了。 九月中旬。 完颜宗翰等不及粮草充足,率先发兵南下,五万大军直取太原城。 又分兵一万余,让银术可统率,去打折可求的府州。 折可求疯狂发出求援信,让隔壁的刘延庆赶紧来救。刘延庆声称自己要防备西夏,根本不管折家的死活,并加固自己地盘的堡垒关隘。 太原城下,金兵一边打造攻城器械,一边派人不停叫阵邀战。 “严守城池,不要出战!” 张孝纯和杨惟忠负责太原防御,这里全是去年编练的新兵。他们以前缺兵少粮都能守半年,现在粮草充足更不怕。 至于张广道的精锐,根本不在太原。他一直驻兵寿阳,试图攻占平定军(阳泉),接着打通承天寨(娘子关),从井陉杀出去直取伪宋都城真定府。 平定军治下的乐平县城(昔阳),以及更东侧的静阳寨、百井寨,去年都已经被张广道攻占,现在只剩一个军城还在金兵手中。 平定军城很难打,城内驻扎着女真兵三千,旧辽汉兵五千,伪宋傀儡兵两千。 而且,防守最卖力的,是那些旧辽汉兵! 他们被大宋朝廷坑惨了,又跟陕西汉人势同水火,铁了心要做金国的走狗。同是汉人,跟明军作战之时,竟然比女真兵更拼命。 太原城下。 完颜娄室望着高大坚固的城池,劝谏道:“元帅郎君,此城不易攻取,继续打下去徒耗粮草而已。前番围攻大半年,连城墙都没登上过几次,为什么非要再来打它呢?” 完颜宗翰说:“不克太原,就永远别想灭明。” “明军正在围攻平定军,不如留下一支打太原,我军主力去平定军,与明国的山西主力决战,”完颜娄室建议道,“击败了明军的山西主力,太原守军必然士气大跌,或许可以不战而下。” 完颜宗翰仔细思索,点头说:“好!” 其实他不想走,就想打太原,这已经快成了一个执念。 完颜宗翰征战多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偏偏就被堵在这里,拿太原城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仗终究不能意气用事,死盯着太原城看了一阵,完颜宗翰下令分兵,他要带着主力去跟张广道野战。 朱铭给张广道的任务,是让他据城而守,拖住完颜宗翰的西路军。 可是人都有私心,杨志、李宝相继立下大功,张广道在山西领兵一年多,却只打下一座县城、一座关城、两座城寨。 姚平仲已带兵支援山西,张广道觉得兵力够了,他不想死守城池。于是带人来打平定军城,吸引完颜宗翰主力来救,他想要跟金国最精锐的部队硬碰硬! 姚平仲麾下将领,有四人比较知名,分别是:刘锜、王德、吴玠、吴璘。 一门门木炮,由民夫抬着走山路运来。 姚平仲看得两眼发光,问道:“这些木头炮也能用?” 张广道点头说:“能用,但只能打几十步远,所以我准备得比较多。” “有多少?”姚平仲问。 张广道咧嘴一笑:“一年多时间,俺造了三百多门。弹丸都用石头做,就是火药不够,催着朝廷运了好几回。” “三百多门炮……”姚平仲倒吸一口凉气,他能够想象齐射的场面。 张广道说:“如果不计伤亡强攻,俺早就把平定军城打下来了。这里的地形很好,留着围城打援极为合适。用于排兵布阵的战场,俺前后挑选了十几处,此处是最适合万炮发威的!” (本章完) 0640【汉奸们的惶恐】 杨志率领的汉中精锐,前往赵州与关胜、宗泽、岳飞等人汇合。 而李宝麾下的夔州精锐,少部分被他带去登莱,大部分都前往深州归朱铭指挥。 另外,之前杨志打西夏的火器部队,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返回京城。他们与京城的火器部队、重甲侍卫,一起被调遣深州归入朱铭麾下。 现在朱铭身边,有重甲步兵3000人、火枪手6314人、各式铁炮210门、夔州精锐9000人、河北八字军7200人、临时征募乡兵6000人(乡兵主要用于守城)。 这些还只是战兵,没有计算后勤辅兵(都是正规后勤人员,平时也拿军饷的)。 全部火枪手都在这儿了,朱铭的预期是能有五千。各地军械厂都在赶工,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比预期当中还多打造了一千多支火铳。 不要觉得火枪制造速度太慢,还在同时造炮呢。而且是优先造炮,水军和海军都装备了许多铁炮。 火枪虽是全新的,火枪手却已练习了半年。 先招士兵,两三个人用一把枪,轮流进行射击训练,同时等待新枪送来进行装备。 有些火枪击发次数太多,甚至提前被淘汰。 另外,由于钟相已经灭亡,又抽调三万淮南新军、一万浙江新军北上,目前正沿着运河往北赶来。 曹成、杨再兴等义军首领,还有杨华、陈瑫、李合戎等伪楚降将。允他们各自挑选三百亲兵,编入淮南、浙江部队做将官,马不停蹄的赶来河北作战——说白了,就是把他们调离家乡,便于朝廷更快消化湖南地盘。 被他们替换掉的原有将官,则转为湖南地方部队武官,以此加强朝廷对湖南的控制。 “金人又增兵了,统兵大将是完颜闍母。”王彦双手捧出刚收到的情报。 朱铭拿过来看了看,微笑道:“极好。” 由于大明在深州的兵力不断增加,而且大摇大摆毫不掩饰,金国也相应增加永宁军兵力,甚至是完颜闍母带着女真人过来增援。 这场仗,已说不清是金国南侵,还是大明朝廷在北伐。 大明的军队实力,明显要超过金国,而且不止一处在积极进攻。 “殿下,元帅府急信!”白胜带着信使过来。 朱铭看完之后,对富直柔说:“准了,我签字之后用印。” 却是一个月前,姚平仲带兵增援张广道。得到部队补充的张广道,决定更改朱铭的计划,请求在山西积极作战,并且阐述了自己的理由。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朱铭对此表示理解,只要前线将领及时汇报即可。 相比起李宝的跳脱,张广道还是很沉稳的,朱铭对山西局势并不担忧。 毕竟,除了四川精锐和姚平仲之兵,张广道麾下还有郭药师。大明的主力骑兵,也在张广道那里,重甲骑兵已扩充到一千,披甲骁骑也扩充到五千。 为啥大明国库空虚? 一是从宋朝那里接过的江山民生凋敝,二就是扩兵太多一直在打仗。山西那几千骑兵就老费钱了,还要大量增设火器部队。 朱铭率军来到唐河南岸扎营,与完颜闍母的军队隔河相望。 他屯兵此地,并不着急着过河,因为还要等李彦仙的骑兵抵达。 如果手里的骑兵不够,就只能将敌人击溃,无法大量歼灭敌军的有生力量。 九月下旬,山西就快爆发决战了,李彦仙终于带来五千骑。 全是骁骑兵,清一色甘青马。 兵员构成比较复杂,有三千多为陕西汉人,其余是河湟地区的吐蕃、回鹘族裔,甚至还有两百多个西夏降兵。 他们的铠甲约重四十斤,战马亦有皮制简陋马铠。 远道而来的陕西骑兵休整三日,朱铭正待渡河围城,之前撒过河的侦察哨骑狂奔而回。 还带回一个血肉模糊的信使,那信使气若游丝道:“完颜宗望来了……严通判、李县令……还有好多官吏被杀……” 朱铭面无表情道:“带下去医治。” 拆开信件阅读,是博野县令李驰的亲笔信。 前半段说有叛徒告密,完颜闍母正在追查内应。后半段说完颜宗望亲自带兵增援,金兵精锐埋伏在祈州和永宁军边界的山区。 看样子,金人正在大肆屠杀永宁军官吏,不但跟大明联络的义士凶多吉少,估计还宁可错杀牵连了许多无辜者。 朱铭脸上看不出怒色,只对白胜说:“给赵州那边传信,让他们不要再守城了,试着出兵去攻打伪宋国都。完颜宗望可能在我这边,但也随时可能回去,让他们大胆用兵、小心提防。” 说完,又发布命令:“给山东主力传信,让他们即刻渡过黄河,攻打河间府的各处城池。” …… 真定府,伪宋国都。 黄潜善、张邦昌两位宰相正在密议。 他们似乎早就互相试探过,现在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在确定附近无人偷听之后,黄潜善叹息道:“这完颜宗望终究是蛮夷,读再多儒经也还是蛮夷。他颁布剃发易服令,咱们就苦苦劝谏过,非得逼反无数百姓才肯作罢。如今为了打仗又征敛过度,就连乡下士绅都欲叛金,诸般作法如何能够长久?” 张邦昌道:“我早说过,大宋官家还在,怎么另立朝廷?你非不听,要在这真定府弄一个大宋。” “现在却来怪我?”黄潜善没好气道,“当时陛下被俘,太上皇又在东南,我们不立新君还能作甚?大明新朝,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大明的宰相尚书,一大半都跟你我有仇怨!” 张邦昌道:“我却是要去杭州投太上皇的,你非得把我劝住留在真定!” “投太上皇有什么用?东南小朝廷去年就没了。”黄潜善回怼道。 “现在说恁多都是废话,”张邦昌着急道,“完颜宗望带着精锐离开,这真定府只剩刘彦宗领兵。他麾下全是汉兵、奚兵、渤海兵,肯定不如女真兵会打仗,万一明军来攻能守得住吗?” 黄潜善嘀咕道:“若不出城作战,真定府城固若金汤,应该还是能够坚守的。就怕刘彦宗狂妄自大,出城与那明军浪战,一旦败北就有破城之危。” 张邦昌说:“不如……不如暗中联络宗泽,说伱我愿意为内应。再暗中联络一些官员,若是真定府守不住,咱们就举火为号助明军攻城。” 黄潜善摇头道:“太危险了,不能胡乱串联,走漏风声你我都得死。更何况,就算有助明军破城的大功,你我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只这真定府城,就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杀死你我。” 张邦昌咬牙发狠道:“等城破之时,可说服皇城侍卫,把小皇帝抓起来献给大明!献出伪帝,这个大功足以保命。” “也要做两手准备,”黄潜善说道,“如果有逃跑的机会,就护着小皇帝逃走。不管是逃到燕山府,还是逃到金国腹地,只要金国不灭,你我都还有利用价值。” 他们两个的想法很简单,保命而已。 说穿了就是怕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家国天下都能抛在一边。 而且,他们都是鄙视金国蛮夷的,面对离谱的政令愿意劝谏,比如阻止剃发易服。但也就是随口一劝,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惹恼了金人会有性命之忧。 整体来说,他们多数时候都在躺平混日子,顺手捞点小钱便得过且过。 真正积极做汉奸的是刘豫,历史上,这厮诱杀关胜投降金国,后来还做了伪齐皇帝。 这个时空,由于朱铭围困东京,山东又遍地贼寇,刘豫困在河北没有弃官逃跑。他当时是河北提刑使,在金人扶持傀儡皇帝时,毫无心理负担的归顺金国,目前担任伪宋的枢密院使。 为了讨得金国欢心,刘豫积极推动各种政令。 金人要求剃发易服,刘豫就主动把自己的头发剃了,还让手下官吏也剃发易服做表率。 金人要求募兵征粮,刘豫就勒令伪宋地方官员,必须在限定日期内征募乡兵、征集粮草。 他还把女儿嫁给了金人做妾,又为儿子求娶金国女子为妻。 如今,父子俩都在伪宋做官,实际权力已经超过黄潜善和张邦昌。 “父亲,这金兵能打赢吗?” 自从完颜宗望带着主力离开,刘麟就变得坐立不安。 主要是大明表现出的战斗力太强了,先是逼得完颜宗望退军,接着又攻入开封建立新朝。半年之后,又接连击败西夏、灭掉宋徽宗,这些都大大出乎父子俩的预料。 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钟相也没了。 按照刘豫、刘麟父子的设想,大明想要平定南方,至少也得三五年时间。而金兵强大,随时可以南下,大明三面受敌必败无疑。 到时候,刘豫身为铁杆汉奸,就能干掉黄潜善、张邦昌,稳坐伪宋朝廷的宰相之位。 刘豫心里也没底儿,安抚儿子说:“莫要慌乱,金兵天下无敌,这次又是举国南征,很快就能击败那朱太子。到时候回师真定,南下攻破赵州,尽得黄河以北郡县。” 刘麟欲言又止,以他父子俩的所作所为,被大明抓住了必死无疑。 黄潜善、张邦昌或许都能活命,他们父子绝无侥幸,积极推动剃发易服就够他们死一百回。 (本章完) 0641【郭药师的觉悟】 张广道设立的大营,位于后世的阳泉市区,在平定军城的西北方。 此地与寿阳县相连,又扼住北方通道,是完颜宗翰援军的必经之地。 而姚平仲的大营,则在平定军城的东北方。 此地掐断平定军城与井陉的通道,同时也是诱使承天寨的金兵来攻。(承天寨位于娘子关以西十余里。)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自西而来,信使举着腰牌奔至帅帐,气喘吁吁道:“金兵主力,出现在寿阳县北,已过了方山数岭!” 张广道拆信读罢,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打。 他在这里设好陷阱围城打援,完颜宗翰却根本不上当。 金兵拔掉了太原北边的三交口,派兵驻扎在那里,防备太原守军北上断其粮道。接着又从西百井寨(阳曲县),翻山东进继而南下,想要攻打寿阳县城。 寿阳和乐平(昔阳)是张广道的两处后方,完颜宗翰的意图非常明显,打算先断掉张广道的西退之路,然后再过来歼灭张广道大军。 “传令,明日攻城!”张广道迅速作出决断,他是有备用方案的。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能先破城。 寿阳县守将是郭药师,除了他的辽东老兄弟,还在山西补充了一些流民。算上运粮民夫在内,拢共有六七千人——这些民夫,是给张广道运粮的,完颜宗翰围困寿阳,也算断了张广道的其中一条粮道。 此时此刻,金兵已在挖掘沙土,准备填平寿阳县的护城河! 郭药师站在城楼上,观察金兵动向,放下望远镜转身训话:“诸位兄弟,你们一些人,随我从辽东转战幽州,又从幽州南下开封。这些年里,朝不保夕,哪有几天安稳日子?自从投了太子郎君,也不愁粮草了,还有不少人娶了妻。待到天下平定,就可以舒舒服服度日。今日金人杀来,不让咱们好过,可愿随我杀敌立功?” “杀!”来自辽东的军官齐声大呼。 郭药师又说:“剩下的兄弟,都是山西本地人。北边那些州县,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想必伱们都很清楚。你们当中,就有北边逃来的,老家都还在金人手里。今日敌军杀来,可愿随我保卫乡民?” “保卫乡民!”山西军官也怒吼起来。 城里可不止七八千人,还有近几日逃来百姓。郭药师又征募城中青壮,守军已经破万,还有大量老弱妇孺帮忙搬运物资。 当金兵逼迫随军民夫填护城河时,郭药师就带着弓箭手出城射击,迟缓敌军的填土速度。磨磨蹭蹭半个月左右,又趁着大雾天气组织敢死队,出城破坏了金兵的少量攻城器械。 直至围城第十六日,完颜宗翰开始组织大规模攻城行动,并且还推出二十多架平夷砲。 也不知回回砲这玩意儿,是谁向金兵透露的。 寿阳县城虽被张广道加固过,但还是显得过于矮小脆弱。 完颜宗翰先用山西汉兵攻城,消耗郭药师的守城物资。接着又用旧辽汉兵,轮番攻城疲惫守军。 寿阳城外,遍地尸体。 打到第二十一天,女真和渤海士兵,夹杂在攻城炮灰当中突袭。 西面城墙有一段,竟被女真士兵攻上城头,郭药师紧急调遣预备队将其杀退。 与此同时,由于反复被回回砲轰击,北面有一段城墙出现裂纹。郭药师派人在城中挖地取土,组织老弱妇孺将土垒在开裂城墙后面,甚至城内的夯土房屋都被拆了去加固城墙。 “伤亡已近三千,此城不易攻取。”完颜娄室说道。 完颜宗翰说:“死的大半是汉兵,其余也是渤海兵,女真勇士又没死几个。” 完颜娄室道:“山西汉兵已不想打了,每次冲到城下,还没开始攀爬城墙,被射几箭就逃回来。不能再拖下去,应该派更多女真勇士攻城。” 完颜宗翰摇头:“守城的是郭药师,须得小心防备。再用杂兵耗他半个月,等守军真正疲惫了,那时派上女真勇士也不迟。” 完颜宗翰来错地方了,他不该在山西打仗。 山西之地,表里山河,被山脉分割成好几个板块。 山西就像一条坚固海船,每一个板块,都像一个气密舱。攻破一两个,这艘船不会沉,还得继续强攻,一城一城的打过去。 碍于见鬼的地形,大部分军事战术,在山西都不起作用。 甚至女真骑兵也大打折扣,这里遍地山梁,打起仗来步兵反而更管用。 完颜宗翰麾下的强悍骑兵,只能在一些沟谷中发威。 站在金国的角度讨论军事,应该让完颜宗望带兵打山西,而完颜宗翰则该带兵打河北,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他们各自的部队实力。 但那是不可能的! 完颜宗望跟内朝廷眉来眼去,甚至最初就是被推出来制衡完颜宗翰的。 因此,幽州必然交给完颜宗望,与金国腹地唇齿相依。 而完颜宗翰为了争取自主权,也不可能把近乎白地的幽州做地盘。他如果选择那里,金国朝廷都不会迁徙百姓过来,因为害怕过于增强这厮的实力。 仅从战场的选择,就体现出金国的内耗,导致完颜宗翰的精锐,根本发挥不出真正战斗力。 攻城第三十二天。 完颜宗翰终于耐不住了,开始大量投入女真士兵攻城,而且把挖地道入城等各种方法都用上。 守军虽然疲惫不堪,但守城还绰绰有余。 这里是张广道的军粮基地之一,粮食足够守军吃一两年。 又是一天的进攻结束,完颜宗翰面无表情,他刚刚接到求援信,平定军城快扛不住张广道的强攻了。 完颜娄室说:“最好的办法,是放弃打山西。只留一支强军守云中(大同),剩下的都去河北作战,那里开阔平坦,我女真骑兵可以纵横驰骋。大军留在山西,敌人躲在城里,就全都变成了攻城战。” “去河北打仗,就是向吴乞买低头,今后必为他所制。”完颜宗翰说道。 完颜娄室说:“只要强兵在手,吴乞买又能拿我们怎样?” 完颜宗翰终于说出心里话:“打下山西是我们的,打下河北是他们的。” 完颜娄室顿时无话可说。 完颜宗翰的地盘是大片草原和山西北部,他只能沿着山西打下去。攻下再多河北地盘,如果不破太原,就始终被完颜宗望给隔开,等于帮助完颜宗望扩张领土。 实质上快要变成军阀的完颜宗翰,怎么可能干损己利人的事情? 金国内斗,导致此次南侵战略大错误! 按照朱铭最初定下的计划,只要山西部队守住太原,完颜宗翰的大军就啥都干不成,根本不需要像张广道那样硬碰硬。 金国这些贵族,太过狂妄自大了,内部一团糟还敢南下侵略大明。 完颜宗翰似乎已经忘了,他上次在山西占领的城池,但凡是那种高大坚固的,都不是靠金兵的超强战力来攻克。而是大宋朝廷把旧辽汉兵逼反,这些被安置在山西的旧辽汉兵,他们或是做内应,或是杀主将,最终才一次次夺取城池。 如果宋朝善待旧辽汉兵,如果宋将不欺压旧辽汉兵,完颜宗翰连山西北部都难打下来! 就这些都不记得,完颜宗翰还想占领整个山西? 在山西打仗,属于塔防通关游戏! 看着手里的求援信,又回望夕阳下的寿阳城,完颜宗翰骑虎难下,对完颜娄室说:“你亲率骑兵精锐,前去救援平定军城。我继续攻寿阳,打下这里才好做别的。” 确实如此,寿阳县不拿下,大军前往平定军决战就有危险,因为地理情况实在对金兵太不利。 太原挡在西边,寿阳卡在中间,金兵主力想前往平定,必须从太原北境路过,然后从寿阳北境路过,然后再翻越山岭过去。 稍不注意,粮道就断了! 当然,也可以从井陉运粮,但那样就得看完颜宗望的脸色。 入夜之后,完颜娄室带着精锐骑兵,悄悄从东北方前去驰援平定军。 张广道下足了功夫,生怕自己兵少,除了留下郭药师守城,其他部队全都拉出去想跟金兵主力打决战。 完颜宗翰倒好,居然敢随意分兵,根本没把张广道放在眼里。 这些金国贵族,似乎还在玩怀旧服。 他们遇到辽兵,遇到宋兵,遇到西夏兵,遇到叛乱的汉人、奚人、渤海人,一直都是这样打的。敌人有好几万,他们一两千骑兵就敢过去,然后还特么总是能大获全胜。 最典型的就是跟西夏在草原作战,西夏部队有三万多,金国只有一千骑兵。金兵初次交战就死伤两三百,结果还能继续诱敌拉扯,最终把三万多西夏兵打得全线崩溃。 李宝作战是疯子? 金人作战才是疯子! 正在强攻平定军城的张广道,做梦都没有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美事。 郭药师却不怎么美,北面一段城墙,经过多次加固,还是被回回砲轰出口子。 不过还能守,由于加固夯土过多,被轰出来的口子是一道斜坡,而且还有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守军可以依托斜坡和障碍物继续防守。 “父亲,金人又来了。” “你带着老兄弟,亲自去守那里,城墙有失你提头来见!” “是!” 郭药师拄着长枪立于城头,他这么拼命没有复杂想法。 纯粹是叛来叛去次数太多,他自己都腻歪了。既然朱太子信任他,张广道也委以重任,那就豁出命去把寿阳守住。 大明肯定不会败,这次扛过去了,未来就前程似锦! (本章完) 0642【王夜叉】 当年韩信攻赵,即在榆关聚兵屯粮。 北宋灭亡北汉的同一年,便在榆关原址构筑平定军城,防备山西有人敢再度作乱。 军城周围,还有许多山寨堡垒,都被张广道陆续拔掉。 比如东边的柏井城,又叫柏井寨、百井寨、西天门,去年就被张广道强行攻占,切断平定军城与井陉的南面通道。 西北边的黑砂岭有寨堡,俗称南天门,今年也给拔掉。 平定军现在已是一座孤城,由于城墙太过坚固,回回砲骑脸砸了一个月,才只砸出几道裂痕而已。 真正的收获,是把城楼和箭楼砸塌了! 张广道尝试了多种办法,最后还是仗着兵多,填平护城河一点点推进。用攻城器械掩护步兵前进,直接在城外几十米远,构筑出两道车阵防线,然后让士兵和民夫垒筑高台。 筑台的过程中,城内守军发现射箭不管用,还曾多次夜间杀出想破坏工事。 但车阵与高台后方,始终有部队轮流放防守,守军根本无法突破防御。 六十多处10米高台,一点点在城外垒筑起来。 每处高台上方,架设起两门木炮,对准几十米外的城墙顶部。这种战术自古就有,但以前都是架设投石车,并布置弓箭手,只能对守军进行有限的火力压制。 平定守将叫完颜撒八,是完颜斡鲁之子、完颜撒改之侄。 他见城外土台越垒越高,早已下令拆掉全城门板,树在女墙后面防箭,又搬来许多家具抵住门板做固定。 “你亲自领兵守这一面!”完颜撒八对一个汉将说。 那汉将立即跪地领命:“小的便是死,也会死在这里!” “很好。”完颜撒八点头微笑。 那汉将是辽国汉儿出身,名叫董才。 他先在易州率领流民起义,屡败屡战,从河北流窜到山西,把辽国的山西地盘搅成一锅粥。 继而投宋,被宋徽宗赐名赵诩,并撺掇宋徽宗伐辽。 宋徽宗把董才安置在山西,让他继续统领旧部。 但董才的军粮被长期克扣,他本人也被大宋官员歧视。士兵及家属因为朝廷赐地,并占用大量山西粮赋,又跟山西本地人关系恶劣。 其实这些粮食,多被宋朝文官武将贪了。但山西百姓被收重税,把怨气都撒在董才身上,毕竟他们是外来者,且士兵因为饿肚子军纪不好。 从将官到士兵再到家属,董才一部在山西受尽欺辱。 当金国杀来时,董才的部队缺衣少食,麻溜转身投靠完颜宗翰,并一路帮助金兵攻城略地。 在董才看来,完颜宗翰才是明主,从来没亏待过自己,而且还对自己重用有加。而辽国、宋国都是混蛋,山西汉人也是混蛋,那大明新朝也必是混蛋。 一队队旧辽汉儿,跟随董才驻守城墙,准备跟明军再次恶战。 他们都是些可怜人,被辽国逼得活不下去才造反。一次次战败都不投降,被辽国招安也只是诈降,他们恨透了辽国朝廷,后来又恨透了宋国朝廷。 从始至终,他们都是为了活着! “轰轰轰轰!” 六十门木炮,在几十米外的高台上,对着城头陆续发射石弹。 没有用霰弹,而是一枚枚比拳头略小的石弹。 大量用于防箭的门板被轰倒,有些门板甚至被击碎,木头碎片溅射到后面的士兵身上。 “啊,我的眼睛!” “爹,爹……你脖子流血了!” “……” 城墙之上,董才的士兵惨叫声四起。 张广道为了隐藏实力,三百多门木炮造好之后,从来没有拿出来战斗过。 敌人毫无防备! 董才的脸颊也被木屑溅到,出现一道狭长的血口子,他嘶声大喊:“躲在女墙后面,都不要乱动!” “轰轰轰!” 另外六十门木炮,紧跟着一起发射,这次填装的却是小石子霰弹。 一些惊慌乱跑的守军,稀里糊涂中弹。有的当场毙命,但也有很多只被打得骨折受伤,木炮发射霰弹的威力还是太小。 连续两轮射击之后,木炮都在快速填弹,董才竟然趁此间隙,把麾下士卒给安抚住。 虽然依旧慌乱,但很快就没人乱跑了,都小心躲在女墙后面,等待着接下来的城防战。 这些家伙,跟郭药师旧部一样,全都是九死余生的百战老兵。 姚平仲站在高台上,用望远镜看得真切,对此完全无法理解,嘀咕道:“都是汉儿,怎这般为金国卖命?降了大明才有前途啊。” 又是两轮炮击,几乎没啥作用。 木炮打出的石弹,就算命中女墙,也很难把薄薄的女墙轰塌。守军藏在女墙之后,只要不站起来,就完全不怕炮弹。 一辆辆攻城器械推出,云梯、巢车、冲车、行女墙……从土台后方缓缓推进,士兵借助木炮的掩护,搬开自己设置的车阵防线,不疾不徐的朝城墙行去。 守军被木炮压制得难以抬头,无法射火箭攻击这些器械。 等木炮射击停止,巢车已经渐渐接近。 巢车顾名思义,就像鸟巢一样的小木屋。它被挂在比城墙还高的木杆上,弓箭手藏在木屋里,对城头守军进行近距离压制。 害怕误伤友军,木炮已不敢开炮,现在就靠巢车射箭。 “传令,发火箭!” 董才一声令下,守城的弓箭手开始找火盆。 大部分火盆都被炮弹砸翻,或者被倒下的木板砸翻,只有少数被拖到女墙之后。 零星火箭射出,却无法将巢车引燃,因为还蒙着一层皮,而火箭数量又太少。 “升梯!” 云梯也像是战车,下方有车厢和轮子。 士兵们藏在车厢里,前方还有挡板,被辅兵们推着走,包括辅兵在内都有防箭设施。 还未挨着城墙,辅兵们开始转动绞盘。 被折叠起来的长梯,随着绞盘转动,一点一点的朝城墙扣过去,铁钩狠狠抓在墙头上。 这种云梯坡度很小,不怕滚油金汁,两侧还有竖起的木头,防止檑木顺势滚下。 一旦此类云梯扣住城墙,就有很大机会攻上去,只看先登之士能不能站稳脚跟。 在正常情况下,经常是云梯还在半路上,就遭到守军的火箭优先攻击。但这次明军有木炮掩护,接着又是巢车掩护,无比顺利的就把云梯推过去。 士兵们从云梯的车厢里出来,披着甲胄开始攀爬。 巢车弓箭手尽量射杀守军,但还是有许多守军,用三四米的长枪把攻城明军戳下去。 有一架云梯组织两拨进攻都被打退,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怒吼:“都跟在俺身后,今日定要先登!” 这壮汉叫做王德,另一个时空,他还有个外号叫“王夜叉”。 只见王德身披坚甲快速攀爬,连续两截檑木滚下,都被云梯的避擂装置挡住。 等他接近城头三米左右,好几支长枪朝他戳来,身上还陆陆续续插了三支箭矢。 身上同时被抵住两把长枪,守军拼命把王德往下推。王德一手抓住云梯,另一手去夺长枪,握住枪杆就往下拖。 夺过一杆长枪,又去夺另一杆,那守军死命抓住,竟被王德连人带枪扯落城头。 又有守军过来补位,一枪戳向王德面门。他低头用头盔挡住,双手并用奋力攀登,从垛口猛的扑进去。 这时的王德,都没有时间拔出武器,竟抓住自己面前的守军,横向抡出去扭身乱砸。 连续砸翻三人,王德才把已经晕厥的敌人丢掉,取下腰间的铁锏往前冲。 明军巢车完全停止射箭,这段城墙的守军,终于可以自由活动,还调了一支预备队过来补防。 四把长枪同时戳来,王德只避开一支、劈开一支,剩下两把长枪狠狠捅在他身上。 “咔嚓!” 王德把身前一支长枪砸断,悍不畏死往人堆里冲,竟杀得守军纷纷后退。 第二个明军,已跟随王德登城,接着又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董才见投入预备队都防不住,只能自己带着亲兵过来。 他自负武勇,提枪猛戳,狠狠捅在王德盔甲上。 王德胸口剧痛,虽然盔甲未破,但那力道还是让人难受。当董才第二枪戳来,还来不及收枪,就被王德一把抓住枪杆。 董才双手用力,王德只用左手。 电光火石之间,王德就把长枪往后拖。董才被带得踉跄前扑,连忙松开长枪,拔出腰刀杀向王德。 “来得好!” 王德不闪不避,拼着被腰刀砍中,一铁锏砸向董才的脑袋。 董才慌忙避让,感觉不能完全避开,下意识收刀横向格挡。 “当!” 刀锏相接,由于力道过猛,腰刀直接被砸断。 王德踏步向前,不顾旁边刺来的长枪,又是一锏凶猛挥出。 “当!” 铁锏砸在董才头盔上,这位身经百战的旧辽汉军首领,头盔保护之下的脑袋,脑浆已被砸成一团浆糊。 王德战得兴起,又被长枪戳得生疼,竟然抓住即将倒下的董才,单手拎起猛地朝敌人甩出。 张广道的部下也在强攻,但暂时无人能够先登。 他站在高台用望远镜四处观察,目睹了王德登城的过程,咋舌自语道:“此人勇冠三军,姚平仲麾下竟有如此猛将!” (本章完) 0643【完颜娄室来了】 张广道麾下的都是精锐,还有韩世忠收服的翟兴、翟进也在,亦有姚平仲带来的刘锜、吴玠、吴璘等人。 以上诸军都在攻城,但守军太过顽强,即便有木炮做前期火力压制,多次攻上城头皆被杀回来。 只有王德这一处,先登之后立稳脚跟,后续友军源源不断登城。 此人投军很晚,宋徽宗下令勤王,他才被姚古征募。 直到去年,王德都还只是个小兵。他跟随姚平仲堵截李察哥,亲手斩获十多个西夏军,才获得赏识提拔为百人将。 历史上,山东那个李成,除了败于岳飞之手,也就被王德击溃过一次。巅峰时期的韩世忠,部将被王德无端砍了,下次见面也得称王德是好汉。王德还率领步兵,正面击败女真精骑,一战斩杀金兀术近万,自己却只死伤九百多,惊得刘锜称呼其为兄长。 可惜这样的猛将,在南宋时期,一直在张俊和刘光世麾下。 当然,王德也有致命缺陷,太过狂妄,桀骜不驯。 他被调去韩世忠麾下,根本不听韩世忠的命令,还把阻止他出兵的韩世忠部将给杀了。另一员良将郦琼跟他搭档,他直接把郦琼逼得叛宋投靠伪齐。 这样的人,只能做猛将冲锋陷阵,让他统帅一方则难以服众。 却说王德越战越猛,带着后续友军攻占一整段城墙。待友军站稳脚跟之后,他又领着麾下几十个士卒,从马道一路杀入城中,要从内部夺取瓮城的城门。 山西本地汉军,直接被王德杀得崩溃,旧辽汉军也节节败退。 仅仅几十人而已,在入城之后竟杀溃数百守军。 守将完颜撒八见势不妙,亲率几百女真兵过来,试图把王德拦住并歼灭。 “王兄弟,俺来助你!” 就在王德陷入围困之际,吴玠终于带兵跟上来。 另一方,由于王德这边入城,完颜撒八带着女真兵离开,负责守城的渤海兵意志动摇。翟兴、翟进兄弟俩双双登城,吸引来更多守城的预备队,张广道麾下的徐宁也趁机攻占城墙。 瓮城两侧城墙,就此被突破四处。 登城时王德最猛,站稳脚跟之后,却是徐宁进展最快。 追随朱铭起事的金州老兵,跟着徐宁在城头自动结阵,互相配合迅速扩大局面。各个小队成员之间,配合无比默契,渤海兵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个被突进、分割、包围、屠杀。 张广道这才点头微笑,他带出来的部队,虽然登城比较慢,但结阵杀敌却是最厉害。 姚平仲也通过望远镜,发现了这个情况。 他有极强的好胜心,不愿被人比下去,决定今后要好好练兵。麾下部将,尤属吴玠练兵颇有章法,姚平仲决定把部队交给吴玠操练。 “西侧也有明军杀来,本地汉兵全逃跑了!” “让渤海兵顶住!” 完颜撒八惊恐下令,这次的攻防战,完全出乎他预料,被120门木炮打得措手不及。 正常情况下,明军根本不可能登城。至少还得反复强攻,让守军疲惫不堪,半个月后能有人先登就不错了,而且登上来还不一定站得住。 还有眼前这皮肤黢黑的敌将(王德),简直就不是人,顶着女真精锐还在突进! 王德仿佛一台杀戮机器,悍不畏死的女真精锐,都被正面杀得心生恐惧。在瓮城侧后方的街道上,严阵以待的女真士兵,被王德领兵强行突入,再这么下去快被杀穿了。 另一侧的徐宁和金州老兵,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他们从不单打独斗,不论做什么都是小队行动。若有被打残的不同小队,就临时组合在一起,有条不紊的快速推进。 而且,变阵奇快无比,在很狭窄的区域都能使用阵法。 他们的后续友军也是如此,各队之间军令传递极快。在混乱的战场当中,各个小队都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有的攻占据点帮助其他部队登城,有的从马道冲入城中截杀溃敌,有的去打开城门占领瓮城。 在进入瓮城之后,这个闭塞狭窄区域,徐宁麾下的老兵更是如狼似虎,把不怕死的旧辽汉兵杀得成队投降。 眼见越来越多溃兵,从自己身后逃过来,完颜撒八知道大势已去,带着二十几个亲兵骑马逃跑。再不跑,他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沿着平定军城的中轴主干道,完颜撒八一路狂奔,勒令城北守军打开城门。 这些家伙刚冲过护城河,羌族小将杨云就率骑兵杀来,耿仲年也带着骑兵在前方堵截。 骑兵统领陈子翼根本没动,只拿着望远镜观察情况。 两千多大明骑兵,围追堵截二十几个女真骑兵…… 随着年龄增长,杨云变得更魁梧了,胯下的西南矮马,也换成了雄壮的甘青马。人披坚甲,马披马铠,已从轻骑兵转化为骁骑兵。 两千多大明骑兵,朝着二十多女真骑兵射箭。 箭如雨下,身披铠甲的女真骑兵没事,胯下战马却大半中箭。简陋的马铠挡住了关键部位,战马没受到致命伤,但吃痛之下受惊严重,骑兵还得分神去操控安抚。 就在这种时候,大明骑兵一窝蜂冲上去。 杨云一马当先持枪冲来,完颜撒八惊得转向逃跑,又遭到耿仲年带兵截杀。战马交错之际,完颜撒八被左右夹击,惊险避开一把长枪,却被另一把长枪给戳中。 好在枪尖抵到甲胄打滑,完颜撒八还能坐在马背上。 惊魂未定之际,耿仲年已经冲至,举枪横扫直接把完颜撒八打落马背。 “抓活的!” 耿仲年立功狂喜,等他勒马转身,却见完颜撒八被后续冲来的战马给踩死了。 杨云骑马过来,瞅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撇撇嘴又打马回到护城河处。这里有更多溃兵,从城里争相逃出。 战后论功。 王德率军先登为第一。 徐宁所部夺取瓮城,并打开城门为第二。 翟兴、翟进兄弟所部,帮助徐宁打开局面为第三。 按人头论功的事情,大明新朝从来不搞。都是以部队为单位,看取得了怎样战果,然后进行集体嘉奖。 王德这种属于例外,个人战绩太过亮眼。 说白了,就是分为集体功和个人功,大部分时候都是算集体功劳。 张广道亲自去慰问王德,军医说道:“王将军受创九处,但都是皮肉伤,刀枪入肉不深,并无什么大碍。” “那就好!” 张广道更加高兴,拍打王德的胳膊说:“真是一条好汉,俺亲自给你报功。” 王德虽然桀骜不驯,但主帅亲自探望,还要亲自报功,他哪会不知趣,喜滋滋拱手说:“今后还要攻哪座城,派俺出马就是了,保证把城墙夺下来。” “好,攻城不会忘了你!” 张广道又问姚平仲:“王壮士身居何职?” 姚平仲说:“去年立功,做了百人将。此番又立功,俺却是打算让他统率五百人。” 张广道点头说:“统率五百兵绰绰有余,可遴选勇猛之士,专门给他组建一个先登营。这五百勇士的兵甲,俺会拨给最精良的,以后收复山西就靠他们了。” 王德更加欢喜,终于知道拜谢了:“多谢张大帅、姚将军提携!” 又勉励几句,张广道才去探望其他立功者和伤员。 等张广道走远了,姚平仲终于舒了一口气,他生怕张广道把自己的猛将夺走。 翌日,张广道分兵六千,让翟兴带着去回援郭药师。 其余兵马,一部驻扎在赵简子城遗址,一部驻扎在平定军城,两城可以互相驰援。 赵简子城在全国有好几处,这里却是在阳泉市区的西边,有条河谷连接郭药师驻守的寿阳。 六千精锐回去增援寿阳,张广道就不再担心那边了。 他还不知道完颜宗翰分兵从北边杀来,也懒得去管完颜宗翰。接下来的计划,张广道打算守住平定军城,然后分兵去攻打承天寨,一路打通井陉威胁伪宋国都真定府。 山西这地形,分兵守城即可,富余兵力完全可以去参与河北大战。 甚至,郭药师的寿阳丢了都能接受,对整体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反正张广道还有南边另一条粮道。 姚平仲的部队,在休整两日之后,即前往攻打承天寨,王德麾下的先登营是主攻力量。 那地方碍于地形限制,去多了也没用。 张广道的主力部队,却是留在平定军这边,同时派出骑兵北上盂县打探——盂县守军不多,或可一举拿下,然后主力就能直取完颜宗翰的后路。 骑兵撒出去的第二天,就撞见完颜娄室的大军,正从盂县南境快速杀来。 也不知敌人来了多少,张广道心生警惕,连忙派人把走到半路的姚平仲所部召回。他让姚平仲驻守平定军,自己的主力驻扎赵简子城,打算摸清了敌军状况再动手。 完颜娄室却是狂飙而来,还把盂县守军也叫上,并征走盂县的所有粮草。 “只有万余,还杀过来了?” “已过河底。金兵以骑兵居多,步卒反而更少。步卒估计都是盂县守军,民夫不够帮着运粮的。” 张广道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的主力在此,完颜宗翰怎敢分兵一万过来? 他分兵六千回去救郭药师,是因为沿途皆河谷,靠近寿阳的河谷入口,还有大明设立的寨堡。明军尽占有利地形,当然不怕完颜宗翰的主力。 然而,不管是完颜宗翰,还是完颜娄室,都对此行毫不担忧。 在他们的观念当中,一万精骑足以横扫天下,只要明军不窝在城里,他们就肯定可以打胜仗。整整上万骑兵啊,都不知道怎么输! (本章完) 0644【八字牢笼】 山西有大量的河底镇、河底村,这是因为自然形成的村镇,往往位于河谷之平坦低洼处。 平定军北境的河底镇,历朝历代有青龙镇、青镇等称呼。 完颜娄室带兵至此,突然就停下了,因为前方地形太过凶险。 仿佛猎人天生的直觉,完颜娄室看着方山延伸出的北麓山岭,看着山岭间狭窄的河谷通道,第一反应是再往前就会钻进猎人的捕兽笼。 山西的方山也不少,此处方山即后世的刘备山。 一个约三十岁的金人,趴在地上就当场画地图:“西南有一个方山,明军如果在方山立寨,可以观察威慑周围所有山丘平地。方山往东北延伸出去,山下有一条河,就是我们面前这条河。这条河与另一条河的交汇处,就是我们前方的谷口通道。另一条河往东南流去,是顺着另一个大山……” 说得更直观一些,就是两座大山的余脉,都向北方斜向延伸,形成一个非常规则的八字。 八字的顶部开口处就是河谷通道,八字之内为开阔的丘陵和平地。 八字那一撇的尾部,即控厄整个战场的方山。 呈八字形的山峦并不险峻,也有一些通道可以穿行,有的地方步兵甚至可以大队奔跑,但骑兵奔行却会受到严重阻碍。 这里是天然的战场,也是天然的牢笼。只要完颜娄室敢进来,打了胜仗自不用说,一旦败北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完颜娄室问道:“往东南能不能绕过去?” 那画地图的金人说:“能绕过去,那里有个村镇叫拒城都(巨城镇)。很久以前是城寨,宋国设立平定军和承天寨之后,拒城的城墙就倒塌荒废了。” 即沿着八字那一捺的外侧,顺河谷而下,能到达八字那一捺的尾端。 那里又是一个河谷的谷口,往西能绕进八字的内部,往东则属于井陉的北部通道。 完颜娄室说道:“就在这里扎营,派轻骑前往东南探查。” 凭空画地图的金人叫温都思忠,在金国初创之时,军中机密皆以口授,而温都思忠就是传令官当中的佼佼者。 堪称人形记忆器! 此人在少年时期,就担任阿骨打的传令官,之后又跟着完颜宗翰混。后来又被金兀术器重,就连册封刘豫做伪帝,也是这家伙负责传令。到完颜亮做皇帝的时候,此人更是权倾朝野,位在金国丞相之上,因反对完颜亮南征而受冷落。 被完颜娄室派出去探路的轻骑,沿着河谷向东南快速行进,奔出十余里就遇到埋伏。 两侧山岭箭如雨下,他们顶着箭矢爬山,死伤二十多人终于爬上去,埋伏在那里的弓箭手却全跑了。 这些金国轻骑又回到谷地,继续骑马前进,没走多远再次遇袭。 前后死伤五十余人,金国轻骑不敢再进,灰溜溜跑回去汇报情况。 情况已经摆明了,明军在八字之内有陷阱,只允许金兵从八字的顶部进入。 完颜娄室没有亲自来过这一片,问道:“从东南方绕路,沿途地形如何?” 温都思忠回答:“全是河谷,骑兵很难展开作战。” “也就是说,我们眼前这处通道,反而是最开阔的,最利于骑兵作战的?”完颜娄室问道。 温都思忠点头:“确实是这样。” 完颜活女说道:“父亲何必害怕?管他有什么埋伏,我们有一万多精锐,骑马射箭一路踏平过去就是!” 完颜活女是完颜娄室的长子,十七岁跟随阿骨打作战。次次都是以少胜多,至今没有打过败仗,历史上种师中救太原,就是被此人打得全军覆没。 自从军作战那日起,完颜活女打的全是硬仗,各种以三百破两千、以一千破八千、以一千破两万。 如此战斗经历,年龄不到三十岁,完颜活女自信到了极点,他认为天底下没有自己不能击破的敌人。 完颜娄室手里有铁浮屠(合扎猛安),而完颜活女就是统领铁浮屠的悍将,后来更是继承了金国西路军的所有铁浮屠! “还是小心为妙。”完颜婆卢火说。 婆卢火也是一员悍将,被举族迁徙到泰州,统治那里的广袤草原。包括更北边的呼伦贝尔草原,也名义上归婆卢火统治。他此次不但带了女真骑兵,还带来不少草原部落骑兵。 完颜活女冷笑道:“你的胆子就这么小?” 婆卢火被怼得极为不悦,毕竟他的资格更老,而且是正经的金国宗室。他的祖宗,跟阿骨打的亲爹是堂兄弟。他的侄子,还被阿骨打收为义子。 完颜活女算个什么东西?宗室血脉稀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同样的,完颜活女也不把婆卢火放在眼里,他立下的战功能把婆卢火甩出八条街。 而且,婆卢火明明是完颜宗翰的人,却又跟世祖系眉来眼去。婆卢火现在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是金国朝廷派来的监军之一! 婆卢火正待说话反驳,旁边的绳果朝他眨眼,示意他不要再起争执。 二人皆为监军,在山西这边不受待见。 这个完颜绳果的女真名,跟阿骨打之子完颜宗峻同名同姓,但并非同一人。 他跟婆卢火一样,地盘都在金国朝廷跟完颜宗翰的交界带。属于两大势力的缓冲,说不清是哪派的人,既是金国朝廷派来的监军,又是完颜宗翰麾下大将。 旁边有个宗室叫完颜赛里,乖乖站在旁边听众将吵架。 他虽然也已征战多年,但一直属于小透明,没有立下过太大战功。后来俘获赵构的生母、老婆和两个妹妹,还做了金国左丞相,这才在南宋闻名被呼为“盖天大王”。(传说赵构的亲妈,就做过此人的小妾。) 吵了一阵,终究还得打仗,于是众将又开始议论战事。 大部分金国高级将领,都建议继续进军,多派轻骑进行侦察即可。 完颜娄室说道:“明国与辽国、宋国不同,两年前,朱太子曾吃掉一千合扎猛安,听说是仗着什么火铳火炮。夏国也说明军的火器厉害,他们去年吃了大败仗,指不定前方就埋伏有火器。韩常,你们汉人工匠很厉害,你说说可有什么法子对付火器?” 韩常属于辽国汉人出身,跟着亲爹一起降金,传闻能开三石强弓。目前还跟着完颜宗翰混,后来归入金兀术麾下,每战必给金兀术做前锋。 韩常说道:“此事元帅(完颜宗翰)也曾问起,但末将没有见过明军火器。只从旁人口中得知,火器有火铳、火炮两种。皆以铁做管,点燃药子喷出,其威可碎金石。元帅对此将信将疑,认为是东路军和夏人危言耸听。” 完颜娄室摇头:“只一方这样说,还可能是夸大。东路军和夏人都这样说,那些火器肯定就有过人之处。我们这次过去,侦骑一定要小心,把战场各处都打探清楚,不能遭到火器的埋伏。” 次日,完颜娄室以大量轻骑为前驱,往张广道布下的口袋阵里钻。 而且步步小心,行动极为迟缓。 …… 寿阳县城。 完颜宗翰派人挖的地道,被郭药师灌水毁坏。 郭药师手里虽然没有火枪火炮,却有不少的火箭,能集中烧毁大型攻城器械。 并且,寿阳县四面环山,又背靠一条天然河流不缺水。 最适合完颜宗翰攻城的,是西侧三里多宽的河谷平地,郭药师亲自领兵防守此处。北面也可以攻城,但大型攻城器械不方便推进。 东面可攻城的地方更窄,而且得翻越山岭绕过去,那里的攻城部队并不多。 更东边,是通向张广道大军的河谷,有易守难攻的明军寨堡截断。 完颜宗翰现在已经变得急躁,由于久攻不下,山西傀儡汉军士气低落,做攻城炮灰都嫌他们碍事。这些炮灰,确实可以疲累守军、消耗守城物资,但他们每次败退都会影响友军士气啊。 渤海兵、旧辽汉兵同样不想打,刚开始还作战勇猛,打到现在都不愿去送死。 女真的硬军被派上去攻过几次,前后七次攻上城头,但根本无法站稳脚跟,都被郭药师的精锐杀回去。 攻守双方,皆死伤惨重。 夜间。 东方出现嘈杂声,完颜宗翰迅速约束部队,亲自登上山岭查看情况。 又过一阵,陆续有残兵逃回。 一个女真将领气喘吁吁说:“元帅,东大营被夜袭了!” 完颜宗翰质问:“不是让伱们谨守营寨吗?” 那女真将领解释说:“敌人没从西边(郭药师)攻来,也没从东边(张广道援军)攻来,而是从南边的山上突然杀出!” 却是张广道派遣翟兴、翟进兄弟,率六千精兵坐船回来。 他们探知金兵的东大营有防备,又花了三天时间,翻山越岭绕去南部山岭,对兵力只有数千的金兵东大营进行夜袭。 不仅是翟氏兄弟的功劳,郭药师也冒险出兵了。 “父亲,城东的金营起火,却是从营寨南边烧起来的。” “速速调兵出城,定是援军来了!” “会不会有诈?” “有诈也要去!” 郭药师亲率八百勇士,从寿阳县东城而出,配合翟氏兄弟进行合击。 营内大部分金兵,都来不及穿戴盔甲。 翟氏兄弟的精锐,还有郭药师的轮值守城部队,却是一个个甲胄齐备。如此情况,再加上两面夹击夜袭,杀得金兵的东大营大败而逃。 溃兵逃入东北方的山岭,完颜宗翰派人接应,明军见好就收并未追击。 此战,斩杀金兵千余、俘虏数百、击溃六千多,并且拔掉敌营打通援军进城之路。 “两位翟兄弟,你们总算来了!”郭药师拉着翟兴的手想哭。 翟兴说道:“平定军城,已被我军攻下。郭将军能坚守住寿阳,实在居功至伟!” 郭药师叹息:“你们回来就好。我那些辽东老兄弟,已经个个带伤,战死足足六百多。其余士卒和百姓,也死伤超过四千,再打几天估计就守不住了。不过金人也讨不得好,他们死伤更多!” 更多的援军,从河谷方向赶来,第二日下午进入寿阳城。 六千精锐补充进来,原有的守军,大部分被换下去休息,寿阳城已然固若金汤。 完颜宗翰尝试着组织一次进攻,很快就打消拿下寿阳的念头。他勒令大军后撤,而且大摇大摆撤退,试图吸引守军出城追杀。 但郭药师、翟兴、翟让不予理睬,只是谨守城池而已。 无奈之下,完颜宗翰只能说:“全军东进,与斡里衍(完颜娄室)汇合!” (本章完) 0645【火炮版却月阵】 “报,轻骑已顺利通过河谷,明军没在谷中设置伏兵。” “再探!” “报,硬军与盂县守军已爬上山岭,明军没在山上设置伏兵。” “再探!” 完颜娄室骑马率军徐徐向前,不断有士兵回来报告情况。 前方居然没有设伏,金国大军无惊无险通过,这让完颜娄室颇为意外,再不济也该派小队骚扰迟滞一下自己啊。 事实上,张广道从没想过直接设伏,那未免太小瞧这些百战金兵了。 张广道来山西已经一年多,攻占寿阳之后,就始终在寻找合适战场。前后挑选十多处,反复衡量比较,这里被他认为最合适。 最宽一千三百米、最窄四百米、长达四里的河谷地带,大部金兵很快就安全通过。 前方是崎岖不平的丘陵地带,同样没有发现任何明军。 完颜娄室登上最南边的山丘,举目四望,赫然开朗,这里已是“八”字之内。 更前面虽然还有很多土丘、沟谷,但总体而言是比较平坦的,一直往前几十里都没啥大山。左右两侧数里远却有连绵山峦,正是“八”字的一撇一捺。 为了谨慎起见,完颜娄室还派一些轻骑和步兵,登上两侧山峦探查敌情。 依旧没有明军设伏! 完颜娄室依旧感觉不对劲,变得愈发谨慎起来,下令道:“硬军在谷口结营立寨,确保全军退路畅通。盂县守军爬上山谷两侧,协助防守硬军大营。” 硬军是女真长枪步兵,皆为甲士,临战担任前军,这次也是骑马过来的。 完颜娄室竟然把锋锐之军,用来严守退路,已经做好了开溜的准备。他打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如此警惕过,纯粹是因为摸不清火器的虚实。 完颜活女虽然蔑视敌人,看起来没有脑子的模样,但他绝对不是傻子。 他见父亲如此小心,也忍不住变得警惕起来。 温都思忠指着西南方的高山:“那里就是方山,明军只须在山上立寨,就能控厄周围数十里战场!” 韩常骑马奔来:“明军或许就在山上,立下硬寨等我们攻打。并且有大量火器,准备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我军攻山时队形不能太密集。” “有道理。”完颜娄室已经做好全军下马,然后步战攻山的准备。 “报~~~~” 一个侦察轻骑飞马奔回:“前方发现大量敌军骑兵,至少有三四千,而且全是骁骑。我军轻骑不敌,无法继续南下侦测战场!” 完颜娄室对韩常说:“你亲自回到谷口,统领硬军确保退路安全。” “遵命!”韩常骑马往北边而去。 这股硬军,女真战士其实不多,大部分是韩常的辽东汉兵。 至于战斗力嘛,恐怕不比郭药师的旧部逊色多少,否则后来怎会一直给金兀术做前锋? 仔细想了想,完颜娄室又下令:“剖叔(婆卢火之子),你带三百草原骑兵,去入谷之前的东南方山谷。不要进入太深,分成几队警戒,防备有敌军绕到我军后方堵住退路。一旦发现敌军,不要作战,立即回来报信。” “是!”完颜剖叔领命而去。 完颜娄室又说:“塞里,你领骁骑与敌军骑兵作战。若是获胜,不要追击太深,当心明军有埋伏。” “是!” 完颜塞里领命而去。 下达诸多军令之后,完颜娄室才带着剩下的兵,保持战马体力徐徐小跑前进。 却说婆卢火与绳果二人,领着女真和草原轻骑,被明军骁骑打得不断后退。完颜赛里带着女真骁骑很快赶到,他们立即就威风起来,配合着友军开始反冲。 明军骁骑的领兵之人,正是杨云、耿仲年。 他们见到女真骁骑杀来,囫囵射出几箭,便吹号往后“溃退”。 演技极为拙劣! 主要是心疼麾下骑兵,害怕诈败时增加无谓伤亡。 完颜赛里却把诈败当真了,因为辽国骑兵、宋国骑兵,都是这样相同的战法和溃败。 鉴于辽宋末年优秀的匹配机制,宋国和辽国的披甲骁骑,一般是不会冲锋近战的。他们喜欢游弋射箭,冲锋也是为了射箭,遇到女真骑兵冲锋,往往射出几箭就逃跑。 往日那些宋辽骑兵的溃逃,已经让完颜赛里形成条件反射。 他完全忘记完颜娄室的军令,脑子一热就带兵往前追。 “吹号,让那混蛋回来!”完颜娄室冲上山丘看得真切。 “呜呜呜~~~~” 正在兴头上的完颜赛里,听到号角声居然减速了,气冲冲带着部队停在原地。 婆卢火、绳果二人的轻骑,继续撒出去打探四处战场,完颜赛里则率领骁骑给他们压阵。 金人就这样把步兵留在后面,谷口扎营确保退路安全,而骑兵则一板一眼的向前推进。 张广道站在方山之上,用望远镜观察片刻,忍不住吐槽:“这还是战无不胜的西路金兵?骑兵用得跟乌龟一样!” 徐宁说道:“敌军可能是忌惮火器设伏。杨将军在山谷用火器打西夏,那一仗把西夏人打得太惨了。金国西路军挨着西夏,肯定早有耳闻。” 张广道郁闷说:“要不是杨志用火器漏了脸,俺哪里用得着这样费尽心机?” 山下,明军已经摆好大阵。 外围是前后两排战车,这种战车也是运粮车。 行军时用来运粮,作战时摆在阵前。战车之间,用锁链相连。战车之上,还插着几杆短矛。 大阵的西北、正西、西南三面,紧紧挨着方山。而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几面,则被车阵保护起来面对金兵。 却月阵再现! 只不过当年刘裕背靠河流,而张广道背靠山岭。刘裕用的是强弓劲弩,而张广道用的是木炮。 张广道的指挥台,设置于方山之上,可以观察整个战场。 三百多门木炮,都安放在车阵之后,而且用布匹遮盖起来,前面还有士兵进行遮挡。 完颜娄室小心翼翼向前,让麾下部队都散开些。 他早就听说过,明军火炮能打好几里,害怕自己稀里糊涂就中招。 完颜娄室远远观察明军大阵,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开炮。 他当然没有读过史书,更不知道刘裕率领两千步兵,以却月阵正面击溃三万北魏铁骑的故事。 车阵算什么? 铁浮屠甚至敢正面冲击营寨,直接把寨门给冲垮! 完颜娄室把温都思忠叫来,问道:“这里距离平定军城还有多远?” 温都思忠说:“估计还有二三十里。” 接着,温都思忠又补几句:“从这里径直向东,可以穿过河谷前往承天寨,过了承天寨就是井陉,直通河北的真定府那边。从这里向西南,又有一条河谷通往元帅正在攻打的寿阳。” 完颜娄室再问:“方山能直接跟通往寿阳的河谷相连吗?” 温都思忠说:“应该可以,否则我们围而不攻,就把大阵里的明军堵死了,时间一久他们连军粮都无法补给。” 完颜娄室说道:“西南谷口方向,应该也有敌军营寨,估计刚才逃走的敌骑就去了那里。传令,让轻骑奔往平定军,先联络那里的守军。” 当天晚上,双方都枕戈达旦。 明军等着金兵来攻,金兵忌惮火炮不动,彼此竟各自结阵原地过夜。 入夜,十几个金国轻骑抵达平定军城外,呼喊几声换来一阵箭雨,他们这才知道平定军城已经失陷。 完颜娄室半夜得到消息,立即召集众将开会。 他说道:“平定军城坚固无比,明军竟然这么快速攻破,其战力远超我们想象。换成是元帅在此,也不可能迅速破城。只从攻城来说,明军远远强于我们。” 无人反驳,金国将领都承认,论攻城他们不如明军,眼前的平定军城就是例子。 完颜娄室又说:“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原路返回,几处关窍位置,我都做好了布置,可以轻松回去跟元帅合兵。二是与眼前的敌人作战,那些应该是山西明军主力。只要击败他们,以附近的地形来看,多半还能全歼。一旦全歼眼前之敌,山西就能拿下。” “当然要打,”完颜活女率先说道,“我们大老远跑来,耗费粮草无数,平定军城也没了,难道一箭不放就回去?” 就连跑来做监军的婆卢火,也不愿就此撤军:“敌人近在眼前,哪有不打就撤的道理?” “打吧,”完颜绳果说道,“山西这种地形,得一城一城打过去。对面的战车大阵再森严,难道还能比城池难打?好不容易明军主力敢出城作战,如果把他们放回城里,到时候再攻城伤亡更大。” “该打!”完颜赛里也说。 又有几员将领发言,清一色说打,没有任何人提议撤兵。 完颜绳果说得最有道理,金国想拿下山西,必须一城一城打下来。明军好不容易出城,得抓住机会歼灭,不能放回城里打攻城战。 完颜娄室虽然心中莫名不安,但也不想就此撤兵,拍板决定道:“明日便战,今夜小心戒备,万万不能被敌人夜袭成功!” 一夜无事,天色渐明。 张广道为了吸引金兵来攻,甚至在方山东麓竖起大纛。 挑衅意味十足! (本章完) 0646【枪剑弓复合叠阵】 天亮之后,金军没有立即进攻。 而是派出一些骑兵,去把确保退路通畅的步兵接来。 韩常统领的辽东汉儿硬军约三千人,这次都是骑马过来的,属于金国步兵精锐。 核心精锐,是完颜活女统领的两千铁浮屠,以及完颜赛里等宗室统领的五千多金国骁骑。 另有婆卢火、绳果麾下骑兵,少数为女真骁骑、轻骑,多数为草原部落骑兵,总计两千多人。 完颜娄室投入的总兵力,约为一万三千余。 还有三千多步卒,是盂县的守城部队,战力并不怎么强,士气也不怎么高。这些人没有带到战场,而是跟几千民夫一起,接替硬军确保退路通道,并看守营寨里的军粮物资。 以来时山谷的地形,这些杂兵守住营寨应该没问题。 再说明军这边。 张广道自领三千预备队,立指挥台于方山东麓,可以俯瞰整个战场。 徐宁负责六千多人的厢车大阵。 大阵侧后方的两座小山丘,分别由吴玠、刘锜二将驻守,各自领兵三千余。 明军的战场总兵力,约为一万七千人。 但是,陈子翼、杨云、耿仲年的五千骑兵,此时不知被张广道隐藏在何处。 姚平仲麾下四千余人,包括王德的先登营,目前也不知所踪。 南面的平定军城,还驻守着一千明军。 西南边的赵简子城遗址,有一处明军的谷口营寨,寨中仅五百士卒和大量民夫。 决战直至正午才开始,这是因为韩常的硬军,抵达战场之后需要休息。 但在此之前,完颜娄室已遣轻骑四散打探,想获知明军骑兵到底跑哪儿去了。 “万户,轻骑搜寻至今,未见敌骑踪迹!” “再探。” 完颜娄室眉头紧皱,明军有好几千骑兵,昨日逃走后就消失了。这股生力军不出现,他根本不敢全力进攻,必须留一股核心力量进行防备。 待硬军休息得差不多了,完颜娄室终于下令进攻。 他没有直接攻打车阵,而是派遣硬军,绕向大阵西北方的山丘,试图把那座并不高的小山攻克。 一些金国骁骑,也随时准备下马步战攻山。剩下的骑兵,策应保护攻山部队,同时防备大明骑兵不知从何杀出。 就在即将攻山之时,一队金国轻骑奔回:“万户,明军骑兵在东南十余里外的山谷中。我军轻骑百余人进谷打探,只逃回来不到二十骑!” 那里并非单纯的山谷,进去之后别有洞天,有一个长六里、宽四里的山洼可以藏兵。 完颜娄室下令停止行动,问那温都思忠:“那里是什么所在?” 温都思忠详细询问哨骑,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通往拒城的山谷。从拒城绕向西北,可袭取堵截我军退路。从拒城往西南,可通往平定军城。从拒城径直往东,可攻打承天寨进取井陉。敌方骑兵直接向西杀来,可以很快赶到此处战场。” 完颜活女建议道:“父亲,不如先别管眼前之敌,往东先把敌军骑兵歼灭再说。” 温都思忠说道:“敌方骑兵守住河谷就很难攻打。就算我军能够获胜,敌军只须留下数百人断后堵住山谷,就可从拒城的西南方逃回平定军城。一是很难攻打,二是打赢了也只能击溃。” 这都什么鬼地形,完颜娄室有些骑虎难下,他终于感觉自己兵力太少。 明军骑兵的隐藏地点太恶心,既能绕道袭取金兵后方营寨,又能从反方向杀来主战场,还能见势不妙从容退守城池。 张广道见正打算攻山的金兵停止不动,立即明白自己的骑兵被发现了。 但无所谓,暗牌暴露,那就打明牌。 只要金兵不立即撤走,对整个战局没有太大影响。 要撤兵吗? 完颜娄室开始迟疑不定。 不能撤退,好不容易在野外遇到明军主力啊。 今天若是撤走了,接下来就必然是打攻城消耗战。而且很快就要入冬下雪,那个时候攻城更难,拖到春天又会兵粮短缺。 不论是打消耗战还是拖时间,金国都扛不住。 因为此次南下透支民力太严重,一旦把战事拖到明年还没有进展,金国境内各州县必定遍地起义造反。到时候,明军若是攻来,金国内忧外困,别说平叛歼敌了,连军粮都不知道去哪儿找。 完颜娄室心中有了明悟,金国的高层将领们,对此次南征太过乐观,就没考虑过作战不利的后果。 这场仗根本就不该打! 从战术考虑,完颜娄室应该立即撤退,明摆着此处战场就是陷阱。 从战略考虑,完颜娄室必须打,这是破解山西困局的唯一机会。 既然要打,那就该考虑如何打。 往东先去打大明骑兵吗? 但明军骑兵有通道,可以随时逃回城内,完颜娄室很可能被遛狗耍弄,到时候还得回到这边攻打明军大阵。 先退守撤兵通道? 那跟直接撤军没啥区别。 分兵去守撤兵通道处的营寨? 战场本来就兵力不足,不可能再行分兵。 思来想去,完颜娄室竟然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全力进攻歼灭眼前之敌! 打赢了,诸事不忧。 打输了,万事皆休。 心中做出决定,完颜娄室再不想别的。 这种危急情况,金国早已遇到过无数次,每次都是靠奋死作战来解决。他拔剑大呼:“硬军攻山!” 金国长枪步战甲士,在韩常的率领下,开始组织攻打吴玠防守的山头。 吴玠、吴璘兄弟的部队,没有严格按照鸳鸯阵编练,也跟历史上他们发明的叠阵法不尽相同。 他们观摩杨志练兵之后,吸收了鸳鸯阵的核心思想,认为这出自《尉缭子·束伍令》,于是根据麾下士卒的特点编练阵法。 熟读兵书,又有悟性,久经实战,这种武将就是不一样。 吴氏兄弟麾下的弓箭手很多,但暂时没财力制造大量神臂弓。他们就以长枪居前,强弓次之,弱弓再次,前方摆放拒马。 同样是十一二人的小队,各个小队再组成大队,各队之间犬牙交错,可交替进攻,也可交替撤退,参差阵型还能围杀陷阵之敌。只要不是多个队伍同时崩溃,就能源源不断列阵作战,预备队可以轻松补位替换被打残的友军。 只见金国硬军还在山下,吴玠的第一排强弓手就开始齐射。稍微近些,第二排弓箭手再射。 并不陡峭的山头,金兵还未接近拒马,第一拨进攻就被弓箭手射得被迫撤回。 朱铭没有组建弓箭手大军,最初是因为弓箭不够,后来是因为弓箭手不够。元帅府和枢密院建议组建弩军,但大量扩军需要打造的装备太多,大规模制造强弩的事情只能靠后。 而姚平仲的旧部,不缺弓箭,也不缺弓箭手。 姚家的驻地是大宋新占地盘,童贯当年搞出一个骚操作,抽调北方六路弓箭手过去戍边。这导致许多严重后果,一是其他边军的弓箭手不足;二是因贪腐横行,调去河湟的各路弓箭手大量死亡逃散。另外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也导致姚家军的弓箭手,数量竟然远远多于近战兵,而且全是练习射箭多年的老手! 这些边军弓箭手,在旧宋当兵时缺衣少食,甚至经常面临饿死的危险。他们打仗士气极为低落,而且射箭明码标价,就靠射出那几箭领赏过日子。 到了大明新朝,姚平仲虽然统领旧部,但朝廷派去了军法官和粮饷官。 粮饷足额发放,不再割人头论功。 仅这两个改变,就让混日子的旧宋弓箭手们,爆发出强烈的战斗意志! 金国硬军第一拨进攻受阻,很快又组织第二拨,数百骁骑也下马准备步战。 与此同时,数千金国骁骑,开始在明军大阵前交替游弋射箭。 直至第四波进攻,金国步兵终于冲上来,并推倒吴玠阵前的拒马。 吴玠的前排长枪手,以参差不齐的阵型,交替前进,发起波浪式攻击。 就在厮杀之间,第二排弓箭手还在抛射更后面的金兵,第一排强弓手却是拔剑上去近战。 谁说弓手不能近战? 他们的近战武器,是辽宋两国大量装备的双手阔剑。 剑身长度仅七八十厘米,但最宽处有十厘米。剑首并不尖锐,而是呈圭型,因此不用来刺击,而是用于劈砍破甲。 这是源于五代的制式用剑,因战场坚甲太多,而改刺击为劈斩。 强弓手们抡着双手阔剑,从友军长枪手留出的空隙中通过,披甲执锐猛地劈砍而出——这些弓箭手,不仅提剑近战,而且身披坚甲。 金国硬军的铠甲,大约三四十斤。 被阔剑劈中之后,跟遭遇斧砍没啥区别。既带有少许钝器攻击效果,又能碰运气砍断一些札甲的编甲绳。如果砍到肩膀,那巨大的冲击力,就如同铁锤砸一下,整支手臂都要吃痛发麻。 长枪手和巨剑兵的复合阵型,而且还是波浪式进攻的叠战法,刚一亮相就打得金国硬军措手不及。 金兵直接懵了,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又一次杀退敌人,吴玠勒令不得追击,而是让士兵恢复拒马障碍工事。 看着慌忙逃回山下的硬军,完颜娄室的表情愈发凝重,因为骑兵的进攻同样不顺利。 这里的明军,战斗力远超他想象。 (本章完) 0647【这世界好安静】 金国骑兵,五十人一个小队。 每个骑兵小队,重骑二十人,轻骑三十人。 这里的轻骑和重骑,并没有严格界定,纯看怎么进行组合。 比如有合扎猛安在时,合扎猛安就是重骑,跟他们搭档的骁骑兵就是轻骑。 合扎猛安不在,骁骑兵就是重骑,普通骑兵就是轻骑。 战术通常有两种,都是重骑在中间,轻骑位于两翼。一种是轻骑进行骚扰,为重骑创造条件冲锋;一种是重骑冲锋攻坚,轻骑在后面射箭配合。 完颜活女手里的两千合扎猛安,是当年真正跟随阿骨打作战之强军。 上次被朱铭全歼那一千,反而是后来组建的,不仅战斗力比不上,就连装备都有所不如。 眼前这两千合扎猛安,四米骑枪做主武器,八棱铁棍或腰刀做副武器。 至于女真的骁骑兵和轻骑兵,他们的弓不算特殊,带箭量却非常恐怖。骁骑兵携带一两百支箭,轻骑兵的满载箭矢数量为三百支。 箭簇以凿子头为主,也有燕尾形、铲形和菱形。骑射之时,四十米内就有少许破甲能力,十五米内的威力超过步弓(步弓其实更强,但在十五米内,还没达到最大速度)。 女真的箭矢,质量远超宋军。 无论南宋还是北宋,宋军的箭矢都有诸多问题。比如箭簇太重、箭杆太粗、胶合不紧、箭羽易脱落等等,说白了就是粗制滥造,从工匠到官吏,层层糊弄而已。 大明新朝缴获了宋军大量箭矢,质量达标者还不足十分之一。 完颜娄室暂时没有把合扎猛安投入使用,他用骁骑和轻骑进行编组作战。五十骑兵为一组,在明军阵前左右飞奔,不让明军远程火力瞄准,同时在奔跑之中朝着大阵射箭。 明军阵前,有两道厢车阻挡。 前排全是半人多高的大盾,杵在地上保护身后士兵,反而是藤牌圆盾被淘汰了。 狼铣手换成了长枪手,镗钯手则变成弩手。 弩手射出弩箭,小队长射出弓箭,每一个小队有三人进行远程输出。他们躲在大盾之后侧身站立上弦,然后转身露出半个身体射击。 射箭的小队且不说,弩手约有千余人,张广道把能在山西找到的旧宋硬弩全装备上。多少都有些质量问题,去年一直在修理。弩箭也需要修理,太粗太重,需要再次加工。 双方就这样互相射击,战斗将近半个小时,彼此的箭矢消耗巨大,所造成的杀伤都很有限。 “这样打没用,”婆卢火说道,“须让步卒上前,把连接厢车的铁链取下,再以重骑强行去冲阵。” 确实没用,骑兵近距离平射才能破甲,而明军大阵却有巨盾遮挡。 这种情况下,金国骑兵只能抛射,破甲能力大为减弱,根本射不穿明军步兵的盔甲。 同样的,金国骑兵以小队为单位,在阵前快速奔跑射击,明军的弓弩也只能碰运气。即便是听令攒射,命中率也低得很。 打了半天,就跟挠痒痒一样。 完颜娄室见两侧山头攻不上去,于是把韩常的步兵叫回来。 这些穿着中型甲胄的精锐步卒,只敢朝着明军大阵的中段前进。因为如果进攻两侧,山上的明军弓箭手,阵中的明军弓弩,可以对他们进行交叉射击。 他们硬扛着大约一千七百多把弓弩,小跑着朝车阵冲去。 第一轮射击轻松扛住,第二轮射击已开始阵型不稳。 明军箭簇也是特制的凿子头,拥有破甲能力。这玩意儿在北宋就有,但并未大量进行装备,南宋时期为了抗金才陡然变多。 当韩常的精锐中甲步兵,抵进约四十米时,第二轮弓弩造成大面积破甲伤害。 这些辽东汉儿虽然悍勇,但他们也是人,继续前进已迟缓不定。 “后退者斩!” 执行军法的一队骑兵冲来,骑士们纷纷大喊。 韩常只能带着步兵,硬着头皮继续前进。无人敢后退,往前冲还有活路,一旦临阵后撤必被斩首。 “咻咻咻!” 第三轮箭矢射出,这次属于最佳射程,大量的中甲步兵当场倒下。 韩常的部队终于心理崩溃,也不管什么军法了,纷纷转身逃跑,再往前必定死在这里。 但十多队女真骑兵,却避开溃兵,趁着明军刚射出箭矢的间隙,从左右两边往大阵中段交错冲锋。 转眼就有大量骁骑冲到阵前,他们竟然迅速跳下战马,取下挂在厢车上的铁链。后方更多的轻骑兵,疯狂朝明军大阵掩护射击。 就在金国骁骑取下铁链之时,又是一轮箭矢从大阵射出,下马的骁骑一个接一个倒下。 然而,这些家伙悍不畏死。 没死之人寻找附近战马,竟然快速上马继续前冲,还想把第二道厢车的铁链取下。 “轰轰轰~~” 不是木炮在射击,而是奔跑中的金国骁骑,纷纷落入陷坑当中。 张广道竟在两道车阵之间,还挖出大量宽两米、深两米的陷坑!各处陷坑之间,只留二十多米宽的通道,方便阵中士卒出兵追击。 侥幸踩在通道处的金兵,见左右友军都中招,终于不敢再往前,吓得赶紧勒马往回跑。 幸存的几个骁骑逃回去,向完颜娄室详细汇报情况。 完颜娄室惊怒之余,又庆幸张广道没把事情做绝,至少还留有大量通道,合扎猛安可以从那冲过去。 他哪里知道,所有隐藏起来的木炮,都对准了最近的通道! 完颜娄室让骑兵继续射击,防止明军步兵上前,把已经取下的厢车铁链又挂上。 如此难搞的局面,金兵竟然还要打? 当然要打,他们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许多女真开国贵族,就是在凶险无比的战争中,一往无前冲击敌阵而战死,最后把辽兵给打出心理阴影! 完颜宗望跟赵桓和谈时,派十七个骑兵北上,勒令北方宋军放弃抵抗。 这十七金兵,有七个骁骑、十个轻骑。 经过磁州时被两千宋军拦截,这些宋军由禁军、厢军和乡兵组成,而且还配备了弓弩。 双方一言不合就开打,金国骑兵发现射箭不管用,就以七个骁骑为核心,十个轻骑为两翼,直接往两千人的步兵军阵里冲。 两千宋军,被十七个骑兵冲得一哄而散! 这还只是完颜宗望的部队,战斗力和意志都比不过完颜宗翰之兵。 张广道从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完颜娄室要调动合扎猛安了,他对传令兵说:“点燃两处狼烟!” 一处狼烟,就是计划a。 两处狼烟,就是计划b。 金国骑兵还在游弋射击,合扎猛安开始穿戴重甲。 方山之上,突然升起两处狼烟。 没过多久,南方数里外的山头,也跟着燃起两处狼烟。 一处又一处山头,狼烟接连燃起。从北向南,从西向东,传向更远处的陈子翼藏兵之处。 完颜娄室虽然吃惊,但也不顾上那许多。 他只担忧大明骑兵,可那几千骑兵还在十多里外,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破阵。此时已死伤颇多,万万不能临阵改变作战计划,不能调头先去解决增援的明军骑兵。 否则的话,若是明军骑兵不接战,之前付出的一切都白费了。 完颜娄室已经派出轻骑,沿途放哨盯着东边,陈子翼的骑兵接近十里他就能收到消息。 “呜呜呜~~~” 号角声大作,更多骁骑和轻骑死命前冲。 他们一边掩护射箭,一边从各处陷坑之间,那些二十多米宽的通道突入。付出近千死伤的代价,终于取下大片厢车的铁链。 明军的大阵中,弓弩数量还是太少,否则金兵哪有这般轻松。 但为啥不是张广道故意的呢? 不给金兵一点希望,他们又怎会舍得投入合扎猛安。 披挂完成的合扎猛安终于亮相,人马皆着重甲,四米长的骑枪,腰间还有副武器。 每二十个合扎猛安,配备三十个骁骑,冲向张广道留出的各处通道。 一共投入了二十队,共计合扎猛安400、女真骁骑600。 更多女真骑兵,依旧在阵前游弋射箭,尽可能的扰乱明军阵型。 只要重骑兵打开突破口,后续骑兵将源源不断杀入。 “踏平敌阵!”完颜娄室大喝。 仅四百重骑冲锋而已,配合其他骑兵行动,明军阵前仿佛地动山摇。 三百多门木炮,早已提前填弹,此刻一门门掀开炮衣。 为了不起眼,全都用麻布覆盖。 就在二十队合扎猛安,距离通道尚有数十步时,张广道的大纛之下令旗挥动。 其实都不用发令,前线指挥官已经演练过了。 军号和军哨陆续响起,前排的明军齐刷刷坐下,大盾手更是连人带盾直接仰躺,把大盾像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三百多门木炮,终于出现在金兵的视线当中。 完颜活女这次亲自率军冲阵,第一轮炮响时,他已经冲入一条二十多米宽的通道。 事先校对好的木炮,全都瞄准了最近的通道。 害怕霰弹威力太小,不能有效击杀重骑兵,所有木炮全部填装拳头大的石弹。 “轰轰轰!” 第一轮是正对各处通道的百余门木炮齐射,大量金国骑兵当场倒下,严重干扰后续友军的行动。 “轰轰轰!” 第二轮是斜对通道的百余门木炮,进行交叉角度齐射。 冲入通道的金国骑兵,幸存者已经寥寥,还有不少通道外的骑兵被击中。 第三轮依旧是斜向交叉齐射,百余门木炮齐鸣,那二十队合扎猛安几无幸存者。后续大量的金国骁骑,甚至是更远一些的轻骑也跟着遭殃。 三轮炮击结束,战场依旧嘈杂,但跟火炮的响声相比,此刻就宛如死寂一般。 (本章完) 0648【撤军的各种选择】 完颜活女还没死,第一轮百炮齐射,正面命中其马首。 战马脑袋亦披着铁甲,被拳头大的石弹狠狠砸中,当场死亡后依旧惯性向前,完颜活女从马背上被甩出去。 他身边几个合扎猛安,也是或死或摔。 这已经是最终冲锋阶段,奔跑速度奇快。前排骑兵集体倒下,事发突然没有反应时间,后面的骑兵根本刹不住车。 一个两个倒下还能避让,一堆骑兵瞬间倒下,且各处通道仅有二十几米宽,直接就成了大型车祸现场! 不少合扎猛安,并非被石弹命中,而是全速冲锋状态时撞上了友军。 当第二轮百炮齐射时,与前一轮间隔不足十秒。更后面的骑兵,机敏者已经在勒马减速,迟钝者有减速意识却来不及行动。 且第二轮、第三轮都是斜向交叉射击,发起冲击的金国骑兵一片混乱。整体属于被打懵的状态,有的还往前冲,有的勒马停住,有的调头撤退,成为石弹的活靶子。 还有个情况就是,这些金国战马,都是第一次遇到火器。 而且是近距离感受连续三轮百炮齐射,战马敏锐的听觉,将那轰鸣声无限放大。 大量战马受惊发狂,根本不受骑手操控,甚至惊慌之下失蹄踩落陷坑。 三百多发炮弹,“击倒”的骑兵远远超过三百多个。 “吁~~吁~~” 三轮炮击之后,依旧还有骑兵未倒,小队长们开始吹哨举旗。 随即,弩手朝着幸存之敌射出弩箭,而且不管零星存活的合扎猛安,因为弩箭无法射透重甲。他们专挑最近的骁骑兵射击,那些幸存的骁骑兵纷纷中箭。 长枪手则扶着大盾,帮助大盾手站起。 一支又一支明军,在小队长的率领下,快速朝各处通道冲过去。 完颜活女被摔个七荤八素,第二轮齐射时他脑子还是晕的。第三轮齐射时想要爬起来,又被百炮齐发吓得趴回去。 他不知明军是否还会开炮,只能趴在地上,试图爬着回去。 附近有一匹战马并未中弹,是撞到友军而倒下的,还压断了另一名骑手的双腿。马儿负重不易站起,正好避开了后两轮齐射,此刻终于奋力起身。 完颜活女想骑上那匹战马,但马儿处于受惊状态,一路冲撞反方向逃跑,沿途踩中好几个倒地未死的骑兵。 耳朵还在嗡嗡作响,隐约感受到后面有明军杀来。 完颜活女挣扎着爬起,盔甲太重行动不便。他刚站起来,还来不及拔出副武器,就被什么东西撞得再次倒下。 却是大盾手连人带盾撞来,完颜活女现在不但有重甲束缚,身上还他妈压着一人一盾。 完颜活女死命挣扎,却完全无法动弹。 “抓到个敌将!” “不要杀,抓活的!” “……” 附近几支小队快速前进,除了大盾手没人来管他。 沿途遇到还在活动的女真骑兵,有重甲者先合力击倒,无重甲者直接围杀。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被长枪手用膝盖压住,拔出近战武器精准割喉。 一个伙兵跑上来,取下完颜活女腰间的八棱铁锏。 然后,双手高高举起,猛然朝其小腿砸下。 “啊!” 被大盾手死死压住的完颜活女,小腿胫骨被当场砸骨折。 那伙兵还怕不保险,抡起铁锏砸向其另一条胫骨。 双腿骨折,还没算完。 伙兵按住完颜活女挣扎的右臂,先用膝盖抵住,继而拔出腰刀,接连斩断完颜活女的右手拇指和食指。 伙兵扶着大盾手站起,咧嘴笑道:“这回运气好。” 大盾手扛着巨盾去前排防御,伙兵留在原地,负责看管几乎成废人的完颜活女。 甚至,把完颜活女翻转过来,一屁股坐在其腰背之间。 “杀了我,快杀了我!” 完颜活女还在死命挣扎,不堪受辱之下,用女真话叫喊着求死。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伙兵被拱得一起一伏,生怕自己制不住这员猛将,于是捡起铁锏又是猛砸,很快把完颜活女的左臂也砸骨折。 一声惨叫之后,终于消停了。 完颜活女放弃挣扎,用汉话有气无力哀求:“杀了我,快给我个痛快。” 伙兵说道:“莫要捉急,你死不了。队长说你率军冲锋,一看就是金国大将,咱们还要活捉回去领赏呢。” “我不服,我不服……”完颜活女又有力气了,一个劲儿嚷嚷起来,并且破口大骂,试图激怒伙兵将自己杀死。 …… 三轮百炮轮射,震惊了所有金兵。 那四百合扎猛安,无一幸免。就算是未中弹而摔倒的,也被明军步兵冲上来或杀或俘。 与合扎猛安组队的六百骁骑,却是顺利逃走四百余人。 也即是说,三百多门木炮,分成三轮齐射,再加上后续步兵补刀,直接战果仅有四百重骑、一百多骁骑。 即便算上被流弹击中的轻骑,拢共杀伤也还不到六百而已。 金兵有一万多人,这点死伤可以接受。 但附带效果是巨大的! 完颜娄室最先反应过来,他在明军步兵上前补刀时,就震惊之余下令大喊:“快举旗吹号,让后续二十队冲上去!” 明军大阵的前军出战,厢车的铁链也还没恢复,那些木炮还在填装弹药,这个时候正是金兵扭转局面的机会。 但是,令行禁止的金国精锐,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竟然迟疑不前只是远距离射箭。 前军指挥官们,纷纷亲自骑马奔回请示。 身为监军的婆卢火,最先奔至完颜娄室身前:“万户,不能再打了,快快撤军吧。敌人的火器厉害,车阵铁链很快就能挂上,女真勇士哪里冲得进去?” “万户,打不得了!” “南蛮子肯定有鬼神相助,只靠凡人造不出这般利器。” “万户,撤军与元帅汇合吧。” “……” 这些女真精锐,历史上遇到吴玠的神臂弓齐射,被射得人仰马翻,依旧敢反复组织冲锋。 在死伤无数之后,发现实在冲不进去,才选择灰溜溜撤兵。 神臂弓至少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火器却是超乎他们的想象,竟被三轮齐射吓得失去斗志。 事实上,张广道希望他们继续冲锋,而且冲锋次数越多越好。 完颜娄室扫视众将,发现一个个都有畏惧之色。而且,刚才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再组织重骑冲阵纯属找死。 他咬牙切齿道:“撤军!” 撤退不是溃逃,被打怕了的金兵,依旧保持着极高的组织性。 作为冲锋预备队的剩余合扎猛安,开始有条不紊的解下重甲,捆扎放置在各自的备用马匹上。 残存的步兵,也骑上用来赶路的马儿。 大量骁骑和轻骑,五十人组成一队,分布于战场各处,互相交替掩护往后撤。 更多金国轻骑、骁骑,则被散去战场更远处,防备还有突然出现的敌人。 这种高效严密的有组织性撤退,看得张广道头皮发麻。 太他妈恐怖了! 战至此时,金国步兵的伤亡率最高,主要是攻山和冲阵时,被弓弩射死射伤者居多。 三千余步卒,还能正常骑马撤离的,仅剩不到一千八百人。而且还大量带伤,指不定撤军途中,就有人撑不住掉落马背。 合扎猛安战死四百。 金国骁骑战死一千一百多,主要死于破解厢车铁链。那些厢车间的铁链,是被严密扣住的,得下马花时间解扣取下,取链之时就成了弓弩的活靶子。 金国轻骑战死一千三百多,一些是对射时中箭死亡,一些是配合骁骑破解厢车阵死亡。还有一些,被木炮流弹击中,或者是在侦察时被大明骑兵击杀。 没死的金国骁骑、轻骑,也有不少人带着箭伤。 现在完颜娄室能指挥的兵力,还剩1600合扎猛安,1700多辽东汉人步兵,4400多金国骁骑,900多女真、草原轻骑。 总计,只剩8700余人。 而明军这边,死伤仅仅两千余,且以中箭受轻伤者居多。 真正战死和重伤的,大部分来自吴玠的守山部队。再算上却月阵里的倒霉鬼,明军的战死、重伤之人,总计也才160多而已。 “传令,全军徐徐追击!” “吴玠所部,留下来打扫战场,随后退守赵简子城营寨,与民夫一起看守辎重!”张广道开始下令。 大盾手在前,各部士兵开始向外推进。 炮兵拆卸木炮,清理药池里的火药。四人抬着一门炮管,两人抬着一个炮架。其余火炮辅兵,把石弹和火药搬进厢车,拖拽推动厢车跟随大部队前进。 “万户,明军追来了!” 完颜娄室才撤退两三里,就收到明军追击的消息。 他亲自骑马回去查看,变得有些举棋不定。 换作半个时辰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全军回击,袭扰、引诱、破坏明军的追击队形,然后骑兵四出歼灭这些敌人。 但到了现在,完颜娄室却在思考是否真的能打,敌方主帅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诡计。 他骑马伫立在一座小土丘上,观察明军动向许久。 发现明军的追击速度极慢,各部是以展开队形前进,每前进数十上百步,就会停下来整队再走。 不必说,只要金兵敢杀回来,明军必然迅速摆出车阵。 “哒哒哒……” 一队快马飞奔而至:“万户,明军的骑兵,往我们营寨方向去了!” 这是要堵死金兵的撤军退路,顺便夺取或烧毁金兵粮草。 温都思忠说道:“明军骑兵的藏兵地,在十多里外,他们可径直向北袭取我军大营。探马回来报信需要时间,估计现在敌骑已接近大营了!” 众将都已经搞清楚附近地形,完颜绳果说:“看守大营的,都是盂县守军,恐怕守不了太久。就算能守下来,也很难配合我们作战。明军骑兵只要堵住谷口,在那里把我们拖着,等明军的步军大阵追来,我军就会遭到前后夹击。” 婆卢火说:“明军骑兵杀向我们的营寨,我们可以杀向明军骑兵之前的藏身地。从那里一直往东走,可以抵达承天寨,也可以过井陉去河北!” 完颜娄室摇头:“承天寨那条路走不通的,拒城必然还有明军阻挡!” 当然有人阻挡,姚平仲的四千兵就在那里。 姚平仲只须坚守几个小时,明军主力即能赶到,把金兵前后堵死在山谷中。 张广道谋划了一年多的战场,方圆几十里的地形,都反复推算、仔细考虑过。 温都思忠又说:“西北边的山峦,有些不算陡峭,只要弃马就能快速翻越。不弃马也能走,但速度会很慢。全军可以牵着马爬上,骁骑下马步战守山,掩护全军慢慢撤走,只不过营寨里的粮草会被夺走。” 完颜娄室摇头:“下马翻山撤军,你说速度会很慢,那么明军骑兵可以杀来袭扰,拖时间等明军步卒到战场,到时候就是在山上打步战。明军兵多,在山岭步战是我们吃亏。” “不必再议了,”完颜娄室望着东北方,“攻袭大营的明军骑兵,拢共也就四五千,我们从那里强杀过去!” 真正的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本章完) 0649【夜叉之真名】 眼见金兵不再交替撤退,而是全速往东北方奔去,张广道说道:“点燃三处狼烟!” 此处留有两三百大明轻骑,用于短距离传令和侦察。 一个轻骑飞跑回之前的战场,拿出令旗开始挥舞。 很快,方山之上冒起三股狼烟。从北到南、从西向东,一处处烽火点燃,都是三股狼烟升腾而起。 距离战场二三十里的拒城,大概在半小时后收到消息。 “直娘贼,金兵居然不往俺这里跑!” 姚平仲看到远处的三团狼烟,气得将一颗小石子踹飞:“全军开拔,只留五百兵与民夫看守营寨!” 跟那些喜欢保存实力的北宋边将不同,姚平仲一直作战勇猛,遇到敌人向来敢打敢冲。 如此大战,金兵不往他看守的方向突围,等于姚平仲这次捞不到啥战功。 他还没法抱怨什么,因为张广道交给他的任务极重,万一金兵杀向拒城他就得浴血奋战。 现在是不能浴血奋战了,姚平仲得率军奔袭。从“八”字形山岭那一捺的外围,直取金兵营寨的后方,即便用骡马驮运盔甲快速行军,也得走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 如果“八”字谷口的血战,能一直打到今晚半夜,姚平仲还能加入战斗。 如果那里的战斗提前结束,姚平仲就只能被派去攻打盂县。 盂县几乎已是一座空城,拿下城池又能有什么功劳? …… 陈子翼、杨云、耿仲年、王德,骑马飞快奔袭敌营而去。 他们必须看到狼烟才能出发,因为一旦提前出动,金兵肯定回援营寨,张广道那边根本打不起来。 刚刚组建的王德先登营,也骑马随着骑兵赶路,他们是攻打敌营的主力。 沿途有一些零散金兵,都是被派来盯住他们的女真轻骑。 一部分大明骁骑,负责驱赶那些女真轻骑,明军骑兵主力则是快速奔跑赶路。 紧赶慢赶,接近谷口。 全体骑兵下马,给战马喂豆饼和盐水,尽快恢复战马的体力。 陈子翼麾下的重骑兵,已增加到一千多点零头。装备完全不输给金国的合扎猛安,但战马和骑兵素质还略有逊色,同数量正面骑战对冲可能会处于下风。 扈从们搬来重甲,协助重骑兵穿上。 这一千零几十个重骑兵,为了攻打敌营,临时变成了重步兵。 王德率领五百先登营,紧紧跟在重骑兵后面。 两千骁骑也下马步战,配合主力夺取大营。 另外两千骁骑,牵着战马原地休整。如果攻打敌营不顺利,他们要负责拖住赶来的金兵。 那些重骑兵的扈从,却是也骑上战马,临时转换为轻骑兵,散出去负责打探军情,发现金兵主力就立即吹号示警。 负责看守金营的士兵,多为盂县守军。 他们以前是被宋徽宗安置在山西的辽国流民,跟山西本地汉人水火不容,曾帮着完颜宗翰做内应夺取城池。 此外,营中还有二百金国骁骑。 姚平仲奔袭的方向,另有三百金国轻骑,发现明军就会立即回来报信。 这五百骁骑和轻骑,在汇合之后,可以组成十个骑兵作战小队。 当然,还有民夫。 “全都拿起武器,你们已经投金了,被明军抓住要全部处死!” “谁敢后退一步,立即砍头!” 民夫们被发放简易武器,战战兢兢协助守城,撒八亲领二百金兵做督战队兼预备队。 撒八这个名字,在辽国和金国极为普遍,就如同汉名里的大壮、铁柱。其本意为“迅捷”,出自契丹语。 眼前这位撒八,全名温都撒八,是女真温都部首领乌蠢的第三子。 “明军在爬山,你各派四百兵,去守住两侧山坡!”温都撒八对汉将张禾说。 “是!” 张禾也是辽国汉人流民出身,因做内应帮完颜宗翰夺城,被提拔为将领驻守盂县。 这处谷中营寨是昨日下午才设立的,没有什么壕沟壁垒,只立起一道道木栅栏,还撒了许多铁蒺藜在外面。 一千重骑兵,竖起四米长的骑枪,缓缓朝金营走去,五百先登营紧随其后。 两侧各有一千大明骁骑兵,弃马爬山坡杀向敌营。 “不要射那些重甲士,射箭没有用处!”温都撒八大喊。 不断有箭矢射在重骑兵身上,叮叮当当被弹开,连能够插在甲胄上的都少。 陈子翼站在寨外指挥战斗,他虽然只领五千骑,但军衔却是极高,毕竟麾下有大明唯一的重骑部队。 面对这一千武装到脸部的铁罐头,随着他们徐徐向前,守军明显已经慌了。 弓箭射击完全无效! “放!” 两侧弃马爬山的大明骁骑,已经在朝着敌营射箭。 盂县守军的披甲率很低,协助防守的民夫更是穿着布衣。 一轮箭雨之后,民夫已出现溃逃,被金兵督战队当场砍死二十几人,余者哭嚎着又转身回去防守。 金兵也开始射箭,不再射向重骑兵,转而朝着两侧山坡的骁骑射击。 重骑兵小心抬步避开铁蒺藜,难免有倒霉蛋踩上去,也算是出现了伤兵。 临近敌营的木栅栏,本来竖着的四米骑枪,陆陆续续向前倒下。搭着木栅栏的顶部,一边与斜上方敌人对戳,一边继续加速向前冲出。 紧接着舍弃长枪,顶着敌人的兵器往前撞。 连人带重甲,狠狠撞向那些木栅栏。 木栅栏有前后两道,间隔大约半米,中间以黄土块填充。两道木栅栏不但插入土中,还以绳索互相捆绑固定。 即两道木栅栏、许多黄土块,组成半米多厚的寨墙。 一夜再加半天时间,金兵能构筑这样的防御工事,其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木栅栏之后,还有黄土块垒出的一道矮墙,金兵站在矮墙上居高临下防守。 “轰!” 重骑兵狠狠冲撞在寨墙上。 一人撞击肯定没啥效果,但近千个铁罐头发力冲撞,那力道和气势十分惊人。 半米厚的土木结构寨墙,更后面还有守军战立的矮墙加固,被这一千重甲士撞得明显轻微摇晃! 填充的只是黄土块,又没有夯实,中间含有大量空隙,再撞几次估计就要倒了。 寨门处是最脆弱的,即便发现明军来攻,金兵搬来许多黄土块,垒在寨门内侧依旧无用。 几个重骑兵一起发力猛撞,寨门猛然摇晃,内部垒起的黄土块滚落好几坨。 “民夫!民夫扔掉兵器,全部背靠寨墙、寨门往外发力!” 温都撒八害怕寨墙、寨门被撞塌,让女真督战队逼着民夫贴过去,用人墙堵在那里加固寨墙。 就在守军把注意力集中于重骑和骁骑身上时,跟在重骑兵之后的先登营,猛地一分为二,朝着两侧山坡爬去。 那里也有寨墙,但不易施工,修得更矮许多。 王德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在平地飞快奔跑,借势冲上五十度的斜坡上。速度虽然渐渐慢下来,但却是越冲越上去。 守在那里的辽人汉军,慌忙投下黄土块。 这些黄土块不规则,根本滚动不起来,只能沿斜坡往下滑,王德在爬坡冲锋时竟然还能跳跃避让。 “呔!” 两杆长枪戳来,王德探出左臂一搅,竟把守军的两杆长枪夹在腋下。 “杀!” 本来爬上山坡,往寨中抛射的十几个骁骑兵,放弃弓箭、顶着箭雨过来助阵。他们用长长的骑枪往敌军戳去,掩护王德继续向上冲锋。 还有骁骑兵顶着箭雨和黄土块,不顾危险冲到斜坡寨墙下,半蹲着对王德麾下的先登营大喊:“快快上来!” 先登营壮士很快明白啥意思,拼死冲过去手按寨墙,双脚踩上骁骑兵摊出的双手。 “起!” 两个骁骑兵半蹲着摊手,一起发力把一个先登勇士往上托。 不少先登营勇士顺势滚上墙顶,有的被守军用近战兵器戳中脸部或颈部,有的被长枪或手臂往外推着又摔下去。 但终究有人还能继续战斗,甚至在无法快速作战之时,直接翻身往寨墙里面翻滚,把立于内侧矮墙上的守军给撞倒。 这次不是王德最先突入,而是他麾下几个勇士,翻入寨墙在浴血厮杀,很快就受伤变成血葫芦。 那些勇士给敌军造成的混乱,为王德提供了少许机会。 王德爬到无法构筑寨墙的山坡处,硬扛着长枪、箭矢和黄土块,探手抓住一个守军的脚踝。 “死开!” 王德那大嗓门一声暴喝,就把这人直接从高处拽下来。 本来占尽人数、地形优势的此处守军,这时纷纷惊恐起来,被王德孤身一人吓得胆寒。 他们以前只不过是辽国流民,虽然也有一股子狠劲,但从来没有打过啥硬仗。哪里又见过这等活阎王? 王德身材魁梧高大,皮肤黝黑似铁,宛如煞神一般强攻至此。 “是夜叉来索命了!” 一个辽国汉儿吓得扔掉兵器就逃,附近其他几个守军下意识跟着逃。 就很离谱,这处高地王德还没有攻下来,守军居然被他的威风给吓跑了。 王德趁机占领高地,朝自己麾下的猛士大吼:“过来随俺先登!” “杀!” 先登营士气大振。 (本章完) 0650【冲就完事儿】 完颜娄室的主力,向东北方奔出两三里时,温都思忠就带着百余轻骑,毫不起眼的朝着正北方飞奔。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完颜娄室并非一味凶猛,他不可能寄希望于单一退路。 但是,在麾下将士被木炮打得胆寒之际,完颜娄室也不能直接说翻山越岭逃走,那样会进一步削弱将士们的战斗意志! 因此只能高喊着强攻穿过谷地,又悄悄派人去实地查看逃跑地形。 一明一暗,两手准备。 战场北面和西北面的山岭,也就是“八”字形那一撇,皆为山西常见的土石山区。 用专业词汇来描述,其土壤构成为:大约80%的壤中蚀黄土质褐土性土,大约20%的薄层砂页岩类褐土性土。 说得更简单一些,就是黄土当中夹着少量砂石。 整体海拔几百米高,但那些山岭的相对高度,却只有十几米到几十米,能达到一两百米的都算山峰。 但是,黄土被侵蚀得沟壑纵横,一道道山梁起伏交错。 没有什么能一通到底的沟谷,往往沿着沟壑走一段,又得爬上山梁前进,然后下山走另一条沟壑。某些山梁的一侧,还被大自然削得笔直,战马根本上不去,若走错了必须重新找路。 最窄的地方,仅直线距离三百多米,很快就能全军翻越逃出生天。 最宽的地方,直线距离一千多米,沟壑山梁交杂犹如迷宫。 温都思忠带着百余轻骑,分成十个小队来到不同地方的山脚下。他们弃马沿着沟壑,朝附近最高的山梁攀爬观察,试图寻找距离最短、最适合战马通过的逃跑路线。 山岭中的植被,以荆条、黄刺梅、狗尾草、白羊草等低矮草木为主。 也间杂着少量侧柏、油松,整体不太影响登高观察。 温都思忠从山脚出发,到前往附近的第一处高地观察,接着又辨认四下沟壑山梁走向,花费十多分钟基本搞定。 然后,又前往另一处高地观察。 …… 二十个骑兵战斗小队,即四百骁骑、六百轻骑,作为金兵前锋快速奔跑回援。 他们毫不体恤战马体力,速度达到每分钟420米。 这可是骁骑兵着甲状态! 仅仅十分钟左右,就跟大明重骑兵的扈从们遇上。 这些扈从临时转为轻骑兵执行侦察任务,看到金国骑兵立即吹响号角示警,一边吹号一边逃回友军主力方向。 很快,留下来御敌的两千大明骁骑,以逸待劳就杀向那些金国骑兵先锋。 金兵的先锋部队,在遇到明军重骑扈从时,就开始减速让战马略微喘口气,甚至是勒马转身缓慢后撤。他们的任务不是强攻,而是尽快抵达战场,逼迫明军分兵进行防备,拖延明军攻打营寨的速度。 “踏平敌军!” 杨云举枪大喝,率领二千骁骑就冲上去,一千重骑扈从跟在后面伺机而动。 女真骑兵是轻重骑混编,二十骁骑、三十轻骑编为五十人战队。 大明骑兵模仿关宁骑兵编制,同样也是五十人编组。但他们全是骁骑,二十五人编为一个小队,两个小队组成五十人中队。(今后如果再次扩编,还会加入轻骑兵。) 明军骑兵小队的队形,其中二十个骑兵,组成四个五人纵队。 小队长位于中间最前方,旗手兼传令官跟在小队长身后。 两个什长,分别位于左右两纵的前方。 队伍中间的最后方还有一个督导,平时做思想工作,战时则督阵厮杀。 交战之时,小队长率军正面冲锋。 如果需要变向冲杀,由左右两位什长做为前导。 如果是紧急调头,督导临时转为小队长,带领全队反方向冲锋或后撤。 这样的基层军官配置,可让骑兵小队的前后左右都有人带头,保持高机动性、高组织性和高反应力。 金国骑兵开始交替掩护,一边后撤一边射箭,偶尔组织小规模反冲锋。 他们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也在示弱诱敌。 或者说,他们不恤战马快速奔袭,而且兵力更少本来就弱。自然而然往后败退,但又败而不溃,一点点把敌人引向己方主力。 这是金国骑兵的惯用套路,辽军、宋军、西夏军都因此吃过大亏!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辽宋夏的骑兵,都喜欢骑射,不喜欢冲锋近战。因此金国骑兵可以从容撤退,甚至在撤退时组织反冲锋。而占据优势的辽宋夏骑兵,都会下意识避开其反冲锋,然后继续拉扯射箭追击。 此时此刻,杨云率领的大明骁骑,一往无前冲杀过去。一边追击,一边射箭。 当金国骑兵交替掩护后撤,大明骑兵不管不顾,仗着兵力更多、战马体力充足,径直朝前方加速冲锋。遇到金兵侧绕游弋也不管,反正自己兵多,旁边的友军会处理。 简单一句话表述,金国骑兵在玩战术,大明骑兵往前冲就完事儿。 “呜呜呜呜~~~” 金兵开始吹号,令旗疯狂挥动。 金国将领的名字叫斡忽,与阿骨打之子完颜斡忽同名不同姓。眼前这些金国骑兵,包括统兵将领斡忽,都来自于辽籍女真,十三年前被完颜斡鲁古带兵征服。 斡忽分出四个骑兵战队,组织反冲锋掩护即将被追上的金兵。 根据他十多年的骑兵对战经验,这些汉人骑兵,肯定会被反冲锋吓退,忙不迭拉开距离骑射。 然而,大明骁骑直接撞上去了! 不但正面相迎的大明骑兵撞上去,两侧的明军骑兵小队,还主动包抄近战厮杀。 四个骑兵战队,共计二百金国骑兵,全部被明军骑兵三面围杀。 剩余的大明骁骑,调整冲锋位置和距离,以小队为单位渐渐靠拢,朝着其余金国骑兵继续冲锋。 大明骁骑,不是辽骑,不是宋骑,也不是夏骑。 金国骑兵的诱敌套路不起作用了。 斡忽不但兵少,战马体力还消耗严重,吓得放弃那两百骑兵,率领其他骑兵全速后撤。 杨云分兵绞杀那二百金骑,亲自领军继续追击。 又追逐两里地左右,远远看到完颜娄室的主力赶来。 “撤!” “呜呜呜呜~~~~” 大明骑兵毫不恋战,掉转方向撒蹄就跑。 刚才这番战斗,歼灭金国骑兵一百八十多人,还在追击时射伤了不少。 斡忽带着败兵奔回去,对完颜娄室说:“这些明军骑兵不一样,我军掩护反冲时,他们居然不避退!” 这话讲得就他妈离谱。 明军属于正常反应,但在斡忽看来,却是极其不正常。 因为辽军、宋军、西夏军都会下意识拉开距离,很少有一往无前冲上去近战的时候——除非已拥有碾压优势。 完颜娄室说道:“明军骑兵杀出,见到我军主力又后退。如此看来,我军营寨还未失陷,否则他们会占据营寨防守。全军加速前进,与营寨友军夹击敌人!” …… 金兵营寨。 守将撒八见王德占领高地,立即分出八十个女真精锐补防,顺手把被吓退的守军给砍头示众。 越来越多先登营猛士登上高地,王德开始率军向下猛冲。 战斗仅六七分钟,那里金国汉军就已溃散,八十个女真精锐死伤二十余人。 更多先登营从高地处,冲向附近的寨墙顶部,袭杀防守寨墙的金国汉军和盂县民夫。 民夫惊恐逃走,女真督战队根本拦不住。 眼见金国汉军即将崩溃,撒八只得投入其余女真精锐,甚至他自己都亲自冲上去。 一个传令兵骑马奔来,低声对陈子翼说:“将军,金兵主力就快到了。杨将军问,他是否要率兵血战拖延时间。” 陈子翼说:“不必,让他往东南方暂时撤出战场,伺机窥测敌情再杀回来。这里的谷地太窄,容不下太多骑兵,就算攻下敌营,几千匹战马堵在谷口处,也难以快速撤入营中。” 在张广道的计划当中,就没想过快速攻下敌营,然后让陈子翼所部全撤进去防守。 如果是那样,完颜娄室肯定没有战斗欲望,估计直接带着全军跑去西北边翻山越岭逃窜了。这种情况虽然也能留下许多敌人,而且逼迫敌军放弃部分盔甲和战马,但极有可能半数以上都能逃走。 “骁骑掩护重骑后撤!” 临时转为重步兵的重骑,除了个别踩到铁蒺藜,几乎没啥伤亡可言。 他们甚至没怎么接战,大部分时间在撞击寨墙。 金兵的箭矢和长枪,根本无法攻破重甲防御。也就投下一些黄土块,砸伤了少量重骑兵,这些黄土块很轻,而且落点不高,连被砸骨折的重骑兵都很少。(金兵从谷中搜来的黄土块,大部分用于填充寨墙和堵门,剩下来当滚石用的极少。) 骁骑兵举着长枪接替重骑,重骑兵缓缓从寨墙外退回,前往谷口处取自己的战马。 真正的突破点,在两面山坡,谷底反而没啥战斗可言。 二十多个骁骑,已经爬到先登营攻占的高地,他们朝着斜下方金国汉兵射击。 这些金国汉兵披甲率较低,而且以皮甲为主,根本扛不住弓箭。 连续居高临下射出数十箭之后,金国汉兵出现大规模溃逃,金营的防御就此彻底崩溃。 撒八率领没被缠上的女真精锐,快速后撤去骑战马。他们只剩四十多骑,面对冲进去的先登营边退边射。 更多大明骁骑登上寨墙,朝着四十多金骑攒射。 接连数骑落马,金将撒八惊慌而逃。 王德带兵追杀溃军,分出几十个先登营勇士,去搬开寨门内侧垒放的黄土块,接着打开寨门把更多友军迎入。 扈从们已经从战场骑马奔回,驱赶骁骑兵的战马进入营寨,同时分出人手给重骑兵披挂马铠。 由于谷口拥堵,金国主力又已接近,还有几百匹战马没时间撤回谷中,直接将这些战马在谷外驱散,等战斗结束了再去寻回。 上千大明重骑,前往谷外上马,分批次撤入山谷。 陈子翼下令道:“退入营中的将士,皆大声呐喊起来,装作还未攻破敌营!寨墙外各处,两侧山坡也来一些,举枪射箭佯装正在厮杀。” 这是怕营寨已破,把金兵主力给吓跑。 山谷崎岖,外面看不清里面具体情况。 事实上,金营没有攻破也无所谓,只要利用狭窄地形两面血战,尽可能拖延时间就算完成任务。攻破敌营,只是附带的意外之喜。 完颜娄室听到厮杀怒吼声,不假思索的下令:“我军营寨还在,两面夹击明军!” 这次直接投入合扎猛安,人马皆披重甲,以小队为单位分批往山谷里冲。 (本章完) 0651【向死而生】 由于山谷狭窄,一千大明重骑兵,被分成好几拨列队。 两侧山坡上,还跪蹲着一些弃马的骁骑兵。之所以采用跪蹲的姿势,是因为坡度大站不稳。 陈子翼来到第一拨重骑兵身后,大声喝问:“粮饷可有克扣?” “没有!”重骑兵齐声回答。 陈子翼又问:“衣被可有短缺?” “没有!” “你们拿着大明最高的军饷,吃着全军最好的伙食,冬天还要发放衣被,朝廷可有薄待你们?” “没有!” “对面的金国蛮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要是让金人杀去你们的家乡,就会抢伱们的粮食,抢你们的土地,掳走你们的妻儿。便是做顺民,也要剃掉爹妈给的头发,穿上左衽的衣服。还要无休无止的征兵征粮!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为了保卫父母妻儿。今日敢不敢死战杀敌?” “敢!” “敢!” “敢!” “今日战死之重甲骑士,皆从厚抚恤。有子之人,朝廷择一子供养至太学。无子之人,朝廷代为收养一子,为其传香火并供养至太学!可还有憾事?” “无憾!” “无憾!” 爬上山头用望远镜观察的士兵,已然举起了旗帜,陈子翼大喝:“擂鼓,冲锋!” “杀!” 大明重骑兵缓缓启步,即便是加速之后,冲锋速度依旧比较慢。 因为他们是密集队形,骑兵和骑兵间隔不到半米。 陈子翼居然用最精贵的重骑兵,当做消耗品进行“墙式”冲锋。 这是因为明军重骑的装备虽然够了,但战斗技巧、战斗经验和坚韧程度不足。那就干脆别想其他的了,直接在狭长山谷当中,以密集阵型跟合扎猛安对冲。 再看金国的合扎猛安,他们的间距就要大得多,即便碍于地形限制,骑兵间距也只压缩到一米以内。 至于什么三骑为伍用绳索相连,后面拖着拒马以示死战不退,这些都是文官(主战派汪若海)奏疏里的瞎编内容,用来描述金国铁浮屠的可怕之处。然后,稀里糊涂被《三朝北盟会编》引用,并越传越广成为铁浮屠的象征。 双方重骑对冲越来越近,金国那些合扎猛安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大明重骑兵的间距,根本无法容纳金骑穿过,明显是奔着自杀式对撞来的。 立于后方斜坡上观察的完颜娄室,也终于看清楚大明重骑兵的情况,心头没来由升起一股恐惧情绪。 合扎猛安确实悍不畏死,但真正面对必死之局,他们还能一往无前吗? 更何况,他们已被木炮打得胆寒,退路又被堵住,中途撤退时还有友军败了一场。 当双方应该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有个别合扎猛安没有选择提速,这几乎是面对死亡的下意识动作。 就连提前写下遗书的大明重骑,也有人临阵畏惧了。 但这地形又没法左右掠过,更不可能转身逃跑,彼此都只能硬着头皮撞上去。 “轰!” 百年难遇的重骑兵对撞,出现在这无名山谷之中。 很惨烈,但又没有想象中那么惨烈。 双方在最后关头,不约而同选择减速,只有零星莽汉真就加速冲刺。 四米长枪互相戳中对方,在冲锋的力道加持下,当即就有不少重骑兵向后坠落。失去主人的战马继续向前,并在自动减速后撞在一起。有些战马为了防止撞击,甚至人立而起,用前蹄朝对面的战马猛蹬过去。 亦有没落马的骑兵,连人带马对撞。胯下战马或死或伤,无论死伤都倒下,骑兵也跟着坠下马去。 大明重骑兵间距更密,单次冲锋的兵力自然更多,幸运儿顺利穿入合扎猛安的空隙当中,拔出腰间的副武器开始减速骑马战斗。 更后方作为辅助的金国骁骑,看到前方重骑兵的惨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了。 他们毫无心理准备,下意识勒马停止,朝大明后方骁骑抛射。 跪蹲于两侧山坡的大明骁骑,朝着金国骁骑远距离俯射。而跟在重骑兵后面的大明骁骑,则根本没有携带主战武器,他们骑马靠近“车祸”现场时,陆陆续续跳下马背,拔出副武器冲向战场。 有人用铁棍,有人用骨朵,有人用铁锏。遇到还在骑马作战的合扎猛安,就伏身砸击马腿。遇到坠马未死的合扎猛安,挣扎站起的便合力击倒,遇到躺地上动弹的冲过去就猛砸。 金国骁骑终于反应过来,停止射箭往战场冲锋。 但根本冲不出速度,一是冲锋距离太近,二是前方挡着不少无主战马,三是遭到两侧山坡的明军射杀,他们纯粹是想过来救助友军。 幸存的大明重骑兵,被骁骑兵搀扶起来,捡起长枪原地朝斜上方抬刺。 很快,彼此的幸存者又混战在一起。失去马速的金国骁骑,被砸击马腿纷纷摔倒,未被缠住者吓得连忙勒马逃走。 完颜娄室变得脸色苍白,大明骑兵这种玩法,就是在跟合扎猛安以命换命。 女真拢共才只多少人? 而大明又有多少人? 大明重骑兵跟合扎猛安,不说一换一,就算是二换一、三换一都能接受。 更何况,由于提前做了充足战术准备,这次重骑兵决死对冲,合扎猛安反而死得更多。 刚刚这一波,大明投入重骑兵二百,还能继续作战者四十余人。另有五六十人,或坠马骨折,或跌落重伤,或昏死过去。 而金兵投入合扎猛安一百二十人,则是无一幸免,对冲之后还幸存的都被钝器砸死了。 “杀!” “杀!” “杀!” 战场中央,还能站着的大明重骑兵,依托骁骑兵原地结阵怒吼。既是在宣告胜利,也是劫后余生的兴奋嘶喊。 “万胜!” “万胜!” 战场附近其他明军跟着呐喊,胜利之声响彻山谷。 王德本来立于寨墙之上,假装还在攻城奋战,刚刚目睹了重骑兵的壮烈,眼眶湿润着举起铁锏高呼万胜。 第二波大明重骑兵,已经在徐徐墙行移动。 “撤出去,不能在这里打!” 完颜娄室对待明军的态度,从最初的警惕,变成木炮齐射后的惊骇,现在已经把明军当成毕生之劲敌。 他麾下的可用之兵,经过回援时先锋部队的遭遇战,再经历这次的山谷冲锋,以及行军途中有伤员掉队,此时还剩:1400多合扎猛安、1600多辽东汉人步兵、4200多金国骁骑、800多女真、草原轻骑。 总计剩余兵力8100多人。 这些金兵快速离开谷口处,沿着山麓朝西奔去。 陈子翼领兵追出,派骁骑上去射箭袭扰,迟滞金兵的转移速度。遇到金国普通骑兵反扑,就上去硬碰硬作战,遇到合扎猛安披甲杀来,立即交替掩护着撤退。 同时派出骑兵向南,去告诉张广道金兵撤离的方向,并通知东南方的杨云带骁骑过来汇合。 完颜娄室率军撤出两里远,探查山势地形的温都思忠,终于派遣轻骑奔回:“万户,向西不远有一处地方,那里比较容易通行骑兵。” 温都思忠没有找到最合适的行军所在,那里实在太偏西边了。而且“八”字形那一撇的中段,还有一条向南延伸的山峦阻挡,即便温都思忠找到了,也得朝着张广道的主力方向南进,然后再朝西北边绕过去。 “加速行军!” 完颜娄室为了应付陈子翼袭扰,把一些女真小部落的骑兵,以及残存的草原骑兵留下断后。 这些骑兵碍于完颜娄室的威势,不得不转身跟追来的明军周旋。 仅仅游弋射出几箭,他们就不想打了。 凭啥其他骑兵可以撤走,自己非得留下来断后送命? “饶命,我们愿降!” 一队又一队负责断后的骑兵,扔掉兵器跪地请降。 完颜娄室主力奔至温都思忠处,由负责探查地形的轻骑兵引导,分成两股进入不同的沟壑。随即全军下马爬山梁,合扎猛安也开始脱甲,载着全甲重骑兵狂奔的战马,此时已经累得口吐白沫。 陈子翼带兵紧追至此,也下马攻打山梁,就连王德的先登营都骑马追来攻山。 更南边,张广道的主力还在快速行军。 陈子翼派去的骑兵报告说:“敌军往西窜去,应该是打算翻越山岭逃走!” “炮兵留下,厢车留下,其余各部随我急行军!”张广道立即下令。 之所以抬着木炮行军,而不是用带车轮炮架移动,这是因为整个战场都崎岖不平,反而是四人抬着炮管跑得最快。 北边两处山坳之中,数百匹口吐白沫的战马,受伤之后狂奔而出。 那些都是载着合扎猛安披甲一路狂奔的顶级战马,它们无法承受接下来的翻山越岭,完颜娄室下令就地屠杀,宁死也不留给明军。 近千匹好马被当场杀死,这负伤逃出的数百匹,很多都是合扎猛安下不去手,只随便戳伤砸伤放其逃生。 “你留下守住这两道山梁!”完颜娄室对韩常说。 韩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低头说道:“是。” 一千六百多辽东汉人步兵精锐,就这样成为负责断后的弃子。 合扎猛安的盔甲,此时都用备用战马驮运。他们跟金国骁骑一起,从两道山梁下去,走进更北边的沟壑,然后继续爬上山梁。 “大哥,女真蛮子不拿我们当人!” 大明士兵朝着山梁攻来,韩常的部将杨遂开始抱怨。 附近的将士,也都看向韩常,他们不愿断后送命。 韩常不知该如何抉择,他们的家小,都在完颜宗翰手里。而且,他们跟山西本地汉人有血仇,就算投降大明估计也没啥好下场。 但将士们又不愿留下送死,韩常坚持要打估计会闹兵变。 原地逃跑的话,即便能逃回金国境内,也是被军法处置的下场。 天地之大,已没有辽东汉儿的容身之所。 大明士卒已在山梁下射箭了,韩常咬牙说道:“往东北方翻山过去,去盂县北边大山里落草为寇!” 明军刚开始攻山不久,金军的断后部队就跑了,而且故意避开完颜娄室撤军方向。 完颜娄室已登上另一处山梁,回头看得真切,气愤之余说道:“各部遴选死士出来断后,至少要一千二百人,合扎猛安除外!” 这是给各部的首领下令,每个部落都得出人,断后死士的家属肯定获得优待。 片刻之后,死士就已选出,沉默无声的守在山梁上。 完颜娄室能够带走的,只有1400多失去主力战马的合扎猛安,以及3300多金国骁骑、轻骑。 张广道布置了一年多的战场,还是没能把这股金兵全歼。 算上盂县守军,完颜娄室损失上万兵力! (本章完) 0652【狼狈大撤军】 张广道舍弃厢车和木炮,一路急行军追来的时候,陈子翼麾下将士已攻下断后金兵防守的山梁。 “唉,还是来晚了一步。”张广道叹息。 陈子翼坐在黄土坡上,情绪不是很高:“完颜娄室在山谷撤得很果断,若早知他不敢冲第二次,俺就不派重骑跟金兵对冲了,全军退入营寨能少死许多勇士。” “此人凶顽狡诈,他定在奔往山谷的途中,就派人来这里探查逃跑地形。否则怎会正好选定此处,靠守一条山梁就挡住我军追击?换成附近其他山岭,都不如此处便于断后逃走,”张广道说道,“还是兵力太少,若再有一万战兵,就能把完颜娄室给留下。” 陈子翼问:“今夜需要奔袭盂县吗?” 张广道摇头说:“各部今日大战都已疲惫,先休息一夜,明日朝着盂县徐徐进军。完颜宗翰的大军,差不多也快到盂县了。” 完颜宗翰从寿阳撤军,前往木炮齐射的战场,直线距离只有七十里而已。 但是,最近路线被明军堵住了,即翟氏兄弟回援寿阳那条河谷。不但河谷西部出口有明军营寨,河谷东部出口还是张广道的赵简子城营寨。 完颜宗翰只能先往北退,然后穿越山谷前往盂县,再从盂县南下赶往重骑兵对冲那条河谷。 翟氏兄弟被派去回援寿阳,花了半天时间坐船赶路,接着又休息小半日,耗费两天半时间绕向南部山区,接着再发动夜袭击溃完颜宗翰的东大营。 而完颜宗翰从寿阳撤走,是在东大营被攻破的第二日。 前前后后,大概经过了三天四夜。 张广道派翟氏兄弟回援寿阳,再到发现完颜娄室杀来,则刚好是三天三夜的时间,到现在总共经历了四天四夜。 也即是说,完颜宗翰的大军,今天早上才从寿阳出发。 其沿途路线多黄土山岭,还有二三十里的山区地带,七弯八绕要走百余里抵达盂县。先头部队可能已经到了,但完颜宗翰的主力肯定还在路上。 …… 夜晚。 完颜宗翰的主力还在山区,一匹快马奔来,径直被带去帅帐。 传信官跪地报告:“元帅,枢密使病死了!” “知道了。”完颜宗翰心情沉重。 金国最高军事机构是都元帅府,随着地盘扩大,又准备设立地方枢密院。 第一个枢密院设在广宁,也就是锦州以东区域,设立的初衷是防备张觉叛乱。当时的广宁枢密使为刘彦宗,直接听命于完颜宗翰(也有史料显示,广宁枢密院还未正式设立,就因战事再起而搁置)。 现在,完颜宗翰在云中(大同),完颜宗望在燕山(北京),分别设立了一个枢密院。 云中枢密使为完颜习室,燕山枢密院使为刘彦宗,主要负责征募、训练本地兵马,同时还负责就地征集粮草。 完颜习室专门在山西的北部地区,为完颜宗翰募兵征粮、坐镇后方,如今战争还未结束却突然病死。 这足够让完颜宗翰头疼的! 完颜女真有三部,一为曷苏馆,二为按出虎水(阿骨打),三为耶懒。 曷苏馆的完颜部,就是被赵立、耶律余睹跨海踏平那个。实力最弱,而且来历有些不明,但阿骨打承认他们姓完颜(更像是赐姓)。 耶懒的完颜部实力很强,阿骨打当年谋划反辽,就是得到耶懒完颜部支持才下定决心。 这次病死的完颜习室,乃上一任耶懒完颜部族长之子。 至于现任耶懒完颜部族长,叫做完颜忠,上次金兵攻宋时,归入完颜宗望的麾下。此次却未率军南下,完颜忠留在哈尔滨那边,左右摇摆不知道属于哪派。 金国内耗非常严重,完颜忠正在保存实力,耶懒完颜部的一半兵力未动,借口是正在平定渤海人叛乱。 “把蒲里跌叫来。” “是!” 完颜蒲里跌,是乌古乃之孙、阿离合懑第三子。 蒲里跌的二哥叫完颜斡论(完颜晏),目前在哈尔滨那边做朝臣,乃完颜宗翰布在金国朝堂的棋子。 “元帅!”蒲里跌赶到帅帐拜见。 完颜宗翰说:“枢密使病死了,你回去坐镇云中,后方莫要再生什么乱子。” 蒲里跌惊讶道:“他怎突然死了?” 完颜宗翰道:“此次出兵之前,他就已经害病,只不过没有跟外人说。你不要再等,连夜赶回去。” “好!” 蒲里跌带着几十个轻骑,连夜赶回大同枢密院。 他既是一员悍将,也比较精通内政,曾上疏取消金国用战马殉葬的风俗(当时能力不足,奏疏写得很差,还是完颜宗翰帮忙修改的)。 蒲里跌离开之后,完颜宗翰没睡多久,又是几匹快马奔来。 亲兵走进帅帐低声说:“前方大败,损兵上万。” “什么?”完颜宗翰惊得睡意全无,连忙把报信之人给喊进来。 被派来传消息的,正是温都思忠。 完颜宗翰厉声道:“我军是怎样大败的,你仔仔细细说来!” 温都思忠的记忆力惊人,语言组织能力也强,把几次战斗过程讲得极为清楚。重骑兵对冲那一仗,他正在负责探查逃跑地形,但询问女真将士之后,此时也能详细进行诉说。 完颜宗翰听完,有些不可置信:“那些火炮射击时,我军冲阵之骑全倒了?” “冲在最前面几十步的,只有少数能幸免。”温都思忠说。 完颜宗翰又问:“开阔处骑战,明军骑兵也敢近战厮杀?” 温都思忠点头:“是的。” 完颜宗翰再问:“山谷中用重骑墙进硬冲?” 温都思忠说道:“据我军将士所言,那些明军重骑也害怕,冲到近处大家都减速了。但确实敢墙进,比我们排得更密,就是奔着一起撞死冲过来的。” 完颜宗翰沉默片刻,问道:“我军士气如何?” “士气低沉,”温都思忠说道,“明军火炮齐射,就让他们胆寒心惊,接着骑兵交战又败两场,还分兵断后狼狈而逃。经历这许多,全军都失了魂,目前退守盂县休整,有些部落首领正闹着要回老家。” 完颜宗翰大怒:“一场战败而已,竟闹着要回家,简直愚蠢懦弱至极!” 温都思忠说:“他们是被明军的火器和重骑吓到了。明国人多地广,今年我大金多半无法速胜。若是拖到明年、后年,不知道明军会造出多少火炮,也不知明军能练出多少重骑。各部首领想到这些事情,哪里还愿意跟明国再战?” “正因为这样,接下来才要狠狠打,不能给明国更多打造火器、训练骑兵的时间!”完颜宗翰怒吼。 他把军队交给副将,只带几百骑兵,连夜赶去盂县。 黎明时分,完颜宗翰见到完颜娄室,当即质问:“伱还能打吗?” 完颜娄室说:“能打!” 随即又补一句:“但合扎猛安失了主战马匹,再次披甲作战时,恐怕打不得那么长久。” “你就不能让合扎猛安脱甲之后再撤退?”完颜宗翰怒道。 完颜娄室说:“明军骑兵追得紧,一旦合扎猛安除甲,那些明军必然死命追来血战,不会再给合扎猛安披甲的时间。他们的步军主力也在追来,如果被明军骑兵拖住,我军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只能让合扎猛安披甲行军,明军追得紧了,再让合扎猛安冲回去掩杀。如此反复冲击好几次,全军才平安抵达翻山处。但合扎猛安的战马都累坏了,口吐白沫很难继续翻越山岭。我必须下令把那些战马杀掉,否则让明军得到,那些战马原地休息就能恢复!” 完颜宗翰闭眼思索当时的情况,发现换成自己也没啥好办法。 完颜娄室有三次安全撤军的机会,但都被各种原因干扰而错过了。 最大原因,就是金国的整体战略有问题,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打野外歼灭战,不能被明军搞成一次次攻城战。这导致完颜娄室虽然警惕,却必须下血本去赌,总是不自觉的咬住明军诱饵。 完颜宗翰问道:“你对明军战法熟悉,接下来该怎么打?” 完颜娄室说:“最好驻军盂县休整几天,否则我带回来的将士,很难快速恢复士气。明军主帅就像个聪明的猎人,设下陷阱等我钻进去,跟这种人打仗要非常小心。明军的步兵车阵不能强攻,那些火炮实在厉害,必须引诱他们追出,拉散阵型之后再伺机猛冲。” 完颜宗翰问道:“明军步兵追击时,你为何不杀回去?” 完颜娄室说:“明军主将太谨慎了,我本来是想诱他们出来,在开阔地形用骑兵四面冲击的。但这人就算是追击,也列阵行军极为缓慢,全军走出几十步就重新整队,根本不给我派兵破阵的机会!” 完颜宗翰沉默。 完颜娄室猛然想起什么,表情难看道:“现在该担忧的,不是盂县这边,而是太原和寿阳方向!” 完颜宗翰听得一激灵,立即想明白问题:“不能留在盂县作战,全军必须快速撤回太原以北!” 金兵主力,如果被张广道拖在盂县,那么他们的退路极可能被堵住。 一是寿阳的西北方、东北方,那里各有一个山口,是金兵撤回太原方向的必经之地。 二是太原的东北方,那里也有个山口,同样是金兵撤军的必经之地。 如果大明的太原守军、寿阳守军,接到命令跑去占领山口。而张广道又分出精锐,坐船从河谷奔往寿阳,帮助这些友军死守山口,那么金兵就别想再回大同了。 完颜娄室带来的军粮,还有盂县本地的军粮,都被陈子翼带兵给夺了。 只要明军死命堵住山口,根本不用再干别的,金兵消耗完粮草就得全军覆没。 天还没亮,金兵就抛弃多余辎重,只带粮食、马匹和盔甲一路急行军。 同时派出大量骁骑做先锋,只带干粮疯狂奔驰,去占领那几处山口确保退路通畅。 完颜宗翰必须带着全军,退到太原的北边,才不怕被明军堵死退路。 三处通道,已经堵死了一处! 太原那边的大明军队,守城绰绰有余,野外战斗够呛,打攻坚战更是难为他们。 完颜宗翰为了确保退路和粮道通畅,分兵数百守着三交口。杨惟忠率领数千弱兵,反复强攻多日也无法拿下,因此太原那边的山口难以攻占,必须等张广道派精锐过去。 而寿阳北边的两处山口。 东北边距离完颜宗翰主力太近,翟氏兄弟兵力不足不敢去攻占,于是集中兵力已占领西北边那处。他们只需血战拖上几日,就能等来张广道支援,把金兵全军给堵死在连绵群山之间的小盆地。 “元帅,寿阳西北的山口被堵死了!” 第二日下午,作为先锋的部队,派人回来告之消息。 完颜宗翰正待增兵强攻,温都思忠说:“附近有一条小山谷,前年我带兵去探查过,那里可以穿过去!不过再继续往西,多半也有明军堵路,只能沿着河谷一路往北,再翻越陡峭山岭到达滹沱河的上游,可从那里带兵回五台县,再向西南前往忻州。” 张广道终究还是兵力不足,无法把全部通道堵死。 而山西的各种谷地通道又太多,只要不计后果就能穿过去。 山西金兵主力,先是穿越一条二十里长的山谷(后世的岑峰村、石窖村),接着又往北经过一处山间盆地(后世的西烟镇),继而顺着七八十里长的蜿蜒河谷北撤。 当他们穿过河谷开始翻山时,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 行军途中,有些伤兵感染不治身亡,等他们抵达滹沱河上游时,已非战斗减员好几百人。另有不少士兵生病,全军疲惫不堪,战马也死了一些。 至于民夫,也陆陆续续抛弃大半,甚至一部分粮草都不要了。 冬季,完颜宗翰屯兵忻州,军粮严重不足。 张广道没有去太原,跟完颜宗翰南北对峙,而是发兵攻打承天寨,试图打通井陉杀向真定府,配合河北友军夹击伪宋国都。 (本章完) 0653【诸般抗金义士】 河北战场,明军分为三路。 西路军在赵州,由关胜、岳飞、郦琼等诸将领军,宗泽负责给他们搞后勤。陕西援军即将抵达,杨志坐镇兰州没来,带兵驰援的是李进义。 中路军在深州,朱铭亲自指挥。 东路军在南皮,由邓春、韩世忠、李成等诸将领军。 金兵主力,就在朱铭这里! 永宁军通判、博野县令给大明做内应,现在已全部牺牲。他们临死前发来一份情报,完颜宗望亲自带兵藏在山里,只等朱铭率军过河就杀出。 金人派遣汉军渡河佯攻,连吃两场败仗,迫切想要引诱朱铭追击。 敌军如此着急,朱铭反而不慌了。 他在唐河南岸扎营,面对并不宽阔的唐河,就是不肯过去打二十里外的永宁军城。 你完颜宗望在对面,凭啥非得我过去? 想要打仗,你就自己过来,反正我的军粮比你充足! …… 赵州。 李进义带着陕西援兵来了,算上正规后勤人员,足有一万一千多汉中老兵。 另外还有一支西军,仅两千余人,由李永奇统领。 此人本为刘延庆的部将,职位是青涧城(清涧县)知寨。 去年西夏大败,刘延庆派兵去夺回丢失的地盘,李永奇趁机带着全家和军队投奔朝廷。 这事儿让刘延庆处境极为尴尬,他得知消息以后,还不敢派兵去追,否则就属于公然叛乱! “爹,咱们这次有机会立功不?” 前方就是赵州城,李世辅看看兵甲精良的友军(汉中老兵),又瞅瞅自己麾下那群叫花子兵,羡慕之余又盼着能够杀敌立功。 李永奇摇头说:“咱们在刘延庆麾下,都算不得什么精锐,来了这里更是寒酸。多半是友军出去作战,伱我父子奉命守城,打起精神守好城池便是。” 李世辅有些不甘心,他一身本领,足以傲视三军,可不愿窝在城里浪费时间。 李世辅在史书上,还有另一个名字——李显忠。 被迫降金,密谋归宋,全家被杀,投奔西夏,借兵复仇,叛夏归宋,屡立战功,被贬罢官,收复淮西,谥号忠襄。 一生足够精彩。 城外,宗泽和关胜带着赵州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带兵来援的李进义。 李永奇大小也算一将,被叫去城外说话。 李世辅却没参与的资格,他目送父亲远去,自己只能遥遥望着。 很快又有一个文官过来,引导他们绕城而过,去赵州城的北郊扎营。 大营刚刚立好,又有一员武将过来问:“这里谁负责?” 李世辅连忙奔去见礼:“末将李世辅,拜见将军!” 那武将说:“俺叫郦琼。你麾下士卒甲胄不齐,且带人随俺去领兵甲。” “多谢郦将军!”李世辅大喜。 郦琼就是跟王德搭档,被王夜叉逼得叛宋投金那位。 他跟岳飞是相州同乡,而且还是相州的州学生。金兵前番攻宋,郦琼投笔从戎,自募乡兵八百抗金,投在宗泽麾下做武将。 相比起岳飞,宗泽更喜欢郦琼,毕竟后者是大族出身的读书人。 二人很快进城,郦琼指着军械库说:“去武库里自己挑选,等选好了等待查验。” 穷疯了的李世辅,带兵冲进军械库,直看得两眼冒绿光。 里面的兵器和盔甲,都是从各地运来前线的。 没有重甲,连中甲也不多,但有大量轻甲堆放,兵器则大部分是长枪和腰刀。 李世辅率先把中甲抢光,拎起来感觉不对,这玩意儿太轻了。再仔细一看,甲片更粗大,胸口甚至有比巴掌还大的甲片。 “都是什么破烂货色?”李世辅对自己的士兵说,“把这种铠甲都放回去!” 郦琼笑着走进来:“李兄弟却是不识好歹。” 李世辅指着那些甲胄说:“甲片太大,脆而易裂,上不得战场。” 郦琼说道:“这些甲片,都是反复锻打过的。不但与以前的细甲片同样坚固,而且整副盔甲还更轻便。不信你仔细查看。” 李世辅真就蹲下去,拔刀剐蹭一叶甲片的侧面,很快便乐呵呵笑道:“好东西!” 郦琼说道:“这些是用水力锻锤打出来的,听闻近几年要陆续换装,而且优先换给四川精锐,你们这次算是运气好碰上了。” 李世辅笑得更开心,把装备挑好之后,交给郦琼带来的吏员清点数量。 趁着没事可做,李世辅问道:“郦将军经常跟金兵打仗?” 郦琼说道:“金人去年留在河北伪朝的军队不多,倒是有大量旧辽汉军,还征募了一些河北汉军。我跟岳飞经常带兵北上,去伏击那些汉军,偶尔能伏击到金兵。那些汉军不堪一击,遭到埋伏更是丢盔卸甲。” “金兵的战力,跟西夏兵相比如何?”李世辅问道。 郦琼摇头:“俺没跟西夏打过仗,俺以前是州学的士子。” “失敬,失敬!”李世辅顿时肃然起敬,甚至隐隐有一种武人面对士子的自卑。 郦琼问道:“你跟西夏打过?” 李世辅说:“俺家世代镇守青涧城,那里是一个城寨,在绥德军城的南边不远。西夏每次来犯,俺与父亲都要出兵。可惜士卒不多,兵甲也不够,朝廷给的粮饷,多被刘延庆那鸟人吞没了。西夏兵也就那样,俺要是足粮足甲,练五千兵就能打西夏好几万。” “哈哈哈,你口气倒不小。”郦琼大笑。 李世辅叛夏归宋时,可是只带着八百兵,被好几万西夏兵围追堵截,最后还能率领士兵及家属千里归附南宋。 而且,沿途兵力越滚越多。 陕西百姓得知他要投宋,拖家带口的加入队伍,有些史料记载他带走了四万人。 眼前这两位,一个被迫投金,叛金投夏,最后叛夏投宋,另一个投笔从戎,募兵抗金,最后叛宋投金。 人生的选择,往往难以言喻。 聊了一阵河北战场,郦琼正色道:“我军不日即将北上,你部留下来守城。切记约束士卒,不可骚扰百姓,若有违背必遭军法处置!” “是!” 李世辅挺直腰杆领命,心里却非常失望,他麾下士兵果然只能守城。 带着装备回营,没等多久,父亲李永奇也回来了。 李世辅好奇问道:“爹,两军会师,主帅没请你喝酒吗?” 李永奇低声说道:“赵州这边,文以宗泽为主,武以关胜为主。岳飞、郦琼等将,都是那宗泽提拔的。宗泽治军极严,军士实在是馋了,每月只拿出两天,分批轮流饮酒。其余日子若是饮酒,轻则军棍,重则砍头。” “军纪这么严?”李世辅颇为惊讶。 李永奇说:“听闻岳飞治军更严,有士卒进城吃饭没给钱,竟被岳飞下令砍头示众。还喊出什么‘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便去了伪宋的地界,也不骚扰敌境百姓。现在真定府那边,虽有金人扶立傀儡皇帝,但大量官吏、百姓都自愿给岳飞做眼线。” 李世辅更加震惊:“那还等什么?城内城外都有内应,径直率军杀过去,轻松就能夺取真定府。” “城里有好几千金兵驻守,城高池深,还是不怎好打的。”李永奇说。 …… 真定府城。 牢狱之中,铁杆汉奸刘豫,正在亲自审问一个叫崔儋的官员。 这崔儋原为灵寿知县,因家人被金兵所获,不得不在伪宋朝廷做官,而且已升到了兵部员外郎。 刘豫此刻面色冰冷,看着遍体鳞伤的崔儋,拿起一封书信说:“大战在即,你居然敢派人往南边送信,还是写给那宗泽的密信!俺早就觉得你言行可疑,派人在你家宅外蹲守多日,总算把你通敌的罪证搜出了!” 崔儋奄奄一息道:“冤枉啊,定是有狗贼陷害于我。” 刘豫冷笑:“还敢嘴硬。你派出城送信的仆人已经招供,说你前后派他送了四封信,每次都是送到稿城(藁城)的邓家米店。俺已派兵去稿城捉拿邓姓商贾,到时候姓邓的肯定也会招供。你现在供出同谋,还能戴罪立功。快说!” 崔儋自知难以幸免,开始胡乱攀咬:“我是奉黄公相之命行事。” “哪个黄公相?”刘豫眼皮子一跳。 崔儋说:“太宰黄潜善。” 刘豫大怒:“胡说八道,他是宰相,怎会通敌?” 崔儋说道:“黄公相思慕南朝,想要戴罪立功,便暗中联络宗泽。他又怕被人发现,就让我代为传信。还说伪朝……还说本朝一灭,他是头功,我是次功。到时候,去了大明……去了伪明,还能入朝做大官。” “一派胡言!”刘豫呵斥道。 崔儋说道:“千真万确。此人胆小如鼠,却又想做大事。你就算把他抓了,他也会推得一干二净。” 刘豫其实已经心动,他虽然半信半疑,却又倾向于相信。 因为可以借此干掉黄潜善,把宰相位子空出来,自己必然立功高升。 太宰或许当不了,但升做少宰还是很容易的。 “给你松绑,亲笔写下供词!”刘豫微笑道。 黄潜善这个投靠金国,帮忙拥立傀儡皇帝的家伙,居然稀里糊涂就变成抗金义士…… (本章完) 0654【刘豫的野望】 真定府的伪宋傀儡朝廷,从建立之初就人心涣散。 刚开始,他们盼着宋徽宗从杭州杀回去,等拿下东京恢复大宋社稷,然后他们就伺机南下归附老赵家。 反正没几个当官的,认为这傀儡小朝廷能成事儿。 李宝灭掉宋徽宗政权,杨志将西夏打得大败。这两个消息传到北方,真定府的伪官们心情复杂,终于不得不正视开封的大明新朝。 从去年冬天开始,就陆续有人给宗泽写密信,宣称自己是被迫投靠傀儡政权的。 而宗泽不管这些家伙,以前都干过啥破事儿,反正先稳住他们再说。一封封回信的措辞都一样,声称只要助明灭金,等天朝收复北方,全都给他们记功厚赏。 于是最近半年,岳飞、郦琼的行动愈发顺利。 只要是金兵或伪军出城,很快就有密信“饱和式”发来,岳飞、郦琼设伏一打一个准儿。不仅有官吏,还有士绅商贾,都盼着自己能在新朝立功。 金人因此大怒,已杀了不少“内应”,其中不乏被冤杀的倒霉蛋。 通过一系列杀戮,敢给宗泽写信的人果然变少,但伪朝官吏、士绅、商贾的怨气却与日俱增。 “皇帝升殿!” 不满十岁的小皇帝,被太监搀扶着坐上龙椅。 这把龙椅一比一复制东京那个,搭脑与扶手处都有描金龙头。但细节就显得粗糙了,他们用铜合金来代替黄金,靠背上的锦绣也是锦州所产,被原版的蜀锦给甩出八条街。 本来官员们都躺平了,傀儡朝廷很少举行朝会,只在元旦、冬至等大节才召开。 可近段时间要打大仗,完颜宗望勒令必须正规化。 经筵大会、常朝、午朝、大朝……一个都不能少,以显示真定府朝廷才是正统。 小皇帝坐上龙椅,一个劲儿打哈欠。 又垂帘设座,傀儡太后坐于帘后听政。 黄潜善和张邦昌身为左右宰相,上前汇报近几日的工作,其余官员都盼着退朝回家补觉。 个别有心之人,也不在朝会收集信息,他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这种时候还敢跟宗泽写密信的,那真称得上义士,大部分官吏都选择先隐藏起来。 就在朝会即将结束时,刘豫突然出列,举着笏板说:“陛下,臣有事启奏!” 小皇帝已经睡着了,歪躺在龙椅上流口水。 傀儡太后说:“刘卿且言之。” 刘豫朗声说道:“兵部员外郎崔儋,通敌卖国,罪证确凿。此人让家奴送信至稿城的邓家米店,邓姓商贾再派人送信给逆贼宗泽,将我大宋朝廷的诸般消息传出。崔儋已经招供,他是受人指使才卖国的!” 傀儡太后随口说道:“可照章办理此案。” 刘豫的声调变得更高,几乎是喊出来的:“指使崔儋之人,位高权重,还请陛下与太后定夺。” 小皇帝被吵醒了,误以为是在喊退朝,揉着惺忪睡眼从龙椅跳下。 旁边的太监惊慌奔去,把小皇帝抱上龙椅坐好,低声说:“官家,朝会还没散。” 傀儡皇后下意识问:“是哪个大臣?” 刘豫大喊:“太宰黄潜善!” 朝堂之中,一片哗然。 就连那傀儡太后,也惊得呆滞当场,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黄潜善先是一怔,随即怒喝:“刘豫,你不要血口喷人!吾身为大宋太宰,已经是百官之首,怎还会通敌卖国?我通敌能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去了伪明,还能改做皇帝不成?” 刘豫说道:“你害怕此番大战,宋金联军会战败,所以通敌卖国给自己留退路。崔儋已经写了供词,句句都说受你指使!” 黄潜善知道跟谁说话都不管用,他举着笏板走向时立爱:“时先生,刘豫这厮野心勃勃,想诬陷我丢官罢职,然后他自己来做宰相。” 时立爱是完颜宗望的谋主,以宾客身份常驻真定府,他才是真正能左右傀儡朝廷的人。 “此事当严查,必不会冤枉好人。”时立爱说。 随即,时立爱朝礼仪官挥挥手,礼仪官立即宣布退朝。 而黄潜善,也被大理寺请去喝茶。 时立爱缓步走出大殿,脸色平静如常,心中却已愤怒至极。 他是真想辅佐完颜宗望创立大业,迁徙奚人、渤海人充实幽州,先巩固消化新占地盘,这些都是时立爱给出的建议。 按照时立爱的计划,至少要养民三年,才可举兵南征。 但时局走向已经失控,金人根本不听话,硬要搞什么剃发易服令。这导致金国民心尽丧,时立爱气得想吐血,反复劝谏终于停止剃发易服,可人心已失哪里能够挽回? 时立爱尽量补救,又劝完颜宗望善待百姓,对各族从政策上一视同仁。并且要暂缓南征,等北方恢复民力之后再说。 完颜宗望口头答应,转眼就横征暴敛,疯狂透支民力聚兵征粮。 现在,伪宋朝廷也不消停,刘豫这厮为了往上爬,竟然攻讦黄潜善通敌卖国。 伪宋朝堂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黄潜善举荐提拔的。 此人如果坐实罪名,必然搞得人心惶惶,不知有多少官员想着投敌跑路。 “时公慢走!”刘豫喊道。 时立爱停步转身,眼神如刀,语气冰冷:“伱是不是活腻了?” 刘豫说道:“黄潜善或许是被攀咬诬指,但此人尸位素餐,早该罢其宰相职务。他举荐的那些人,虽然多有资历名望,但都不愿为金国勤恳做事。俺提拔的官员,个个勇于任事,便连元帅也时常夸赞。” “你还真是野心勃勃。”时立爱没好气道。 刘豫不仅想做宰相,还想把伪朝官员都换一遍,把黄潜善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人。 如此一来,刘豫就能真正掌控伪朝。 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而这对金国也有好处,因为黄潜善那帮人,确实全都在躺平混日子。换成刘豫及其亲信上位,伪朝的办事效率会提高很多,能更大力度的支持金国南征。 刘豫拱手道:“在下已经给元帅写信了。” “那你还来寻我作甚?”时立爱气得拂袖而走。 刘豫没有再追,而是得意微笑。 时立爱由于多次劝谏,在完颜宗望那里已不那么受宠。 刘豫不仅想要取代黄潜善,甚至想着取代时立爱,他妄图借金人之威势,成为北方真正的掌控者。 这厮出生于落魄士绅之家,少年时就已极为贫寒,还曾偷同学的白金盂和纱衣被抓。他升为殿中侍御史之后,被言官捅出偷东西的破事儿,宋徽宗饶恕其过往,下令不要再追究。 宋徽宗想要巩固自己的权威,设立议礼局,大改宋朝礼制。 正直官员都不愿掺和,刘豫却想讨好皇帝,多次上疏讨论礼制。由于学问太差,被宋徽宗认为不懂礼,就把他贬去浙江做察访使。 金人杀来,刘豫正在河北做官,直接啥都不管弃官而逃。 他本想逃回山东老家,听说山东遍地贼寇,吓得又想去东京。再听说金兵和朱铭,南北夹击围困开封,刘豫又赶紧原路返回,最后麻溜投靠傀儡朝廷。 此人身上一堆破事儿,如果再算历史上的所作所为,即便黄潜善、张邦昌跟他相比,那都能称得上是真君子。 这家伙是完全不要脸的,个人名誉,家族声望,百姓社稷,通通可以抛之脑后。 大明新朝兵力强盛又怎样? 他如果去投大明,能身居高位吗? 既然投靠大明不能获得荣华富贵,那就铁了心给金国当狗。金兵胜了,他可以借势统治北方。金兵败了,他就带着小皇帝,跟随金人一起撤退。 自己爽最重要,不管天下人死活! 他已经穷够了,也被人鄙视够了,非得享受权势富贵不可。 两日之后,关胜、岳飞、郦琼、李进义等人,已经带兵朝着真定府进发。 就在大战将至之际,刘豫收到完颜宗望的回信。 完颜宗望早就看伪朝那些酒囊饭袋不惯,又听说黄潜善通敌,直接下令刘豫可全权做主。 真定府伪朝,一天之内就有四十多个官员被抓。 刘豫先让亲信把持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弹劾、抓人、审讯、判案一条龙。 抓起来就严刑拷打,而且还诱导受审者,让他们指认刘豫的政敌卖国。 “我真没有通敌啊,呜呜呜……”黄潜善已经被打得半死了。 酷吏一脸阴狠:“快快招供,你还有那些同党!若是不说,还有大刑伺候。” 黄潜善痛哭流涕:“我说,我说。” “快把你的同党都写下来。”酷吏得意笑道。 黄潜善被拖去趴在桌子上,全身痛得提笔都困难,稀里糊涂把认识的官员全写在纸上。 刘豫的宅邸外。 张邦昌带着全部浮财来拜见,这些都是他在伪朝做官时贪的。他老家在永静军,属于韩世忠的驻地,以前贪的钱财皆被抄没充公。 足足侯了一天,终于获得刘豫的召见。 刘豫得意洋洋,明知故问道:“张公身为少宰,公务想来繁忙,来俺家里有何赐教啊?” 张邦昌在外头还要面子,此刻身处室内,竟噗通一声跪下,疯狂磕头说:“刘公饶命,俺愿献上全部家产,只求刘公准许俺辞官为民。” 在宋朝的时候,刘豫就只能仰视张邦昌,到了伪朝他同样不如张邦昌。 此时此刻,张邦昌竟然给自己下跪磕头,这让刘豫感到浑身舒爽,仿佛那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水。 这种奇妙的感觉,刘豫已经飘飘欲仙。 刘豫故意不说话,让张邦昌多跪一会儿。等狠狠过瘾之后,才笑着说:“俺只是枢密使,张公乃大宋少宰,可不敢受张公这一跪。” 张邦昌怕死得要命,为了活命也是啥都不管,跪着仰视赔笑脸:“受得,受得。刘公实乃我大宋之栋梁,夙兴夜寐勤恳做事。俺这一跪,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代官家、太后下跪,感谢刘公为了江山社稷而辛劳。” 代官家、太后下跪? 这话不说还好,张邦昌说出口来,刘豫心中似乎燃起一团火焰。 他好像看到伪朝皇帝和太后跪在自己面前。 刘豫开始变得呼吸急促,自己现在连权臣都当了,为啥不能更进一步做皇帝? 老天爷,你快保佑元帅打胜仗吧,把河北、山东全占下来。到那个时候,寻个机会把小皇帝废了,俺老刘可以回山东老家称帝! “你却也是个识相的,可晓得今后怎么做?”刘豫问道。 张邦昌早已吓破胆,又是一阵磕头:“晓得。俺今晚就写奏疏,黄潜善通敌卖国,刘公又劳苦功高。为了大宋社稷,俺要荐举刘公为太宰,俺手下那些官员也会附和。” 刘豫非常满意,点头说道:“外面那些财货,你且拿回去。都是你的宝贝,俺怎能夺人所爱?” 张邦昌知道自己能够活命,而且还不用大出血,顿时兴奋得浑身发抖:“在下有一柳公权真迹,是去年所得。宝剑赠英雄,还请刘公务必笑纳!” “柳公权的真迹?” 刘豫双眼发亮,亲自把张邦昌扶起来,朝门外呵斥道:“还不赶紧给张公看茶?” 两军大战在即,傀儡朝廷却是掀起腥风血雨。 在刘豫的严刑拷打之下,受不住刑讯逼供的官员就死了十多个。又有四十多人被判通敌卖国,只等着完颜宗望回来,就可一股脑儿行刑问斩。 真定府城,人心惶惶。 时立爱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郊野,一阵阵发出感叹。 他自诩当世孔明,可从完颜宗望到刘豫,身边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本章完) 0655【孤注一掷】 军粮从南方运来,顺着永济渠至馆陶,立即过黄河进入漳河——二十八年前的那次黄河改道,改变了这里的水系状况。漳河分叉后的东段,直接注入黄河之中。 军粮再装船顺着漳河东段,向西至成安进入漳河北段。 继而转入葫芦河到衡水,往北经武强抵达饶阳,这里就是朱铭出兵的地方。 军粮全程走水路,需要的民夫不多。 被抽调北上的三万新军,其中两万淮南兵,就是跟着军粮走这一路。另外一万浙江兵,则是从山东北上,前去跟邓春、韩世忠等人汇合。 南方那些将领,由于仇怨颇深,为防激化矛盾,也得让他们分开。 李珙、曹成、杨再兴等人,跟淮南兵走在一路。 杨华、李合戎、陈瑫等伪楚降将,却是跟浙江兵走一路。 九月下旬,两万淮南新军,顺利抵达饶阳。他们更换了一批装备,由等在那里的张镗、种师中,带领着直奔四十里外的朱铭大营。 刚到地方,就有军士过来传令:“诸位将军,殿下让你们不必再扎营,即刻前往太子帅帐一叙!至于你们带来的淮南新军,原地休息,架锅吃饭。” 众人不明所以,跟着那军士去见朱铭。 大营北边是唐河,南边是木刀沟,朱铭把营寨扎在两河之间。 两河相距最窄处,全是明军的营寨,河流成为天然屏障。 大营的东西两侧虽然没有河流,却各挖一条四米宽、三米深的壕沟。而挖出来的泥土,又堆在壕沟后方,垒成一道坚固壁垒。 如此布置,完颜宗望派轻骑渡河查探,得知情况后变得毫无进攻欲望,只能等待朱铭率军过河野战。 杨再兴跟随众人走进营垒,沿途仔细观察情况。 步行许久,至一大帐。 李珙率先解下兵器,杨再兴、曹成等人,也连忙解除兵器交给侍卫。 白胜站在那里迎接,见状说道:“长兵放在帐外即可,短兵可以带入帐中。殿下有言,诸位皆是猛将,此地又是战场,兵器不可离身。” “是!” 众将领命,心情愉悦。 虽然还没见到太子,但允许他们带兵器入内,已让将领们对太子印象极佳。 布帘掀开,众将走入。 只见主位端坐一人,腰配宝剑,星目剑眉,不怒自威。 “拜见太子殿下!” 南方来的将领们本欲跪拜,却见领头的张镗、种师中只行新式军礼,于是他们也心怀忐忑跟着行礼。 朱铭笑道:“各自坐下吧。” 种师中其实有些犯迷糊,他已经转做枢密院文官了,这次莫名其妙被调来前线。 待众人坐下,朱铭说道:“准备了一些吃的,但今日不饮酒。杀败金兵之前,军中一律不得饮酒。” “遵命!”众将齐声呼喊。 “边吃边聊,”朱铭笑问:“谁是李珙?” 李珙刚刚坐下,闻言猛地站起:“末将在!” “坐下说话,”朱铭点头赞许,“气度儒雅而威严,果然文武全才。” “是!” 被太子点名,李珙显得极为兴奋,同时又有点愧疚。 他三次赴京科举落榜,转而做了武进士,对大宋是极为忠诚的,而且宋徽宗也没亏待过他。现在却成了新朝武将,还被大明太子夸赞,多少有些对不起大宋皇帝。 曹成却是翘首期盼,希望自己也能被太子点名。 朱铭果然问道:“谁是曹成?” “末将在!”曹成噌的站起。站到一半发现太子让他坐下,于是改为拱手下蹲,几乎是撅着屁股在应声。 朱铭点头说:“也是一员猛将,今后当杀敌建功。” 曹成激动得脸色胀红,呼喊道:“末将必定奋勇杀敌,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极好,”朱铭点头微笑,又问,“谁是杨再兴?” 杨再兴拱手说:“末将在。” 朱铭说道:“我看过捷报,你也是极为勇猛的,今后当再接再厉。” 杨再兴说:“必为朝廷效死!” 闲扯了一番,朱铭说道:“河北战场,我军兵分三处。我亲领重兵走中路,本打算迅速攻克永宁军。就算暂时打不下来,也要引诱金兵主力来援,减轻东西两路友军的压力。却不成想,金人知我在此,完颜宗望竟亲率主力迅速杀来。” “他既然来了,想跟我决战,我偏不遂他的意!” 种师中问道:“殿下打算怎样用兵?” 朱铭说道:“我要领兵西进,顺着滹沱河直取稿城(藁城)。拿下稿城,伪宋国都真定就在眼前!而伱们带来的两万新军,则驻扎在我构筑的此处营垒。” “完颜宗望若是杀来,你们据营死守。完颜宗望若驰援稿城,你们则伺机北上,能打则打,打不过就拖。我那边不用管,如果邓春、韩世忠的东路军需要增援,你们可分兵去夹攻河间府!” “金兵里面能打的,只有那些女真、奚人、契丹人、渤海人和旧辽汉儿。这些强兵,拢共也就五六万,还要分为三路应对我军。我亲率部队去哪里,金兵的主力就会跟去。特别是真定府,金兵主力必来救援。” “所以你们跟东路军,面对的金国强兵不多,大部分都是去年新募的河北汉军。” “这些河北汉军,很多人不愿打仗,可以使用攻心之术。愿意投诚的,悉数接纳。不可擅杀俘虏,也不可劫掠敌境百姓。我们的军纪越好,金兵的军纪越坏,愿意归顺的河北汉军和百姓就越多。” “张镗留在这里为主将,种师中做副将协助,李珙、曹成、杨再兴各领一部。” 种师中突然问:“完颜宗望会不会留部分精兵守城,西路和东路他都只是坚守,却带着主力去打我军东路?” “应该不会,”朱铭说道,“只要我亮出旗号,我去哪里,他必跟去哪里。他的兵力和粮草都不足,必须尽快把我给打败。他要是敢率主力去东路,就算能全歼东路军,我也可趁机拿下真定府和永宁军!” 从天津到山东,南皮以东的地界,金兵对那里没有任何占领欲望。 全是遍地盐碱的黄泛区,偌大地界只设了个沧州,且整个州只设有两个县。金兵即便打下来,也啥东西都抢不到,想继续南下必须攻克永静军城。 而永静军城,又是东路军的大本营。 城高池深,重兵坚守。 这种情况下,完颜宗望只有脑子坏了,才会带主力跑去跟东路军作战。 朱铭问张镗:“可听得明白?” 张镗回答:“明白。” 朱铭说道:“你战阵经验不足,只在陕西打过一场,又率兵平定过山东贼寇。作战之时,要多听种师中的建议,我把种先生从开封叫来,就是专门给你做军师的。” “是!”张镗拱手站起。 朱铭又扫视李珙、曹成和杨再兴:“你们三个打钟相,军粮不足,沿途劫掠,这个情有可原。但现在兵粮充足,若是再敢纵兵劫掠,定斩不饶!” “末将遵命!” 三人连忙站起,不敢有半分懈怠。 朱铭继续说道:“你们跟麾下的淮南新军,将不识兵,兵不识将,此乃兵家大忌。沿途让你们带兵北上,想来已经识得麾下军官。可有军官,不听你们命令?” “未曾有。”三人立即回答。 朱铭说道:“包括张镗、种师中在内,你们这些做将领的,半个月内谨守营垒不得出兵,尽量熟悉你们自己麾下的将士。” “遵命!” 五人齐声呼喊。 次日,当着北岸金兵哨骑的面,朱铭大摇大摆带兵离营,把营垒给新来的淮南兵腾出来。 然后又高举大纛和帅旗,徐徐朝着西边走一阵,接着才过河往南边而去。 这是在告诉完颜宗望,大明太子带兵去打真定了,想要决战你就赶紧跟过来。 完颜宗望得知消息,亲自带着一股骑兵过来查看。 朱铭的主力正在过木刀沟河,但大纛一直树在唐河与木刀沟之间,搞得好像生怕完颜宗望看不到一样。 完颜闍母也来了:“会不会是假的,引诱我们主力向西,那朱太子趁机攻打永宁军城?” “应该不是假的,”完颜宗望摇头,“我军只须留一部精锐守城,主力很快就能回援,朱太子故弄玄虚不起作用。他们的援军到了,朱太子有更多兵力可用,所以亲自带兵去打真定府,想要先灭了那里的小朝廷。” 完颜希尹说道:“他想在真定决战,正合我们的意思。” 完颜闍母建议说:“干脆把东路和中路的精锐都调去决战,永宁军与河间府就不管了,留河北汉兵驻防就可以。” 完颜希尹强烈反对:“河北汉兵不能战,若不留些大金的精锐,他们恐怕连守城都守不住。” “守不住便守不住,反正都是汉人的土地,”完颜闍母说,“我们把中路和东路的军粮也抽走,只给河北汉军留一两个月的粮食。只要真定府决战胜利,丢再多城池也能打回来。” 完颜希尹说:“金国已经打下来土地,就是金国的土地!现在扶持傀儡,等几年之后,就能真正吞并。” 两人争执不休,继续在那儿吵。 完颜宗望反复思量,下定决心说:“我先率领主力去真定,你们分别去中、东两路。一旦我确定朱太子在那边,你们就抽兵抽粮来援,精锐全部转移到真定府,其他两路都可以不要。此战不容有失,朱太子的火器犀利,我怕分兵之后会难以获胜。” 完颜宗望打算孤注一掷了。 (本章完) 0656【稿城之围】 滹沱河,是河北数一数二的大河。 如果不算黄河,它就是第一! 这条河两军各占一半,明军控制了中路战场那一段,金军控制了东西路战场那两段。 朱铭率领大军转移,就是依靠滹沱河进行水运。 当然,士兵主要还是靠步行,各类辎重才会装船运输。 朱铭首先抵达的是鼓城(晋州市),此城位于滹沱河南岸,不太利于金兵作战,直接被完颜宗望给放弃了。 早在半个月前,伪宋的鼓城县令,就已经向宗泽投降。 接下来便是稿城,它位于滹沱河与寝水交汇处,两面临水非常适合坚守,属于真定府的军事桥头堡。 关胜、岳飞、郦琼等将,率领赵州明军北上,驻扎在寝水东岸,大营设于稿城的西南方。 朱铭率主力西进,扎营于稿城的东北方。 两支明军,相距仅三十余里,将稿城敌军给夹在中间。 朱铭扎下营寨之后,立即联络关胜、岳飞。 岳飞亲领二百骑来见,还带来一个叫董毓的稿城士子。 “拜见太子殿下!” 岳飞站得腰杆挺直,左手按着腰间刀把,右手抬起行军礼。 仅从外形来看,朱铭感到有些失望。 大名鼎鼎的岳武穆,身高居然才一米七,而且身材并不魁梧,不如朱铭麾下的很多猛将。 当然,外形可以忽略不计。 朱铭甚至暗藏着一点小激动,只不过没有显露出来而已,他拉着岳飞的手说:“听闻你治军极严,端为当世之良将!” 岳飞说道:“河北百姓,受金人荼毒极深,王师更应该加强军纪,否则与那些金国蛮夷何异?” “不错。”朱铭微笑点头。 岳飞指着身边的士子说:“这是董毓,稿城董氏子。他的叔父董提,在伪宋朝廷做礼部尚书。” 董毓连忙下跪:“大明士子毓,拜见太子殿下!” 朱铭亲自搀扶:“不必拘礼。” 稿城董氏,是五代时期迁居稿城的,金元两朝有不同支系做大官。 一是金朝的董师中那支,官至金国宰相。 二是元朝的董文炳那支,万户、太师、太尉出了一大堆。董文炳本人,更是负责给忽必烈组建汉人侍卫亲军。 前番完颜宗望扶立傀儡皇帝,稿城正好在伪朝治下。 稿城董氏麻溜降金,宋朝进士出身的董提,更是被重用为傀儡朝廷的中枢官。 此次刘豫夺取朝堂大权,也不敢拿董提怎样,反而提拔其为礼部尚书。因为稿城的位置太重要,而董氏又是稿城第一望族。 董提一边给金国做狗,一边又秘密联络宗泽,家国大义他们不管,只想保住自己的家族。 “太子殿下,”董毓快速说明情况,“真定伪朝前几日大乱,刘豫弹劾黄潜善通敌,把黄潜善一党下狱数十人。如今伪朝已经人心惶惶,多有心向我大明者。家叔虽是那伪朝的礼部尚书,但无时无刻不想着归正大明。我稿城董氏一族,愿为大明奋死抗金!” 朱铭一副被感动的样子,叹息说:“河北有孤忠,说的就是董氏啊。” 董毓听得此言,变得更加激动。 有朱太子这一句话,稿城董氏必不被清算。 朱铭问道:“董氏除了在伪朝做文官,可还有什么带兵将领?” 董毓说道:“在下的堂兄董焕,原为顺安军守将,麾下有三千将士。上个月被调往河间府,协助那里的金兵守城。在下的族叔董捡,原为安肃军将官,麾下有五百将士,上个月被调到永宁军城。” 朱铭说道:“你立即给他们写信,我让人伺机联络举义。” 董毓有些为难,说道:“不必太子费心,在下可派家奴去联络,否则容易提前走漏消息。” 朱铭顿时皱眉:“难道直至此时,董家还想着首鼠两端?” “万万不敢!”董毓吓得连忙跪倒。 “那你就写信吧。”朱铭又是一副和善微笑。 董毓只能硬着头皮,给堂兄和族叔写信,让他们寻找机会临阵倒戈。 白胜把两封信收好,带着董毓离开。 等这家伙走后,朱铭问道:“鹏举,伱对董氏如何看?” 岳飞回答说:“皆贪生怕死之辈,谁得势他们帮谁。但稿城极为重要,还须借助董氏之力。” “稿城的其他大族呢?”朱铭又问。 岳飞说道:“都差不多,一边投靠金人,一边联络大明。稿城紧挨着赵州,那里真正的义士,早就举家南逃了,末将军中就有稿城籍将士。” 不管是不是贪生怕死,留着没走的士绅,确实都心向大明,因为金人统治太过残暴。 一般而言,遇到敌方军队杀来,乡村士绅会躲进城里,或者举家逃往安全所在。 稿城周边乡村的士绅,得知朱太子带兵杀来,既不往城里躲,也不往北边逃。朱铭抵达的当日,就有士绅陆续来拜见,而且还带着酒食来犒军。 这就是史书上说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甚至有士绅的帽子下面,藏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发型。他们去年畏惧金人,还真就剃发易服了,从此出门必戴帽子遮掩丑陋。 朱铭也不怪罪,都亲自接见,并且好言相向,称赞他们忠义。 士绅们被感动得当场掉泪,不愧是天朝正朔的太子啊,气度非凡令人如沐春风,哪里是那些金国蛮夷能比的? …… 稿城郊外。 李彦仙带着数千陕西骑兵,与岳飞、郦琼组建的骑兵部队,共同出动遮蔽整个战场。 金国猛将撒里曷,手里只有两千骑,被压制得无法出城。 “立往永宁军,向元帅请求援军!”撒里曷无比憋屈。 这家伙是婆卢火的侄子,婆卢火带兵归属完颜宗翰,撒里曷却带兵归属完颜宗望。 因为撒里曷属于世祖系贵族,他是金世祖劾里钵的养子! 此人后来大权在握,做到了金国左丞相兼左元帅,但终究被“南宋名将”完颜亮给干掉了。 “敌军射书进城了!” “不准任何人拆阅,全部搜集起来烧毁……慢着,烧毁之前先拿给我看。” 一队队大明骑兵,在岳飞、郦琼、李彦仙的带领下,朝着稿城之内射进去书信。 金兵骑马在城内来回奔走,在城墙上也四处查看,发现书信立即收缴,有私自拆阅者格杀勿论。 一个渤海文士,此刻正在给撒里曷读信:“这些信里说,稿城董氏、卢氏、李氏、张氏、庞氏……皆已投靠明国。又说了我大金许多坏话,让城内汉人一起反金做内应。还让驻守稿城的汉军倒戈投降,若有军官带着士卒倒戈,就饶恕他们以往的过错,今后论功时还重重有赏。” 撒里曷叫来自己的传令官:“传令诸部,河北汉军不得靠近城门、箭楼、粮库等军事重地。只许他们防守城墙,每一处城墙的河北汉军,两侧必须安排我金国儿郎监督。夜间巡城的士卒,一旦发现有人违反宵禁,为兵者连坐一伍,为民者连坐十户,全部砍头正法!” 这大战才刚刚开始,稿城之内已风声鹤唳。 宵禁时间提前到酉时两刻,也就是不到傍晚六点,城内百姓就不准再出家门。 河北汉军明明是守城部队,却被撒里曷派兵严密监视。 仗打到这种地步,河北汉军已成累赘! 撒里曷还是觉得不稳,又把城内有头有脸之人,集中派兵看押在县衙之中。并且还对他们的家人说,城内一旦出现起火等事故,金兵不会仔细追查是谁干的,会把县衙里关的那些全杀掉。 种种措施,严厉至极,但还是有人私自拆阅书信。 朱铭在扎营之后,就派兵掩护民夫填护城河。一边填护城河,一边持续往城内射书,总有那么几封没被金兵搜走。 更多的攻城器械,被分拆成零部件,从新河镇源源不断装船运来。 宗泽负责西路军的后勤,包括打造攻城器械,新河镇云集了大量工匠,那里也是重要的粮食转运站。 稿城之内。 宵禁前换防,一支河北汉军离开城墙,默默返回城内军营。 这股汉军的首领叫张迪,历史上属于河北巨寇,在洺州聚众数十万造反,最后被刘光世率兵镇压。 由于朱铭在四川起兵,牵制了宋朝的兵力。这个时空的张迪,虽然也被朝廷镇压,却没有面对刘光世,他假死脱身带着残部逃进太行山。 刚开始反宋,紧接着抗金,实在打不下去了,就被傀儡小朝廷招安。 “大哥,白天见到的那封信去哪了?”部将张浩低声问。 张迪说道:“吃进肚了。” “那就好,不会被金兵搜出来,”张浩问道,“信里写的什么?” 张迪说道:“让俺们倒戈反金,以往罪过都不追究,还能立功获得重赏。” 张浩说:“在太行山躲了两年,又被真定朝廷招安一年多,弟兄们都想回洺州老家。不如寻机反金吧,听说南边换了新朝廷,洺州老家都还日子不错。那岳飞也仁义得很,对待百姓秋毫无犯。” “俺也想回家,”张迪说道,“这金兵不拿咱们当人,既要让咱守城,又日防夜防,依俺看早晚要吃败仗。但老兄弟已死了太多,不能再莽撞行事,得寻个好时机狠狠杀那些金兵!” 张浩说道:“俺们都听大哥的,弟兄们早就想造反了!” (本章完) 0657【投名状】 金兵主力未至,完颜宗望就亲自来了。 “战况如何?”完颜宗望问道。 撒里曷说:“护城河暂时还没被敌军填平,但朱太子有披甲骑兵数千,我这两千骑兵被杀回城中,没法再出去探查战场四处。” “明国的披甲骑兵,比起上次交战时如何?”完颜宗望问道。 撒里曷说:“更不好打了,战马变得更高大,甲胄变得更充足,骑术也更为高明。我派骑兵出去侦察敌情,前后打了三场,损失骑兵四百余。敌方有一骑将应该姓李,出战时带着李字旗,这人麾下的骑兵最多。赵州的岳飞、郦琼等将也在。” 完颜宗望又问:“各部士气怎样?” 撒里曷说:“除了河北汉军,其余各族将士都还可以。敌军每天都往城内射书,其中一些书信,射进来就找不到了,我担心有些汉军会投敌。” 完颜宗望说:“从太行山招安的贼寇,可以留下来守城。挑选城内几家富户,最好是本地大族住在城里的族人。让这些招安贼寇去杀人抢劫,抢到的钱财和女人都归他们。这样既给他们好处,又让他们与本地大族结仇,定然不敢再想投敌的事情。” “好主意!”撒里曷喜道。 完颜宗望又说:“其余河北汉军我带走,给你留一批契丹兵。” 撒里曷问道:“元帅不在这里决战?” 完颜宗望摇头道:“朱太子选定的战场,我怎么可能一头钻进去。我要带着大金主力,还有不可靠的河北汉军,从真定府南下攻打赵州城。两军决战的战场,就在赵州城外!” 滹沱河、寝水、葫芦河、黄河互相联通,组成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 稿城卡在长方形的左上角处,两支明军位于长边和宽边,相距三十余里把稿城给夹住。 整个长方形内部,全是明军的地盘。 完颜宗望也可以渡河绕进来,但他将面临长方形内的多处城池。每一座城池,都是明军的一个据点,鬼知道哪座城有重兵埋伏。 如果把稿城选为决战场,双方必在长方形左上角的狭窄区域作战,金国骑兵的战斗力很难发挥出来。 而且,朱铭还不怕被金兵袭扰粮道,因为几条河水路连通,运粮船无论走哪里都可以。 完颜宗望的想法很简单,他要换一个出兵路线。 即从真定府出发,以栾城为跳板,直取宗泽所在的赵州城,同时让撒里曷死守稿城。 朱铭若带兵去救赵州,完颜宗望就在那里打决战。朱铭如果不救赵州,他就一边围城,一边从背后杀向关胜、李进义、岳飞的大营,还能趁机袭取更南边的宁晋,威胁明军的重要粮站、工匠聚集地新河镇。 …… “金兵在换防?”朱铭开始思考情况。 李彦仙说道:“据侦骑用望远镜观察,有大批金国精锐过河入稿城,又有许多城内弱兵被船只运走。应该是用金兵换走河北汉军,金人看来是要死守稿城。” 朱铭说道:“稿城是真定府的门户,金人当然要死守。但他们又会把河北汉兵带去哪里?” “会不会是去打赵州?”李彦仙猜测道。 朱铭点头说:“也有可能。但赵州城高池深,关胜、岳飞他们又能迅速回援,完颜宗望是肯定打不下来的。多半是想把我引诱过去,换一下决战的战场,他不愿在稿城这破地方打仗。” 李彦仙说:“其实在哪里打都一样。” 朱铭笑道:“洨水比较狭窄,金兵可以轻松渡河,金骑可以纵横驰骋,战败了还能迅速退往栾城和真定。那里可进可退,对金人而言自然更佳。让岳飞领军回赵州,多派轻骑打探敌情。一旦确定金兵主力去了赵州,李进义带兵留下与我合营,关胜、郦琼则去跟岳飞合兵一处。” “我们不过去?”李彦仙问道。 八字军统率王彦突然来一句:“殿下要强攻稿城?” 朱铭说:“拿下稿城,真定府就门户洞开。我都快把护城河填平了,又怎会被完颜宗望牵着鼻子走?我打稿城,他打赵州,看谁先打下来。” 完颜宗望上次南侵,带着好几万大军,面对一群弱兵死守都打不下赵州。 这次即便带了回回炮,恐怕也只能望而兴叹,宗泽、岳飞、郦琼、关胜、李显忠等人可全在那里! 当然,完颜宗望也是这么想的,他留下了精锐死守稿城。而稿城的城墙虽不如赵州,但西面和北边都背靠河流,他实在想不出来朱铭能怎么拿下。 怎么拿? 用火枪火炮呗! 火炮虽然很难短时间轰塌坚固城墙,但可以优先击毁城楼、箭楼等重要防御设施。 …… 稿城。 大量河北汉军被带走,只留下六千招安贼寇,又补进来几千契丹兵。 被留下的汉军统领,分别是张迪和孔彦舟。 孔彦舟是岳飞的相州老乡,流氓混混出身,犯罪了改名跑去当兵。事发被抓押解入狱,贿赂看守者给他松绑,半夜逃走又去做盗贼。 历史上,这货当兵镇压山东义军立功,居然在南宋节节高升。率军征讨钟相时,行军途中烧杀抢掠,逼得大量百姓投靠义军,又战败丢失大量辎重,把钟相杨幺起义军养得一波肥。 后来叛宋降金不说,还强娶自己的女儿。为了逼迫母女就范,把自己小妾送进妓营,一番凌辱之后,小妾只能把女儿献给这禽兽。 如此混账,竟然还能善终,在金国被封为广平郡王,临死前还在上疏劝完颜亮攻宋。 这个时空,山东早就被大明占了,孔彦舟自然没机会投军前往山东镇压。 他一直在相州为盗,后被宗泽招安抗金。因为军纪太烂,受到宗泽的处罚。第二次犯事时,孔彦舟自觉小命不保,带着一群滥兵进太行山做土匪,又被傀儡小朝廷给招安。 “这一家,你们谁带兵杀进去?”撒里曷问道。 张迪说:“这里是董家的店铺,董相公可是礼部尚书。” 撒里曷笑道:“一家金铺而已,后院住着的,也不过是董尚书的族侄。董尚书忠于大金,一个金铺他不会计较。你们如果带兵杀进去,前面店铺里的金银首饰,后面宅院里的大族女眷,抢到多少都算伱们的。谁去?” 孔彦舟听得眼睛发亮,迫不及待道:“俺去!” 张迪却迟疑不言,他是巨寇不假,以前也四处劫掠,抢的富家大户不在少数。可那时是为了生存,现在不愁吃穿,何必再搞这种事情? 而且,这里是董家的金铺,杀人越货之后还怎么投靠大明?董氏一族必然告状,今后大明朝廷多半要问罪。 撒里曷不理睬跃跃欲试的孔彦舟,而是看向迟疑不定的张迪:“你去!” “将军……”张迪还是不敢下手。 撒里曷打断道:“杀人劫掠都不敢,你是不是想通敌?你麾下所有军官,必须杀进金铺,砍死里面男人,每个军官都要动手!” 张迪只能硬着头皮照办,他如果不对董家金铺下手,肯定会被撒里曷给当场处死。 叫来麾下全体军官,以及两百个老兵,张迪把话讲了一遍,无奈道:“里面的人不死,我们就得死,跟着俺再干一回买卖吧。” 众人只得冲入金铺,见到男人就杀,见到财货就抢,同时还分兵杀进内宅抢女人。 里面惨叫声四起,撒里曷听得满脸笑容。 他一直担心河北汉军投敌,现在杀了本地望族,看他们还如何投敌! 孔彦舟却是迫不及待,问道:“将军,俺去抢哪里?” 撒里曷说道:“随便你挑一家,记得前店后宅都要抢光。” 孔彦舟兴奋道:“保准一个不留!”随即又说,“一家店的财货,恐怕不够麾下将士分润,末将能不能抢两家?” “哈哈哈哈!” 撒里曷听得大笑不止,指着孔彦舟说:“你是个有前途的,便去挑两家来抢吧。” “多谢将军恩赐!”孔彦舟风风火火去召集兵马。 文有刘豫,武有孔彦舟,这种拟人生物还真不少。 他们都是不计后果的,只顾眼前富贵,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 董家金店已经消停下来,撒里曷亲自进去查看,沿途发现不少男人尸体,一群妇孺缩在内宅哭嚎发抖。 “很好!” 撒里曷表示极为满意,可以放心让张迪带兵守城了。 想了想,撒里曷又问:“谁是店主的妻子?” 妇孺们依旧在哭嚎,没人回答问题。 撒里曷拖出一个男童:“我要杀人了。” “不要!” “还我孙儿!” 一下子站出一老一少,应该就是店主的母亲和妻子。 “这个太老了,”撒里曷指着年轻妇人,对张迪说,“你带这女人去卧房,今天我给你做媒人。” 之前被迫杀人越货,张迪心中就很不痛快。 现在又逼着他大白天霸占人妻,张迪已然愤怒至极。他当初被宋朝逼着造反,那是实在没有活路了,他乃拥众数十万的豪杰巨寇,不是眼里只有钱财美女的宵小之徒! 妇人哭嚎着被张迪拖进卧室,在床上挣扎得更厉害。 张迪感觉窗外有人在看,趴在妇人身上,贴到她耳边说:“娘子恕罪,俺也是被逼的,金贼在窗外看着呢。” 妇人只顾哭泣挣扎,哪里能听进去这些话。 张迪坐起猛扇两耳光,打得妇人头晕目眩,怒喝道:“臭婊子,莫要再哭闹,吵得爷爷耳朵生疼。” 说完,又装模作样借自己的裤带,趴下去再次耳语:“娘子,俺不入身,你且装一下。待俺投了大明朝廷,你要站出来为俺作证,俺这次实属被逼无奈。” 妇人听明白了,但还在发愣,完全忘了演戏。 直至张迪解她裤子,妇人下意识再次尖叫。 “对,就是这般叫起来。”张迪不敢回头去看窗外。 撒里曷观察了一番,仿佛这事很有趣,大笑着转身离去。 (本章完) 0658【岳飞、李世辅出战】 赵州和稿城,相距不过六十里,而且一片平坦,中间只被运河隔开。 朱铭和完颜宗望各选一处攻城,严格来说属于同一个战场。对于骑兵而言,半天时间就能飞奔去救,完颜宗望丝毫不担忧稿城失陷。 完颜宗望麾下,足足有两万骑兵! 他先领着骑兵奔向赵州,把赵州方圆二三十里的区域,全部用骑兵遮掩战场视野,让明军搞不清楚金兵主力动向。 甚至连稿城西南十余里,也有金国骑兵出现,随时可以联络撒里曷,随时可知朱铭的攻城进展。 岳飞出发得早,顺利回援赵州。 关胜、郦琼等将,却是被金国骑兵压制,不敢走直线返回赵州,只能顺着寝水南下先去宁晋。 也就是说,赵州明军已经被分割为两处。关胜、郦琼如果继续回援,极有可能走在半路,就会遭到大股金骑的围杀。 终究还是骑兵的机动性更强! “赵州不会有事吧?” 宁晋城内,郦琼忧心忡忡,他全家老小都在那边。 关胜摇头道:“肯定没事,有岳飞、李世辅的部队,还能征召城内百姓发给兵甲。赵州城池只略逊于真定府城,金兵哪里能轻易攻克?咱们两个被卡在宁晋,万万不能轻易去救赵州,行军途中必被金骑突袭!” “就在这里坐视友军被围而不救?”郦琼有些不甘心。 关胜说道:“宁晋也极为重要,我们守在这里,既可呼应赵州,又能保护新河镇的粮站。” …… 赵州城外,又有一支金国步军抵达,工匠已经开始打造回回炮。 “那股明军进了宁晋城?” “他们的辎重装船南下,部队沿寝水东岸行军,当时有朱太子的骑兵保护。我大金骑兵害怕遭到半渡而击,不敢轻易渡河袭杀。等绕远了再渡河,这股明军已走远了,全部退回到宁晋城内不出。” “加紧攻打赵州,只要赵州告急,就能引诱宁晋明军来救,我们等着围城打援就是。” 完颜宗望带着几百亲兵,亲自查看赵州四处城防。 这里他两年前来过,当时急着杀向开封,赵州守军不愿投降,完颜宗望也就没有全力攻打。 事实上,只要当时的赵州守军,拥有野外扎营防守的能力,就能把金兵最快捷的撤退路线给堵住。那样一来,金兵要么绕路远行,要么就只能舍弃抢来的舟船,把劫掠的财货人口走陆路带回。 但没法假设,真要假设的话,朱铭当时如果兵力足够,完颜宗望都得留在开封! 北宋初年扩建的赵州城,规模基本跟明清时候差不多,城墙的周长已经达到十三里。整体呈长方形,西北角故意凹进去一块,这是为了利用天然小河做护城河。 洨水从其西南侧流过,大名鼎鼎的赵州桥,就架设在南门之外、洨水之上。 城高十一米,城基厚八米多,夯层接近五十厘米,夯窝也超过三十厘米。 这种结构的城墙,别说回回炮想要轰塌,就连朱铭的火炮都够呛。便是带着重炮过来,也得连续轰击一两个月以上。 东西两侧,还有瓮城! 以金兵的攻城能力,如果没有内应打开城门,他们打满一年也别想攻破。 河北汉军陆续抵达,在金兵的掩护下,开始填西北、正北方的护城河。 仅填了半天,就放弃填平西北方。那里凹进去的不规则城墙,可以对敌人进行交叉火力射击,负责填土的河北汉军被射得多次溃逃。 完颜宗望也没想着能破城,那些累赘的河北汉军,就是带过来当炮灰消耗的。 他实在不敢把河北汉军放在城里防守,指不定哪天就大规模倒戈。现在用来做攻城炮灰最好,还能消耗明军的物资和体力。 完颜宗望的注意力,始终在东边和南边。 东边是九十里外的朱铭主力,南边是三十里外的关胜、郦琼。谁来救援,他就打谁,围城打援才是正途。 时间渐渐来到十月中旬,农历。 虽然还未下雪,但气温已降得厉害。 正北、东北和正东方的护城河,已有多处被河北汉军填平,回回炮更是每天朝着城墙不断轰击。 这一日的半夜,郦琼就发现次日将起大雾。 他向关胜请示之后,带着麾下三千多兵,沿着洨水西岸急行。大清早趁着大雾天气,过河来到赵州东南郊,完美避开金国骑兵回援赵州城。 岳飞大喜:“郦兄弟来得正好,补足了守城兵力。关将军呢?” 郦琼说道:“关将军守宁晋,他不过来了。” “关将军真有气度啊!”岳飞感慨道。 不带兵来救援赵州,并非关胜贪生怕死,而是不抢岳飞等将的守城功劳。并且宁晋也极为重要,关胜的任务重还不能凸显功绩,能做出这个决定实属难得。 事实上,关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是朱铭任命的河北总兵,岳飞、郦琼名义上属于他的部将。 但关胜被调到河北的时间不长,需要仰仗这里的武将。他在趁机向岳飞、郦琼示好,方便今后统兵时发号施令,且没必要去跟自己的部将争功。 有人却想立功! 李世辅和父亲统领两千多叫花子兵,在更换装备之后就跃跃欲试,被留下来守赵州本来已没啥想法,却没料到完颜宗望居然亲自杀来。 “宗帅,今日大雾,正适合出城袭扰!” 李世辅找到宗泽:“金人不把俺们放在眼里,打造云梯、行女墙的地方,距离城墙极为接近。末将已经准备好引火物,请率八百勇士出城作战!” 宗泽点头赞许:“给你八百匹马,快去快回。” 岳飞却也已经准备好,同样跑来找宗泽请战。 宗泽感觉军心可用,便让他们从不同的城门出去。 大型攻城器械,如果水运便利,且战场距离后方不远,自可拆卸之后运到前线组装。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攻城之前临时打造。 真定府城距离赵州一百里,到了栾城才能坐船,因此完颜宗望是就地打造器械。 且其营寨距离城池有好几里远,为了节省人力物力,通常会在离城不远处,设立一些防御工事,派兵保护工匠靠近城墙打造。 这也是在古代守城战当中,经常会有守军出城捣毁攻城器械的原因。 岳飞麾下的骑兵就几百人,没有什么正经的骑甲。他们用步甲抽去一列甲片,自己改装成骑甲,又给战马关键部位披上皮铠,也算是打造了一支骁骑兵。 李世辅就显得更寒酸,全是守寨的步兵,这次出城所骑马匹,也都是岳飞他们挑剩下的备用马。 二将没有选择纵马狂奔,他们借着大雾悄悄出城,一点点的朝敌军工事摸去,火油灌全都挂在马背上。 对面是一处小寨,里面驻扎着河北汉军、民夫和工匠,还有三千契丹、奚人步兵在守御。这些人的任务是填护城河、堆积瞭望土台、打造攻城器械。 为了方便攻城器械推出去,不但没有构筑壁垒,而且还开了多处寨门。 “今日大雾,要防备敌军袭营!” 守将萧仲恭亲自骑马巡视,告诫诸部要小心警惕,他就是这样一个兢兢业业的人。 此人是天祚帝的表弟,天祚帝东窜西逃,萧仲恭一路不离不弃,是辽国灭亡前最后的统兵大将。 吴乞买对他的忠诚颇为赏识,一通加官进爵,还让他领兵跟随完颜宗望,说白了就是金国皇帝安插过来的棋子。这个时空没有蜡丸事件,萧仲恭还未真正在金国飞黄腾达。 “散二百骑兵出去,不要走得太远,在营寨四周警戒即可!”萧仲恭继续下令。 营寨主将尽心尽责,底下的士兵却得过且过。 特别是河北汉军、民夫和工匠,这些日子都累坏了。萧仲恭过来巡视时,他们装模作样打起精神,等萧仲恭一走,一个个全找地方躺下休息。 契丹兵、奚人兵也差不太远,他们去年被拆分部落迁徙到幽州。开荒种地第一年没收啥粮食,今年好不容易种出更多粮,却被金国勒令交出大部分。 而且,超过规定抽丁为兵,各族都怨气横生。 能南下劫掠还好说,可沿途汉人百姓都是穷鬼,又不知道能否击败明军,士气一天天的肉眼可见下滑。 萧仲恭巡营离开之后,契丹兵、奚人兵也找地方躺下。有个别士兵嫌甲胄不舒服,甚至还脱甲休息,围城多日都没意外,他们不觉得守军敢杀出来。 被萧仲恭派出去的二百骑,面对能见度只有两三米的大雾,同样没啥心思到处跑,只在寨墙附近来回骑马走动。 “有动静?” “好像是有脚步声,再仔细听听。” “敌袭!快吹号……” 号声响起的瞬间,相距两里远的岳飞和李世辅,几乎是同时上马大呼:“全军上马,杀进去!” “杀!” 二人带来的士兵不到两千人,齐声呐喊之下,敌军也搞不清楚来了多少。 河北汉军、民夫和工匠最直接,爬起来就朝完颜宗望的大营逃跑。甚至有人朝着洨水方向逃,打算趁着大雾天气,顺洨水奔往赵州南郊,然后去投靠赵州城里的明军。 “临阵脱逃者斩!” 萧仲恭的反应极为迅速,亲领执法队去杀溃逃者,同时让传令兵吹号召集契丹和奚人部队。 这号声也惊动了远处的完颜宗望大营,完颜宗望立即派出数千骑兵来援。 (本章完) 0659【两个猛人合作】 岳飞的常用作战兵器有五种,弓、枪、矛、锏、刀。 史载岳飞惯使丈八铁枪,其实就是一种马槊,也可戏剧化讹称为丈八蛇矛,跟合扎猛安那种四米长枪大同小异——枪、槊、矛的名称早已混用。 此次属于劫营任务,又在大雾天气,不适合用四米长枪,岳飞只带了弓、矛、刀。 这是一种不长不短的矛,可以单手持用,腾出另一只手来握弓。 大雾之中,能见度实在太低。 那二百出营侦察的契丹骑兵,由于搞不清来了多少明军,又不敢擅自让友军打开寨门,于是朝着大雾深处射一箭,然后就绕着寨墙疾驰而去。 隐约看到营寨的木栅栏,岳飞骑马沿着木栅栏奔跑,寻找到寨门处就跳下马来,朝着里面的一个人影射箭。 其麾下骑兵,也都跟着攒射。 看守寨门的契丹兵,还有附近箭塔(其实就是个小土台)的弓箭手,同样朝着他们凭感觉射箭还击。 雾气弥漫,敌我双方都看不清楚。 众将士下马持矛往寨门里捅,岳飞凭敌军的嘶喊声辨位,不断拉弓射出破甲箭,陆续有人影中箭倒下。 “哐哐哐!” 部将徐庆在队友的掩护下,带兵用斧头劈开寨门枢轴处,随即几人合力进行撞击,枢轴被破坏的寨门应声而倒。 岳飞翻身上马,领军鱼贯而入,朝着大雾里移动的人影继续射箭。 王贵负责带兵冲杀近处敌军,这里的契丹兵已不成建制,更多是在往吹号集结的方向跑。 “杀!” 众人继续大喊,喊杀声响彻迷雾,零星敌军不敢阻拦。 他们若在中途看到易燃物,就抛出一个油罐用火折子引燃。继而拿出火把,将自己带来的火把点燃,然后继续上马往前冲。 入营不多时,岳飞麾下数百骑兵已跑散为几股,各自寻找到目标后吹号进行联络。 徐庆最先发现攻城器械,但他刚扔出一只油罐,就听到有诸多脚步声逼近,紧接着是一轮箭雨射来。 “吹号,吹号,金兵主力和攻城器械皆在此!”徐庆边喊边射箭,并且带兵暂时往后撤。 很快,岳飞和王贵寻声过来汇合。 岳飞问明情况,当即做出决策:“大雾弥漫不能视物,也不知敌军有多少,避开此处敌军往里冲!” 数百骑兵很快离开,而且分散开来引火。 雾气打湿了营帐,不用火油很难引燃,但他们的火油所剩不多,沿途已经用来引燃了许多设施。 “杀!” 另一个方向的喊杀声传来,却是李世辅也带兵杀入。 李世辅的运气极好,他顺着木栅栏绕去西南边的寨门。刚刚接近,就遇到大股河北汉兵冲出,不是出营作战的,而是逃向赵州去投奔大明。 “吾乃大明上将李世辅,快快与我让开!” 李世辅可不知道这些汉军欲投大明,冲过去就持枪挑飞一人,把汉军吓得四散而逃。 忽有大队人马过来,李世辅正待奋战,却听一人呼喊:“吾乃伪朝汉将孟邦杰,率军归正举义,将军且随俺来!” 这种混乱状况下,李世辅不疑有他,连人都没看清就说:“好汉子,一起杀敌!” 孟邦杰喊道:“攻城器械所在之处,金贼聚集了重兵,莫要再撞过去。可径直往北去,拦截逃向那边的工匠,驱赶他们逃往赵州投奔大明。” “你有多少人马?”李世辅问道。 孟邦杰说:“俺麾下原有一千汉军,协助契丹兵驻守此处。将军杀来,麾下士卒多逃散,只剩下这数十心腹。俺本打算阵前倒戈……” “莫要多言,快快引路!”李世辅催促说。 历史上,孟邦杰是伪齐文官,归降岳飞时已做到河南府尹。(岳飞北伐时,把半个河南交给孟邦杰调遣,绝非寻常意义上的武将。) 此人文武全才,属于河北乡豪,被傀儡小朝廷任用为将,并勒令他招募乡兵随金人出战。 孟邦杰还没来到前线时,就已经在想着倒戈了,这次正好抓住机会投明。 在孟邦杰的带领下,李世辅快速抵达营寨北边,驱赶那些工匠和民夫往西奔,并让全军将士大喊:“速去赵州,投明领赏!速去赵州,投明领赏……” 还想继续往北的,看到就杀。 一阵骑马追砍之后,大量工匠民夫改变方向,往西逃向洨水岸边,顺着河岸去赵州城投奔大明。 “轰隆隆……” 更北边传来阵阵马蹄声,孟邦杰惊呼:“是金人的大队骑兵来了!” “吹号,撤军!” 李世辅立即下令,这次虽未捣毁攻城器械,却杀散了许多河北汉军、民夫与工匠。 撤军途中,李世辅听到东南边有厮杀声,又对孟邦杰说:“你麾下士卒无马,速速奔往赵州,我带兵去助岳将军!” “将军保重!” 孟邦杰拱手致意,随即呼喊道:“儿郎们,跟我去投奔天朝,莫再给那金人当狗!” “投天朝!” “不当狗!” 始终跟随孟邦杰的数十汉儿,立即兴奋大吼起来,跟之前的躺平状态截然不同。 他们一路南奔,沿途遇到溃散汉人,便呼喊着劝其入伙。等逃到赵州城外时,孟邦杰身边已聚集数百人。 萧仲恭本来在大雾中聚兵,全力防守攻城器械。 谁知岳飞和李世辅都不杀来,萧仲恭不愿死等,主动带兵朝最近的岳飞部队而去。他想缠住岳飞,等援军抵达之后再围歼。 身处营寨,又是大雾,契丹兵、奚人兵难以结成大阵,萧仲恭把麾下精锐分成四队,赶往不同方向的通道阻截岳飞。 岳飞也隐隐听到北边的马蹄声,又发现萧仲恭派兵堵截,当即顾不得许多,一边吹号聚兵,一边径直往南冲杀。 雾气之中连放数箭,岳飞身上也中了两箭。他左手持弓,右手持矛,骑马撞入敌军之中。 不断刺击挥扫之下,气势如猛虎下山,迎击岳飞的金兵纷纷退散。 更后方的金兵,根本看不清大雾里的情况,只感觉岳飞带兵势如破竹而来,他们下意识的就往两边退避。 王贵、徐庆跟在岳飞身后,连续射箭帮他击杀近处阻碍之敌。 数百骑兵仿佛一支利箭,而岳飞、王贵、徐庆就是箭头,所遇之敌全都被他们击穿。 “结阵,结阵!” “举枪结阵!” “堵住这里,他们就逃不掉了!” 更前方处,萧仲恭率领亲兵大喊。 岳飞挂矛取下三支箭矢,指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朝着大雾之中猛地射去,胯下战马始终在往前狂奔。 一箭射出,又是一箭,又是一箭。 第一箭就射中萧仲恭的胸膛,但他穿着铠甲入肉不深。第二箭、第三箭却是被避开,因为萧仲恭已经狼狈下马。 “岳将军,俺来助你!” 另一个方向,李世辅带兵而至。 话说辛弃疾归宋之前,曾带三十人冲进五万人的敌营,还砍了叛徒的脑袋从容逃走。 李世辅也有过类似举动,他被调去协助攻宋,利用计谋接近金国元帅撒里曷,直接在万军之中把撒里曷给逮了。无数金兵因此发狂猛追,李世辅感到难以逃脱,就把撒里曷扔下山崖。 金兵慌忙下山救人,李世辅这才成功逃脱。 当然,这样做的代价也很大,李世辅因此全家被金兵所杀。 此时此刻,李世辅挥舞双刀,这骑战二刀流也属罕见。 《宋史》里说他叛夏投宋时,西夏数万兵前来阻截。李世辅就是这样挥舞双刀,带着八百旧部迎战铁鹞子,战绩估计有点吹牛逼——杀死踩死西夏兵上万,还俘获了四万匹马。 李世辅手舞双刀冲入敌军,那些契丹兵本来在堵截岳飞,听到马蹄声慌忙转身抵御。 李世辅一马当先,左右挥砍劈斩。 他麾下旧部虽然今日刚领到战马,但大部分都是会骑马的。虽然骑术只算一般,但对付慌乱中的步兵够用了。 萧仲恭惊魂未定站起来,正待指挥部队,侧面猛被李世辅突袭,顿时不知该应付哪边。 他慌忙给部将下令,李世辅这边已快杀穿,打了契丹兵一个措手不及。 趁着敌军慌乱之际,岳飞趁机带兵突入。 萧仲恭举枪相迎,亲兵也都往前冲杀。 岳飞在王贵、徐庆的辅助下,迅速突破前方敌军,终于能看清萧仲恭在大雾里的轮廓。 二人骑马对冲,岳飞持矛拨开敌枪,错马之时斜刺而出,猛然扎向萧仲恭的咽喉。 疾驰之间,迷雾当中,矛尖真就扎中咽喉处。 萧仲恭被恐惧笼罩,倒下之时捂着喉咙,鲜血汩汩从指缝冒出。 “敌将已死,杀!” 岳飞率兵穿阵而过,萧仲恭的亲兵惊恐避让。 李世辅也从侧方杀来汇合,得知敌将死了,笑着夸赞:“岳将军好武艺!” 岳飞说:“多谢李兄弟驰援。” 金国大股骑兵追来时,岳飞、李世辅已奔回城下。 进城清点人数,李世辅损失六十多人,岳飞损失二十多人。 也不一定全是阵亡了,有可能在大雾中失散。 快到中午,雾气才彻底散去。 完颜宗望看着萧仲恭的尸体,又看向远处的赵州城,他有点搞不明白哪里才是明军主力了。 明军都这么猛吗? 咋宋军又一击即溃? 都是汉人,这差别也太大了。 (本章完) 0660【贴脸扎营】 《说岳全传》里面,岳家军有好几十员猛将。 这些人当中,有史可查者,还不到二十人。 高宠、汤怀、陆文龙等战力顶流,皆为后世家虚构。 现如今,岳飞麾下仅有其中三将,分别是:王贵、徐庆、吉倩(吉青原型)。 反而是翟兴、翟进兄弟,麾下有牛皋、董先、赵云、梁兴四将。 董先本就是翟氏兄弟的部将,牛皋作为民夫队长运粮去山西,赵云、梁兴则是山西抗金义军首领。翟氏兄弟去年在山西编练新军,把这些人全都编进了部队。 前番山西大战,张广道派翟氏兄弟回援寿阳救郭药师,牛、董、赵、梁四人就参与了突袭完颜宗翰的东大营。 张宪在四川投了明军,先被调去山西,又被调来河北,如今却在关胜麾下为将。 张用、张立兄弟,其原型为张伯奋、张仲熊,如今二人俱在韩世忠麾下。不过他们想要转做文官,打算战争结束后参加科举——兄弟俩在宋朝就考中过举人。 刚刚这一仗,孟邦杰率兵投明,却是归入李世辅麾下。 李世辅作战勇猛,颇得宗泽赏识。宗泽让他编练士卒,把部队补足三千人,孟邦杰正好被吸纳。 此次雾天大胜,赵州守军士气更盛,就连城内百姓都不怕了。 倒是把完颜宗望给搞得有点懵,完全摸不透赵州守军的虚实,而且工匠民夫大量失散,严重影响接下来的攻城作战。 “元帅,稿城告急,城楼、箭塔全被明军的火炮摧毁!” “再调四千契丹兵过去守城。” 完颜宗望选择转移战场,确实比之前更具主动性。他成功把明军的兵力给分割,自己却能在围困赵州的同时,一天之内即可派步兵增援稿城,若是派骑兵过去甚至只需半天。 这四千契丹兵调往稿城,那么城内守军就有金兵(女真、契丹、奚人)八千,以及被诏安的河北贼寇六千。 一万四千兵坚守稿城,已有出城作战的实力了,完颜宗望不信明军能攻下来。 又过一日,完颜闍母抽调中路战场的金兵过来,完颜宗望麾下的兵力更足。 完颜闍母在了解情况之后说:“元帅调集主力围困赵州,已将寝水岸边的明军(关胜、岳飞、郦琼),逼得奔回赵州与宁晋。明军被一分为三,而赵州又不易攻克,可留少量精锐骑兵,牵制袭扰赵州、宁晋明军,我军主力则去稿城与朱太子决战!” 之前的战场,四条河组成长方形区域,长方形的四条边都在明军控制下,而金兵只有稿城这个长方形左上角。 完颜宗望一拨调兵转换,已经控制长方形一条边,从战术谋略上获得了更多优势。 完颜宗望仔细思考说:“让工匠民夫,先在寝水搭建多处浮桥。这样一来,我军两万多骑兵,就能从容来往于赵州、稿城之间。想打哪处,就打哪处,明军步卒必定疲于奔命!” 完颜闍母亲领八千骑,带着工匠民夫奔往寝水北段,用骑兵保护工匠快速搭建浮桥。 然而,朱铭没有派兵干扰金兵的浮桥作业。 他开始攻城了! …… 朱铭麾下兵力强盛,有重甲步兵3000人、火枪手6314人、夔州精锐9000人、汉中精锐9000人、河北八字军7000余、陕西骑兵5000人、各类后勤兵种5000余、各式铁炮210门。 正在督建浮桥的完颜闍母,得知朱铭全军出动,立即明白要爆发攻城战。 他派人回去跟完颜宗望报信,自领八千金国骑兵,开始在外围战场来回游弋寻找时机。 李彦仙率领麾下骑兵,始终掩护步兵前进,火枪手也排列整齐御敌。全军四万多人,当着完颜闍母和撒里曷的面,在稿城西南、正南构筑大型车阵。 攻城速度极慢,大军早晨出发,推着火炮和攻城器械,直至中午才把大阵布置好。 完颜宗望甚至都带着先头部队抵达战场了! “明军这是要攻城,还是要在城外打决战?”完颜宗望没看明白。 完颜闍母说:“不管朱太子要做什么,反正对我们有利,我们可与守军两面夹击敌人!” 完颜宗望说:“这里看不真切,我亲自去城中查看敌情。” 完颜宗望坐船来到稿城西北,快速登临南面城墙。 南城墙的城楼,还有附近的箭楼,已经被明军火炮全部摧毁。 “拜见元帅!”撒里曷上前迎接。 完颜宗望问道:“守军士气怎样?” 撒里曷说:“士气还行,就是明军火炮厉害,天天炮击吵得让人心烦。南面、东面城墙的箭楼全没了,我军只能在站在城墙上射箭。” 完颜宗望没有再问,而是仔细观察城外明军动向。 都已经过了中午,明军依托车阵,竟然在挖壕沟、筑壁垒,防止金国骑兵从侧面和后方冲阵! 照这个工程量,今天肯定不会攻城。 完颜宗望对传令官说:“告诉完颜闍母,让他派骑兵绕去东边,探查朱太子营寨的虚实。” 半下午时分,金国骑兵探查完毕,跑来汇报说:“朱太子之前的营寨已空,没带来攻城的民夫,还有多余粮草辎重,应该全都撤进了鼓城(晋州市)。” 鼓城在稿城以东三十里,那里堆满了粮草,还有王彦招募的六千河北乡兵在防守。 完颜宗望听得极为诧异,同时又怒不可遏。 朱铭的行为太瞧不起金兵了,这是在完成攻城准备之后,直接把主力大营转移至城外,完全是在贴脸构筑营垒。而且粮食带得不多,最多也就十天的量,似乎有把握在十天内攻破城池。 完颜闍母也登上城墙,观察一番说:“是要趁着明军的营垒还未建成,立即发起四面冲击,还是等他们攻城消耗了兵力士气再打?” “让他们攻城,把我军主力全调过来,将这里的明军团团围住,不准明军有一粒军粮运到此处,”完颜宗望说,“赵州守军若敢来救,就先把那些援军吃掉,我要在这里围死朱太子!” 朱太子实在太欺负人,完全不把金兵放在眼里,完颜宗望感觉自己被无视了。 朱铭举着望远镜,能清晰看到完颜宗望说话。 完颜宗望在寝水上架设多处浮桥,妄图打造联络两处战场的快速通道,这个举动让朱铭不想再忍。 再忍下去,战场主动权都被金兵给夺去了。 …… 关胜得到朱铭的亲笔书信,又探知金兵主力去了稿城,当夜便带兵前往赵州。 宗泽看完朱铭的亲笔信,瞠目结舌道:“太子怎这般弄险?他要是不能快速攻破稿城,又或是在攻城时被金兵夹击溃败,整个河北战局都要糜烂不堪!” 亲笔信拿给众将传阅,李世辅惊叹道:“殿下打仗也太疯了。” 关胜说道:“殿下有重甲和火器,只要兵粮没耗尽,肯定不怕金兵。” 岳飞说道:“太子是以自身为饵,把金兵主力都牵制过去。完颜宗望调集这么多金兵过来,我军的东路和中路,应该能进展顺利,指不定都已经攻下河间府了。” 宗泽摇头叹息:“金人与我们想法不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城池,就算整个河北丢了,金人也是无所谓的。只要吃掉太子的主力,再多城池他们都能打回来。” 朱铭想要在各处打开局面,以自身为饵,吸引来更多金兵进行决战,好让邓春、韩世忠、李珙、杨再兴等人快速攻城略地。 完颜宗望只想吃掉朱铭的主力,宁愿把那些城池全部丢掉。 现在的局面,双方各取所需,可谓一拍即合。 刚刚投诚的孟邦杰说:“真定府城内,多为河北汉军驻守,契丹兵、渤海兵加起来也才两三千。不如趁着围困赵州的金兵主力转移,我们出其不意的去奔袭真定?” 宗泽担忧道:“真定府城要紧得很,完颜宗望会不会暗中多留精锐?” 孟邦杰说道:“金国精锐拢共就那几万,又要守真定,又要守栾城,又要守稿城,还要围困太子殿下,哪里能有多余兵力?” “但真定城比赵州还难打,就算只有两三千金兵驻守,我们奔袭也难以夺取啊。”宗泽说。 岳飞却说:“可以打真定!” 岳飞又问孟邦杰:“真定城内,有多少河北汉军?” “五六千,也可能七八千,”孟邦杰说,“都是奸贼刘豫的亲信统兵,俺在真定城也驻守了半个月。城内人心惶惶,士卒多不愿战。刘豫的名声极坏,搞党争是一把好手,治军治民却一塌糊涂。他麾下的亲信将领,也是有样学样,吃空饷喝兵血,从军官到士卒皆心怀不满。” 岳飞说道:“只须两千骑奔袭真定,夜间多举火把,城内必定大乱。” 关胜说道:“你那冻死不拆屋的军令,这次也顾不得了。我军奔袭到真定城外,应当大量烧毁附郭民居,城外起火大乱比多举火把更管用。到时再大喊完颜宗望已死,城内不知有多少官吏、士卒趁机归正!” 岳飞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就在岳飞等人商量奇袭真定时,明军的东路军已势如破竹。 由于完颜宗望把东路金兵精锐抽走,留守的河北汉军一触即溃。 李成带兵进攻乐寿,还在填护城河期间,就有城内军官射书而出,说愿意举火为号帮忙夺城。 韩世忠带兵进攻清州,夜里亲率数十人爬上城头,城内几千汉军就吓得崩溃。当即便有大量汉军投降,少数凶顽之徒也不敢作战,逃向北边做土匪去了。 邓春则攻占北林镇和永宁镇,等李成、韩世忠带兵来汇合,三人一起围困河间府城。 大军刚到城外,就有军官串联,杀死守将开门献城。 东路军继而挥师西进,跟李珙、曹成、杨再兴一起攻打永宁军城。 这里却有两千渤海军防守,河北汉军不敢立即投明,但只要填平护城河开始攻城,守城的汉军多半会争相倒戈。 不是完颜宗望太傻,导致明军快速攻城略地,而是他能用的兵力太少了。 从幽州到辽东再到辽南,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争,期间多次起义、叛乱、镇压、屠杀。打得是十室九空,金国的人口资源极为紧张,而伪宋傀儡朝廷的地盘又难以消化,甚至还搞出剃发易服令逼得人心思明。 都这幅鬼样子了,还玩内耗分为东西两路,金国两路大军几乎没有配合可言,如此严重局面还特么敢举国南侵。 完颜宗望不集中兵力打决战,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本章完) 0661【朱太子攻城】 冬天土硬,挖壕不易。 随军来到稿城外的民夫,数量并不是很多,半个下午的时间也没挖多少。 临近傍晚,营中开始升起炊烟,这是明军在架锅造饭。 完颜宗望突然发起攻击,不让明军安心吃饭,也不让明军从容挖壕筑垒。 金国骑兵依旧五十人一队,在明军车阵外围来回游弋放箭。明军弓箭手和弩手,也依托车阵和篱笆墙,对那些金骑进行反击。 除了迟滞民夫的挖壕活动,双方都没什么战果可言。 而在下午时分,金国步兵、河北汉军从赵州赶来,在寝水西岸立下营寨,与明军大营斜对数里隔河相望。 完颜宗望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明军营寨说:“朱太子敢把大营设在城外,又害怕我军劫营,让看守外围的士兵,不脱铠甲列阵坐着过夜。这样子打仗,一两天就会让士卒疲惫不堪。” 完颜闍母说:“我总觉得那朱太子藏着什么。” “他还能藏什么?无非火器而已。”完颜宗望说。 夜间,完颜宗望依旧派骑兵来袭扰,让明军将士无法正常休息。 “轰轰轰轰!” 半夜时分,寝水东岸突然炮声大作。 朱铭带来的210门铁炮,三分之二属于威力较小的虎蹲炮,却也有三分之一是射程两里多的野战炮。 金兵步兵与河北汉军从赵州赶来,在寝水西岸扎下大营,他们睡着没一会儿,就遭到河对岸的明军火炮射击。 别说杀伤了,由于距离太远,甚至都没炮弹打入营寨,却给金兵大营造成极大混乱。 精神紧张且不愿打仗的河北汉军,竟然只听到阵阵炮声,就在惊醒后发生营啸。 “朱太子杀来了,快跑啊!” 已经从稿城渡河回营的完颜宗望,肺都快气炸了。幸好敌我营寨距离很近,今晚双方都枕戈达旦,金兵立即就能拿起兵器维持秩序。 金营各处都燃起火盆,金国骑兵在营内四处纵马,勒令河北汉军各自回营,不听话的立即当场处死。 双方还未激战,金兵就自己砍杀了数百汉军,而且金兵大营还在局部混乱当中。 “营寨扎得还是太近了。” 完颜闍母维持秩序回来,对河北汉军的低靡士气感到绝望。 完颜宗望问:“各营都安抚好了?” 完颜闍母说:“砍杀了许多发狂的汉军,还有一些汉军逃出营寨,我已派了骑兵去追回来。两军决战,就不该带这些汉军来打仗,他们除了消耗粮草没别的用处。” 完颜宗望心中不安,亲自带着一股骑兵,前往寝水岸边探查情况。 “砰砰砰砰!” 刚奔行不远,又是一阵枪声传来。 几个轻骑奔来报信:“元帅,明军正在毁坏我军浮桥,蒲察万户出兵阻止时受伤了!” 金兵的浮桥和大营,都没正对着明军大营,而是设在更偏南的地方。 蒲察鹘拔鲁是完颜挞懒的女婿,他今夜带骑兵过河,负责袭扰疲惫明军。就在奔行射箭之时,接到轻骑的报告,说有明军在攻击浮桥守军。 这厮立即吹号,把散出去的骑兵都聚集起来。 还未奔回浮桥处,便看到河边星星点点——火枪手的苎麻火绳在发亮。 蒲察鹘拔鲁也没多想,带着骑兵就冲过去,而且无比悍勇的一马当先。 接近数十步时,两千支火枪齐射。 又是两千支火枪齐射。 又是两千支火枪齐射。 三轮齐射结束,蹲在地上的长枪手站起,竖起枪阵保护正在填弹的火枪手。 而北边的黑暗之中,三千多明军骑兵,在李彦仙的带领下突然杀出。 被火枪三段击打得措手不及的金国骑兵,又遭到明军骑兵侧方突袭,吓得连忙朝更南边逃去。 金国骑兵夜间队形很散,而且两翼都没遭受攻击,六千多发子弹打出去,仅打死打伤不到两百骑而已。 反而是李彦仙率领骑兵追击,斩杀了逃跑不及的金骑过百。 不多时,蒲察鹘拔鲁带兵从更南边的浮桥逃回,过河没多远就噗通一声栽下马背。 他是被抬回去的。 完颜宗望举着火把查看,发现蒲察鹘拔鲁胸口札甲被击穿,伤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坑。 弹丸不大,打出来的伤口却大,都快能塞进去乒乓球了。 军中医士赶来,先探脉搏还没死,接着又清理伤口。一根肋骨已断,子弹卡在肋骨中被取出,然后就涂抹药膏进行包扎。 蒲察鹘拔鲁在取弹丸时痛醒过一次,忍痛呻吟两个钟头总算睡去,第二天的下午就开始发烧。 完颜宗望在天亮后查看情况,发现金兵搭建的浮桥,被明军夜间毁了四处。 守桥金兵连西岸都不敢站,因为寝水只有四十米宽,明军火枪手可以隔河射击。 当日傍晚,完颜挞懒率军抵达,金国兵力再次增加。 完颜挞懒说道:“我已下令弃守迁民镇、南新寨、石家店、杨家馆、桃花岛,把这些地方的百姓,全部迁往附近城池。又抽调傍海道沿途城池的骑兵,全部带到这里来决战了,只让步卒死守坚城。军粮也不再走傍海道,改走以前的老路。” “南新寨也不能守?”完颜宗望惊道。 完颜挞懒解释说:“渡海来袭的敌将叫李宝,这人在明国论战功当排第一。明军坐船四处袭扰,我军将士疲于奔命,运粮队也被劫了两支。打到后头,李宝变本加厉,竟在觉华岛立寨,还把辽国投靠过来的江南水军招降了!” 完颜宗望:“……” 辽西走廊已经被李宝搞废了,金兵根本不敢出城。 两处盐场和多个城寨、小镇,皆被完颜挞懒主动放弃,金兵只能缩进城里死守。 那里仅有的江南水军,全是契丹人和汉人。见打不过李宝的舰队,又有耶律余睹出面招降,竟然成建制的整支水师一起投明。 沉默一阵,完颜宗望说:“你女婿可能快不行了。” 完颜挞懒立即跑去探望蒲察鹘拔鲁,发现女婿高烧不止,迷迷糊糊说着胡话,旁边还有女真巫师在作法。 详细询问近日战况之后,完颜挞懒问:“你打算怎么打?” 完颜宗望说:“挨着稿城多建浮桥,可以迅速过河援救城内守军。在下游更远处也设浮桥,方便大金骑兵绕到明军后方。朱太子应该是要攻城,我们先用守城战消耗明军,等敌人士气低落、士卒疲惫时,再两面夹击发动总攻。” 又过两日,朱铭用两万多兵原地守卫营垒,拉出两万兵正式开始攻城。 这次有大量巢车的升级版——望楼车,宋军用这玩意儿来做瞭望塔,朱铭却是建造得更大。每座望楼车,里面可以站五个火枪手,比敌军的城墙略高一些。 三千重甲步兵、三千中甲步卒、四千火枪手,放在两侧掩护攻城部队推进。 所有火炮,布置在正对城墙的方向,且位于攻城部队的两侧。 金国骑兵紧急从南北两处过河,数百骑首先朝着行进中的攻城部队冲锋。 这几百金骑沿着城墙,自西向东冲来。北边是城墙,南边是明军营寨,东边是明军攻城部队。 “轰轰轰!” “砰砰砰!” 营寨内这一侧的数十门虎蹲炮,从南面齐刷刷发射霰弹。掩护攻城部队的两千火枪手,也从东面进行齐射。 火炮火枪,交叉射击。 数百金骑虽然队形很散,却当场倒下一大半。 完颜挞懒站在城头看得真切,瞬间变得脸色煞白,对完颜宗望说:“除了守城各部,其余全都绕去南边和东边冲击敌营。趁明军出兵攻城之时,从后方把他们的营寨击破!” 一批又一批金兵,在南方数里外,踏着浮桥过河,连那些河北汉兵都被带来。 营寨内的明军,却主动收缩。 方圆数里的明军大营,外围全部弃守。完颜宗望这才发现,营寨外围的明军厢车,昨晚竟被全部收进营内了。 不但如此,明军在外围挖壕筑垒,也不过是幌子而已。随便挖了半天就放弃,完颜宗望还以为是自己派兵袭扰奏效。其实明军是在营垒之内,借助军帐的掩护在秘密挖沟筑垒,收缩防御圈之后工程量大大减少。 东面和南面是金兵的主攻方向,这两面的明军大营内部,已挖出一条两米宽、三米深的壕沟。 挖出的泥土筑成壁垒,之前一直用草料遮盖。由于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完颜宗望在城墙上眺望,还以为那些都是明军骑兵的草料——如果金人有望远镜,明军早就露馅了。 金兵大举攻打营寨,气势如虹突破外围,进去才发现壕沟和壁垒。 两万明军、数千民夫,守在收缩之后的防线,金兵想要攻破就得拿人命来填。 稿城的南面城墙外,一架架大型化的望楼车,运载着火枪手往前推。旁边还有云梯、行女墙、冲车等攻城器械。 守城金兵已在往外射火箭,而且瞄准目标是云梯和行女墙。 望楼车距离城墙二十米停下,站在里面的火枪手,开始朝着城头准备自由射击。 花荣亲自出战,这么短的距离,别说打人了,飞鹰都能打中! 他早已通过望远镜观察,得知撒里曷的位置,命令士兵推着自己接近。 撒里曷正在指挥部队守城,就站在女墙后方,还有亲兵举盾保护,不过脑袋却是完全露出来。 按照正常情况,这种站位不可能有危险。 “砰!” 一声枪响,撒里曷应声而倒。 这个未来的金国左丞相兼左元帅,稀里糊涂就死在枪弹之下。 “砰砰砰砰!” 随着花荣的枪响,其余火枪手,也陆陆续续开枪。 正在守城的金兵,开始大量倒下。 完颜宗望也在城上,不过避开了攻城处,否则这家伙说不定也要翻船。 听到枪响和惨叫声,完颜宗望扭头一看,只见远处城墙上的金兵已没人站着。中弹之人且不说,没中弹的出于惊恐,也纷纷蹲下躲在女墙后。 几个金兵连滚带爬奔来:“元帅,都统没了!” 完颜宗望目瞪口呆。 (本章完) 0662【还有义士】 撒里曷中枪倒毙,造成那一段城墙陷入混乱。 完颜宗望正待调兵遣将,却见已有一员将领,自动站出来接替指挥,忍不住赞许:“真是我大金的良将啊!” 此将名为耶律马五,历史上大名鼎鼎,曾带五百人南下,就吓得赵构逃离扬州,还曾在陕西击败吴玠。 既然名气很大,自有许多人来碰瓷。 仅在史料中,耶律马五就被牛皋俘虏一次,又被梁兴给临阵斩杀一次。这两位提供的战报,都是做岳飞部将之前发出的,而且梁兴只说跟耶律马五交战,传到最后就变成了阵斩。 不但宋将如此,金国战报也喜欢写小作文,金国将领各种大战岳飞而胜之。 如果只读《金史》,仿佛岳飞就是金将用来刷战功的精英怪。被他们斩杀的岳家军,诸多战报加起来,估计能达到几十万。 稿城守军,以契丹兵为主,因此耶律马五是守城副将。 他矮着身子快速靠过来,通过传令兵进行指挥。各处将官接到命令,渐渐重新组织部队,一线士卒全部贴着女墙蹲伏。 已有大明火枪手填弹完毕,枪声再度响起来。 六七米宽的城墙顶部,不仅有贴女墙防御的部队,女墙的对侧还有预备队,中间留出空档用来调遣兵力和物资。 望楼车比城墙略高,虽然无法攻击蹲在女墙后的守军,但那些蹲伏的预备队却在射程当中。 刘积中以前是金州山区猎户,朱家父子还未正式起兵,他就被招去山里练习火铳。可惜他没有知识文化,统兵能力也差,资历虽然老得吓人,如今却还只统领五百火枪手。 他刚从军时叫刘三,连个大名都没有,这名字还是后来找读书人帮忙起的。 “大车以载,积中不败。”——《周易》。 “砰!” 刘积中扣动扳机,一声枪响之后,一个守城预备队军官应声而倒。 开枪之后,刘积中没有立即填弹,而是朝着火绳吹气,防止火绳意外熄灭。 他的经验非常老道,开战前把火绳两端都点燃。若是一端熄灭,另一端还能使用。 刘积中通过自己的实战总结,还让朱铭给每个火枪手配发了别针。每开五枪之后,应该用别针通一通火门,防止火药残留物堵塞导致子弹无法击发。 明军的火枪部队,在经历了小竹筒定量取药之后,现在终究还是换成了纸壳火药。 纸壳用猪油泡过,可以有效防潮。 填弹之时,还能把纸壳塞进枪管,用捅条再压一压。如此做法,可防止向下射击时,子弹从枪管里滚出来。 操作捅条的同时,刘积中也在观察敌情,他要搜寻藏在士兵里的军官。 这次制作了四十架望楼车,总共能容纳两百个火枪手。这些承担狙击任务的枪手,是从六千多人当中选出来的,个个都能在四十米内百发百中。 “砰!” 又是一声枪响,刘积中再次命中一个预备队军官。 攻城部队已经把云梯搭上城墙,更多步兵藏在行女墙之后。 “射箭!” 耶律马五听到云梯铁钩扣在女墙上的声音,大吼着让契丹弓箭手射击,他的传令官也疯狂挥舞令旗。 三十多个刚填装完弹药的火枪手,看到守军站起来射箭,立即不再盯着预备队,而是瞄准最近的契丹弓手。 二十米距离太近了,只有一个火枪手,因为太紧张而射偏,其余子弹全部命中。 还有河北汉兵,接到耶律马五的命令,去抬已经烧滚的热油,同样暴露在火枪手的视野内。 几声枪响之后,好几个油锅被打翻在地,溅出的滚油烫得汉军哇哇惨叫。 张迪所部本来在防备东边城墙,那里现在全是正在攻营的金兵,而明军只是集中攻击南面城墙。 “你们快点过去!”一个金国军官过来传令。 张迪立即带着部队,前往东面、南面城墙的拐角处,更多士兵站在马道下方的城内。他们也属于预备队,有哪处契丹兵顶不住了,就抽调张迪的部队过去救援。 同样的,孔彦舟的部队,也被调去西南角城墙做预备队。 “大哥,你看那边。”张浩努努嘴。 张迪扭头望去,只见金国元帅完颜宗望,距离他只有二三十步远,正在指挥城外的金兵攻打明军大营。 张迪摇头说:“二三十步太远了,金国元帅又有精锐拱卫,咱们这些兵是杀不过去的。” 张浩发狠道:“等大明官兵先登,我们必被调去协防,路过金国元帅背后时趁机发难!就算抓不住金国元帅,也能拼死搅得城头混乱,能活下来的必立大功。活着升官的人,要照拂死去兄弟的家小!” “俺若死了,妻儿就托付给你。”张迪说道。 张浩说:“大哥放心,伱死不了,俺给你挡刀。” 完颜宗望生怕河北汉军怯战,派人抬来许多丝帛和钱财,用箩筐装着放在城墙内侧的街道。 张迪和孔彦舟的部队,都有金国军官跑来,指着下方的财货大喊:“你们只要守城死战,那些财货都是赏赐!” “为大金效死!”孔彦舟立即大呼。 他麾下士卒也跟着呼喊,眼睛不时朝财货看去,却又担心城池不能守,随时打主意逃跑开溜。 张迪也领军呼喊:“死守,死守!” 至于为谁死守,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完颜宗望正站在城头,给城外的完颜闍母发号施令,让城外金兵调集部队,猛攻没有壕沟壁垒的西侧。 完颜闍母已经在调动了,数千金国步兵与河北汉军,从明军营垒的南面绕去西边,数千金国骑兵射箭掩护步兵行动。 双方箭矢飞射,甲胄不齐的河北汉军死伤最多。 等攻到明军西侧防线,金兵郁闷得差点吐血。这里确实没有壕沟营垒,但昨晚从外围收进来的厢车,全部堆放在此处,同样铺撒一层草料,悄悄伪装成草料堆。 李彦仙站在一处土台,通过望远镜看出破绽。 他亲口对部将阎平下令:“你率五百骑出战,从西南侧通道冲出,那里的金兵步骑脱节了。” 却是金国步兵转移主攻方向,调兵之际一股河北汉军混乱不堪。 阎平率领五百骁骑冲出,附近的步兵统领李进义,立即指挥步卒进行配合。 明军弓箭手和弩手向外攒射,几个长枪手上前解下厢车铁链,拆除厢车上插放的短矛。 阎平带着骑兵从步兵通道间穿过,朝刚遭到一拨弓弩攒射的河北汉军杀去。 这股河北汉军本就乱糟糟的,接连遭到弓弩射击、骑兵冲锋,顿时被吓得崩溃而逃。汉军溃兵在逃跑途中,甚至把一股渤海兵冲得阵型不稳,完颜闍母急调几队女真骁骑过去压阵。 阎平率五百骑砍杀一阵,见金国骑兵涌上来,立即带兵撤回营中,明军步卒赶紧把车阵给连上。 稿城南面城墙,已有几队明军,借助六辆云梯先登。 两百优中选优的火枪手,对守军的压制力太强了。先打预备队的军官,再打射箭的金兵,再打抬油锅、檑木的汉军。 若有金兵将领敢露头,很快就会被盯上,露头三次以上必被瞄准。 “明军爬上来了,他们的火器不敢再打。杀啊!”耶律马五猛地站起,由于距离太近,他舍弃枪矛抄起铁棍,朝着先登的明军小将砸出。 旁边的契丹士兵,也纷纷举枪捅去。 相对守军来说,在望楼车里射击的火枪手还是太少,明军的先登将士皆遭到围攻。 好几队先登明军皆被杀败,又一队明军士兵爬上城头。 这次的带队军官叫李震,是朱铭在开封补充进来的,此人原本是宋朝厢军小校。 史书里只有一小段记载,金兵围困东京,李震率三百人出战,杀金兵人马七百余。战败被俘,金人问他南朝皇帝何在,李震说我大宋官家不是你们能问的。金人大怒,将其凌迟处死,李震全身皮肉被割,依旧骂不绝口而死。 李震此刻登城之处,已经躺着二十多具明军尸体。 长枪在小队登城时施展不开,李震临时使用一把短矛,严格来说这种兵器叫“鋋”。矛柄很短,矛尖却细长,而且还换成了特制的破甲锥。 李震左手持小盾,右手持短矛,面对金兵围攻,很快就受伤好几处。 感觉身后有士卒爬上来,李震胸口、腹部、肋部顶着三把敌军长枪,用小盾遮住脸颈奋力往前撞,给后续友军腾出登城的空间。 一个又一个明军登城,上前掩护已成血葫芦的李震。 “砰!” 一声枪响,李震斜前方的契丹军官,被刘积中的子弹击毙。 谁说混战之中不能开枪? 望楼车的顶部开了大片天窗,硝烟依旧很难有效散去。 刘积中被熏得咳嗽两声,揉了揉被熏得掉泪的双眼,继续吹火绳撕纸壳填弹。 他喜欢硝烟的味道,一天不闻浑身没劲儿。 李震这一处登城点,已经爬上去三十多个明军。 耶律马五得到消息,让附近的契丹预备队都压上去,又勒令张迪带兵靠过来准备补防。 “明军有铁甲士在爬云梯!”一个契丹兵大喊。 那是朱铭的重装亲卫,早就穿上甲胄站了许久。此刻李震率兵站稳脚跟,这些重甲亲卫也开始行动,他们穿着六十多斤重的步人甲爬云梯。 这种步人甲是新式的,拢共也就造出一百幅,全身甲片皆为水力反复锤锻的精钢。旧式步人甲的一些模块化局部构造,全部更换成精钢打造的大甲片,可以有效减轻甲胄的重量。 六十多斤的新式步人甲,防御力相当于以前七八十斤的型号。 有李震率部挡住金兵,还有火枪手狙击附近的预备队,几十个重甲侍卫,陆陆续续爬上城头。 他们全身披挂成铁罐头,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人手拎着一支铁骨朵。 列阵向前,见人就锤。 “都压上去!” 耶律马五贴着女墙后躲避火器,见到重甲侍卫大为惊恐,再次投入一支预备队。 事实上,投入再多也没用,战场空间就那么大。 张迪大喊:“将军莫慌,俺来助你!” 这厮率兵过去帮忙防守,在经过完颜宗望附近时,突然朝完颜宗望的亲卫杀去。 “都上来杀贼!”张浩朝着马道下方的汉兵预备队大喊。 完颜宗望还在通过令旗,居高临下指挥城外金兵攻打明军,稀里糊涂就被张迪率领的汉军攻击。 他的亲兵皆披坚甲,而张迪的汉兵甲胄不齐。 双方接战之初,兵多的张迪就已不敌,被完颜宗望带着少量亲兵杀得节节败退。 但金国元帅被攻击,附近的契丹、女真预备队,顿时被吸引过来帮忙解围,张迪的汉兵很快就被两面夹击。 他们已经起到作用了,趁着金国预备队离开,又一股明军登城站稳脚跟。 (求一下月票,6000月票加三更。) (本章完) 0663【合扎猛安又死几百】 正常情况下,完颜宗望应该站在城楼里,不可能有任何汉兵能接近他。 但城楼在前些天,就已经被火炮轰塌了。 完颜宗望身边只有二十多个亲兵,面对张迪率领两三百人围攻,竟然还能向外反杀出去。 这些金兵属于顶级精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说明张迪的兵太弱。虽然都是当年死人堆里爬出的起义军,但甲胄一直以皮甲为主,只有个别头目能穿上铁甲。 张迪更多的麾下士卒,却是在马道下方,被安排在那里做预备队。 两边的金兵杀来,张迪被左右夹击,身边的二百多兵,转眼之间就死伤近半。 但附近有大股明军,源源不断登城。 躲在行女墙后方的明军将士,更是趁机抬出许多飞梯,搭在友军登陆点旁边多处同时攀登。 稿城南面城墙,靠近瓮城的东侧一段,大概有二十多米长的区域,很快就被明军给完全占据。 四队明军结成长枪阵,往东边反复捅刺。 这里的金兵预备队,都跑去援救完颜宗望了。守在女墙处的金兵,既要应付正在爬云梯的明军,又要面对侧方杀来的明军枪阵。 顾此失彼之下,不但侧方被连续推进,正面又有几个明军登城成功。 更倒霉的是,他们的指挥官被火枪干掉了! 越来越多金兵转身逃跑,奔向完颜宗望被围困的地方。 完颜宗望大骇,拔出宝刀亲自作战,硬是贴着女墙把张迪的士卒横向杀穿。然后,立即钻进更东边的金兵当中,一直奔逃至东面城墙才大喊:“堵住敌军!” 放在城内的金兵,正在跟张迪的城内汉军作战。 张迪的那些城内部队更弱,两千多兵被数百金兵杀溃,一窝蜂的朝着北城区奔逃。 在数百近战步兵登城之后,明军的火枪手也开始登城。 他们也不等指挥官下令,朝着沿马道往城上增援的金兵自由射击,同样是优先瞄准金兵的大小军官。 随着后续明军登城,很快就占领四五十米长的城墙。 张迪也被救出,浑身十多处伤,都快变成血人了。他带着攻击完颜宗望的二百多兵,此时死得只剩六七十人,而且人人带伤极为惨烈。 这些河北汉兵之所以没有溃逃,纯粹是因为捅了马蜂窝,被团团围住根本没地方逃。 张迪被堂弟张浩搀扶过去,正待说些什么,迎面过来的明军将领已开口:“好汉子,且先靠墙休息,打完了军医就来!” “多谢。”张迪露出惨笑。 完颜宗望惊怒交加,已经气得失态,嘶声大吼:“堵住马道!” 马道是城墙内侧的斜坡,中间为阶梯,两侧为平滑坡道。平滑坡道可从城内纵马冲上城墙,也可用来推一些器械上去,骑兵可利用这玩意儿冲到城头作战。 明军现在只攻占了几十米城墙,只要堵死马道不让明军入城,守城金兵还有机会把明军杀回去。 金兵已经陷入疯狂,把城内所有兵力都调来,其他几面城墙全然不管,反正明军已经被压制在营寨内,除了南面城墙外很难攻击其他地方。 攻城战,已经打成阵地战! 鏖战地点就在南面那一小段城墙上,两边是列阵的金兵,中间是列阵的明军。 明军虽然兵力更少,但金兵却无法发挥兵力优势,更多金兵只能站在后排胡乱抛射。 明军大营里的210门火炮,全都对准了登城处的两侧城墙。城里城外的金兵,若敢绕过来杀向城下的攻城阵地,必然遭到大量火炮百米齐射。 觉察到一段城墙失守,外面围攻营寨完颜闍母也开始发疯。 他让大量步兵攻打车阵的同时,派四百合扎猛安混入其中,这是将铁浮屠弃马当步兵使用。 不要觉得离谱,合扎猛安经常这么干。 最典型的就是第一次攻宋,宋将石瑱率领两千重步兵,在数万友军全部溃逃之后,依然列阵原地继续作战。完颜宗望、完颜挞懒率六千骑兵,反复骑射冲锋都岿然不动,包括合扎猛安在内的金国骑兵,全部下马步战才将两千宋国重步兵歼灭。 话说这个时空,石瑱此将不知所踪,他麾下的两千宋国重步兵,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或许是在陕西的时候,被高俅把步人甲慷慨赠送给朱铭了。 “殿下,东侧金兵有异动!” 站在高台上的朱铭拿起望远镜,很快就看到混在步兵里的合扎猛安,那些铁罐头实在太显眼了。 朱铭下令:“火枪手过去!” 投入攻城的,只有四千多火枪手,还有将近两千在朱铭身边。 这些火枪手接到命令,立即骑马从营内通道奔出。 四百合扎猛安身披重甲,手里提着铁锏、铁棍等钝器,已在车阵之外聚成一团。 明军的远近武器,皆对他们无效。 这些家伙已然靠近厢车,砸断厢车上插放的短矛,还分出人手去解开铁链。 紧接着,他们踏步上前,顶着明军长枪往前冲。 将近两千火枪手,带着早就填好弹的火铳,下马聚集在近战兵后方。 “举铳!” 火枪手的传令官举起令旗。 而这一股步兵的指挥官,紧跟着下令:“伏!” “吁吁吁!” 小队长们猛吹竹哨。 前面明军纷纷蹲伏,抬起长枪向外,枪尾拄着地面,枪头朝斜上方指出。 面对竖起的枪林,数百合扎猛安还在前冲,甚至有人握住长枪,用钝器把明军的枪杆砸断。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 子弹飞过友军的头顶,齐刷刷射向不足十米外合扎猛安,有些子弹还把斜立着的明军枪杆打断。 “第二排,放!” 前排火枪手在放出一枪后,立即蹲下去填装弹药,第二排火枪手又是一轮齐射。 “第三排,放!” 无人能当的四百合扎猛安,陆陆续续中弹倒下,零星幸存者转身就逃。 金兵大骇,跟在合扎猛安后方的精锐步兵,也被火枪轮射吓得纷纷退避。 “骑兵追击!” 李彦仙趁机分出五百骑,从运兵通道穿过,沿着被合扎猛安破坏的车阵缺口冲出。 完颜闍母身边的令旗连续挥动,作为预备队的金国步骑过来抵挡,防止明军骑兵趁机冲垮整个西侧阵线。 明军骑兵追出斩杀近千人,李彦仙就下令吹号撤退,赶在金国步骑合围之前,把派出去的五百骁骑安全撤回。 “哈哈,杀得痛快!” 这次率骑兵出战的却不是阎平,而是李彦仙麾下另一员骑将罗汝明。 厢车大阵,再度合拢,阵前还有四百合扎猛安的尸体——那些侥幸没中弹的,在转身逃跑途中,也被明军骁骑追上,用钝器往死里一顿乱砸。 城上作战依旧在继续。 那些没换装新式步人甲的亲卫,也穿着七八十斤的重甲,从友军占据的那段城墙,陆陆续续爬上云梯。 渐渐的,明军的前排作战主力,变成了这些重步兵。长枪手藏在他们后面,通过重步兵之间的缝隙,往外反复戳刺辅助重步兵进击。 更多金兵被调来,从明军两边爬上城墙,扎堆列阵打阵地战。 城墙上的火枪手,被两侧友军护在中间,继续朝还未上墙的城内金兵射击。 而望楼车里的二百火枪手,却是连人带车被推着,朝两侧交战地带徐徐前进。他们的下方,还有明军推着行女墙保护,防止有金兵从城墙根冲过来。 刘不败……嗯,刘积中填装好弹药,被友军推着坐车走。 眼见差不多到了位置,便拔出车内小旗,朝下方的推车士卒挥了挥。 二十米外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敌军,刘积中闭着眼睛都能命中! 很快他就眼睛一亮,看到了正在指挥的耶律马五。 非常显眼,不但装备更好,而且还有亲兵护着。 举枪,瞄准。 “砰砰砰砰……” 至少有十个火枪手,瞄准耶律马五的脑袋。 “他娘咧,慢了一手!” 刘积中还没来得及开枪,耶律马五已经倒下了,甚至身边有四个亲兵也一起倒下。 “咚夺夺夺……” 一支燕尾形破甲箭射来,插入望楼车外层的蒙皮,在射击口下方剧烈摇晃。 刘积中连忙搜索这个敌军弓手,短时间内难以发现,干脆瞄准一个正在挥舞令旗的传令兵。 “砰!” 一声枪响,有人倒下。 却是传令兵下达完军令,立即扭头跑开,这颗子弹误中副车。 耶律马五稀里糊涂阵亡,给守城金兵造成巨大混乱,明军重步兵在长枪手配合下,趁机又往外推进了十多米远。 孔彦舟的部队也被派上去,不过还未接战,而是竖起枪阵站在马道外侧。 两颗子弹飞来,那是城墙上的火枪手在射击。这些火枪手就准头差许多,本来是瞄准孔彦舟,却射偏了打死其亲兵。 孔彦舟大惊失色,也不顾什么军令了,连滚带爬跳下马道奔逃,他麾下士卒竟也跟着一起逃。 后续明军登上城墙,发现没有作战空间,于是跑去搬运檑木,把檑木垒成一人高的多处小高台。 他们叫来一些火枪手,站上友军后方的檑木台,居高临下朝对面的金兵开火。 “啊!” 有一个火枪手刚站上去,就有支金兵箭矢抛射过来,而且阴差阳错坠落扎到眼眶。 这哥们儿捂着眼睛退下,又有火枪手站上去继续。 完颜希尹不知何时进城,来到完颜宗望身边说:“明军大营东面与南面,皆有壕沟壁垒,西侧又是厢车阻挡。刚刚战死四百合扎猛安,根本攻不进去,明军在营寨内也有火器。我让千余步卒沿着城墙根,冲向明军的攻城器械,想从后方袭杀攻城之敌,刚冲到一半就被火炮击溃。城外是打不动了,城内还能守吗?” “阵亡四百合扎猛安?”完颜宗望大惊。 完颜希尹说:“闍母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见城墙失守一处,麾下士卒又不能破营,就让四百合扎猛安下马步战。哪晓得朱太子狡诈,竟然在营内留有火器兵。” 就在此时,完颜挞懒也骑马奔回城内:“外面打不动,城内恐怕也快没了,速速撤军吧。” “城里还能打,可将敌军赶下去。”完颜宗望说。 完颜挞懒指向交战处:“大金勇士被杀得一直后退,对面前排全是重甲士。” 完颜宗望说:“不如把剩下的合扎猛安,全部调到城墙上步战。” “你疯了!” 完颜希尹、完颜挞懒同时惊呼。 完颜挞懒又说:“再耽搁下去,明军就要占领马道,到时候冲下去打开城门,混乱当中还怎么安然撤走?” 完颜宗望看向胶着战斗的城墙,让他撤军着实心有不甘。 完颜希尹道:“明军有火器,还有重甲士,若大军在城头、城内苦战,正好合那朱太子的心意。难道我军两万骑兵,都要调进城内步战吗?” “女真勇士举事之初,也没那么多骑兵,还不是靠着步战起家?”完颜宗望道。 完颜希尹怒斥:“你被愤怒冲昏头了!” 完颜挞懒说:“趁着城墙上还在交战,应该立即撤军。不然等明军攻下稿城,骑兵倒是能安然撤走,各族步军能有多少撤走?各族步军是抽丁签发的,如果在这里死伤太多,等回到家乡之后,各族军帅恐怕都要怨恨作乱。” “快撤吧,还等什么?”完颜希尹道。 完颜挞懒说:“放弃稿城,引诱明军追击,或许还能用骑兵在野外击败敌人。你如果不下令,我就带着自己的部队撤离!” 完颜希尹也转身离去,估计是想率领本部兵马撤退。 完颜宗望是元帅不假,但他的威望远不如完颜宗翰,他跟完颜挞懒、完颜希尹属于合作关系。 “回来!” 完颜宗望憋了一肚子火:“撤军也要商量好,不能各自行动,否则就变成溃败了!” 完颜挞懒说:“让汉军断后,就算很快溃败,汉军溃兵四散而逃,也能阻挡明军的追击。如果明军还能追来,就让渤海兵、契丹兵断后,这两族死多点还更好控制。” 完颜希尹说:“如果明军追来的兵马不多,又或者追击得各部混乱,还可让大金骑兵趁机杀回去,此战指不定能够转败为胜。” “砰砰砰砰!” 枪声还在不断传来。 完颜宗望死盯着那些望楼车,满腹怨气不知如何发泄,他实在想不出办法来防备火器。 如果明军没有火器的话,金兵怎么可能陷入这般窘境。明军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快速攻占城墙! 撤是能把主力撤走,可今后该怎样打啊? 应付不了火器,金兵永远被动。 完颜宗望感到一阵绝望。 (本章完) 0664【大胜!】 “元帅快走,前方溃了!” 完颜闍母和完颜希尹刚出城,还没来得及组织城外部队撤退,城墙上的金兵突然集体崩溃。 双方堵在几米宽的城墙上厮杀,后方指挥将领阵亡其实影响不大。因为前排对阵的金兵,极有可能不知道后面谁被打死了,他们只会下意识的列阵作战。 这种时候,狙杀一线基层军官,反而比狙杀将领更管用。 金兵此次崩溃,就源于刘积中击毙一个小军官。在基层指挥官阵亡的情况下,金兵又遭明军重步兵推进,阵脚不稳纷纷往后溃退。 接替耶律马五的前敌将领,同样是个辽国降将,叫做耶律铎。 他吸取前面两位的经验教训,始终不敢再露头,贴着女墙蹲伏隐藏,通过亲兵口述感知战场,又让传令兵挥舞旗帜来指挥。 交战金兵溃败的时候,耶律铎还没做出反应,更后排的预备队也跟着溃了。 溃了还没法有效逃走,因为马道和更东侧城墙,同样站着大量守城预备队。溃散的金兵恐慌无比,没头没脑朝着友军撞去,绝望的情绪似乎能传染,一队一队的金兵跟着转身溃逃。 这些守城的金兵,来自女真族的很少,主体为契丹族,还有许多渤海族和奚族。 他们能顶着侧面火枪狙杀、正面重步兵推进,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强悍勇猛。 即便全部换成女真士兵,恐怕也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好几队金兵溃逃,完颜宗望惊慌上马,沿东面城墙一直骑马至北城墙,然后从北城墙的马道奔往北城门。 “快快打开城门!” 随着完颜宗望的怒吼声,北边瓮城的城门和外城门陆续开启。 完颜宗望带着亲兵直冲出去,然后踩着稿城西北的浮桥过河。 过河之后,没有再逃,而是在河边竖起大旗吹号聚兵。 完颜希尹、完颜闍母、完颜挞懒等人,本打算在城外有序撤退。守城金兵提前崩溃,让他们来不及布置更多,先让河北汉军全部顶上去,随即带着金国步骑转身就走。 那些河北汉军也不是傻子,早已经发现情况不对劲,碍于金兵威慑硬着头皮上前。 当看到明军解除车阵冲出,金国步骑又在撤离,将近两万河北汉军立即溃逃。有不少汉军将领,甚至带着直属部队,扔掉兵器原地跪降。 但溃散的河北汉军依旧太多,即便他们的将领已降,但小兵还是下意识的四散逃跑。 无数溃兵阻断战场,严重干扰明军追击。 “殿下,末将请求追杀敌军!”王彦单膝跪地说。 朱铭还在用望远镜观察:“金国步兵虽然撤得很乱,但金国骑兵却从容不迫。这些骑兵交替撤退,一旦我军急追途中失去阵型,金国骑兵必定全力杀回来。传令各部,步卒不要追击,派骑兵收降汉人溃兵即可。” 李彦仙亲领五千骑冲出,去截杀、分割、招降溃散的河北汉兵。 而已经追出去的明军步兵,也接到军令陆陆续续撤回大营。 完颜闍母率本部人马退至河边,等了一阵有些急躁,他骑马奔向完颜挞懒:“朱太子用兵沉稳,我军两万汉兵溃败,这种时候了他还守营不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完颜挞懒说,“让步骑分批过河,然后拆毁全部浮桥!” 攻打明军营寨的金国部队,除了已经战死的,还有那些溃散的汉兵,其余步骑皆从容有序撤离战场。 李彦仙率领五千骑,招降俘虏了上万河北汉军,继而开始分兵去接近观察金兵主力。 完颜挞懒立即派出数千金骑杀来,李彦仙不愿接战,一边射箭一边后撤。金国骑兵也不追,再次撤向河岸附近。 金兵主力大概有一半过河时,李彦仙对传令兵说:“给太子殿下报信。” 传令兵骑马奔行一阵,继而挥舞旗帜。 “全军出阵!” 朱铭终于下令。 两万多明军陆陆续续出营,只保持基本队形小跑前进。 当明军接近那几处浮桥时,金兵步骑已经超过三分之二过河。 半渡而击! 完颜希尹等金国将领,让剩余骑兵和女真步兵快速过浮桥,分出渤海、奚人、契丹、辽东汉人步兵守桥。 当明军开始进攻时,足有六千多各族步兵还留在东岸。 “砰砰砰砰!” 将近两千多火枪手,跳下马背就自由射击。 明军骑兵和步兵弓弩手,也朝着那些金兵射箭。 那六千多金国步兵心惊胆战,完全没有作战勇气,转身争相涌上浮桥逃跑。 “噗通”之声不绝于耳,金国步兵互相推搡逃命,跟下饺子一样落入寝水之中。 “毁桥!” 完颜希尹一声令下,已经过河的金兵,跑去捣毁那十多架浮桥。 刘彦宗、高景山、萧庆等各族将领,看到自己族人的惨状,全都脸色阴沉满腹怨气。女真兵倒是全撤回来了,可辽东汉兵、渤海兵、契丹兵却损失惨重。 六千多金国各族步兵,除了被俘虏和斩杀的,剩下一大半都落入河中。 气温已低得快下雪了,那些步兵又穿着铠甲,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城内。 孔彦舟本来率先溃逃,他麾下的一些士卒,甚至在逃跑的时候,伸手去抓箩筐里的财货——那些财宝,是完颜宗望用来赏赐守城将士的。 但他们没逃多远,就被女真督战队截住,而且当场斩杀三十多个溃兵。 孔彦舟战战兢兢率兵回来,还未抵达战场,就遇到守城部队崩溃,于是吓得再次转身溃逃。 明军重甲侍卫没法追,取下头盔靠在城墙上休息。 大量明军精锐从马道入城,去打开瓮城的城门。发现那里已经开启,守卫瓮城的金兵全跑了,他们赶紧又打开正门,迎接更多城下友军进来。 数千明军跑步追击,穿过北门和西门,朝那边的浮桥杀去。 孔彦舟带着溃兵还想上浮桥,却见一个奚人将领冲来,而且举刀就砍。那奚人将领怒骂:“你是什么狗东西?快快回去御敌!” “是……是……” 孔彦舟哭丧着脸,眼看着金兵霸占浮桥过河,自己和麾下士卒却只能原地待命。 “杀!” 明军的喊杀声已近,金国步兵加速逃跑,不时有人被挤得跌落河中。 一队明军还在十多步远,孔彦舟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大呼:“大明万岁,官家万岁,太子万岁!” “大明万岁!” “官家万岁!” “太子万岁!” 孔彦舟麾下将士,也跟着乱七八糟呼喊。 “滚开,不要挡道!” 带兵追来的明军小队长,举枪就往这些家伙身上戳,吓得孔彦舟连忙翻爬避让。 这些家伙战战兢兢缩在墙角处,不敢加入任何一方,目视明军杀往还没过河的金兵。 “毁桥!” 骑马立于河对岸的完颜宗望,也很快下达同样的命令。还没过河的一千多金国步兵,要么就葬身鱼腹,要么被明军斩杀。 金人此战损失惨重,两万多河北汉军全没了,各族士兵阵亡、被俘过万,而且还葬送掉四百合扎猛安。 唯一能接受的是,女真族士兵伤亡不大。 稿城内的粮草辎重,全部被明军缴获。 寝水西岸大营里的辎重,金兵不敢全部带走,拿不走的试图一把火烧光。 朱铭让工匠搭建好浮桥,立即带兵过河,发现金兵大营火光冲天,连忙派兵去抢救里面的粮草。 李彦仙率领骑兵继续追击,但金国骑兵太多,无法有效滞留敌人,金兵主力成功跨过真定东边的滹沱河。 完颜宗望也带残兵来汇合,匆匆赶向真定府城,却遥见城头飘扬着“明”字旗。 却是昨天夜里,关胜、岳飞、郦琼、李世辅四将,带着两千兵骑马奔袭真定。 而且,不穿铠甲。 他们从赵州过河到洨水西岸,一路奔向更西北边的封龙山麓,绕过栾城避开金兵迅速北上。 至黎明时分,抵达真定府城南郊。 硬扛着冰冷刺骨的河水,趴在马背上游过滹沱河,继而放火点燃城外大片民居。 由于金人肆虐、傀儡朝廷残暴,就连真定府都民生凋敝,三分之一的附郭民居是空的,许多百姓都逃去了大明治下的赵州。 起火之后,明军齐声大喊:“金兵败了,二太子(完颜宗望)已死!” 附郭而居的百姓从梦中惊醒,他们听到喊声出门查看,见四处都燃起火光,吓得连忙绕城往北逃。 留守的少量女真兵,连忙拿起武器守城,又勒令河北汉军也登城防守。 刘豫父子听到响动,很快又接到军令,让他们赶紧带兵作战。 “父亲,这如何是好?”刘麟问道。 刘豫也惊恐万分,嘀咕道:“如果金兵没败,咱们逃了肯定被治罪。如果金兵败了,留下来守城就是死路一条。不管如何,先把小皇帝弄到手!” 统率皇城禁军的将领,已换成刘豫的侄子刘猊。 父子俩一边派兵去守城墙,一边骑马往皇宫奔跑,让刘猊领兵“保护”太后和皇帝。 行至半路,城内突然火光大作,而且还不止一处起火。 刘麟惊呼道:“城内有敌军内应!” 刘豫没好气道:“哪有什么内应?定是不服俺的朝中重臣,派心腹家奴在四处放火。” 就在此时,一队溃兵奔来。 领头者看到刘豫,顿时哭喊道:“相公,王善那厮反了,杨进、李贵也跟着造反!” 王善、杨进、李贵皆为河北贼寇头子,历史上他们投了宗泽。这个时空却是被傀儡伪朝招安,由于名声不太好,被完颜宗望认为可信,留他们驻守在真定府。 刘豫听说三将皆反,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快快带着太后、陛下出城!” 他们朝着皇宫狂奔,侄子刘猊已做好准备,带着哭哭啼啼的太后、迷迷糊糊的小皇帝,带兵出西北门逃往三十多里外的灵寿县城。 王善却是打开东南门,迎接岳飞等人进城。 城门失守,城内城外皆起火,城内汉兵要么倒戈要么溃逃,那些留守的金兵惊疑不定,吓得逃回城内去寻时立爱。 时立爱搞民政有一套,对打仗却不懂。 眼见城内一片混乱,又得知刘豫带着太后、皇帝跑了,于是率领这些金兵去追赶刘豫。 “怎么办?怎么办……” 张邦昌在书房走来走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留下来投靠大明,又害怕被以前的政敌清算。那里有好些大臣跟自己有旧怨,去了东京肯定被坑死,而且听说张家都被举族流放了,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继续跟着金人逃走也不好,那个刘豫太不要脸了! 张邦昌似乎有选择困难症,在书房里纠结来纠结去,不去迎接明军进城,也没有趁着混乱开溜。 自从刘豫向黄潜善发难之后,傀儡朝廷里的重臣,有一大半是刘豫的心腹。这些家伙都收拾细软,举家跟着刘豫一起逃。 剩下来的中枢重臣里,就属张邦昌官职最高,其次就是礼部尚书董提。 张邦昌不出面,董提却是趁机站出来。 董提派人四处联络官员,把一众官吏叫到自己家,说道:“城内有两处大火,是俺派人放的,俺早就已归顺大明朝廷了。六品以下官员,立即带人在城内救火。六品以上官员,随俺去迎接天兵!” (本章完) 0665【各自打算】 得知金兵主力大败,真定府也没了,栾城县令联络守城汉军,对城内金兵发起突袭。 三千多河北汉军,攻打二百金兵,结果被反杀得大败而逃。 就连策划起事的栾城县令,都跟随溃兵一起逃往赵州,留在城里的家人皆被金兵所屠。 那些金兵又抢劫栾城富户,弄到些钱财和粮食,奔往西北方的获鹿县,试图去跟井陉的金兵汇合。 宗泽趁机率部收复栾城,并前往真定府主持大局。 朱铭却是在稿城调兵遣将,他不管金兵主力逃往了哪边,只盯着河北西路的关键节点进兵。 明军主力从稿城出发,向北直取定州。 关胜、岳飞等人先驻守真定,跟宗泽带去的后续兵力汇合,接着向西先拿下平山县,将井陉、承天寨的金兵给堵死。 真定府城外。 随着太子率亲兵而来,诸多伪朝官吏,在宗泽带领下出城迎接。 宗泽只是作揖,身后却跪了一大片。 “罪臣董提,拜见大明中国太子殿下!” 董提就跪在宗泽侧后方,抬头偷瞧朱太子一眼,又连忙低头跪伏听命。 大战既已获胜,朱铭不再理这些家伙,微笑拉着宗泽的手说:“宗先生辛苦了。” “不敢,”宗泽颇为激动,“幸有太子殿下,方可扫尽河北腥膻。” 朱铭问道:“伪朝皇室逃了?” “伪相刘豫手里有兵,带着伪朝太后、皇帝、官员遁逃。奸贼黄潜善、张邦昌,还有一众故宋宗室,皆未能如愿逃走,已被大明将士抓获,”宗泽扭头喊道,“带上来!” 一群俘虏,被五花大绑着拖过来。 朱铭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老熟人:“黄潜善呢?” 宗泽解释说:“黄潜善被刘豫攻讦,在大狱中打得半死,如今还在重伤卧床。” 朱铭说道:“这厮助金人扶立伪帝,既然已经重伤,我也不再折磨他,拖到真定城外给个痛快吧。罪名为谋叛。” “是!”宗泽领命。 谋叛,即叛国罪,属十恶大罪的一种。 张邦昌听到“谋叛”二字,吓得浑身发软,跪地哭嚎大呼:“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朱铭看向张邦昌和一众宗室:“十五岁以上男丁,押付磁州挖矿,一直挖到死为止。女眷可以和离,带着孩童改嫁。” 此言一出,当即就吓晕好几个。 朱铭脸上显现怒色,对那些宗室说:“宋城(商丘)那边的宗室,就算逃往杭州投奔昏君,我也顶多查抄他们的家产,还分配荒地给他们开垦耕种。你们这些洛阳宗室,竟然投靠金人拥立伪帝,可还记得什么叫华夷之辩?” “殿下饶命啊!”诸多宗室痛哭嚎叫。 朱铭说道:“都关押起来,等他们跟妻妾和离之后,立即押往磁州挖矿赎罪。” 张邦昌大喊:“殿下,我也想投奔大明啊,只是那奸贼刘豫派人监视,始终无法把密信送出城去!” 朱铭冷笑:“想改谋叛罪,你就继续哭嚎,怕是挖矿的机会都没了。” 张邦昌连忙闭嘴,傻愣愣看着朱太子。 他都快五十岁了,若是被罚去挖矿,恐怕最多撑半年,还不如一刀砍了呢。 等朱太子领兵进城之后,跪在地上的伪朝官吏,终于敢战战兢兢站起来,庆幸自己提前写信跟宗泽联络。 朱铭边走边对宗泽说:“听闻伪朝官员中亦有义士,有一员外郎被拷打致死,始终没有供出其他人。你可上表朝廷求谥,并厚赏死难义士的家属,在真定城外给那员外郎建庙立祀。” 朱铭扭头看向身后的伪官,又补充两句:“名字就叫忠义庙!真定、稿城因抗金而死的义士,再选八位出来陪祀忠义庙,其余义士的名字刻在庙前石碑上。” “此举定能振奋人心、扫除邪祟!”宗泽赞道。 不多时,遍体鳞伤的黄潜善,被一队士卒抬去城外。 得知朱太子要将黄潜善砍头,大量百姓闻风而来。他们受够了金人欺压,也恨透了伪朝的盘剥,现在把罪过都算在黄潜善头上。 黄潜善被按在地上跪着,百姓朝他扔来各种秽物,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羞耻他还能忍受,但死亡恐惧扛不住,吓得全身瘫软如面条,无论行刑者怎样呵斥都跪不直。 “这奸贼吓尿了。”辅助行刑的士兵说。 “晦气!” 行刑士兵一脸嫌弃,对黄潜善道:“伱若不跪直,恐一刀砍不死,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黄潜善终于浑身哆嗦着跪好,继而闭眼呜咽。 刷! 一道刀光闪过,头颅应声落下。 就如朱铭所言,直接砍头算便宜的,至少没有再多遭罪,张邦昌挖矿才叫难受呢。 “杀得好!” 真定百姓齐声喝彩,甚至有不少人冲过来,对着黄潜善的尸体一阵泄愤。 朱铭在真定府城停留一天,把各项事务都交给宗泽处理,继而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北。 抵达新乐县时,天空突然下雪。 一个轻骑从定州狂奔而来:“殿下,李彦仙将军已率骑兵拿下定州。但金人在北撤之时,有数千骑涌入定州城,掳走大量工匠和女子,又逼迫粮商交出所有粮食,最后一把火烧掉城内半数房屋。李将军请求抽调粮食、被服救助百姓,定州城内外有数万百姓在受冻挨饿。” 朱铭听得一肚子火,下令道:“从军需当中调拨,莫让百姓饿死冻死。” 朱铭继续北上,还没走到定州,又有轻骑回来报告。 望都、北平(顺平县)、保州、安肃、遂城……金兵所过之处,皆遭焚烧劫掠。 金国步兵走最近的路线撤退,又把骑兵分为好几支,散出去劫掠沿途州县。 刚开始还掳掠工匠和女子,后来发现明军加速追击,便把工匠、女子遗弃大半,只搜集牲畜车辆运载粮食。而且抢掠之后必放火,导致大量百姓在冬天没有房屋御寒,金人试图给大明朝廷制造更多麻烦。 从定州到广信,满地饿殍,凄惨至极。 朱铭带着亲兵来到定州,在城外就发现大量临时窝棚。 城里的建筑物,被烧毁一半以上,短时间内别想恢复民生。 这还打个屁,朱铭无奈下令:“传令各部,收复故宋国土之后就停止进军,中路、东路的多余军粮调过来救济百姓。” 一路杀到燕山也可以,但补给线越拉越长,军粮消耗必定猛增,腾不出多余物资来救济,这几个州县的百姓全得自生自灭。 而且,天气越来越冷,明军主力又多为南方人,继续往更冷的北方作战,恐怕会大量出现非战斗减员。 万一被金兵抓住机会,指不定还会吃一场大败。 …… 容城(定兴县东南),大雪普降。 这里以前是辽国的南部边城,城池修得高大坚固。 从此处往东至天津,全是宋辽两国的界河。 西段叫拒马河,中段叫白沟,东段直接叫界河(东段已被黄河夺道入海)。 完颜宗望分兵驻守沿河城池,明军想杀过去还是很困难的。 而且在各处界河的南边,北宋人为制造水长城,水系已变得乱七八糟。不但有大量河淀沼泽存在,水里还布满了暗桩,运粮船稍不注意就要被撞破。 如今还未完全冻结,水面漂浮着一层薄冰。 明军想从中路、东路北上,行军和运粮都将面临极大困难。 这也是完颜宗望领兵南下,主力始终走河北西路的原因——从雄州至天津段,被宋朝搞得太离谱了。 完颜闍母、完颜挞懒,已领兵去了东边守城。 望着疲惫不堪且士气低落的金国将士,完颜希尹说道:“速速联络朝廷和粘罕(完颜宗翰)吧,我大金国不能再内耗了,应当召开勃极烈会议,商量怎么联合起来对付明国……不对,不是对付明国,而是怎么应付明年的叛乱。” 仗打成这幅鬼样子,而且战前抽兵抽粮太多,明年金国境内恐怕会叛乱四起。 “也不知道粘罕在河东(山西)打得怎样。”完颜宗望嘀咕道。 完颜希尹说:“恐怕也凶多吉少,河东地形比河北更难打。” 两日之后,完颜宗翰的使者温都思忠,终于赶来跟完颜宗望见面。 温都思忠是走飞狐陉过来的,见面快速说完山西战况,又问起河北这边的情况。 双方交换完信息,俱都一阵无语。 完颜宗望说:“回去告诉粘罕,就说我请他去上京,参加勃极烈大会。议事之时,我会帮着他说话。” 金国政权虽然实质上一分为三,但认真算起来只有两派。 一是阿骨打的亲兄弟派,一是阿骨打的堂兄弟派。 亲兄弟派即世祖系,他们掌控着朝堂,掌控着金国腹地,吴乞买、完颜宗望也属这一派。 堂兄弟派则以完颜宗翰为主,有大量百战精锐存在。 两派的核心矛盾,就是吴乞买抢了完颜宗翰的皇帝位子,世祖系子孙抢了功勋将领们的爵位官职。 这两派若想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吴乞买必须让完颜宗翰担任国论勃极烈(宰相),还要给功勋将领们册封更高的爵位和官职。 按照金国传统,国论勃极烈才是储君! 谙班勃极烈等同于太子,那是吴乞买修史时搞的小动作,以此来提高自己的皇位正统性。 但是,此时的国论勃极烈是完颜斜也,他又怎会交出自己的权力? 其实也可以变通,即完颜斜也与完颜宗翰联手,也就是阿骨打的亲兄弟派和堂兄弟派联手。因为吴乞买做了皇帝,就不再属于任何一派,是所有派系的敌人。 历史上再过五年,完颜宗翰独掌军权,完颜宗干(继任的国论勃极烈)就被迫联合,两人一起逼迫吴乞买改立储君。 即,完颜宗干做宰相,完颜宗翰掌军权,共同推出双方都满意的储君,把皇帝吴乞买架空得几乎变成傀儡。 完颜宗望被明军打出了心理阴影,他决定再蛰伏一下,让完颜宗翰出来顶着。两人共同执掌都元帅府,也就是军事一、二把手。 明年金国以防守为主,更多兵力得拿去平息国内叛乱。 “元帅,刘豫带那小皇帝来了!” 刘豫带着伪帝、伪太后、伪官和伪军,却是逃到了易州。听闻完颜宗望在这边,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完颜宗望看到这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其踹翻怒喝:“好端端的真定,你怎就丢了?” “元帅息怒,元帅息怒!”刘豫跪在雪地里连连磕头。 时立爱走到完颜宗望身边:“这些人,留着多少还有些用处。” “能有什么用?”完颜宗望反问。 时立爱说:“汉人讲大义,宋国已经被灭,这些人也算宋帝与宋臣。等时机到了再度南征,把这些人也带上,总能招纳一些汉人。” 完颜希尹也说:“留着吧,无非多废几粒粮食。” 完颜宗望挥手让刘豫退下,刘豫感恩戴德,又是一阵磕头。 完颜宗望的副手刘彦宗,已经拖着病体回到燕山府,历史上他明年就会病死,这次却是冒雪赶路染了风寒提前生病。 刘彦宗把第三子刘萼叫到病床前:“女真终归是蛮夷,一时得势,不能长久,早晚必被明国所灭。我若是病死了,明年你不要起兵作乱,女真兵这次大战没死多少。明年叛乱之人,必被女真兵镇压。” “父亲,我记得了。”刘萼说道。 刘彦宗说:“如果调你带兵平叛,你可趁机立功,全力镇压叛军,官职升得越高越好。如果是跟明军作战,你就不要再卖力,寻找到合适机会再投明。一切以保住族人为要,不管是辽是金是明,刘氏香火要传下去。” 刘萼点头说:“孩儿谨记。” 刘彦宗说道:“我刘家在唐代就做卢龙节度使,在辽国也世代显贵,在金国照样受重用。这是因为什么?一是诗礼传家,二是手里有兵。要让子孙多读书,还要让子孙统兵权,这两样万万不可放下。” “是!”刘萼说道。 刘彦宗又说:“找机会给朱太子写信,就说刘氏愿意降明,在两军阵前倒戈一击。事关重大,不能疏忽,不可走漏消息。你那几个兄弟,除了四弟之外,谁也不要告知。” 刘家的投降基因很厉害,祖宗降辽,自己降金,又打算让儿子降明。 其中一位祖宗,为了那卢龙节度使的位子,甚至干出弑父弑兄的丑恶勾当。 朝代轮换不休,刘家永享富贵。 (本章完) 0666【僧人也抗金】 承天寨,位于娘子关以西的承天山。 宋初的全称是承天军城,设有县级行政机构,隶属于河北真定府。治所在后世的娘子关镇,但军事堡垒还在承天山上。 后来取消县级编制,降为承天军寨,改隶河东(山西)平定军。 山城,易守难攻。 张广道率军攻打半个多月,承天寨依旧纹丝不动。里面其实只有三百金兵,剩下全是旧辽汉兵,总数加起来勉强过千。 这地形对于进攻方而言,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已经下雪,更是难上加难。 此去井陉,历朝历代有二三十处关卡,到了宋代几乎全部废弃,就连承天寨都一度荒废。 倒是从盂县往东,在井陉的北部通道,有王家谷寨、小作口寨等等,完颜宗翰全部交给汉兵驻防。 张广道留下五千人围困承天寨,然后分为南北两路进发。沿途汉军纷纷投降,最终在井陉县城外会师。而关胜、岳飞也已攻下平山县,郦琼做先锋直抵井陉县北郊。 山西、河北两支明军,将井陉县城团团围住。 “拜见张侯!” 郦琼踏雪来到张广道的大营。 张广道颇为欣喜,忙问:“河北战场胜了?” 郦琼回答说:“太子领军大破金贼,完颜宗望狼狈逃回燕山。” “可喜可贺,”张广道有些装逼地说,“山西这边,却只吃掉上万金兵,拿下一军一县两城而已。自忻州以北,依旧被金贼所据,只能明年再去攻打。” 郦琼惊叹:“张侯威风凛凛,竟杀灭上万金兵!” 二人闲谈之时,士卒已在打造攻城器械,只待护城河封冻得更坚固,就踏冰过河把井陉县城拿下。 同时,郦琼派信使回平山,声称攻打井陉的兵力足够,让关胜、岳飞、李世辅不必再来,往西北去攻打沿途金兵山寨即可。 又过两日,有人乘夜悬筐离城,踩冰过河悄悄来到明军营寨。 刚接近营寨就被抓起来,径直押去张广道帐前。 “你来联络献城的?”张广道笑问。 那人跪伏回答:“我家相公叫周钦,是宣和年间太学生,经舍试赐进士出身,被迫做了这井陉县令。但我家相公并未助纣为虐,县城内都是金人做主。守城的金将叫娄宿,麾下有金兵三百,横征暴敛,残暴不仁!” 张广道问:“除了三百金兵,还有哪些守军?” 那人回答:“井陉重要得很,除了三百金兵,还有二千汉军,皆为附近招安贼寇。我家相公已说服贼寇头领,他们都愿意献城投明。但迫于金人淫威,不敢轻易动手,还须将军派兵攻城,这些城内汉军才敢倒戈。到时候,愿意归正的汉军,会在城头插五支旗,将军可派兵主攻插旗处。” “两千打三百也不敢?”张广道极为鄙视。 那人尴尬陪笑:“都是些招安的贼寇,哪能跟将军的精锐相比?” 张广道说:“你回城去吧,就说两三日之后,护城河的结冰更坚固了,我就会全力攻打井陉城。” “小民告退!”那人作揖之后,被士卒给带走。 又过三日,张广道、郦琼开始攻城。 金兵驻守的一面城墙,只是佯攻而已。明军寻到五支旗帜,在城内汉兵的接应下,迅速登城朝金兵杀去。 井陉县城,就此拿下。 关胜、岳飞、李世辅三人,却是分别攻打西临山寨、柏岭寨、东临山寨。 都是一些小寨,连金兵都没有,里面的汉兵纷纷归降。 岳飞打下柏岭寨的第三天,就有士兵来报告:“将军,有一千多义士来投,有人自称是五台山太平兴国寺住持。” “快快有请!”岳飞一向敬重这些抗金义士。 不多时,一千多叫花子模样的义军被带来,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还有不少人身上带伤,甚至有昏迷者被抬过来。 岳飞连忙下令:“快去烧热水、煮饭菜,再拿些暖和衣物来,让军中医士给伤患治疗。” 五台山太平兴国寺主持真宝和尚,作为代表率领众人上前拜见,并介绍了他们这支义军的基本情况。 却是第一个投降金国的宋朝文官武汉英,主动剃发易服获取完颜宗望信任,然后忽悠完颜宗望放他回东京劝降。武汉英回东京之后,立即向赵桓详细诉说金军的情报。 随后,武汉英又被派去救太原。 但武汉英手里根本没兵,沿途州县也不借兵给他,武汉英就跑去五台山,竟想要打造一支僧兵救国。 这支僧兵,就是真宝和尚奉命组建的。 他们还没出五台县,就遇到完颜宗翰分兵攻来,一触即溃,大败而逃。 僧兵在武汉英、真宝的率领下,狼狈往南逃去,正是走金兵被张广道击败窜逃的那条谷道。 可刚出得山谷,就听闻南边也被金兵占了,无奈只能潜伏回五台县南部山区打游击。 由于金人在五台县的残暴统治,五台山北麓的岩山寺也反了。一个俗名吕善诺的僧人,以岩山寺为据点抗金。五台县的副僧正真希和尚,还有一个外号杜太师的义士,各自带着部队前来联合,当时他们手里有两万多抗金部队。 金兵杀来,义军吃了几次败仗,只能向盂县北部山区转移,五台山上的岩山寺、太平兴国寺皆被金兵焚毁。 后来武汉英、真宝和尚带领残部,前去跟吕善诺、真希和尚、杜太师汇合,一直在五台县、盂县的交界山区抗金作战。 五位义军首领当中,真希和尚、杜太师已战死,只剩武汉英、真宝和尚和吕善诺。 而且,武汉英此时昏迷不醒,吕善诺也受重伤被抬着走。 真宝和尚说:“前番金人被张侯大败,我等趁机攻打五台县城,却被那叛徒告密,遭到五台守军埋伏,大败逃回山中。等金兵主力去往忻州,我等又出山攻打五台县,当时已经是把县城打下来。” “可……可完颜宗翰亲率兵马回来,我等不敌金贼,只得弃城逃进山里。几番大战下来,三万多义军只剩两千多。且缺衣少食,又冻死饿死不少,现在仅有一千余。听闻天兵收复柏岭寨,我们赶紧过来投靠。” 岳飞听完感动不已,合十说道:“法师菩萨心肠、金刚手段,在下佩服之至。” 已经还俗的岩山寺僧人吕善诺,此时躺在担架上说:“俺还有兄弟在五台县山中,天兵若是明年攻打五台县,俺躺着也能回去召集义军。五台百姓因我等抗金,多遭牵累被金人盘剥杀戮,家家户户都愿抗金助战!” 岳飞说道:“等明年开春雪化,天兵必定收复五台县!” 真宝和尚说:“请将军给些被服粮食,贫僧即可带人回五台,接济还藏在山中的其他义军,否则他们恐怕熬不过今年寒冬。” “这是应该的,俺立即调粮调衣。”岳飞说道。 …… 朱铭把一部分军队,留在边境驻守城池,自己则率军回真定府城。 接到岳飞发来的消息,朱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大德高僧啊,别的地方我毁减庙观,这五台山的僧人却要嘉奖。等收复了五台县,定在五台山建一护国寺,把牺牲的抗金义士都刻在石碑上供奉。” 富直柔说:“百姓皆翘首以待王师,明年定能克复山西全境。” 朱铭正聊着五台山的抗金僧人,白胜忽然过来说:“殿下,稿城董氏、卢氏、李氏求见,他们请求严惩张迪、孔彦舟二人。” “怎么回事?”朱铭问道。 白胜说:“这些稿城大族说,张迪、孔彦舟经常纵兵劫掠百姓。还在稿城被围期间,洗劫董、卢、李三家在城里的店铺,杀死店内所有的男人,霸占了店内的三族女子。” 张迪突袭完颜宗望,助明军夺城有功,而且自己多处受伤,颇得朱铭和众将赏识。 明军北上追击金兵,就把稿城交给张迪,令其率领残部守城。 孔彦舟属于作战被俘,如今还关在战俘营。 白胜又拿出一封书信:“这是张迪派人送来的,估计是探知到三族要来告状。” 朱铭拆信阅读,内容大概有三个: 第一,张迪承认自己纵兵勒索,那是因为傀儡朝廷发不出粮饷。而且百姓皆为穷鬼,他勒索的全是大族富户。因此劫掠算不上,只是“借”点钱粮。大族富户们面对士兵,都“老实”给钱给粮。他并未杀人掳掠,也不敢向大族随便举起屠刀。 第二,抢劫董氏金铺,杀死店铺里的男人,霸占店铺里的女人,这是金人强逼他这么做的。是金人逼他纳出投名状。他并未欺辱妇人,当时在演给金人看。 第三,张迪请求太子把李氏许配给自己。 这李氏是稿城李家的女儿,现在疯传其被张迪睡了。即便张迪把人安然放回,董家也坚持要休妻驱逐,李家则逼着女儿去做尼姑。 朱铭看完信件,对白胜说:“把那三族之人带进来。你再派几个人,去稿城打听打听,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 “是!”白胜领命离开。 (本章完) 0667【要办成典型】 董提没有出面,他是伪朝降官领袖,也确实派人放火配合攻城。 既然要赏罚分明,就不能言而无信。朱铭让他暂时辅佐宗泽,做一些战后恢复工作,等待朝廷具体给予相应官职。 三族来了不少人,朱铭懒得全部接见,只让他们各派一个代表进来。 “小民董扬(卢过庭、李准),拜见太子殿下!” 三人进来就跪,伏在地上叩拜。 “起来吧。”朱铭对他们没啥好印象,但也没必要故意刁难。 “谢殿下!” 三人陆续站起,偷瞧朱铭两眼,又低头看着地面,不敢直视太子尊颜。 金人在河北耀武扬威一年多,这些大族怕的要死。如今却被朱太子赶回幽州,大族们已视朱太子为李世民在世,此刻近距离相处连大气也不敢出。 朱铭问道:“你们是来告状的?” “并……并非告状,”卢过庭首先怂了,说道,“王师围困稿城期间,卢家的布铺被奸贼孔彦舟所掠。布铺的店主是俺兄弟,全家男丁都被杀,连几岁孩童也不放过,又把俺兄弟的女眷霸占。” 朱铭说道:“孔彦舟这厮,助纣为虐,祸害一方,我也是打算严惩的。你还有什么事吗?” 卢过庭小心翼翼说道:“幸赖王师驱逐金兵,又对百姓秋毫无犯,俺家的布铺也拿回来了。只是,孔彦舟抢走店里诸多丝绢罗纱,还抢走店里一些钱财,皆在他霸占的屋宅中,却是被张迪派兵抄走……” 朱铭说道:“查抄战俘的家产,是我让张迪做的,他可有暗中私吞?” “没……小民不知。”卢过庭说着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啥再说的。 卢家的店铺是被孔彦舟洗劫,既然太子说要严惩此人,又明摆着想要吞掉财货,卢过庭哪里还敢闹着追回布匹钱财? 李准跟着说道:“李家的店铺,也是孔彦舟所劫。殿下英明,此人着实该杀!” 李准都懒得提财货的事情,只求朱铭把孔彦舟杀了泄愤。 唯独董扬比较犯难,因为抢董家金铺的是张迪,而张迪又帮助明军攻城立下大功。 朱铭笑问:“董氏店铺,难道也被孔彦舟所劫?” 董扬下意识想要退缩,不敢再追究此事。 但明军在稿城秋毫无犯,太子又重用董提,令其在真定协助善后工作。 这些举动似乎给了董扬一个错觉,即朱太子非常重视大族,而且是一个讲规矩的仁义储君。 董扬试探着说:“张迪虽有投诚倒戈之功,但他在河北名声极坏。此人原本是洺州贼寇,聚众数十万劫掠州县,洺州、赵州、冀州、真定府……数个州府遭其烧杀抢掠,死难者数以万计。巨鹿有一冯家,出自长乐冯氏,便是被张迪的部下屠戮满门。此类惨案,不知凡几,百姓多恶之。” 朱铭脸现怒色:“张迪真干过这种事?” 董扬察言观色,顿时心头一喜,觉得太子果然向着士绅,连忙说道:“千真万确。冯家有一长男,原为草民同窗,冯氏幸存之人,便来了稿城投奔于俺。” 朱铭突然质问:“张迪既然做过万般恶事,他与董提同在伪朝做官,董提为何不弹劾他?” 董扬立即感到不对劲,解释说:“伪朝皇帝昏庸,金人与张迪更是一般残暴。家兄被迫在伪朝做官,虽然出淤泥而不染,但也只能明哲保身以图大事。” 朱铭为难道:“但我围困稿城期间,曾派人向城内射书,只要肯弃暗投明,以往罪过皆既往不咎。难不成要我出尔反尔?” 董扬终于理解太子的难处,原来是怕失信于民啊。 他主动为太子排除顾虑:“张迪洗劫董家金铺,又杀男霸女,这些都是在殿下派人射书之后。并非往咎,而是新罪。” “原来如此,”朱铭说道,“尔等且回家,我速速派人去查,定会给稿城大族一个交代。” “殿下英明!” 董扬大喜,三人一起告退。 离开太子行在,董扬得意微笑:“此事成矣,一介贼寇也敢耀武扬威。” 他真正想说的是:杀了我董家的人,你还想升官发财? 李准也说:“张迪此人,劫掠成性。太子殿下仁政爱民,怎会容其逍遥法外?” 卢过庭却没言语,他总觉得事情不对,朱太子似乎有点不高兴。 朱铭其实没放在心上,这些家伙一走,就认真看战后报告去了。 些许小事,顺手就能处理。 第三日傍晚,白胜派出去调查的人,带了一家子回来求见朱铭。 朱铭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一个年轻人拜见之后说:“太子殿下,俺叫高纯孝,俺兄长叫高纯仁。俺家原是稿城寝东乡农户,有良田三百余亩,俺兄弟二人皆读过书。故宋宣和年间,河北贼寇四起,俺全家都躲到县城避难。因浮财被劫,就借了董家五十贯,答应三年不能偿还就以田产抵偿。” “此债利息颇高,两年前抵了四十亩地给董家。后来金人肆虐,非但盘剥无度,更兼强令剃发易服。俺不堪重赋与羞辱,就跟兄长带着全家六口投奔大明朝廷。” “俺兄长还在岳飞将军手下当兵,已经做了什长。此番王师大胜,俺就带着家人回乡,却发现屋宅田产皆被人霸占。霸田占屋之人,正是同乡的董家。俺拿出田契去县衙告状,衙前多为董家故旧,竟把俺直接轰出去!”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别说经历战乱,即便是逃荒回来,都有可能被人霸占产业。 朱铭问道:“伱没说自己的兄长,在岳飞手下当兵做什长?” “说了,”高纯孝道,“那衙前是董家小支的女婿的表兄,还笑话俺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做什长的臭丘八就敢摸董家虎须。” 朱铭问道:“田契可还在?” 高纯孝说:“俺死死护住,才没有被衙前抢去。都是故宋的田契,不过……不过多为田面(田皮)。” 田面或者田皮,就是土地的使用权,分为永久使用权和限期使用权两种。 “田面也算,”朱铭吩咐说,“白胜,你派人带他们全家,去稿城县衙找许忻。稿城吏员若不听使唤,就直接调遣张迪之兵办事。把案子办成典型,一律从重处置!结案之后,发给河北新复各州县官员观阅。” “是!”白胜带人离去。 这个案子要办成典型,是因为牵扯到两点: 第一,涉及军人家庭。大明的士卒,不是烂丘八,不是随便哪个乡绅就能欺负的! 第二,涉及大族霸占归乡人产业。河北各地被金人肆虐,离家逃亡者不知凡几,他们的不动产肯定被霸占。而且不可能被小民霸占,只可能是被留下来的大族或富户霸占。 …… 许忻,字子礼,开封府拱州人。 他爹叫许永,是一个农学家,在徽宗年间写过农书。 许忻是宣和年间进士,还没授官就弹劾奸臣,灰溜溜滚回乡下种地。 大明建国之初,赵鼎举荐许忻,吏部考察其才,外放做了任县主簿。他爹许永,也被招进劝农司做顾问,享受朝廷的额外津贴。 这次河北大战,收复了许多国土,就从临近府县抽调佐幕官,紧急调来新复地盘担任一二把手。 许忻才担任县主簿一年多,便火速荣升为稿城县令。 他现在手里一堆事儿,听说王师大胜,无数百姓冒雪回乡,经济纠纷层出不穷,天天都有人来告状。 甚至还有诸多婚姻案件,南逃数年的丈夫回家,发现老婆已经改嫁了,而且是带着家产改嫁…… 堆积如山的案子,让许忻几欲抓狂。 “许县令,这是太子手令,阁下可以随意调遣稿城驻军。殿下还说,此案要办成典型,当兵的不是烂丘八,他们杀敌报国不该被欺负。” “吾已知晓。” 许忻长舒一口气,他还怕对大族动手,会坏了太子的军国大事。 现在好办了,就从大族查起,诸多案件都可迎刃而解。 县衙里那帮吏员,许忻是一个都不信任,盘根错节全特么本地大族的代言人! 许忻乘夜去拜访张迪,想跟这个带兵的先搞好关系。 张迪腹部受伤严重,感染发烧差点死去,现在还不能乱动,出门都是被人抬着走。他以前的旧部被遣散大半,只留五百人驻守稿城,战俘则被转移到真定看管。 “县尊来了,恕俺不能起身见礼!”张迪坐在椅子上拱手。 许忻连忙说:“张将军莫要乱动。” 寒暄之后,许忻拿出太子手令,打算向张迪借兵办事。 张迪看完手令,说道:“俺的堂弟张浩,也读过几年书,俺张家以前其实也是三等户。现在俺麾下的五百兵,都是跟随多年的老兄弟。他们杀人如麻不假,却极听俺的话,这些天没有一个骚扰百姓的。县尊尽管支使他们办事,谁敢趁机鱼肉百姓,不用县尊出手,俺让他们自己上吊谢罪。” 许忻微笑道:“有张将军这句话,就可以放手施为了。” (本章完) 0668【这世界应该讲道理】 二十六天前。 漳河将冻未冻,河面既不能踏冰骑马,又因浮冰导致难以行船。 快马掠过脚踝深的积雪,骑卒在递铺门口大喊:“太子大捷,二百里加急!” 递铺官员立即带人来交接,一边派遣骑卒继续往南传信,一边让人高举露布骑马进县城。 不多时,肥乡县城内,就有官差和递铺兵来回跑动。 他们沿街宣布前线捷报,继而把露布当告示贴出。 一家文具店的店主叫贾宗孚,他拢着袖子正在店内向火,隐约听到“大捷”等关键词,忙不迭的往街上跑去打探情况。 片刻之后,贾宗孚携带妻儿,乘坐驴车出城,至郊外一乡下宅邸。 他狂奔进内院,跪在雪地里哭泣嘶喊:“父亲,王师大捷,我贾氏可以归乡了!” 贾氏,真定第一望族。 其先祖为唐代魏国公贾耽,世居南皮,唐末举族迁往真定,渐渐沦为普通家族。 有一子孙贾纬,在五代时被举荐,渐渐平步青云,甚至参与修撰《旧唐书》。 又有一子孙贾琰,是赵光义的潜邸大臣,一路做到了三司副使。 真定贾氏,再度兴旺起来。 其联姻家族,遍布四川、江西、河北、河南、山东、山西、荆湖、江浙,联姻对象兼具文官、武将和宗室。 贾蕃是范仲淹的二女婿,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撺掇怂恿治下百姓越级上访。 范仲淹之子范纯仁、枢密使文彦博、大学士韩维、御史中丞杨绘、监察御史刘挚,给此次越级上访事件打配合,众人联手阻挠新法实施。 真定贾氏从此卷入新旧党争,并成为新党重点打击对象,贾家从此逐渐走向没落。 贾氏家族的最后两个高官,一个看不惯蔡京滥铸夹锡钱,愤而辞官养老去了,在七年前病死。一个做江淮发运副使,积极支持花石纲,破坏东南转般法,由此获得宋徽宗赏识,病死于刑部侍郎的任上。 金人在真定府扶立傀儡皇帝之初,真定贾氏就纷纷南逃,不愿出仕伪朝,也不愿给金人当狗。 在国家民族大义这方面,真定贾氏还是拎得清的——也有少数族人没走,但家族势力所剩无几。那些留下来的贾氏族人,只能依附黄潜善,被刘豫给一并收拾了。 真定贾氏跑去投奔开封贾氏,结果两支贾氏合并之后,族人过千被朝廷盯上,成为第三拨被分拆迁徙的家族。 这些被拆分的家族,在新地方获取户籍之后,三十年内都不准随意迁户口。 迁徙到肥乡县的贾氏,拢共也就三十多人。 有些在县城买了店铺做生意,有些花钱在乡下买田耕种(开荒可以不花钱,官府还会提供种子,但获得无主良田却要交钱)。 得知王师收复真定府,迁居肥乡县的贾家人,一起跑去县衙请求回乡。 因为在真定府那边,贾氏曾经拥有数万亩良田! 跟真定贾氏相比,威风凛凛的稿城董氏,只不过是乡下小土豪而已。 “你们要回乡?”肥乡县令汪大临皱起眉头。 迁居肥乡的贾氏族人,以贾易简为首领,他作揖道:“故土难舍,老朽年近古稀,只求落叶归根葬于祖坟之侧。” 汪大临说:“此孝道大义也,不如老先生百年之际,再由子孙护送灵柩回乡安葬?” 这话差点把贾易简的肺给气炸,他是想活着回乡拿回家产,而不是躺在棺材里回乡入土! “请县令做主!”贾易简再度作揖。 汪大临为难道:“分拆迁徙大族,乃朝中相公们的决议,俺一个县令哪里能更改?尔等在肥乡已经落籍,三十年内子孙不得再迁徙。想要回乡,须得户部尚书同意,不如老先生给户部写信?” 贾易简终于怒不可遏,用拐杖指着汪大临:“真定贾氏,世代显宦,姻亲遍布九州,子孙贤才无数。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竟也敢欺辱到贾氏头上,就不怕今后会遭报应吗?” 汪大临也怒了,猛拍桌案说:“你贾氏在故宋世代显宦,俺却是大明新朝的县令,少拿前朝的富贵来呈威。再敢咆哮公堂,便将其叉出去!” 双方不欢而散。 汪大临也出身南方望族,他本来是同情贾氏的。 但拆分迁徙大族是中央政令,他怎么可能为了帮贾氏回乡,跑去上疏朝廷请求户部朝令夕改?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分拆到各地的贾氏族人,开始互相通信串联,并派人到开封哀求故旧帮忙。 但屁用也没有,这事儿得户部尚书钱琛签字盖章! …… 类似的家族还不少,贾氏属于势力最强大的一个。 正因其强大,被朝廷给盯上,小一些的家族反而能自己跑回乡去。 朱铭对宗泽说:“在诸多财产纠纷的案子里,应当更偏向于南逃的家族。他们晓得家国大义,不愿臣服女真蛮夷,却因举家南奔大明,而被投金的家族霸占财产。这是不合道理的,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是。” 宗泽对此无所谓,他家虽然世代书香,但距离成为大族还远着呢。 宗氏祖籍南阳,五代时迁居江南。因为扛不住苛捐杂税,又举家迁去义乌山区,靠开荒种地艰难生存繁衍。 宋朝开国之初,赋税稍微轻了些,宗氏这才从山里搬出来。 但依旧是乡下小地方的家族,而且繁衍百余年之后,家族地少人多难以为继,宗泽他爹又带着一部分族人迁徙。 朱铭说道:“不论是投金的大族,还是回乡的投明大族,一切以田契为准。拿不出田契的,田产一律充公分给流民佃户。河北官兵和抗金义军,应当优先分得无主良田!” “是。”宗泽记下。 朱铭继续说:“族人超过三百还不分家的,勒令其立即分产析户。族人超过五百还没分家的,强行拆分迁徙别处。趁着刚刚结束战乱,要快刀斩乱麻把他们压住!” 宗泽提醒道:“殿下,这种事情很难办,地方大族必定联合吏员抗命。他们不敢公然违抗,却可以阳奉阴违,县令、主簿稍不注意就会被蒙骗。若是县令、主簿能力不足,甚至政令都没法出县城。” 朱铭说道:“那就传令各县主贰官,他们如果制不住地方大族,可以申请调兵去办事,我每个县给他们三百兵。我不会觉得他们无能,如果把事情办好了,反而还会嘉奖他们!” “是!” 宗泽心中叹息,不听话的河北大族要遭殃了,太子殿下竟然直接动用军队。 河北一片狼藉,各县百废待兴,正好可以搞摊丁入亩。(现在就搞摊丁入亩,其实不利于河北恢复生产,因为会打击多开荒地的积极性。但有利于河北人口恢复,百姓会更愿意登记户口和多生孩子。等人口多了,一二十年以后,自然热衷于开荒。) 宗泽身为河北左布政使,前几天终于把省城迁到真定。 右布政使正在负责省会搬迁工作,开春之前,官吏们能够全部到岗。 太子行在,设于伪朝皇宫。 布政司衙门,设于伪朝的太宰官邸。 宗泽坐车返回布政司,董提在门外等候已久。 “进去吧。”宗泽没好气说。 董提连忙低头跟上,一并进入布政司衙门。 刚到内堂,董提就噗通跪地,带着哭腔说:“请相公救救董家!” 宗泽反问:“董家怎么了?” 董提说道:“稿城县令让士卒替换衙前,在县衙大堂之侧,专门用一间屋子接诉状。又勒令俺董家的所有族人,把家里的田契、房契交到县衙登记造册……” 宗泽装糊涂道:“这不是应该的吗?董氏一族的房产田产,不交到县衙登记造册,难不成伱们还打算偷逃赋税?” “不是……”董提焦急道,“许多店铺与田产,因为日久已经损毁遗失,一时间哪能拿得出来?” 宗泽冷笑:“不止这些事情吧?” 董提慌道:“太子与金人作战时有令,以前的罪过既往不咎。可……可那稿城县令,接到诉状竟然翻旧账,这是要毁掉太子的名声威信啊!” 宗泽却说:“太子所言既往不咎,是特指某人。阁下帮忙夺取真定立功,太子当然既往不咎。但总不能你立下大功,整个董氏都有功吧?那样一来,今后若有董氏族人杀人犯法,你一个人守法就不处置他们?” 董提无言以对,因为宗泽说得好有道理。 宗泽说道:“真定县令,也快走马上任了。真定县的董家人,也要拿出房契和田契来。若拿不出,那些产业就不是董家的。如果有人来告状,说董家霸占了他们的产业,那么董家有契书也会作废。” 董提听得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当场。 真定府最大的家族贾氏,因为举族南逃投奔大明,他们带不走的各种产业,都被伪朝官员给瓜分掉。 现在,吃进去的全得吐出来! 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你们给金人当狗,趁机夺取别人家产。现在大明杀回来,你们摇身一变又成功臣,不但没有任何损失,产业还因此扩大好几倍。 宗泽死盯着董提说:“太子殿下言而有信,你既然立功,那就既往不咎。老老实实交出这两年侵占的财产,不再去管其他族人的烂事,太子一定不会再追究你的过错,甚至还会让你继续做官。整个董氏,仅限你一人!” 董提在原地跪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请宗相公上疏举荐在下,俺愿带着妻儿老小,搬去任职地定居,永远不再回真定府和稿城!” “这才对嘛。”宗泽微笑道。 等于是董提带着父母妻儿迁徙,与整个董氏家族做切割,今后都不能再跟老家联系,就连董提的亲兄弟也不能联系。 这样一来,既处理了董家,又可保证太子的信誉。 (本章完) 0669【捷报抵京】 张迪的伤恢复得很快,已经能下地走几步了。 他看着眼前的媒婆,不由好笑道:“之前李家说俺是贼,如今又怎让你来说媒结亲?” “嗨呀,将军搞错了!” 媒婆故作惊愕,继而又信口胡说:“这李家相公,一直都敬仰将军忠义。还逢人便称赞,说张将军虽受蛮夷胁迫,却始终是心怀汉家江山,真真是那天下武人之楷模。李氏女能够改嫁将军,实属几世修来的福分。” “你且回吧,容俺再考虑考虑。”张迪不置可否。 媒婆还想再劝,已被张迪叫人请出去。 《水浒传》里有四大寇,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 一般认为,河北田虎的历史原型,就是聚众数十万造反的张迪! 徽宗朝起义众多,但能闹得这么大的,即便把朱铭父子算上,张迪也已经能排进前五了。 这种人能是傻子? 把堂弟张浩叫来,张迪问道:“李家这回能不能扛过去?” 张浩回答说:“依县令的意思,太子没想着要灭哪族。无非是给李家一个教训,吐出这几年霸占的财产,再惩治一些为非作歹的李氏族人。还要清查李家的田亩,将其没有田契的土地充公,今后老老实实按亩纳税。” 张迪点头道:“这就好办了。” “兄长真要娶那李氏女?”张浩实在想不通,“一个生过孩子的寡妇而已,夫家跟娘家都还在被官府彻查,兄长又何必去蹚那个浑水?俊俏妇人多得是,俺请媒婆给兄长另寻一个。” 张迪笑道:“俺已写信向太子求娶李氏女,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把她娶过来,如此才显得重情重义、一诺千金。李家的浑水,俺可不会去蹚,完婚后便请求调去广信杀金贼,说什么也不会跟李家再有来往!” “名声就那般要紧?”张浩问道。 张迪解释说:“你我都是贼寇出身,还是一方巨寇,杀人劫掠无数。今后但凡出什么差错,就会有人趁机报仇,多多积攒好名声尤为重要。太子是一国储君,他愿意重用的武人,一要善战,二要忠义。今后咱们拼死作战,又积攒忠义之名,何愁不能在新朝封妻荫子?” 张浩点头道:“还是兄长看得长远。” 张迪又问:“被遣散的兄弟怎安排的?” 张浩回答说:“俺已问过了,愿意留下的,就在真定府各县落籍分田。真定贾氏举族南迁,留下数万亩良田,被那些伪官瓜分霸占,现在全都得吐出来,把田亩分给将士、流民和佃户。想要回乡寻亲的,也可以回去,但真定能够分田,闹着回乡之人不多。” “太子真是仁义啊,”张迪感慨道,“田土那么一分,河北汉军就能归心,今后都愿意为太子卖命。哪天朝廷下令招募乡兵,便是被遣散的士卒,也会踊跃投军报国的。” “谁说不是?”张浩笑道,“便是被俘虏的汉军,也只关押审判军将,寻常士卒全都释放。太子有令,让这些俘虏速速回乡,由各地县令安置分田,不能耽误了明年的春耕。各部俘虏感恩戴德,把太子当菩萨跪拜,都说来年若是打仗,他们愿意给太子当兵。” 被明军俘虏的河北汉军,居然也能回乡分田,这个事情很多人反对。 但朱铭坚持己见,只略微降低俘虏可分的田亩数,算是给劝谏者们几分面子。 因为大部分河北汉军士卒,都是被金人强征来的。 如今河北人口锐减,这些青壮非常重要,得让他们多种粮食、多生孩子。 河北现在不缺耕地,只缺人口与粮草。 更何况,此举可收俘虏之心。土地分出去之后,河北青壮皆信服太子,就算哪天对金作战失败,朱铭在河北一声令下,必有无数青壮来投军杀敌。 …… 朱铭看完张迪的来信,顿时笑道:“这个老贼有点意思,还跟我耍小心眼儿。着令岳飞率部移驻唐县,等开春雪化,让张迪率部归入岳飞麾下。” 张迪信里有两个意思,一是信守承诺迎娶李氏女,二是请求带兵调往边境御敌。 对于朱铭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朱铭问道:“孔彦舟审得如何?” 富直柔回答:“此人被伪朝招安之后,依旧劫掠成性。而且曾经率部屠村,声称所杀良民皆为岳飞之兵,以此在伪朝立功求取封赏。” 朱铭说道:“不用继续审了。孔彦舟及其部下,百人将以上的全部砍头。什长以上军官,押付磁州挖矿,其余打散了安置在河北各县。” “是!”富直柔开始写公文。 朱铭又问:“耿南仲去哪儿了,真没有投靠伪朝?” 富直柔说:“伪朝官员,都说没见过耿南仲。此人当初从东京逃脱,或许在路上就被乱兵所杀,又或许躲在哪里隐姓埋名。” “算了,不必刻意寻找,”朱铭说道,“他要是想躲起来做新朝百姓,便让他安稳过日子吧。” 大雪初晴。 包括孔彦舟在内,有七十多个被俘军官,在审判之后定罪砍头正法。 大部分都是因为杀良冒功,在伪朝肆意屠戮百姓! 朱太子的意思很明显,伱特么投靠伪朝给金人效力,还可以推脱是迫于无奈。但你屠杀百姓、冒功领赏,总不会是伪帝和金人逼迫的吧? 真定城外,一桩桩罪状宣读出来,还没有开始行刑,百姓就已听得愤怒唾骂。 孔彦舟已经吓瘫了,也不晓得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至极,跪在雪地里一个劲儿的打摆子。 “杀得好!” 随着百姓的欢呼声,一颗头颅落地。 孔彦舟不敢扭头去看,闭着眼睛只求早点结束。 但他的名声最臭,故意安排在最后一个,其他人都砍了才轮到他。 度日如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孔彦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侧身转头赔笑,笑容僵硬得像哭:“请……请好汉爷爷给个痛快。” “跪好了!” 刀锋划破空气,孔彦舟感觉天旋地转,他的头颅飞起来又落下,就此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这些人的尸体,都拖去乱葬岗埋了,脑袋却是要挂在城头示众。 真定府的大族代表,被邀请过来观赏。 那些大族代表,指着头颅痛骂奸贼,又歌颂太子为民除害。 等他们回家之后,吓得把所有产业的契书都拿出来,没有凭证的产业纷纷献给官府充公。而瓜分自贾氏一族的产业,就算手里有文契,也得全部交出来。 谁敢私藏,等着被调查吧!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稿城那边开始杀人了。 最先被问斩的有六人,皆为董氏子及其走狗,涉及到四年前的一桩命案。 朱太子似乎没有离开河北的打算,凛冬时节依旧亲自坐镇真定府,铁了心要把河北各地的大族给收拾妥帖。 河北一片肃杀,开封却是欢呼沸腾。 退回到二十多天前,递卒从陈桥镇渡过黄河,还没进城就举着露布在码头呼喊。 “王师大捷!” “太子亲领兵马,与金国元帅战于稿城。太子斩贼万余、俘虏两万,金国元帅狼狈遁逃!” “王师已收复故宋河北两路全境!”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听到露布报捷都呼喊庆祝起来。 李纲被调回东京述职,明年将担任河北参政。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新职务,此时刚刚进京,寄居在岳父张根家中。 “外面在呼喊什么?”李纲走出书房。 同样寄居在张根家里潜心修学的范浚,则在认真学习微积分,对外面的吵闹充耳不闻。 一个仆人跑过来,欣喜喊道:“大喜事,太子收复河北两路全境!” 李纲听得呆立当场,似乎回忆起不堪往事。 过了许久,李纲才横袖抹泪,随即朗声笑道:“好,果是大喜事。太子之兵,天下无敌,哪是金贼能抵挡的?” 范浚终于放下竹管笔,走到李纲身边说:“前两日山西也说大捷,只可惜还未收复故土。以大明王师之兵锋,或许明年就能克复山西,收复幽云十六州也指日可待。” 李纲虽然不懂军事,但被扔去地方历练两年,却是对民政有更多理解:“明年不会再打大仗,南北各省皆经历数年战乱,又被故宋昏君奸臣横征暴敛二十余年。民力早已疲敝不堪,今年又把粮食都抽去作战了,就连茶钞盐引也增发了两年之量。” 范浚也明白过来:“明年若再启大战,恐会损伤国朝元气。” 李纲踏出廊房,抬头仰望苍天,微笑道:“能见王师收复故土,此生无憾矣。” 范浚说道:“太子之志,岂止如此?恐怕收复幽云之后,金国与西夏也要灭亡,或许我们可以再见西域为汉土。” “哈哈哈哈!” 李纲爽朗大笑:“且到城里喝酒去,今日必定热闹得很。” 范浚回客房穿上裘衣,便跟着李纲出门去。 至于张根的几个儿子,除了已经做官的,已全被扔回老家读书。 李、范二人来到街上,果然发现热闹非凡,诸多食肆酒楼茶园都客满。 一些勾栏瓦市,艺人们都换上喜气服装,并且临时更改节目,表演跟大捷相关的内容。 高丽使者妙清和尚、郑知常,在深秋时节就抵达东京,然后一直赖在城里不走,他们就是要等着前线的消息。 郑知常看着满街庆祝的百姓,高兴道:“女真蛮夷,哪能赢得了中国?待雪化之后回高丽,就上疏请求北伐,一雪当年战败之耻!” “可趁机夺取鸭绿江以南全部土地!”妙清和尚开始做美梦。 此时的高丽国土,只有最西边抵达了鸭绿江,就连咸兴都属于金国的地盘。 长津湖一带,是金国和高丽的边境。 (本章完) 0670【国库已空】 今天的御前会议,气氛颇为轻松。 此前一直很紧张,两国大军在河北、山西交战,谁也料不准战争胜负如何。 毕竟当年金兵把辽兵打得望风而逃,但就是这些被打懵的辽兵,却以少胜多干翻了北伐宋兵。 那战斗力太恐怖,已把赵宋汉臣打出心理阴影。 即便是朱国祥,也知道历史上金兵很牛逼,害怕儿子一个不慎就翻船了。 今日会议,朱国祥甚至跟阁部重臣开起了玩笑,李邦彦趁机在旁边讲关于金人的笑话,把向来不苟言笑的张根都逗得哈哈大笑。 瞎扯淡一通,阁部大臣陆续发言。 直至户部尚书钱琛发言时,欢快的气氛终于凝重:“去年先是与西夏大战,耗费粮草颇多。继而又收复江浙、两广、福建、江西,虽查抄钱财粮草颇多,但整编旧军、遣散士卒也消耗甚大,这几省还轻徭薄赋恢复生产,今年并未上交太多财赋。” “今年,先是跟钟相作战,湖南、广西、江西都受严重影响。特别是湖南,人口锐减,民生凋敝,非但不能收取赋税,还要支移四川钱粮去援助。紧接着又是河北、山西打仗,总共调动士卒、民夫十七万人。人吃马嚼,处处都要钱粮。” “朝廷在各省设立军械厂,打造盔甲数万副,刀枪剑戟不计其数。还有战船、火枪、火炮,这些都花钱如流水。” “此次大战获胜,还要赏赐将士、抚恤伤亡。” “若非增发茶钞盐引,又获东南市舶司关税,户部早就没钱供应大军了。” “如果明年还要打仗,就必须多征赋税。又或者效仿在四川起兵时,向富户摊派发行战争债券。” “须得知道,在四川发行的债券,至今还有一半以上没有偿还。户部一直是欠着钱的,一直在寅吃卯粮。已经增发了两年的茶钞盐引,明年若再增发,恐怕茶商、盐商会怨声载道。” “为了打仗,荆江北岸的水利都停工了!” 阁部院众臣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中央财政很难,毕竟一直打仗又不加税,却没想到已经如此窘迫。 孟昭问道:“户部还有多少钱?” 钱琛说道:“尚有银元六万多,铜钱九十三万缗,另有粮食、布匹、木材等物若干。这些财物,在给官员发俸,过年发放赏赐之后,甚至都不够给将士赏赐抚恤。” 战争债券欠多少,钱琛没说。 那玩意儿前后发行了两次,以粮食债券居多,连本带利估计是超过百万贯的。 也就是说,大明财政此时为负数。 这对一个新兴政权而言很正常,历史上的朱元璋建立明朝,北伐的时候已发不出官俸。于是就疯狂给官员赐地,让他们自己种地收粮抵工资。 朱棣更牛逼,几征蒙古,财政窘迫,直接给官员发胡椒,让官员自己卖胡椒赚钱。 这些胡椒是郑和下西洋带回的,最初特别值钱,后来也泛滥了。导致官员们领到胡椒,即便全部卖出去,也不够自己的工资。这也是满朝反对继续下西洋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朱国祥统治下的大明,不但没有加收赋税来打仗,还对新收复省份轻徭薄赋。 朱国祥仔细思考之后说:“明年是否继续打仗,这个要跟太子商量再做决定。” 张根点头道:“金国今年败退,明年比我们还艰难,当一鼓作气收复山西故土。至于幽云十六州,辽金交战时几为白地,即便金国去年迁徙人口,也不可能短期内恢复民生。是否尽快收复幽云十六州,得看具体实情如何。如果太难打,就暂时没必要收复,因为耗费钱粮收回来,还得往里面倒贴财政。” 朱国祥说:“先把封赏抚恤的钱弄到手吧。” “如果是急用,沿海市舶司,还能抄来许多钱。”陈东突然来一句。 朱国祥问:“查得如何?” 陈东说道:“各地的市舶司、市舶务、市舶所,从官到吏没有不贪污的。已经查了三个月,查出好几个巨贪。但再怎么贪,大明任用的官员仅赴任不到一年,查处更多的是市舶衙门那些老吏。如果想抄家抄到更多钱,就查旧宋的市舶司官员!” 朱国祥摇头:“旧宋官员就算了,别搞得人心惶惶。他们已经离开市舶司,又是在前朝贪污的,新朝追查前朝贪污算什么事?” 陈东立即闭嘴。 朱国祥又问:“铸钱场呢?” 钱琛说道:“可让他们加紧铸造二十万缗铜钱,再多就吃不消了,除非再铸大额钱。至于银元,新收复的湖南、福建有多处银坑,可以加造几万银元出来。” 商贾士绅藏钱的本事真牛逼,大明朝廷一年铸造三百多万两的银元,已经快把国库储银给耗光了,市面上流通的银元却日渐稀少。 甚至有淮南、浙江商人,运货到中原贩卖,宁愿多承担运输成本,也要把银元运回老家藏在地窖里。 还是大明新朝太仁慈啊,放在北宋,金银铜钱异地运输,也是要沿途按比例收税的——大明为了增强钱币流通,取消了金银铜钱的跨境税。 朱国祥说:“增发债券吧。在扬州、杭州、广州、江州(九江)、洛阳、成都,各设一处债券发行所,明矾专卖商必须认购债券,其余商贾全凭他们自愿。” 明矾在古代属于专卖商品,必须获得官府颁发的特许经营执照。 这玩意儿用途太广了,可用于制造化妆品、造纸、制革、染色等等,甚至它本身就是一味中药。 强迫明矾专卖商认购国家债券,肯定能弄到不少钱。 钱琛提醒说:“在四川发债券时,有陛下亲自盯着,依旧出现贪腐舞弊。如今在全国设立六处债券发行所,督察院恐怕要定期彻查才行!” 陈东说道:“督察院会严密监察。” 钱琛见众臣一脸严肃,笑着宽慰道:“诸君不必担忧,只要一年不打大仗,国库收支就能平衡。如果三年不打大仗,新复各省过了赋税减免期,百姓又陆续恢复生产,那么国库就会变得充盈。毕竟,前朝的冗兵、冗官、冗费,在新朝已经不复存在。” 孟昭突然来一句:“据鸿胪寺上报,大理国的使者,已经过了江陵,元旦之时应该能够入京。” “又是来求册封的,随便打发走即可。”张根说道。 翟汝文也说:“大理国如同豺狼,对我大明边境虎视眈眈,不可册封其国王。” 大理国非常有意思,历代国王和权臣,一次又一次请求册封。而两宋的皇帝大臣,除了宋徽宗那帮子人,其他时候全都不愿册封大理国。 仅北宋就拒绝册封大理国十一次,每次只是收下大理国的贡品,然后回赐礼物找借口打发掉。 两宋君臣都还记得,自南诏国以来,大理一直想要侵占扩张土地。 也就宋徽宗喜欢万国来朝,破天荒独一份的册封段誉。 而大理君臣热衷于请求册封,无非就是政权不稳。他们需要中原王朝的册封,才可增强自己的法统,防止其他各姓阴谋叛乱。 去年,东南小朝廷覆灭,大理国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到黎州请求册封。 大明朝廷拒绝之后,今年更是派出使者,带着大量礼物过来朝贡。 朱国祥说道:“不必一味拒绝,该是大理国害怕大明,而不是大明害怕大理国。可跟太子商量,看他何时出兵收复大理。如果还要等很久,先册封也无所谓,今后找个借口出兵便是。还可在广西互市,鼓励商人到大理买卖,获取大理国内的更多消息。” 兵部尚书赵遹提醒说:“大理国瘴气极多,如果要攻大理,当操练南兵作战,不能让北人远征。” “这是自然。”朱国祥点头认同。 张根与翟汝文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适应,而且心里颇为担忧。 以太子的性格与志向,恐怕今后二三十年,南北各地的战争少不了。金国、西夏肯定是要打的,西域极有可能也被太子盯上,现在皇帝又说还要打大理国。 稍不注意,就会变成穷兵黩武! 萧楚却面露喜色,他是支持“大一统”的,不但大理要收复,交趾也该拿回来。 朱国祥又说:“根据前线战报,枢密院和兵部确立封赏抚恤。礼部那边,商量封爵之事,在西夏、东南、湖南的功勋,这次也累计起来一并封爵。” 孟昭问道:“最高给什么爵位?” 朱国祥说道:“最高可给郡公。白祺已是蜀国公,这次虽然灭了钟相,但爵位暂时没必要再升,给些其他官职封赏即可。今后有的是仗打,封郡王者恐怕不止一个两个。” “是!”孟昭心里有底了。 御前会议散去,张根踱步离开议政厅。 北风夹着雪花吹来,张根忍不住一哆嗦。他已经快满七十岁了,历史上被贬湖南落下病根,好几年前就应该病死的。 现在,他多活了好几年,但身体每况愈下。 走到翟汝文身边,张根低声说道:“公巽,我若辞官归乡,你当多多劝谏官家与殿下。开疆拓土自是应有之事,但万万不可穷兵黩武。待灭了金国,应休养生息几年,切不可马不停蹄征讨西夏。” 翟汝文惊讶道:“张公身体健朗,为何想着辞官?” 张根说道:“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近半年来,总是感觉精力不足,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如今收复河北两路,再无憾事可言,自当功成身退。” 张根总感觉自己被皇帝忌惮,毕竟他这一派文官势力太大。 把女婿李纲弄到河北做参政,弟弟又在浙江做布政使,还有个女儿是太子妃,张根认为已经到了该辞职的时候。 他也确实想回老家,快二十年没回乡看看了。 “记住,劝谏太子!”张根说道。 翟汝文并非张根那一派的,但如果张根辞官,翟汝文必为大明首辅。 翟汝文拱手说:“此应有之事,张公请放心!” (本章完) 0671【还是高丽最头铁】 延安府。 刘光国飞奔至后宅,对正准备睡觉的刘延庆说:“父亲,河北明军赢了!” “真赢了?”刘延庆瞬间睡意全无。 刘光国说:“千真万确!俺留在东京的信使,得到消息飞马来报。中途积雪太深不能行马,他就日夜兼程走回来的,明军已收复河北两路全境。” 刘延庆立即怒斥:“什么明军?那是王师!” “对,对,是王师。”刘光国连忙说。 刘延庆思忖片刻,说道:“等开春雪化,我父子二人就去东京,把你兄弟留在这里继续带兵。朝廷若把你兄弟也调走,咱刘家也只能认了。” 刘光国一惊:“父亲这是要……” 刘延庆叹息说:“唉,隔壁的苗刘,已经归附朝廷。折家有女嫁给太子,估计也要归附。俺刘家独木难支,难道还能不交出兵权?” 苗傅和刘正彦二人,由于王渊写信劝告,半年多前就放弃做军阀了。 他们请求朝廷派去文官,又愿意接受朝廷调遣。 早在钟相未灭的时候,朝廷就已派官员接收地盘。又让苗傅、刘正彦继续统兵,只派出军法官和粮草官过去监督,勒令他们裁军整编至六千人。 此举把刘延庆、刘光国、刘光世父子吓了一跳,既害怕朝廷来攻打,又不愿就此放弃军权。 说实话,刘家已经快撑不住了。 主要是缺钱少粮! 他们的地盘在延安、绥德那片,本来就属于贫瘠之地,还被西夏跑来掳掠一番。 以前都是大宋朝廷调去钱粮供养军队,现在大明朝廷让他们自生自灭。刘家全靠本地赋税哪里养得起兵? 米脂寨、开光堡、克戎寨、临夏城等地,连人口都被西夏给掳走。 以刘延庆手里的各种资源,甚至都无法迁徙百姓过去种地。只能派兵守住各处寨堡,所有军粮都得从绥德、延安调运,驻兵点得不到任何本地补给。 麾下各部士卒,因为缺衣少粮,陆陆续续逃散。 如此窘迫局面,朝廷又大破金兵,刘延庆哪里还敢继续做军阀? 冬至佳节,刘延庆就上疏朝廷,请求带着儿子回东京述职。 只要朝廷批准,他们立即动身。 …… 麟州。 今年折家是损兵折将,被银术可率领的万余偏师打得丢盔弃甲。 火山军、保德军、丰州和府州,二军二州十多处寨堡,全部沦陷于金人之手。 折家把自己的老巢府州都丢了,带着残兵举族逃往麟州。 就连麟州的连谷县、镇川堡,也相继被银术可攻破,折家只能带兵死守州城。 靠着天降大雪,银术可被迫撤兵,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地盘已丢失大半,还做个屁的军阀! 倒是不用再忧心军粮不足,因为折家只剩四千多残兵。 一行人马,踩着过膝深的积雪而来。 “来者何人?”守城士卒如临大敌。 领头之人喊道:“吾乃朝廷所任之麟府知府李若水,折可求速速出城迎接!” 折可求得到消息,竟然感到一阵解脱。 他今年不断兵败后撤,不断向朝廷求援,可朝廷却不予理会。而且大明兵锋强盛,他还不敢像历史上那样降金,只能据城死守一直拖时间。 把折可存等一众将领叫上,折可求飞奔至城外:“拜见李太守!” “进城吧,外面挺冷的。”李若水说道。 折可求连忙邀请李若水进城,迫不及待问道:“敢问太守,朝廷有何安排?” 李若水说:“丰州、府州、麟州、岚州、火山军、保德军、岢岚军、晋宁军,这些州军今后合并为麟府府,我就是麟府府的第一任知府。尔等可有异议?” “不敢!”折家众人连忙回答。 折可求诉说道:“此处金兵强大,已占去二州二军之地,不知朝廷何时派援兵过来?” 李若水说:“明年就有援军。不过你丢城失地,就不要再统兵了,把部队交给折可存吧,带着妻儿去湖南做巡检官。” “是……罪将领命!” 折可求心中万分不甘,但形势所迫不得不听话,至少朝廷还继续让弟弟统兵。 李若水问道:“伱可知王师大捷?” 折可求点头道:“听说了,张侯在平定大败金兵。” 李若水微笑道:“不止有山西大捷,太子还在河北大捷,已经收复河北全境。你折家子弟折彦质,跟随韩世忠出战,率领山东新军,连克伪朝十余城。” “真的?”折可求听得一怔,既惊于河北大捷,又喜于折彦质立功。 其实没立啥大功,邓春、韩世忠、李成、折彦质等人,碰到的全是傀儡朝廷伪军。经常兵临城下就投降,甚至是望风而降,战报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李若水说道:“折彦质明年接手韩世忠所部,从副将转为正将。至于韩世忠,则会调来麟府这边,担任山西副总兵,全权负责麟府军事。” 韩世忠不但是来打仗的,也是来练兵的,这里的部队全得重新编练。 听闻折彦质立功升迁,却依旧留在山东,转而派韩世忠过来统兵,折可求哪里还不明白朝廷的意思? 这是大明朝廷在收麟府兵权啊,折家二百年的军阀当到头了。 好在,折氏女已做了太子侧妃,还有折家儿郎在新朝立功,今后还是继续有富贵可享的。 麟州州衙,被折可求腾出来,当日下午就请李若水住进去。 …… 西夏君臣得知消息,已经是洪武三年正月。 去年李察哥率八千精锐,暗中窥测金国的八馆之地。 却发现银术可接连击败折家军,一万多金兵距离八馆不远,李察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选择撤军回去。 “陛下,金兵败了,损失数万兵马!”李仁忠风风火火跑到皇宫报信。 李乾顺震惊无比:“果然败了?明军不可战胜啊!” 西夏得到的消息,也不知转了几手,已经传得非常离谱。 李仁忠复述自己派人打探到的情报:“完颜宗望在河北,有金兵八万,有伪宋兵十余万。朱太子亲率兵马三十万,斩俘金兵三万余,击溃伪宋兵十多万,已经收复了宋国的河北两路!又有明国大将张广道,斩杀完颜宗翰麾下金兵两万、俘虏伪宋兵八万!” 李仁礼也跟来了,怂恿道:“陛下,当速速谴使至明国,重申两国父子之义。再请嫁宗女给朱太子,陛下亦可求娶明国公主。” “这是应当的。”李乾顺从善如流。 李乾顺绝非软弱无能的庸主,纯粹是被大明火器给打怕了,想要争取几年和平发展时间。 至少,得把西夏的国力恢复一些,否则今后还怎么面对明军? 他又把李察哥叫来,问道:“晋王明年可否出兵袭取金国,将那八馆之地夺过来?” 李察哥摇头说:“金国大将银术可,领兵万余就在府州。若是我军袭取八馆,他随时可以带兵杀过来。陛下不必急躁,明金两国肯定再起大战。等金兵被彻底打残了,我大夏再出兵夺取八馆也不迟。” 李仁忠也劝道:“晋王所言有道理,金国虽然大败,但兵力依旧强大,万万不可轻易招惹。” 李乾顺思虑道:“随时盯着金国,金兵一旦损失惨重,立即出兵夺取其国土!” …… 西夏还想继续观望,高丽却是迫不及待了。 妙清和尚与郑知常两位使节,在向朱国祥庆贺元旦、元宵之后,河水解冻就立即坐船奔往山东,随即坐船渡海回高丽去了。 国王为了平衡两派势力,在西京和开京来回搬家,每次住两三个月就挪窝。 但很明显,他在西京平壤住得更久! “陛下,中国大胜,金兵大败,正是我大高丽开疆拓土的好时机!”妙清和尚激动呼喊。 王构问道:“金兵死伤多少?” 妙清和尚添油加醋道:“金兵在河北、山西两地,损兵折将近十万,精锐已经所剩无几。” “果真如此?”王构也开始激动了。 这位国王迫切想要摆脱开京贵族,迫切想要搞点事情提升威望。他已经干掉了一个外公兼岳父,但现在又被另一个岳父掣肘,那些开京贵族始终想要控制国王。 郑知常说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听说金国二太子与明国朱太子,在战场上捉对厮杀,朱太子亲手将金国太子打成重伤!” 王构对朱铭产生极大兴趣,问道:“你们可曾亲眼见到朱太子?” 郑知常说:“虽未亲眼所见,却听许多人说起。朱太子身高九尺,一餐能吃两斤肉,可举起五石大鼎。更兼文武双全,弱冠之年就通晓六经,明国皆传其为圣人降世。其举兵以来,未尝有过一败。” 妙清和尚跟着说:“朱太子在中国的四川起兵,八百人就攻破一州,五千人便攻破一府。宋国皇帝派二十万兵,分为六路围剿,朱太子六万兵打得宋国大败。短短几年时间,朱太子已经拥兵五十万!” “真是天下奇男子也,恨不能当面一见,”王构听得心驰神往,他十多岁就铲除权相,也想做出一番事业啊,“明国皇帝,可愿册封我为高丽国王?” 妙清和尚说:“明国皇帝有言,说一臣不事二主。高丽已向金国称臣,须公然跟金国决裂之后,明国才会派遣使者来册封。” 王构猛拍大腿:“即刻征粮募兵,我要亲征金国,开拓大高丽之疆土!” 打输了咋办? 赶紧认爸爸呗,然后请大明爸爸出兵相助。 急于开疆拓土是一方面,王构的真实意图是巩固地位,利用军功彻底摆脱那些开京贵族。 就算打输了,只要能被大明册封,开京贵族也不敢随便拿捏他。 西夏左顾右盼依旧在观望不敢出兵,还是大高丽国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啊! (本章完) 0672【党争卖国】 后世朝鲜的咸镜南道,是曷懒甸女真地盘。 二十多年前,完颜部女真崛起,曷懒甸女真诸部纷纷归附。 高丽国王(王构的爷爷)大怒,派兵征讨曷懒甸女真。 嗯……高丽大败,靠游说贿赂,换取女真休战。 等到王构的父亲继位,得到了辽国支持,再次出兵攻打曷懒甸女真。 此战,高丽大获全胜,夺取曷懒甸女真土地,并修筑了咸州、英州、雄州、吉州等九座城池。(即东北九城。) 紧接着高丽内乱,被迫撤军回国平叛,完颜乌雅束这才带兵夺回曷懒甸。 顺便的,女真还白捡高丽修筑好的九座城池…… 这件事被高丽君臣视为奇耻大辱,明明他们已经开疆拓土,却因内乱而转胜为败,还遭女真军队反杀入国境。 那里还有他们劳民伤财筑起的九座城啊! 如今,王构和西京派宣布要北伐,立即获得西京大族、边关将领、地方小族与中低层官员支持。 “舆论倒向北伐,已经压不住了。”李之氐叹息道。 此人是被铲除的权臣李资谦之堂侄,一个权臣倒下,两个后妃被废,但李氏家族却还屹立不倒。 金富仪阴恻恻说:“只要前线兵败,陛下就能安稳了。” 国丈任元厚惊道:“这……这不好吧。” 开京派首领金富轼说:“西京贵族已跟边地武人合流,此战如果胜利,不但西京贵族难以压制,那些武人也会嚣张跋扈。如此危急关头,须得用非常手段!” 啥是非常手段? 出卖前线军队呗。 在内,拖延粮草运输;在外,向金国提供情报。 当年王构他爹击败女真,开疆拓土修筑东北九城,国王威信盖过所有贵族。 高丽贵族们也是玩的这一招,先挑起内乱,请求前线撤军平叛。同时把消息传给女真,纵容女真反杀进高丽国土,接着又提出归还新占土地。 甚至,他们还倒打一耙,将击败女真的将领,以擅起边衅为由给杀了! “你们不会对陛下动手吧?”任元厚身为国丈,他并非在意女婿,而是在意自己国丈的身份。 金富轼说:“王长子已快满周岁了,应该立为王太子!” 任元厚不再反对,女婿死不死无所谓,能保证外孙继位就行。 当然,女婿不死最好。 毕竟外孙还没满周岁,万一夭折就亏大发了。 想了想,任元厚补充道:“陛下还是太年轻,万一前线兵败,也是吸取了教训。到时候,可让陛下多读书,我再嫁一女给陛下。” 这是提议把国王软禁,然后多生孩子,确保下一任国王,依旧是任家的外孙。 金富轼点头说:“此老成持国之言。” 双方达成交易。 李之氐跑来插一句:“明国势大,不可无视。” 金富轼这一族,乃新罗王室后裔。 他父亲和朴寅亮出使宋国,二人诗文在东京刊印,为高丽赢得“小中华”的美名。 金富轼本人,也通晓儒家经典,从情感上是思慕中华的。 但是,高丽彻底臣服金国的表文,正是金富轼亲笔所写。他能在高丽稳居群臣之首,也有金国支持的因素存在。 金国能支持自己,为啥明国不能? 金富轼微笑道:“准备好海船和使者,一旦前线兵败,我们就把陛下请回开京。然后让使者立即渡海,献上国书臣服大明,请求大明册封国王并出兵援救高丽!” “好计谋!”众人拍手大赞。 先勾结金人打残国王的军队,再软禁国王确立太子,顺手干翻西京派和武人集团,最后又臣服大明获取天朝支持。 一旦成功,高丽就是开京贵族的天下! 这些家伙,把宋朝党争给学个通透,却将国家利益视若无物。 高丽国王还在聚兵征粮,已有高丽信使前往金国,通知金人赶紧调集军队,最好能够设伏把高丽大军歼灭。 与此同时,金富轼又写好国书,派使者在港口待命,等时机成熟就去投靠大明。 开京派是一帮虫豸,西京派又好得了多少? 妙清和尚与郑知常,故意夸大明军的战果,谎称女真精锐已所剩无几,无非就是为了撺掇国王出兵。历史上,北宋都被金国给灭了,他们竟然对国王说宋军大胜,打算趁金国灭宋的机会兴兵北伐。 洪武三年五月,高丽国兴兵一万八千人,还没等粮草筹措齐备,就水陆并进杀向金国的曷懒路。 王构信心十足,拥有必胜把握。 父亲十多年前出兵,可以大破女真开疆拓土,在东北筑起九座城池。做儿子的又为啥不行? 他也不想想,当年高丽击败的,只不过是皮甲都不多的曷懒甸女真。甚至连完颜部女真,那个时候也铠甲不足,怎比得上现在的女真强兵? 王构坚持亲自领兵去前线,妙清和尚害怕出意外,反复劝谏他不要冒险。 于是,王构在元山停驻,等着将士旗开得胜的消息。 说实话,如果开京派不给金国报信,高丽在北伐之初指不定真能打赢。 因为这些地方的女真部落实力较弱,而且去年被大量抽兵南征,兵力空虚之下怎防得住? 西京派武人赵匡,被王构任命为统兵大将,率水陆大军直取咸州(咸兴)。 咸州城内,斜卯阿里已等候数日。 才一万八千高丽兵而已,斜卯阿里收到消息,仅带了二百骁骑、八百轻骑回来。 一千金国骑兵,足够战而胜之! 顺带一提,曷懒路女真各部,主要人口为渤海族,女真族反而占少数。 大量渤海人不堪辽国残暴统治,逃到这边来艰难求生。他们跟当地女真渐渐融合,除了种地打猎之外,还擅长打渔当海盗。 这些人驾着近海渔船,经常劫掠高丽东部沿海,甚至跨海跑去日本劫掠。 历史上,在梁山泊大败宋朝水军的金兵,其主力就是曷懒路女真(兼此地渤海兵)。在黄天荡被韩世忠击破的金兵,其水军也是以曷懒路金兵为主。 他们是整个金国,最熟悉水战的部队——毕竟海盗出身。 由于登莱明军不时渡海袭扰,金国如今也在打造水师,斜卯阿里之前被派往鸭绿江口练兵。他是从鸭绿江口,火速赶回咸州的。 咸州附近多为山区,但往西南150里,皆为沿海低缓平原丘陵。 这些沿海平原,大部分属于高丽国土,经常遭受女真海盗劫掠。当地士绅百姓,是支持高丽国王北伐的,一个个踊跃当兵或做运粮民夫。 军心可用! 赵匡派遣五百骑做先锋,很快抵达咸州城外。 却见这里没啥防备,守城士兵不多,沿途还有女真百姓逃入山中。 得到先锋传回的消息,赵匡领兵加速前进,打算趁着金国没有防备,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咸州城。 大军距离城池还有七里,忽有三百金国轻骑杀来。 赵匡先是让骑兵去接战,金骑且战且走,高丽骑兵勇猛追击。 就在你追我赶之时,金国二百骁骑、五百轻骑,突然从西北山区杀出。 高丽骑兵被拦腰凿穿,当即崩溃逃跑。 此时金国骑兵只剩九百余,追赶着溃逃的高丽骑兵,径直杀向高丽大军而去。 赵匡为了一举拿下咸州,命令全军急行,大量士卒没穿铠甲,由牲畜驮运着行军赶路。 面对追杀而来的金国骑兵,赵匡惊慌大喊:“快快着甲列阵!” 手脚利索的高丽兵,很快寻到铠甲穿好,但更多人却是手忙脚乱。 而且,高丽还有大量民兵,根本就他妈没有铠甲! 四队金国骑兵斜掠而过,勉强结阵的高丽前军,阵型就被吓得开始混乱。 又是三队金骑,骑射佯冲而来,高丽前军阵型大乱。 接着六队金骑冲杀,高丽前军直接崩溃。 高丽主将赵匡见势不妙,带着本部亲兵立即逃跑,高丽大军就此全军崩溃,被金国骑兵一路追杀上百里。 仗打成这样,赵匡的疏忽大意不是主因,金国骑兵的凶悍也不是主因。 真正的原因,是高丽开京派贵族向金国泄露军情! 只要高丽出其不意拿下咸兴城,剩下的全是山区地形,金国骑兵再厉害也难以施展。 出征时一万八千人,还征集了两万多民夫。 算上民夫在内,能活着逃回元山的,只不过两三千而已。 王构看着城外残兵,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逃回来的主将赵匡,为了推卸责任,抢先告状说:“陛下,金兵数千铁骑杀来,我军根本抵挡不住。情报有误啊,金国精锐尚存,根本没有被明国歼灭。” “胡说八道!” 妙清和尚大怒:“就算金兵主力尚存,又怎么可能在咸州布置数千骑?定是你这厮夸大敌情!” “陛下,真有数千骑啊!”赵匡跪地哭嚎。 妙清和尚派人去询问溃兵,结果众说纷纭。有的溃兵说敌人好几万,有的溃兵说敌人好几千,甚至有溃兵说自己没看清楚,前方部队溃了他们就跟着逃。 妙清和尚对王构说:“陛下,国内必有奸贼泄密,而且是朝中重臣泄密。否则我军北伐,女真调兵赶到咸州,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怎么可能正好就在咸州设伏?” 王构也觉得有道理,被朝中那帮虫豸气得浑身颤抖。 却说吃了败仗的赵匡,奉命带兵死守元山城,夜里突然有人来寻他。 来者被五花大绑,带到赵匡面前。 “伱是哪来的奸细?”赵匡问道。 此人笑着反问:“赵将军可愿与金氏结亲?” “嘭!” 赵匡猛拍桌案:“原来是金氏勾结女真!” 此人再问:“将军可愿与金氏结亲?” 赵匡变得沉默良久,继而缓缓抬头:“可是金氏主宗之女?” 此人蔑笑道:“金氏乃新罗王族后裔,将军能娶金氏一小宗之女,就已算祖宗积德显灵了。又何必奢求金氏主宗女呢?”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赵匡问道。 此人的笑容更得意:“清君侧,铲除陛下身边的妖邪!” (本章完) 0673【回京受封】 金国很忙,暂时抽不出大量兵马,去攻打背刺自己的高丽。 咱们退回到高丽兵败的四个月前。 鸭绿江口。 “轰轰轰轰……” 十多艘大明海上战舰,对准一里外的金国战船疯狂轰击。 这些金国战船,隶属于婆速路。平时主要在鸭绿江游弋,任务是防范高丽,顺带着清剿海盗。 婆速路的统治中心,即丹东市的九连城镇。 此地驻防的金兵,调了一半去化城县(金州),防备耶律余睹和赵立所部。 “靠上去接舷夺船!” 乌延蒲卢浑嘶声大喊,他是金国最擅长水战的将领,来自遭到高丽偷袭的曷懒路。 三十多艘金国小型战船,划桨操帆朝大明海船冲去。 “轰轰轰轰!” 又是一通炮击,金国战船被击中四艘。 三艘迅速沉没,一艘将沉未沉。 金国水兵被打得胆战心惊,乌延蒲卢浑依旧下令冲杀,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划动。 “轰轰轰轰!” 大明战船渐渐驶离鸭绿江口,等炮弹填装得差不多了,又开始调转船身进行侧舷炮击。 这次金国战船被击毁三艘,金国水军近乎绝望。 他们就算冲到近处打接舷战,也很难爬上船身更高的明军战舰,更何况在冲锋过程中就一直挨打。 “副都统,撤吧,打不得了!”麾下将领苦苦哀求。 乌延蒲卢浑茫然望着前方海面,他以前是女真渔民兼海盗。 他在高丽、日本沿海来去自如,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海战,明军舰船上的火炮太赖皮了。 “撤!” 乌延蒲卢浑被迫下令撤退,一直退往鸭绿江的上游数里。 英宣已经从洞庭湖调来,专门给李宝做副手。 他率领几艘中型海船,从李宝的大船后方冲出,渐渐朝着鸭绿江口的船坞抵进。 那里是金国海船制造基地,虽然造不出来什么大型船只,但李宝得到情报还是跑来搞破坏。 至于消息提供者,当然是高丽啊! 李宝决定出兵时,妙清和尚甚至还没离开东京,更不可能撺掇高丽国王北伐。 纯粹是因为金国造船的地方,距离高丽的保州城太近。他们担忧金国制造大量战船之后,会严重威胁到保州安全,于是主动向大明提供造船厂的具体位置。 “放!” 中型海船上的回回炮,朝着船坞投掷火药燃烧弹,紧接着又朝船坞齐射火箭。 熊熊大火很快燃起,金国仅剩的沿海造船厂,就这样一把火给烧掉大半。 鸭绿江南岸的高丽守军,早就已经听到动静,纷纷跑来隔江看热闹。金兵被打得越惨,他们就越高兴,否则一天到晚都提心吊胆。 直至大明海军离开,金国水师才敢回来,跟驻守船坞的金兵一起救火。 都烧得差不多了,救也是白救。 大明海军很快回到旅顺口,路过大连湾时,还顺手朝金国城池开几炮听响。 当日,李宝在旅顺口补给,次日朝着觉华岛返航。 相比起辽西走廊的普遍衰败,觉华岛的人口反而比辽国时更多。 因为这里是辽国的佛教圣地,金国许多贵族也信佛,并没有在岛上大肆杀戮。许多辽国遗民,悄悄逃到岛上,要么剃度做和尚,要么给和尚做佃户。 李宝去年攻占此岛,把将近两千个和尚,全部运到山东那边,交给登莱知府处置。 大龙宫寺,变成了李宝的军营。 李宝在方丈室坐下,摘掉帽子随手一扔:“这里就交给你了,俺要立即回东京。” 英宣拱手笑道:“恭喜李兄加官进爵。” “好说,多打几仗你也有爵位。”李宝的心情极好,他这次回去肯定升公爵。 英宣摇头叹息:“唉,金国迁民禁海,哪还有什么仗打?” 觉华岛以前叫桃花岛,自从这里改名之后,就把后世的兴城市区那片改叫桃花岛镇。 去年,桃花岛镇被李宝洗劫一次,金国就把剩余的居民给迁走了。 距此最近的城池,变成五十里外的海滨县。且该县沿海居民,全都被迁往更北边,曾经热闹的盐场一个也不剩(海滨盐场被赵立和李宝分别洗劫过一次)。 “太子说四海广阔,你统领海军还怕没有仗打?” 李宝拍拍英宣的肩膀,踱步离开方丈室,跑去寺内寺外转悠。 岛上将近两千和尚,被李宝扔去山东之后,大龙宫寺的产业就被全部充公。觉华岛和附近几个小岛,全部就地分配田产,并获得山东登莱府发放的田契。 这些辽国遗民,稀里糊涂拥有了田产,立即就把自己视为大明子民! 除了土地,大龙宫寺里的财宝也不少。 因为这里是辽国佛教中心,历代大龙宫寺住持,皆被辽国皇帝册封为国师。金国杀来之后,女真贵族亦有赏赐,全都储藏在寺里被李宝一锅端。 仅那些财宝的价值,就够给觉华岛的明军,足额发军饷发上好几年。 积雪还未化尽,大龙宫寺外的广场,却已经是热闹非凡。 这里以前是举办佛教法会的地方,辽国贵族经常扎堆前来。现在用于明军士兵操练,当兵的如果放假,也允许岛上百姓跑来遛弯。 军中杂剧团,是春节前过来的。 先到旅顺那边演出慰问,接着又来到觉华岛。 士兵们已经观看好几场,今日对百姓开放,岛上居民拖家带口来看热闹。 咚咚当当响个不停,此时台上演出的剧目,是在宋辽两国都很出名的《老孤遣妲》。 “孤”是宋元明杂剧的角色名,宋时主要为官员,元明两朝开始出现商人。 “妲”则是“姐”的讹写,后来演化为“旦”,即清代戏曲里的旦角。 末、净、丑这些角色,此时也已经形成。 “好!” 岛上居民轰然叫好,看来是杂剧演到了精彩处。 这个杂剧团是去年新组建的,以河北演员为主。朱铭让人攒了几个剧本,主要揭露金人统治的残暴,同时体现大明朝廷的仁义。 但每次演出,都会先演传统剧目,好让观众能够集中注意力。 百姓看杂剧,李宝看百姓。 在李宝的眼中,这里的男人都是兵源,这里的女人也可以种地。算上旁边两个岛屿,共有将近三千居民,很多是辽金战争时逃来的。 除了种地,他们也打渔,生活基本可以自足。 李宝这次回京接收封赏,打算找朝廷要点兵甲。给觉华岛的居民弄一些,给旅顺那边的百姓弄一些,编为保甲农闲时操练,遇到情况拿起武器就能作战。 他能在两处据点拉起至少六千民兵! 而金国的辽西、辽南皆被搞得人烟稀少,特别是复州那一片,城池被焚毁,百姓纷纷投明。 只要聚兵强攻拿下化城县和化成关,再让朝廷派一万兵来,李宝就能率领大军直取辽阳。 数日之后,两条补给船来到觉华岛。 卸下许多粮食、食盐、酒醋等物,又载着岛上的咸鱼离开,李宝也搭着回航的补给船抵达山东。 在登州宾馆下榻时,李宝随口一打听,才知道他扔回来的和尚,全部打散安置到山东种地去了。只剩一个大龙宫寺住持,带着寺里的佛宝,跟随官员共同前往东京。 李宝行至济南,遇到整装待发的邓春、韩世忠。 三人见面,韩世忠开玩笑道:“李侯还不来,俺与邓总兵就要先走了。” 李宝解释道:“启程之前,又去打了一仗。” 韩世忠羡慕道:“李侯运气好,总能寻到仗打。俺们这一路,去年真没意思,遇到的都是伪朝军队,就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 李宝笑着说:“伱可请调去岛上统兵。” “俺已被调去麟府,先打完那里的金贼再说。”韩世忠嘿嘿笑道。他是西军将领出身,现在又调回去统领一部西军,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扬眉吐气了。 邓春问道:“金国的辽东怎样了?” 李宝说道:“在辽西、辽东和辽南,金国州县本就人烟稀少。俺带兵去搅合一通,又有耶律余睹招降辽国遗民,那里的各个州县已废了大半。待从东京回来,俺就要打化成关,反正不会让金人过安稳日子。” “收了麦子再打吧,”邓春提醒道,“山东粮草已空,在新麦收割之前,就连粮商也弄不到多少粮食了。” “想想也是。”李宝就是山东人,当然知道河北爆发大战,对山东民生的影响有多大。 三人坐船来到京畿地区,越靠近东京,城市乡村就越热闹。 今年,已经分拆迁徙第四拨大族。 还没被拆分的大族,终于断绝侥幸心理,陆陆续续自动分家析产。他们变卖田产店铺之后,便向本地官府申请,然后跑去河北各县买地置产。 河北、京畿两地官府,接到朱国祥的公文,甚至开通了田产置换服务。 即京畿大族用开封府的田产,置换河北各县的田产。如此一来,既可缓解开封府的土地兼并情况,又能增加河北那边最稀缺的资源——人口。 大族腾出来的京畿土地,首先赏给户籍迁到开封的将士,剩下的半赊半送给本村的无地农民。 整个开封府,基本实现全体农户都有田产。 当然,并非是无偿分配,农民低价赊买土地,每年都要多交粮食来分期偿还。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干劲十足,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本章完) 0674【周朝铜盘】 朱铭也是开春后回来的,陪了妻妾儿女好些天,直到正月底才开始办正事。 “开封府的田政,朝廷盯着办得很顺利,基本实现耕者有其田,而且摊丁入亩也没人敢反对,”朱国祥扔出一个公文袋,“可是出了京畿,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吏士绅就肯定阳奉阴违了。” 朱铭没去拆阅文件,而是说:“直接讲吧,军务积累了一大堆,这些政务我懒得细看。” 朱国祥说:“湖南久经战乱地广人稀,而江西又人地矛盾紧张。我直接以诏书的形式,大告江西官民,鼓励江西无地百姓往湖南迁徙。你猜江西的官吏士绅在做什么?” “肯定不放人啊,”朱铭笑道,“无地农民如果走得太多,士绅还怎么招佃耕种?就算能招到佃户,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剥削,得改善佃租待遇才能稳定割韭菜。” “不错,”朱国祥说道,“去年我就敲打了江西官吏,各府县官员为了交差,满城抓捕乞丐往湖南送。这些乞丐啥都没有,沿途也没做好移民工作,导致在迁徙途中大量病死饿死冻死!” 朱铭问道:“巡察御史捅出来的?” “有一个叫张信的巡察御史,在路过袁州宣风镇的时候,心血来潮去探查当地乱葬岗。” 朱国祥越说越气,怒拍桌子道:“他发现有一片是新埋的,挖出来四十多具乞丐尸体。找附近农民一打听,才知道地方官抓捕乞丐迁徙,然后当成移民政绩上报朝廷。正经的安置乞丐也还算数,但他们随便派几个差役押解,连基本的出行口粮都不带够!” 朱铭说道:“实际情况应该比较复杂。一方面是当地士绅,不愿放走无地农民,估计还会用旧债来约束。一方面是官员想要政绩,必须响应中央的号召,但又不想费心思对付本地吏员士绅。于是就抓捕乞丐来应付,估计官府也拨了钱粮,但遭到具体执行者贪污。” 朱国祥听得有些惊讶:“你倒是料事如神,巡察御史调查的结果,跟你所说的情况大同小异。县令确实拨发了粮食,却被县衙老吏们瓜分大半,根本不管那些乞丐会不会饿死。” “这有什么难猜的?简单代入他们就行了,”朱铭问道,“伱打算怎么处罚?” 朱国祥说:“整个江西,涉及此类案件的各级官员,从省到府,再到州县,一二把手全部降官留职。限期让他们彻查,把贪污者全部揪出来,逾期查处不力者直接罢官。贪污官吏若被查实,一律全家发配边地,三代之内不得变更户籍!” 降官留职,就是官位暂时不变,但品级却因此事降低了。 然后,让这些官员背着处分自行调查,清理各级衙门当中的涉案官吏。限期彻查完毕才算合格,如果被御史发现还有问题,那么就不是降官留职了,而是撸掉所有官职滚回家种地。 别以为处罚很轻,即便只是降官留职,也等于背上一个大污点,今后还想升官必然十分困难。 “江西是田政改革的硬骨头,那里遭受的战乱冲击最小,还有大量江西士人在朝廷做官,”朱国祥终于说到正题,“你岳父想要辞官归乡,已经三请两辞了,我打算最后这次予以批准。他是江西官员的领袖,他如果还在朝堂做首辅,地方官员很难正常执行中央政令。” 朱铭听得笑起来:“绕了半天,你就是想说这个?” 朱国祥道:“毕竟是你岳父,得给你打一声招呼,否则你肯定会多想。” “辞就辞呗,”朱铭说道,“正好这次要封赏功臣,给他个爵位体面辞官,死后配享太庙。” 一众开国重臣,只要不犯大罪,基本都是这套流程。 包括之前病逝的高景山,也是赐爵追封,再配享太庙。 朱国祥说:“除了江西,还有浙江、淮南和四川。这四个省的田政,必须等灭了金国,财政充裕之后再狠狠治理。到时候就不怕造成混乱,必须杀上一大批人,摊丁入亩才能真正施行。” “在今后的野史里面,你我都是暴君。”朱铭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朱国祥却说:“我是仁君,你才是暴君。等到动手的时候,我早就退位做太上皇了。” 朱铭竖起大拇指:“还是朱院长牛逼,背骂名的事都让我来做。” 父子俩开了一通玩笑,气氛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朱国祥道:“高俅去年冬天病死了。” “听说了,”朱铭乐呵起来,“他那三个儿子在争家产,老三把老大、老二告上官府,说两个兄长联手欺负弟弟。我回京的当天,就听说高家在打遗产继承官司。” 老大叫高尧康,老二叫高尧辅,老三叫高柄。 听名字就知道咋回事,非但不是一个妈生的,而且老三都没用字辈来取名。 老三的亲妈虽是续弦,但亲妈的娘家有实力啊! 这三个儿子,都没在大明朝廷做官,全部属于纨绔子弟那一号。他们分得财产之后,估计能为樊楼做不小的贡献,京城高档娱乐场所少不了这哥仨。 一两代之内,就能把家产消耗大半。 说起高俅,朱铭突然想起蔡攸:“去年蔡攸怎么判的?” “流放河湟,”朱国祥说道,“这人的学问还不错,河湟之地缺少读书人,把蔡攸流放过去可以教书。蔡京的其他儿孙,也在广西找到了,打散安排在边境地区种地教书。其中一个儿子,我把他扔去了海南岛。” 哪个儿子? 当然是被朱铭抢了老婆那个。 “对了,初版《大明律》已经编好,”朱国祥让太监取来书稿,“朝廷正在安排印刷,印完了就发到全国。接下来三年,各级司法部门,必须根据实际案情,来检验这部《大明律》。法律条文如果有问题,三年之后再增删修改。就算彻底不改了,也还要补上一些典型案例,以方便法官断案时进行参考。” 朱铭翻阅着《大明律》书稿,只见扉页写着十六个字:民维邦本,本固邦宁。国法之下,官民平等。 “唉,恐怕大明覆灭那天,都做不到官民平等。”朱铭叹息。 朱国祥说:“就算做不到,也得有这个概念。”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感慨,”朱铭说道,“等四方战事结束,真正进入内政时期,主要矛盾就变成央地矛盾。到那个时候,中枢君臣就得跟地方官斗智斗勇,‘官民平等’可以成为朝廷的一把刀。” 就在此时,一个太监来到门外站立。 朱国祥朗声问道:“何事?” 太监回答说:“李待诏持牌求见,言翰林院金石所有要事启奏。” “请她进来。”朱国祥道。 朱铭问:“这李待诏是谁?” 朱国祥说:“李清照。” “咦……”朱铭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嫌弃和鄙视。 朱国祥白了儿子一眼:“你想什么呢?我是皇帝,她是待诏,正经的君臣关系。” 父子俩扯淡之间,李清照已经进门。 “臣李清照,拜见官家,拜见太子!” 朱国祥一脸和蔼微笑:“不必拘礼,爱卿且坐。” “谢陛下,”李清照坐下之后,拿出一张稿纸,“晋州炼矾务所献铜盘,金石所已鉴定为真,且辨认出盘内铭文,共有一百三十三字。铭文所载,与《诗经·小雅·六月》相符。此铜盘,乃太宰尹吉甫作战立功,周宣王记载赏赐任命之物。” 父子俩都不玩金石,当然没听过这玩意儿。 但凡对金石字画有了解的,都会对兮甲盘如雷贯耳。此盘在南宋时期出土,又被元代宰相所获,一直流传到民国初年失踪,历朝历代无数金石家把它研究了无数遍。 再后来就是个捡漏故事,一个旅美华人用几百美元买下,也有说是十万美元买下。 不管多少钱买的,反正在中国拍出两亿多人民币的天价,传世国宝从此变成某富豪的私人收藏品。 朱铭拿起李清照递来的稿纸,上面写着翻译成楷书的铭文。 大概内容是:周宣王五年三月庚寅日,天子下令征讨玁狁于太原。宰相尹吉甫奉命出征,带着俘虏凯旋而归,天子赏赐四匹马、一辆车。又派宰相去洛阳,责令四方邦国缴纳粮赋。特别是南淮夷和淮夷,说好了要纳贡的农民,不得拖欠贡品和粮赋。允许这些夷人来往经商,但不得扰乱地方市场。各地的诸侯百姓,也要遵从王法,只能在规定的市场交易,不准到穷乡僻壤去做买卖…… 朱铭读罢特别感兴趣,让李清照带自己去金石所。 出现在朱铭面前的,是兮甲盘的完全体,盘身下方还有圈足。 另一个时空由于战乱,兮甲盘落入农民手中,圈足不幸被敲掉了,铜盘被当成平底锅用来烙饼…… 金石所的所长李唐赞叹道:“昔者,周宣王命太宰伐玁狁于太原。今者,陛下命太子伐金贼于河北。皆大胜也!大明天子之德,直追贤明天子周宣王。大明太子之功,更胜周朝贤相尹吉甫。此盘应时现世,岂非天人感应乎?大明必致盛世也!” “天人感应之说就不必提了,但确实值得高兴。”朱国祥乐得满脸笑容。 (本章完) 0675【武人武学武庙】 “这就是汴京啊!” 白祺站在船头,眺望远处城郭。 他从小就听祖母教诲,要好生读书学习,长大了到东京考取功名。 现在总算来了,不过身份并非举子,而是堂堂蜀国公。 妻子张氏也挺激动,她出身成都张氏,只能算当地大族,且以经商为主业,不能跟那些成都望族相比。 夫妻俩看着城郭,船只徐徐接近,城阙已然越来越清晰。 船队路过玉津园,甚至听到大象的叫声。 继而从南城外街道穿过,沿途百姓看到蜀国公字样,纷纷驻足朝这支船队行注目礼。 至广利水门时,有官兵过来检查,验明腰牌和公文火速放行。 船队一路驶入东京外城,在龙津桥西才停止,并且还提前准备了马车。 白祺携妻下船,身后一百侍卫跟随。 林冲也跟他一起回京。 “蜀国公好年轻啊!” “听说是太子的兄弟,去年率军灭了钟相。” “英俊非凡!” “……” 龙津桥附近的百姓,看着下船的白祺议论纷纷。 白祺微笑朝着众人挥手,妻子张氏与有荣焉,挺直腰杆跟着丈夫往马车走去。 这次进京受赏之人,如果在开封没有宅邸,就暂时集体安排到四方馆。 四方馆在北宋的时候,是四大外宾接待处的统称:都亭驿接待辽金使者,都亭西驿接待西夏使者,怀远驿接待交趾使者,同文馆接待高丽和吐蕃诸部。 如果有西域使者到来,就跟西夏一般待遇。 如果是南洋藩国使者,则跟交趾一般待遇。 去年四馆合并,精简外宾接待机构,所有使者全在都亭驿下榻。如若一时住不下,就安排在隔壁的大相国寺。 听闻白祺来了,已经回京的张广道、李宝、杨志、邓春、关胜、李进义等人,纷纷带着各自家眷过来拜见。 不仅是他们,另有诸多将领。 即将受封伯爵及以上者,都被召回了京城。至于子爵和男爵,则留在军队当中,朝廷会派行人过去统一册封。 岳飞归顺大明太晚,而且没有打过大仗。但这两年小胜不断,且有袭破营寨、夺取真定之功,再加上朱铭极为赏识,这次勉勉强强捞到一个男爵。 爵位不是那么好来的,王德连续两次战斗,皆在关键时候先登,却连男爵都没有混上。 因为王德的资历、职位都不够,首先给他升的肯定是军衔和军职——朱铭得知王德的战绩,令其训练一千猛士,所部特赐“夜叉营”番号。 而韩世忠投靠大明比较早,先在荆襄练兵,率部奇袭夺取枝江。又随朱铭北击开封,接着再去山西、山东练兵。去年河北大战,韩世忠虽只白捡大片城池,但资历威望也足以封伯爵了。 “嘿嘿,都在啊,”韩世忠带着老婆,笑呵呵跑来凑热闹,拱手说,“拜见蜀国公!” 白祺拱手回礼:“韩将军,久仰大名。” 梁红玉没来,她暂时只是妾室,跟在韩世忠身边的是原配白氏。 众将聚在一起闲聊,女眷们也跑去隔厅联络感情。 翌日太子召见,请他们去东宫喝酒,可把女眷一并带上。 这次来了更多人,当初杨志结拜的十二兄弟,如今已只剩下十一个——张青去年病死了,追赠子爵,由其幼子袭封。 “九弟这是怎的了?”林冲惊道。 李应右臂的袖子空空,苦笑道:“去年随太子攻打稿城,登城时手臂被铁棍砸断,又被两杆长枪推着摔到城下。刚翻个身想要爬起,一根檑木又滚下来,还是砸中这条胳膊。军医没保住,就给锯掉了。” 李进义说:“九弟的右臂没了,今后不再打仗,调去做淮西巡检使。” “不打仗也好,安稳过日子。”孙立安慰道。 李应叹息说:“唉,今后有劳弟兄们,帮俺多杀几个金贼,这条胳膊着实晦气得很。” 杨志转移话题,问林冲:“你在南边可好?” “还行,一直跟着蜀国公,俺已被提拔为湖南副总兵,总兵由蜀国公亲自担任。”林冲回答道。 这些结拜弟兄,由于分隔日久,已经有些生疏。 张广道、陈子翼、古三、邓春、邓夏、石彪、巩休等将,则形成另一个圈子聊得热闹。他们都是洋州人,天然抱团成一派,古三和石彪尤为亲近——古三统领重甲亲军,石彪统领皇城侍卫。 王渊、韩世忠、姚平仲等将,则属于西军出身。 李宝、张镗,以及迁徙到金州的徐州冶铁匠,他们则都是山东人。 “太子驾到!” 众人肃静坐好,待朱铭出现,齐刷刷站起来行军礼。 朱铭微笑点头:“诸君且坐。” “谢殿下!” 朱铭扫视众将一眼,感慨道:“有些兄弟,已两三年不见。遥想当初在汉中起兵,仿佛就在昨日,转眼大明已有天下,诸位也都成了统兵大将。我先敬诸君一杯,感谢诸君奋勇作战、为国立功!” “该俺们敬太子。”石彪大喇喇说。 “对,敬太子!”林冲附和。 朱铭对白胜说:“你也坐过去,别在我身后站着。” “是。”白胜笑嘻嘻跑去落座举杯。 朱铭说道:“我打算建一所武学,就如那太学一般,你们可以理解为武太学。暂时只招募两种学生,一是有秀才功名的,二是各军推荐之勇士。学制为三年,成绩优异者,可为百人将。成绩合格者,可为十人将。” 李宝惊讶道:“军中升迁制度可要变?” “自是不变,”朱铭说道,“秀才投笔从戎的学员,让他们学习战法武艺。军中推荐的猛士学员,让他们学习文化韬略。从武学毕业之人,个个都文武双全。不管是百人将,还是十人将,他们毕业入伍之后,都要按照军中的规矩升迁。” 众将开始认真思索,这项制度如果一直推行,几十年后的军中各级将领,肯定存在大量的武学毕业生。 张镗问道:“武学只开设一所吗?” “暂时只在东京开设一所,我今后的打算是,在全国各地开十所。另外,还要建三所海军学校。” 朱铭给武将们详细解释说:“唐末五代,藩镇割据,武人暴虐不法。前宋吸取教训,却又矫枉过正,以文御武不说,还将队伍分散驻扎,把将领调来调去。以致将不识兵、兵不识将,打起仗来一塌糊涂。五代不可取,前宋也不可取,因此我才开设武学。” “大明的武学,跟前宋武学不同。等今后全国开设十所,毕业考试可在各地举行,遴选出合格者送入军中做十人将。而成绩优异者,则要汇聚于京城,由皇帝亲自主持重考。一来防止地方武学考试舞弊,二来皇帝亲自赐予武进士出身。” “也就是说,武进士跟文进士一样,今后都是天子门生!” 张镗是这些人当中最有学问的,他立即明白朱铭的真正用意,皇帝要把军队牢牢掌控在手中。 折家、刘家那样的军阀,永远不会再存在。 今后的小兵小卒立功,恐怕最希望的不是升迁,而是想要因功被推荐去读武学。 朱铭突然点名道:“杨志。” “在!”杨志连忙起身。 朱铭说道:“伱调回东京,不要在外统兵了,给你大元帅府和枢密院职务,与张镗一起组建开封军校。《武经总要》去芜存菁,根据火器实战经验,以及对金国、西夏作战的经验,对《武经总要》进行内容增删。还要再编《步兵操典》、《骑兵操典》、《火器操典》和《海军操典》。” 杨志听得头大如斗:“俺……俺不会编书啊。” 朱铭说道:“让各军各级将领,抽空总结自己的作战经验,将这些作战经验汇总比较。中枢老将也能帮忙,杨惟忠和姚古很快要调回枢密院和兵部。甚至连刘延庆也可以出力嘛,只要别学他怎么逃跑就行。” “哈哈哈哈!”众将听得大笑不已。 朱铭说:“张镗,你来做这些兵书的总编,可以听取种师道他们这些老将的意见。等编好初稿之后,我会发给各军将领,让他们查漏补缺提出建议。” “遵命!” 张镗大喜。相较于打仗,他更喜欢编写兵书。 朱铭说道:“把各种兵书都编好了,开封军校才真正招收学生,到时候估计金国已被赶回辽东。开学之前,再招一些将领回来,在中枢任职并兼做军校老师。” 李宝见太子看向自己,连忙说:“俺不是做老师的料,还是在外打仗更顺手。” 朱铭给了李宝一个白眼:“随便你。” 朱铭又说:“开封的文庙已改建完毕,今后文士读书拜文庙,武士读书也要拜武庙。但大明武庙需要供奉哪些先贤,你们可以私下讨论,然后写一份名单交到大元帅府。” 历朝历代,武庙里供奉的都不一样,而且掺杂了大量政治因素。 比如唐代武庙,为了让郭子仪不那么突兀显眼,居然把张齐丘这种水货扔进去垫底。 又比如赵匡胤为了纠正不良风气,竟把韩信给踢出武庙,理由是韩信有谋逆之心。类似被踢的还有吴起、白起、孙膑等等,例如吴起多次投奔他国,白起杀降且不服从君命。 关羽、张飞也被赵匡胤踢了,因为关羽狂傲无礼导致失荆州,张飞治军不严还打骂下属…… 估计是宋朝君臣也觉得离谱,又逐渐给拉回武庙群,并在徽宗朝大量予以恢复。 但徽宗朝武庙的排名很古怪,白起、孙膑、霍去病、张飞、邓艾、吕蒙、陆抗属于第三档,周亚夫、卫青、关羽、周瑜、陆逊、张辽排在第四档。 嗯……反正朱铭想不明白。 (有吴起,搞错了,排在第四档。) (本章完) 0676【让吕家查吕家】 不管是文庙武庙,排名首先得政治正确,其次就是当权者的个人喜好。 众将把自己喜欢的名单交上来,朱铭看得是哭笑不得。 好多将领都没有文化,不知道古代良将猛将有哪些,大部分都按照杂剧戏文里的印象罗列。 朱铭干脆亲自动手,而且完全按照自己的好恶来。 主祭:姜太公。 陪祀:张良,诸葛亮。 十哲:管仲,孙武,白起,吴起,韩信,李靖,霍去病,孙膑,乐毅。 七十二将:李勣,卫青,廉颇,李牧,王翦,周亚夫,郭子仪,慕容恪,王猛…… 按道理来讲,霍去病不该排进十哲,但架不住朱太子喜欢啊! 确定了武庙祭祀名单,朱铭又觉得武庙和军校,还是直接建在洛阳那边为好,免得今后迁都了又再折腾。 “把吕好问、吕本中父子请来。”朱铭说道。 白胜立即跑去殿外,一通吩咐又回来。 吕氏父子就在开封当官,被先后叫上马车,一头雾水往东宫而去。 因祖父、父亲被打为元祐党人,吕好问先被编管宿州七年,再被调去真州船场。好不容易混了个小官,又因触怒蔡卞,被编管阳翟十二年。 一个宰相子孙,就这样蹉跎半辈子。 亲爹都混得如此潦倒,吕本中作为儿子,自然也好不了多少。 赵桓继位,拨乱反正,父子俩被召回京城,刚走到半路大宋就没啦。 “太子召见,不知是福是祸。”吕好问忧心忡忡。 吕本中却颇为兴奋:“太子英明神武,善于任用贤能。今日召见,或许是要重用吕氏!” “难说。” 吕好问早已对仕途心灰意冷。 此人的性格四平八稳,而且是个“老好人”,跟吕家历代祖先一个样。 历史上,他既劝伪帝张邦昌迎立赵构。又责问李纲,这王业艰难的鬼世道,藏污纳垢再正常不过,你对那些人(被迫投金者)严刑峻法,众人惊惧还怎么合力做事? 最终两头不讨好,被张邦昌给弄死了。 “两位请跟俺来。” “有劳中贵人带路。” 父子俩来到东宫,见太子正在批阅文件,便立在门口静静等候。 不多时,二人被允许入内。 “拜见太子殿下。”父子俩作揖行礼。 朱铭微笑道:“坐吧。” 二人又拜谢,端端正正坐下。 朱铭拿起案头一本书:“前些日子回京,陛下给我看了此书,听闻是吕先生的大作。” “不敢当。”吕本中拱手道。 朱铭问道:“两位现居何职?” 吕好问回答:“回禀殿下,老朽在翰林院史馆,参与编修《宋史》。” 吕本中回答:“臣在开封府做户曹掾。” “这本《官箴》写得极好,可为天下官员准绳。”朱铭赞许道。 吕本中说:“书中所写,皆为吕氏历朝为官之总结。” 朱铭点头说:“极好。但‘待群吏如奴仆’,这句话我不敢苟同。” 吕本中提倡处理官事当如家事,对待君王要像对待父母,对待上司要像对待兄长,对待同事要像对待家人,对待吏员要像对待奴仆,对待百姓要像对待妻子。 吕本中解释说:“殿下也做过地方官,应当知道天下群吏,皆奸猾贪蠹之辈。许多年轻官员上任,本来是想清廉无私的,却往往被群吏诱导唆使,不知不觉就积小贪为大贪。然后官吏勾结,鱼肉百姓,吏治就此败坏矣!因此对待群吏,须谨慎防备,将其当做奴仆驱使,不可与之同流合污!” “吏员当中,也有廉洁之人。”朱铭说道。 吕本中却斩钉截铁:“绝无可能!即便大明朝廷,给一些公吏发放俸禄,但又怎么可能止住他们中饱私囊?他们如果不贪污,又怎么可能成为公吏?升都升不上去!而没有俸禄的私吏,他们如果不贪污,靠什么来过日子?” 说得好有道理,朱铭无言以对。 在古代,给所有吏员发俸禄,那是会把财政给拖垮的。 朱铭能够做的,就是把必要的吏员岗位,分成几个等级发工资晋升,甚至吏员可以升为官员。 这种有俸禄的吏员,已经被民间称为“公吏”。 而短期内需要执行繁忙公务,比如征粮征税的时候,拿工资的公吏又会招募临时工。这种临时工,则被民间称为“私吏”,朝廷要求杜绝但根本拦不住。 朱铭说道:“终究还是不妥,改为‘待群吏如学生’吧。学生不懂事,肯定会犯错,当官的就该像老师一样纠正。” 吕本中却说:“臣若是有那样的学生,定然将其逐出师门!” “不改?”朱铭问道。 吕本中说:“不能改。” 朱铭叹息:“如果不改,朝廷就不能帮忙推广这本《官箴》。” 吕本中说:“此书自能流传开来。” 朱铭还是很喜欢《官箴》的,书中告诫官员,不能贪图蝇头小利,否则必定变成大贪官。又说心里要有百姓,做官应当踏实做事,不能弄虚作假等等。 而且并非一味说教,都是从官员的利益来推导。 比如不对百姓横征暴敛,那么你当官就更顺利,乱七八糟的麻烦会少很多。又比如你做官弄虚作假,到头来事情暴露,会严重影响伱的晋升。 这是一本教人如何清廉勤勉,靠政绩升迁做大官的书! 朱铭问道:“吕氏皆如此做人为官吗?” “然也,吕家做官之人,个个清廉勤勉!”吕本中说。 朱铭一脸笑容,再问:“是东莱吕氏,是洛阳吕氏,还是寿州吕氏?” “三吕皆然。”吕本中说道。 吕好问感觉不对劲,儿子似乎要落入太子圈套了。 朱铭又问:“我升你为洛阳府通判,去清查洛阳吕氏的田亩如何?吕氏做官都清廉无私,想必治家更是门风森严,必不会有为非作歹之事。” “这……”吕本中有些傻眼。 吕家原籍东莱,宋初迁居河南。有两个儿子做官迁徙,一个迁到洛阳,一个迁到寿州。 洛阳吕氏和寿州吕氏,在北宋出了八个宰相! “不敢?”朱铭皱起眉头。 吕本中说道:“臣出身寿州吕氏,却奉命去查洛阳吕氏,这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朱铭说道:“看来还是不敢查,吕氏家风也不堪细究。” 这关乎吕氏的名声,吕本中顿时就被激怒了,蹭的站起来说:“有何不敢?洛阳吕氏若有败坏家风之人,臣定将其绳之於法!” “不愧是吕氏子!” 朱铭拍手赞道:“若查出洛阳吕氏有作奸犯科之举,涉罪之人交付有司,其余族人拆分迁徙至河北各县。空出来的土地,划出一片来建军校和武庙。如何?” 吕本中说道:“好!” 朱铭又言:“查完吕氏,再查洛阳其他大族如何?” “好!”吕本中咬牙说道。 吕好问听得几欲晕厥,但又不敢出声阻拦。 洛阳拥有无数大族,或许田亩数量赶不上成都,但政治影响力却吊打成都的大族。 吕本中一旦真正彻查,那就必然得罪无数人,寿州吕氏的士林风评就全毁了! 而吕本中如果想糊弄了事,朱太子必然秋后算账,寿州吕氏子孙的仕途肯定断送。 朱铭微笑道:“祝君事成,且去吧。” 父子俩告退。 朱铭的心情很愉快,未来几年要迁都洛阳,得把洛阳周边也给理清了。 至少,得先把军校和武庙的地皮弄出来。 父子二人离开东宫,吕好问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吕本中说道:“父亲何必长吁短叹?” 吕好问说:“让寿州吕去彻查洛阳吕,此事本就不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你何必要接这个麻烦差事?” 吕本中道:“太子诱俺入彀,事到临头还怎退缩?一旦拒绝,此生毁矣。” “你的仕途毁了,吕氏子孙还在,”吕好问越说越急,“你若把洛阳吕氏治罪拆分迁徙,今后整个寿州吕氏都要背上不睦亲族的骂名!” 吕本中嘀咕道:“骂名俺一个人来背。寿州吕氏,已经出了一个家贼,无非再出一个而已。” 上一个家贼叫吕嘉问,举族反对变法,唯独吕嘉问支持。颠沛流离十多年,死后不得回乡安葬,遭到整个家族的排斥。 “你……你糊涂!”吕好问快被气死了。 吕本中虽然是被朱铭诱入圈套的,但到了这种地步,他未尝不想借此一展拳脚。 他自负有经世济民之才,却因为党锢,始终不得正常升迁。 做过县主簿、州曹掾、府干官,全是要实际处理政务的佐官。他清廉无私、兢兢业业,政绩却全是主官的,甚至连名声都是主官的。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大明新朝功臣遍地,官场竞争压力极大,但他现在却还只是开封府曹掾。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吕本中就算干到退休,估计也顶多能升到四品。 四品官确实不低,但他祖上连续三代宰相啊! 朱铭却在东宫独自嘀咕:“‘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不经历南宋的颠沛流离,吕本中恐怕作不出这首词啊。” 白胜从外面走进来:“殿下,蜀国公携夫人进宫面圣,官家让你也带着太子妃过去。” (上一章搞错了,徽宗朝的武庙有吴起。) (本章完) 0677【封你做大理王】 “孩儿久未归家,今日携妻前来,给父亲、母亲问安!” 白祺带着妻子张氏,端端正正跪下磕头。 如此恭敬并非装出来的,白祺对生父没有任何印象。自打他六七岁记事起,都是朱国祥在扮演父亲的角色。 除了在东京给宋徽宗逗闷子那两年,朱国祥始终把白祺带在身边教导。 亦父亦师。 “快快起来,”沈有容拉起儿子,喜滋滋打量说,“几年未见,我儿又长高了一截,比以前更英武健壮了。” 白祺一脸傻笑,站在原地任由母亲摸来摸去。 沈有容又看向张氏,赞许说:“端庄大方,实乃我儿良配。” 张氏再行万福礼:“女儿见过姑母!” 沈有容拉着儿媳的手,给她戴上一副镯子,算是这次见面的礼物。 这四人在花园里拉家常,朱嫣蹦蹦跳跳着过来:“二兄,你可来京城了!” 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可比朱铭亲近得多。 白祺摸着妹妹的头顶:“俺让鹿角寨的陶匠,给你造了一副十二生肖,都是活灵活现的小玩具。” “谢谢二兄。不过我已长大了,可不再玩那种小玩具,”朱嫣掏出木制五阶魔方,“我可聪明了,五阶幻方眨眼就能还原。” “晓得你聪明,”白祺哈哈笑道,“这是伱嫂嫂。” 朱嫣立即端庄起来,跟个小大人一样,朝张氏行万福礼:“嫂嫂万福!” 张氏连忙还礼,同时拿出礼物。 众人在花园里一路观赏景色,朱国祥问道:“湖南如何?摩尼教残余可还规矩?” 白祺说道:“湖南被打得千疮百孔,百姓皆思安定,都忙着恢复生产过日子。即便有些许摩尼教余孽,不甘失败想要作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正是此理。”朱国祥点头。 白祺又说:“孩儿还去安抚了五溪蛮与苗瑶侗各族首领,又与湖南布政司商议确定。无论汉蛮哪族,山外与谷地要交田赋,山上贫瘠土地不交田赋。并以各部现有人口为准,额定他们每年的贡物数量,今后即便人口增涨也不多交。各族皆服膺,愿意忠于大明。” “做得很好,”朱国祥又问,“可有让各族首领,送来子女到汉地读书?” 白祺回答:“已经送来了,能让子女读书识字,各族首领也是极为乐意的。” 朱国祥说道:“等湖南民生稍微恢复,还要再增练几千兵马。一来防备各族作乱,二来为今后征讨西南诸蛮做准备。这些新练的兵马,可吸纳各族勇士当兵,操练三五年再让他们回各自部落,然后再招募一批新的蛮兵。” “蛮兵三五年就换一批?”白祺一时没搞明白。 朱国祥说:“让各族首领的子女读书,做质子其实无甚大用,真正意图是为了推行教化。招募蛮兵也是如此,在汉地当兵几年,肯定能学会说汉话。每次不用招募太多,一个部落派十几人参军即可。长此以往,不断有会说汉话的蛮兵回家,几十年后就能有很多蛮族会讲汉话。” 白祺说道:“孩儿明白了。” “要时刻告诫汉兵,不要欺负那些蛮兵,做了大明将士就都是兄弟。”朱国祥又说。 “孩儿谨记。”白祺仔细听着。 朱国祥继续说:“还要鼓励各族通婚,特别是汉蛮交界地带。地方官员,可给通婚家庭一些奖励。只要不违国法,当尊重各族的风俗,就算有违道德伦常也别去管。这些事情,我会发公文给湖南各级官府,你也应当记住。” “是!”白祺腰杆站直。 朱国祥笑道:“不要拘谨,随口闲聊而已。思州田氏可有异动?” 白祺说道:“似有松动,已开通往沅州之商路。” “思州往黔州的商路也通了,”朱国祥就像批评不听话的小孩,“这个田佑恭,一直狮子大开口。我让兵部尚书赵遹,亲自给他写信,再不归顺朝廷就该动兵了!” 田氏祖籍京兆,唐代经商南下定居,很快就在蛮夷之间站稳脚跟。 宋徽宗大观年间,田佑恭向朝廷献土称臣,北宋这才正式设立思州。 田佑恭表现得非常忠诚,积极出兵镇压叛乱。甚至因屡立战功,被提拔为成都府路兵马都监,兼管成都府路、利州路两路巡检,奉命带兵在利州驻扎。 这厮害怕长久远离自己的地盘,思州会被朝廷渗透吞并,于是借口照料老母辞官回乡。 田佑恭如果不辞职,朱铭从汉中南征四川时,遭遇到的宋军主将就会是此人! 思州田氏凭借帮助大宋作战,官位节节攀升,地盘也不断壮大。已据有后世的酉阳、秀山、务川、德江、铜仁、镇远、三穗、岑巩等地。 李宝夺取夔州之后,就派人招降田氏,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去年灭掉钟相,田佑恭终于松动,开始允许大明商贾进入其地盘,同时派人跟黔州的大明官员联络。 但是,此人极其嚣张,想要恢复自己在北宋的官职——武功大夫,荣州刺史,忠州团练使,贵州防御使,思州边面巡检。 这些职务当中,只有思州边面巡检是实职,其他都属于彰显身份的虚衔。 大明朝廷可以给,但你不能主动索要啊! 兵部尚书赵遹,还有种家的种友直,都是田佑恭的老上司。 他们今年一起写信过去,宣扬明军的河北、山西大捷,奉劝田佑恭立即亲自到开封来献土称臣。 不亲自赴京,今后就等着被征讨吧。 白祺问道:“整个四川以南、湖南以西,皆为宋朝羁縻州县,许多甚至连羁縻都不算。今后是否都要平定收服?” “招剿并用,移民教化!” 朱铭的声音突然传来。 白祺连忙转身作揖:“拜见兄长,拜见嫂嫂!” “大兄,嫂嫂。”朱嫣也笑着喊。 朱铭拍拍妹子的肩头:“当率大军在矩州(贵州)建府,移汉民三十万以实之。” “三十万?”白祺咋舌。 贵州为啥能在明代建省,而且一步步改土归流? 根基就是朱元璋时期,让三十万军民直接留在那里。 这些军民的后代,围绕城池繁衍生息。汉族人口变得越来越多,并同化影响地方各族,才终于一步步站稳脚跟。 贵阳及周边就是典型例子,一直发展到正德、嘉靖两朝,汉族人口终于达到改土归流标准。利用土司叛乱为契机,镇压叛乱之后,在贵阳周边顺势设县。 中国广袤疆土不是白捡来的,都是历朝历代的先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而得有。 明代打下交趾却站不住,根本原因是当时的广西、云南汉族人口太少。朝廷无法有效调动各族土司的资源,一旦交趾出现叛乱,朝廷能动用的兵力和后勤都捉襟见肘。如果反复强行镇压,耗费钱粮兵力不说,还容易在云南、广西引发连锁叛乱! 朱铭说道:“待平定了金国和西夏,四川的人地矛盾估计更严重。到时候,湖南、四川一起出兵,等打下矩州之后,运粮民夫和士兵都留在矩州。分田开垦,建府落籍,再接来他们的家人,就在当地繁衍生息。” “矩州多瘴气,恐病死颇多。”白祺不敢想象,三十万军民能有多少活下来。 朱铭说道:“已从广东广西,抽调许多医生,专门研究瘴气的防治。瘴气不是巫术鬼怪,而是一种或多种疾病!” 白祺由衷感叹:“兄长之志,弟不能及万一。” 朱铭勾搭着白祺的肩膀:“你若愿意,今后带兵踏平大理,顺手把黔州羁縻之地全打下来。” 此时的黔州设在彭水,后世贵州的大片土地,名义上都归黔州节制。 白祺听得精神一震,当即表态:“虽不能北上打金国、西夏,若能为父兄平定西南,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到时候封你为大理王,世代为国驻守西南。”朱铭就不知道啥叫僭越。 此言一出,反而把沈有容、张锦屏和张氏听得色变,连忙悄悄看向还在做皇帝的朱国祥。 白祺也是愣住了,下意识看向皇帝。 朱国祥哈哈一笑:“太子说了就算数。” 白祺不敢继续讨论此事,害怕父兄因此产生矛盾,转移话题道:“却是不见聚宝盆。” 朱铭笑道:“那厮养在天驷监,有诸多母马陪伴。你若想它了,下午就出城去,草场在城外西北郊。” “定要去看望,着实想念得很,小时候经常喂它吃豆子呢。”白祺说道。 朱铭说道:“等天驷监的骏马足够多了,就引导东京的年轻人打马球。只要马球打得好,骑术就不会差,再招进军队练练即可作战。” 白祺问道:“兄长可是还想饮马漠北?” 朱铭笑道:“我还想饮马北海呢,去看看苏武放牧的地方。” “北海之地,令人心驰神往。”白祺附和道。 这话如果让朝中文官听去,少不得又担忧穷兵黩武。 漠北啊,即便以汉武帝和明太宗之能,也生生把整个国家给打得财政崩溃。 那绝对属于文官的噩梦! (本章完) 0678【大理西夏互吹牛逼】 思州城(务川县)。 这里最早是在唐贞观四年设州,五百年经营依旧不服王化,但受汉人文化风俗影响极重——常有洞庭湖的商贾过来做买卖,亦有犯罪的汉人跑来藏身避祸。 城内城外,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百姓,是能够用汉语来交流的。 “赵遹、种友直来信,让我归附大明朝廷,还必须亲自去东京献土,”田佑恭问道,“贤侄以为如何?” 夏大均说:“当去。” 田佑恭担忧道:“李宝攻克夔州时,就派人让我归顺。拖延这几年,朱皇帝会不会心里不痛快,设计诱我到京城杀了,再派兵过来吞并思州?” 夏大均哭笑不得:“刺史多虑了,大明已是中原正朔,不至于行此卑劣手段。” “那就请贤侄陪我走一趟。”田佑恭道。 “自当从命。”夏大均拱手说。 夏大均出身湖南望族,他爹还做过太学生。 当时党争激烈,太学由于被王安石改革过,在新党秉政时并不受重视。他爹从太学毕业不能做官,科举又实在考不上,于是到处游山玩水,跟同样年轻的田佑恭相识。 后来宋徽宗召见田佑恭,就找夏大均父子商量。 田佑恭根据夏氏父子的交代,把宋徽宗哄得极为开心,不但自己被当场升官,就连夏大均也做了保州文学(虚职散官)。 夏大均又花钱运作,捞到个奉节主簿的差事。 李宝进军夔州之时,夏大均感觉奉节不保,又不愿屈身从贼,于是赶紧辞官回乡。这个选择,夏大均现在非常后悔,否则他至少已在新朝做县令了。 更悲剧的是,夏大均回乡不到一年,钟相就在湖南起兵造反。 夏大均全家被杀,狼狈逃来投靠田佑恭。 “贤侄晓得礼仪,具体我该怎么做?跟上次投宋时一样吗?”田佑恭问道。 夏大均讲述具体流程:“思州隶属于黔州,当献上地图与户籍,请求黔州知州呈给朝廷。同时在献表当中,歌颂天子的功德,检讨自己的错误,请求赴京当面觐见皇帝。听闻太子武功赫赫,还应该歌颂太子的武德。” 田佑恭明白了:“跟投宋时差不多,只不过这回还要拍太子的马屁。” “然也。”夏大均微笑道。 田佑恭说:“献表就有贤侄来代笔吧。” “举手之劳而已。”夏大均也非常高兴。自己劝田氏献土,多半能获得赏识,重振家族就看这一哆嗦了。 田氏献土准备进京的时候,大理国使者已到京城。 正使李伯祥、副使黄渐,带着贡马420匹,又有麝香、牛黄、土布、刀剑等物。 整个使团有三百多人,主要是沿途照料马匹挺费人手。 “相比十年前,这开封可有变化?”黄渐问道。 李伯祥抬头望着城阙,又看向城外的街道:“那时还是宋皇持国,如今却已变成大明,也不知当年结交的大臣还剩几人。汴梁依旧繁华,乞丐还比以前更少了……咦,乞丐怎一个也不见?” 当然是被押送去河湟实边了! 东京城内外巡铺兵,宋朝时属于差役,现在改为正规编制,就连名字也改成了巡捕。 巡捕的一个职责,就是在巡逻的时候,抓捕那些上街乞讨之人。这个不算啥功劳,免得巡捕胡乱抓人。 真正的功劳,是抓捕到残疾乞丐,指不定就能破获采生折割的案子。 “怎把马匹全带上街了?”一个巡捕冲过来。 负责领他们进京的成都官员,连忙解释说:“这些都是大理国献上的贡马。” 巡捕却说:“贡马也不能几百匹一起上街,这把街道全给堵住了,还随地拉屎撒尿弄得多脏。你们把贡马都驱赶到郊外,俺去上报四方馆,鸿胪寺会跟太仆寺联络。到时候,两寺一起派人过来,贡马径直带去天驷监喂养。” “有劳这位差官。”来自成都的小官,不敢得罪京城的巡警,老老实实听从其安排。 当晚,他们却是住进大相国寺,因为四方馆已经被回京受封的功臣们霸占了。 鸿胪寺统计估算贡品,上报礼部确定回赐礼单。 基本按照东京市价来回赐,大明朝廷不会吃亏,番邦使者运回去能赚一笔。 夜里就有鸿胪寺官员找上来:“你们可懂觐见礼仪?” 李伯祥说:“十年前,我曾来过东京,觐见了当时的宋国皇帝。” “懂礼就好,好生准备,明天入宫面圣。”官员说道。 李伯祥颇为惊讶:“这么快?” 官员解释说:“还有两日,便是册封功臣的大典。你们觐见陛下之后,正好可以跟随去观礼。” “原来如此,”李伯祥打听道,“来时路上,听闻天朝太子又打胜仗。但战果众说纷纭,阁下可否为吾等解惑?” 官员得意洋洋:“也没传得那么离谱,河北、山西两处战场,还有山东渡海作战,总共斩俘金兵两三万人。又斩杀、俘虏、收降伪朝军队十余万。还有上万金国辽东百姓,不堪金人暴虐,举家投奔我大明天朝。” 李伯祥惊叹道:“大明太子,武德丰沛至斯也!” 那官员的本职工作之一,就是跟番邦使者吹牛逼:“伱们这些西南番邦,连宋兵也打不过。宋兵不如辽兵,辽兵不如金兵。而我大明天兵,却是能横扫金国大军。就说那西夏,竟然窥我汉土,已被我大明偏师打得一蹶不振。西夏皇帝,更是拜我大明皇帝为父,前两天还不顾邦交礼仪送来一个宗女。” “西夏使者也在寺内?”李伯祥问。 官员朝着身后一指:“就在你们隔壁院落,允尔等交往自如。” “多谢阁下道明。”李伯祥连忙作揖。 等着鸿胪寺官员离开,李伯祥才忧心忡忡:“前几年宋兵围剿朱太子,中国公(高量成)也出兵了,恐怕早已惹怒大明君臣。而今,强如西夏与金国,一个臣服大明,一个被大明击败。大明会不会举兵攻打大理国?” “既然允我们入京觐见,想来是既往不咎了。”黄渐自我安慰道。 二人商量片刻,便去隔壁拜访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属于东京的常客,大理使者却很少来东京,以往朝贡贸易都是在黎州完成。 又是李仁礼过来做使臣,他热情接待两位大理使者,寒暄一番便好奇问道:“不知大理国位于何处?可是《唐书》里的南诏国?” 李伯祥回答时故意夸大吹牛逼:“南方曾有六诏,南诏国只是其一。今之大理国,却是尽得六诏之地,并非那南诏国能比的。” “原来如此,”李仁礼是真的对异国感兴趣,“不知大理国有何风俗,大理国王今年高寿?” 李伯祥说道:“我大理崇尚佛教,历代大理国王,皆有禅让之上古遗风。国王年老之后,或退位让于太子,或禅位让于贤臣,然后剃度出家潜修佛法。” 李仁礼惊叹:“真仁义之佛国也!” 这太符合李仁礼的口味了,他既崇信佛教,又崇尚儒学。 大理国王禅让再修佛,简直就是李仁礼心目中的圣人! 李伯祥内心却是苦涩不已,若不是被形势所逼,大理国王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择退位去当和尚。 好在其他国家不了解情况,只知大理国王退位让贤,这就给使者们更多发挥空间。 十年前他们觐见宋徽宗,被提及相关问题,大理使臣也是同样的说辞,当时把宋徽宗听得感触莫名。 差不多的剧情,还曾发生在北宋初年。 赵匡胤听说日本天皇“万世一系”,随即又联想到五代乱局,那真真是百感交集,连连赞叹日本都是仁君忠臣。 李仁礼开始跟李伯祥交流佛学,发现两国佛教有许多不同之处。 他们很快约定,回去之后就请示国王,互派僧人进行佛教友好交流。 接着又继续吹牛逼。 李伯祥说:“我大理国拥兵四十万,四夷皆服,乐遵教化。但历代国王皆仁君,蛮夷非有罪而不讨,治下百姓因此长享太平。我国都城,四方商贾聚散,论繁华只比开封略有逊色。” 繁华个鬼,去年大理国的都城,被一把火烧掉大半房屋,差点把段誉的皇宫都给点着了。 李仁礼也说:“我大夏虽然地处偏僻,但也豪杰名士无数,有控弦之士五十万。周边藩国蛮夷,皆沐陛下恩德,西域和大明商贾,都要从我大夏来往经商。论起佛学,故宋皇帝多次派遣高僧,到我大夏求取佛经圣典!” 这两人互相吹牛逼,一时相谈甚欢,都觉得给自己国家挣了面子。 旁边一间屋子,却有个少女趴在窗台,无所事事望着月亮打发时间。 李乾顺没有适龄的姐妹和女儿,于是选了一个宗室女,迫不及待送到开封请求联姻。 这是不合外交礼仪的,非常跌份儿。 但李乾顺正好借此丢脸示弱,以求大明军队别去打西夏,好获得几年偷偷发展的时间。 至少,得等一批孩童长到十五六岁,那个时候西夏才有足够的兵丁。 西夏搞外交向来不要脸的,李乾顺当初想跟辽国联姻,就死皮赖脸的每年都派使者求娶辽国贵女。 估计辽国皇帝被搞得心烦了,终于答应把一个宗女封为公主,下嫁给李乾顺做西夏皇后——就是那个耶律南仙。 李仁礼喝得醉醺醺回屋,少女不由喊道:“爹爹!” “怎还不睡?”李仁礼摇摇晃晃走过去,训责道,“记住,你现在是大夏公主,是大夏国皇帝陛下的女儿。你我不可再以父女相称!” 少女闷闷不乐,沉默数秒又问:“大明皇帝会同意两国结亲吗?” 李仁礼说:“大夏公主已经送来开封,大明皇帝肯定同意。朱太子是当世英雄,尔今嫁给朱太子,乃珠联璧合之美事。不要再胡思乱想,快快睡觉休息。” 少女还是开心不起来,默默关掉窗户。 (本章完) 0679【银川公主更好听】 这次来朝贡的藩国使者还不少,除了西夏、大理、高丽之外,还有东南亚的占城与真腊。 纵观两宋,哪个国家与中国的关系最好? 当属占城无疑。 自从交趾自立为安南国之后,宋朝与占城再无领土纠纷,而且拥有共同的敌人安南。于是两国来往愈发频繁,甚至一起出兵跟安南作战。 占城使者来北宋朝贡,有时候一年一次,有时两三年一次,比任何国家都更积极。 还都赶着正月之前抵京,因为中国古代有春日郊祭。 每次占城使者赶上郊祭,宋朝皇帝就会给占城国王加封官职。 前年冬天,占城商人带回宋朝覆灭的消息。占城国王杨卜麻叠,哭嚎一通隔空祭奠宋徽宗,然后就派使者到广州朝贡大明,使者过梅岭进江西从长江一路至开封。 “小臣佛马,为占婆使者,奉国王之命,恭贺天朝皇帝建国大明。大明皇帝万岁!” 眼前这位叫佛马的使者,虽然来自后世的越南南部地区,但穿着打扮却有点印度阿三的味道。 占城国受印度文化影响极深,国内采用婆罗门制度,四大种姓泾渭分明。而且政体颇为松散,地方贵族自主性很强,因为常受邻国进攻才抱团支持国王。 朱国祥点头微笑:“平身,赐座!” 使者佛马会说汉语,却是广东那边的方言,还得有广东籍官员翻译。 待使者小心翼翼坐下,朱国祥问道:“占城周边局势如何?安南国可有再侵扰占城?” 佛马满脸笑容说:“启禀伟大的皇帝陛下,残暴的安南国王,去年已经病死了。这一定是沾了陛下的光,陛下在中原称帝建国,就把千里之外的安南国王给吓死!” “哈哈哈哈!”朱国祥听得笑起来。 占城被安南欺负得很惨,安南国王病死,在占城属于普天同庆的消息。 九十多年前,安南入侵占城。占城举国迎战,军队阵亡过半,被迫向安南臣服。 七十多年前,安南以十六年不朝贡为借口,再次发兵攻打占城。又是占城国大败,阵亡三万余,被生擒五千多。 五十多年前,安南再度入侵,把占城国王给俘虏了,还放火焚烧占城首都,逼迫其献出三州土地。 近几十年,则是刚刚病死的那个安南国王在位。 占城国打赢了一次,拿回三州之地,后来又遭大败,再次丢失三州领土。 佛马见朱国祥很高兴,立即试探道:“小臣在开封已住了一个月,听闻大明天兵在北方屡战屡胜。现在安南国王病死,其国政必然混乱,不如大明、占婆两国一起出兵,去征讨残暴不仁的安南国。” 始终在旁边坐着的朱铭,突然出声说:“大明肯定要征讨安南,但还得等灭掉金国再说。你回去告诉占王,让他勤加练兵,十年之内必征安南!” “大明万岁!”佛马大喜。 每个占城使者来朝贡,都会趁机告状,诉说安南有多么残暴,然后挑拨中国去打安南。 这回居然成功了,怎不叫他们欣喜若狂? 朱国祥说道:“大明取代大宋,既为中国之主,自当善待友好藩国。” 礼官于是站起来说:“大明皇帝有旨,恢复占王杨卜麻叠在前宋的一切爵位官职。即,怀远军节度使、观察留后、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使持节琳州管诸军、琳州刺史、白州刺史、廉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占城国王,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五百户。” 又说:“大明皇帝降恩,加封占王杨卜麻叠为哩州刺史!” “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佛马听到加封的官职,兴奋跪地,疯狂磕头。 哩州,就是前些年被安南夺走的三州之一。 大明皇帝册封占城国王为哩州刺史,就是摆明态度支持占城拿回失地。不再像以前宋朝那样,大部分时候都在当和事佬。 使者佛马喜滋滋离开,他立下如此外交功劳,回去定然能得到国王重赏。 “宣真腊使者觐见!” 真腊,即柬埔寨。 而且,此时属于吴哥王朝的鼎盛期。 “小臣鸠摩僧哥,奉真腊国王之命,恭贺大明皇帝统御中国!” 真腊国的正使叫鸠摩僧哥,副使叫摩君明稽,咋听起来有骨子武侠玄幻味道。 这个国家的疆域面积,是安南、占城两国的十倍不止。 但扩张速度太快,而且有大量山区,综合国力暂时还不如安南,甚至跟占城打得有来有回。 安南效仿中国,自称天南小中华,视占城、真腊为番邦蛮夷,试图把两国收为自己的朝贡国。 而真腊一边跟安南虚与委蛇,一边又想蚕食占城的国土。 但是,安南有小中华之称,占城又获得中国册封,真腊始终觉得自己矮了一头。于是在宋徽宗年间,真腊也主动跑来朝贡,试图在战争中获得更强的法理性。 鸠摩僧哥十年前见过宋徽宗,他被赐座之后,就开始非常无礼的打量朱国祥和朱铭。 朱皇帝坐得太远,鸠摩僧哥看不清楚,于是注意力都放在朱太子身上。 朱铭回以一笑,鸠摩僧哥连忙低头。 占城使者告安南的状,真腊使者则告占城的状。 鸠摩僧哥说:“大明皇帝陛下,占城总是派兵来我国劫掠。这次小臣出使途中,船队差点都遭占城所劫,请皇帝陛下为我国做主!” 这不是假话,占城确实是属泰迪的。 占城虽然屡屡被安南入侵,却又喜欢招惹别的国家。南宋初年,占城甚至把阿拉伯商船给抢了,然后拿着阿拉伯商人的货物,大摇大摆去跟南宋搞朝贡贸易。 真腊与占城属于冤家,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两国军队互相攻入对方的首都。 而且还是回合制,你先攻占我的首都,我再攻占你的首都,伱又攻占我的首都……然后安南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啦,通通都是我的藩属! 朱国祥说道:“如果此事是真的,朕会斥责占城国王,勒令其不得骚扰邻国。” 鸠摩僧哥欣喜道:“我国百姓仰慕中国风采,上次来朝贡宋国,带回去一批佛经,全国上下都欢腾喜悦。请大明皇帝陛下,再赐一批佛经,好让小臣带回去领悟佛法。” 朱国祥对礼官说:“列出大明拥有的佛经,让真腊使者仔细挑选。” “是!”礼官应诺。 朱国祥又说:“中国不仅有佛经,还有儒经。你回去问真腊国王,如果真心臣服大明,可遣国中子弟来大明修习儒学。” 鸠摩僧哥说:“小臣一定回去告之国王。” 礼官开始宣读诏书,册封真腊国王,再给几个官职,但远远不如占城国王的官职多。 没办法,占城国朝贡频繁,隔三差五来一遭,每次赶上郊祭都会封官。 眼前的诏书,只是宣布内容。 真正册封,会派使者出海,前往两国的首都去完成。 接下来,终于轮到西夏。 “小臣李仁礼,拜见父国大明皇帝陛下,拜见父国大明太子殿下!” 李仁礼不但自己来了,还提前反复请求,把已经过继给李乾顺的女儿带来觐见。 朱家父子俩商量过了,同意西夏的联姻请求,收下这位西夏的假公主。 赐座之后,李仁礼开始介绍自己的女儿:“这位是我国陛下之女,国王赐号为福荣公主。” 朱铭猛地来一句:“这个封号不好。” 李仁礼一怔:“敢问太子殿下,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朱铭说道:“吾曾听人言道,西夏最美的女子,是银川公主李清露。怎不把银川公主送来联姻?” 朱国祥:“……” 李仁礼听得一脸懵逼:“太子殿下,我国没有银川公主啊,想必是好事之徒以讹传讹。” 朱铭却说:“既然是以讹传讹,那就作讹为真。你回去告诉西夏国主,让他给女儿改名为李清露,封号也改为银川公主。“ 李仁礼感觉自己受到侮辱,哪有在正式邦交之时,强迫别国公主改名换号的?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李仁礼只能服从:“殿下所言极是,小臣一定回国禀明国主。” 上次两国签署合约,虽然约为父子之国,但始终没有正式谴使册封。 这回却要履行册封仪式,朱国祥封李乾顺为西夏国王,还有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西凉刺史等一系列虚衔。 等西夏使者离开大殿,朱国祥不顾还有太监和礼官、史官在场,就忍不住怼儿子:“你神经病吧?” 起居郎听得毛笔一抖,不知该怎么记录。 朱铭却笑嘻嘻说:“父皇,银川公主李清露的故事,不是您讲给儿臣听的吗?” 朱国祥没好气的吩咐起居郎:“这几句不用记。” “是!” 起居郎大舒一口气,又自责学问太浅,居然没听过神经病是何病症。 找时间得请教太子。 “宣大理国使者觐见!” 李伯祥、黄渐入内拜见,皆得赐座。 稍微聊了几句,朱国祥就问:“汝二人,一姓李,一姓黄,祖上可是汉人?” 两人熟读儒家经典,又仰慕中原文化,攀附祖宗那也是张口就来。 李伯祥说:“回禀陛下,小臣的先祖,乃唐皇室后裔。” 黄渐更牛逼:“小臣的先祖,却是春申君。” 朱国祥大感震撼,点头赞许:“皆源远流长,可见大理国亦为诸夏。” “陛下圣明!” 二人立即大喜,他们就喜欢这个,里面包含深刻的政治因素。 其实全部属于白族,在唐代才拥有汉姓。 大理白族除了李氏、黄氏,还有段、高、杨、赵、董、王、周、何、苏、张、龚、尹等等。 他们是最先汉化的,并且把周边各族视为蛮夷。 安南也差不多,自封中华,周围全是蛮夷。 樊绰的《云南志》,记载了唐代西南地区详细信息,可惜此时只在云南局部流传。 对于大理国,大明君臣两眼一抹黑。 朱国祥对二人说:“中原与大理皆为诸夏,久不来往实在不妥。不但两国官府应当互市,还要允许两国商贾自由出入彼此国境。” “陛下英明!” 李伯祥赞叹。 他此次出使大明,除了请求册封之外,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恢复商业来往。 朱国祥、朱铭的想法,却是让商人打探大理虚实,把行军路线和敌国城池给画出来! (本章完) 0680【天阙献俘】 郊祭,又称郊祀,从周代开始就是最隆重的祭典。 因为这是国家祭天仪式。 唐代的时候,选在春夏秋冬,一年要郊祭四次。 赵匡胤不愧是开国君主,拥有务实的良好作风。他认为郊祭太过频繁,实在浪费人力物力,在位十七年仅郊祭四次。 赵匡义发扬这种务实作风,在位二十三年,仅仅郊祭过五次。 宋真宗……嗯,大家知道的。 这位喜欢祭祀和祥瑞,从此定下祖制,三年郊祭一次。 下一位出场的,当然是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郊祭二十三次。 朱国祥、朱铭开国建制,已在《大明律》中定下各种礼仪。郊祭十年一次,若遇重大事件,不定期增加郊祭——比如新皇登基、将军凯旋等等。 并且,不再南北郊分祀天地,从今年开始合祀于南郊。 大大节省祭祀成本! 为了等功臣们回京,祭祀时间延后到二月底。 这天,诸国使者在御街排队等待。他们前方是文武大臣,还有将领、军队等候在朱雀门外。 郊祭天地,凯旋大典,封赏功臣,三者合而为一。 “皇帝升楼!” 四处街道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终于听到几声钟响,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出现在宣德门城楼。 在礼乐声中,礼官宣导文武官员上前,继而宣导番邦使者上前。 平时取消了跪拜之礼,这种重大场合却保留着。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随即舞蹈庆贺。 “检阅兵马!” 白祺作为功臣代表,领着一众立功将士,从朱雀门外过州桥,来到御街之上列阵前行。 最前头是一千太子重甲亲卫,其后又是一千火枪手部队,接着是二百重骑兵、三百骁骑……场地有限,只抽调少量队伍进行检阅。 “轰轰轰轰!” 重甲步兵本来就是优中选优,能选来参加阅兵仪式的,甚至连身高都非常近似。 他们全身包裹着铁罐头,踏着整齐步伐徐徐向前。 没有喊任何口号,只是默默前进,但脚踩地面仿佛有千军万马而来。 大理国使者李伯祥,下意识感到惊惧,低声问旁边的西夏使者李仁礼:“大明有多少这样的甲士?” 李仁礼道:“听说有好几千。” 刚说完,李仁礼就瞳孔一缩,他看到了紧随其后的火枪手。 “李贵使怎的了?”李伯祥顺其视线看去,不解道,“这些拿着铁棒的,又是什么兵?” 李仁礼说:“火铳兵。” 李伯祥还是不明白:“贵使见到重甲士还神态自若,怎见到火铳兵就骤然色变了?” 李仁礼不愿回答,目送火铳兵从前方经过。 继而是两百重骑兵、三百骁骑兵,李伯祥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骑兵能够连人带马全部披甲。 鸠摩僧哥和摩君明稽两位真腊使者,已经站在原地看傻了。 他们十年前来开封朝贡,当时可没有什么阅兵仪式。 真腊吴哥王朝虽然处于鼎盛期,但政体实在过于松散,大部分国土开发度不够,而且大量财政用于建佛寺佛像。看似疆域庞大,看似实力强盛,其实军队非常糟糕。 他们哪见过重甲骑兵、重甲步兵? 摩君明稽低声说:“这个大明国,比以前的宋国更强大。明国的军队不可战胜,回去以后应该告诉陛下。明国皇帝让我们派年轻人,来开封这里学习儒经,一定不能违背皇帝的意愿。 鸠摩僧哥说:“我当然知道……他们的铠甲,都是铁做的吗?” “应该是吧。”摩君明稽也搞不清楚。 白祺代表将士伏阙跪拜,其余将士全部站立行礼,因为他们甲胄在身行动不便。 兵部尚书赵遹开始宣读战功,从杨志大败西夏,一直讲到去年的大捷。 礼乐声大作,文官武将再次舞蹈庆贺。 “献俘!” 战鼓擂动,号角吹响。 几队轻骑兵押着金国俘虏,从朱雀门外径直来到宣德门外。 沿街百姓欢呼呐喊,还有人往俘虏扔烂菜叶子。 东京被围困饿死不少人,他们当然不能埋怨朱太子,于是把亲人去世的怒火,都发泄在这些金兵的头上。 完颜活女一瘸一拐走在最前面,因为他在俘虏当中地位最高。 去年被俘之时,完颜活女双腿胫骨被打断,只简单接骨包扎就完事儿,痊愈之后却是变成了一个跛子。 张广道上前做介绍:“此人名叫完颜活女,乃完颜娄室之子。完颜娄室为金酋阿骨打麾下第二号猛将,其子完颜活女亦在金国屡立战功,麾下有金国最精锐的军队合扎猛安……此人在灭辽攻宋之时,皆残暴嗜杀,死于其手之百姓不计其数……” 一个兵部官员前去验明正身。 陆陆续续,又有三十多个金国将领、军官、士兵被带上来。 赵遹奔至阙下,请示道:“俘虏皆已验明,请陛下指示。” “正法!”朱国祥说道。 “正法!” “正法!” “正法!” 一声接一声,从城楼传至城门外。 几个膀大腰圆的将官,临时担任行刑人员,把俘虏拖到御街南端砍头。 献俘仪式结束,礼部尚书孟昭出列,开始宣读封赏内容。 第一个受封的,却是即将退休的张根:封赣国公,太师,上柱国,金紫光禄大夫。 众臣一听这些官爵,立即明白张根要离开朝堂了,否则绝对不可能搞封赏大批发。 “臣,叩谢陛下!”张根极为激动。 即便马上就要退休,但活着就能有此殊荣,已经足够光宗耀祖。 第二个受封的是李宝,灭国之功,灭掉了东南小朝廷。封为濮阳郡公,食邑一千五百户,食实封八百户。 接下来是—— 张广道,洋川郡公,食邑一千四百户,食实封七百户。 杨志,济阴郡公,食邑一千四百户,食实封七百户。 陈子翼、花荣等六人封侯,韩世忠、姚平仲等二十七人封伯。 封为子爵、男爵者近百人,他们没有回京,都在各自驻地领兵。 韩世忠就混在受封队伍当中,兴奋之余还有点心虚,因为以他的资历和战功,这次被封为伯爵实在勉强。 算来算去,仅带兵奇袭拿下枝江县城,在京畿参与跟金兵对峙,在山西参与收复寿阳县城。很快就调去山东练兵,面对望风而降的伪军,稀里糊涂收复十多座城池,而且他的身份还只是副将。 唯一的解释,就是太子殿下格外看重。 非但如此,他还被任命为山西副总兵,完全接手折家的地盘,甚至比折家的地盘大得多。 韩世忠仰望宣德门城楼,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他觉得太子对自己太好了,这条命卖给太子也值,士为知己者死嘛。 折可求、姚古、刘延庆、刘光国等人,此刻站在武臣队伍里。 他们这些天陆续回京,很快就接到任命,全留在枢密院和大元帅府。 姚古因为最先归顺,因此官职也最大,而且有一定实权。 而刘延庆、折可求、刘光国三人,职位不高不低,看似安排合理,其实没啥实权,基本就是待在京城养老的。 他们的关注点不在韩世忠身上,而是杨惟忠和王渊。 王渊这次封侯了,功劳一大堆:平定淮南叛乱、编练淮南新军、编练浙江新军、参与覆灭钟相。 杨惟忠则受封伯爵,食邑比韩世忠更多,其功劳是两度死守太原。 曾经威名赫赫的大宋西军,如今明显是以王渊为首。 姚古却是无所谓,他儿子姚平仲此次也是封伯——姚平仲战功不高,但他那几个部将牛逼,连带着也给他算了一部分战功。 现在的大明军队,最牛逼的是四川系,其次是京畿系,接着是山东系,然后才是西军系。 河北系暂时还没成长起来,南方将领更是属于打酱油的。 爵位并非代表全部,比如李成和赵立。前者只混到个男爵,却被任命为山东副总兵。赵立同样是男爵,始终担任登莱主将,归属李宝直接调遣。 众人叩谢封赏,继而皇帝、太子下楼,率领文武大臣前往南郊祭祀天地。 朱铭骑马徐徐向前,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他身上。 身为主帅取得河北大捷,太子居然没有任何封赏,有人甚至怀疑皇帝和储君不睦……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家伙,肯定不在核心权力圈子当中。 “大明万岁!” “官家万岁!” 围观群众里面,有个士子激动大呼,身边之人也跟着喊起来。 随行兵马,甲胄鲜明,威武雄壮,而且军纪极好,老百姓自然而然就感到自豪。 李含章扭头看向欢呼的百姓,心想:“白三郎若在就好了,当日洋州乡下相识太子,何曾料想得到有今日盛况?” 白崇彦还在做杭州知府,估计明年就能升任开封府尹。 李仁礼不时扭头看向那些火铳兵,始终觉得那是一头怪兽,他很想偷几把火铳带回西夏。 毕竟被火器打痛了,西夏也在悄悄研究,已经搞出了原始火门枪。 需要使用引线(不是火绳),威力不是很大,准头全凭运气,而且打造极为缓慢。 李乾顺去年秋天调集工匠,直到现在才敲出十多把。 搞来搞去,李乾顺决定先造火炮。 (本章完) 0681【马扩归国】 在广袤的草原上,聚散分布着唐古三十四部。 唐古诸部,其民族构成极其复杂,包含有:汉族、奚族、渤海族、室韦族、阻卜族、高丽族、党项族、回鹘族、女真族…… 全是辽国抓获的战俘,以及辽国掠来的各族百姓! 他们在经历一系列统治之后,逐渐被安置到阴山以南、山西以北草原,主要目的是辽国用来防备西夏。(吉林、辽宁以北草原,也有唐古部存在,被金国视为女真部族予以吸纳。) 一百多年来,各族俘虏渐渐融合,被统称为唐古诸部。 而在唐古诸部的地盘,又间杂分布着一些契丹部落。 刚开始,契丹部落监视统治唐古诸部,渐渐的平民通婚也变得频繁。直至辽国衰落,金国占领此地,通过乱七八糟的交替迁徙,连草原部落首领们都搞不清楚状况。 现在,他们被称为“唐古/契丹诸部”。 一盘散沙,实力极弱,表面归顺金国,暗中保存力量。 草原积雪还未融化,一支马队就从漠北出发。他们穿过阻卜部的地盘,很快进入唐古诸部草原。 这些臣服于金国的唐古部落,居然对漠北来者热情接待,还提醒他们该如何避过金人实控的草场。 路过梅古悉部(唐古三十四部之一)时,马扩正在喝羊奶充饥,忽有一个少年骑马奔来,用口音极为古怪的汉话问:“你们是汉人吗?” 马扩非常惊讶,问道:“你也是汉人?” 少年回答:“父亲告诉我,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是生活在大唐的汉人。一百多年前,祖先被抓到草原上,迁徙了好几次才到这里。” 虞允文也听得稀奇,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契丹名叫胡都古,汉名叫崔方叔。” 马扩对此没啥特别反应,虞允文却说:“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伱的父辈还读过《诗经》?” 这个叫崔方叔的少年,很快说出一长串内容,而且汉话当中夹杂着契丹话:“父亲说,我祖上是什么清河崔氏。几代祖宗都教子孙识字,但苦于没有书籍,《诗经》是我曾祖父随军打西夏抢到的。我家里现在就这一本书,家祖父、家父都是用《诗经》取汉名。” 虞允文大为震撼:“百余年竟也不忘汉家族裔,真纯孝忠义之士也!” 马扩却问:“你父亲是此地首领吗?” 崔方叔说:“我祖上几代,都在辽国西南面招讨司做官。现在没得官做了,却还有一片草场,管理着几百个牧民。我的母族也是梅古悉部下属的小部落,他们也有几百人。” “能带我们去见令尊吗?”马扩问道。 崔方叔欣喜道:“我晓得令尊是敬称,总算有人跟我这样说话了。我就是家父派来的,请你们过去做客。” 马扩立即朝虞允文、朱孝忠点头。 朱孝忠放下食物站起,拿着武器去牵战马。 朱铭的这个首席义子,现在变得更健壮了,此前还跟随耶律大石打了两仗。 大明使节团此次南归,也带了耶律大石的使者。 他们一起前往崔方叔的部落做客,直至第二日下午才到。 “这就是我的父亲崔有之!”崔方叔热情介绍。 他不知道什么叫避讳父名,而且所说汉话文白夹杂。 这个叫崔有之的中年人,同样是文白夹杂的汉语,时不时的又夹着契丹话。 估计再过一两代,他们就彻底忘记汉语了。 双方互相寒暄,马扩问起这里的情况,崔有之表情严肃道:“辽国覆灭之后,金国把这里的部落打乱迁徙,一开始没有设立官府。各部互相攻打吞并,现在梅古悉部最强,颉的部第二,匿讫部第三,鹤剌部第四。我这个小部落,也是被迫臣服梅古悉部的。” “金人现在管控如何?”马扩问道。 崔有之说:“金人在前年恢复了西南面招讨司,还派驻了军队。去年各部被勒令随军南下,实不相瞒,我也去了。带着十几个部落勇士,跟随梅古悉部首领出征,归属于完颜娄室麾下。” “你们到了汉地?”朱孝忠惊讶道。 崔有之说:“先打太原,打不下来。我带去的十多个勇士,被编入另几队轻骑,在盂县东南面山谷打探,这才运气好逃回草原。梅古悉部首领的儿子,听说跟手下勇士一起战死了(其实投降了)。” 马扩总算是听明白,这姓崔的被打怕了,而且草原秩序混乱,想要抱住大明朝廷的大腿。 崔有之主动提供消息说:“唐古诸部,听说金国吃了大败仗,现在更是不服金国统治。金人要求进贡的马匹,比以前辽国还多,再这样下去,唐古诸部哪里受得住?” 马扩指着远处的牧民问:“你这部落有多少汉人后代?” 崔有之回答:“说不明白。十多族一百余年通婚,哪里还分得清是不是汉人?” 这些由各族俘虏融合成的部落,在元代甚至被归为色目人。 翌日,崔有之带着马扩等人,前去拜见梅古悉部首领。 对方一见面就打听儿子的下落,他还不知道儿子被完颜娄室扔下断后,果断率部投降了紧紧追杀的陈子翼。 梅古悉部投降时,也就一百来号人而已,投降主体为更东边的契丹骑兵。 马扩在唐古诸部草原转悠十多天,拜会了好几个部落的首领。 突然有人跑来报信,说金人得知他们的存在,正派兵杀过来堵截前路。 马扩、虞允文、朱孝忠,带着麾下骑兵和西辽使者,赶紧启程绕向更西边而去。 他们有惊无险进入西夏地盘,去西夏首都拜会了李乾顺,然后骑马全速赶回开封。 众人回京时,已是封赏功臣的第四天。 “你是清河崔氏的后代?”朱铭好奇打量眼前少年。 崔方叔也跟来了,而且还想认祖归宗。 这个少年的身体里面,不但有汉族传承,还有奚人、回鹘、党项等七八个民族的血脉。 崔方叔麻溜跪下:“叩见大明太子殿下!” 朱铭勉励几句,便打发少年离开,对马扩说:“详细讲讲。” 马扩喜滋滋道:“自从金国去年大败,唐古与契丹诸部皆有反意。他们本来就痛恨金国索贡过度,只是畏惧金兵被迫臣服而已。一旦王师攻破云中(大同)北上,漠南诸部必定群起而呼应。如果金国敢强征诸部南下作战,只要稍露败绩,他们就会阵前倒戈!” “你确定?”朱铭问道。 马扩说道:“臣拜访了两个大部落、七个小部落的首领,他们都透露出对金国的不满。本来臣还想再串联更多部落,可惜金兵闻风杀来,幸好有诸部报信才得逃脱。” 朱铭又问:“耶律大石知道金兵去年大败了?” 马扩回答:“正是得到消息,才派使者随臣等回来。耶律大石说,他接下来一两年,会率部攻打临潢府,收复辽国的上京(巴林左旗)故地。他希望太子殿下尽早提兵北伐,南北两面夹击金人。覆灭金国之后,幽云十六州归属大明,漠南漠北草原归属辽国,从此两国永结兄弟之好。” “他倒尽想些美事。”朱铭莞尔一笑。 马扩说道:“耶律大石此言,应该是发自真心。他听闻金兵大败,已猜得王师悍勇非凡,不敢再有拿回幽云的心思。” 朱铭问道:“他在漠北威望如何?” 马扩说道:“暂时还威望不足,一些实力强悍的大部落,只是表面上遵其为主而已。不过近两三年打了几场,耶律大石一直获胜,威望正在持续提升。一旦让他收复辽国的临潢府,恐怕真有可能成为草原共主。” “也是个心腹大患啊。”朱铭忍不住感慨。 马扩提醒道:“唐古诸部,祖先是辽国掠来的各族俘虏,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奴隶,才在辽圣宗时被安置于西夏的东北方。他们又跟附近的契丹部落融合,现在分不清是哪个族的。只要册封拉拢唐古四大部落首领,就能驱使他们为大明作战。这些人,可不管什么耶律大石!” 朱铭说道:“张广道去年跟金人作战,被完颜娄室留下断后的草原骑兵,放下兵器投降了不少。你去山西那边看看,跟那些俘虏多接触,然后借道西夏全部放归。就说我大明灭了金国,一定善待草原各部,助我灭金立功者重重有赏!” “是!”马扩应诺。 朱铭微笑道:“你出使辛苦,回家多陪妻儿几日,不必急着赶往山西。” “多谢殿下体谅。”马扩感动莫名。 朱铭说道:“前些日子,藩国送来许多贡品,你去挑几件送给妻妾。至于随你出使之人,我也会让礼部赏赐。” 马扩跟着太监去库房,挑了几样小玩意儿,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朱铭又接见虞允文和朱孝忠,考教他们是否有长进。 直至傍晚,朱铭才溜达着回东宫,今天西夏的银川公主李清露正式入宫。 实属恶趣味,朱院长对此表示鄙视。 (本章完) 0682【太子也该享受享受】 李清露当然不叫李清露,她的汉名唤作李妙音。 跟萧观音类似,都是源于佛教。 妙音即为辩才天女,又叫妙音佛母,原型是印度教主神梵天的妻子。到了大乘佛教当中,又被视为文殊菩萨的化身。 五代之后,吐蕃的主流趋势是排斥佛教,大量吐蕃僧人被驱赶到西夏。 西夏在吸收吐蕃佛教的同时,又多次到大宋求取佛经,因而又杂糅进去大乘佛教思想。西夏贵族的大名或小名,或多或少跟佛教有关,甚至是来源于梵语的音译。 其实那个叫鸠摩僧哥的真腊使者,也妥妥属于佛教名。 鸠摩,即究摩罗浮多的简称,本意为童真之地,引申为八地以上菩萨、云法王子。 僧哥,即辛格,本意为狮子。 好端端一个佛名,被朱太子改成李清露,正主儿心里着实有些怨气。 她换上绿色嫁衣,白天举行了仪式,然后被礼官和宫人迎入东宫。至于西夏使节团,则由礼部和鸿胪寺官员,陪他们在大相国寺吃喜酒。 北宋朝廷经常在大相国寺接待外宾,这里当然是不禁酒肉的。 非但不禁,大相国寺还兼营卖猪肉,专门搞了一个“烧朱院”。把“猪”改为“朱”,也算是对得起佛祖了。 当然,朱太子带兵进城的当天,大相国寺就火速摘牌子,现在又重新变成“烧猪院”。 相比起礼敬佛祖,还是避讳皇室更要紧! 陪嫁侍女彩凤正在廊下张望,眼见天都已经黑了,回房焦急道:“二姐,太子怎还不来?” 李清露没好气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奴婢就是替公主不值,千里迢迢嫁过来,朱太子连婚礼都不现身。”彩凤嘟着嘴说。 李清露道:“自古和亲之宗女,都是任人摆布的。” 彩凤见公主愁眉不展,于是改说别的:“二姐,这东京倒是繁华得很,可惜舒王(李仁礼)殿下不让出去逛街。二姐这般美貌,定能讨得朱太子喜欢。等得了太子应允,就把东京城内外好生逛逛。” 李清露左等右等不见良人,干脆拿出一本《维摩诘所说经》,捧着佛经在那儿低声吟诵。 “太子驾到!” 喊这声驾到并非摆谱,而是提醒院中之人,避免手忙脚乱搞得彼此失礼。 李清露连忙放下佛经,带着陪嫁侍女出去迎接,大明给她安排的宫女也一并上前拜见。 “不必拘礼,且进去说。”朱铭微笑道。 李清露跟在朱铭侧后方,侍女帮她拉拽长长的礼裙。 朱铭见她行动不便,停下搀其右臂,这个举动让李清露生出些好感。 “饿没饿?”朱铭问道。 李清露回答说:“奴从大相国寺出来之前,已吃过一些垫肚子。” “忙活一下午,我也还没吃晚饭,在这里一并吃点吧。”朱铭说道。 “是。”李清露说。 二人结伴进屋,侍女留在屋外听令,还贴心的把门给关上。 朱铭看到桌上的佛经,拿起来瞧了瞧:“西夏文字?” 李清露说:“回禀殿下,正是大夏国文字。” 这点小心思把朱铭逗笑了,吩咐道:“不必争执西夏还是大夏,今后只称夏国便是。” “殿下英明。”李清露松了口气,她害怕朱太子因此发怒。 朱铭说道:“叫相公或者夫君,甚至大郎都行,不要再称殿下,夫妻之间太过生分了。” 李清露连忙行礼:“奴见过夫君。” 还是拘束得紧,朱铭能够理解,问道:“这夏国文字怎么辨认?” 李清露指着封面说:“这是维字,四维之维。这是摩字,摩崖之摩。这是……” “佛经?”朱铭眉头一挑。 “是的。”李清露很明显不会察言观色,丝毫没有发现朱太子不悦。 朱铭也没必要跟一个女子置气,微笑问道:“你崇信佛教?” 李清露说:“大……我夏国之人皆信佛,奴本名妙音,亦是取自菩萨。” 相较于万般佛法,朱铭对西夏文字更感兴趣,端详着封面看了又看,继而把经书翻开:“这本佛经讲的什么?” 李清露总结说:“解脱不一定非得出家,只要努力修行,即便生活在红尘俗世,也可做到有资财而不贪婪、有妻妾而远离五欲。入世与出世,有相与无相,有知与无知,生死与涅槃,一般平等无二。由此不二法门,可得无生法忍,远离一切妄想,进入涅槃之境。” 朱铭听得莞尔一笑,评价说:“这本佛经,是专给权贵富豪量身定做的啊。” 既可以修行,又不用出家,甚至能继续享受财富、权势和美女,这种修行法门完美迎合某些特定人群。 “夫君不信佛吗?”李清露问。 朱铭回答:“佛,鬼神类也。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李清露是带着外交使命的,即尽可能的讨好朱太子,在关键时刻为西夏说几句好话。她害怕朱太子不高兴:“奴今后还可以礼佛诵经吗?” 朱铭说道:“不要太痴迷就行,也别诱导旁人信佛,其他的都可以随意。” “是!”李清露感觉朱太子非常宽容。 然后,朱太子就开始学外语,认真请教西夏文字的基本结构和偏旁部首。 大致了解之后,朱铭就兴致缺缺。 实在太繁琐了! 一个非常简单的“大”字,西夏文整整有十五笔画。“二”、“三”、“四”等数字,大部分都在十个笔画以上。 宫女端来晚饭,三菜一汤,两个素菜。 李清露根本不会拍马屁,却又记得自己应该拍马屁,于是赞道:“大明皇室的膳食真是简朴,陛下与夫君都是明君。” “坐下吃吧。”朱铭好笑道。 李清露乖乖坐下,侍女彩凤连忙帮着盛饭。 朱铭问道:“除了礼佛,你还喜欢做什么?” 李清露说:“也读汉家诗词。李太白与苏东坡的诗词,在大……我夏国流传最广。夫君的诗词文章,奴也潜心拜读过,相比古今名篇毫不逊色。” “可会什么乐器?”朱铭又问。 李清露说:“只会琵琶、箜篌、琴瑟之类的丝弦乐器。” 朱铭来了兴趣:“伱还会弹箜篌?” 这玩意儿在宋代也有,但已不如唐代那般流行,且以一米以上的大型竖箜篌居多。 卧箜篌则更加少见,此物看起来像古琴,但只有五根琴弦——韩国玄琴的祖宗。 “奴带了箜篌过来。”李清露说着就放筷子去取。 朱铭说道:“吃完饭再说。” 晚膳用毕,又聊一阵,侍女把小型竖箜篌取来。 长得跟西方竖琴差不多,都源于两河流域。 这种是小型化便携式的,左手托琴,右手拨弦,李清露开口唱起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苏轼不愧为全民偶像,他的粉丝遍布宋辽夏三国。 朱铭也不是彻底的乐盲,这些年耳濡目染,已学会了少许古代音乐知识,他拿起筷子敲击酒壶为李清露打拍子。 闭眼聆听,颇为享受。 李清露唱完苏轼这首词,接着又唱起朱太子的词。音乐让她心情变轻松许多,不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这和亲远嫁的生活似乎没想象中难熬。 几首词曲唱罢,朱铭又问起西夏服饰和风俗。 听说李清露还带来了异族服饰,便兴致勃勃要看个究竟。 这些衣服有圆领和交领两种,而且交领服装跟汉族一样是右衽。还有云肩等装饰,也明显源自汉族,许多款式衣物跟汉服没啥区别。 朱铭指着一件圆领对襟连衣裙:“这是夏国独有的?” 李清露说:“却是回鹘衣裳。除了汉人服制,夏国贵族也喜穿戴回鹘衣饰。” 好嘛,群英荟萃,啥民族都吸收。 李清露见朱太子很感兴趣,便问道:“奴换上这一件可好?” “极好。”朱铭笑道。 李清露害羞避人,跑去里屋换衣服,窸窸窣窣搞了十几分钟。 非常像后世新疆的民族服饰,特点是大翻领和窄袖子。不过没有小帽,而是佩戴尖圆形金冠,右边插着几支花簪。 侍女彩凤拍手唱着西夏歌谣,虽然没有乐器伴奏,但李清露还是跳起舞来,而且有那么一点胡旋舞的味道。 只差相貌不是胡姬,其他都能对上号。 朱铭看得极为享受,对历代荒淫之君感同身受,手握天下权柄太容易让人堕落了。 “这是夏国还是回鹘舞蹈?”朱铭问道。 李清露动作放缓,说道:“奴也不晓得,只是跟人学的。” 朱铭走过去:“男子怎跳的?” 李清露于是手把手教导,教太子跳舞的身法和步法。 折腾好半天,朱铭手脚笨拙也能跳了,开始双人互动眉来眼去的跳舞。 朱铭视李世民为偶像,自然是啥都要学,李世民也经常亲自下场跳舞嘛。 嗯……纯属好玩,可以放松心情。 两人跳得越来越暧昧,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朱太子将西夏公主拦腰抱起,转着圈圈往卧室踏步而去。 “慢点,慢点,要摔了!”李清露双臂环着朱铭的后颈,生怕被他从半空中甩出去。 侍女嘻嘻笑着,赶紧把房门给关上。 (本章完) 0683【古代高尔夫】 大理国献来的滇马,朱铭让白祺挑五十匹,带回湖南那边充作军马。 剩下的,直接在东京卖掉。 这些小家伙实在太矮了,刚起兵时还能凑合着用,放到现在朱铭是完全看不上的。 挨着天驷监草场的一片空地,被朱铭划出来做公共体育场,可供东京市民踢足球、打马球之类。 现在这些滇马,正好卖给权贵富豪子弟。因为马身比较矮小,就算打球时摔倒了,也能避免伤得太重。 尚武之风,得慢慢培养。 其实马球在两宋一直存在,北宋历代皇帝都是马球爱好者,但这项运动只在顶层权贵当中流行。一直到南宋时期的宋孝宗,才下令在军中推广,想用马球来培养尚武风气。 在跟李清露腻歪两日之后,朱铭带着妻妾们,跑去宋徽宗的体育用品仓库。 顺便还请来一位体育明星——宋徽宗的贵妃崔修仪。 崔修仪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此女能够成为贵妃,多少跟球打得好有关。她是大宋第一支女子宫廷马球队的队长,每年都要带着嫔妃和宫女,在金明池打马球供百姓观看…… 宋徽宗急匆匆逃去东南,竟也把崔修仪带在身边,李宝攻破杭州时将其俘获。 前朝有娘家人尚存的嫔妃,朱国祥全都把她们放回家。 崔修仪回到娘家以后,兄长托媒婆说亲,改嫁给一个开封士人做续弦。 “殿下,这十多根是……他的鞠杖。”崔修仪寻找一阵,很快就发现宋徽宗的马球杆。 朱铭扫视一眼,这些球杆的风格呈两个极端。一种清新淡雅,没有丝毫多余雕饰;一种奢华贵重,甚至镶嵌着黄金和宝石。 一排马球杆旁边,还摆着其他球杆。 最惹眼的就是捶丸棒,外形跟高尔夫球杆差不多。 “你们自己挑。”朱铭说道。 折艳绣表现得最为积极,冲过去抄起一根描着金漆的:“我要这一根!” “我不会骑马,还是耍捶丸吧。”张锦屏却是指着那些捶丸棒说。 然后,朱太子的女人们,纷纷追随太子妃,因为她们都不会骑马,还是玩高尔夫球更适合。 朱铭问李清露:“你呢?” 李清露回答:“奴也会骑马,但骑术不精。” “种氏女亦不习马呼?”朱铭看向种妙蕴。 种妙蕴回答:“妾身很少骑。” 倒是赵福金、赵富金姐妹俩,曾跟宫廷女子马球队一起玩过。她们各自拿起一根鞠杖,没来由的睹物思人,想起那个下落不明的亲爹。 人数太少,马球玩不起来。 朱铭让崔修仪引路,带大家去皇宫里的捶丸场。 球场为不规则的长方形,长两百多米,宽约一百多米。地面凹凸不平,甚至有水坑和沙地,各处挖出许多球洞,每个球洞旁边要插小旗子。 朱铭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没打过中国古代版的高尔夫。 这玩意儿的前身是唐代马球变种,最初的玩法跟曲棍球类似,到了宋代演变为类似高尔夫球。 崔修仪也是捶丸行家,首先给朱铭讲规则,接着又讲地形。然后又指着不同外形的球杆,讲述哪种球杆适用于哪种地形,每根球杆又该用怎样的姿势发力。 朱铭站那儿听着,越听越像是高尔夫。 他们还没开始打,却见朱国祥带着老婆孩子来了,而且李清照也跟在后妃身后。 朱国祥笑问:“你们怎么也来捶丸?” 朱铭指着球洞旁的小旗子:“我说怎么旗子颜色还是鲜的,原来是趁我出去打仗,您老人家经常来玩啊。” “官家万福!” 朱铭敢跟皇帝开玩笑,其他人却是连忙行礼。 朱国祥点头回礼,又问儿子:“今天人挺多,一起玩几场?” “随伱。”朱铭连规则都还没弄明白。 双方分组对抗,朱国祥、沈有容、文小妹、安娘、李清照一组;朱铭、张锦屏、郑元仪、折艳绣、赵富金一组。 因为人数超过上限,赵福金、种妙蕴、李清露、裴嫦娥选择观战。 崔修仪做裁判。 “彩头是什么?”李清照突然来一句。 朱铭嬉皮笑脸道:“打仗都打穷了,就赌十块钱吧。”他又转身问队友,“你们谁厉害啊?” “我经常捶丸!”折艳绣道。 朱铭感慨:“别人这么说,我肯定放心。你这么说,我怎更觉得要输?” 折艳绣撅了噘嘴,其他几个女人听得偷笑。 大家去裁判那里领了筹码,各自击球出去,离球洞最远的先打。 一杆进洞得三分,两杆进洞得两分,三杆进洞得一分。 三杆还不进,判为失败。 各自的球分为不同颜色,须打进相对应颜色旗帜的球洞。 毫无疑问,第一次捶丸的朱铭,击出的球离洞最远,由他最先打第一杆。 朱铭刚拿出一根杆子,崔修仪连忙喊住,说道:“殿下,此球前方为峻岭,当击飞球过岭入洞。捶飞球该用扑棒或杓棒,此处地形以扑棒最佳,扑棒应该站着打……” 于是,在众人看热闹的眼神中,朱铭开始翻袋子找相应球杆。 打之前还得做基,也就是自己制作发球台,不准旁人过来帮忙。 “嘭!” 朱铭用力一挥,球飞得老远。 崔修仪见他完全在乱打,又开始讲怎么辨认球路。 折艳绣果然在吹牛逼,捶丸属于细致活儿,她的技术比朱铭好不了多少。 两人一起丢人现眼,倒是引来阵阵笑声。 朱国祥蹲下用杓棒鹰嘴击球,第二杆就落在球窝附近,接下来的第三杆妥妥会进球。 “官家可以啊,私底下没少练吧?”朱铭笑道。 朱国祥压低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也就打了几回,这场地比高尔夫小得多。穿越之前,我还打过高尔夫球呢,怎么挥杆发力还是清楚的。” 朱铭问道:“怎么想着来打球?” 朱国祥道:“皇宫里的鱼太傻了,刚扔下去就咬钩。钓鱼没啥意思,打牌下棋也腻了,我问有没有什么球可以玩,李清照就推荐了这种捶丸运动。我刚过来的时候,这球场的草都齐膝深了。” “你这日子过得真可以,隔三差五带着老婆、二奶和小蜜一起打球。”朱铭又开始胡说八道。 朱国祥却是大方承认,笑着说:“我现在就想早点退休,一天到晚沉迷享乐。” “少做梦了,您老还得再顶两三年。”朱铭乐呵道。 朱国祥猛地转身,质问道:“最开始说好的,我只做一个月皇帝,现在都已经洪武三年了!什么时候能到头?穿越前我就盼着,把副字去掉就退休,这都返岗多少年了?” “嘿,进了!” 朱铭不理会皇帝老子,拍手大赞:“李待诏好丸艺!” “是球技,不是丸艺。”朱国祥连忙提醒。 李清照捧着球杆屈身行礼,颇为得意道:“殿下谬赞了。” 易安居士却是精通玩乐,才打两杆就直接进球。 朱铭问道:“李待诏可会打马球?” 李清照说:“臣只骑过驽马。” “打马球更有意思,可得好生练练。”朱铭引诱道。 李清照果然跃跃欲试,她喜欢各种新鲜玩意儿。 “进了,我们班(队)也进了!”赵富金猛地呼喊起来。 朱铭扭头一看,己方第一个进球者,居然是文静不喜动的张锦屏。 见丈夫看来,张锦屏俏皮的眨眨眼。 身为裁判的崔修仪,望着热闹的打球场面,自然而然就想起前朝往事。她领着一帮嫔妃和宫女,在金明池纵马驰骋,每打进一个球就有无数百姓欢呼。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球场依旧是那个球场,但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朱铭见她闷闷不乐,突然问道:“前朝的宫廷女子马球队,还有多少队员还活着?” 崔修仪道:“有三人趁乱逃离皇宫失踪了,余者都还健在。还有一人改嫁,随夫去了淮南。又有两人嫁给大明军官,今春去河北与丈夫同住。” 寻不到娘家人的前朝嫔妃,朱国祥一直在让人做媒,改嫁给未婚或丧妻的军官。 如今已改嫁大半,剩下的集体居住,靠纺织缝补自食其力。 朱铭说道:“我打算引导更多人来打马球,你去召集以前的女子马球队员。全凭自愿,不必强求,每月选一天,在城北马球场比赛表演。不白打球,有钱财做报酬的。” “遵命!”崔修仪拱手道。 朱铭又说:“开球的规矩,我打算改改。双方各选一人骑马奔驰过球场,以射箭论胜负,获胜者优先开球。” 崔修仪会意道:“殿下欲兴骑射之风。” 朱铭望着北边:“灭了金国与西夏,到时候马匹就多了。有钱人家的子弟,个个都来学骑射最好。” 又说一阵,崔修仪提醒道:“殿下请击第三棒。” 朱铭照着讲解,换上另一种球杆。一杆推出去,球离窝还有老远。 朱铭撇撇嘴,心想:这玩意儿忒没劲,适合退休中老年人,年轻人还是得打马球啊。 再不行,踢足球也是可以的。 或许,还能举办皇家联赛,反正举办足球联赛肯定够条件。 宋明两朝都有那种大球星,被各个城市邀请去打巡回表演赛,千万不要小看古人在娱乐方面的想象力。 (本章完) 0684【钱不够了就抓赌】 城北体育场的开张赛事,就是东京两大足球俱乐部的对决——齐云社对阵圆社。 不但朱太子来了,即将告老归乡的赣国公张根也在。 由于缺乏建设经费,体育场只能招商营建。周边一圈划出商业区,大小投资商可以拥有店铺,但店铺的所有权归属皇室。投资商自动拥有十年免费使用权,十年之后就需要重新签合同,原承租商拥有优先续租权。 这套玩法继承的是北宋,只不过产权更为明晰。 北宋把诸如樊楼之类的大型娱乐场所,通通都收归国有,然后再承包给商人赚钱。既是朝廷的,又是皇帝的,反正说不清楚是谁的。 现在的大明皇室,跟中央财政进行了切割。 最无关紧要的产业,直接卖断给私人经营,皇室和官府都不得再伸手。比如清风楼、潘楼等等。 比较赚钱且涉及民生的产业,部分国有,部分私营。 例如东京的煤炭业,户部只负责收税,不能直接插手经营。而工部和开封府,各保留一家大型官营煤炭铺,并且无权征收煤炭相关税务。其余煤炭铺子,则全部属于私营企业。 这是让国有和私营企业竞争,同时又防备私营企业哄抬物价。 至于皇室对外经营的财产,只剩樊楼、艮岳、金明池和城北体育场。 樊楼对外招租,收入归属皇室。酿酒权却是交给官府管理,不再与樊楼的经营权配套拍卖。 艮岳、金明池局部对外开放,收门票勉强赚回点维护费,遇到重大节日则免收门票。 城北体育场也时对外招租,收入同样归皇室。这破地方挨着黄河,今后开封如果遇到洪灾,皇室抗洪抢险比谁都更积极。 朱铭和张根都带着老婆来看球,坐在最前面的贵宾看台里。 母女俩私下说着悄悄话,翁婿俩却在谈正事。 张根听说太子这段时间都在玩,一会儿捶丸,一会儿马球,一会儿蹴鞠,忍不住提醒:“游戏愉悦身心,但不可沉溺。殿下招商大建这球场,未免耗费太多人力物力。” 朱铭笑道:“都是商贾出的钱,这片地皮也半荒芜。两相利用起来,既能活跃商业,又能供百姓玩乐。” “蹴鞠向来跟赌博牵扯极深,”张根说道,“赌博害人不浅,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朱铭看向南边的城阙:“《大明律》上个月已经正式颁行,对于赌博自然要严查。” 色情行业,在中国历朝历代,大部分时候属于非法。 而赌博行业,在中国历朝历代,任何时候都是非法的! 别看宋代赌博成风,如果严格按照《宋刑统》,其实比任何朝代都判得更重:在京赌博者直接砍头,开赌场者同罪,隐匿不报者同罪。在京城以外赌博者,一律发配充军。 张根看着女婿脸上的微笑,立即明白又有人要倒霉了。 足球比赛已经开始,翁婿俩都看向球场。 朱铭改动之后的足球规则,在军中自然畅通无阻。可在这东京却很困难,球员只部分吸纳太子的规则,剩下的依旧按老规矩玩。 甚至连球门都改回去了,只不过变得更大——凌空竖起一块木板,上有篮筐大小的洞,击球过洞者才可得分。 每队十六人,没有守门员。 球场里打得热火朝天,城内赌坊同样热闹。 鼎盛时期,东京城内外有上百家赌场,这还只是大摇大摆挂牌营业的。 宋明鼎革之际,开头半年物资管控,接着又大量清算、拆分权贵富豪,这导致东京的赌博业一度萧条。不少赌场的老板,由于跟前朝权贵有牵连,直接领到流放西北的全家桶。 但仅仅过了一年多,赌博行业就再度兴旺。 …… 金钩赌坊。 以前的老板是高俅。 高俅四个月前病死,儿子们很快打起了遗产继承官司。 估计是闹得太大感觉影响不好,官司打到一半,三个儿子竟然庭外和解了。 这家赌场由老三高柄继承,掌柜是高家的家奴,伙计和打手全是前宋的禁军。 赌场很大,整整三层楼。 各类赌博玩法,竟有二三十种之多。 一楼专门设了个柜台,用来让赌球者押注。内容都跟后世赌球差不多,有买输赢的,还有买比分的,还会计算各种赔率。 赌球台的荷官,指着今年新买的摆钟,扯开嗓门嚷嚷:“还有半刻钟,就不能再下注了,还没买的赶紧啊。今场买输赢没甚意思,要博就博进球数……” 突然之间,一个官差朝赌场奔来,一边跑一边脱掉公服。他冲进赌场的大柜台:“快……快把钱藏好,赌客全部轰走,官府要来查了!” 大掌柜不在一楼,眼前这个掌柜无法做主,甚至觉得那官差在说笑。 大宋上百年不抓赌了,大明朝廷也没抓过,能够出什么问题? “快快动手,俺得走了。”那官差抱着公服就跑,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出门之后看到大队巡捕过来,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赶忙混进人群。 朱铭早就猜到有人报信,因此他玩的是突然袭击。 直接让返回开封的军队出手,甚至连普通士兵都不告诉实情。只选最可信的军官,每人带着一个小队,前去把各厢坊的巡捕叫上。并且不给说明任务,等接近赌场之后才告知。 前朝巡铺兵改为巡捕,又与五城兵马司合并。 五城兵马司相当于警察总局,再下设几个分局,巡捕房类似派出所,还兼着城管和消防的职责。 “把赌坊各门通通堵住!” “若有拒捕,打死勿论。” “……” 一楼的赌客看到士兵和巡捕冲进来,全都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 赌博也犯罪吗? 大掌柜叫做高廉,是高俅的远房子侄辈。 他从二楼急匆匆下来,手里拿着一封银元。虽然搞不清楚啥状况,但还是陪笑着往军官手里塞:“军爷辛苦了,这点小钱拿去给弟兄们吃酒。” 军官揪住高廉的衣领,将其拖到赌场门口,指着立柱上张贴的告示,问道:“这张告示贴多久了?” 高廉终于感觉不妙,哆哆嗦嗦说:“半……半个月。” 军官又问:“告示上写的什么?” 高廉硬着头皮读那上面的文字:“《大明律》已刊印颁发,查获赌资一百贯以上且超过两人,或查获赌资十贯以上且赌博者超过六人,即为聚众赌博。赌资予以没收,组织赌博者流放并处罚金,参与赌博者拘拿十日并罚役。有固定房屋以作赌博之用,查获赌资超过五十贯者,即犯开设赌场罪。开设赌场者,本人绞刑,抄没财产,全家流放。注:流放以户籍册为准。着令大小赌坊,十日之内关门歇业,以往罪过既往不咎。赌场聘用之人员,视其具体罪行,当判三月以上十年以下徒刑。罪大恶极者,可判十年以上……” 念着念着,高廉开始浑身颤抖。 军官冷笑道:“太子慈悲,说给你们十天时间关门歇业,现在都十五天了才来抓赌。尔等竟连朝廷法令都视而不见吗?” “有人在藏赌资!” “谁敢乱动,打死勿论!” 二楼偏僻处,有人竟然跳窗逃跑。 一个士兵带着两个巡捕追上去,反复呼喊还不停下,而且跑得越来越快。 在两个巡捕惊骇的眼神中,那士兵居然挽弓搭箭。 不多时,士兵拖着背上插箭的赌客,来到正门口的军官面前:“有人想逃,俺射了一箭,得赶紧医治。” 军官翻了个白眼,这特么射的还是破甲箭。 高廉看着摇摇晃晃的箭矢,双腿发软直接跪下:“军爷饶命啊!” 军官问道:“这赌坊的店家是谁?只要说出来,你还有可能戴罪立功。” 高廉连忙说:“赌坊以前是高俅的,现在是他家三郎高柄的。” “分出一半人手,随俺去高柄宅里抓人抄家,”军官对那些巡捕说,“莫要私藏赌资,抓到了定然严惩。尔等放心,太子说了,这次查到的赌资,拿出一成做赏钱,再拿两成归兵马司和巡捕房。人人都有份!” “太子英明!” 巡捕们顿时更有干劲了。 一通搜查之后,赌桌上的钱就有八百多贯,还在柜子里搜出六千多贯。 不愧是京城最大的赌场,利润月月都要被老板抽走,仅流动资金和本月收入就多达几千贯。 城内城外上百家赌场,就算其他的规模更小,估计也能抄出二三十万贯来。 再加上抄赌场老板的家,嘿嘿…… 户部不是说缺钱吗? 现在就有了。 高柄自从分得家产之后,这几日吃住都在樊楼。 他继承赌场赚赌客的钱,然后再贡献给樊楼。 “三相公,三相公,不好了!” 一个家奴正好出门办事,回去就发现高家被堵住,打听几句连忙往樊楼赶来报信。 高柄昨晚嗨皮了一夜,此时睡得正香,被吵醒之后大发雷霆:“早就说了,莫要听大娘子的,别来樊楼这里寻俺晦气!” 家奴惊恐说道:“家里和赌坊被官府抄了,开设赌场要判绞刑,家人还要按户籍册抄家流放!” “你说什么?”高柄不敢置信。 “真的,家里跟赌场全被围住了。”家奴焦急道。 高柄顾不上穿外套,抄起衣服就跑,打算赶紧逃离京城。 还没下楼,就有一队士兵带着巡捕过来。 不仅仅是来抓高柄的,有好几个赌场老板,昨晚都在樊楼消费没回家。 (本章完) 0685【桃花石】 朱铭放下毛笔,抬头看向柳瑊:“你是来捞人的?” 能开赌场的多少有些背景,朱铭早猜到会有大臣来求情,却没想到最早出面的居然是内阁大臣! 柳瑊是朱家父子攻克汉中时,俘虏并劝其归顺的旧宋大员。资历非常深厚,做出的贡献也不小,高景山病死之后就补为阁臣了。 “殿下容禀,臣非是为那犯罪之人求情,”柳瑊解释说,“有一人开设赌坊,此次论罪该绞,全家皆流放西北。其兄弟没有跟他分家,殿下又说按户籍册来流放。这人兄弟的儿媳,是臣一朋友之女。请殿下通融一二,允这女子携幼童回娘家。” 赌场老板的兄弟的儿媳,因为没有分家,得按户口本跟着一起流放……嗯,给点面子确实可以放过,不一定非得跟着去流放边地。 朱铭问道:“此女是哪家的?” 柳瑊回答:“出自章氏。” “章惇的后人?”朱铭好奇道。 柳瑊详细说道:“是其族侄章衡先生的后人。” 章惇、章衡叔侄俩一起科举,章衡的考试排名更高,气得章惇放弃进士回家重考。 柳瑊是章惇的孙女婿。 被牵连需要流放的章氏女,则是章衡的曾孙女。 章衡一共有十多个孙子,鬼知道哪个孙子,把女儿嫁给了赌场老板的侄子。 朱铭皱眉道:“那赌坊又是哪家开的?” “沈家,”柳瑊又补充一句,“前宋开国宰相沈伦的后人。” 沈伦是北宋初年的宰相,有女儿还做了贵妃。 朱铭说道:“沈家好像是第二批被拆分迁徙的大族吧?” 柳瑊回答:“确实是。他们主动献上房契和田契,因此得到朝廷优容,允其主脉三十余人留在开封。且没有查抄沈家的浮财和店铺,只没收了他们的土地田产。” 朱铭不禁感慨道:“沈伦做宰相时,宋朝开国勋贵们,纷纷营造豪宅美舍。唯独沈伦身居陋室,都漏雨了也舍不得花钱修缮。赵匡胤派人给他营建新居,沈伦也提出把房子修得小一点。这么清廉无私的宰相,子孙后代居然也开赌场吗?” “确属不肖子孙。”柳瑊附和道。 朱铭撇撇嘴:“沈家在经历了拆族迁徙之后,还对朝廷贴出的禁赌告示视而不见。这是不相信我会真的禁赌,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柳瑊心想,大家宁愿得罪皇帝,也没人去得罪太子啊,谁敢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 柳瑊说道:“殿下息怒,《宋刑统》虽然赌博者死,但前宋已上百年不禁赌。众人都习以为常了,因此才对官府告示视而不见。” “还是新朝缺乏威信所致。”朱铭说道。 柳瑊心头大骇,生怕太子又搞出什么案子来树立威信。 朱铭挥挥手:“且去吧,那个章氏女,可携幼童回娘家,不必被牵连一起流放。” “谢殿下!” 柳瑊长舒一口气。 章氏的父亲跟柳瑊是同窗,两家又有姻亲联系,他也是碍不过面子才来求情。 等柳瑊离开,朱铭吩咐富直柔:“各赌坊主犯的父母兄弟妻儿,在同一个户籍册的都不得饶恕。主犯的兄弟子侄之妻,愿意跟丈夫和离的,可携未成年幼童回娘家。此为定例,补录进《大明律》当中。” 又对白胜说:“此案若谁再来求情,一律挡在外面不让进来。” “是!” 白胜和富直柔齐声领命。 任何法律条文都是一步步改进的,抄家流放也同样如此。 今年刊发的《大明律》,就对全家流放做出了调整:一切都按户口本办理,逼着大家族自己分户析产,否则只要族中某人犯了大罪,几百上千口人都得一起流放。 举族流放并非目的,逼其分家才是! 不多时,石元公带人来拜见。 “殿下,商贾已经挑选好了。”石元公作揖道。 其身后几个商人,连忙跪拜磕头。朱铭也懒得说不必跪,这种话他已经说烦了,直接让他们起身坐下。 这些商人有个特点,眼眶比较凹陷,一看就知道具备异族血统。 却是唐末回鹘四散迁徙,实力较弱的没法走得太远,于是就在陕西穷困地区定居,一个个都学会了说汉族语言。 根据《松漠纪闻》的记载,这些陕西熟回鹘,女子经常没嫁人就与汉族私通。甚至有年近三十岁,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却还没有嫁人的回鹘女子。等到谈婚论嫁时,其父母还向媒人炫耀,自己的女儿跟多少汉儿睡过。那些眼眶凹陷又不长络腮胡的回鹘人,多半就是跟汉人私通所生。 李彦仙的骑兵队伍当中,就有不少这样的回鹘混血儿。 “你们以前去过高昌做买卖吗?”朱铭问道。 一个混血商贾说:“俺们都是做小本买卖的,别说前往高昌,就连西夏也不敢深入,只敢在边地与西夏人交易。” 朱铭说道:“官家已派遣使者,去册封那西夏国主,今后大明与西夏是父子之国。你们尽管从河西前往高昌贸易,把沿途的气候、地理、城池、风俗、教派都记录下来。若是财力不足,朝廷可以入股,为伱们提供一些西域奇缺的货物。” 另一个混血商贾说:“以前听回鹘、粟特人讲,西夏经常有人截杀商旅,俺们实在不敢进入西夏国境太深。” 朱铭的表情变得冰冷:“西夏若敢截杀大明商旅,朝廷就派大兵压境!” 海上贸易要发展,陆上丝绸之路也该恢复。 即便到了蒸汽轮船时代,陆上丝绸之路依旧能赚大钱。 最近几十年的丝绸之路,情况相对比较复杂,时断时续很不稳定,这让辽国和西夏损失大量商税。 特别是西夏,宋辽两国的丝绸之路,都要从西夏的地盘穿过。 对于西夏朝廷和官府来说,他们痛恨截杀商旅的事情,毕竟能够细水长流最好。截杀商旅的西夏匪寇,大部分都是军官或部落假扮的。 丝绸之路过了西夏,便是高昌回鹘,接着是东西两个喀喇汗国。 这两个汗国因为不同教派而分裂,互相之间打出了狗脑子,经常截杀对方派出的商人。不但让高昌回鹘、西夏、辽国商税减少,还严重影响西边的哥疾宁(加兹尼王朝)。 哥疾宁曾经是个中亚帝国,地跨波斯和印度,还是第一个使用苏丹作为君主称号的国家。 塞尔柱人,就是靠击败哥疾宁军队,从而建立塞尔柱帝国的。 如今,哥疾宁的统治中心,已经被压缩到印度旁遮普,喀喇汗国以西的丝绸之路被塞尔柱把持。 塞尔柱商人本来常走陆路到大宋,就是因为早年间被西夏截杀,渐渐变成以海上贸易为主。 而辽国当年为了打通丝绸之路,甚至封贵女为公主,嫁给哥疾宁王子和亲。 哥疾宁、塞尔柱这些中亚国家,看似距离中国遥远,其实商业交流一度非常活跃,现在被东西两个喀喇汗国搅黄大半。 今后必须把喀喇汗国给灭掉,一为打通丝绸之路,二为获取汗血宝马。 曾经的大宛国土,此时被两个喀喇汗国各占一半。 那些混血商人见朱太子态度明确,终究还是不敢拒绝,只能选择跟朝廷合伙做生意,并且负责为朝廷探查河西走廊与西域。 征讨西域,或许要等一二十年,但现在就得开始作准备。 几个混血商贾退下之后,石元公拿出几本书:“殿下,这是马扩前番出使草原,借道高昌之时,让高昌国王派人搜集的。高昌国王颇为殷勤,还连书带人送来一个识字的粟特学者。” 高昌回鹘属于定居的游牧民族,如今靠农业和商业立国,而粟特人则专门帮他们搞贸易。(维吾尔语中的商人,发音非常接近粟特一词。) 至于粟特人嘛,安禄山就是,唐时叫昭武九姓。 朱铭拿过来一本最厚的,问道:“这是什么书?” 石元公答道:“据那粟特学者说,这本书叫《突厥语大词典》,成书也就二三十年。书中颇多僭越之语,正好今后可以用来跟黑汗国(喀喇汗国)开战。” 朱铭笑问:“都有哪些僭越之语?” 石元公答道:“譬如整个中国,黑汗国称之为‘秦’。又说秦地一分为三,曾经的上秦在东,叫做桃花石,其实说的就是宋国。中秦在北,说的是辽国。下秦在黑汗国的巴尔罕(喀什噶尔)。” “有意思!”朱铭不怒反笑。 喀喇汗国是按唐朝疆域来划分中国的,并且将中国的法统一分为三:宋国、辽国、喀喇汗国。 这个观点,在喀喇汗国的上层统治者那里属于主流。 也就是说,朱铭已经获得中国法统,那么就有理由把喀喇汗国也兼并! 石元公说道:“更僭越的还在后面,刚才的划分已经过时了。现在的黑汗国,把宋国称作马秦,把辽国称为秦,竟然将辽国视为中国正统。如此一来,岂非金国是正统,而我大明属于南朝?” 石元公越说越气:“更可恶的是,那黑汗国的可汗,在国书上称宋皇为舅舅,私底下却自称桃花石汗(中国可汗)、东方与秦之主(东方之王)!” 朱铭摇头道:“不要生气,反而应该赞赏,毕竟黑汗国的国王,一直把中国法统视为正宗。让他再窃据一二十年,到时候我派兵拿回来就是。” (本章完) 0686【有人要做教育家】 汴河岸边,大明首相张根致仕离京,两三百个官员士子相送,堤上的柳树都快被薅秃噜了。 又是写诗,又是饮酒,直至中午时分还没开船。 张根一口气写了六首诗,除了前面两首还算佳作,剩下四首只能说中规中矩。 “诸君当悉心辅佐官家与太子,致我大明于无上盛世。就此告辞!”张根朝着众人作揖。 翟汝文领着一众官员回礼,目送张根和妻子登船而去。 站在人群外围的士子,见到此情此景,顿时生出无限感慨。他们觉得前朝亡于党争,如今看到新朝的官员和睦,都认为一副盛世图卷就在眼前。 是的,宋朝亡于党争,这是朝野上下的共识。 虽然皇帝和太子反复强调,除了党争这个因素外,还有皇帝昏聩、吏治败坏、三冗问题、兼并过度……但大家依旧喜欢批判党争。 特别是党锢子弟,有不少重新启用做官,他们更是把党争厌恶到骨子里。 除了党争,还有太监。 就像赵匡胤以文制武,用来防范武人造反一样,这是对之前的经验教训总结。大明新朝的官员,纷纷要求压制阉人,而且提倡官员应该和睦,就算施政理念不合也要克制。 官船渐行渐远,很快就只剩个小黑点。 官僚士子们终于转身回城,三五成群,谈笑闲聊,似乎朝野上下都一片祥和。 胡安国登上萧楚的马车,掀开车帘朝外面一扫,低声笑言:“《大明律》刊发之后,除了司法断案官员,并无几人认真去读。太子借禁赌之机,却是让他们警醒起来,东京好几家书铺的《大明律》都售罄了。” “太子推着他们往前走,实在是推不动,那就只能用棒子打着走。”萧楚说道。 胡安国幸灾乐祸:“这几日,开封府衙、开封县衙、祥符县衙的门槛都被踩破了。落籍开封的新朝官员,还有前朝开封大族,户口超过三五十人的,全在忙着分户析产求平安。这些人都是不读史的吗?汉武帝迁徙豪强,唐高宗打压望族,无非皇帝收权,清肃地方而已。远的不说,前宋还由朝廷出面拆分义门陈氏呢。” 萧楚说道:“他们不是不懂,而是认为与己无关。张首相急流勇退,应该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两人都受公羊派影响极深,同时又秉承事功主义,他们支持无限加强皇权。并在此基础上,实现制度、文化、疆土的大一统,然后再对外开疆拓土壮大华夏。 虽然具体理论有很多差别,但二人完全可以同心合作。 家族利益? 呵呵,萧楚活了六十多岁,耽于游历、教书和治学,到现在连老婆都没有。 胡安国虽然有儿子,但他身为一榜进士,已经升到了成都知府,却辞官十多年潜心治学。他所看重的东西,又岂是那黄白之物? 他们的志向,是立功、立德、立言! 今日休沐,胡安国回到家中时,长子胡寅正在书房。 胡寅其实是胡安国的族侄,因家贫遭亲生父母遗弃,被胡安国的母亲抱回来喂养。 历史上,胡安国尽心尽力帮秦桧上位,甚至被誉为“秦党党魁”,后来发现自己被秦桧给骗了。他一边被秦桧的反对者弹劾,一边又因主战被秦桧厌恶,最后罢官跑去写书传播抗金思想。 而胡寅身为胡安国的养子,始终致力于扳倒秦桧,被一直罢官到秦桧去世。 “这又是在作甚?”胡安国看见儿子在摆弄连线的小球。 胡寅回答:“单摆实验。” 胡安国提醒道:“钻研可以,莫要痴迷。” “父亲谬矣,穷理自当痴迷。”胡寅说道。 如果不受穿越者的影响,胡寅的学术思想是这样的—— 宇宙由气组成,衍化为世间万物,表现出不同的属性,蕴含着变化和规律。人应该探究了解万物,从而获知其规律和道理。 而且,人探究事物的规律道理,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事物。 脱离事物的知是空知,知而不行则为迷知。只有能够联系事物的知,并且知道了就去做,这样才能够称得上真知。 但该怎么探究万物之理呢? 胡寅说要先正心,然后用心去观察、理解、总结万物之理。 其实,他只缺一套方法论。 朱国祥和朱铭带来的物理学,正好补足了胡寅探究万物的方法途经。 胡寅太喜欢这门学问了! 朱铭带兵围困东京的时候,胡寅在大宋朝廷做校书郎。他还做过洛阳府学的教授,奉命查抄学校里的禁书,却是没收学生的《道用策》自己偷学。 皇帝和太子给出的知识,胡寅差不多已经学完了,接下来的东西他得自己研究。 等单摆实验做完,胡寅写出实验记录,跑去找养父说:“父亲,孩儿打算辞官回乡。” 胡安国惊道:“新朝初立,这才洪武三年春,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你年纪轻轻怎会想到辞官?” 胡寅说道:“官家与太子的学问,孩儿已全部学完,并大部分进行了验证。留在东京,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孩儿打算回福建老家,一边做学问搞实验,一边把这些学问传授给家乡士子。” “那里有陈渊在讲学,暂时还轮不到你。”胡安国说道。 胡寅又说:“那孩儿请求外放官学教授,去淮南和浙江都可以。等把学问传播开来,再请调去别的地方。” 胡安国问:“已经决定了?” 胡寅说道:“孩儿志不在做官。” 胡安国叹息:“也好。为陛下与太子传播新学问,必可获得皇家青睐,今后你当成为一代大儒。” “能探究万物之理,此生足矣,能不能做大儒还在其次。”胡寅说道。 数日之后,朱国祥就收到一封奇怪的奏疏。 在户部做小官的胡寅,请求外放做州府官学教授。而且请求三年一调任,哪个州府都可以,他要去全国各地传播物理学。 朱国祥立即派人召见,同时还把儿子喊来。 等待之时,父子俩闲聊。 朱国祥问道:“这个胡寅,在历史上有名吗?” 朱铭说道:“胡家三兄弟都是大儒,这个胡寅是老大。最有名的当属老三胡宏,湖湘学派的创始人。明末的王夫之,就是遥继湖湘学派道统。这一派,在政治上主张抗金北伐,宣扬大复仇理论。号召改革制度,减轻人民负担。在学术上,主张正心穷理,倡导学以致用的务实之风。还主张天理和人欲,应该是同体并存的,他们从人性的角度去阐述人欲。” 朱铭说着就笑起来:“他们的口号是‘体用合一’,跟我那个‘道用论’其实是一回事儿。” 朱国祥感慨道:“古代儒生的思想,还是百花齐放的啊,不似我以前所想的那样都迂腐不堪。难道是明代以后,被程朱理学给束缚了?” 朱铭说道:“程朱理学不过是统治者的工具,就连程朱理学自身也被曲解篡改。它跟具体的社会环境有关,明代初年遭逢乱世、经济衰败、人烟稀少,而且元朝的粗放式统治让道德崩坏、人心难聚。这种时候,就必须统一思想、加强管控。” “等发展到弘治、正德、嘉靖的时候,社会经济已经恢复了,生产力也有长足提升。新的社会结构和经济环境,必然追求思想上的进步,以达到思想道德与当前社会的契合。所以明代中期,五花八门的思想又开始出现。” “宋朝和明朝的儒学革新,其实都是这个路子。经济繁荣、社会发展的时候,就求新求变,因为有新的阶层兴起。遭遇外敌、社会衰败时,又偏向于务实。清朝属于例外,朝廷管得太严,直至清末才压不住社会思潮。” 父子俩单独聊天的时候,习惯把旁人都支开。 太监、宫女和起居郎们,渐渐也养成了习惯,只要皇帝和太子碰面,这些人都自动走到几十步外。 随侍太监突然站在殿门口,朱国祥说道:“都进来吧。” 太监和起居郎相继进入,接着又把胡寅带进来。 胡寅端正作揖:“臣胡寅,拜见官家,拜见太子!” 朱国祥微笑道:“且坐。” 朱铭问道:“怎么京官不当,却要去州府官学做教授?” 胡寅回答:“物理、数学、天文之书,虽然已在全国各地刊发,但目前还只能在省府和个别富裕州府买到。且极度缺乏老师,学生只能买书自学。臣愿往偏僻州府,三年换一个地方,以尽快传播物理学之道统。” “大善!”朱铭赞道。 胡寅又说:“下一次科举,物理、数学、天文题目,臣以为还是不能出得太艰深。只考些皮毛即可,否则大量学子难以适应。想要全国举子都精通此学,至少要二十年以上,历次科举考题可逐年增加难度。” 朱国祥特别喜欢这个年轻人:“官阶给伱升三级,你可自己选一个偏远州府。” 既然胡寅选择到全国各地做校长,那么朱国祥也不吝啬,直接给他升官阶和涨工资。 (本章完) 0687【秦桧爱种菜】 挑来选去,胡寅挑中了江陵府。 一来那里文脉不振,确实需要名师执教; 二来那里有些底蕴,生源质量不会太差; 三来那里数省通衢,有利于物理学传播。 京官不做跑去地方当校长,如此决定着实让人惊讶。 “胡家真是好算计啊,”秦桧感慨道,“那胡寅本就只是个小官,上疏请求外放州府做教授,既能讨好官家与太子,又不会有阿谀逢迎之嫌,甚至还能得到朝野的一致赞誉!” 同父异母的哥哥秦梓,这段时间刚好回京述职,此刻也咋舌道:“连升三级,若是放在太平年月,少说也得熬个七八年。官职虽然降了,官阶升起来怎么也划算。” 秦桧说道:“还是得揣摩圣意方可。” “三郎你学农学得怎样?”秦梓问道。 秦桧感慨说:“愚弟做官兢兢业业,还要经常帮助同僚办事。虽是抽空去学农事,却哪里又有那般工夫?只是专学了种菜而已。” 秦梓得意道:“我却已把数学、物理掌握大半。” 秦桧点头道:“跟算账有关的公务,用起数学来确实得心应手。物理我也大致看了一些,惯性、摩擦、重力、杠杆、折射……我对此类学问还是有所了解的。只可惜,实在找不到什么机会,在官家与太子面前表现出来。” “听说三郎去年,跟翟相起了龃龉,”秦梓担忧道,“赣国公这次告老归乡,翟相可是顺势做了首相啊。” 秦桧叹息:“我又何尝不忧虑呢?” 秦桧为了讨好皇帝与太子,几乎是公开背刺自己的座师兼伯乐翟汝文。 虽然没有造成啥恶果,但这导致秦桧名声大坏。他只能通过各种手段,努力交好上司、同僚和下属,通过极强的办事能力及人缘,慢慢扭转自己身上的不利形象。 谁知这才一年时间,翟汝文居然就做首相了! 而他讨好皇帝,也没有因此升官。 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梓问道:“三郎没有去缓和关系吗?” 秦桧叹息:“唉,登门求见十几次,翟相都不愿再见我。” “却得再想个法子。”秦梓说。 秦桧摇头:“与其再去求人,不如靠自己努力。当今的官家与太子,喜欢能够办事的大臣,而且非常忌惮豪门望族。” “恰好,我出身小门小族,做官之前穷得只能做村塾先生糊口。我又办事能力极强,远超朝中许多大臣。去年就当是跟某些派系划清界限,今后我要做孤臣、直臣、能臣,迟早有一日必受官家青睐。” “可别忘了,我跟当今太子还是同年呢!” “我还年轻得很,急个什么?等到太子登基之后,自会整顿内阁。到那个时候,我少说也是一个尚书,再熬几年进内阁亦非奢望。” 秦桧做能臣确实有资格,他要做孤臣、直臣纯属扯淡。 这家伙现在已开始搞小团体了。 听完弟弟的升迁思路,秦梓赞叹道:“三郎谋划长远,必有一鸣惊人之日。” 有些地方志和地方文集,记载秦梓与秦桧不和,因厌恶秦桧卖国求荣,主动辞官搬家隐居到死。 纯属一派胡言! 那两本地方史料,成书于清朝中晚期,此前未曾见诸文字。而在乾隆年间,秦梓的一个后代,恰好考中了状元。 状元公不给祖宗洗白还怎么混? 真实的秦梓,从未辞官归隐。 在弟弟秦桧做宰相之后,秦梓连续几年不断升官,病死时已经是端明殿学士(期间被弹劾罢官)。 这个时空,秦桧偷偷给兄长写信,秦梓弃掉东南小朝廷的官职,历经“千难万险”北上归附大明新朝。 秦梓还编了一套说辞,称自己差点被童贯抓住,散尽家财买通童贯的随从才得逃离。 当时就把舆论给炒起来,人人皆赞秦梓心怀大义。 甚至连朱铭都有所耳闻,哭笑不得之下,并未出手干预吏部的正常运作。 秦彬、秦梓、秦桧、秦棣,朱铭很想再看看,这四兄弟到底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秦桧低声说:“太子让我清理西城所的田产,当时我悄悄留了一块地。而且是花钱买的,没有暗中贪污徇私,这块地毗邻劝农司的试验田。每逢休沐日,官家若是去劝农司,必有家奴骑马来报。我亲自下田种地,已被官家看到好几回。” “妙哉!”秦梓拍手大赞。 秦桧是天生的坏种吗? 当然不是。 他在被金国俘虏之前,还属于坚定的主战派,而且比大部分官员都更硬气。 但是,永远不要高估秦桧的气节。 秦梓小门小户出身,在考上进士的当年,就能攀附大太监梁师成。谁给他那么大脸? 说得更直白一些,以梁师成当年的炙手可热,新科进士想拍马屁都得慢慢排队。 而且,梁师成当时都快病死了,又哪有兴趣提携新科进士? 在这种情况下,秦梓不但攀附上了,而且搞得人尽皆知。(历史上,秦梓被弹劾攀附梁师成时,正好处于秦桧的权力巅峰。居然弹劾成功了,秦桧身为宰相都没保住哥哥,因为百口莫辩被人抓到了把柄。) 秦梓只可能是通过秦桧的关系,才搭上梁师成那条线。而秦桧又不可能给自己留污点,所以秦梓走的应该是王家的关系。 他们兄弟两个为了往上爬,哥哥出面攀附六贼,弟弟却结交忠良跟六贼作对。 或许,秦桧也曾想过,纯靠能力和政绩升官。 但徽宗朝的腐败政治,根本不可能实现。他正牌进士出身,还是前宰相的孙婿,自身能力又极为出众。却先在山东做了六年校长,回京考宏词科第一名,依旧只能做太学正。 一直蹉跎瞎混了十年,秦桧心里会怎么想? 金兵围城之时,他如果不力主抗金,甚至都没法脱颖而出。 秦桧的做人底线,在官场潦倒时就不断消磨,十年来被磨得越来越低。他帮哥哥牵线攀附梁师成时,已经是考中进士的第九个年头了。 就在兄弟俩商量怎么升官时,一个家奴飞奔而入,从大门直至内宅畅通无阻。 家奴过来低声耳语:“相公,陛下带着后妃、皇子、公主,太子带着太子妃、夫人和子女,两刻钟之前出城往劝农司去了!” 秦桧抿嘴一笑,对秦梓说:“兄长,小弟失陪,这便要出城种地。” “为兄也想学习稼穑。”秦梓说。 “那边一起去。”秦桧非常大方。 兄弟俩骑着劣马一路小跑,转眼就出城来到西郊。 这里有秦桧置办的农家庭院,挨着劝农司不远有十亩地,都是遵纪守法花钱买来的。 他们换上干活的衣服,扛着锄头就去地里。 有佃户正在给蔬菜除草,秦桧立即带着哥哥加入,而且这厮使用锄头还很麻利。 两人一边除草,一边等着皇帝、太子回城,路过的时候有一定几率看到。 …… 劝农司,试验田。 皇后、妃子、太子妃、太子夫人,正领着一群小家伙在踏青。 朱国祥蹲在试验田边,指着正在移栽的瓜苗:“高昌回鹘国王派人送来的,跟粟特学者和黑汗国书籍一起进京。前些天我让人种下,如今已到了移栽的时候。” 朱铭虽然在农村度过童年,却是个五谷不分的,他盯着瓜苗看了半天:“今天是休沐日,你兴冲冲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瞧这玩意儿?” “猜猜是什么?”朱国祥笑道。 “黄瓜?”朱铭迷糊道,“黄瓜应该很早就传入中国了吧。” 朱国祥说:“西瓜!” 朱铭问道:“你怎么知道高昌有西瓜?” 朱国祥说:“马扩多次出使辽金两国,侧重于打探两国朝堂和军队。我向他描述了西瓜的样子,他说西瓜在辽金两国属于军事物资。” “军事物资?”朱铭没能把西瓜跟打仗联系起来。 朱国祥解释道:“这个时候的西瓜不甜,而且还有苦涩味。大草原上行军,有可能找不到水源,就带上西瓜用来紧急补水。辽金两国,专门在马棚附近种西瓜,马粪是西瓜天然的养料。” 朱铭立即重视起来:“今后征战草原和西域,也该带上西瓜做后勤。” “西瓜从西亚传到新疆,就是被商人当做水源带来的,传到辽金也是被视为水源,”朱国祥说道,“马扩借道高昌出使草原时,我就让他勒令高昌国王送来种子。等了一年多时间,总算是见到了。” 朱铭问道:“伱能培育出甜西瓜不?” 朱国祥嘀咕道:“这个得看运气,甜西瓜属于基因变异,培育者根本没法去控制。只能通过寻找不那么苦的西瓜,或者略带甜味的西瓜,一代又一代进行选育。” 朱铭蹲在田边,喜滋滋看着西瓜苗。 甜不甜无所谓,能作为军事物资就有用了。特别是在戈壁和沙漠,这玩意儿极利于行军,防备临时性的短暂缺水。 辽金两国不是傻子,他们藏着西瓜秘而不宣,肯定是有巨大的军事价值。 父子俩闲聊一阵,便去陪妻妾子女们踏青赏景。 半下午时分,他们在侍卫的保护下,开始乘坐马车回宫。 朱国祥笑着说:“你信不信,回去的路上,有可能见到秦桧在干农活。” “你经常遇到?”朱铭问。 朱国祥说:“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那样也太刻意了。我来劝农司三四次,大概就能有一次见到秦桧。” 朱铭乐道:“处心积虑想讨好皇帝,得给他加油鼓劲啊,这次我去跟他聊聊。” (本章完) 0688【恐怖的军费】 皇室车驾停下,朱铭掀帘跳下来,冲秦桧喊道:“在这种菜呢?” 秦桧哥俩故意背对太子,此刻仿佛回过神来,连忙转身握着锄头作揖:“臣秦桧(秦梓)拜见太子殿下!” 朱铭扫视附近的菜地,指着一片刚出苗的蔬菜,由于辨认不出来是什么,随口瞎说道:“这韭菜种得不错。” 秦桧欲言又止。 他想表现自己擅长种菜,可是朱太子“指菠为韭”,瞬间把秦桧给整不会了。 纠正吧,等于打太子的脸。 不纠正吧,又显得自己阿谀,太子犯错也不敢谏言。 好在朱皇帝跟着下车,训斥儿子道:“五谷不分,那是菠菜苗!” 朱铭凑过去仔细查看:“菠菜苗长这样?我只见过长大以后的菠菜。” 朱国祥说:“就算认错,也不至于误认为韭菜吧?” 朱铭立即吸取教训,说道:“那我以后如果认错庄稼,就尽量把误差搞得小一些。” 秦家哥俩完全插不上话,特别是秦梓,他没想到朱太子竟这般逗比。 朱国祥不再理会儿子,指着菠菜苗说:“你这种得不错。” 秦桧赶紧趁机展现自己:“臣也是读了官家写的农书,才知稼穑之事亦有万般奥妙。种这菠菜也是如此,要先泡水几个时辰,再拿出来静置几天催芽。播种之后,还要把水浇透,再行覆土两寸,六七日即可齐苗。” “这确实是按我的法子在种菠菜。”朱国祥微笑赞许。 秦桧继续不着痕迹的拍马屁:“臣公务繁忙,也不常来地里,只偶尔休沐日过来。臣按照官家的法子,让佃户严格遵守。刚开始,佃户还嫌太麻烦,说皇帝哪晓得如何种菜?可种过一次之后,佃户们就心服口服了,称他们种了半辈子菠菜,竟然不如圣天子的办法好。” 朱国祥说:“万事万物,都有其性,须认真观察、实验、总结。” “官家所言甚是,种菜便如治国治民。”秦桧附和道。 朱国祥又说:“菠菜是极好的,性情朴实,耐寒耐旱,便连冬天也能种。不过还是夏天种植最佳,那时生长得最快,一个月就可采收。” 秦桧忙说:“自古之大农家,从未有如官家这般,熟知万物习性者也。农为国本,一国之君好农,则万民可以饱暖。” 朱国祥问:“你也熟知农事吗?” 秦桧说道:“臣精力有限,又不如官家生而知之,因此只学了些种菜的技艺。若论种麦子、稻子、高粱,臣却只晓得些许皮毛。” “已经很不错了。”朱国祥赞赏道。 秦桧按捺住心中喜悦,正色道:“臣今后还须倍加努力。” 朱铭也赞道:“你很不错的,精于政务,还会种菜,在诸多朝臣当中也是佼佼者。” 秦桧更加欢喜:“臣也是受殿下鼓励。当年臣进京赶考,恰与殿下同住一间客店,殿下之学问品德直令臣惊为天人。自那时起,臣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臣资质驽钝只能更加勤勉读书做事。” “哈哈哈,伱是懂拍马屁的。”朱铭大笑。 秦桧已压不住狂喜,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如果是旁人说他会拍马屁,秦桧肯定认为是挖苦讽刺。但这话出自太子之口,说明太子与自己亲近啊,已经到了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今后的仕途稳了! 又勉励几句,父子俩乘坐马车回宫。 秦梓望着远去的车驾,羡慕道:“三郎从此简在帝心也!” 秦桧说:“二哥刚才应该也被记住了。” 秦梓担忧道:“虽说三郎不是每次都来,但多次种地与天家相遇,官家、太子会不会怀疑什么?” 秦桧笑道:“官家和太子,皆为当世智者,他们心里怎会不清楚?但只要我把官做好,一切政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别的许多,反而认为我在这里种地有上进心。我之所以偶尔来一次,不敢每回都来侯驾,只不过是避免有窥测天家之嫌。” “三郎做事密不透风,为兄佩服。”秦梓由衷赞叹。 秦桧说道:“当今朝廷,努力迎合圣意者不知凡几。最成功者,无非萧楚与胡安国二人。他们嘴上说着春秋大义,不过是加强皇权而媚上,皇帝、太子又怎能不喜欢?” 秦梓问道:“二郎与这两人关系如何?” 秦桧说道:“我与胡安国一见如故,私交还是极好的,今后在朝堂可以互为援引。” 这个时空,胡安国终究还是被秦桧忽悠了,他认为秦桧拥有经世济民的宰相之才。 估计在未来的某天,胡安国又要被秦桧给牵连。 秦桧突然问:“兄长在外做官时,没有贪赃枉法吧?督察院盯得紧,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秦梓说道:“大贪肯定不敢,去年邻县才被流放两个。但谁做官不弄点小钱呢?朝廷给的那点俸禄,都不够我平时的花销。” 秦桧终于安心:“只要做得不过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宋朝还没覆灭的时候,秦桧就已经定下策略。他要做清官和能臣,让哥哥去暗中搞钱,这样权力、名望和钱财就都有了。 秦家太穷,小门小户,没有大族底蕴,不搞钱实在难以支撑。 马车之上。 朱国祥对儿子说:“这人是下了功夫的,种菜也讲得头头是道。至少,他记下了我写在农书里的种菜篇章。” 朱铭笑道:“他若没有真本事,历史上南宋初年,怎会有那么多正直大臣助他做宰相?这货把好多有能力的官员都骗了,直至其原形毕露,才气得无数人跟他分道扬镳。” 朱国祥说:“秦桧这么会做官做人,还真没法随便找个理由下手。” “暂时用着呗,”朱铭说,“他要是一辈子不犯大错,我就承认他真牛逼。” 休沐日很快过去,朱太子又开始整天忙活了。 富直柔带来一份文件:“殿下,这是大元帅府、枢密院和兵部,共同草拟的一份兵制改革计划。” “这么快就做完了?”朱铭有些意外。 宋朝的军队,分为禁军、厢军、乡兵和番兵。 禁军在宋徽宗一朝,数量达到顶峰,纸面上的禁军共有67.6万人。多驻扎在东京及周边府县,也有不少分散在全国各地。 李纲在守城时声称,禁军缺额三分之一。 这话明显有所保留,实际缺额至少超过了二分之一。 河北禁军吃空饷的现象最严重的,十个禁军里面,真人只有两三个,其余全是虚空之兵。 北宋的厢军也有几十万,不但吃空饷,还随意克扣,而且当成苦力来使用。 现在的大明新朝,基本收复了前宋国土,军队方面也该大清理了。 并且,朱铭还把禁军、厢军、乡兵,名字改成了野战军、驻防军和民兵。 野战军暂定为二十万人,其中包括一些正规文职、后勤人员。 驻防军暂定为三十三万人,其分布为:京畿3万,河北5万,山西5万,陕西5万,山东3万,河南2万,四川2万,淮南、湖北、湖南、浙江、江西、广东、福建、广西各1万。 另外,还有十八万人的漕军,各地的驿站和递铺,也统归入漕军系统。 又有三万规模的水师,分为海军与河湖水军。 地方的缉私、剿匪、巡检任务,都交给驻防军和水师负责。 这些属于暂时编制,总计兵额74万人。 等灭了金国,河北、山西驻防军会变少。等灭了西夏,陕西驻防军也会变少。 若是要征讨西南,则相应省份的驻防军会增加。 大明野战军的军饷,按北宋的中上等禁军规格,再稍微往上调整一些来发放。月工资600文到1500文(从小兵到基层军官),另外每个月还发粮食,夏天和冬天要发衣服。行军作战之时,另有额外津贴。 大明驻防军的粮饷,按北宋的中等禁军规格,进行上下调整来发放。月工资400文到1200文,粮食、衣服、津贴也有。 如果该部队驻扎在物价较高的区域,另外还有相应的生活津贴。 漕军的粮饷比驻防军稍低,接到运输任务的时候,也会再额外发放津贴。 海军与河湖水军,粮饷介于野战军、驻防军之间。 七十四万人的部队,日常发放军饷,每个月就要60万贯(大明朝廷现在只论足佰),一年的军饷开支为720万贯。 这720万贯只是军饷,没有包括粮饷、衣服和津贴。 更没有包含其他后勤军费! 另外,骑兵特别花钱,战马的各种费用也没算进去。 如果按照这套标准,就算不再打造武器装备,也不再外出行军打仗。算上粮饷、维护和各种津贴,每年的军费开支估计会超过1200万贯。 一旦开战,军费蹭蹭蹭上涨! 富直柔说:“兵部拿给户部看过了,户部官员认为,给驻防军和漕军定得粮饷太高。” “不定这么高,难道像前宋一样不饿死就行?”朱铭反问。 宋代的下等禁军和厢军,日子过得跟乞丐没两样,大部分都得靠自己打工糊口。如果只依靠实发粮饷,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养活家人。 富直柔道:“他们说新朝米价稳定,各地都降下来了,就算军饷不变,也比前宋士兵过得更好。” “放屁!” 朱铭说道:“让钱琛想办法搞钱。也不为难他,今年不打大仗,只在山西打些小仗。” (本章完) 0689【新首相没威望啊】 翟汝文刚刚接任首相,就遇到兵部提交的军队编制方案。 他看得脑袋都大了! 翟汝文找来前宋的军费相关档案,扎进纸堆里整整查阅了两天,然后召集内阁成员开会:“兵部的劄子,诸君都看过了吗?” 李邦彦捂嘴打哈欠,一副昨晚劳累过度,迫不及待想要补觉的样子。 跟军队沾边的事情,谁爱管谁管,反正李邦彦不会掺和。 开国之时,李邦彦在内阁当中排名第三。 张根和高景山一退一死,按理说应该李邦彦接任首相。他还暗中兴奋了几天,可接替高景山的却是翟汝文,这导致李邦彦彻底躺平摆烂。 “军饷岁支七百多万贯,比前宋已经少了很多嘛。”柳瑊的态度有些模糊,但倾向于不跟太子闹别扭。 种师道则说:“不算多。” 萧楚说道:“灭了金国和西夏,陕西、河北、山西就不用恁多驻军了。到时候,军费应该能够减下来。” 黄裳和萧楚一样,都是上次讨论五行德运,被朱国祥拉进内阁搞平衡的。 黄裳更像是来打酱油的:“我对军事一知半解,就不发表意见了。” 张根辞官归乡之后,又有一人补为阁臣,而且升迁途径特别诡异,竟然以河北左布政使的身份入阁。 他就是……宗泽! 另外,以太原知府、陕西左布政使之身,领弱兵死守太原两年半的张纯孝,这次也调回中央担任兵部左侍郎。 宗泽说道:“兵部劄子切合实际,并非胡乱弄出来的。如果首相认为军费过多,万万不可降低士卒军饷,从哪里减少一点兵额才是正途。” 七个内阁大臣,居然只有自己反对兵部方案? 翟汝文就感觉非常离谱,他拿出档案里的一组实际数据:“七百多万贯自是不多,但这只是军饷啊。就以前朝英宗年间来举例,这一年的军饷约为994万贯,但还支出布料742万匹,军粮2317万石,草2498万束!” “那么多?”李邦彦听得一愣。 种师道解释道:“前朝英宗年间,虽然没有打什么大仗,但一直在西北边境构筑军寨堡垒,有不少都拿去宋夏边境筑城了。筑城不但需要军队保护,还要征集大量民夫和土石木料。这岁费能少得了吗?” 说完,种师道又补充一句:“当然,肯定用不着每年2317万石粮,怎么用出去的谁也说不明白。即便是宣和年间(徽宗朝),历经大战也没如此离谱,英宗朝肯定有人在大肆侵吞挪用。” 翟汝文又说:“去年先灭钟相,又与金国大战,还造了无数兵甲火器。去年的军饷虽只有400多万贯,军费总支出却达到2800万贯,另耗费布料400多万匹、粮食1200多万石、草1300多万束!” 宗泽提醒道:“别处我不晓得,河北那边的军粮,好多都用于战后安置流民了。金人撤离之时,到处烧杀劫掠,无数百姓需要救助。” “湖南的军粮,也有近半用来救济战后饥民。”种师道说。 李邦彦见内阁风向已经明了,也跟着说:“去年花了2800多万贯,那是在大量打造兵甲、火器、战船。这些东西造好之后,每年维护修缮用不了太多。就像百姓修房造屋,一开头肯定要花大钱,把房子修好摆在那里也值钱,又不是把钱扔进水里听响了。特别是打造战船,整顿旧宋好几处船场,只恢复船场就已花销不小,这些船场今后是可以造漕船、商船的。” 翟汝文看着众人,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他不是张根,他不是太子的岳父。 他也没有很早就投靠大明,资历和威望完全不够。 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不过是太子座师的身份! 甚至就连李邦彦这个佞臣,也完全可以凭借功劳不甩他,因为李邦彦有串联夺取东京之功。 剩下的几人,柳瑊在四川就投靠朱国祥,而且还是章惇的孙女婿,资历和人脉摆在那里碾压翟汝文。 种师道拥有西军背景,有军队给他撑腰,种氏女还嫁给太子做侧妃。 宗泽在河北坚持抗金,河北系将士就是他的倚仗。 而萧楚,是皇帝、太子跟前的大红人,破例以布衣之身执掌翰林院,接着又从翰林院补入内阁。 算来算去,翟汝文猛然发现,他身为内阁首相,竟只能压住黄裳一人! 李邦彦此时也意识到这种情况,没来由心中一阵狂喜。他庆幸不是自己接任首相被架空,又开始觊觎首相这个位子,他的内阁排名早就已是第二。那么,能不能拉拢其他阁臣,把翟汝文搞下来之后,自己再取而代之呢? “不如,投票表决吧?”李邦彦迫不及待的牵头做事。 内阁投票,是朱国祥搞出来的,只在内阁无法做出决策时进行。 看似民主,公平公正,其实蕴含着巨大隐患。另一个时空的明末党争,内阁投票制得背大锅,阁臣们拉帮结派排挤首辅,导致内阁成为党争的工具,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正常运转。 宗泽看了看翟汝文,又朝李邦彦看去,突然明白怎么回事儿。 他既不想帮着李邦彦架空首相,又赞成兵部的这次提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柳瑊同样厌恶李邦彦,提醒道:“李相,你只是次相而已。发起内阁投票,应该由首相提出,请阁下不要越俎代庖。” 这话把李邦彦怼得脸色难看至极,下意识扫视众人,发现大家都表情厌恶。 阁臣们如此态度,把李邦彦搞得内心冰凉,原来自己在内阁的人缘这么差。即便翟汝文被拉下马,他李邦彦也上不去,唉……今后还是躺平混日子吧。 李邦彦又开始打哈欠,似乎坐着都能睡着。 爱谁谁,老子不伺候了! 翟汝文也没有强行发起投票,而是服软道:“既然诸位都赞同,那我也就不再坚持。但三十三万驻防军、十八万漕军,是否数量过多了?浙江富庶,又无山川形盛,只要不横征暴敛,就万万不会出现巨寇。还有河南,周边数省都重兵驻防,哪里还用得着两万驻防军?” 种师道为了表明并非故意跟首相作对,点头说:“确实如此,浙江的驻防军,当从一万降到八千。河南的驻防军,当从两万降到一万。还有湖北,即便太子安置百姓垦荒,人口还是比较少的,驻防军也当从一万降到八千。” 黄裳也说:“前朝的时候,驿馆都是文官在管理,驿馆花销也是州县官府出钱。太子把驿馆和递铺,一起并入漕军统管,这倒是让地方官府省钱了,朝廷却要每年额外增加一笔支出。不如递铺归属漕军,驿馆依旧归属地方官府。” 柳瑊说道:“漕军的粮饷,确实有点高。他们又不打仗,只是驿递和运输而已,哪用得着给那么高的军饷?” 在李邦彦的连天哈欠当中,阁臣们一番讨论,对兵部方案提出内阁意见,然后递交到朱国祥那里等待批复。 朱国祥看到是重大军事提案,直接朱批道:“转交大元帅府。” 朱太子让枢密院和兵部递交的提案,转了一圈又回到朱太子手中…… 认真看完内阁意见,朱铭决定给点面子,但这面子又不能完全给。 他同意把河南、浙江、湖北的驻防军数额降低,但不同意把全国驿馆交给地方官府,也不同意降低漕军的粮饷待遇。 另外,今年个别省份,也重新进行了区划。 汉中彻底划给陕西。 从金州(安康)开始的汉江一线,全部划给湖北管辖。 池州从浙江拆分出来,划给江西管辖。 处州、温州的官员闹得很凶,但朝廷不予理会,这两个地方全部归属福建。 朱铭做出批示之后,把意见又转交给皇帝。 朱国祥随便看了两眼,就朱批表示同意:“传回内阁。” 七位内阁大臣,围在一起阅读。 皇帝那“转交大元帅府”六个字,看得他们一阵沉默。 朱国祥虽说不插手军事,但这次做得太明显,多少有向内阁表明态度的意思。 翟汝文心中有些沮丧,但还是微笑着说:“能让太子殿下做出改变,降低一万四千的驻防军兵额,吾等阁臣也是对江山社稷有用的。” 朱铭这次把军制搞得更全面正规,其中一个原因是安置军将。 那些作战受伤致残,却又不影响日常行动的将领。那些纯靠资历升迁,但最近两年作战表现欠佳的军官。还有个别年龄较大的将领。以及一些南方义军头领……他们都被剥离出来,安排进驻防军和漕军系统。 再挑选一些表现亮眼的军官将领,转为野战军系统。 并且通过改变军制,彻底消化前朝禁军、厢军和宋末义军。 比如姚家军,这次就被一分为三,完完全全归属朝廷了—— 老弱病残,通通淘汰。 普通军士,编为陕西驻防军。 精锐部队,编为大明野战军,将领包括姚平仲、吴玠、吴璘、王德等人。刘锜兄弟二人,也编入姚平仲的部队。 而岳飞、王彦、李成、郦琼、张迪等河北将领,其麾下部队亦被扩军整编。今后不分地域和资历,通通都是大明野战军。 只有通过此番军制改革,朱铭才能真正掌握全国军队。 包括折家军、刘家军,通通被分割、整编、吞并! (本章完) 0690【五星连珠】 四月。 今年春天的气候不错,虽不能说风调雨顺,但也没有遇到大范围春旱。 经历了洪武元年、二年的恢复,东京城内外愈发热闹起来。 郊区百姓的生活,则是远超前宋。 运河两岸的贫民窟消失不见,金兵南下时他们大多逃散,被大明新朝当做流民进行安置,全都在京畿地区分到了土地(分期无息低价赊买)。也有少数贫民不愿赊买土地,被安置在城外无主房屋内,为东京城的运转充当廉价劳动力。 黄昏时分,郊外农民大都回家了,天黑之前吃饭能够省下灯油钱。 也有一些极为勤劳的农民,半下午时分就吃过饭了,抢在太阳落山前继续下地干活。 武松托着空饭碗靠在树下,听村邻聚拢来吹牛聊天。 老婆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跟一帮大姑娘小媳妇交流村中情报。 这日子虽然劳累,但充实有盼头,只不过武松有点闲不住。 他跟随宋江流窜好几年,当时已经厌烦了,所以接受朱太子的分田条件,打算在东京郊外做一个小地主。 讨了老婆,生了儿子,生活变得顺遂起来,武松却开始怀念打打杀杀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农民,特别是去年捷报频传,武松很想去投军报国,凭本事搏一个封妻荫子。 可惜他此时已有妻儿,又无别的家人帮忙照顾,两三年内都无法抽身远行。 “三星……四星连珠?” 正在给村中孩童讲古的吴加亮,望着西边的天空猛然站起。 只见金星、火星、土星,赫然出现在地平线上。而木星,则悬挂在与地平线呈三十度角的天空中。 孩子们见老师望着天际,于是也随其站立眺望。 天色已快黑尽,水星渐渐靠拢。 吴加亮振奋道:“五星连珠,大大的祥瑞啊!” 事实上,这一年属于“八星连珠”。 只不过天王星和海王星用肉眼看不到,而地球作为行星也没被吴加亮算进去。 “先生在看什么?”武松把饭碗交给妻子,好奇走到吴加亮身边。 吴加亮指着西方的天际:“五星连珠,这是有圣天子在世,昊天上帝降下祥瑞啊!” 武松越看越迷糊:“哪有五星连起来了?” 吴加亮说道:“西方天地交界之处,那三颗依次是金星、火星、土星。再往上,那一颗极亮的是木星。水星正在慢慢靠拢,很快就要五星连成一线了。” 武松好半天终于看明白,肃然起敬道:“这般祥瑞,大明皇帝定有上天保佑啊。” 不仅他们在观测天象,城内亦有不少人,全神贯注仰望星空。 天文院的官吏,更是集体出动。 历史上的此时,金兵正在席卷河北与山西。 宗泽、马扩、韩世忠、翟进等人,率先起兵抗金。 马扩还打出信王赵榛的招牌,说信王已从金营逃脱,于五马山收拢义兵举起抗金大旗。 马扩率五百人过黄河,先在东京见宗泽,又去行在见赵构。 而赵构身边的文武官员,还不足百人之数,大宋正处于最危难的时刻——五星连珠又有啥用? 一架马车驶往东华门,李含章带着续弦妻子入内。 今晚太子在东宫摆酒,只请了李含章、钱琛、陈东、孟昭四人及妻子。 他们四个,才是大明朝廷最具实权的官员! 朱铭掌兵权,李含章掌人事,钱琛掌财政,陈东掌监察,孟昭掌教育和舆论。 内阁那群官员,根本没有执行权。 甚至连内阁决策的上下传达,都掌握在朱国祥的亲传弟子梁异手中。把梁异给搞得不痛快了,少不得要给阁臣们上点眼药。 纸糊的七阁老,看似位高权重,其实混得老惨了。 李含章携妻来到东华门内的候车室,陈东跟钱琛已带着老婆在那里喝茶等待。 三家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左等右等,却还不见孟昭出现。 就在他们等得快不耐烦时,孟昭和妻子余善微终于现身。 不等众人开口,孟昭就喜滋滋说:“五星连珠,天降祥瑞!刚才登楼看星象给耽搁了。” “真有五星连珠?”李含章、钱琛、陈东俱是欣喜。 虽然朱国祥坚持不搞祥瑞,也一直否认天人感应之说,但宋徽宗玩这套二十多年,还是重新让相关思想深入人心。 就连陈东,也对祥瑞深信不疑。 当然,这种相信是有选择性的。他不相信前宋昏君的祥瑞,却相信大明新朝有上帝保佑。 李含章兴奋道:“快去禀报殿下,一起登城观星!” 陈东说道:“恐怕来不及了。” 由于行星轨道位置的关系,水星和金星即将消失于天际,用肉眼就能观测的五星连珠时间很短。 四家人坐上皇宫内的马车,愉悦谈笑着往东宫而去。 太子妃张锦屏、侧妃郑元仪都在,张锦屏属于正妻当出场,郑元仪却是跟余善微等人关系好。 饭桌摆在院子里,周围还挂着几个灯笼。 朱铭招手笑道:“都快入座!这年回京,一直忙得很,现在才请你们吃酒。” 众人坐下,孟昭首先拱手道:“恭喜官家与殿下,刚才臣入宫之时,听闻有人看到五星连珠。臣连忙登上樊楼观测,果真是五星连珠无疑。” 朱铭听得稀奇,兴致勃勃道:“快带我去看看。” 孟昭说道:“此时再看,恐只能看到三星连珠,水星与金星已从天际落下。” “那便算了,”朱铭笑问,“按照以前的说法,这五星连珠是好事吧?” 孟昭做了礼部尚书之后,疯狂恶补礼制和天文知识,当即回答说:“大吉之兆。刘邦称王,武曌称帝,都定在五星连珠之时。” 朱铭提醒道:“喝酒闲谈可以,这般天人感应之事,今后不要在朝堂上讲。” “是!”孟昭连忙应诺,他还打算明日就上疏赞美圣德呢。 由于一桌坐不下,此刻男女分桌而食。 余善微坐在邻桌笑言:“若按官家的日心说来计算,这五星相连却是百年一遇。不过如果把角度放宽,六十度以内都算连珠,那么其实二十年就能有一次。妾身刚才观测其角度,此乃百年一遇之连珠。” 陈东听得大为佩服,拱手道:“常闻余夫人乃不世才女,今日总算见识了,竟连天文也这般精通。” 余善微有诰命在身,确实可以称夫人。 郑元仪笑道:“余姐姐在大明村时,就是官家的左膀右臂。这到了京城,官家本要给她封官,余姐姐却甘愿相夫教子。” 李含章指着孟昭开玩笑:“怕不是相夫教子,而是为丈夫出谋划策。” 孟昭不以为耻,自豪举杯道:“吾有贤内助,自可辅佐圣君!” 众人大笑,也不再揭其短。 堂堂礼部尚书,至今不敢纳妾,已经能跟房玄龄并驾齐驱。 朱铭说道:“余娘子其实可以进天文院,如果实在放不下家里,也不用夜夜亲自观测,用别人的观测数据做研究即可。” 余善微有些心动,她确实想做官了。 李清照都能做翰林院待诏,她余善微为啥不能做天文官? 不过还得给丈夫面子,余善微说:“妾身已为人妇,外出做事须得夫君许可。” 孟昭哪敢拦着啊,连忙说:“娘子可凭自己心意。” 余善微于是起身,朝朱铭作揖:“臣谢过殿下赐官!” 不说在风气开放的北宋,就连日趋保守的南宋,也先后有两位女子参加科举。 一个是宋孝宗年间的林幼玉,由于当时年方九岁,因此考的是童子科(神童试)。中榜之后,宋孝宗没让她做官,而是封其为孺人(六七品官员的妻子封号)。 这可牛逼得很,年仅九岁的女童,竟然自带诰命之身,媒婆把她家的门槛都踩烂了。 另一个女童吴志端就生不逢时了,当时是社会风气更保守的宋宁宗时期。 吴志端通过了童子科的初试,就在即将复试的时候,有大臣跳出来严词反对。理由是这女子今后如果做官,艳装怪服每天跟朝臣见面,走到哪里都引起围观,群臣惊骇还怎么办公? 复试资格,就此被取消。 孟昭其实有些忧虑,他自己是礼部尚书,老婆却要去做官,恐怕……不是恐怕,而是肯定会惹人非议! 但孟昭怕老婆,太子赐官,老婆同意,他根本不敢反对啊。 朱铭此举,其实是在开创先例。 直接让女子做政务官,多半是不能被士人接受的,但做伎术官的阻力都没那么大。 伎术官,又称技术官,医官、天文官皆属此类。 官方印刷场、军械场、铸币厂……此类机构,除了主官和佐贰官之外,其余大部分都属伎术官。 包括皇帝身边的画家、文学家、书法家、音乐家,通通都属于伎术官,比如李清照的翰林院待诏就是。 先开一个口子,今后就好办了。 如果未来一两百年,还有女子参加科举,那么遇到官员反对时,就能说大明开国有先例。女子可以做伎术官,不用整天在朝堂招惹是非。 朱铭举杯道:“我大明新朝自有新风气,已有易安居士为待诏,今再有尚书夫人做天文官。此亦值得庆贺,诸君且满饮此杯!” “为大明贺!” 众人举杯齐呼。 (本章完) 0691【朱皇帝要办神童班】 大朝会。 前几排文武官员坐着,后面的官员集体站着,认认真真听着皇帝发脾气。 朱国祥恼怒道:“去年有大臣上疏,请确立本朝德运。朕已讲得很明白了,天人感应,乃虚无缥缈之事。” “赵佶当年享有国祚,每年都能天人感应,每月都有祥瑞降世,旧宋还不是亡于不修德政?前几日五星连珠,再正常不过之天文奇观,一百余年就能见到一次。” “尔等皆为大明重臣,为何还是有人上表恭贺祥瑞?为何又把天人感应递到朕眼前?” 群臣低头不语,心中惴惴不安。 这次有三十多位大臣,上表恭贺天降祥瑞。其中一大半都不懂天文,根本没有亲自看到,只听旁人说有五星连珠异象。 他们的本意也非谄媚,纯粹就是习惯性唱赞歌。 万一别人都唱了赞歌,而自己却忘记了,岂不是要被皇帝给记在小本本上? “邵博!”朱国祥喊道。 “臣在。”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臣,捧着笏板从座位上站起。 他是大学问家邵雍的孙子,因为父亲邵伯温在四川做官,全家都一起搬到果州(南充)。 朱铭起兵造反杀向蜀中,邵伯温弃城逃往成都,一家十余口皆在成都被俘获。 邵伯温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他见义军在成都没有大肆杀戮,反而取消了大宋朝廷的许多苛政,于是断定朱家父子极有可能会成事。 但依旧不敢胡乱抉择,直至朱铭打退朝廷几路围剿,邵伯温才让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全都跑去汉中求官。 至于邵伯温自己,他已经年迈不堪,又要做样子忠于大宋,于是选择在南充做村塾先生。 因此,眼前这个邵博,勉强也称得上从龙功臣。 邵博先在四川做县令,很快又升为知州、知府,继而回汉中在朱国祥身边做事。大明开国之时,邵博已是四川省左布政使,今年春天调到中央担任礼部左侍郎。 又一个资历深厚的实权派! 朱国祥问道:“安乐先生(邵雍)精通《易学》,熟知阴阳五行、图书谶纬。你既是安乐先生之孙,对天人感应、五行德运有什么看法?” 邵博回答道:“天人感应、五行德运之说,源自先秦,盛于汉代。为了诱人相信,还牵强附会汉高祖。然而,汉高祖刘邦能得天下,皆因其取之无一不义,虽上古汤武亦有愧也。史臣不知出此,但称断蛇著符、协于火德。此大谬矣!” 邵博一开口,许多朝臣都面露惊色。 没办法,邵雍对宋代儒学各派影响太深了。 这么说吧,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富弼、包拯、王安石、苏洵、苏轼、文彦博、沈括、二程、周敦颐、晏殊、狄青……他们都曾去拜访过邵雍,或者是邵雍的好朋友,有人甚至还得执弟子礼! 现在邵雍的孙子邵博,却说天人感应、五行德运是无稽之谈,基本可以给这类事件定性了。 当年宋徽宗遇到什么异象,也得派人去询问邵雍之子邵伯温。 邵伯温回答得很委婉,趁机劝宋徽宗多行善政。连续好几次,宋徽宗变得不高兴了,奸臣趁机把邵伯温弹劾贬去四川。 朱国祥赞许道:“卿乃真学者也。” 朱铭却端坐着没说话,他不喜欢这个邵博。 邵博是类似司马光的人物,私德高尚,学术精湛,缺点却是因循守旧,一直疯狂批判王安石。 父子俩到了东京开创大明,却让邵博留守大本营四川,纯粹是因为此人名望极高,而且做官治民四平八稳。只要把四川交给他,肯定不会出乱子,但各种改革别想再继续下去。 现在将其召回朝堂,则是大局已定,不怕四川再生乱。 一个礼部左侍郎,估计能干到邵博退休,今后顶多升为礼部尚书,死后再追赠其为阁臣而已。 朱国祥扫视众臣:“此次上表恭贺五星连珠的大臣,朕就不公开点名了,全部罚俸一月以为惩戒!” “陛下圣明!” 群臣齐声大呼。 李邦彦坐在第一排,此刻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公开点名批评就好。 他纯属习惯性拍皇帝马匹,认为皇帝就算口头不喜欢,但被称颂时心里肯定是很舒服的。 却没成想,马屁拍到马腿上。 秦桧却面露微笑,认为上表称颂者都是傻子。去年皇帝为了驳斥五行德运说,甚至把内阁成员从五人增加到七人,这已经足够表明皇帝的强烈态度了。 翟汝文此时却在犯嘀咕,他已经做了首相,总想着干点事情,慢慢确立自己的威信。 今年是大明开国以来,各省第一次举行县试,也是创立科举以来第一次举行县试。 以前没有县试的,士子直接参加州试,过关者即可进京考进士。 如今却是县试取童生、府试取秀才、乡试取举人,每一级考试取得的称号,都可以保留三届科举。 三届还没往上考中,举人降为秀才,秀才降为童生,不像以前那样没中进士就得重考——朱家父子反复商量,还是决定不让举人秀才一劳永逸,连续三届考不上就得降级。至于举人秀才的特殊优待,抱歉,跟宋朝一样啥都没有,只能进京考试时免费坐车坐船。 秋天即将举行县试,翟汝文打算趁此机会,请求大明重开童子科,也就是所谓的神童试。 但神童试的附带含义,其实跟天人感应有关,现在还能不能再提呢? 翟汝文有些拿不准,于是在散朝之后,请求私下觐见皇帝。 “童子科是什么流程?”朱国祥对此真不明白。 翟汝文详细解释道:“前宋的童子科,由地方官举荐神童,再由转运使或提学使进行考核。若是考核通过,则送入京城由中书省复考。一般而言,前宋皇帝会亲自考神童。屡次考核皆通过的神童,则立即授予寄禄官,令其继续认真读书,待年龄稍大些授予差遣。” 朱国祥点头道:“如此做法,倒是没有什么漏洞。” 神童试这种玩意儿,最早出现于汉代的举荐制,而且当时的评价标准是道德。 举个例子,俺老王家属于世家门阀。我有一个儿子,七八岁的年纪,这小子一看就孝顺啊。小孩就有如此高尚的品德,得赶紧找个朋友帮忙举荐。朋友正好在做刺史,见到我儿子立即惊叹,直呼是百年不遇的神童。 然后,我儿子就崭露头角了。等年龄稍大些,再找个名家点评一下,轻轻松松以品德名扬天下。 举荐神童发展到宋代,取消又恢复好几次,渐渐变得成熟起来。 因为,宋代皇帝也喜欢神童,经常亲自进行考核。 蒙谁也不能蒙皇帝啊,否则要吃挂落的,地方官从此不敢胡乱推荐,送到京城的基本都属于真神童。 最知名者,便是晏殊。 见自己提拔的新任首相,对恢复神童试非常积极,朱国祥决定给些面子:“可让州县官员举荐神童,由各省的提学使进行初试。通过初试的神童,送到京城由皇帝亲自复试。但是……” 翟汝文抬头看向皇帝,不晓得又要怎么改革童子科。 朱国祥说道:“皇帝亲自复试通过的神童,不能直接授予官职。可在太学开设神童班,择名师进行教导。这些神童学问精进之后,可参加太学舍试,也可参加礼部会试。如何?” “陛下圣明。”翟汝文听明白了,就是不立即给官做。 朱国祥又说:“如果地方提学使,多次推荐神童不合格,其政绩是要大打折扣的!” 翟汝文说:“应当如此,可防止提学使为求政绩滥竽充数。敢问神童年龄定为几何?” 朱国祥问:“宋朝是多少岁?” 翟汝文道:“汉唐的神童,在十岁以下。唐中期改为十二岁以下,前宋则定为十五岁以下。” 朱国祥说道:“十三岁以下吧,都十五岁了还神童什么?让他去考科举就行。” “是!”翟汝文拱手应诺。 朱国祥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今年全国估计会送来第一批神童。到时候他亲自进行复试,稍微聪明者就予以录取,然后扔到太学的神童班,重点教授他们数学和物理知识。 一大群神童,他们的儒学基础已经过硬,又全部认真学习数学物理。 嘿嘿,有点意思。 等十年、二十年之后,一批又一批的神童,经过了自然科学的洗礼,不知道会出现多少妖孽天才般的人物。 朱国祥越想越得意,跑去给儿子炫耀:“怎么样,我这想法有搞头吧?” 朱铭竖起大拇指:“陛下真牛逼!” 朱国祥听得有点不爽,数落道:“你好歹也是当世大儒,能不能用一点别的形容词来夸人?” “别人不晓得,朱院长你还不知道?牛逼是夸人的最高评价,”朱铭也开始畅想,“只须二十年,就算每年只录十个神童,那也有两百个天才少年。他们的学习能力超强,又精通物理数学,恐怕会开启真正的科学时代!” (本章完) 0692【金国的麻烦】 二三十年就开创科学时代,当然是朱铭在异想天开,能开创一个科学启蒙时代就不错了。 父子俩讨论神童班的时候,在遥远的金国上京(哈尔滨阿城区),吴乞买面临着非常窘迫的局面。 “父亲,那些人要合伙了,”完颜宗磐面露狰狞之色,低声说道,“不如趁他们在城里开会,我带一百个人埋伏起来,把那些人全杀了再收服他们的猛安!” 吴乞买瞪了儿子一眼:“我先把你杀了!” 完颜宗磐反问:“那怎么办?看着他们一步步夺权吗?” “等着。”吴乞买说。 “再等下去,我们就要被赶出上京了!”完颜宗磐憋屈道。 历史上,完颜宗磐为了争权,力主停止攻宋,归还河南、陕西之地,闹着要跟赵构划地而治。等到完颜宗翰病死,他立即诱杀其亲信,结果被一群军功贵族联手弄死。 吴乞买分析道:“我现在是金国皇帝,你是金国内外诸军副都统。只要我们不乱杀人,就永远没有生命危险。那些人现在虽然联手,又怎么可能是一条心?我们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大权在握。到时候,他们必然因为争权斗起来。” 完颜宗磐不解道:“他们争权相斗,这大权也不会给我们啊?” 吴乞买摇头说:“如果他们斗不出结果,就必须找人来调和。这个负责调和的人,只能是金国皇帝。而且,斜也这两年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只要他一死,肯定会出现变故,到时候我们可以趁机出手。” 吴乞买最忌惮之人并非完颜宗翰,而是国论勃极烈(宰相)完颜斜也。 金国攻宋,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只是左右元帅,而完颜斜也却属于攻宋总指挥。 此人掌握着朝堂大权,掌握着辽中富庶地盘,控制着世祖系贵族和各族豪强。 如果吴乞买现在就暴毙,那么继承皇位的不是完颜宗翰,百分之百得由完颜斜也来当皇帝。 “陛下,韩学士来了。” “请他进来。”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汉官,趋步来到殿中,跪伏叩拜道:“臣拜见皇帝陛下。” 吴乞买和颜悦色道:“韩卿快快请起。赐座!” 韩昉是辽国状元出身,在旧辽降人当中影响力极大,而且拥有自己的家族势力。 他出使高丽的时候,让一直不肯归顺的高丽君臣,很快写上降表遵金国为父母之国。 吴乞买大喜,一年之内给韩昉多次升官,现在已经是金国的昭文馆大学士。 劝降高丽之功只是幌子,韩昉真正的作用是修史,同时帮助金国进行内部改革。 吴乞买、完颜斜也、完颜宗干三人,虽然平时彼此争权,但他们也有合作的空间。即皇帝和宰相联手,通过一系列政治改革,一点点收回地方军政大权! 在大同和燕京设立枢密院,其实是吴乞买搞出来的,试图派女真贵族和文官去控制军队。 但派出去的人,很快就被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架空,不得不重新派遣双方都能接受的官员。 下一步,就是取消枢密院,搞类似宋辽两国的官制,他们非常欣赏大宋“以文制武”那一套。 吴乞买问道:“韩卿所言三省制,能再详细讲一讲吗?” 韩昉说道:“在中枢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尚书省设尚书令、左右相、左右丞。尚书令无实权,左右相即为宰相,左右丞即为副宰相……” “三省之下,再设六部、御史台、都元帅府、大宗正府、翰林院、殿前司、劝农司……” “诸勃极烈,改任太师、太保、太傅等无实权官职。都元帅府保留,统掌全国军队。作战之时,再由朝廷派出都元帅或左右副元帅领兵……” 其实就是宋辽混合官制,又保留一些金国名称,都元帅府就是大宋的枢密院。 吴乞买又询问每个机构的作用,全部理解之后却只能感叹。 想玩这一套,他身为皇帝必须蛰伏,等完颜宗翰病死了才能搞。而且,还得把完颜斜也一起熬死,这是一个叫“看谁活得久”的政治游戏。 吴乞买现在的军事实力,只能确保皇城安全,不让任何人往皇宫里面伸手。 出了皇城,即便是在京城,吴乞买都无法做主。 韩昉说道:“可在辽中之州府,先完成官制改革。” “暂时不必。”吴乞买摇头说。 如果在辽中地区搞改革,只会增强完颜斜也的地方掌控力,却对吴乞买这个皇帝没啥好处。 韩昉又说:“如果反对声音太大,可先在上京设吏部和礼部。” “时机还不到。”吴乞买依旧不同意,这种事情得等完颜斜也病死再说。 韩昉又给吴乞买讲辽宋制度和文化,还讲故事一样给吴乞买讲述汉唐历史。 足足交谈两个时辰,韩昉告退离开皇宫。 出宫之后,韩昉直奔完颜斜也的府邸:“拜见皇太弟殿下!” 完颜斜也直接问:“他可同意设立吏部与礼部?” “说是时机未到。”韩昉回答。 “糊涂透顶!” 完颜斜也恼怒道:“不设吏部与礼部,怎么改革官制?怎么收回全国兵权?他是皇帝都不收权,难道让我来收不成?” 韩昉低头不语,他并非谁的心腹,只不过是政治改革工具而已。 谁掌控金国朝堂,谁就会重用他! 吴乞买不配合,完颜斜也只能寻求与完颜宗翰合作。 接下来半个月,继续召开勃极烈大会。 大明带来的军事压力太大,金国两大派系只能暂时联手,会议结果如下—— 吴乞买依旧是皇帝。 完颜斜也担任国论左勃极烈,完颜宗翰担任国论右勃极烈,即金国的左右宰相。 完颜宗干担任阿买勃极烈(第一副宰相)。 完颜宗望担任都元帅(枢密使)。 两派承认谙班勃极烈为皇储职务,但改由阿骨打的嫡长孙完颜亶担任。 其他几个勃极烈职务,也都做出了调整。 吴乞买的心腹,遭到两派共同排挤,彻底离开贵族议政会议。 一个被完全架空的皇帝,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储君,金国的军政大权被贵族们协商瓜分。 “太欺负人了!” “一帮乱臣贼子!” 吴乞买那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冲到皇宫诉说委屈,脾气暴躁者直接开骂。 吴乞买对儿子们说:“我听韩学士讲过汉人的故事,汉人历朝历代有几百个皇帝,其中就有被权臣欺辱不能做主的。你们可以学学汉人,平时装作自暴自弃的样子,伱们应该假装喜欢享乐,不要再去插手军政事务。我也会让宰相帮忙搜刮美女和宝物,我越是这样做,宰相就越放心。” “这些有什么用?”第三子完颜宗雅问。 吴乞买说:“你会害怕一头老虎吗?” 完颜宗雅道:“当然害怕。” 吴乞买又问:“你会害怕一头又懒又臭,只知道吃和睡的肥猪吗?” “不怕。”完颜宗雅说。 吴乞买笑道:“你们应该收起爪牙,装作一头肥猪。等到机会来了,再重新变成老虎。” 完颜宗磐握拳咬牙:“父亲说得对,必须装作没有害处,等他们放下戒心再咬上去!” 吴乞买叮嘱说:“多睡女人,多生儿子。就算我们不能夺回大权,也要让儿孙辈把失去的拿回来。” 勃极烈大会刚刚开完,突然就有两个紧急军情送达。 一是高丽即将出兵北上,而且是高丽大臣送来的情报。 二是被迁徙到幽州的奚人造反了。 完颜宗望紧急赶回燕山府,走到半路听说叛乱已经平定,是刘彦宗(刚刚病死)之子刘萼带兵平息叛乱。 完颜宗望愈发信任刘家,提拔刘萼为燕山府副都统。 完颜宗翰那边也遇到麻烦,耶律大石突然带兵南侵,出其不意的击败几个契丹部落,掳掠大量人口和牲畜返回漠北。 完颜宗翰正打算收拾耶律大石,大同方向又发来消息,五台县的真宝和尚再度举兵,而且这次还拥有更加充足的兵甲。 数千金兵刚调去五台平叛,忻州却也出现汉人起义军。 由于去年征粮过度,今春青黄不接,四万多汉族饥民云集代州州城。金国官府非但不救济,还派兵将饥民强行驱散。 走投无路之下,有豪杰率领饥民揭竿而起。 他们不敢强攻代州城,溯流而上杀向崞县,沿途劫掠士绅富户,数万义军攻打崞县县城。 三百女真骑兵杀出,几万义军大败而逃,散在山中变成十多股势力。 这些山中势力,既是抗金义军,又是土匪贼寇,金兵多次进山也无法剿灭。 紧接着,被金国迁徙到咸平的契丹族,也因为缺乏粮食而起兵造反。他们被广宁府的金兵击败,残余势力逃去韩州(四平市),接着又沿途劫掠流窜到通辽地区。 去年过度征粮的恶果,在今年春天集中爆发,金国各地大小叛乱此起彼伏。 但都不怎么成气候,一来被反复屠杀过好几次,人口稀少根本就闹不大。二来各族被分拆迁徙,难以拧成一股绳,总是被少量金兵各个击破。 就算是高丽大军北上,金人也只用了一千骑就击破。 真正致命的,是兴州守军突然叛变,女真守将被设计诱杀,渤海族副将带着部队和城池,成建制的直接投降李宝! (本章完) 0693【这名字不投大明还等啥?】 率部献城归降的渤海族将领,与我大明非常有缘。 这位老兄叫——大明贞! 渤海国皇族即姓大,隋唐以来的大氏之人,名字都显得别具一格:大武艺、大兴国、大明俊、大昌泰…… 曾经有个渤海名医,名字直接就叫大明。 在赵光义时期,还有一位大鸾河,率三百渤海骑兵投宋。 满清喊出口号“满蒙一家”,阿骨打也有“女真渤海一家”的说法。 这是因为女真和渤海两族同源,又都长期遭受辽国的欺压。在女真族人口稀少的情况下,阿骨打自然选择渤海族作为盟友。 因此在金国最初的几十年里,渤海族的政治地位仅次于女真。 渤海大族拥有跟女真贵族通婚的特权,金国的九个皇帝当中,有四人的亲妈是渤海族女子。 渤海国被辽国灭亡之时,大概十多万渤海人逃到高丽。 辽国被灭之时,又有数万渤海人逃去高丽。 金国答应把保州让给高丽,除了高丽必须上表臣服之外,还有个条件就是归还那数万渤海难民。 此次投降的渤海将领大明贞,就是从高丽被遣返的渠帅。 当时高永昌反辽自立称帝,整个辽东都陷入战乱当中。 大明贞被迫归顺高永昌,跟辽国作战之时,他的族人就已损失惨重。很快又遭到阿骨打背刺,大明贞数战皆败,眼见高永昌撑不住了,他就带着剩余族人逃往鸭绿江以南,迁徙途中收拢了大量渤海族难民。 前几年,高丽向金国称臣,遣返了大概万余渤海人,悄悄的还私藏了两三万。 大明贞由于名气颇大,高丽国不敢收留。 他本打算带着族人回乡,结果老家的土地,多半已经被女真人瓜分,余者也被迁来的汉人、契丹人占据。 正好辽西走廊张觉叛乱,那里除了锦州和宗州,其余州县被金国屠杀得十室九空。 于是乎,大明贞和三千多渤海人,被集体安置在兴州海滨县一带。(此时的海滨县城,在后世的兴城以西数十里)。 这些渤海族,从语言风俗来看,已经跟北地汉人没啥区别。 大部分被扔去种地,工匠留在城内,又征募了几百青壮,编为军队交给大明贞统领。 李宝刚从东京受封回来,仅仅过了半个月,就有人划小船接近觉华岛。 海军的巡逻舰艇发现,立即把人给绑来。 “海滨守将打算举城投降?”李宝听了就感觉很离谱。 联络使者说道:“在下名叫大明义,在下的兄长叫大明贞,正是兴州副将,奉命驻扎州城海滨县。” 李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自己叫什么?” 使者重复道:“在下叫做大明义,在下的兄长叫大明贞。” 李宝拍手大赞:“这名字起得好,你们若不投降,爹妈就白给你们起名了。说说吧,为啥想着投降?” 大明义详细诉说道:“因为海滨县沿海,有辽东、辽西最大的盐场,因此迁徙过来的各族也多,海滨县的人口仅次于锦州。盐工安置在沿海一带,其余工匠住在州城里,农民则安置在六州河沿岸。” “将军去年多次跨海劫掠盐场,盐工被杀死、抓走了三四成。后来又顺着六州河口,劫掠六州河下游农民。这使得海滨县的盐课收不上来,全县的田赋也没了一小半。” “去年有段时间,军粮从这里过,当时大家还有吃的。” “可后来不敢走傍海道运军粮,全县已经没有粮食运来。盐工、农民被迁离海边,土地最肥沃的六州河口不敢种粮食。盐工们也没法再煮盐度日,女真贵人最初募他们当兵,后来粮食不够又遣散了,全部驱赶到县城以北的山岭外开荒。” “冬天已经饿死冻死一批盐工,农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开春以后,大家以为辽西会运粮过来。谁知不但不运粮,女真贵人还下令征粮,说是辽西那边也缺粮了,海滨县驻军只能在本地征粮。” “我们当时迁来三千多族人(其实是渤海难民,这人往自家脸上贴金呢),如今已死了好几百,还被将军掳走了一些。再这样下去,肯定有更多族人要饿死,所以我们就商量着归顺天朝。” “只是……” 李宝已经有些相信这番话,问道:“只是什么?” 大明义说道:“只是请将军调一些粮来,拿下城池之后,救一救这里的百姓!” 李宝问道:“城里有多少守军?” 大明义道:“最开始有二百女真兵、五百渤海兵。还有一支江南水师,用来保护盐场安全。” “去年有军粮通过的时候,又补了五百女真兵、一千辽东汉兵,还招募一千盐工编为军队,以此来防备将军劫粮和夺城。” “后来军粮不走这里,新补的女真兵、汉兵就走了,还把多余的军粮给带走。” “再后来军粮不够,把招募的盐兵全部驱散,江南水师又全都投靠了将军。” “如今城里只剩二百女真兵、五百渤海兵。不过若是将军带兵来攻,城里还能招募上千人守城。如果将军来得慢,能够再签发一两千民兵。” 李宝问道:“伱们打算怎样献城归顺?” 大明义说:“下个月初四,是家母六十大寿。兄长打算宴请女真贵人,到时候把女真将官全杀了,剩下的女真士卒就不足为惧。但肯定有女真兵逃走报信,以兄长手里的几百士卒,万万挡不住女真大军反扑。将军最迟要在下月初六,带兵进城把城池给守住。” 李宝仔细想了想:“我带兵过去的时候,你们把几处城门全部打开,在南边的城楼上插三支旗。” 大明义说道:“不用这么麻烦,诱杀之计若败,我全家肯定全死了。诱杀之计若成,兄长亲自带兵出城迎接将军。将军若疑我们会复叛,可将我全家安置往山东,请大明朝廷赐下一片土地。” “君乃忠义之士也!”李宝心头欢喜。 这些渤海族人,是真不想在北边过日子了。 最初被辽国横征暴敛,接着又是连年战乱,辽兵来了烧杀抢掠,金兵来了也抢掠烧杀。数万渤海难民,宁愿逃去高丽开荒,谁知又被高丽遣返回来。 而且还不能回老家,被打散安置在海滨县,很快又遭到李宝、赵立等人跨海烧杀抢掠。 就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 国仇家恨什么的,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只求有个地方能活下去。 大明义说愿意把全家老小做人质,其实何尝不是想挑一块地方活命?家人去了山东,那不是去做人质的,那妥妥是去“享福”的。 李宝乘夜派船,把大明义送回去,在距离城池十多里远的地方登陆。 大明义是被派出城征粮的,他顺着六州河口,夜里回到渤海人村落,强征到少量军粮大摇大摆进城。 兴州和海滨县两级官员,都来自辽阳渤海大族。这些家伙也必须弄死,他们不可能投降的。 总共才二百女真兵,女真将官也不多。就连基层军官,也被大明贞、大明义兄弟请去吃寿宴。 “粮食酒肉都不够,还请诸位海涵,”大明贞举杯赔罪道,“我家珍藏的好酒,今日全拿出来了,诸位贵人一醉方休!” 内院只摆了两桌,皆为大氏族人、渤海文官和女真将领。 外院摆了五桌,是州县吏员、女真基层军官和渤海族军官。 六十大寿,仅仅七桌,实在够寒酸的。 这样反而没引起怀疑,现在整个金国都缺粮,辽西走廊的州县就更穷。 有酒就行,文官武将都馋了,推杯换盏来者不拒。 等众人喝得差不多时,大明贞把酒杯放好,阴阳怪气道:“想我大氏,渤海皇族后裔也,颠沛流离任人宰割。简直丢尽祖宗颜面!” 知州由女真将领兼任,醉醺醺的没听明白。 县令却是来自辽阳的渤海李氏,他酒精麻醉之下也没多想,大着舌头笑道:“辽阳亦有大氏,等得了空,大将军可去辽阳拜访亲戚。” 辽阳大氏确实牛逼,能够跟女真贵族通婚。 大明贞冷笑道:“那里的大氏,家大业大,可不会搭理我们这等小宗。” “大将军哪里的话?同为渤海族,彼此都是一家。”李县令还没回过味来。 大明贞装作要敬酒的样子,端着酒杯走到女真将领身后,他弟弟大明义也在另一桌敬酒。 兄弟俩忽然从袖子里掏出短刃,按住两个女真将领的脑子抹脖子。 大明贞呼喊道:“杀!” 外院里正在陪吏员、军官喝酒的渤海军将,听到喊声纷纷拿出藏在身上的兵器。 血腥寿宴。 就连兄弟俩的母亲,都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吓得连连后退躲避。但这位老太太,很快就恢复镇定,因为她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场面。 女真将领和军官,在醉酒状态下被全部解决。 兄弟俩骑马奔出召集军队,杀向毫无防备的女真士卒。那些女真兵不但没有军官指挥,甚至都没全部聚在一起,至少四分之一吓得逃往宗州。 隔日,李宝驾船带兵而来。 大明贞、大明义二人,果然亲率部众出城,还把全家老小带来。 同时,城池四门大开。 李宝虽然爱弄险,关键时候却谨慎。先派出几个小队,分别从不同城门进入,在城内仔细搜查一番,接着登上城墙摇旗表示安全。 见到城头旗帜摇动,李宝拉着大明贞的手说:“阁下此番归正,大明朝廷定然重用。阁下的家人,也不用去山东,全都可以到东京享福。” 大明贞、大明义齐刷刷跪地,估计是排练过的:“愿为大明效死!” 辽西走廊,就此被李宝切断。 接下来,恐怕金国会疯狂反扑,丢失此城简直让金国如鲠在喉。 (本章完) 0694【完颜宗望的小算盘】 金国此次勃极烈大会,有可能催生出了第三股势力。 完颜宗望的地位极为尴尬,他是被以完颜斜也为代表的世祖系,推出来制衡完颜宗翰的军事首领。 现在完颜斜也、完颜宗翰暂时联手,完颜宗望仅捞到一个都元帅职务。 看似掌控金国的兵马大权,其实手里的权力根本没变。别人都在进步,他却在原地踏步,那就等于是后退了。 回到燕山府之后,完颜宗望就对完颜挞懒说:“这次勃极烈会议,我推荐你做了左副都元帅。” “你呢?”完颜挞懒问。 完颜宗望道:“还是老样子,只得到一个表面风光的都元帅职务。” 完颜挞懒沉默片刻,说道:“我们也该联手了。” 完颜挞懒是阿骨打的堂弟,近两年遭到世祖系的排挤,却又无法融入完颜宗翰那边,多少有点里外不是人的味道。 跟他类似情况的女真贵族,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历史上,完颜挞懒最终倒向吴乞买,并在吴乞买死后,又跟吴乞买的儿子联合,把秦桧放回去就是他们干的。 这帮人释放秦桧的本意,并非为了颠覆南宋,反而是真心想跟南宋议和,甚至还打算归还陕西、河南之地。 利用南宋来制衡金国主战派! 最终的结果嘛,是以金兀术为首的主战派,把完颜挞懒这些“主和派”,以谋反罪名给全部弄死了。 吴乞买的几个儿子,完颜挞懒的几个儿子,还有不少的女真贵族,都被金兀术以谋反罪诛杀。 秦桧全权代表南宋,开始跟金国议和的当年,金国“主和派”就被主战派干掉。因为确实在谈划界而治,这是金国主战派不可接受的。 当时,金国内部一连串政治屠杀,各地金军都变得混乱不堪,导致接下来两年宋军节节胜利。 这种情况对南宋极为有利,但赵构和秦桧还想着议和,非但没有趁胜进行反扑,居然自废武功来表达诚意,解除张俊、岳飞、韩世忠等人的兵权。 于是就有了十二道金牌,在金国内部一片混乱之际,南宋以诛杀岳飞为代价达成绍兴和议。 “皇帝暗中派人找过我,”完颜宗望问道,“你怎么看?” 完颜挞懒模棱两可说:“皇帝为人还是很不错的。” 他们不是吴乞买的人,但可以借吴乞买做些事情,而吴乞买也肯定会帮他们说话。 金国太宗派就此萌芽,完颜宗望、完颜挞懒是太宗派的首领。 完颜挞懒说:“幽州往南一马平川,明军随时可能大举杀来。我们虽然迁徙了大量人口到幽州,但这几年都在征粮,迁来的各族人口已死了很多。再遇到大战,幽州肯定守不住,而且各族豪强很可能倒戈。” “粘罕(完颜宗翰)说一旦开战,他会带兵过来与我们汇合,到时东西两路大军可共战明军。”完颜宗望道。 完颜挞懒问:“伱舍不得这里?” 废话,幽燕数州之地,是完颜宗望的立身根本,他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只要撑过这几年,即可做到自给自足,完颜宗望就能成为一方诸侯。而一旦弃守幽燕,退回辽东必然仰人鼻息,完颜宗望将彻底被世祖系控制。 见完颜宗望默认了,完颜挞懒又说:“跟明国议和怎样?” “议和?”完颜宗望眼前一亮,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 完颜挞懒说:“把小皇帝、太后和那帮大臣,送去开封交给朱太子处置,换取金明两国议和。就按以前宋辽两国的边境,今后金国与明国划界而治。” 完颜宗望皱眉道:“我这里倒是可以,但粘罕恐怕会不愿意。” 大同在北宋时就属于辽国,可完颜宗翰此时的地盘,却还占了代州、忻州、府州、丰州、宁化军、岢岚军等北宋疆土。 金明两国若是议和,大明必然索要国土,完颜宗翰吃进去的会吐出来? 完颜挞懒提议道:“可派使者去开封,就说我们不会出兵。让明军尽管去打粘罕,打得粘罕不能招架,他自然就愿意议和了。” “胡说八道!”完颜宗望大怒。 完颜挞懒闭口不言,他跟完颜宗望的诉求明显不同。 两人不欢而散,完颜宗望气冲冲回府。 他召见自己的谋士时立爱,复述完颜挞懒之言,问道:“时先生觉得今后该怎样?” 时立爱说:“明军兵锋强盛,幽燕之地难守,元帅应该退守锦州、广宁一带。那里虽然受斜也所制,但元帅曾在广宁府经营数年,那里各族豪强都是心向元帅的。还可把幽燕之地的百姓,再重新迁回去充实锦州、广宁府和澄州。” 完颜宗望觉得此计可行,但又舍不得放弃这块地盘。 时立爱继续说:“只要退守辽东,元帅拥有广宁府、锦州、澄州之地。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而明军想要攻来,只能走傍海道,或者渡海奔袭,无论怎样都是很好守住的。至于幽燕之地,如果能三年不起兵戈,让百姓休养生息,自然可为霸业之基。但元帅能保证三年不打仗吗?” “不能。”完颜宗望摇头。 时立爱没有再劝,留点时间给完颜宗望慢慢思考。 如此计策,等于退回到几年前。 当时金国也把幽燕数州占了,却答应直接卖给宋国,顺便把人口迁徙一空。 可完颜宗望有两个顾虑,一是舍不得地盘,二是害怕跟完颜宗翰闹翻。 完颜宗望犹豫良久,时立爱终于再次开口:“留在幽燕,明军随时会杀来,我们却无险可守,而且军粮供给十分困难。放弃幽燕,各处关隘还在大金国手中。到那个时候,我们随时可以出兵劫掠,来去自如想打哪里就打哪里。而明军若想反攻,却将面对重重雄关险地。” 时立爱确实不懂战术,但他精于战略规划,他给出的建议几乎已是最优解。 完颜宗望不置可否,说道:“我要派人跟粘罕商量一下。” 就在此时,侍卫跑来低声耳语。 完颜宗望表情一滞:“快让信使进来!” 信使小跑而入,完颜宗望问道:“海滨城怎会没了?” “渤海守将诱杀上官献城投敌。”信使简明回答。 完颜宗望又问细节,一番了解之后,挥手让信使离开。 河西走廊被切断,军粮都得走卢龙塞,完颜宗望更加受制于人。 当然,也不算太糟糕,因为大明海军的存在,那里早就没法从容运粮了。 完颜宗望问:“先生有何指教?” 时立爱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完颜宗望沉默。 想要夺回海滨城,怎么说也要调集一两万大军,而且极有可能会耗时几个月。 完颜宗望哪有足够的军粮? 大军外出作战,跟留在驻地休整,所耗粮食岂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各族士兵没打仗的时候,大部分都在自己家里种地。 时立爱还是给出建议:“可上报朝廷,请朝廷拨给军粮。或者让朝廷从锦州出兵,由他们去夺回海滨,我们这边不必理会。” “也行。”完颜宗望决定不管。 对于金国朝廷而言,辽西走廊极为重要。 可对完颜宗望来说,那里纯粹属于鸡肋,反正大明海军袭扰之下,早就不敢从傍海道运粮了。 而且就算没有大明海军,此时的傍海道也不能全天候使用,只能在入秋到下雪之前,以及开春雪化到夏天降雨之间。其余月份,皆泥泞难行。 完颜宗望派人出卢龙塞,把消息传到哈尔滨,自己还真就懒得管了。 李宝紧急加固城防,运来一批粮食,给快要断粮的各族百姓吊命,然后等着金国大军的疯狂反扑。 左等右等,足足一个多月,却连金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如此情况,金兵只可能到了秋天才来,因为夏季多雨根本无法行军。 …… “这个李宝,还真会找事,而且运气一直不错。”朱铭收到消息,有点哭笑不得。 大明朝廷今年的计划,是在山西打攻城战,夺回那些宋朝故地。 至于幽燕之地,打下来或许容易,但紧接着治理成本巨大。就得跟宋徽宗买回地盘一样,须源源不断的运去物资,连续好几年持续砸钱砸粮。 富裕的时候,自然能这么玩。 但大明财政窘迫,至少还得缓一年再说。 朱铭一声叹息,对富直柔说:“给户部、兵部发令,让他们支会登莱府,再运一万石粮食给李宝。” 命令发出的第二天,河北官员四百里加急来报,完颜宗望代表金国皇帝吴乞买,打算派使者前来开封商谈议和之事。 这属于大事,朱国祥当然得知道。 “金国居然主动议和?”朱国祥颇为惊讶。 朱铭却不吃惊:“金国粮食不够,估计还叛乱四起。此时派人议和,成功了就能缓两年,失败了也能拖时间。” 朱国祥问:“你不会同意吧?” “去年在河北作战的火器,今年大部分运去了山西,如果不把北宋故地拿回来,这些火器岂不是白运了?” 朱铭说着突然笑起来:“不过嘛,可以跟完颜宗望暂时讲和,然后再逮着完颜宗翰一顿猛打。” “我如果出兵幽州,完颜宗翰很可能会带兵救援,到时候就是跟金国的完全体,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作战。而如果只打山西,就算幽州金兵过来汇合,那里的地形他们也施展不开!” (本章完) 0695【键盘侠的基操】 完颜宗望派来的使者,是时立爱的长子时渐。 听闻金国祈求议和,许多文官都颇为意动。 这些文官,也不是真打算议和。 傻瓜都能看出太子的雄心壮志,收复燕云之战迟早要开打。 文官们只不过想缓缓而已,这个国家被宋徽宗搞得千疮百孔,大明新朝虽然已到第三个年头,但始终没有好生休养过一年半载。 甚至就连户部尚书钱琛,都想劝太子先和平发展几年。只要三年不打大仗,各省府县必然恢复生机,他就能够存储无数钱粮,到时候太子可以随便搞。 推崇大一统、大复仇的萧楚和胡安国,这次又出现分歧。 萧楚认为,应当趁着连战连捷,军队士气高昂之时,再苦一苦全国百姓,一鼓作气把女真赶回辽东。 胡安国认为,应当先完成各项军政改革,苦炼内功,积攒实力,然后穷追猛打,把女真一族给彻底消灭。 内阁同样分成两派,无非速战与缓战的区别。 整个朝堂的文官,持缓战意见者居多。 眼见两帮人争吵不休,朱国祥让大家先别吵,一起去会会那位金国使者。 “大金使臣时渐,奉命代大金皇帝陛下与大金都元帅二太子郎君,问大明皇帝陛下安康。”时渐端正作揖,显得有礼有节。 朱国祥颔首表示接受,却没有给吴乞买回礼问安。 时渐又朝朱铭作揖拜见。 “时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朱铭微笑道。 时渐说道:“一别近三载,太子殿下风采依旧。” 朱铭带兵在开封郊外,与完颜宗望对峙时,也是这个时渐跑来做使者。 双方寒暄一番,朱铭为时渐介绍其他大臣。 没营养的废话说得差不多了,做足功课的朱国祥问道:“你的外祖父,可是辽国名相王师儒?” 王师儒在辽国只是个普通的副宰相,而在大宋这边却属于名相。因为这货是苏轼、苏辙的迷弟,还跟苏辙当面交流过学问,那次交流是宋辽两国和平邦交的象征。 时渐回答说:“陛下还记得外臣之外祖,外臣荣幸之至。” 朱国祥没再出声,首相翟汝文见状,猛地怒喝道:“你外祖父奉华夏为正朔,是辽国的一代名臣大儒,你父子怎有脸投靠女真蛮夷?” 时渐回答说:“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嗯?”朱铭突然出声打断。 时渐闻声顿时不敢继续,因为他回忆起上次辩论。 那个时候,时渐也是这套说辞,夷狄进中国则中国之。而朱铭引用孟子的原话,直接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辩论:“我只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 孟子说夷夏之变,必须是夏为主体。 众臣都不知道他们以前辩论过,只看到太子“嗯”了一声,就吓得金国使者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他们心中感慨不已,太子之威严,竟然早已远播四方,就连金国使臣都如此畏惧! 朱铭轻拍桌子道:“跟君子交谈,用君子之礼。跟蛮夷交谈,我也不妨学学蛮夷说话。想拿什么换取议和,径直说出来吧!” 被朱太子视为蛮夷,时渐感到无比屈辱,拱手道:“太子殿下,外臣身为大金使者,请殿下以礼相待!” “我是在以礼相待啊,”朱铭疑惑道,“这不就是金国的礼仪吗?我听旧宋大臣说,三年前金使进城,就是这样与宋国君臣讲话的。极尽羞辱之能事,还动辄以刀兵来威胁。” 时渐辩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一国乎?当年大金入主中国不久,华夏礼仪还未学得妥帖,此时的大金国却已是礼仪之邦。” “一派胡言!” 在场大臣争相呵斥,那句“大金入主中国”激起了众怒。 胡安国指着时渐怒吼道:“中国在此,女真蛮夷何时入主过中国?” 时渐回答:“燕云之地不是中国吗?辽国当年也自称中国,我大金已从天祚帝手中,完全获得了中国的法统。” 胡安国冷笑:“阁下毕竟是蛮夷,不知中国在何处亦属正常,要不要今日老夫给伱上一课?” 时渐反问:“难道幽云之地非中国所有?” 胡安国也反问:“我家有豪宅美屋百间,其中两三间被强盗所据,难道就能说这强盗是豪宅的主人?” 时渐只得换一个思路:“宋辽曾以兄弟相称,宋既为中国,辽为何不是中国?大金获得辽国法统,大金为何就不能是中国?” 胡安国正待反驳,朱铭插口道:“胡先生,这人在胡搅蛮缠,你也得胡搅蛮缠才行,否则必堕入他的言语陷阱。” “请殿下指教。”胡安国连忙作揖。 朱铭问道:“你说金国获得了辽国法统,请问是怎么获得的?把辽国皇帝抓来杀了,强纳天祚帝的女儿为妾,这就是能获得辽国法统吗?强盗才这么干!” 时渐冷笑:“太子殿下是在说自己吗?大明代宋,似也是这样得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剧变,全部都跃跃欲试,想要冲上去跟时渐辩论。 朱铭却笑容依旧:“我是中国之人,前宋失德,致使民不聊生,吾为覆舟之水而已。中国这间大房子,归属屋内所有中国人。管理房屋的人不称职,余者自然有责任站出来改正。而金国呢?一群强盗杀了屋主,再霸占辽国那栋大房子而已。” 时渐开始语塞,不知如何驳斥。 朱铭又说:“更何况,我也没杀前宋皇帝。赵桓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且他也没残害百姓,因此我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如今还在山东做官呢。如果赵佶被我抓住,我也会先审判他再处罚,就算要杀也该杀得堂堂正正。不像女真蛮夷,抓了天祚帝以后,天祚帝就死得不明不白。” 时渐连忙辩解:“天祚帝是自己病死的,我大金国陛下为何要害他?” “早不死,晚不死,被女真抓了就病死,世事果然凑巧得很,”朱铭讥笑道,“至于为何要杀天祚帝,当然是害怕他活着,有无数人想要反金复辽。” 时渐终于破防了,吼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 朱铭笑得更开心:“你也觉得这是罪?” “我没有!”时渐矢口否认。 朱铭展露了键盘侠的平均水平,就不想再扯这个,笑嘻嘻问:“别扯这种冠冕堂皇的事情了,直接说吧,金国想怎样和谈?” 这他妈是炸了屎就跑,还顺手把厕所门给锁上。 时渐焦急道:“此乃国家颜面,怎是冠冕堂皇?请太子莫说别的,今日非得辩论到底不可!” “你不是来议和的吗?”朱铭歪着脑袋,“既然不是来议和的,那你就去跟大臣们辩论吧,我还要提兵北伐跟女真打仗,可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耍嘴皮子。” 时渐愣在当场,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一时间整个人都傻了。 众臣看着这位金国使者,竟然忍不住心生同情,太子爷那张嘴可没人能说得过。 如果谁说得过,太子爷就会改为耍流氓! “和谈还是辩论?”朱铭厉声喝问。 时渐彻底服软:“请两国和谈。” “哈哈哈哈!” 在场众臣大笑不止,朱国祥也笑眯眯看着儿子扯犊子。 朱铭问道:“说说吧,吴乞买或者完颜宗望,他们究竟想要怎样和谈?” 完颜宗望是背着金国的其他势力,私自派人来跟大明和谈的。但吴乞买肯定会承认,而一旦和谈成功,其他贵族多半也会接受,因为现在金国缺粮不方便打仗。 时渐说道:“我大金国愿与大明约为兄弟之国。” 朱铭说道:“不可。若是爷孙之国,勉强还能接受。” 时渐被侮辱得想吐血,他按下心中愤怒,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那就不谈兄弟还是爷孙,只论两国休战之事。一旦战事再起,必至金明两国生灵涂炭。我大金皇帝陛下仁厚,不愿再看到百姓受苦,因此愿意跟大明罢战和谈。” 朱铭脸上的笑容消失,死盯着时渐说:“这话你也有脸讲出来?金国治下的百姓,被逼得揭竿而起多少回?完颜宗望去年兵败撤走,烧杀劫掠了我大明七八个州县城池。你现在说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再给我扯这些无稽之谈,那你就别谈了!” 时渐被怼得一退再退,再也不敢讲冠冕堂皇的话:“两国就此罢战,以曾经的宋辽国界为准。如何?” “好,一言为定!”朱铭居然答应了。 包括朱国祥在内,全都惊讶的看向朱太子。 没等时渐高兴几秒钟,朱铭又说:“让完颜宗翰把侵占的故宋疆土都交出来,三个月内归还国土,我便答应与金国议和。” 时渐竟然自爆金国内部矛盾,说道:“三个月时间太短,请给半年时间。完颜宗翰桀骜不驯,须得再努力劝说,请殿下务必息兵半年。” 半年?扯犊子呢。 三个月之后,今年新收获的夏粮,就能运到山西去打仗了。 朱铭勃然大怒:“你说以宋辽疆土为界,却又说要半年时间劝说。金国自己都没搞明白,就跑来跟我和谈?蛮夷就是蛮夷,快快滚回燕山府去,三个月内你们自己商量好了再来!” 时渐的出使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他是代表完颜宗望过来的,只要确定大明三个月内不打幽燕就可以。 至于完颜宗翰遭到攻击,对完颜宗望来说并非坏事。 当然,为了金国的整体利益,完颜宗望也会出兵帮忙。 但需要金国朝廷和完颜宗翰提供粮草,然后他再以救助者的身份出场,这样就能够获得更高的威望,而且完颜宗翰一系还得欠他人情。 (本章完) 0696【朱皇帝有天书三卷】 时渐灰溜溜离开东京,过黄河来到从陈桥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女真人的发型,是把前面剃光,脑后留两条辫子。 由于上次出使被朱铭割掉耳朵,时渐被允许保留部分契丹样式。 他把两鬓的头发给蓄起来,撺起巴掌大一片遮住耳部,下方再编辫子进行收拢,这样就可完全掩盖被割掉的耳朵。 一路疾驰回燕山府,时立爱见儿子没再缺零件,颇为高兴的带他去见完颜宗望。 时渐把整个交谈过程详细复述,又说:“元帅,臣在开封四方馆下榻时,曾邀请明国鸿胪寺官员喝酒。那人虽然也言语不逊,但醉后透露出一些信息。明国皇帝自诩仁义,不对百姓课收重税,国库的钱粮已经打仗用光了。” 完颜宗望精神一震:“也就是说,明国今年可能不会大举出兵?” 时渐说道:“至少要等新粮收获以后。” “哼,他们能收新粮,我这里就不会吗?”完颜宗望自信一笑,但那笑容多少有些外强中干。 去年强行征粮征兵,今年春天又有人造反,虽然叛乱已然轻松平定,但这些事件严重影响幽燕之地的农业生产。 时立爱劝他把各部重新迁回辽东,但在粮食奇缺的情况下,骤然迁徙又得饿死不少人,鬼知道还会激起多少叛乱。 金国喜欢拆分迁徙各族,可又很少做足迁徙准备,每次迁徙都是一场血泪之旅。 跟时立爱商议一番,完颜宗望走向内宅的佛堂。 佛堂里面,耶律余里衍正在礼佛念经。她是天祚帝的第三个女儿,封号为蜀国公主,被俘之后即遭完颜宗望霸占。 余里衍还有五个姐妹,其中两个甚至未成年。 完颜宗望走进去,余里衍依旧在念经。他也没有去打扰,而是盘腿闭眼坐在蒲团上,听着念经的声音清心放松。 这位杀人如麻的金国元帅,不但笃行佛教,而且还有“菩萨太子”之称。 仁慈善良,都是对比出来的。 相较于完颜宗翰的嚣张跋扈、手段酷烈,完颜宗望更听得进去意见,而且对归降文官礼贤下士,对麾下将士也相对温和。如此一来,怎不是“菩萨太子”? 时立爱最初是跟着完颜宗翰混的,他发现完颜宗翰刚愎自用,于是就找个借口辞官归乡。 几年之后,时立爱见到完颜宗望,一番交谈之下立即归顺,并认为“菩萨太子”才是明主。 “咚咚咚咚!” 佛堂里的木鱼声不绝于耳,经文内容让完颜宗望忘却烦恼,他再次思考如何应对明军的那些火器。 但实在想不出来,那玩意儿太过超前于时代。 就算是几百年后,满清的楯车也只能挡住虎蹲炮等小炮。如果遇到明军的威远炮(一种射程两里的锻铁野战炮),楯车分分钟就被砸成碎片。 傍晚,时立爱持一物什,紧急前来求见。 “这是何物?”完颜宗望疑惑道。 时立爱说:“明人呼为望远镜、千里镜、万里镜。” 去年金兵从河北撤走时,留下了一些奸细,以北地汉人为主。 这些原本生活在辽国的汉人,辽国灭亡时大量逃入宋国边境。宋徽宗花钱买下幽燕之后,把北地汉人难民迁回幽州好几万,但依旧有不少留在河北安置开垦。 他们有的帮助金兵南侵,但更多却是老实种地,并且遭到傀儡小朝廷盘剥。 完颜宗望问道:“那些北地汉人,有多少传回消息的?” 时立爱说:“寥寥数人而已。” 时立爱去年留下一百多个奸细,把这些人的家属全部掳走,勒令他们潜伏在大明国境之内。 但这些人都被大明安置耕种,还鼓励他们跟女性难民组建家庭。眼看着能过安稳日子,大部分奸细都收心了,愿意老老实实做大明百姓。 只有极少数还惦记被掳走的父母妻儿,冒着杀头的风险给时立爱传递消息。 完颜宗望拿着望远镜,翻来覆去研究:“这个怎么用?” 时立爱说:“大的一端朝外对物,小的一端贴近眼睛。在看远处的时候,镜筒可拉长收缩,直至把景物看清为止。” 完颜宗望登上楼阁,用望远镜观察远处房屋,很快就欣喜说道:“有此利器,作战之时,数里外亦可指挥!” 时立爱说:“发回消息的是一个工匠,能写会算。他已在广信生活数年,被一家鉴铺聘用。明国的八字军移驻广信,有军将的望远镜坏了,就拿到鉴铺里打磨修理。此人暗中观察,又询问负责修理的工匠,总算打听清楚此物构造。臣依其信中之言,挑选工匠打磨两月,总算把这种望远镜造出来。” 这明显是大明军队的后勤不完善所致,还没来得及在河北新复地盘组建军械厂,而且部队里的随军工匠也回老家去了。 相应工匠,兵部正在安排他们向北迁徙,去年允许工匠们回家过年,并跟家属商量搬迁事宜。 完颜宗望把玩着望眼镜,高兴一阵又开始忧虑:“之前已有火器,现在又有望远镜,听闻平夷砲(回回炮)也是朱太子所造。明军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 时立爱说:“着实不知。” “这朱太子到底什么来头?”完颜宗望说,“他一个宋国进士,怎也能如工匠般造物?” 时立爱说:“臣在真定府时,倒是听黄潜善讲过。黄潜善曾在宋国的利州路做官,朱家父子的家乡洋州,也属利州路所管辖,当地有朱氏的许多传闻。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朱皇帝出海遇到仙人,获得天书三卷。” “天书三卷?”完颜宗望信佛,对此将信将疑。 时立爱说:“一卷天书叫《农书》,记载着诸般农事,可令天下风调雨顺。一卷天书叫《兵书》,记载着诸般兵事,火器、平夷砲亦写在书中。还有一卷天书叫《道书》,记载着诸般道法,修炼大成可飞升成仙。” 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是黄潜善结合汉中民间传闻,再自己添油加醋给杜撰瞎编的。 目的很简单,黄潜善把朱家父子吹得越牛逼,金国就会愈发重视扶持傀儡小朝廷。 完颜宗望冷笑:“朱太子要真学会了道法,在战场上呼风唤雨即可,还用得着拿火器来打仗?” “确实是无稽之谈,”时立爱说道,“但真定府的文官,众口一词说朱皇帝起兵之前,曾进献大灵芝给宋国皇帝。那个灵芝,有磨盘一般大小,开封官民人人都知道。” 完颜宗望突然有点恐惧,他被火器给打怕了,如今总是疑神疑鬼的。 次日,完颜宗望召见刘豫,问道:“你可见过明国的朱皇帝与朱太子?” 刘豫卑躬屈膝道:“朱氏父子在开封做官时,小臣正好被宋皇贬去两浙。等小臣回京之后,朱太子已外放为濮州太守。那朱皇帝虽然还在京城,但深居简出很难见到,偶尔出门也是被招进皇宫里。小臣只在宋皇郊祭时,见过朱皇帝一次。” 完颜宗望又问:“朱皇帝在开封有何神异之处?” 刘豫仔细回忆道:“此人进献回春之术,宋皇因此大索民间玻璃,在艮岳打造琉璃洞天。小臣曾听人说,即便冬日积雪三尺,琉璃洞天之中也暖如仲春。” 完颜宗望问道:“你可亲见?” 刘豫说道:“小臣当时不受宋皇宠幸,因此不能进入艮岳,也没能亲眼看到琉璃洞天。但蔡京、童贯、林灵素等宠臣,却是经常出入此地,他们都曾说起过琉璃洞天的神异之处。” 完颜宗望嘀咕道:“难道真有天书三卷?” 刘豫又说:“朱皇帝当初进京,就已经三四十岁。小臣在郊祭时见到此人,发现他面如冠玉,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肌肤便如同少年一般。他还蓄了两髯胡须,穿着宋皇赐予的紫色道袍,真个仙气飘飘恍如得道真人。” “你没有说谎?”完颜宗望问道。 刘豫说道:“此事千真万确,亲眼见过朱皇帝的宋臣都能作证。他还举荐了一个叫薛道光的道士,修的是什么内丹法,也极得宋皇宠信,还被派去打造船队出海寻仙。” 完颜宗望又询问一通,挥手打发刘豫离开。 然后他就陷入沉思,难道明军的火器,真的就是得自仙授? 完颜宗望害怕的同时,又心痒难耐起来。他领兵作战十余年,全身都有旧伤,一遇到阴雨天气就疼。而且随着年龄增大,各种毛病也变多,身体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如果能得到三卷天书里的《道书》,自己岂不是也能修习?不说成仙入道,至少也能延年益寿啊。 一定要攻破开封,把三卷天书给抢过来! 胡思乱想半宿,完颜宗望失眠了,等到第二日起床,才摇头自嘲苦笑。 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怎么可能是真的?定是无知之人,在那里牵强附会。 完颜宗望将传说定性为谣言,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有那么几分相信,始终对《道书》抱有幻想。 左思右想,他下令召见自己地盘里的佛道高人。 不管如何,先跟得道之士聊聊再说,就当是打发一下无聊时间。 佛道高人还没来拜见,哈尔滨那边的心腹,就给完颜宗望发来密信——完颜宗干亲率一万兵马,南下征讨高丽去了。既为了报复高丽背刺,又打算在高丽抢人抢粮。 (本章完) 0697【摇尾乞怜】 完颜宗干是阿骨打的庶长子,也是未来的海陵王完颜亮他爹。 此人曾担任国论勃极烈,跟完颜斜也平起平坐。今年的勃极烈大会,他主动让位做第一副宰相,用来换取辽中渤海族军队指挥权。 这回带兵征讨高丽,只带了三千女真士兵,剩下的全是辽中渤海军。 高丽国的保州守将李孝先,一觉醒来突然发现,金国大军已杀到河对岸。 李孝先一边征召城内青壮,一边派人征召郊外农户,同时还派快马疾驰赴京求援。 鸭绿江北岸的金国造船厂,虽然被李宝一把火烧掉,但依旧有许多木料幸存。 这些木料做成简易船筏,万余金国大军迅速渡河。 保州城很快被金兵团团围困。 完颜宗干没有立即攻城,而是让渤海族士兵,顶着盾牌到城外各处劝降。 渤海族士兵的喊话是这样的:“城里的渤海族人听着,莫要忘了血海深仇。快快杀掉高丽人,帮助大金打开城门,立功者全都有重赏,还能带着家人到金国分得土地!” 听到这话,李孝先脸色剧变,连忙对传令兵说:“告诉城内士卒,他们都是高丽勇士,这里不分什么高丽族、渤海族。只要杀敌立功,朝廷都重重有赏!只要坚守一天,我就发一天的赏钱,每日换防的时候就能领。” 血海深仇终究太远,而守将发的赏钱却在眼前。 狗屁倒灶的破事儿,高丽国干了不少。 一百年前,辽国为了让高丽称臣纳贡,答应把鸭绿江东数百里赐给高丽。 但赐土归赐土,辽国把本就不多的人口给迁走了。 高丽国为了充实边疆人口,诱骗鸭绿江以北的渤海人南迁,并且暗中联络宋国并向北宋称臣。 渤海人由于不堪辽国盘剥,高丽这边又有优待政策,于是纷纷逃到保州一带,并为高丽国建起六座城镇。即,江东六城。 辽国发现高丽诱招自己的国民,而且还跟宋国眉来眼去,立即在鸭绿江北岸屯兵威胁。 高丽国王被吓坏了,他不敢再收留渤海族人,又不敢放回去充实辽国边境。于是高丽国王玩出一个骚操作,对那些被诱骗到高丽的渤海难民展开大规模屠杀! 保州及周边的江东六城,还有大量渤海族幸存者的后裔,甚至就连守城士兵当中也有不少。 他们的爷爷辈儿遭到屠杀,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忘记? 另外,辽国灭亡的时候,也逃了数万渤海人过来,遣返得还剩下两三万。这些渤海新移民,也跟当初的幸存者后代来往密切。 完颜宗干屯兵城外,一边打造攻城器械,一边派人继续喊话。 同时分兵去围困江东六城,那些都是些小山城,规模还不如浙江一带的镇子。但易守难攻,硬打肯定会出现不小的伤亡。 江东六城的渤海族幸存者后代,至少占到当地总人口的三成以上。 如果再加上辽末新移民,渤海族占比估计能达到五成。 完颜宗干派人一通劝降,许诺了大量好处,仅仅十天不到,就有两座山城出现渤海兵倒戈,配合金兵迅速把山城给拿下。 再把倒戈的渤海军,拉去其他山城喊话,剩下的四座山城也跟着内乱。 至此,保州已变成一座孤城。 面对如此绝境,高丽朝廷又迟迟不派大军来援,保州守将李孝先很快做出一个追随祖宗意志的决定。 献城投降! 保州城门大开,李孝先带兵出城献上地图和户籍,无比麻溜的滑跪道:“罪将李孝先,叩见大金贵人将军!” 完颜宗干笑道:“很好,你很识趣。” 李孝先不但投降奇快,而且还打算做带路党:“贵人不知,高丽两京贵族内斗,开京贵族囚禁了国王。西京贵族挟持宗室太原公,举兵清君侧正在叛乱。两京军队正在打仗,大金天兵这时杀过去,必然能够迅速攻占两京!” “还有这种事?”完颜宗干大喜。 李孝先说道:“罪将愿为大金做开路先锋,请借五百金国铁骑。” 完颜宗干笑道:“那就借给你五百女真铁骑。” “末将定为大金国效死!”李孝先赌咒发誓,随即疯狂磕头谢恩。 高丽国内两大势力正在打仗,开京派占尽上风,打得西京派不能自理。 其他州府的高丽军队,早就被两京贵族抽走了。金兵本来就强悍无比,而高丽又兵力空虚,半个月时间即被完颜宗干杀到平壤。 得知大本营平壤被围,前线的西京派军心混乱,被开京派军队打得全线崩溃。 “司空,北边传来消息,西京平壤被金兵攻占了!” 听到这个紧急军情,勾结金人、党争卖国、软禁国王的金富轼,却没有露出那么一丁点儿慌乱。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 金富轼快速做出决断,对身边的几个心腹说:“让海州港口的使臣,立即前往大明称臣纳贡搬救兵。再遣一个使者,去西京求见金兵主帅,问问他们怎样才愿退兵。” 只要能干掉西京派,以金富轼为首的开京派贵族,根本不在乎什么国家利益,被烧杀掳掠再多百姓也无所谓。 而且,这些灾难还得让西京派背锅,是他们妖言惑众诱导国王出兵,结果引来金国发兵复仇、生灵涂炭。 …… 平壤。 完颜宗干住在高丽皇宫里,他已分兵占了附近的南浦港,甚至还抓到两个来自山东的大明海商。 完颜宗干说道:“你们如果愿意给大金做内应,每年传递一些消息,就把伱们连人带货全部放走。没有任何危险,我会留人在港口,你们做生意的时候,把消息告诉给我留下的人就行。” 一个海商怒斥道:“尔等蛮夷休要多言,要杀要剐就赶紧动手。我范成礼虽是商贾,却也读过圣贤书,岂是那等卖国求荣之辈!” 另一个海商却噗通跪下,疯狂磕头叩拜:“将军饶命,小人愿做内应。” “很好,”完颜宗干得意微笑,指着不肯合作的范成礼说,“把这人拖出去杀了,他船上的货物全部搬走。” 范成礼被拖着往外走,对怕死海商破口大骂:“你这厮不得好死,陛下定将你夷三族!” 那海商吓得缩成一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完颜宗干招手道:“近前来说话。” 海商哆嗦着往前爬。 完颜宗干问:“你叫什么名字?” 海商如同竹筒倒豆子,飞快说出一大堆:“小人唤作钱次山,原为前宋江南人士。小人的族兄是大明户部尚书钱琛,听族兄说来高丽做生意能赚大钱,就弄了一条海船过来往高丽卖货。这回是第一次来,还没赚到钱就被将军抓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完颜宗干眼睛一亮:“你的族兄是明国户部尚书?” “不是太亲近,都已经出五服了,小人没从族兄那里得到什么好处,”钱次山再度疯狂磕头,“只求将军放我一条狗命,船上的货物将军尽管拿去。” 完颜宗干笑道:“你的船都被扣了,船上货物自也是我的。你怎么能用我的货,拿来换你一条命呢?” 钱次山瞬间傻眼,直愣愣望着完颜宗干。 “哈哈哈哈!” 完颜宗干极为得意,继续恐吓道:“就算我放你回去,那个商人都被杀了,你却能独自逃回,难道不引人怀疑吗?” 钱次山跪在地上恐惧发抖,过了良久突然说:“小人愿意投金,不回大明了,请将军收留!” 完颜宗干反问:“大金国又不缺你一个商人,我为何要带你回去?” 钱次山听得此言,眼神空洞跪在那里,似乎已经失去魂魄。 完颜宗干出主意道:“我可以让人搬走货物,然后让看守的士卒喝得大醉。你趁机带上自己的船员,逃回船上驾着空船回去。你的货物折算成钱财,每传递一次消息,就偿还你一笔钱。” 钱次山愣愣听着,随即抽风一样点头。 完颜宗干说:“别想着回了明国,就从此不再出海。半年内不来传递消息,我就派人去开封散播,让明国皇帝也知道你勾结大金。”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钱次山哭泣道。 把这人给打发走,完颜宗干等待片刻,就有侍从过来报告:“两条船的船员都审过了,姓钱的经常自吹自擂,说自己的族兄是户部尚书。但他的心腹伙计说,这些都是吹嘘的大话,姓钱的跟明国户部尚书血脉关系很远。” 完颜宗干笑道:“能用就行。” 那个钱次山,在回到看押宅院之后,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直至夜里,心腹伙计才摸过来问:“能不能逃?” 钱次山低声道:“能逃,让我们做内应。你怎么说的?” 心腹伙计道:“我说你在胡乱吹嘘,并非钱尚书的近亲,他们估计是信了。” 钱次山冷笑:“今后寻个机会,我到要去金国的上京看看,让今天那个直娘贼给老子下跪!” 钱次山确实是钱琛的族弟,刚刚出五服那种。 登州港开阜之后,始终没有民间商船敢去高丽做生意,于是钱琛就写信回家,把这发财路子告诉亲兄弟。亲兄弟对做海商没兴趣,于是又告诉族兄弟,并且愿意出资入股,两家人合伙买了一条船。 石元公一直想往高丽派探子,可登州港没有民间海商。 由于去年对金作战连连大捷,今年终于有海商敢去高丽做生意。石元公派出的情报人员,第一时间就选中钱次山,而且还写信回京告知了钱琛。 这个所谓的心腹伙计,却是高丽情报站的总负责人。 次日,看守人员喝得酩酊大醉,钱次山带着一众船员,趁机逃回船上赶紧开溜。 而金富轼派来的使者也到了。 一个中年官员躬身跪拜:“小臣金阜,忝为高丽国殿中侍御史,拜见大金天朝宰相大人。” 完颜宗干怒喝:“你们好大的胆子,臣服大金换取保州之地,却又叛乱发兵偷袭父国!” 金阜说道:“宰相大人,发兵叛乱之事,乃西京贵族蛊惑我国陛下所为。而我开京贵族,却始终是忠于大金的,就连我国出兵的消息,也提前派人通知大金防备。” 完颜宗干闻言不再生气:“是你们写的信?” “正是,”金阜说道,“开京贵族一向忠于大金,这次已经铲除背叛大金的西京人,从此之后高丽世世代代遵大金为父国。” 完颜宗干问道:“高丽那个国主呢?” 金阜回答说:“国王陛下尚且年少,需要大儒教导,今后打算潜心读书。陛下又纳了四个侧妃,皆为开京大族之女。有大家闺秀做贤内助,国王陛下今后肯定更沉稳,不会再做出兵攻打父母之邦的事情。” 完颜宗干说:“虽然你们暗中报信,但高丽出兵反叛属实,我又带着许多兵马过来。人吃马嚼,粮草得由高丽负责。” “请宰相大人说了个准数。”金阜说道。 完颜宗干狮子大开口:“一百万石粮食!” 金阜为难道:“这许多粮,就算我们愿给,也一时间筹不出啊。” 完颜宗干道:“先给二十万石,剩下的每年二十万石,若不答应我一直打到开州去!” “小臣……小臣实在做不得主,须回去跟大臣们商量。”金阜说道。 “那你快回去商量吧。”完颜宗干道。 金阜离开之后,完颜宗干开始在平壤疯狂抄家。 这里是高丽的西京,是高丽的商业中心城市。大同江下游冲积平原,还是高丽的主要农业粮仓之一。 金国能抢到无数钱粮! 金人凭本事抢来的财货和粮食,自然不算高丽赔偿的军费。 又磨磨蹭蹭半个多月,完颜宗干已经抢得差不多了,金阜终于回来讨价还价。 双方和谈结果如下: 第一,高丽国王必须上表,承认自己的罪过。 第二,高丽须赔偿金国100万石军粮,今年首付15万石,剩下的分五年付清,每年不得低于20万石。 趁着高丽大臣们筹粮期间,完颜宗干继续沿着大同江劫掠城市乡村。 同时,把保州一代数万渤海人,强行迁徙到辽东充实人口。 高丽保州守将李孝先,也带着军队归顺金国,被任命为盖州守将兼知州——那里的城市已经被明军烧了,郊外百姓也多被耶律余睹带走,李孝先是带着军民过去填补白地的。 足足持续一个多月,平壤连带大同江下游,被完颜宗干抢得遍地饥民。 而高丽的开京大臣们,竟然真的搜刮来15万石粮食,把干尽坏事的金兵礼送出境。 高丽派往大明的使者,则在开封跪地哭嚎:“大明圣天子皇帝陛下,我高丽为了归顺大明,已经与那金国决裂。我国陛下,还御驾亲征金国,可惜被打得损兵折将。如今女真蛮夷大举入侵,还请大明册封国王,然后发兵相助痛击女真!” 高丽的开京贵族们,自然没想过大明真会出兵。 这些家伙的真实意图,是趁着金国入侵之机,表示自己彻底与金国决裂,然后请大明派使者册封高丽国王。 朱国祥只要派出使臣册封,就等于承认开京派对高丽的掌控。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等于获得了明金两国皇帝的支持。 接下来再坐山观虎斗,谁赢他们帮谁。 如果是大明获得决定性胜利,高丽就把剩下的应赔军粮赖掉,甚至还会趁机扩张国土。然后再来开封哭诉,说他们为了帮助大明,被金国勒索得有多严重,国内饿殍遍地请求大明给粮赈济。 朱国祥看着嚎啕大哭的高丽使臣,突然问道:“上次出使大明的妙清法师怎没来?” (本章完) 0698【请神容易送神难】 妙清和尚当然是死了,他常年跟随国王左右,开京派软禁国王之时,把妙清斥为妖僧一刀砍死。 但郑知常却惊险逃了出来,因为有好友文公仁给他报信。 文公仁出身落魄家族,由于长得英俊帅气,又精通诗词文章,被高丽前宰相崔思诹招为女婿。 崔思诹是“海东孔子”崔冲的孙子,这个家族连续六代人做高丽宰相。 文公仁身为开京豪族女婿,却与西京派的郑知常交往密切。就连一代妖僧妙清和尚,也是文公仁推荐给高丽国王的。 金富轼派来的使者,刚刚离开此间大殿,郑知常就从偏殿走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这些开京贵族只知争权,不惜勾结女真泄露军情,竟然还目无尊上软禁国王。如今他们更是胆大包天,居然又来哄骗大明圣天子。请陛下发兵高丽,将这些妖邪全部剪除!” 朱国祥问道:“金国由于去年吃败仗,今年到处闹饥荒,而平壤又是鱼米之乡。金兵既然占了平壤,高丽的西京贵族还能剩多少?” 郑知常一时间难以回答,估计整个平壤地区,都被金国给抢成白地了。 开京派必然趁机清理朝堂,大举屠杀、流放西京派官员。这等于开京派和金国联手,从朝堂到地方疯狂清洗西京派,平壤势力从此在高丽一蹶不振。 至于郑知常的家属,男的流放荒岛,女的充为官奴。 这位状元出身的高丽第一才子,已经是孑然一身、无家可归。 朱铭突然踱步走过来,问道:“郑先生是否愿做中国人?” 郑知常似乎听明白了,悲愤质问道:“煌煌天朝上国,竟也要趁人之危,兼并下国疆土吗?” 朱铭问道:“郑先生可是平壤人?” “是。”郑知常说。 朱铭又问:“郑先生可知‘平壤’是谁命名的?” 郑知常说:“箕子。” 近百年来,儒家文化在高丽日渐兴盛,高丽国内开始注重历史传统,不断碰瓷各种古代名人和强盛势力。 箕子朝鲜和高句丽,都属于高丽碰瓷的对象。 十六年前,高丽在平壤修建箕子墓和箕子祠,崇拜箕子的风气一时间达到顶峰。 而这些跟箕子有关的建筑,正是西京派贵族修建的。他们把平壤视为高丽的文化中心,把自己当成箕子的子孙,以此彰显平壤才是高丽正统,并年复一年的撺掇国王迁都平壤。 勾结金国、软禁国王的金富轼,正在用汉字编撰一部史书:《三国史记》。 后世的韩国学者发明历史,许多奇葩观点都源于此书。 金富轼编撰《三国史记》的根本目的,就是跟西京派的箕子崇拜打擂台。他们用一部半虚构的官方史书,证明开州和南部文化才是高丽正统,跟平壤那边的西京派抢夺正统地位。 归根结底,南北利益矛盾。 朱铭问道:“箕子可是中国之人?” 郑知常说:“箕子是殷商贵族。” 箕子率领商朝移民,在平壤定都建国,并获得周天子认可。这种史学观点,高丽国人不但赞同,还被西京派反复宣扬,以此证明平壤是高丽起源,是他们劝国王迁都的最重要依据。 朱铭又问:“郑先生可知汉四郡?” “知道。”郑知常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平壤属于汉朝的乐浪郡朝鲜县,而此时的高丽首都开州,同样也归属乐浪郡管辖。 朱铭说道:“以前的高句丽,不过是中国治下一土邦而已。而现在的高丽国,则是高句丽境内一蛮酋窃土而建。阁下身为平壤士子,为何要效忠一蛮酋的后代?说不定阁下的先祖,是箕子之后,是汉四郡豪族之后。” 郑知常的心情极为纠结。 一方面,他跟平壤士子一样崇拜箕子,并把自己视为箕子的后代,以拥有汉人血脉和文化传承而骄傲,甚至还拿这个来鄙夷南方士子。 另一方面,他又已经萌发了本土意识,认为自己属于高丽族裔,从本质上是跟大明不同的。 他不赞同大明兼并高丽,又无法反驳自己的中国血脉。 一旦反驳,他就失去了根本。 见郑知常沉默不语,朱铭讥笑道:“只有蛮酋,才会在建国称制之后,让自己的儿女互相通婚。兄娶妹,姊嫁弟,侄纳姑母,这样的高丽王室,阁下居然还效忠于它?” 郑知常满脸臊红,这种不堪之事,在高丽国内就饱受诟病,如今居然被大明太子给说出来。 郑知常辩解说:“我国陛下也对此并不认同,陛下虽然被迫娶了两位姨妈,但扫清奸佞之后立即就休掉。” “他废掉两个姨妈侧妃,是因为外祖父弄权,”朱铭问道,“如果外公没有弄权,反而忠心辅佐他,即便高丽国王不愿纳娶长辈,那种情况他还会废掉两个姨妈侧妃吗?” 郑知常很想否认,却根本说不出口,因为只要对巩固王权有帮助,高丽国王肯定愿意跟两个姨妈生孩子。 朱铭说道:“郑先生可以畅想一下,高丽复为中国之土,大族与百姓皆沐王化。他们穿着汉家衣冠,他们读着汉家书籍,又是怎样的一番盛景?士子不但可以到开封来科举,甚至还有可能做大明宰相。” 郑知常开始幻想那个画面。 朱铭猛地来一句:“郑先生想在大明入阁拜相吗?” 此言说出,郑知常猛地呼吸急促。 自己这种小国官员,也有资格做大明宰相吗? 朱铭循循善诱:“阁下是炎黄子孙,又是状元出身,乃高丽第一才子。若是为大明建立功勋,为何不能在大明入阁拜相?或许数百年之后,平壤不但有箕子祠,还会建起阁下的庙祠。阁下能与箕子一起,被后世的平壤百姓祭拜。” 郑知常很想怒斥朱太子,说自己不是卖国求荣之辈,但这话涌到喉咙处又咽回去。 他甚至开始自己说服自己,他是箕子后裔,他是炎黄子孙,他读书习字学的也是中国文化。高丽国王只是蛮酋后代,近亲通婚不知礼仪,凭啥可以窃据国祚? “大同江水何时尽,别泪年年添绿波,”朱铭吟诵郑知常的作品,“这两句写得真好啊,也只有炎黄子孙,能够写出如此美妙的诗句。” 郑知常局促不安,内心仿佛燃着一团火焰,他声音喑哑道:“小臣……小臣还要再想想。” 朱铭说道:“郑先生的家人,我会勒令高丽送来。只要郑先生立下大功,十年之内保证先生能在大明入阁拜相!” 郑知常在整个半岛历史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 只要他出面投效大明,必然可以拉拢许多平壤大族,以及无数的中低层读书人。这些家伙拥有本土影响力,再加上大明的军事实力,吞并蚕食高丽根本不需要大肆动兵。 内阁有七位成员,甚至可以增加到九位。 到时候让郑知常入阁,做一个纸糊阁老有何不可?这样既能兑现承诺,又可收高丽士人之心。 郑知常还在犹豫,或者说还在自我攻略。 朱铭笑道:“给你三天时候考虑。” 没有用到三天,郑知常回四方馆苦思一夜,第二日就来求见朱太子。 答应朱太子的要求,他就能拥有美好前途,还能救回自己的家人,家庭和事业全都不用担忧了。 当月,朱国祥派遣使者,前往高丽册封国王。 郑知常被任命为副使,还捞到一个鸿胪寺右少卿的官职。 高丽使者大惊,但使节团被严密监视,根本无法私下把消息传回去。 行至山东,赵立带着登莱府兵马,与使节团坐船直奔平壤,而非第一时间赶往开京。驻扎在河北的李成一部,也接到调令坐船渡海,立即前往高丽的保州城驻扎。 见大明使者和军队,居然在大同江口的南浦港登陆,高丽使者崔焕惊问:“不是去开京吗?” 担任正使的许亢宗微笑回答:“高丽既然归附,大明自当出兵相助。为防金人再次南下,大明打算在保州和平壤驻军,以确保高丽国今后的安全。” 崔焕瞠目结舌,他请求大明出兵相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真实目的仅是请求大明册封国王。 一句客套话而已,大明还真就当真了? 许亢宗紧接着又来一句:“当然,大明驻军的军饷,大明朝廷自己会出。但大明驻军的粮饷,还得高丽提供粮食才行,毕竟军粮不能从山东大老远运过来。” 还得给明军提供粮草? 崔焕感觉朱皇帝疯了,连忙问道:“大明打算出兵多少?” 许亢宗说:“不多,两万人而已。” 崔焕慌道:“高丽全国,也不过才数万兵马,两万明军怎么养得起?” 许亢宗说:“所以陛下仁慈,只让高丽提供军粮,钱饷就不劳烦高丽君臣了。” “只给粮食也不够啊!”崔焕哭穷道。 许亢宗皱眉质问:“不是你们请求大明出兵的吗?现在大明真正出兵了,为何你又推三阻四?难道伱暗中勾结金人,是藏在高丽国的奸细?” 崔焕望着南浦港,海风吹得他精神恍惚。 (推荐大罗罗的《穿越汉献帝:丞相,朕真不会法术》,明天就上架了。这几年的三国题材好像佳作不少,这本也挺流弊的。) (本章完) 0699【已成鬼蜮】 高丽国内的常备军,其实有十五万之多,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两部分。 当然,这个数字只停留在纸面上。 近几十年来,高丽即便举国出征,也就几万部队而已,并且基本控制在两万以内。 占绝大多数的高丽地方军,已经沦为文官武将的奴仆,他们吃空饷的本事不比宋朝官员差。 在北宋初年,高丽国进行了一次改革。 其地方行政区划,采用已故大唐的全新版本。 官僚制度方面,引入三省六部,引入科举考试。官名跟唐代早期差不多,职权则跟五代北宋类似。 土地制度方面,模仿唐代早期的均田制,将土地全部收归国有(名义上)。 中国均田制的核心,是不承认土地私有。而唐代的府兵制,又必须以均田制为基础。 均田制的崩溃,造成唐代府兵制崩溃,节度使们纷纷割据一方。 高丽吸取了唐朝的经验,一开始就默许土地私有化(其实是被迫默许)。于是均田制在高丽的崩溃,不但没有形成节度使割据,反而催生出独具特色的门阀文官制度——大概类似掺杂了科举的南北朝门阀政治。 从大同江到鸭绿江的高丽国土,被全部划为浿西道,平壤即为浿西道的统治核心。 道御史为行政长官,节度使为军事长官。 “李御史,那些饥民又来了。”节度使朴纯义一脸便秘表情。 道御史李继仁呵斥道:“不是早说过吗?让本地大族出粮赈济,赈济不过来的全部驱散。让他们到大同江捕鱼,让他们到山里去打猎,朝廷免除今年赋税,已经对他们格外开恩了!” 朴纯义欲言又止,只能应诺称是,头大无比的去执行任务。 让本地大族出粮赈济? 扯淡呢。 别说什么大族了,平壤地区但凡富裕的家庭,都被金兵给抢得一干二净,大族上哪儿去弄粮食赈济百姓? 面对城外越聚越多的饥民,朴纯义害怕酿成民乱,硬着头皮带兵出城驱赶。 “李御史有令,尔等速速离开,不得在城外聚集,违令者以造反论处!”朴纯义让士兵骑马四处呼喊。 这些饥民非但不走,还伸手向士兵乞讨粮食。 足足呼喊了两刻钟,朴纯义变得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动手!” 以刀枪皮甲为主的士兵,朝着手无寸铁的饥民冲去。 刚开始只是殴打呵斥,发现饥民行动缓慢,渐渐变成了兵刀相向,很快就出现上百人伤亡。 饥民终于惊恐起来,哭嚎着四散而逃,并且很快出现踩踏现象,亦有许多失去父母的孩童哇哇大哭。 又过两日,有个叫金定的青年,带着数千饥民揭竿而起。 “过江,过江,吃大族去!” 过了大同江,继续往南走,数十里外就是关内道。 关内道是高丽的核心区域,这次没有遭到金兵洗劫,饥民造反自然要去粮食多的地方。 越来越多饥民响应“过江”口号,数万人分在十几处渡江,扶老携幼、拖家带口朝着南方席卷。 李继仁站在平壤城楼上,看着远处饥民过江,长吁一口气说:“总算是走了。” 朴纯义担忧道:“这么多饥民过江,恐怕会在关内作乱。” 李继仁提醒说:“我是浿西道御史,你是浿西道节度使。我们只管浿西道的事,莫要替关内道的官员操心。” “饥民终究是从这里过去的,朝廷追究起来恐会怪罪。”朴纯义说。 李继仁冷笑:“我要是能变出粮食来,还会有这么多饥民?” 李继仁虽然也是关内大族出身,但他家不在首都开州,而在汉江以南的广州。 开州贵族通敌卖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却让广州人李继仁来接盘。凭啥啊? 这本来是一场政治交易,是开州贵族在笼络广州贵族。 李继仁刚开始还非常高兴,直到来了平壤之后,立即气得跳脚想骂娘。他不但没有油水可捞,还要面临无数流民,这破地方已被金兵洗劫成白地。 却说数万饥民如蝗虫过境,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很快攻下关内道的三个县。 关内大族连忙组织乡兵,撤到城内进行死守,同时请求朝廷派兵救援。 直至起义军攻占两个州,高丽官兵才终于杀来,而且……官兵被起义军击败。 高丽朝廷现在本就缺粮,文官武将还要贪污克扣,官兵饿着肚子没造反已经很忠义了,指望他们跟一群饿疯了的起义军打仗? 剿不了,那就抚。 高丽朝廷派出官员招安,对起义军首领们封官许愿,同时又强征粮食给官兵加餐。 剿抚并用之下,有四个起义军首领,接受招安做了叛徒。 起义军总领袖金定,甚至被自己的部将诱杀。 起义军中的青壮精锐,被遴选出来当兵,可带家属在关内生活。剩下的起义军,全被驱逐回大同江以北,不给粮食让他们自生自灭。 大明官员和军队抵达平壤时,这里已经遍地饿殍,在城外走一段就能看到死尸。 而且大多尸体不全,要么遭到野狗啃食,要么被同伴割了吃肉。 就连高丽最繁华的南浦港,也空无人烟、形同鬼蜮。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船上还闹腾的高丽使者崔焕,下船登岸不久,便惊恐得说话都不利索。 许亢宗看着几步之外,还带着些血色的骨骸,叹息道:“如此惨状,我当年出使金国也见过,北方沿途州县人烟渺渺、路皆遗骨。” 郑知常像是疯了一般,从码头朝着东北方奔跑,跑着跑着他已经泪流满面。 这里是他的家乡,是整个高丽最富庶的地方,他曾在大同江边邀朋泛舟,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 没了,都没了。 恐怕就连完颜宗干,也料不到如此结局。他在平壤以抢劫为主,没有进行大规模屠杀,只要高丽朝廷稍微救济,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幅模样。 看着郑知常失魂落魄回来,许亢宗颇为同情,叹息道:“先到城里再说吧。” 南浦港距离平壤城,直线距离还有九十里呢。 物资全都转移到海军带来的小船上,沿着大同江分批往平壤转运,士兵则沿江护送官员和辎重。 平壤城内的文武官员、士兵百姓,此时根本就不敢出城。 直至许亢宗带人抵达城外三四里,城内守军才发现他们的踪迹,一个个如临大敌以为乱民又来了。 再走得近些,终于觉察到不对。 “御史,外头来了许多兵马,大同江里还有船队!” 郊外白骨累累,李继仁却在城内饮酒作乐,他得到消息连忙登城查看。 朴纯义也在眺望,对李继仁说:“不可能是乱民,虽然没穿戴甲胄,但只看行军就知道是精锐。就连开京,也没有这样的精锐。” “他们停下了。”李继仁道。 只见船队和军队一起停下,数百人持枪结阵,其余士兵从船上搬来甲胄。 很快,明军就在城外把甲胄穿戴整齐,朝着城门徐徐进发。还分出几队士兵,护送小船回南浦港,需要继续分批运输物资。 李继仁总算看清楚了,惊慌道:“旗帜有日月图案,为首官员手持节杖,那是大明国的使臣来了。快快随我出城迎接天使!” 一群官吏蜂拥而出。 金兵离开以后,逃进城内避难的平壤大族,多少还有些藏起来的财货粮食。他们得知大明使节到来,也纷纷涌出城去,想要获得天使庇护,顺便打秋风看能不能弄来粮食。 “小臣浿西道御史李继仁(浿西节度使朴纯义),拜见大明天使!” 这些官员还在拜见,忽有平壤大族喊道:“是南湖先生!” 南湖先生,就是郑知常。 郑知常已经失去理智了,冲过去揪住李继仁:“你身为一方官长,为何把平壤治理成这幅模样?” 李继仁叫苦道:“金人肆虐,抢光了粮食,朝廷又不拨粮赈济,我怎么可能变出粮食?” 军医看到城外也有白骨,跑去找赵立低声诉说。 赵立又来到许亢宗身边:“许相公,军医建议不要进城,在城外挑一块地方扎营。按照陛下和太子传授的法子,军营当中须得广撒石灰,全军还要制作口罩佩戴。不要随便用手触摸杂物,平时喝水一定要煮沸。” “为何?”许亢宗问。 “防止染上瘟疫。”赵立道。 许亢宗顿时严肃起来:“还须注意什么?” 赵立说道:“当组织人手搜检野外尸骸,堆在一处全部用火烧掉。搬运尸体之人,尽量隔离居住,防备染上瘟疫。再让城内仔细观察,一个月内没有奇怪病症,我们到时再进城也不迟。” 许亢宗说:“恐怕逼迫再紧,高丽朝廷也拿不出多少粮食啊,还得让登莱府运一些军粮过来。” 郑知常身边,一群平壤大族还在哭嚎。 崔焕悄悄摸到李继仁面前,低声解释情况:“我奉命出使大明,请求大明出兵相助,谁知明国皇帝居然真派兵来了。他们以防备金兵为借口,妄图驻兵平壤和保州,还要让我国提供军粮。请阁下速速派人到开京,让朝中大臣们都知道此事,想个办法把这些明军给送走。” (本章完) 0700【开京反应】 许亢宗面前摆着三样东西,他表情古怪道:“这些就是高丽的钱货?” “是的。”郑知常有些自卑和尴尬。 高丽国内最常用的市场流通等价物,是二升布、三升布和五升布。 二尺二寸宽的布匹,编织密度达到80根纬线为一升。 中国官员所穿公服,由十五升布裁剪而成。中国百姓的衣物,也多采用八升布、十升布。 五升布放在中国,只有最最底层百姓才穿。 至于二升布和三升布,中国普通人家办丧礼,披麻戴孝用的就是这种。 然而在高丽国,五升布相当于主流货币,二升布、三升布则类似辅币。 真他妈穷! 许亢宗面前还有一排铜钱,分为东海通宝、东海重宝、海东通宝、三韩通宝等六种类型。 捡起货币看了看,许亢宗问道:“这不是有铜钱吗?” 郑知常解释说:“铜钱铸造不易,一般用于富户储藏,市面上根本看不到。偶尔也有中国铜钱流入,同样被富户窖藏起来传家。” 许亢宗又捡起小瓶子,问道:“银的?” 郑知常说:“此类银瓶,用于国王赏赐大臣,以及一些大额交易。” 高丽国银瓶的作用,跟宋朝银铤差不多。 许亢宗又问银铜矿,郑知常照实回答,得到的答案却跟太子所说不同。 太子殿下说,高丽国内有大量铜矿和银矿。 而郑知常却说,高丽国内银铜出产很少,而且目前也没发现几座矿山。 其实是缺乏足够的采矿需求,因此高丽采矿业难以发展。历史上,由于明清两朝的贸易刺激,朝鲜半岛在清朝中期,一度达到68座银矿同时开采。 至于铜矿,主要在朝鲜半岛的中北部地区,仅这些地方的储量就达到3亿到4亿吨。并且许多矿山埋藏较浅,品质颇高,分布极广,开采难度不大。 另外,朝鲜半岛还有许多金矿。 郑知常难以启齿道:“请……请先生上疏大明朝廷,调一些粮食过来赈济平壤百姓。” “多的没有,两三万石还是能拿出来。”许亢宗说。 由于朝廷打仗缺粮,这两年的全国田赋,百姓上交时不准折为钱币,一律得老老实实上交粮食。 再加上把玉米也引入粮赋种类,即便许多省份的府县还在恢复,不少地区还处于赋税减免期内,但去年的粮赋收入也达到了2302万石——北宋中后期,每年的常规赋额,约在3000万石上下浮动。 这种诡异数据,除了玉米带来的增产,更多是因为战乱后的田亩清查。 以前那些大家族不但兼并土地,而且还大量隐匿土地。引用北宋官员的原话来说,就是某些富户二十亩田地,有可能只交一亩赋税,剩下的全藏起来不让官府知道。 而朝廷只是大概定一个额度,地方官如果收不足税额,缺额部分便让老百姓平摊。 实在收不起来,那就找背景不硬的地主摊派。 如今趁着战乱之后的恢复期,大明新朝在全国范围内清查田亩。虽然肯定有大量遗漏,但绝对减少了隐匿土地,总体来说税基是在慢慢扩大的。 估计今年的田赋,就能恢复到北宋末年的水平。 两三万石粮食,挤一挤还真拿得出来。 运到平壤救济一些饥民,再弄些种子过来,分给农民补种粮食恢复生产。就能以极小的成本,迅速得到平壤民心,总体来看是大明朝廷赚大发了。 赵立突然说道:“第一批随船运来的军粮,可分出一半用来赈济百姓,全军将士暂时减餐不会出问题。” 郑知常连忙站起,朝赵立作揖道:“将军大义,请受在下一拜!” “不必如此,”赵立说道,“俺以前也逃过荒,晓得灾民有多惨,人同此心应该帮忙。” 郑知常感慨道:“高丽的那些武将,只知吃空饷奴役军士,哪有一人似赵将军这般仁义?高丽的那些文官,个个都顾着家族利益,哪有一人如许相公这般明理?高丽果然是蛮夷之国,而我大明才是真正的文明之邦!” 赵立跟李宝、耶律余睹等人,一起跨海打了大半年仗,已经对开辟新战场颇有想法。 只要平壤、保州的明军,熟悉环境站稳脚跟,就可进攻鸭绿江以南的金国地盘。 或者在明军大举反攻时,驻扎在高丽的明军,直接从鸭绿江北上,配合主力部队杀向金国腹地。 金国不敢不防,必须分兵抵挡。 分的兵少了挡不住,但如果分的兵多了,主战场那边必然兵力捉襟见肘。 金国就算是极限签发民兵,也绝对不可能超过二十万军队。 既要在山西作战,又要在幽燕作战,还要防备辽东、辽西,今后还得防备鸭绿江一线。 赵立设身处地的代入金国贵族,如果换做是自己来分配兵力,想想就他娘的感觉头大无比。 这可怎么防啊? 幸好头疼的是金人。 …… 开州,高丽国都。 “什么?大明真的发兵来援,郑知常还做了大明副使?”金富轼吃惊到难以置信。 李继仁派来的信使说:“千真万确。明军来了好几千,就驻扎在平壤城外。大明正使叫许亢宗,副使便是郑知常,听闻那郑知常还做了明国的鸿胪寺右少卿。” “这……这可如何是好?”李之氐慌张道。 任元厚说:“难道明国皇帝,想要趁机霸占浿西道?” 金富轼沉吟道:“极有可能!” 一群已经控制高丽朝堂的开京贵族,此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的全盘计划是这样的: 第一步,通敌卖国,控制国王,打击西京派。 第二步,金兵杀来,任其劫掠,礼送出境。被金兵劫掠的地方,全部属于浿西道,那里是西京派的地盘,等于掘断了西京派的根基。 第三步,出使大明,请求大明册封国王,获取大明对开京派的承认,抵消西京派出使大明的负面影响。 第四步,让一些开京大族的分支,前往平壤周边占据无主土地,招揽流民做佃户在浿西道站稳脚跟。为了拉拢其他地方大族,也会分润一些利益出去,大家一起完成对浿西道的吞食。 现在进行到第三步,竟然莫名其妙出问题了。 大明居然真的出兵,而且还要赖在保州和平壤不走。 平壤地处大同江下游冲积平原,那片土地极为肥沃,是整个朝鲜半岛数一数二的产粮区,也是目前高丽国内商业最发达的地区。 而保州同样适合种地,那里属于鸭绿江下游冲积平原。 两块产粮地被明军给占据,只要安稳治理几年,军粮就能自给自足,高丽朝廷还怎么把地盘收回来? 金国南侵仅仅为了抢粮,而大明这是要霸占地盘啊! 金富仪猛地脱口而出:“兄长与金国关系亲密,不如请金兵南下,高丽也同时出兵,与金人一起南北夹击明军如何?” “不可,”金富轼连忙否定,“明军去年重创金兵,我们连金兵都打不过,又怎么敌得过明军?万一金人攻不破保州,平壤的明军一路南下,就能径直杀到开京这边。到时候恐有灭国之忧!” “那该如何是好?”任元厚道,“总不能任由明军占领浿西道吧,那跟直接割让国土有什么区别?” 金富轼说:“可先派人与大明使者接触,试探其真实意图。或许……能付出一些代价,把这些明军给礼送出境。” “派谁去?”李之氐问。 众人扭头看向崔允仪。 崔允仪说道:“与我何干?” 金富轼说:“阁下的姑父,与那郑知常私交莫逆。如今郑知常担任大明副使,或许可让他去接触一二。” 崔允仪冷笑:“我那糊涂姑父,如今还被关在大牢里呢。他把妖僧妙清举荐给陛下,又与奸佞郑知常有旧,如何能够作为使者去打探虚实?” 金富轼说道:“郑知常并非什么奸佞,而是与阁下的姑父一样,都被那妖僧妙清给蛊惑了。” 崔家在几十年前,还是高丽第一望族,可因为政治斗争失败,现在已经有衰落的迹象。 崔允仪本人,甚至今年才考中进士,而他妹妹却是高丽太妃。 这个中进士的年龄,放在高丽极不正常。 身为开京大族的崔家,女婿却结交西京派,未尝没有借西京派争权的想法。这是开京派内部的权力斗争! 金富轼说:“阁下是海东孔子之后,又是当今陛下的舅父(其实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今年才文科及第,但学问超群、品德高尚,应当担任御史大夫。” 崔允仪终于止不住的露出笑容,起身朝众人作揖:“国难当头,崔氏亦当竭尽全力以报国恩。” 因举荐妙清和尚、结交郑知常,而被关进大牢的文公仁,就此重获自由,并被派去平壤打探虚实。 出发之前,文公仁对金富轼说:“郑知常的家人,流放海岛的应该立即召回,打为官奴的应当复为常人。否则的话,我没脸去见旧友。” “自该如此。”金富轼道。 至于郑知常的妻妾女儿,是否已经被某些权贵睡过,这个大家都自动无视不去讨论。 (本章完) 0701【兄长,你想做中国人吗?】 张叔夜也升官了,从山东调回中央,担任知枢密院事。 在今年的军改当中,大元帅府与枢密院正式合并。 枢密使:朱铭。 枢密副使:张镗。 知枢密院事:张叔夜。 同知枢密院事:王禀、王渊。 签署枢密院事:杨惟忠、杨志。 杨志虽然调回京城,战功和资历都足够,但他处理案牍工作够呛,必须跟着前辈们多学习历练。 张广道和李宝都在前线,他们如果回京的话,枢密院排名肯定靠前。 而张叔夜,若非在大明新朝资历不足,他直接做枢密使都是够格的。 此人做过地方主官和佐官,做过三省官、通事官和六部官,还担任过边疆太守,提举过六路弓箭手。既在山东剿过匪,又跟金兵交手过,就连防备西夏的西安州城都是他建的。 可以说,张叔夜熟悉从中央到地方,从民政到军事的各个环节。 而杨志这样的纯粹武将,其实更适合在枢密院十二房任职。 比如枢密院北面房,现在专管山西、河北军务。又如枢密院河西房,现在专管陕西军务。这些办事房的主官,相当于全面掌控一个战区的中枢重臣。 另有枢密院教阅房,负责全国兵马的征召训练,兼管全国的漕军、驿站和递铺。 张叔夜进枢密院之后,提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把折彦质调去高丽,统管驻高丽的两支明军,担任李成和赵立的直属上司。 理由很简单,李成和赵立二人有私仇,长期在山东做一把手的张叔夜最清楚。 而折彦质跟他们两个都认识,还有族妹嫁给太子做侧妃,足以压制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种事情,朱铭还真没有想到,很快肯定了张叔夜的提议。 于是乎,折彦质成为大明驻高丽的最高军事长官,带着妻儿兴冲冲坐船前往平壤。 见到许亢宗,一番寒暄问候,折彦质问道:“敢问许相公,此间详情如何?” 许亢宗详细讲述道:“从这里到鸭绿江,最大的城市有三座,分别为平壤、安州、保州。平壤和安州被金兵洗劫一空,饿殍遍地,无人赈济。他们也曾揭竿而起,但没有兵甲,被高丽朝廷击败后,多逃入山中为匪,靠挖草根啃树皮度日。” “而保州及江东六城,一半以上百姓是渤海族。这些渤海族军民,被金兵给带去辽东,充实辽东那边的人口。” “平壤、安州、保州都适合耕种,经此一役人丁稀少。” “我已上疏献策,经略高丽的第一步,是调几万石粮过来,救济幸存的平壤、保州百姓。” “第二步,分兵屯驻安州,救济幸存的安州百姓。估计分兵过去之时,安州百姓已饿死六七成。” “第三步,把三地驻军的家属,迁徙过来分给土地。都是肥沃土地,按人口来分田,每人至少三十亩以上。军衔越高,家属分地就越多。四口之家,一百二十亩起步,连小兵也能做地主。” “第四步,招纳山东移民,只要愿意过来,落户就每人十五亩地。” “如此四步,可保证三城周边有十万汉人,并且全都拥有肥沃土地可耕。” “当然也要安抚本地大族,确认划分那些大族的土地,再给他们一些经商的特权。” “另外就是收服小民之心,这里的小民多无姓氏。若无姓氏,即无土地,只能做佃户、农奴和帮佣。” “朝廷可用陛下、皇后、太子妃的姓氏,赐予这些无姓小民,再随便给他们一亩半亩地。本地小民必然踊跃落籍,从此自认为大明子民。因为离开大明,他们的姓氏和土地就都没了。” 别说现在的高丽王朝,就连后来的朝鲜王朝,也是在明末才大规模拥有姓氏的。 当时先有日本大军入侵,接着又有满清大军入侵。一南一北,杀死掳走无数地主,地方秩序一片混乱。于是朝鲜底层百姓,纷纷冒充本地大族的亲戚,冒领大族姓氏并且占耕无主土地。 大明想要笼络小民之心,再简单不过了。 一个赐姓就让他们欢天喜地,那不仅仅是姓氏,更是社会地位的提升。有了姓氏,就有了获得土地的资格,否则他们就算自己开荒,也无法从官府领到田契。 而赐姓的过程,就是高丽百姓呼朋引伴,在大明官员这里登记落户的过程! 只有落户,才能赐姓。 一旦落户,就是大明子民,就要给大明交税,从此脱离高丽王朝。 落户之时,随便赐给半亩薄田,他们就更加感恩戴德。 如果高丽朝廷派兵杀来,这些获得姓氏和土地的百姓,为了保住自己的姓氏和田产,估计会响应号召主动帮明军打仗。 许亢宗这一系列计划的前提,却是平壤、安州、保州死的人够多,空出来的无主之地也足够多! 非常幸运,金兵和高丽朝廷,联手提供了前置条件。 折彦质赞叹道:“此事若成,高丽拓土首功,非许相公莫属。” 许亢宗也颇为得意,负手而立,意气风发:“汉四郡久离中国千年,当在我辈之手回归!” 给平民赐姓的计策,其实是郑知常献上的。 这位状元出身的高丽第一才子,现在铁了心要当中国人,天天做梦都想着入阁拜相。 …… 文公仁握着郑知常的手,感慨连连:“贤弟,上次一别,真个物是人非!” “多谢兄长暗中传信,否则愚弟恐无法逃脱追捕。”郑知常感激道。 二人叙旧一番,文公仁问道:“贤弟怎做了大明使臣?” 郑知常半真半假瞎扯道:“我逃到大明之后,受到大明皇帝赏识。陛下听说我是高丽状元,便索要我旧日诗词,观阅之后颇为赞赏。又得知我在高丽的遭遇,便怜悯赐官,许我在开封豪宅美人。开封虽好,终非故乡,遂请随使者回国。大明皇帝陛下爱才,怕我不再回中国,就让我做了使团的副使。” 文公仁赞叹道:“大明皇帝真是求才若渴啊,也只有贤弟这般才子,方可得天朝陛下的赏识。” 郑知常又露出悲色:“回了故乡,却满目疮痍,平壤已然十室九空。城池周边的草木,皆被挖根剥皮充饥,幸存百姓全都逃入山中寻食。可怜平壤柳氏一族,带着奴仆、粮食和财货进山,虽然逃过了金兵的劫掠,却又被饥民作乱洗劫一空。柳氏族人,皆被乱民所杀!” 这种举族被灭的还不少,否则许亢宗哪有土地来执行计划? 郑知常愤怒道:“开京那边的诸公着实可恶,平壤遍地饥民,他们竟不发一粒粮食救济。还是半个月前,明军把带来的军粮,拿出一半来赈济百姓,否则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 文公仁沉默不语,他出身落魄家族,靠给崔氏做女婿才翻身,他也讨厌那些开京贵族。 如果大明不派兵过来,开京贵族估计已经行动了。他们的算盘敲得很响,打算把一些家族小宗分过来,趁机霸占平壤、安州的肥沃土地,随便给点粮食诱招饥民耕种。 继而达到开京贵族控制北方之目的! 郑知常怒骂一通,问道:“兄长此来何为?” 文公仁冷笑道:“免除我的罪名,再许我官复原职,然后让我来打听大明意图。他们其实很明白,愚兄也很明白,大明这是打算吞并浿西道。可他们心存侥幸,认为可以付出代价,把大明的军队礼送出境。” 郑知常心思一转:“兄长在崔家地位如何?” 文公仁不高兴道:“何必多此一问?不是赘婿,堪比赘婿。” 郑知常说:“崔氏门生故吏无数,或许可以很快复兴。但兄长想借崔氏,振兴文氏一族,恐怕还得倍加努力啊。” 如果用南北朝门阀来比喻,崔氏属于失势的顶级门阀,因为政斗落败而暂时沉寂,但分分钟就可以再杀回去。 而文公仁则是小族寒门出身,能做崔家的女婿,纯粹因为年轻时长得帅、学问好,中大奖一般得了崔氏族长(二十年前的宰相)的赏识。 他在开京贵族阶层当中,虽然表面风光,其实备受歧视,所以才结交同样不得志的西京派。 郑知常突然学着朱太子的语气:“兄长想做中国人吗?” “什么?”文公仁没听明白。 郑知常说:“朱太子已然承诺,十年之内让我入阁拜相。以大明现有的制度,应该是内阁副宰相之一。兄长如果帮助大明吞并高丽,虽然做不得大明副宰相,但做一个开州知府绰绰有余。到时候,整个开州的豪门贵族,都要仰兄长之鼻息,都要看兄长之脸色!” 朱铭暂时只想吞掉大同江以北土地,郑知常却打算让大明吞并整个高丽。 文公仁大为吃惊,问道:“大明真有吞并高丽之心?” 郑知常反问:“大明天兵一至,高丽军队挡得住吗?这可不是隋唐时候,高丽也不是高句丽。明军可以跨海而来,军队在海边登陆,开京到时候无险可守。” “哪里挡得住?”文公仁对高丽军队太清楚了。 纸面上的十五万兵额,吃空饷就没了一大半,剩下的地方军已沦为农奴,也就开京的中央军还能打仗。 问题是,前阵子国王出兵北伐,把中央军给葬送大半! 如今的高丽全国,最多能凑足两三千像样士兵,其他全是一触即溃的孱弱之军。 郑知常继续画饼:“大明朝廷,把京畿一带划为开州府,兄长做那开州知府怎样?开州贵族都归你管。到那个时候,崔家子弟还敢嫌弃你吗?开京权贵还敢鄙视你吗?他们会跪在伱面前,请求你饶恕他们以往的不恭。” 文公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转身朝南边望去。 郑知常又说:“兄长才学渊博,年轻时甚至惊动宰相,以寒门之身迎娶崔氏贵女。可蹉跎二十年,如今却是什么官职?区区户部员外郎而已。那些豪族子弟,以他们的浅陋学问,连给兄长提鞋都不配。可他们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一个个都是中枢重臣。这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文公仁喃喃自语。 郑知常继续说:“大明天子与太子,皆任人唯贤的明君。愚弟驽钝浅薄,亦被太子许诺入阁拜相。以兄长之才学品德,若是在大明做官,恐怕也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身为高丽寒门士子,却在大明入阁拜相…… 文公仁没有去过大明,但他对自己的学问本事非常自信。他觉得就算到了大明,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或许真能在大明拜相呢。 “我该怎么做?”文公仁的表情变得严肃坚定起来。 (本章完) 0701【兄长,你想做中国人吗?】 张叔夜也升官了,从山东调回中央,担任知枢密院事。 在今年的军改当中,大元帅府与枢密院正式合并。 枢密使:朱铭。 枢密副使:张镗。 知枢密院事:张叔夜。 同知枢密院事:王禀、王渊。 签署枢密院事:杨惟忠、杨志。 杨志虽然调回京城,战功和资历都足够,但他处理案牍工作够呛,必须跟着前辈们多学习历练。 张广道和李宝都在前线,他们如果回京的话,枢密院排名肯定靠前。 而张叔夜,若非在大明新朝资历不足,他直接做枢密使都是够格的。 此人做过地方主官和佐官,做过三省官、通事官和六部官,还担任过边疆太守,提举过六路弓箭手。既在山东剿过匪,又跟金兵交手过,就连防备西夏的西安州城都是他建的。 可以说,张叔夜熟悉从中央到地方,从民政到军事的各个环节。 而杨志这样的纯粹武将,其实更适合在枢密院十二房任职。 比如枢密院北面房,现在专管山西、河北军务。又如枢密院河西房,现在专管陕西军务。这些办事房的主官,相当于全面掌控一个战区的中枢重臣。 另有枢密院教阅房,负责全国兵马的征召训练,兼管全国的漕军、驿站和递铺。 张叔夜进枢密院之后,提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把折彦质调去高丽,统管驻高丽的两支明军,担任李成和赵立的直属上司。 理由很简单,李成和赵立二人有私仇,长期在山东做一把手的张叔夜最清楚。 而折彦质跟他们两个都认识,还有族妹嫁给太子做侧妃,足以压制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种事情,朱铭还真没有想到,很快肯定了张叔夜的提议。 于是乎,折彦质成为大明驻高丽的最高军事长官,带着妻儿兴冲冲坐船前往平壤。 见到许亢宗,一番寒暄问候,折彦质问道:“敢问许相公,此间详情如何?” 许亢宗详细讲述道:“从这里到鸭绿江,最大的城市有三座,分别为平壤、安州、保州。平壤和安州被金兵洗劫一空,饿殍遍地,无人赈济。他们也曾揭竿而起,但没有兵甲,被高丽朝廷击败后,多逃入山中为匪,靠挖草根啃树皮度日。” “而保州及江东六城,一半以上百姓是渤海族。这些渤海族军民,被金兵给带去辽东,充实辽东那边的人口。” “平壤、安州、保州都适合耕种,经此一役人丁稀少。” “我已上疏献策,经略高丽的第一步,是调几万石粮过来,救济幸存的平壤、保州百姓。” “第二步,分兵屯驻安州,救济幸存的安州百姓。估计分兵过去之时,安州百姓已饿死六七成。” “第三步,把三地驻军的家属,迁徙过来分给土地。都是肥沃土地,按人口来分田,每人至少三十亩以上。军衔越高,家属分地就越多。四口之家,一百二十亩起步,连小兵也能做地主。” “第四步,招纳山东移民,只要愿意过来,落户就每人十五亩地。” “如此四步,可保证三城周边有十万汉人,并且全都拥有肥沃土地可耕。” “当然也要安抚本地大族,确认划分那些大族的土地,再给他们一些经商的特权。” “另外就是收服小民之心,这里的小民多无姓氏。若无姓氏,即无土地,只能做佃户、农奴和帮佣。” “朝廷可用陛下、皇后、太子妃的姓氏,赐予这些无姓小民,再随便给他们一亩半亩地。本地小民必然踊跃落籍,从此自认为大明子民。因为离开大明,他们的姓氏和土地就都没了。” 别说现在的高丽王朝,就连后来的朝鲜王朝,也是在明末才大规模拥有姓氏的。 当时先有日本大军入侵,接着又有满清大军入侵。一南一北,杀死掳走无数地主,地方秩序一片混乱。于是朝鲜底层百姓,纷纷冒充本地大族的亲戚,冒领大族姓氏并且占耕无主土地。 大明想要笼络小民之心,再简单不过了。 一个赐姓就让他们欢天喜地,那不仅仅是姓氏,更是社会地位的提升。有了姓氏,就有了获得土地的资格,否则他们就算自己开荒,也无法从官府领到田契。 而赐姓的过程,就是高丽百姓呼朋引伴,在大明官员这里登记落户的过程! 只有落户,才能赐姓。 一旦落户,就是大明子民,就要给大明交税,从此脱离高丽王朝。 落户之时,随便赐给半亩薄田,他们就更加感恩戴德。 如果高丽朝廷派兵杀来,这些获得姓氏和土地的百姓,为了保住自己的姓氏和田产,估计会响应号召主动帮明军打仗。 许亢宗这一系列计划的前提,却是平壤、安州、保州死的人够多,空出来的无主之地也足够多! 非常幸运,金兵和高丽朝廷,联手提供了前置条件。 折彦质赞叹道:“此事若成,高丽拓土首功,非许相公莫属。” 许亢宗也颇为得意,负手而立,意气风发:“汉四郡久离中国千年,当在我辈之手回归!” 给平民赐姓的计策,其实是郑知常献上的。 这位状元出身的高丽第一才子,现在铁了心要当中国人,天天做梦都想着入阁拜相。 …… 文公仁握着郑知常的手,感慨连连:“贤弟,上次一别,真个物是人非!” “多谢兄长暗中传信,否则愚弟恐无法逃脱追捕。”郑知常感激道。 二人叙旧一番,文公仁问道:“贤弟怎做了大明使臣?” 郑知常半真半假瞎扯道:“我逃到大明之后,受到大明皇帝赏识。陛下听说我是高丽状元,便索要我旧日诗词,观阅之后颇为赞赏。又得知我在高丽的遭遇,便怜悯赐官,许我在开封豪宅美人。开封虽好,终非故乡,遂请随使者回国。大明皇帝陛下爱才,怕我不再回中国,就让我做了使团的副使。” 文公仁赞叹道:“大明皇帝真是求才若渴啊,也只有贤弟这般才子,方可得天朝陛下的赏识。” 郑知常又露出悲色:“回了故乡,却满目疮痍,平壤已然十室九空。城池周边的草木,皆被挖根剥皮充饥,幸存百姓全都逃入山中寻食。可怜平壤柳氏一族,带着奴仆、粮食和财货进山,虽然逃过了金兵的劫掠,却又被饥民作乱洗劫一空。柳氏族人,皆被乱民所杀!” 这种举族被灭的还不少,否则许亢宗哪有土地来执行计划? 郑知常愤怒道:“开京那边的诸公着实可恶,平壤遍地饥民,他们竟不发一粒粮食救济。还是半个月前,明军把带来的军粮,拿出一半来赈济百姓,否则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 文公仁沉默不语,他出身落魄家族,靠给崔氏做女婿才翻身,他也讨厌那些开京贵族。 如果大明不派兵过来,开京贵族估计已经行动了。他们的算盘敲得很响,打算把一些家族小宗分过来,趁机霸占平壤、安州的肥沃土地,随便给点粮食诱招饥民耕种。 继而达到开京贵族控制北方之目的! 郑知常怒骂一通,问道:“兄长此来何为?” 文公仁冷笑道:“免除我的罪名,再许我官复原职,然后让我来打听大明意图。他们其实很明白,愚兄也很明白,大明这是打算吞并浿西道。可他们心存侥幸,认为可以付出代价,把大明的军队礼送出境。” 郑知常心思一转:“兄长在崔家地位如何?” 文公仁不高兴道:“何必多此一问?不是赘婿,堪比赘婿。” 郑知常说:“崔氏门生故吏无数,或许可以很快复兴。但兄长想借崔氏,振兴文氏一族,恐怕还得倍加努力啊。” 如果用南北朝门阀来比喻,崔氏属于失势的顶级门阀,因为政斗落败而暂时沉寂,但分分钟就可以再杀回去。 而文公仁则是小族寒门出身,能做崔家的女婿,纯粹因为年轻时长得帅、学问好,中大奖一般得了崔氏族长(二十年前的宰相)的赏识。 他在开京贵族阶层当中,虽然表面风光,其实备受歧视,所以才结交同样不得志的西京派。 郑知常突然学着朱太子的语气:“兄长想做中国人吗?” “什么?”文公仁没听明白。 郑知常说:“朱太子已然承诺,十年之内让我入阁拜相。以大明现有的制度,应该是内阁副宰相之一。兄长如果帮助大明吞并高丽,虽然做不得大明副宰相,但做一个开州知府绰绰有余。到时候,整个开州的豪门贵族,都要仰兄长之鼻息,都要看兄长之脸色!” 朱铭暂时只想吞掉大同江以北土地,郑知常却打算让大明吞并整个高丽。 文公仁大为吃惊,问道:“大明真有吞并高丽之心?” 郑知常反问:“大明天兵一至,高丽军队挡得住吗?这可不是隋唐时候,高丽也不是高句丽。明军可以跨海而来,军队在海边登陆,开京到时候无险可守。” “哪里挡得住?”文公仁对高丽军队太清楚了。 纸面上的十五万兵额,吃空饷就没了一大半,剩下的地方军已沦为农奴,也就开京的中央军还能打仗。 问题是,前阵子国王出兵北伐,把中央军给葬送大半! 如今的高丽全国,最多能凑足两三千像样士兵,其他全是一触即溃的孱弱之军。 郑知常继续画饼:“大明朝廷,把京畿一带划为开州府,兄长做那开州知府怎样?开州贵族都归你管。到那个时候,崔家子弟还敢嫌弃你吗?开京权贵还敢鄙视你吗?他们会跪在伱面前,请求你饶恕他们以往的不恭。” 文公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转身朝南边望去。 郑知常又说:“兄长才学渊博,年轻时甚至惊动宰相,以寒门之身迎娶崔氏贵女。可蹉跎二十年,如今却是什么官职?区区户部员外郎而已。那些豪族子弟,以他们的浅陋学问,连给兄长提鞋都不配。可他们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一个个都是中枢重臣。这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文公仁喃喃自语。 郑知常继续说:“大明天子与太子,皆任人唯贤的明君。愚弟驽钝浅薄,亦被太子许诺入阁拜相。以兄长之才学品德,若是在大明做官,恐怕也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身为高丽寒门士子,却在大明入阁拜相…… 文公仁没有去过大明,但他对自己的学问本事非常自信。他觉得就算到了大明,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或许真能在大明拜相呢。 “我该怎么做?”文公仁的表情变得严肃坚定起来。 (本章完) 0702【二虎相争】 高丽,开州。 金富轼询问刚回来的文公仁:“大明出兵究竟是何意图?” 文公仁开始照剧本说台词:“好教相公知道,那郑知常听说自家男丁被流放、女眷充为官奴,怒火中烧想要引导明军回国大作一场。幸好在下与他颇有交情,一番良言苦劝,他的语气才有所缓和。” 答非所问,金富轼还不能发火。 文公仁又东拉西扯的绕圈子,终于说:“虽然郑知常并未明言,但其话语当中透出个重大内情。大明那边的朱皇帝,宽厚仁慈,不是穷兵黩武之君。而朱太子却武断专横,有吞吐八荒之志,似是想要兼并平壤之地。” 金富轼精神一震:“也就是说,礼送明军出境的关键,在于讨好说服朱皇帝。” “非也。”文公仁摇头。 “朱皇帝下旨也无用吗?”金富轼感到很奇怪。 文公仁点醒道:“大明国的江山,是那朱太子带兵打下来的。相公熟读经史,应当知道李渊与李世民。” 金富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文公仁又说:“朱太子极好面子,他已下令出兵我国,如果很快又撤走,这让朱太子颜面何存?因此,这件事不能急,越是催着明军退兵,朱太子就越不会撤走。” “朱太子要怎样才有面子?”金富轼问。 文公仁说道:“明军在保州发兵北上,若能杀过鸭绿江有所斩获。一可显得朱太子发兵高丽有先见之明,二可在鸭绿江北拥有明军新的屯兵地。到那个时候,朱太子就有了面子,明军也有了里子,从我国撤兵便顺理成章了。” 金富轼越想越有道理,拍手赞道:“公美大才!” 文公仁虽然讲得很在理,但金富轼当然不会相信他一面之词。 又过数日,出使大明的崔焕被放归开州,带来许亢宗即将册封国王的消息。 金富轼问道:“大明的皇帝与太子,他们平日里可融洽?” 崔焕回答说:“在下到了明国开封,并未遭到禁足,常与四方馆官吏饮酒,偶尔也到城内外与百姓交谈。自是无人敢说皇帝与储君不睦,但人们谈及那二位,都是赞叹朱皇帝仁慈宽厚,天下百姓皆沐其恩德。而谈起朱太子,则是赞叹其英雄武勇,可保天下万民之安乐。” 金富轼又问:“大明国的疆土,真是朱太子带兵打下的?” “千真万确。”崔焕说道。 金富轼再问:“你认为明军此来是何意图?” 崔焕说道:“多半是明国想要趁机夺走浿西道。而且,大明使者和武将支持此事,他们先要趁机捞取功绩。大明其他文官是反对的,在下这次从平壤回来之时,有文官自山东随粮食过来。这个文官,似乎跟使者许亢宗吵了一架。在下虽未亲眼所见,但他们私下交谈之后,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从山东过来的文官,而是气呼呼离开明军大营。” 一连串的信息,终于让金富轼相信—— 朱皇帝和大部分文官,并不想吞并浿西道,尤其不愿运粮过来赈济高丽饥民。 而朱太子、使者和武将,却有着开疆拓土的打算。 左思右想,金富轼有了对策,他把朝中其他大臣叫来,详细讲述自己所知的局势。 随即,金富轼说道:“大明使者许亢宗,还有折彦质等武将,无非是为了求财立功。功劳我们暂时无法给予,但财货却可以送一些。可赠送银瓶、皮毛和山参,把他们买通了,就可令其帮忙说好话。” “求财能满足他们,但他们要的功劳呢?朱太子恐怕只想获得武功。”任元厚问。 金富轼微笑道:““至于武功,可派遣使者到金国求援,就说西京派勾结大明朝廷。明国派了数万大军,屯驻在我国浿西道,随时可能跨过鸭绿江攻打金国。” “妙啊!” 洪宰拍手赞叹:“金国与明国二虎相争,我大高丽国则可坐山观虎斗。明军赢了,正好继续往北打,朱太子和使臣、众将都有了武功,到时候再赠送许多财货让他们退兵。如果金兵赢了,绝不会坐视浿西道有明军虎视眈眈。” 金孝忠补充说:“除了财货,还应当赠送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挑选各族聪慧女子,嫁给大明使者与武将做妾。哄得他们开心了,又有姻亲之故,他们怎还会与我大高丽开战?” “此言大善!”大臣们都认为美人计可行。 反正大家族有很多分支,让那些小宗挑选聪慧美女,给大明的文官武将做妾,整日整夜吹枕头风没啥坏处。 大明如果灭了金国,必然强盛无比,到时候这些家族就跟大明官员有了联系。 如果金国绝地反杀,那就把勾结大明的罪责,全推给那些小宗做替罪羊。 开京派贵族们就此商定大事,然后等着许亢宗来册封高丽国王。 就在许亢宗即将抵达时,高丽朝廷有几个官员,联名上疏请求给前宰相崔弘宰官复原职。 崔弘宰并非出自开京崔氏,他的老家在更南方的稷山。曾以文官身份率军作战,获得武将们的一致尊敬,大破围困城池的女真兵,仅女真马甲就缴获132副——当时金国拢共也没多少马甲。 如此战绩,却很快就因擅自出战而获罪,又跟女真打仗获胜才免罪。 崔弘宰感觉自己被打压,于是选择攀附权臣李资谦。而李资谦也想掌控军队,进一步巩固权势,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崔弘宰实在太牛逼了,权势很快膨胀到让李资谦忌惮,遂被诬告谋反遭到全家流放。 国王干掉了外公李资谦,被李资谦流放的官员,陆陆续续官复原职。唯独崔弘宰,现在还被流放着,开京派始终忌惮这个文武双全的家伙。 如今,先是金兵肆虐,又有明军屯驻平壤。国王遭到软禁,各地民乱不断。高丽在内忧外患之下,非开京派的地方士族,开始跟一些武官联合,请求迎回懂军事的崔弘宰。 开京派虽然掌控朝政,但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此时全国各道士族联手,他们还真压不住汹汹舆论。 于是,高丽国近一百年来,最会打仗的文官崔弘宰回朝。 “外有明金两国,内有崔弘宰,这局势愈发糟糕了。”开京贵族们纷纷哀叹。 谏官崔惟清笑道:“让他做门下侍郎,判兵部尚书事。此人一旦履任,必定整肃军队,少不得要征兵操练。他要练兵,我们却不给粮,他只能自己去搞粮食。” 金富仪立即明白计策:“如今全国皆缺粮,大小民乱不断。只要崔弘宰敢对粮食伸手,就能弹劾他贪邪乱法。此人在流放时,家产被李资谦抄没一空,他现在又做官肯定会贪污嘛。而且急于捞回曾经的家资,所以才从饥民口中夺粮!” 崔弘宰虽然不是啥清官廉吏,但至少是个能做事的官员,这结束流放还在回京的路上,就又被安排一个因贪污而罢官的结局。 许亢宗终于来了,折彦质率五百精兵护送。 这些明军将士,多为山东贼寇出身,朝廷优中选优组建部队,今年军改编入野战军序列。 清一色的新造中型甲胄,个个身材魁梧,踏步走向开州城门,负责迎接的高丽文武官员心惊胆战。 双方说了一些场面话,许亢宗提醒道:“册封诏书在此,高丽国王应当斋戒沐浴,切不可忘了礼数冲撞神明。” 金富轼连忙说:“下臣已经安排妥当。” 入城设宴款待,高丽大臣准备了歌姬,跳着跳着就入怀劝酒。 许亢宗说道:“高丽国王斋戒沐浴期间,吾身为册封使者,亦不可亲近女色。” “天使真守礼之臣也!”金富轼赞叹。 当天晚上,就有开京贵族小宗,把家里的女儿送来。除了许亢宗、折彦质之外,还有七八个随行的文武官员有份。 众人推说斋戒期间禁女色,来者却拿出生辰八字,把家中女子许配给大明官员为妾。等过了斋戒时期,再行圆房也不迟。 私底下聚到一起,折彦质感叹道:“大族之女,这般与使臣做妾,高丽君臣都不要脸吗?” “他们向来如此。”郑知常讥讽道。 郑知常被流放和充奴的家人,此时已经恢复自由身。男丁在流放时死了几个,女眷则通通遭到玷污,他现在更把高丽大臣恨到骨子里。 许亢宗说:“太子殿下有令,在高丽遇到行贿,无论财货女子都可收下,但要如实上报朝廷,免得今后被人弹劾。还有,礼可以照单全收,事一律不准帮着送礼者办!” “太子圣明!”众人由衷称颂。 册封仪式上,高丽国主王构憔悴无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 他甚至不敢向大明使者告状,白天如果告状,晚上就得病死! 他有被软禁的丰富经验,知道应该先行忍耐,暗中积蓄“忠君”力量再进行反攻。 大明文武,在开州捞到许多财货,还带着一群美女返回平壤。 反复催促之下,高丽朝廷答应先筹措两万石军粮,这个月之内就运去平壤那边。 粮食刚刚启运,驻扎保州的李成便派人送信,说鸭绿江对岸的金兵越来越多。 金富轼看着北方,嘴里嘀咕道:“早点打一场吧,谁打赢都行。若是不打,空耗着才让人难受。” (本章完) 0703【完颜宗辅】 金国,婆速路城(丹东九连城)。 完颜宗干从高丽抢到大量人口、财货、粮食,已经快快乐乐返回上京。 收到大明屯兵保州与平壤的消息,这次来的却是完颜宗辅。 在异时空的宋人心中,金国有四大统兵太子,分别是: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和完颜宗弼。 宗辅和宗弼二人,长期跟在阿骨打左右,其实更偏向于锻炼内政能力。 宗弼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兀术,但他从吓得赵构逃离扬州,一直到搜山检海、黄天荡之战、富平之战、和尚原之战,这一系列战役其实都在担任宗辅的副手。 真正的战略指挥者,其实是完颜宗辅。 而金国后来的那些皇帝,大部分都是完颜宗辅的子孙! 这次的勃极烈大会,完颜宗辅不争不抢,只捞到一个乙室勃极烈(主管外交的副宰相)。 看似是个小透明,但只要完颜宗辅吱声,金国上下无论谁都得给面子。 因为阿骨打还活着的时候,金国各种军政命令,大部分都要经完颜宗辅之手。而完颜宗辅办事公平,为人宽厚诚实,在一碗水端平的情况下,各派势力都欠着他人情。 只不过,这厮不喜与人争执,甚至不愿卷入派系斗争。 如今大明屯兵鸭绿江以南,完颜宗翰要防山西,完颜宗望要防河北,不喜欢搞事儿的完颜宗辅只能亲自出马。 他还把小跟班金兀术带来了。 为金国打下辽南和朝鲜半岛东北部,并在围歼耶律余睹等战役立下首功的斜卯阿里,介绍现在的情况说:“自从明军驻扎保州之后,就在加固扩建鸭绿江河口的海港。并有四十几条战船,在鸭绿江下游来回巡逻。” 这里所谓四十几条战舰,大部分都属于内河船只,来自被缩编的洞庭湖水师。由于船体较小,直接绑在大海船上带过来了。 完颜宗辅问道:“可有派人过江打探过。” 斜卯阿里说:“打探了。高丽的江东六城,人口被我军带走大半,粮食也早已经搬空了,明军并没有屯驻在那些山城。” 完颜宗辅确认道:“只有对岸的保州城,有明国的驻军?” 斜卯阿里说:“对,明军只占保州城,不管保州下辖的那些山城。甚至连更南边的安州城,明军也没有驻兵。” “你是怎么想的?”完颜宗辅问。 斜卯阿里说:“明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从保州过江北上,并非想要趁机占领高丽国土。” 老实跟在哥哥身边的金兀术,此刻开口问道:“既然明军只想北进,为何又要在安州更南边的平壤驻兵?” 斜卯阿里熟知这边的地理,立即说出自己的理解:“可能是害怕我军从曷懒路出兵,再威逼裹挟高丽军队,绕到南边一起杀向保州城。” 完颜宗辅骑马出城,来到鸭绿江边,指着对岸说:“这里极适合渡江,明军没有在岸边修筑堡寨?” “没有,恐是想诱骗我们过去攻城。”斜卯阿里猜测道。 婆速路城和保州城,隔着鸭绿江相距二十里。 金国的婆速路城以南,有叆河冲积出的大量洲岛。这些江心洲,密密麻麻错落分布着,明军的大型战船别想进来,小型战船也极易被埋伏。 金兵如果想过江,利用地形还是很容易的。 但如果明军在对岸修筑两座宅堡,就会给金兵渡江带来很大的麻烦。 完颜宗辅嘀咕道:“既不占领山城,也不在岸边筑堡。这是懒得分兵和浪费人力物力,估计等明军在保州屯足军粮,就会渡江北上攻打婆速路。” “兄长,我们要不要主动进攻?”完颜宗弼问。 完颜宗辅叹息:“恐怕我们把士卒和粮食运过江,明国的水军就要来截断退路。眼前这些洲岛,虽然利于我军设伏,但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战船。到那个时候,明军把退路给断了,我军只有在兵粮耗尽之前,把保州城攻下来才行。否则我们只能饿死在鸭绿江南岸,又或者全军从崇山峻岭中撤走。” 鸭绿江南岸的大片区域,虽然此时属于金国地盘,但金国只在最东边沿海设了个曷懒路。其他山区全是野人,被金国当作生女真弄走一些,剩下的金国甚至都懒得去征税。 那些山区,不适合行军,也不适合撤军,甚至不太适合生存! 金兵若是过江之后被断掉退路,那就必须南下安州,从安州东北边的河谷回去最轻松。整個过程,随时可能遭到明军的追击或埋伏。 完颜宗辅继续说:“就算明军水师不来截断江面,可我们真能攻下保州城吗?明军坚守城池,我们因为攻城死伤惨重,恐怕这也正是明军最想看到的。我大金勇士虽然悍勇,但一直不擅长攻城啊。甚至明军还不怕被围城,他们随时可以从海上入江,把粮食运到保州城外。” “那该怎么办?”完颜宗弼问道。 完颜宗辅说:“调更多士卒来驻防婆速路。” 完颜宗弼道:“哪有许多兵?” 金国真的是兵力不足了,傍海道被李宝切断,辽西走廊各城必须驻兵防守。特别是锦州,那里可真的在产锦啊,属于赋税重地之一,绝对不能遭到明军劫掠。 旅顺又有耶律余睹等人,带着一群投过来的各族百姓,依托镇海口长城在那儿虎视眈眈,金国必须在大连、金州一线屯兵。 现在又得在鸭绿江北岸屯兵? 金国当初之所以把保州和江东六城送给高丽,后世的朱棣之所以把那一大片赐给朝鲜,就是因为附近地形复杂、人口不足。屯兵少了没啥用,屯兵多了军粮紧张,粮食多数得从外地调运过来。 但这里又不得不守,一旦婆速路城被攻破,明军就能杀向后世的凤城市。 那里在辽国时就很重要,府改州、州改府好几次,甚至一度被辽国改叫“开封府”,跟大宋的首都重名。如今则是金国的开州,又跟高丽的首都重名。 拿下此地,明军继续北上,就能直插金国腹地辽阳! 到时候,辽西走廊的李宝,旅顺口的耶律余睹,还有鸭绿江这边的折彦质,可以三路齐发朝着辽阳杀去。 完颜宗辅不敢过江攻城,也不敢就此撤军,甚至还得继续增兵屯驻。 之前被金兵带走的高丽渤海族人,刚在复州一带种下粮食,就被完颜宗辅强行迁过来好几千。 选出一千青壮编为守城部队,剩下的安置在附近山沟里开荒。再多多建立墩台禁戒,一旦发现明军渡江,附近乡村的所有男丁都要入城防守。 …… 折彦质接到消息,亲自坐船来到保州。 在李成的陪同下,折彦质抵达婆速路城对岸,拿起望远镜观察好半天:“金人只是增兵,没有想过要攻城?” 李成笑道:“上次完颜宗干亲率大军过江,也只是围而不攻,逼迫高丽守军投降。保州是辽国建造的坚城,高丽兵驻守的时候,金人都不易攻克。现在换我大明将士驻守,金兵哪敢一头撞过来?” 折彦质舔舔嘴唇:“我倒希望金人杀过来,不打仗哪有战功啊?” 李成怂恿道:“我军刚组建的鸭绿江水师,士卒和战船都来自洞庭湖水师,他们已经完全控制这数十里的鸭绿江。我军随时可以过江去,时不时袭击劫掠对岸的乡村,逼得金兵出城来打仗如何?” “对面城里有多少金兵?”折彦质问。 李成说道:“至少在三千以上,可能有四五千。” 折彦质犹豫说:“太子来信叮嘱,让吾等暂时不要北上。主要屯兵保州和平壤,一可牵制金国兵力,二可蚕食高丽国土。万一擅自过江,误了太子好事怎办?” “只是小股骚扰,又不大举用兵,能误了什么事?”李成的部队遇到整编,再次淘汰了一部分,剩下的全部完成换装,而且还获得了许多强弩。 虽然手里的兵更少了,但李成反而认为战力巨大提升。他现在就好比手里拿着把锤子,见到钉子就想锤两下,没钉子甚至想去锤人。 折彦质却说:“每次过江突袭之兵,不得超过三百人,就算折了也无伤大雅。” 这货属于武将中的异类,他其实更想做文官,而且擅长诗词经史。在朱太子有令的情况下,折彦质首先想的不是立功,而是老老实实听太子的话,甚至因此错失战机也无所谓。 却说李成亲自带兵,多次摸过江劫掠金国乡村时,不甘被动防御的完颜宗辅,已经给哈尔滨和燕京同时写信。 完颜宗辅打算以高丽抢来的粮食,聚集大军彻底拔除明军的渡海据点。 包括辽西走廊、旅顺和保州,完颜宗辅通通都要拔掉! …… 燕山府。 完颜宗望同时收到两封信,几乎就是前后脚一并送来的。 读完信后,完颜宗望对时立爱说:“一封是河东(山西)的求援信,那里的明军开始攻打关城了。粘罕让我不要带兵过去,那里地形狭窄,再多兵也无法展开。他让我尽快南下,攻打明国的河北。务必要攻克真定,打通井陉,从井陉杀向张广道的后方。” 时立爱摇头:“井陉实乃天险,真定又是坚城,一处都难以拿下,怎么可能两处全打通?粘罕那边压力不小,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完颜宗望又说:“讹里朵(完颜宗辅)要我发兵打通傍海道。他则聚集辽中、辽东、辽南各部,拔掉其他渡海的明军。” “元帅的主力一旦离开幽州,河北明军必定北上,幽燕之地就尽入明军之手!”时立爱严肃提醒道。 完颜宗望纠结万分,越来越真心实意想跟大明和谈。 时立爱说:“元帅,真定万万不可出兵去打。至于傍海道,可以分出数千精锐,与辽东兵一起合攻。元帅的主力,还是该以防守幽州为主。” 时立爱想帮完颜宗望保存实力,完颜宗望却摇头说:“数千兵不够,至少要分兵一万,才能跟辽东兵一起打通傍海道。大金正是危急关头,不能再存那些小心思。” (本章完) 0704【震天雷】 “呸!苦的。” 朱铭蹲在瓜田边,一口吐出刚吃下去的西瓜。 朱国祥却是细细咀嚼品尝:“我这个只有一丝丝苦涩,倒是可以用来解渴。” 他又捧起儿子的瓜,咬了一口皱眉说:“你这是真苦啊。西瓜籽儿挺大的,可以用来炒瓜子。” “好怀念脆甜红瓤大西瓜,”朱铭感慨道,“眼前这些西瓜都是白瓤、黄瓤的,一看就不好吃,赶紧把甜西瓜种出来吧。” 朱国祥说:“哪有那么容易,得撞运气等西瓜基因突变。” 朱国祥伸手把劝农司官员们叫来几个:“你们口渴了,就吃这些西瓜。实在太苦吃不下去,就拿给牲畜吃。把带甜味或者不苦的西瓜,择优留种,明年再种。” “是!”劝农官们领命。 父子俩一路散步前行,西瓜地不远是大片的沙果林。 这玩意儿又叫林檎,苹果属物种,宋人写诗的时候,经常把它称作海棠。 至于苹果,唐代的时候有进贡,当时对应佛经叫做频婆果。宋人没再见过苹果,就只能牵强附会,把佛眼果误认为佛经里的频婆果。 朱铭指着沙果林说:“这种水果挺好吃的,又像苹果又像李子。” 朱国祥笑着介绍:“大概在五代时期,就已经分化出两种,一种是苹果属,一种却是李属。你以前逛超市,那种很大的红李子,极有可能就是它分化出的柰李。” 劝农司的试验田,农作物种类越来越多了。 这片沙果林却是原有的,经过劝农官精心打理,果子比以前结得更多更好。去年成熟之后,除了极少数留种,其余都用来赏赐后妃和大臣。 如今的大明官员,把劝农司试验田称为“御圃”,以能吃到“御圃”里的蔬果为荣。 再往前走就是金明池,端午节前后完全免费开放,老百姓还能看到许多热闹节目。如今却是要封闭两个月,因为皇帝和太子,经常带着老婆孩子过来划船纳凉。 来到金明池的停车场,朱铭骑上聚宝盆的孙子,对老爸说:“我去东南郊一趟。” “行吧,记得回金明池吃晚饭。”朱国祥提醒道。 朱铭那一堆妻妾儿女,此刻都在金明池避暑,这里可比东宫凉快多了。 带上几个侍卫,朱铭一路纵马驰骋,很快就来到东南郊的军械实验场(火药厂也在附近)。 这里以前属于乱葬岗,谁都可以埋在此处。 后来被蔡京搞成漏泽园,即官方慈善公墓。再想埋就得走流程办手续了,毕竟这是蔡相公的政绩,得一切合乎标准漂漂亮亮的。 朱铭翻身下马,两個行政官员,带着一堆伎术官前来迎接。 几件经过反复实验改进的军械,摆在空地的桌子上。 朱铭首先拿起一副布面甲,问道:“效果如何?” 军械试验厂的主官彭秀说:“造价近乎减半,耗时也更短。重量更轻,防御更强,还不怕被砍断缀绳,平时保养维护也更方便。唯一的缺点,是布面严重毁坏之后,得重新进行铆接。” 这里的“严重毁坏”,是指缝都没法缝了。否则就算布面被砍成拖把样,也能继续缝缝补补。 朱铭拿起布面甲进行试穿,对白胜说:“砍我一刀。” 白胜笑容僵硬:“殿下,不如让俺着甲,你拿刀来砍吧。” 彭秀连忙说:“太子殿下,此甲已反复验证过了。可将札甲与布甲,都裹在杀死的肥猪身上,然后用刀砍枪刺细细比较。” 布面甲,外面一层袄子,里面铆着大甲片。 防御力比札甲更强,重量比札甲更轻,穿起来比札甲暖和,制作成本比札甲低得多。 但有个非常大的缺点,它在吏治败坏的时候,比札甲更容易偷工减料不被发现! 另外,这玩意儿不便做成重甲,最好是做成轻甲和中甲。 去年在给札甲换大甲片时,朱铭就想着做布面甲了。只要冶炼水平足够,布面甲就是爆兵的首选,能够真正做到物美价廉、量大管饱。 等棉花大量出产之后,当然也可以做棉甲,但棉甲的成本却要高得多。 朱铭让人把一套布面甲,穿在校场的木桩上,又下令几个侍卫射箭。 总共射出三十余箭,绝大部分都被弹开,或者挂在布面上,防御力果然强得很。 朱铭又看向桌上的另一样武器——震天雷! 历史上,关于类似武器的最早记录,出现在金世宗晚期的山西太原。一个叫李铁的猎户,用陶罐塞入火药并安装引信,通过爆炸声惊动狐群,驱逐狐狸入网再抓捕。 金人在此基础上,发明了名叫“铁火炮”的金属炸弹。南宋也很快学去,更名为“震天雷”。 蒙古大军攻打开封时,金兵就有使用震天雷,一度炸得蒙古兵不敢靠近城墙。 灭掉金国,蒙古人也学会了做炸弹。 发展到元末明初,炸弹已被玩出花来,靖难之役甚至有使用地雷的记载。 这个叫彭秀的军械制造官,双手捧着圆球型炸弹,用力那么一扭,轻松分解成两个碗状结构。里面的火药,是包裹起来的,不会轻易散落。 朱铭仔细瞧了瞧,合口处做了楔槽和活扣,能够快速打开或者合上。 “通体生铁浇铸的,造价不是很高,”彭秀讲解说,“算上火药,这个震天雷重四斤三两。” 朱铭说道:“这怎么投出去?太重了!” 彭秀说道:“守城时往下扔啊。又或者,使用砲车投出去。几斤重的砲子,用很小的平夷砲(回回炮)就能掷出。这种小型轻便的平夷砲,可以安在战船上,可以置在城墙上,还可以用骡子拉着随军野战。” 嗯……好吧。 朱铭提供了制作震天雷的想法,但恐怕是没怎么讲清楚。 他的打算是做手雷,然后编练掷弹兵。 而彭秀这些军工人员,却做出四五斤重的炸弹,专门用于守城,或者让投石车投出去。 朱铭感觉这主意还不错,可以用来增加三叠阵的火力。 到时候,金国骑兵冲到一百二十步,用投石车抛掷炸弹。冲到一百步时,用火枪再齐射一拨。接着用虎蹲炮、木炮射霰弹,并配合弓箭和弩箭。火枪、弓箭、弩箭都可以二次射击。 整个过程,六重以上远程火力,熟练起来甚至能达到八到十重火力。这样还能冲到车阵面前,那只能说金兵有神仙保佑。 朱铭吩咐道:“这种震天雷可以保留,再造些轻便的,控制在三斤以内最好。” “是!”彭秀领命。 朱铭又去视察火药厂,之所以放在郊外,是害怕某天来一场大爆炸。 当初,朱家父子的起兵地在汉中,那里恰好是中国北方最重要的硝石产地。 而今,朱家父子暂时定都开封,而开封府各县恰好是中国最顶尖的硝土产地! 硝不缺,火药自然不缺。 真正要紧的是严格管理火药制作流程,否则火药配方都会变成摆设。 鸦片战争时期,不同地方的清军将领,采用截然不同的火药配比,其根本原因就是火药制作偷工减料。 比如硝,用土法反复提纯三次是合格的,而清朝工匠往往只提纯一两次。 负责任的清军将领,必须根据手里火药的实际威力,推测自己所得原料硝的质量,然后再让手下那些工匠,随之调整火药里硝的配比(往往是提高硝的百分比)。 这样打仗,得他妈多累啊! 在火药厂一番视察之后,朱铭感觉非常满意,鉴于偷工减料要掉脑袋,工匠们还是极为认真负责的。 他让军械实验厂派人,分别前往磁州和徐州,把布面甲、震天雷的制作方法带过去。 现在全军披甲率极高,布面甲暂时不着急,震天雷却得赶紧制造。 这玩意儿的外壳是生铁浇铸的,而且不在乎钢铁质量,可以快速低价批量生产。 造好之后,磁州生产的震天雷,就近给张广道运过去。 而徐州生产的震天雷,则在海州装船运给李宝、折彦质、耶律余睹等人。他们其实最需要震天雷,因为跨海兵力不多,却随时可能面对金兵大举攻城。 李宝李公爷,自然最先获得新式武器。 完颜宗望的一万精锐,还在赶往傍海道的路上,李宝就获得首批八百枚震天雷,是随着军粮一起运过去的。 “这东西怎么用?”李宝抱着四斤多重的炸弹,有点怀疑这玩意儿的真实威力。 随炸弹跟过去的技术员,微笑道:“李公可以让人试试。” 海滨县城外。 一处荒地竖起许多草人,震天雷放置在最中央。 李宝本来站在十多步远,技术员提醒道:“李公还须再退一些。” “再退多远?”李宝问。 那人说:“再退二十步为好,防止有破碎铁片飞来。” 包括献城投降的大明贞、大明义兄弟俩,也带着亲兵过来围观看热闹。 只见一个士兵点燃引线,快速跑向几米外挖好的大坑,然后猛地跳入深坑当中躲避。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真个就是震耳发聩。 随着硝烟渐渐散去,李宝亲自走近查看。方圆一米半之内,草人悉数被震倒震碎。方圆三米之内,草人被震得歪歪扭扭,也有不少倒下去了。 而方圆十多米,甚至是更远,到处都有被炸飞的生铁片。 这火药量,装得是真足啊! 《金史》的记载才更夸张呢:“火药发作,声如雷震,热力达半亩之上,人与牛皮皆碎并无迹,甲铁皆透……” 大明义望着爆炸现场,庆幸自己投了大明,否则遇到这东西咋办? 他转头看向大明贞,发现兄长已呆立当场,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地面焦土。 “必胜,大明必胜!”大明义心神激荡,猛地呐喊起来,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大声呼喊。 震天雷还没有实际用于战场,却已经让大明将士们士气大振! (本章完) 0705【什么时代了还单挑?】 锦州,锦绣之州。 这里的人口,以汉族和渤海族为主,辽早期迁来大量工匠和农民。 它是辽国皇帝、皇后的私州,皇帝派遣私兵前来驻守,各种特产直接供应辽国皇室。 根据后世出土的农具来比较,辽国锦州地区的农业技术,远比当时的山西北部更加先进。 宋徽宗花钱买幽燕之地时,金国又把大量农民和工匠,从幽州迁徙到锦州这边安置。锦州发展到现在,居然变得更加繁华热闹,这在辽末金初是极为罕见的。 此时的锦州城墙,周长达到六里,这在中原地区不算啥,在东北却是名列前茅的大城。 完颜宗辅利用从高丽抢来的粮食,制定了一个肃清海岸的计划。 其中,广宁府和锦州出兵13000人,其中六成属于签发民兵。为了赶走李宝,金国顾不得影响锦州生产,不仅许多农民做了签军,就连城内工匠都被抽丁打仗。 这些部队,由完颜宗弼负责统率。 燕山府那边,完颜宗望也抽调一万人,交给完颜挞懒带过来。 东西两路金兵,合计两万三千人马,夹击李宝驻军的海滨县城! 这个破县城,城墙周长不足三里,更像是一座规模稍大的城堡。 “城里的明军,有胆子就出来斗阵,不要跟女人一样缩在城里。再不出来,就是没卵子的王八……” 两路金兵汇合之后,护城河都还没填上,完颜宗弼就派人在城外叫阵单挑。 不要觉得武将单挑这种事,属于小说家的杜撰。 直至隋末唐初,武将单挑都还很流行。 随着唐朝人口恢复、兵强马壮,单挑现象才越来越少,但到了五代又复兴一把。 五代军阀混战,人口急剧下降,军队数量减少,战争烈度降低,经常出现单挑决定输赢的情况。 眼下这个时代,又是单挑的恢复期。 历史上的南宋初年,金国在攻坚困难的情况下,被逼得急了就一通唾骂叫阵。而宋军的整体素质不行,猛人却非常多,正好适合阵前单挑,反正输了可以继续龟缩防守。 宋金两国,一拍即合,史书里有许多单挑记载。 城外的金将越骂越难听,大明贞归顺不久,迫切希望立功,主动请缨道:“将军,让我出城会会那厮,定让金兵不敢再叫唤!” 李宝扫了大明贞一眼:“我军守城万无一失,你出城冒险作甚?” 大明贞不再说话,旁边有一小将呼延通,同样迫切想要立功表现:“将军,俺若败了,军法处置!” 李宝说道:“晓得你斗将厉害,暂时没那个必要。” 呼延通只得闭嘴,眼睛却看着城外跃跃欲试。 这厮就是《水浒传》里呼延灼的原型,却非什么梁山好汉出身,而是山东那边的厢军将校。 历史上,韩世忠好几次面临危难,都是呼延通站出来扭转局面,有一次甚至靠阵前单挑转败为胜。可惜此人最后投水自尽了,有史料说是遭到韩世忠打压,但具体过程非常离谱,更像是对整個南宋朝廷心灰意冷。 接下来半个月,金兵一直派人填护城河,同时大量打造回回炮。 随着护城河被一点点填平,李宝的嫡系部队士气如常,但其他部队却表现得颇为紧张。 城内只有李宝的三千嫡系,另有两千新编野战军,以及五六百投靠过来的渤海兵。 由于金兵每天唾骂叫阵,明军始终缩在城内,李宝明显感觉士气下降,他把呼延通叫来:“你出去会会那厮,别被人砍了就行。” “遵命!”呼延通大喜。 城门开启,呼延通领一队兵马奔出。 完颜宗弼对一员将领说:“杀败此人,破敌士气,接下来攻城就能事半功倍。” 这名金将叫做乌延蒲卢浑,来自曷懒路的乌古敌昏山区,最初跟兄长鹘沙虎一起在完颜闍母账下。后来开始单独带兵,拥有本部落女真兵一百人,剩下的全是各族混编部队。 乌延蒲卢浑以勇猛闻名,相传能挽强弓射二百七十步,也就是射箭能他妈射四百米! 却见他们各带一队兵马,在护城河外对峙。 双方的部下都在摇旗呐喊,后方更是持续不断的击鼓助威,呼延通和蒲卢浑各自骑马往前冲。 如果朱铭此刻在现场,肯定会觉得离谱,都什么时代了还玩单挑? 上次朱铭亲自带兵跟完颜宗望对峙,金兵就多次跑来叫阵单挑,全都被朱太子给拒绝了。 战马开始小跑起来,蒲卢浑弯弓搭箭,相距上百步就一箭射出。 呼延通伏在马背上,箭矢从头顶飞过,破空声让他心中大惊。当即便不服气了,呼延通也挽弓瞄准,开始跟这敌将骑马对射。 连续两箭互相射出,皮质马铠皆被射中,彼此都已颇为忌惮。 战马越奔越快,他们各自收弓举枪。 并没有夹枪冲锋,战马在交错之时,相距足有三米多远。他们手持大约四米的长枪,扭转身体同时朝侧面刺出,这是中国古画里最常见的马战姿势。 “嗙!” 长枪撞击发出声响,这种时候不是比力气大,而是看谁招式精妙,因为战马冲锋自带力道。 呼延通连消带打,趁着蒲卢浑的长枪被带歪,自己的枪头如毒蛇般刺出。这次攻击仿佛违背物理,明明已经错马而过,呼延通的力道已老,长枪却凭空变长了半尺。 蒲卢浑紧急闪避,差点被一枪刺破喉咙,吓得背心疯狂冒汗。 战马各自奔出一段距离,二人掉转方向,策马奔驰开始第二回合斗将。 这次的冲锋距离很短,战马还没完全加速,长枪就已经再次相碰,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第三个回合,冲锋距离更短。 如此厮杀,不但要比招式,力气也变得极为重要,因为马速根本冲不起来。 打着打着,变成完全不冲锋,各自骑着战马小范围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出枪缠斗。 李宝在望远镜里也看得紧张起来,夺过鼓槌亲自击鼓助威。 两军将士,皆奋力嘶喊,为己方将领加油鼓劲。 呼延通有些后悔这样缠斗了,他的枪法更精妙,但力气却稍小,在冲锋斗阵时更占便宜。此时缠斗起来,乌延蒲卢浑自知枪法不如,一直在用蛮力跟呼延通过招。 这金将的招式大开大合,故意减少刺击,更多是使用横扫。 呼延通突然加速往城墙逃跑,不再骑马跟敌将转圈圈,像是认输一般慌张逃离战场。 乌延蒲卢浑立即骑马狂追,无数金兵叫得更大声,认为己方将领已经胜了。 呼延通伏在马背上,头脑无比清醒,控制着马速好让敌人追上。 他竖起耳朵辨别马蹄声的远近,小幅度扭头观察敌人的骑马姿势,就在乌延蒲卢浑追上来出枪时,呼延通以极为诡异的角度出枪。 长枪就像是活过来了,枪身在抖动中回转方向,而这种回转隐藏在身体扭动中。在乌延蒲卢浑的视野里面,他只看到呼延通在扭身躲避,突然一点寒芒迅速接近,根本就不给他丝毫的反应时间。 回马枪,防不胜防! 乌延蒲卢浑面门中枪,当场就落马坠地。 而呼延通则勒马减速停止,催动战马回去,朝着还没死的蒲卢浑补了一枪。 这枪刺在盔甲上,乌延蒲卢浑依旧没死。 呼延通跳马落地,拔刀摁着敌将,贴近咽喉那么一切。 乌延蒲卢浑带来助战的一队金兵,在其落马的瞬间就冲过来抢救。而呼延通带来的士兵,同样嘶吼着往前冲。 双方的鼓声,变得更加激烈。 呼延通提起乌延蒲卢浑的头颅,迅速重新上马,在交战空地上来回奔驰炫耀。 他领着自己的小队,朝金兵的接应小队冲去。 那队金兵士气大跌,被杀得狼狈逃回。而呼延通则带着部队,将乌延蒲卢浑的战马和尸体一并带走。 大队金兵追上来,至护城河附近,被守城的明军给射回去。 “好汉子!” 李宝亲自下去迎接,拍着呼延通的肩膀赞叹不已。 “万胜,万胜!” 守城的明军将士,发出一阵阵欢呼。 而金兵那边斗将失败,难免士气低落。 又有一个金将,顾不上申请出战,就骑马奔向城下大喊:“有种就再来厮杀一场!” 李宝冷笑:“射死他!” 已经斗赢一场,谁他妈还跟你单挑啊。 一轮弓箭齐射,那金将差点被当场射死,摔下马背灰溜溜滚回阵中。 完颜宗弼、完颜挞懒二人,都被搞得一脸无奈。 在他们的观念当中,明军无非火器厉害,武将单挑肯定很弱,所以才想通过单挑打击守军士气。 却不成想,力大无穷的女真勇士,居然在斗将环节落败。 而且,明军单挑胜了一场,就再也不应战了。 “哈哈哈哈!” 看着那叫阵的金将狼狈而逃,城头明军发出阵阵哄笑。 就连跟着大明贞、大明义一起投明的渤海兵,此刻都变得信心十足。他们之前见识到震天雷的威力,现在连武将单挑也这么厉害,据城而守还怕个什么? (终于回家了,跟逃荒回来的一样,直接炫了三碗米饭。对于一个重口味来说,坡县的饭菜真特么难以下咽。) 0706【爆炸的艺术】 自从大明贞兄弟,带着海滨县城投明,李宝就开始加固这里的城墙。 不加固不行啊,整个辽西走廊,大明就这么一座城池,两边都是敌人迟早会攻来。 大明贞、大明义是因为金国粮食不够才投降,还请求李宝多运点粮食来,养活海滨县的盐工和农民。 李宝正好以工代赈,让没粮吃的百姓都来筑城。 由于民夫不够,战兵也轮换参与修筑。 前后搞了三四个月,别看海滨县的城墙又矮又小,但墙基厚度被增加到接近十米。 就城墙厚度而言,已经相当于中原地区的州城。 “哐哐哐!” 金兵的回回炮,抛掷大石块不断砸来。 城墙外层三米多厚的夯土,都是前几个月新增的,被大石块砸得坑坑洼洼,而且出现横七竖八的裂痕。 被回回炮砸击的第四天,一大片外墙甚至垮塌,露出里面原有的墙体。 豆腐渣工程! 没办法,仓促加固,人手不够,原料不足。而且新旧墙体之间,缺少夯窝嵌合,前段时间又多雨,新墙体被砸垮再正常不过。 但回回炮的精确度感人,不可能在砸塌新墙体之后,还对准同一点轰击里面的老墙体。 回回炮连续砸击半个多月,东西两侧城墙的新墙体垮塌近半,相当于把城墙的外层装甲给摧毁大片。 里面的老墙,几乎没受到什么损伤。 完颜宗弼害怕明军出城破坏攻城器械,不敢分兵设置前敌营寨用于打造。就连回回炮,也是每日从金兵大营运出,到了城外再进行组装,下午拆了又运回大营去。 一半时间,消耗于来往运输和拆卸,每天轰击城墙也就两三個小时。 完颜宗望支援了一个望远镜过来,这让完颜宗弼如获至宝,每天都要亲自拿着观察。 “靠近正西城门的那一段,墙皮(新墙体)塌得最好,”完颜宗弼说,“倒下来变成一个斜坡,我大金勇士可顺着斜坡冲上去,搭很短的梯子就能攀爬到城头。” 完颜挞懒道:“继续用砲车投石,估计还要一两个月,才能轰塌辽国修筑的老墙。不等轰塌了再攻城?” 完颜宗弼说道:“粮草是斡本(完颜宗干)从高丽抢来的,他自己运回辽阳一批,剩下的才交给我们打仗。不仅这里在打,镇海口长城也在打,时间拖太久就没兵粮了。” 完颜挞懒皱眉道:“为什么不集中一处作战?” “攻城战,集不集中都一样,”完颜宗弼说道,“海滨县城太小,就算这里有五万人攻城,能派上去的也就那些,其余部队只能在后面看着。” 完颜挞懒忍不住吐槽:“讹里朵(完颜宗辅)好几年没上战场了,他根本不知道明军有多难对付。能夺回海滨县城已是不易,竟然还想着两处开战,把镇海口长城也拿下来。” 完颜宗弼也三年没打仗了,他仔细思考后说:“再用砲车轰击五日,挑选几处城墙强攻,其余地方则佯攻助战。” 五天时间,转眼过去。 东西两处城楼,已被金兵的回回炮砸得千疮百孔,防守位置最好的几座箭楼也被砸塌。 攻城正式开始! 回回炮最先组装好,投石掩护攻城部队前进。 金兵这次做足了准备,还利用从河北掳走的工匠,制作出许多北宋发明的攻城器械。 城墙上却没站多少人,直至金兵停止轰击,李宝才调派士兵,从马道快速奔上城墙防守。而且,暂时不打算使用震天雷,那玩意儿暂时只有八百个。 檑木和落石,早已堆积在城头。 金汁也已熬成半固体状,那是大便、尿液和各种不知名物质的混合物。充作民夫的盐工跟着上去,往半干半稀的金汁里加水,然后点燃柴禾开始加热烧煮。 热油则没有准备,跨海供应物资,菜油珍贵得很。 最开始被投入攻城的,全是北地汉儿和契丹兵。这两个民族,在金国境内人口最多,而且社会地位也不高,每次都用来做攻城炮灰。 新筑的外层墙体垮塌,形成崎岖不平的障碍物,虽然让城墙变矮了许多,却也让金兵的大型攻城器械难以靠近。 像云梯这种玩意儿,还得挑外墙没垮的地方,才能让梯子成功挂上城墙。 就在金兵转动绞盘,慢慢伸展云梯时,守军突然用汉话和契丹话呼喊: “汉家儿郎,莫要给金人卖命!” “契丹兄弟,丢掉兵器就不杀!” “女真兵不敢攻城,只让你们来送死!” “……” 这两年跨海袭扰,李宝掳走和招降了许多金国军民,已经把金兵攻城的套路给摸清楚了。 他知道前几拨攻城炮灰,必定是汉人和契丹人。 守城的明军将士,一边喊话劝降,一边往死里下黑手。 最先发射的是火箭,对准各种攻城器械。火药混合着松香,射在攻城器械上持续燃烧,只要射出去的火箭足够多,总能引燃一两架金兵器械。 金兵的第一拨攻势,很快被火箭、落石、檑木和普通弓箭打退。 明军还没来得及出城破坏器械,金兵的第二拨攻势又来了,推着一排排行女墙快速接近。 藏在行女墙后方的金兵,一队又一队接手之前遗弃的攻城器械。 这次有人接近了城墙顶部,被烧得滚烫的金汁给淋回去。 战斗持续到下午,金兵已死伤数百人。 “临冲,那边有临冲,火箭全部射临冲!” 李宝亲自坐镇城内的瞭望塔,突然用望远镜看到一个玩意儿,连忙下令调集附近的火箭兵。 临冲在明代又叫吕公车,需要二三十人才能推动,就像是一台移动的楼房,里面藏着许多攻城甲士,顶部造得比城墙略高一些。 明军的火箭虽然还有许多,但弓箭手已射得手臂发软。 李宝害怕出现意外,又让传令兵举旗,把一支预备队调过去。 想了想,李宝又对一个传令兵说:“你骑马过去传令,让雷火兵往临冲上面丢震天雷!” 金兵的几架临冲,一直用麻布遮盖,此时突然揭开麻布,才推出十多米就被李宝发现。 传令兵骑马狂奔,从马道冲上城墙,沿着运兵通道大喊:“雷火兵听着,往临冲上面丢震天雷!” 所谓雷火兵,是李宝给掷弹兵起的名字。 他挑选一批力气大的,专门用来投掷震天雷。 几架临冲此时距离还很远,雷火兵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完颜宗弼手里没有合扎猛安,他这次为了攻城,挑选最勇猛的战士,每人身披两层中型甲胄。一些被安排临冲当中,一些藏在行女墙之后。 当临冲接近城墙时,行女墙后的金国勇士,也抬着飞梯出来,踩着垮塌外墙形成的斜坡往上冲。 箭矢落在这些身披双层甲的金兵身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但造成的杀伤却极为有限。 “金汁,金汁,快抬过来!” 随着煮沸的屎尿混合物淋下,正在攀爬的金国勇士惨叫连连。 大抃(biàn)趁着明军刚淋完两拨金汁,率领亲兵离开行女墙。 这个大抃,又叫大、挞不野,辽阳渤海贵族出身,被阿骨打收为养子。 在所有渤海人当中,大抃论战功当居第一。 他既是阿骨打的养子,又有辽阳大氏做后盾,自己还立下无数战功,所以此时已经是金国万户,后来甚至做了金国右丞相,还被完颜亮封为神麓郡王。 让一个万户冒死先登,完颜宗弼可谓是下了血本。 却见大抃披着三层铠甲,头盔上还有面罩和顿项,这全副武装的样子跟重甲兵没啥区别。但他却在崎岖斜坡上奔走如飞,两个亲兵帮他按牢飞梯,此人顶着箭矢和长枪快速攀爬。 李宝在城内的瞭望楼上,看不见城下的行女墙藏着精锐。 一线指挥官反应迅速,分出雷火兵往几处精锐敌军移动。 身披两三层铠甲的金兵,够资格享受震天雷! 大抃一手抓着飞梯,一手持短兵器格挡,好几次差点被长枪戳下,却硬顶着明军攻击继续爬。 就在此时,他瞥见一个东西落下。 圆乎乎的一坨,似乎是落石,但扔得有点歪,根本砸不到自己。 大抃再次手脚同时发力,又往上爬了一截。 就在他要翻身爬上城墙时,下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大抃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往下坠,因为他踩着的飞梯被炸断了。 下面好几个身披双甲的金国精锐,被震天雷直接震断双腿,因为炸弹就落在他们脚边。 附近的金兵被爆炸给整懵了,既没有继续进攻,也忘了立即逃跑,而是傻乎乎站在原地。 大抃由于爬得较高,没有遭受爆炸冲击,三层甲胄也防住了零星弹片。 他落下来摔得七荤八素,晕晕乎乎挣扎着爬起。 “快救万户!” 更多亲兵不顾危险,飞快冲上斜坡救援,想把大抃先带离战场再说。 这些亲兵刚冲上去,又是一枚震天雷落下。 “轰!” 阿骨打的养子、渤海族万户、未来的金国郡王兼右丞相大抃,一条小腿被直接炸飞,另一条小腿被炸得骨折。 冲过来的亲兵,也倒下一大片。 “啊……我的腿!” 大抃居然还没死,直至十多秒钟之后,才感觉自己双腿剧痛,继而发现自己一条腿不见了,另一条腿以诡异角度折叠向裆部。 完颜宗弼正在用望远镜欣赏先登画面,他反复思考才想出这种攻城妙计。 两次爆炸,完颜宗弼全程目睹。 “这这这……这是什么?”完颜宗弼吓得说话都在哆嗦。 (本章完) 0707【得罪了方丈还想跑?】 金兵的临冲顶部有挡板,两个弓箭手居高临下,朝着城上的明军将士射箭。 明军也在对射,但隔着挡板难以命中。 大量火箭扎在临冲上,但外层蒙着牛皮,一时间很难点燃。 想把四斤多重的震天雷,扔在临冲顶部,这对雷火兵而言并不困难。 但金兵有两个弓箭手干扰,又有长枪甲士往城头戳刺,万一雷火兵中箭倒下,震天雷有可能落在城头炸到自己人。 所以在临冲行进到半路时,雷火兵就已经做了准备。 他们有长长的木杆,以及细麻绳做的简易网兜。将震天雷放在长杆顶端的网兜里,点燃之后长杆压着女墙伸出去,盾牌手则举盾帮雷火兵挡箭。 一架临冲渐渐靠近城墙,手持长枪的金兵甲士,已经朝着墙头戳刺。 后排的金兵甲士手握短兵,只要距离够了,他们就会直接跳上城墙。 “点火!” 用苎麻制作的火绳,迅速点燃震天雷的引信。 长杆以女墙为支点,被一个雷火兵往斜上方推出,金兵箭矢被明军大盾兵挡住。 金兵长枪手还在戳刺,忽然看到长杆伸过来,而且朝斜上方越推越近,越过临冲挡板一直伸到他们头顶。 这是什么东西? 金兵长枪手一边戳刺,一边侧身让出空间,方便后排的近战甲士登城。 “趴下!” “轰!” 一声巨响,挂在长杆上的震天雷,在八个金兵的头顶爆炸。 当场全灭,无一人生还。 而靠近临冲的明军,全部趴下卧倒,就连大盾手都贴盾靠墙,防止被飞出的弹片砸中。 “啊……我的屁股!” 还是有人中招了,趴下之后,屁股惨遭不幸。 造成这一切的雷火兵反而没事,他全身藏在女墙之后,双手下拉用女墙做支点固定长杆。 “再来,再来!” 随着小队长呼喊,另一個雷火兵已挂上震天雷。 临冲吕公车有好几层,一层最多可站八人。刚刚炸死的,是最顶层的八人,下层的金兵随时可能爬上来。 事实上,下层金兵此时还在纳闷儿。 他们听到恐怖的爆炸声,由于上层金兵死得太干脆,并未发出任何惨叫提醒友军。 足足过了十多秒,终于有下层金兵,顺着木梯好奇爬向顶层。 这人的双眼高过楼梯口,瞬间便看到一堆尸体,而且尸体还残缺不全。 被炸死的八个金兵,除了两个弓箭手外,其余全部身披双层铠甲。但震天雷在他们头顶近距离爆炸,就算不被弹片破甲击中,脑袋也会被冲击力震坏。 靠得最近那两位,连脑袋都变形了。 “上面怎样了?”一员金国将领,在倒数第二层喝问。 爬上去查看的金兵,下意识回答:“死死死……死了!” 金国将领问道:“谁死了?” 那金兵说:“全死了。” 对话突然中断,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终于,金国将领一声怒吼:“都爬上去,速速登城!” 不明所以的下层金兵,催促趴在木梯上的金兵赶紧挪位置。但那金兵被八具尸体的惨状吓坏了,双腿发软根本动不了,很快就被友军拖下来。 另一个金兵爬上去,同样趴在木梯上不动,继而惊呼:“别……别上来,敌军会法术!” “快快登城,怯战者死!”金国将领怒喝。 那金兵只能硬着头皮爬到顶层,随即一个接一个上来,看着周围的尸体面面相觑。 “点火!” 接二连三爬上来的金兵,看到长杆挂着铁疙瘩伸过来,他们虽然不知道是啥玩意儿,但下意识的惊恐呼喊:“快跑!” 几人同时往楼梯口扑,但那里只能容一人通过。 “轰!” 又是一声爆炸,临冲顶部再次无人生还。 那员金国将领终于意识到不对,战战兢兢亲自爬楼梯,刚探出脑袋就缩回去,惊恐大喊:“快撤!”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所有临冲吕公车上。 隐藏在临冲和行女墙内的金国精锐,足足有二十多队,他们被炸得惊慌撤退。 那些汉族和渤海族炮灰,本来就遭受攻击士气低落,看到金国精锐都在逃跑,于是纷纷跟着溃逃而去。 “悬索!” 已经双臂酸痛的弓箭手,咬牙朝着逃跑的敌人射箭。 民夫们从城墙顶部的另一端,被军官催促着过来悬筐而下。 一些民夫提着油罐、举着火把,去烧毁敌人的各种攻城器械。 另一些民夫则捡拾城下的箭矢,甚至抬着石头放进箩筐,由城上的民夫拉箩筐回收物资。 金兵打造多日的攻城器械,就此被明军付之一炬。 完颜宗弼和完颜挞懒二人,都拥有燕山府仿制的望远镜,他们清楚的目睹了好几次爆炸。 “还要攻城吗?”完颜挞懒问。 完颜宗弼也笃行佛教,甚至打了胜仗之后,还会搜罗附近的佛像和佛经,他口干舌燥道:“明军莫不是有雷神菩萨相助?” 佛道两教的神灵,都是互相吸收的。 道教的雷神融入佛教就成了护法,其形象为双手持握鼓槌,身后一圈光环排列着许多鼓面。 完颜挞懒却要唯物主义得多:“哪来的雷神菩萨?分明又是什么火器!” 完颜宗弼强自镇定:“有此火器,攻城却比以前更难了。” “撤兵吧,”完颜挞懒说,“今日派出去的甲士,都已被吓破了胆,就连挞不野(大抃)都折了。挞不野是渤海族第一勇士,他死于明军的火器,渤海兵恐怕没人再敢攻城。就算强行攻打,也必然溃退得很快。” “兴师动众而来,耗费无数粮草,难道就这样撤了?”完颜宗弼心有不甘,他常年窝在上京,独自带兵的机会很少。 “不撤还能怎样?”完颜挞懒质问道,“不派精锐攻城,根本攻不上去。派了精锐攻城,明军又会用那火器。就算再拖一两个月,把城墙用砲车轰塌几处,明军有火器又怎么攻入城中?耗到粮草将尽,到时候说不定全军覆没!” 完颜宗弼沉下心来反复思量,却总是想起望远镜里的爆炸画面,他愤懑握拳道:“今晚一起撤兵,我回锦州,你回幽州,等今后粮草充足了再战!” 两路金兵,徐徐退回大营。 完颜宗弼一步三回头,他盼着明军出城追杀,自己可以趁机野战获胜。 然后,明军根本没来。 李宝只是派出一些士卒,带着民夫去打扫战场,等待明天继续打守城战。 刘萼这次也跟随完颜挞懒出战,而且他手下的汉兵,有一支还被当做炮灰攻城。 回到大营之后,刘萼把堂弟刘猊叫来:“上头有令,各部收拾东西,今晚连夜撤退。你下去准备一下。” 刘猊没有立即领命离开,而是说:“兄长,明军的火器愈发厉害,金国恐怕不会长久了。我们是不是该……” 刘萼说道:“等回到燕山府,俺立即给朱太子写信。” 刘猊这才高兴起来:“金人若是大败,必然强令各族迁去辽东。到时候幽燕之地人丁稀少,大明还得倚仗我们刘家,否则朱太子别想在北地募兵。” 刘萼思忖道:“只是这样还不行,得找机会为大明立功,立下大功才能获得朱太子重用。” “不如行刺完颜宗望?”刘猊建议道。 刘萼摇头说:“行刺之事,风险太大。如果能两军交战时,寻机阵前倒戈最好。如果没机会阵前倒戈,那就等金兵主力离开,然后我们率部截杀各族移民。既能抢到财货,又能割一些人头立功。特别是那时家,时立爱是完颜宗望的谋士。朱太子割了时渐的耳朵,想必对时家恨之入骨。” 刘猊笑道:“兄长果然聪明!” …… 李宝知道金人会撤军,但不知道对方何时撤军。 他一直有派人盯着,可金营附近全是骑兵,根本不让明军的探马接近。 明军的轻骑兵只能远远打探,感觉到金营似乎有动静,想要逼近却又遭遇金骑阻拦。 在付出十多个轻骑兵之后,依旧无法得到确切信息。 直到次日天亮,明军探马才接近金营,发现营中金兵已然撤走。 “追!” 李宝留下一千兵防守,把刚刚缴获的兵甲,分配给盐工、农民青壮,自己带着剩下的部队出城追击。 当然是坐船! 他没有去追归途更遥远的完颜挞懒,因为那家伙必定防备森严。 反而是归途更近的完颜宗弼,只须退到锦州就安全了,这路金兵肯定更容易懈怠。 半路经过觉华岛,李宝把岛上的驻军也带上,坐着海船前往金兵的归途埋伏。 完颜宗弼也防着李宝坐船追杀,他派出上千骑兵探路。 这些骑兵狂奔五十里,抵达一条不知名河流。明代时叫宁远河,清代时叫兴城河,如今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名字。 骑兵在河流两岸巡逻,此处是金兵撤军最危险的地带。 完颜宗弼带着大部队,走了两天,全军安然渡河,警惕心直接降了一半。 又行一日,金兵接连渡过葫芦岛市的五里河与连山河,完颜宗弼彻底放松警惕——再走几十里便是锦州城,前方多为坦途,而且通道变得特别宽,全军不用拉成一字长蛇行军。 已没有适合明军设伏的地方! (本章完) 0708【夜袭】 过了连山河二十余里,金兵前方又是一条小河。 此河一过,地形更加开阔。从山麓到海边,整整十二里的宽度,金国骑兵皆可纵马驰骋。 复行两里半,完颜宗弼指着前方的小山丘说:“便以此山为中心扎营。” 辽金时期,这里人口不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地名。 但在八百年后,这里会爆发一场著名战役——塔山战役! 塔山没有塔,也没有山。 完颜宗弼指着的小山丘,已是方圆十里的制高点。 他把帅帐设在山丘上,居高临下控厄八方,士卒和民夫围绕着小山扎营。 完颜宗弼麾下,此时仅有猛安谋克兵五千余,另有六千来自各族的签发民兵,还有几千只带着简陋武器的无甲民夫。 营寨扎开,向西靠近小河,向东延伸出一里多。 完颜宗弼用望远镜观察南边,下令道:“朝着大海的方向,当树立栅栏,夜晚小心防备!” 大军在外,扎营有三种方式。 第一种,插枪为营。 这种多用于己方控制区,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用长枪插在营寨周围,算是划定界限不准平民进入。 第二种,树立栅栏。 可防止小股敌人和野兽,多用于快速行军途中,或者是不那么危险的区域。 第三种,坚固营垒。 这种需要挖壕沟,构筑垒土墙,营内还要有瞭望楼、箭楼等设施,多用于两军对垒或者危险区域。 虽然此地已经距离锦州很近,属于金兵的控制区域,但完颜宗弼还是担忧明军从海上来袭。他在东西北三面插枪为营,却在面对大海的南边树立栅栏,同时派出骑兵前往海边巡逻。 李宝坐船走得快,已然等了一天一夜! 其中两千明军,藏在方圆两里的小岛上(打渔山岛)。 另外三千李宝的嫡系精锐,昨晚摸黑登陆,朝着北边连夜行军,隐藏在北面山麓的山沟里。 李宝屯兵觉华岛时,多次在辽西走廊劫掠,已经把这一带给摸透了。 他甚至能猜到金兵每天的扎营点,金兵在半夜撤走,下午时分差不多抵达兴城河。因此,金兵第一天的扎营点,必然在兴城河的东岸或西岸。 金兵第二天的扎营点,多半在后世的葫芦岛市。那里有两条河,就看金兵会过了哪条河再扎营。 金兵第三天的扎营点,必然在塔山附近,而且这天的路途较短,时间充足必然过河再扎营! 而塔山附近的制高点,就那么一座小山丘,完颜宗弼的帅帐铁定设在山丘上。完颜宗弼的精锐骑兵,多半也会留一支在山上,遇到战事可朝四面俯冲。 …… 李和尚不是和尚,他是一个工匠。 他的不知多少辈祖宗,在辽国初年被俘虏,跟其他汉人工匠、农民一起,集体迁徙到锦州这边定居。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大量渤海族工匠、农民,也被辽国迁徙到锦州繁衍。 辽国中前期的政体非常复杂,甚至允许豪族拥有地盘。于是就有“私州”、“私县”一说,豪族可在自己的地盘予取予夺,到了辽国中后期才渐渐收回部分权力。 但锦州一直没变,因为它是辽国皇帝的私州。 李和尚的祖辈们,世世代代为工匠,每代至少得有一人继承职业。因为辽国皇帝派来许多贵族管理锦州,工匠之家要轮换着给皇帝及贵族服役,免费给官府或贵族制造各种物品。 辽末大乱,锦州也死了不少人。 但金人攻下燕山府,迁徙大量人口过来,锦州这边迅速恢复生机。 日子却越过越遭,因为金国的赋役太重。 李和尚这次甚至被抽调随军,为金兵打造攻城器械。 城外的爆炸声他也听到了,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他听一起随军的工匠杜三说,明军有雷神菩萨保佑,降下霹雳惊雷杀死金兵,金国四太子这才连夜撤走。 前两日,大家都很慌张。 不仅有连夜撤军的原因,还有沿途地形崎岖狭窄,队伍跟长蛇一样拉得老远。 这种行军队形极易遭受攻击,四太子金兀术勒令全军着甲赶路。不但队伍的前后方,派出大量骑兵探查,甚至派出精锐去海边观察。 现在终于能安心睡觉了,前方就是锦州,四下一片平坦。 李和尚虽然不懂打仗,但也知道这地方很难设伏。 忙活一通,天色将黑。 李和尚捧着一碗麦粥,不但粥很稀,而且夹杂着许多麦麸。他嘀咕道:“一天吃两顿,全是稀的,这还怎么赶路?” “回家就好了。”杜三安慰道。 他们这种随军工匠,带着全套工具赶路,扎营时也得出力气。 刚刚去南边营寨搭建木栅栏,已把李和尚累得够呛,却只给一碗稀粥就打发了。 签发民兵的伙食,要比工匠更好些。而工匠们的伙食,又比民夫要好些。 吃得最好的,当然是那些猛安谋克兵。 一碗夹着麦麸的稀粥下肚,李和尚还是感觉肚子饿。他捂着肚子蜷缩躺下,自言自语道:“睡吧,睡一觉就饱了。” 杜三把装着工具的箱子放在身边,带子在手腕缠了几圈,用手牢牢攥住才闭眼,这些都是他吃饭的家伙。 虽然饿得慌,但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就睡过去。 …… 刘升却是来自广宁府的签发民兵,他属于契丹人,刘姓乃契丹大姓。 广宁府推广过几年猛安谋克制,如今却是猛安谋克和签发制并行。 去年征粮,刘升的粮食所剩无几,他母亲还因营养不良而病死。 今年刚收麦子,甚至还没来得及上交粮赋,刘升就被抽丁签发出去打仗。 他被编入炮灰攻城部队,连续好几次死里逃生。 四太子下令撤军时,刘升仿佛逃离地狱,一路心惊胆战而走。 前两天夜里,吓得无法熟睡,总感觉明军会追来。 今夜却是放心下来,就快到锦州了,过了锦州就是老家广宁府。 “呼噜噜……” 耳边传来同乡袍泽的呼噜声,刘升忍不住嘀咕:“这鸟人倒是睡得快,打呼噜跟打雷一样。” 签发民兵大多无甲,但可以自备甲胄,又或者基层军官可以领到皮甲。 刘升就没有甲胄,穿着布衣沉沉睡去。 隔壁营寨却是猛安谋克兵,他们之前两天,一直着甲行军。 虽然走得很慢,但依旧累得要死,今夜总算能脱掉甲胄安睡。 完颜宗弼也没要求太多,他亲自骑马去巡视南营,对那里的猛安谋克兵说:“尔等都是精锐,此处面对大海,你们必须穿着甲胄、拿着兵器睡觉!” 待主将离开,士兵们骂骂咧咧,却也只能听命行事。 但军令可以打折扣,完全着甲睡觉很不舒服。悄悄把腰带松一松,把札甲各连接部松一松,军官们来检查是很难发现的。 都已经快到锦州了,明军还会杀来不成? 糊弄糊弄就得了。 …… 四更天。 不仅营寨里的金兵睡熟了,就连在海边巡逻的金国骑兵,都疲惫不堪下马打盹儿,只留几人继续在那巡逻。 打渔山岛,顾名思义,岛上山林茂密。 两千多明军,半夜抬着木筏出发,朝不足两里外的岸边划去。 呼延通负责统率这支部队,有两三百人以前是大宋厢军,剩下士卒全是整编后的山东贼寇。 他们上岸之后慢慢集结,朝几里外的金兵大营摸去。 行不多久,一个金国骑兵巡逻而至,由远及近慢慢骑马过来。 黑灯瞎火的,彼此都没发现对方。 呼延通还在继续带兵赶路,两千多明军数量太多,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声响。 那金骑听到响动定睛一看,只见远处影影幢幢,隐约中站着许多人影。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金兵营寨被惊动。 完颜宗弼一直穿着甲胄,他翻身起来奔至帐外,对赶过来的亲兵说:“明军果然从海上来袭营了,传令各部莫要惊慌,立即朝帅帐这边靠拢集结。南营将士是穿着甲胄睡觉的,让他们结阵抵挡,等我率军过去救援!” 行踪已经暴露,呼延通没有撤退,反而举枪呼喊:“杀!” 两千多明军,朝着一万多金兵的营寨杀去。 李宝和他的三千嫡系,距离金营要远一些,他们藏在北边山麓当中。 奔行到半路,就听到金营喧哗起来,李宝喝令道:“全军加速前进,呼延通被发现了!” 刘升睡得很死,号角声都没把他吵醒。 直至有军官骑马至北营,沿途大声呼喊聚兵,刘升才终于惊醒过来。 他的顶头军官慌慌张张爬起,一边奔跑一边穿皮甲。 刘升第一反应是逃跑,甚至连兵器都顾不上。奔跑一阵,却见几骑冲过来拦截,吓得他跟其他溃兵连忙折返,稀里糊涂跟随着众人前去集结。 而刘升的顶头军官,在集结士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穿甲,兵器却忘了带过来。 除了戒备森严的金兵南营稍微像样,其他几个方向的营寨一片混乱。 “列队行军,向帅帐靠拢!” 又是一队金骑过来,沿途呼喊催促着。 刘升从惊醒、逃跑、折返到集结,磨磨蹭蹭用了十多分钟,而且根本没法完成集结。主要是之前跑乱了,找不到自己的部队,即便营内陆续燃起火盆也不好认路啊。 有些金国签发民兵,实在找不到自己的队伍,干脆随便混入其他部队充数。 他们还在胡乱靠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震天嘶吼:“杀女真!杀金贼!” 李宝终于带兵过来了。 “北面有敌人,快快转身迎敌!” “杀!” 李宝的三千嫡系一路小跑,接近金营时开始加速呐喊。 刘升混在签军队伍当中,硬着头皮转身前去迎敌。本来就没集结完毕的部队,走出十多步就变得更乱,黑灯瞎火也不知道杀来多少明军。 而且,南北两个方向,都有明军杀来。 “快跑啊!” 随着明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甲胄不齐的金国民兵,终于有人开始逃跑。 刘升做攻城炮灰时就吓坏了,早就已经是惊弓之鸟,他属于最先逃跑的民兵之一。而且他还知道不能往东走,那里是回锦州的路,明军肯定会去截杀,而女真兵也会砍杀逃卒。 几乎是下意识的,刘升就撒腿向西逃跑。 那边是民夫营和工匠营,李和尚、杜三等工匠,被女真传令兵勒令不得走动,让他们在营内等待战斗结束。 可签发民兵溃逃过来,工匠民夫们直接炸锅,没头没脑的四散而逃。 “逃去哪边?”杜三问道。 李和尚带着哭腔说:“不晓得,先逃了再说,往回逃过河应该没追兵。” (本章完) 0709【一败涂地】 参与夜袭的明军骑兵不多,因为李宝手里就没几个骑兵。 这三千嫡系精锐,更多是牵着骡子登陆,然后在金兵抵达的前一晚,驮运甲胄去北边山麓埋伏。 由于呼延通所部被金兵察觉,李宝立即率领一百多骑提前发动,剩下的精锐步兵则加速跑步奔袭。 这一百多骑去哪了? 直插金兵大营的东面营寨。 那里是锦州方向,营中休息的士兵,必有金国的开路精锐! 当金国的签发民兵、工匠、民夫,被突袭而来的明军步兵吓跑时,李宝已率百余骑冲入金兵的东营。 不出李宝所料,这里确实有大量精锐,三分之一的金兵带马,剩下的也皆为甲士。 拥有战马的金兵,急匆匆着甲上马,绕向南边试图攻击呼延通侧方。其余金国甲士,则快速集结为小队,朝着正在吹号的完颜宗弼靠拢。 此处没有设立栅栏,只是插枪为营而已,李宝率领百余骑直冲而入。 由于黑暗之中仓促集结,那些金兵甲士三五十人一队,偶有跑散的只能临时混杂成队。不少人一边移动一边着甲,连铠甲都没有穿戴整齐。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宝率军从侧方杀来。 首先遇到的一队金兵,约有五十几个甲士。他们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奔去北营的己方骑兵,在完成维持秩序的任务之后返回,完全没有转身列阵防御的动作。 一百多大明骑兵,就这样从侧方猛冲,杀向举着零星火把的五十多金兵精锐。 “是明军!” 双方接近得只剩二十余步,终于有金兵反应过来。 但已经晚了。 李宝骑着聚宝盆的儿子,一马当先突入,举枪就挑飞一个金兵,继而侧向出枪扎中另一个金兵的背部。身后百余骑席卷而过,几十個金兵甲士或死或伤,少许幸存者吓得四散逃跑。 他们继续往前冲,根据火把的位置,杀向另一队朝帅帐靠拢的金兵。 这队金兵同样只有几十人,此刻惊慌转身列阵,对着大明骑兵胡乱射箭。 李宝率军从他们侧方掠过,交错之时举枪扎出,只扎死扎伤二十余人。掠过之后,李宝没再回来赶尽杀绝,而是继续往另一队金兵冲去。 趁着金兵全是小队状态,李宝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不让他们集结成大部队。 接连冲杀袭扰五队金兵之后,李宝留下的嫡系精锐步兵,终于全部冲入金兵的北面营寨。 那里的金国签发民兵已大半溃逃,明军步兵迅速分成三股,一股去袭杀还没溃逃的金国民兵,剩下两股直冲完颜宗弼帅帐所在的小山丘。 完颜宗弼以为明军全在靠海的方向,勒令南营精锐结阵抵挡,其余金国骑兵绕向两翼夹击。结果刚把骑兵派去南边不久,东边(李宝骑兵)和北边(李宝步兵)又突然杀出明军。 完颜宗弼大惊失色,根本搞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他让传令兵紧急吹响号角,把刚刚派出去的骑兵,火速召回来一大半,同时自领亲兵防守小山丘。 …… 呼延通那里最危险,正面是渤海精锐列阵对抗,两侧又杀来许多女真骑兵,已经陷入被三面夹攻的窘境。 两千多明军列出枪阵,奋死抵御三千多金国步骑的围杀。 这些士兵多为山东贼寇出身,由韩世忠训练了一年多,又被李宝训练大半年。他们以前军纪奇差,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人逃跑。 都是些积年老贼,哪不清楚逃跑必死? 既然带兵将领呼延通还在坚持,他们当然要拼命搏杀,只有拼命才有活命的机会。 金国骑兵在两侧射箭后冲击,不到片刻功夫,这里的明军就死伤上百。 “呜呜呜~~~” 小山丘上号角声大作,正在两侧持续冲击的金国骑兵,皆愕然扭头看向完颜宗弼的帅帐方向。 他们的主帅,被明军捅菊花了! 上千金骑被分出去,离开南面战场,全速赶回去救援主帅。 “李公来了,都随俺奋战!” 呼延通一声怒吼,被围攻的明军士气大振。 呼延通更是亲率三百多勇士,主动朝着正面的金国步兵冲出。 他手里的是一杆四米骑枪,其枪法精妙无比,在金兵丛枪当中还能变招。可惜对面金兵都穿着坚甲,接连刺中好几人,都只是伤而不死,甚至有金兵被刺中也没受伤。 这些金兵,皆为渤海族,来自于渤海八猛安。 他们的主将大抃死于攻城,现在领兵的是副将梁福。 梁福以前是辽国渤海族将领,死守江州城(吉林扶余县东石头城子)时遭阿骨打俘虏。在被阿骨打收降之后,梁福回乡招募渤海人当兵,为金国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人已经四十多岁,端得勇猛无比,竟然在呼延通多次出枪之后,瞅准时机探手抓住呼延通的枪杆。 呼延通和梁福,各抓住长枪的一端,在两军交战时拔河角力。 附近双方的亲兵,纷纷朝着敌方将领戳刺。 呼延通猛地放开长枪,梁福失力后仰。 呼延通顺势矮身前冲,避过丛枪拔刀而出。 他使用的是宋代手刀,相比起唐刀和明刀,这种宋手刀又宽又短,刀尖也显得很笨拙。 跟宋代阔剑一样,宋手刀也是能当钝器使用的,刀尖便于发力有破甲作用。就算不能破甲,在多次劈砍之后,也能碰运气砍断札甲的缀绳,或者砸得敌人的骨头吃痛难当。 呼延通就这样冲过去了,梁福刚刚收力站稳,就被一手刀砍中胸膛。 这刀没有破甲,却砍得梁福胸口剧痛,连忙弃枪拔出骨朵还击。 呼延通伸手按住梁福的右臂,挥舞手刀继续砍出。 这一刀砍在顿项上,依旧没有破甲,却砸得梁福眼前发黑,似乎脖子都被砍断了。 就在梁福晕晕乎乎的时候,呼延通用刀尖挑开顿项,从顿项缝隙贴刀而入,狠狠的在梁福喉咙处一抹。 整个过程太快了,从呼延通矮身突入,到一刀抹了梁福的脖子,前后加起来不到十秒的时间。 黑暗之中,双方的亲兵都没反应过来。 “敌将已死!” 呼延通推开捂着脖子挣扎的梁福,一刀劈向梁福的亲兵,渤海兵的军阵瞬间大乱。 小场面而已,不值一提。 历史上,这位老兄在韩世忠被孤军包围的情况下,他骑马冲上去跟金兵主将厮杀。双方的长兵器都被打掉,各自战马也都摔倒,呼延通在被短刀刺伤的情况下,徒手将金兵主将给生生掐晕,生擒金兵将领让韩世忠成功突围。 此时此刻,两侧的明军还在结阵抵御金骑,正面部队却在呼延通的发威下,数百人突进渤海兵的军阵当中。 呼延通在敌人堆里一通乱砍,估计是感觉手刀威力太小,竟然在麾下将士冲过来时,趁机捡起敌将梁福的铁骨朵,直接在渤海兵当中开启无双模式。 …… 李宝的三千嫡系步兵精锐,已经冲到小山丘附近。 而东侧的那些金国步兵精锐,在没有完成大队集结的情况下,被李宝带着百余骑来回冲杀,于黑暗中彻底失去组织度。 眼见自己将被两面夹击,而且搞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完颜宗弼率领亲兵紧急逃离,跑去南边跟赶回来的金国骑兵汇合。 他正待指挥骑兵反攻,突然一骑奔来报告:“梁都统战死了,渤海兵军阵大乱!” “南面有多少敌军?”完颜宗弼问。 那骑兵回答:“可能两三千,可能三四千,天色太黑看不清。” 此时的完颜宗弼,还不是那个身经百战的金兀术。他常年跟在阿骨打身边,虽然熟悉军政事务,但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不多,率军厮杀仅寥寥几次,这回更是第一次独自带兵。 听着四下里传来的喊杀声,完颜宗弼已经有点发懵了。 五千多猛安谋克兵,有一千多被李宝杀得失去组织度,两千多被呼延通杀得阵型大乱,只剩下一千五百多骑还能调用。 而六千多来自各族的签发民兵,此时已大部分被吓得溃逃。 至于数千民夫和工匠,更是毫无战斗力。 完颜宗弼的正确做法,是聚集手里的所有骑兵,跑去南边全力冲击呼延通,救下精锐渤海兵之后再杀回北边。 但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完颜宗弼给否定,因为他不知道明军来了多少。 万一进展不利,就会被明军包围,说不定要来个全军覆没,把手里剩下的精锐骑兵也葬送掉。 “随我突围!!” 完颜宗弼没有用“撤军”一词,而是喊出“突围”口号,慌乱之际他以为自己被包围了。 号角很快吹响,正在冲击呼延通侧翼的金骑,接到命令纷纷离开战场,把一群失去主将还在战斗的渤海精锐扔在那里。 一千五百多金骑,混在溃兵当中,朝着锦州全速逃跑。 本来就阵型大乱的渤海精锐,完全靠着血勇还在抵挡,现在突然被友军抛弃,瞬间就意志崩溃放弃抵抗,纷纷扔掉兵器转身逃向锦州。 “随俺追杀敌军!” 呼延通嘶声怒吼,已死伤四百多人的这股明军,气势如虹的朝着敌军疯狂追杀。 李宝害怕完颜宗弼恢复判断力,竟然率领仅有的百余骑,撵着一千五百多金骑猛追。而他的嫡系精锐步兵,则是一路驱赶溃兵,跑来跟呼延通所部汇合。 那一千五百多金骑,此时散为三处,根本没时间聚集起来,只知道朝着锦州方向奔逃。 四下里全是溃兵,惊慌呼喊的声音,让金国骑兵更加慌乱。 奔逃十余里,前方有七里河阻挡,一千多金骑只能顺着河岸逃跑。 完颜宗弼带着八百多骑兵,一头扎进七里河上游的山中。等到天亮之后,才在山中安然渡河,心惊胆战逃回锦州城。 另有七百金骑,却是顺着河岸往南跑,寻到合适渡口弃甲牵马泅渡。 其实李宝已经不再追骑兵了,在遇到七里河之后,就带着百余骑折返,一路砍杀俘虏金国步兵。 此次夜袭,完颜宗弼损失渤海精锐两千多、女真精锐八百多,各族签发民兵四千余,工匠和民夫好几千,还有随军粮草被李宝全部缴获。 可谓是一败涂地! (本章完) 0710【金国真想议和?】 完颜宗弼被夜袭时,完颜宗辅正在攻打镇东海口长城。 契丹人当年修筑这条长城,不仅是用来对付渤海国的,更是为了防备朱温渡海出兵。 渤海国灭亡之后,辽国持续修缮镇东海口长城,防守目标自然是北宋和海盗。 甚至渐渐演变成海关,比如吴越国王钱缪,就通过这座海关跟辽国贸易。亦有北宋中期前的山东商贾,悄悄至此跟辽国贵族联手走私,直到北宋朝廷禁绝山东海贸才作罢。 李宝带兵移驻觉华岛和海滨县,赵立也带兵去了高丽,旅顺这边只剩耶律余睹和侯概,统领着从金国叛逃过来的契丹、汉族百姓。 当完颜宗辅率兵攻打长城时,耶律余睹紧急写信求援,山东那边就把沙门岛的恶魔兵运来。 镇东海口长城攻防战,足足打了一个多月,双方皆死伤惨重。 大明这边的防守力量,最初以契丹、汉族百姓为主,危急关头甚至连妇女也出动。他们凭借优势地形和长城工事,又装备了明军腾换下来的兵甲,一次次打退金国精锐的进攻。 直至沙门岛的恶魔兵调来,战局就彻底稳了,完颜宗辅对这道长城毫无办法。 两条海船乘风而来,伤势痊愈的杨幺,已经转为大明海军。 他带着一队士卒在旅顺口登陆,很快耶律余睹、侯概双双来迎。 耶律余睹见面就索粮:“杨将军,可是有粮草送到?” 杨幺回答说:“金兵在锦州以西数十里,被我军夜袭杀得大败,李公缴获了许多粮草,命我运来一千石支援旅顺。另外,还给你们带来些东西。” “什么东西?”耶律余睹问道。 杨幺笑着说:“金国四太子的帅旗,还有几员金国大将的头颅。” 耶律余睹大喜:“有这些东西,对面的金兵定然士气大跌!” 硝制好的头颅,一个个搬过来。 侯概一眼就认出大抃,又惊又喜道:“直娘贼,这厮竟然死了。当年十万辽东百姓起义,此人带兵杀了无数义军,号称是渤海族第一勇士。” “死得好!”耶律余睹拍手庆贺。 当天中午,完颜宗弼的帅旗就挂在长城最东北端,又用长杆悬挂那些金国将领首级。 耶律余睹害怕金兵看不清楚,还在每颗脑袋下面,用长布写大字注明首级的主人。又在完颜宗弼的帅旗下方,用长布写下一行大字:完颜兀术全军覆没。 得到消息的完颜宗辅,亲自来到山下观察。 他是认得汉字的,瞬间感觉浑身冰凉,想不通完颜宗弼为啥帅旗都被夺了? 还有大抃的脑袋,这位渤海第一勇士战死,对渤海兵的士气打击极大。 回到化成关内,完颜宗辅眉头紧皱。 “镇东海口长城很难打下来,除非再增兵数万,从长城各处一起进攻。”鹘沙虎说道。 鹘沙虎是极为常见的契丹、女真名字,随完颜宗辅出战的复州都统叫鹘沙虎,被呼延通单挑杀死的蒲卢浑的兄长也叫鹘沙虎。 眼前这个鹘沙虎,却是完颜习不失之子。 他还有個儿子,跟被炸死的大抃女真名相同。 完颜宗辅郁闷道:“对面驻守长城的,多是去年叛逃的汉族、契丹百姓。他们以前不死命帮着大金国打仗,现在到了明国反而变得悍勇起来,居然连女人也登上长城投落石。” 众将都没搭腔,因为这确实很扯淡。 完颜宗辅征集了上万大军,其中不乏金国精锐,散睹鲁、忽卢补二将还带着两支猛安过来。 战前他们都以为能轻松获胜,毕竟明军主力已经调离旅顺,这里只剩一些从金国叛逃的百姓。 打起来却完全不是想象中那样! 这些汉族、契丹族百姓,穿着明军腾换下来的垃圾铠甲,拿着明军腾换下来的老旧武器,居然一个个拼死玩命、浴血奋战。 另一位叫鹘沙虎的复州都统说:“辽东平民造反,当时花了三年时间才彻底平定。最危险的时候,几个州城皆被攻破,残兵躲在我家的邬堡防守。直至造反的平民兵粮耗尽,朝廷又派精锐来援,这才把那些刁民镇压下去。别看守长城的敌军,去年还都是百姓,把他们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没人反思各族百姓为啥拼命,在他们的既定思维当中,压榨剥削平民再正常不过。 平民就是用来种粮食的工具,平民就是被征召打仗的炮灰。如果逼得平民造反,带兵去镇压即可,多杀几回就没人敢造反了。 时至今日,甚至还有女真族百姓,在渤海族富人手里当奴隶。 金国朝廷允许女真奴隶自赎,或者抓来别族俘虏交换女真奴隶,不过是为了增加女真族的丁口数量而已,并没有因为建立政权而解放本族同胞。 他们对女真族底层都这样,更何谈其他民族的百姓? “要撤军吗?”完颜鹘沙虎问道。 完颜宗辅说:“我先派人去锦州,问清楚兀术是不是全军覆没了。” 不用他派人打听,完颜宗弼很快派遣信使过来,稍改细节把战斗过程说了个大概。 完颜宗辅再次召集众将:“兀术那边,遇到一种新火器。圆圆的,将近脑袋大小,掷出之后可以炸裂。声如霹雳,火光隐现,还有烟雾。大抃就是死于此物,双腿都被炸飞了。还有许多登城精锐,被此物炸得头颅碎裂。兀术把这种火器称为铁火球。” 众将一听,俱皆惊骇。 忽卢补问道:“恐怕有些夸大吧,凡人哪能造得出这等火器?” 完颜宗辅摇头说:“许多将士都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假,挞懒所部也见到了。这种火器,可能是明军新造出来的,目前数量还不是很多,只用来对付我军精锐。” 鹘沙虎惊道:“若是再过两年,明国造出更多这样的火器,今后还怎么攻城作战?就说眼前的镇东海口长城,明军只须运来一两百个铁火球,紧要关头扔下来炸我军勇士,这条长城就永远别想再夺回来。” 众将再次沉默,战争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先是明军跨海作战,把金国后方打成前线,还趁着沿海兵力空虚,将镇东海口长城给攻占。明军不但可以跨海作战,而且战船上还装备火炮,如今更是有了什么铁火球。 听说完颜宗望那边,还遇到许多明军的火铳。 今后该怎么打仗,这些金国将领有些茫然。 鹘沙虎说道:“那些火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学来?” 完颜宗辅道:“已在明国留了细作,但明军的火器管控森严,就连寻常的明军士卒都不得触碰。” 众将反复讨论,都认为不能继续强攻。 他们闹着要撤军,再强行攻打长城,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完颜宗辅无奈,只能顺从众人之意。 但他害怕明军在旅顺增兵,于是把散睹鲁麾下的猛安,留在化成关和化城县城驻守,防止明军从旅顺增兵攻破关城。 金国大军撤离,旅顺军民欢呼沸腾。 他们其实全是百姓,连驻防军都不是。平时种地打渔,战时编为乡兵,只为能够正常过日子。 这里的正规军,仅耶律余睹和侯概二人,各有五百野战军而已。 至于沙门岛的恶魔兵,他们不属于旅顺。 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二人,在布置好前线防御之后,各自回到金国上京。 一个无功而返,一个惨败而归,纯属难兄难弟。 在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挞懒等人缺席的情况下,完颜斜也主持召开勃极烈大会。 吴乞买坐在主位,竟然有些优哉游哉。 前线各将作战不利,对金国皇帝反而有利。 “明军骁勇难当,我大金国应当收缩兵力,”完颜斜也说道,“现在各部一分为三,一部在云中和草原,一部在幽燕各州,一部在辽东辽中。撒得太散太广,处处受制于人,各部之间无法统合,军粮运输也极为困难。我认为,应当放弃幽云,把各部收回腹地。” 完颜宗辅说道:“我同意这个法子,不但各军要收回,还要迁回各族百姓,以充实锦州以东的沿海人口。把幽云十六州送给明国,掳走当地的财货和人口,换取金明两国议和。趁着不跟明国打仗,好生囤积几年粮食,把各地的叛乱全部镇压。等兵精粮足之后,再行开战也不迟。” 完颜宗干说:“草原上,耶律大石也不让人安心,今年都南下劫掠两回了。跟明国议和之后,还应该调兵把耶律大石打残!” “兀室是什么意见?”吴乞买看向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作为女真文字的创立者,此时已经彻底倒向完颜宗翰,属于完颜宗翰安排在朝廷的心腹。 完颜希尹说:“两国罢兵议和,事关重大,当征求两位带兵元帅的意见。粘罕如今还在山西跟明军大战,陛下须派遣使者前往。只有两位带兵元帅同意,议和之事方可施行,否则根本谈不下来。” “那就派遣大臣,跟他们两个好生说说。”吴乞买点头道。 完颜宗翰在山西,此时正遭到明军三路猛攻。 (本章完)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2023年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这是疫情后的第一年,大家都恢复了正常生活。新冠仿佛已经远去,又似乎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 开书的时候还是很忐忑的,毕竟是双穿开局。接下来的山西之战打完,尽量多写一些日常,也就是某些书友所说的水文。 这本书开的还是太仓促了,穿越时间没有选好,应该再往后推几年,起兵前的情节就可以写得更细还不显得拖沓。 书友反应最好的,应该是即将造反、刚刚造反的时候。 现在后知后觉,感觉没有写好,没有尽量展开,望老铁们多多包涵。 许多朋友的意见,老王都仔细看了。战争描写尽量改正,这玩意儿真不擅长,但又实在没法避开,感谢书友们的勉励和指正。 在农历新年即将来临之际,祝新老朋友开年大吉、心想事成。单身的靓仔靓女们,在新的一年肯定能找到另一半。已经结婚的,祝你们白头偕老、家庭顺遂。 阅读本章的书友,可以获得龙珠。集齐七科相同或完全不同的龙珠,可瓜分百万现金红包,祝大家都能中大奖。 《北宋穿越指南》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11【绞肉战场】 寿阳北部山区,有一个阳兴谷寨,控厄着前往五台县的通道。 之前在金兵手里,现在主动放弃了。 此寨距离金国城池太远,沿途全是山中谷道,需要从定襄或五台,大老远的把军粮运来。 金兵驻扎太多,军粮运输吃不消。 金兵驻扎太少,又扛不住明军进攻。 五台、定襄两县的义军,也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不堪金人压迫,逃进大山里游击作战,神出鬼没的袭击金兵运粮队。 本来往阳兴谷寨运粮就消耗颇多,山中义军又时常袭扰,完颜宗翰不得不派兵押送粮草。 如此搞了几个月,金人的军粮吃不消,干脆把这个军寨给放弃,转而在更北边两处谷口驻军。 定襄、五台两县义军大喜,他们活动的山区,终于跟明军地盘连通了。 张广道立即给义军送去兵甲、衣服和粮食,得到补充的山西义军,把金兵搞得更为头疼。他们时不时翻山越岭,绕过金兵驻守的谷口,袭击投靠金人的富户(许多富户真个冤枉啊),还去截杀下乡征粮的伪军与吏员。 金兵如果杀来,义军总能提前得到消息,立即撒丫子逃进山里躲避。 金兵一旦离开,义军又再次出山。 定襄、五台两县的士绅,被金兵和义军来回洗劫。 不少士绅都被搞破产了,他们感觉金人不占优势,干脆暗中跟义军联络,或者派遣子弟加入义军。同时还写信联络张广道,说愿意给明军做内应,只求大明将士赶紧杀过去收复失地。 今年山西收完麦子,粮赋还未上交,张广道就火速出兵,同时攻打赤塘关和石岭关。 那里是太原通往忻州的两处咽喉,耶律余睹就是从赤塘关逃来的。当时赤塘关还在明军手中,去年完颜宗翰大军南下,又把赤塘关给夺了过去。 攻打雄关,没有任何花招可言,翻山绕路也没法绕。 反正就是大军屯在关外,每天把铁炮拖出去,照着关城一個劲儿的轰。 由于地形原因,可供布置火炮的地点不多,每座关城只能同时用到七八门炮。 不但火炮给张广道运来,朱铭还把火枪手全部调到山西。 完颜宗翰多次组织军队出关,想要捣毁或抢走明军火炮。但两侧山坡全是火枪手,中间再派人那么一堵,金兵再强悍也冲不过来。 “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炮响,完颜宗翰已听得麻木,因为炮击足足持续了四十多天。 这两座雄关是赵光义时期修建的,又在庆历年间再次加固,被连续炮击一个多月还没塌。 去年赤塘关被金兵夺走,是张广道主动收缩防线所致。否则多屯驻几千人,把粮食也储存足够,金兵再厉害也只能抓瞎。 “张公,开封又运达三百桶火药,磁州的铁弹也运到寿阳了!” “很好,明日继续炮击。” 山西主战场,需要攻破雄关才能展开。任意攻破一处,明军就可大举北上忻州,还可派遣偏师杀向定襄和五台。 张广道半点也不慌,他的粮草非常充足,一直喊粮食不够的是户部。 今天的炮击终于结束,看着明军有条不紊换防,完颜宗翰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完颜宗翰除了死守关城,无法再做别的事情。 再精锐的金国骑兵和步兵,此时也毫无用武之地。 赤塘关位于山谷平地上,石岭关位于山谷间的一道石岭上。关外山道已被明军堵死了,不但火枪、火炮架着,还布置了大量弓弩手,就等金兵从狭窄谷地过来送死。 正常情况下,金人作为防守方,这种地形大大有利。 但明军有火炮啊! “元帅,又有一处墙体开裂。”亲兵跑来汇报信息。 完颜宗翰亲自前去查看,他悬筐停在关墙半空中,伸手去比那道新的裂缝,这次竟然足足裂开两指宽。 能撑四十多天炮击不塌,宋朝建的关城已经很合格。 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完颜宗翰也在城墙上,架起一些中小型回回炮,朝着明军的火炮阵地投掷石弹。 但收效甚微,明军布置火炮时,垒筑了夯土工事,至今只有两门火炮、十多个炮手被石头砸中。 “轰!” 炮击第五十六天,随着一声巨响,赤塘关的东侧城墙大面积垮塌。 然而,明军的轰击还没停止,使用频繁的火炮被换下去,又拉上来几门完成保养的火炮。 还要接着来? 完颜宗翰被彻底整无语了,你们倒是赶紧攻城啊,跨了一处都不攻,难道想把赤塘关轰成平地? 炮击第五十九天,又是一声巨响,之前被轰塌的缺口,紧挨着又倒下一段城墙。 “继续炮击,明日攻城。”张广道终于下令。 次日,一道道行女墙,从明军大营当中推出,攻城士兵藏在行女墙后徐徐前进。 明军的火炮,依旧轰个不停,掩护友军靠近关城。 行女墙之后,是六台临冲吕公车。 每台吕公车皆为四层,每层站着六名火枪手,可以朝缺口处的金兵放冷枪。 更多火枪手,却是跟着行女墙前进。 关城上的中小型回回砲,顶着明军火炮开始投石,砸向缓慢前进的行女墙。 “轰!” 一块石头砸在行女墙上,木屑飞溅,三个明军士卒被当场砸死,还有好几人被溅出的木屑击伤。 在最前方主攻的,当然是王德的夜叉营。 夜叉营已经扩编到一千人,王德担任主将,曹武、徐清担任副将。 曹武是吴玠的部下,历史上金兵攻打和尚原,他阵前单挑获胜大涨宋军士气。 徐清是刘锜的部下,历史上同样外号“夜叉”。 这三人皆为西军猛士,个个都能玩单挑的存在。 而这一千夜叉营士兵,同样优中选优,给朱铭做重甲侍卫都足够。 他们清一色穿着新式札甲,由于是从缺口杀入,不用腾出手攀爬楼梯,因此人人左手持盾、右手持锤。 “砰砰砰砰!” 吕公车内的火枪手,率先朝着缺口开枪,由于距离太远,只命中寥寥数人。 但是,有几门火炮,一直对着缺口轰击。 其中一发炮弹落入金兵阵中,瞬间砸死砸伤好几人。 行女墙渐渐接近,城上金兵也开始射箭,击中行女墙外层的牛皮,发出剁剁剁的闷响声。 两轮箭雨过后,随着几声哨响,上百个明军火枪手,从行女墙后方站出,朝数十步外缺口处的金兵开枪。 “轰!” 临冲吕公车太过高大,被投来的一块石头命中。上面两层被砸出个大洞,虽然没有倒塌毁坏,但被砸死两个火枪手、砸伤三个火枪手。 “射!” 行女墙后的明军弓箭手,在进一步接近之后,朝着缺口及城墙上的金兵抛射弩箭。 前面几排行女墙,距离关城越来越近,已然进入回回炮的投射死角。 距离二三十步时,三百多个火枪手,朝着缺口处的金兵自由射击。 噼里啪啦一阵枪响后,王德大喊道:“上!” 趁着防守缺口的金兵,被火枪打得阵型大乱,王德带着夜叉营离开行女墙,抬着十多架很短的木梯冲上去。 缺口处并非平地,而是城墙倒塌形成的崎岖障碍地形。 王德依旧冲锋在前,等前排勇士架好短梯,他左手举盾抵挡长枪,右手抓着短梯快速攀爬。三两步就冲上一处高地,拔出铁锏就猛敲出去。 这些金兵先遭炮击,随后又被火枪射击,此时正处于慌乱之际。而且城墙倒塌形成的高台,太过崎岖散乱,根本无法整齐列阵。 曹武、徐清两位副将,随即也带兵冲上去。 三个魁梧高大的勇猛壮汉,犹如三支箭头,带着麾下士卒插入敌阵。 短短几分钟时间,防守缺口的金兵就开始溃逃。 完颜宗翰大喊:“合扎猛安,上去填缺口!” 一千多身披重甲的铁罐头,手里拿着铁棍、铁锤、狼牙棒,踏步徐徐向前行至缺口处,顶着己方溃兵沉着接阵补位。 这些都是去年失去主力战马的合扎猛安,虽然备用战马也能用,但终归没有以前那么顺手,如今当成重甲步兵刚好合适。 双方很快撞在一起,由于全是钝器攻击,甲胄的少许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在装备方面,夜叉营还占据优势,因为他们手里有盾。 双方后来的长枪手也抹上来,在两军士卒的空隙间出枪,对准地方甲士反复戳刺。 缺口之处,战场一片混乱。 好些夜叉营勇士,跟合扎猛安撞在一起,钝器砸得彼此骨头开裂,继而抱在一起倒地翻滚砸击。 五台吕公车成功靠近关城,顶层的火枪手比城墙略高,朝着还未倒塌的城墙上放冷枪,攻击那些对后排明军射箭的金兵。倒数第三层的火枪手,则子弹越过缺口处的战场,射击还未投入战斗的金兵预备队。 缺口处完全变成绞肉机,明金两国最精锐的战士,已经混作一团不分彼此。 这崎岖不平的破地形,由于无法有效列阵,全靠个人武艺作战,打着打着就抱在一起。甚至是失去武器翻滚跌落,然后摘掉对方头盔用拳头砸,打得急了还张嘴一口咬过去。 (本章完) 0712【合扎猛安吃炸弹了】 率领合扎猛安,跟王德在缺口步战的,是完颜宗翰手下悍将浑黜。 此人向来承担艰巨任务,比如几年前金国攻打燕云,辽兵屯驻在古北口防御。 当时婆卢火和浑黜二人,各领两百骑做先锋。 浑黜担任主攻手,只带三十骑就往前冲,一路追杀辽国骑兵进山谷。 谷中有辽国步骑上万,浑黜一番苦战,仅战死五个骑兵。虽然被迫退出山谷,却把谷口给堵住。上万辽军竟不敢追杀,被后续赶来的金兵主力打得一败涂地。 完颜浑黜身高接近一米八,膀大腰圆,魁梧健硕。身上穿着重甲不说,手里还拎着一根熟铁棍,已经砸死砸伤七个明军夜叉营勇士。 “喝!” 完颜浑黜又是一棍抡出,夜叉营副将曹武忽地撞来。 曹武曲臂举着盾牌,从侧面狠狠撞击浑黜的左臂,两人一前一后相继倒地,而且跌入两大块墙体之间的凹陷处。 曹武压在浑黜身上,左手持盾按住浑黜胸膛,支撑着上半身想要骑乘挥锤。 就在曹武骑乘之际,浑黜猛地翻滚,曹武坐不稳也跟着歪倒,下意识的再次趴在浑黜身上。接下来的时间,任凭浑黜怎么翻滚,曹武都调整姿势死死将其压住。 附近的两军战士,纷纷跑来帮忙,很快这些人也打起来。 王德在缺口的中间地点冲锋,左臂横盾抵挡,然后右手挥锏攻击。反反复复就这两招,却总能取得战果,合扎猛安防御力再高,被铁锏敲几下也必然重伤。 眼见中间快被王德突破,完颜宗翰传令道:“让拔离速亲自顶上!” 拔离速是银术可的弟弟,亦为金兵悍将。 这一千多参与步战的合扎猛安,没有一股脑儿冲上去,还剩四百人在后方做预备队。拔离速带着预备队一动,吕公车上层的明军瞭望手,立即伸出旗帜疯狂挥动。 只见五十个穿着中型铠甲的壮汉,腰上缠着正在燃烧的火绳。 每个壮汉身后,又跟随着一個伙兵,伙兵们全部背着一篓震天雷。 这种震天雷体积略小,一个大约有两斤半重,而且安装了木柄便于握持。 掷弹兵来到战场后排,由于视线被阻挡,他们看不清前方情况,皆扭头盯着吕公车的信号旗。当信号旗再次挥动,掷弹兵们立即点燃引信,全力抛掷出一个个震天雷。 拔离速领着四百合扎猛安预备队,徐徐向前正待支援友军,忽见前方有许多不明物体飞来。 一个震天雷甚至砸中拔离速的肩膀,然后弹开在地面滴溜溜滚动。 拔离速虽然非常好奇,却没怎么当回事,依旧带领着队伍继续前进。 “轰轰轰轰!” 五十个震天雷,除了两个意外熄火,剩下四十八枚相继爆炸。 这些震天雷威力较小,但其爆炸甲片,也有不少能扎破重甲。更可怕的是在地面爆炸,靠近震天雷的合扎猛安,就算双腿不被立即炸飞,亦被炸得骨折失去行动力。 拔离速就左腿胫骨骨折了,还有几枚弹片扎进双腿。 这个金国猛将身上穿着重甲,当场就支撑不住歪倒在地。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时,又是五十枚震天雷飞过来。 “快跑!” 还能行动的合扎猛安,此刻跟见了鬼一样,不约而同逃离原地,只求距离震天雷越远越好。 甚至在两拨投弹当中,有几枚震天雷投掷力度不够,落在正在交战的金兵长枪手中。 伙兵们的背篓已经放下,等掷弹兵投完第二拨,伙兵立即捧着第三枚递上。 掷弹兵们接过震天雷,快速在腰间火绳引燃,一个接一个奋力掷出。 四百合扎猛安预备队,穿着重甲本来就跑不快,又被炸得失去组织度,争相恐后胡乱逃跑。当第三拨震天雷丢来,幸存者已吓得哇哇大叫,甚至是丢弃武器全力奔逃。 拔离速被第一拨炸得小腿骨折,第二拨只遭到弹片攻击。 他竟然忍着剧痛,负重艰难站起,一瘸一拐往前移动。 就在此时,第三拨震天雷飞来,而且同时有两枚落在他附近。 “轰轰轰轰!” 这次终于站不起来了,拔离速双腿全被震断,胸口、腹部、臂膀、双腿……各处部位扎着二十多块弹片。有些被甲胄阻挡入肉不深,有些却从缝隙扎入深可及骨。 完颜宗翰站在高处观察战场,此刻已经瞠目结舌。 “不准退,再去填住缺口!”完颜宗翰不知如何应对震天雷,他只知道预备队再不上去,明军必然从缺口冲入城中。 完颜宗翰刚下达命令,第四拨震天雷又飞来。 能逃跑的已经全跑了,爆炸处周边十余步,没有一个金兵还能站立。被当场炸死算运气好,真正的倒霉蛋,是那些挨了四拨爆炸,却只受伤且没有昏迷的。 身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让正在交战的金兵惊恐万分。 又有一千金兵预备队,接到命令上前支援。 连合扎猛安都死伤逃跑,他们的士气极为低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轰轰轰轰!” 第五拨震天雷扔来,这支金兵在遭遇爆炸后,直接撒丫子快速逃离战场。 完颜宗翰如今能做的,只是让缺口两侧的金兵,站在还没垮塌的城墙上,往后排的明军士卒射箭。 而且,指着掷弹兵射击! 但吕公车上的明军火枪手,一直在对着城头弓箭手放枪。 金兵预备队被震天雷击退,明军预备队却持续投入,甚至还有工夫把伤兵拉回来。 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迅速倒向明军将士。 打着打着,甚至变成两三个明军,合力围攻一个金兵。 特别是那些合扎猛安,明军直接扑撞上去。把铁罐头们撞倒之后,有人负责按住压住,有人持钝器砸脑袋,有人持短刃贴顿项抹脖子。 甚至倒持短矛,从面甲的眼睛孔里,用矛尖狠狠刺入眼眶。 完颜浑黜还在跟曹武翻滚厮打,两人全都失去兵器,撕开彼此的顿项,互相徒手掐对方的脖子。 但完颜浑黜的士兵越来越少,曹武麾下勇士却腾出手来。他们趁着完颜浑黜露出脑袋时,一骨朵狠狠砸在其头盔上,巨大冲击力震得浑黜头晕目眩。 曹武就此挣脱完颜浑黜的双臂,摸到旁边地面的武器,却是浑黜遗失的熟铁棍。他累得都没力气砸击了,双手握住铁棍,横着压在浑黜的咽喉,继而双膝跪在棍上。 之前敲脑袋的那个明军,害怕误伤曹武,转而挥锤砸向浑黜的裆部。 浑黜的身体渐渐不再动弹,也不知是死于铁锤爆蛋,还是死于铁棍压喉窒息。 “杀!” 王德又用锏砸翻一个合扎猛安,缺口处的残余敌人终于崩溃。 他们失去后续预备队的支援,又被明军打得死伤惨重,就连合扎猛安都开始溃逃。 “击鼓!” “全军出击!” 张广道站在山坡上,用望远镜看得真切,立即下达总攻的命令。 只见在两里宽的山谷当中,五百个明军为一队,慢跑着向关城有序冲锋。 王德和徐清带着还能战斗的夜叉营,率先冲过缺口进入关城,后续明军步兵纷纷跟上。 更后面的明军掷弹兵和火枪手,也陆陆续续进城。 明军的长枪手、弓弩手、火枪手、掷弹手和伙兵,在进城稳住阵脚之后,没有立即追杀敌人,而是快速跑动结成混编队形。 这是基于鸳鸯阵的变种,用来打巷战和山地战。 完颜宗翰已经顺着马道,离开城墙抵达街道。他快速调集金国步兵,在各处街巷列阵,甚至还在主干道组织骑兵,打算使用骑兵在狭窄的街道冲溃明军。 附近的两处马道和城墙上,也站满了金国步兵。 却见十多队混编之后的明军,朝东、西、北三个方向前进。 首先爆发战斗的是两处马道,明军长枪手列阵向前冲,明军弓弩手朝前方抛射,火枪手透过队形空隙放冷枪,伙兵挎着背篓递出震天雷,掷弹兵点燃炸弹就往前面扔。 两军接触的瞬间,金兵就被打懵了。 这些全是阿骨打留下的顶级精锐,在金国属于一等一的存在。 以前面对上万辽兵或宋军,他们几百人就敢发起正面冲锋,而且经常能够以少胜多获得胜利。 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还手,头顶飞来的箭矢不怕,可时不时的来几下冷枪,继而又是炸弹丢进人堆里。阵型混乱之际,明军的长枪手又冲来了。 两处马道很快失守,明军快速占领马道和城墙,将城头的金兵全给赶下去。 接着又居高临下,从墙上往瓮城内丢炸弹,炸得翁城里的金兵哀嚎逃跑。明军将士趁机冲入瓮城,打开城门迎接更多友军进来。 完颜宗翰看得是头皮发麻,他派出几队步兵堵住街道,带着主力撒丫子就逃,甚至还派人去烧毁粮仓。 在关城里面打巷战,还要应对这种敌人,怎么想都觉得离谱,完颜宗翰找不到胜利的希望。 他打算退到忻州城周边的开阔地形,再集中兵力跟明军作战。 (本章完) 0713【还得继续撤】 被留下来断后的金国步兵,同样没能坚持多久。 他们列阵堵在街道上,有人还爬上屋顶射箭。也就弓箭能对明军造成零星杀伤,正面对抗根本经不起冷热武器混编冲击。 “呜呜呜~~~” “让开,让开!” 却是陈子翼率领骑兵,从赤塘关的城门进入。得知关城主干道的金兵已溃,立即带着骑兵冲出,试图留下更多正在撤退的敌军。 城内的粮仓冒出浓烟,由于金兵放火比较仓促,在明军士卒快速抢救之下,至少一半粮草可以救下来。 关城的北门处,堵塞着不少金国步兵。 有女真族、渤海族、契丹族、奚族、汉族……他们全都被吓破了胆,对未知的恐惧盖过勇猛,此刻只知道争相逃命,反而自己把自己给堵在城门处。 陈子翼只能率骑兵反复射箭冲击,城内一侧的金国溃兵吓得往两边逃,顺着城墙根抱头鼠窜,武器早就不知扔哪儿去了。 城门洞里的溃兵却无处可逃,只能更加疯狂的往前面挤。 越挤塞得越紧,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大量溃兵被挤得倒下,然后被活生生给踩死。 溃兵很着急,陈子翼也很着急,他还想追杀出去呢,现在完全被溃兵堵死了。 “放下兵器,只杀女真!” “放下兵器,只杀女真!” 陈子翼呼喊两声,麾下骑兵跟着大喊。 城墙内侧的金国溃兵为求活命,不是女真族的纷纷跪地投降,甚至有人还趁机杀死女真兵立功。 城门洞里的溃兵,却是想投降都难,一边嘴里喊着饶命,一边不由自主往外挤。 折腾好半天,城门洞终于通了,里面遍地可见尸体而且九成九是被踩踏致死。 赤塘关的北面城墙外,挣脱出来的溃兵正在奔逃,三五成群延伸出两里地。陈子翼率骑兵一路杀去,沿途大喊“只杀女真”,其实却是只杀挡路的倒霉蛋。 越来越多溃兵靠向两侧山壁,把山谷通道让出来跪地投降。 奔行数里,前方已是谷口,山谷之外豁然开朗。 完颜宗翰早就带着骑兵逃出去,甚至还带着大量备用战马,让逃出山谷的步兵骑着跑路。 陈子翼继续狂奔十里,前方是上万金国步骑列阵。 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的金兵,此刻又惊又怕又累却依旧可以野外结阵,甚至是组织骑兵对陈子翼发起反冲锋。 “撤回山谷!” 陈子翼这几千骑兵,一路狂奔追击溃兵,现在已捞足本钱,没必要跟金国顶级精锐换命。 看到明军骑兵撤离,完颜宗翰也松了口气。 他不能再退了,必须堵住这里。因为一旦让开道路,明军就可折向东南方,堵死石岭关金兵的退路,然后南北一起击夹攻石岭关。 …… 几个金国轻骑兵,飞奔向十二里外的石岭关。 那里由完颜娄室负责镇守,由于地形更加易守难攻,这里的金兵数量只有几千人。 而攻打石岭关的明军,李进义为主将,姚平仲、郭药师为副将。 这里也是山谷地形,却在北面谷口处,横起一道土石山岭。石岭关就建在岭上,火炮只能仰角射击,而且想要命中非常困难。 炮击两个月之久,石岭关依旧岿然不动。 如果军粮充足,完颜娄室认为自己可以守好几年。 轻骑兵进入关城,让完颜娄室火速带兵撤离。 “赤塘关怎就没了?那里可是有两万大军!”完颜娄室惊骇道。 负责传信的轻骑兵说:“敌人有一种火器,能在人群里炸开,我军勇士实在挡不住。元帅只带了万余士卒撤离,我军在赤塘关损失七八千人。这里快快北撤,元帅正带兵在北面接应,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完颜娄室立即组织步兵和民夫搬运辎重,把所有骑兵派去跟完颜宗翰汇合,城头士卒则装作啥都没发生。 入夜之后,城内全军北撤,离开石岭关去追赶运输部队。 次日上午,李进义、姚平仲、郭药师三人,照例出来炮击攻城。他们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城头依旧竖着金国旗帜,而金兵平时躲在女墙后也看不出来。 从半上午炮击到中午,南边奔来几个明军轻骑。 明军的信使之所以更慢,是因为路程要远很多,得向南再向东绕一大圈。 信使找到李进义说:“李侯,赤塘关已破,石岭关可能空了!” 李进义大喜:“俺立即派兵试探。” 姚平仲和郭药师的士兵,分别派出两队,从东西两侧试探进攻,很快就毫无意外的占领城墙。 “重兵驻守的赤塘关,都能被我军攻克,金兵离败亡不远了。”郭药师笑得很开心。 他现在是大明朝廷的子爵,军衔为正五品宁远将军,军职为副师长。他麾下的老兵,去年死守寿阳损失不少,全部得到补充并且扩编。 姚平仲说:“得赶紧追过去,或许还能撵上。” 李进义留下一千士兵驻守石岭关,把民夫也全扔在关内协助防守,亲领大军不带辎重全速追击。 …… “震天雷还剩多少?” “一时顺手没忍住,全给扔完了。” “下次……省着点用。” 张广道还真不好批评什么,毕竟这次攻坚作战,掷弹兵打得非常精彩。 山西战场的震天雷,是磁州军械厂制造的。 磁州是大明的第二冶铁基地,钢铁产量仅次于徐州。这里也生产瓷器,而且还出产天然磁铁,传说中国最早的指南针就来此磁州。 另外,磁州是滏口陉的河北端点,那里打造的兵器可以迅速运来山西。 明军大部进入关城之后张广道把攻坚部队留下守城,让医生赶紧救助伤兵,随后自领其余部队出关追击。 逃出去的金兵全员骑马,就连步兵也是骑马的。 完颜宗翰在安抚部队之后,不但没有继续撤退,反而杀回来堵住谷口。 直至入夜,张广道才带着主力赶来,把火铳兵混编进步兵大阵,不等火炮抵达就试图杀出山谷。 黑灯瞎火的,双方纯粹乱打一气。 金兵全员骑马且战且退,无非就是在拖时间,拖到完颜娄室那边安然撤军。 黎明时分,有探马来报,说完颜娄室已带兵撤至预定地点,完颜宗翰这才带着大军快速离去。 张广道搞不清楚对面啥情况,黑暗中又怕遭到金国骑兵伏击,于是派出轻骑四处打探,等火炮运来天亮再追杀。 却说完颜宗翰、完颜娄室汇合之后,带兵还没撤进忻州城,东边定襄县突然有信使奔来。 信使说道:“元帅,五台县城没了!” 完颜宗翰惊道:“阳兴谷口不是有重兵驻守吗?五台县城,难不成是被一群乱民攻破的?” 信使解释说:“明军不是从南边山谷来的,而是从东边顺着滹沱河过来。” “胡说八道,滹沱河谷根本无法通行大军!”完颜宗翰大怒。 信使说:“真是从滹沱河过来的,那支明军打着岳字旗。” 完颜娄室叹息道:“忻州不能再留了,须得弃守此地,全军撤至朔州。” 南边的两路明军,旦夕就可追来忻州城。 而东边那支攻破五台县的明军,肯定会跟本地义军联合,很快便要杀到定襄县,从后方袭杀阳兴谷口的金兵,帮助寿阳县明军和义军打通山谷。 到那个时候,金兵如果还留在忻州,就将遭遇三面夹击的窘境。 …… 五台县城。 岳飞麾下士卒疲惫不堪,只留三分之一维持治安,顺便肃清城内的金兵和细作。 其余部队,全部躺下休息。 他们的奔袭路线,不属于太行八陉,而是强行顺着滹沱河谷行军。时不时就要翻山越岭,辎重根本没法带,中型铠甲都显得累赘,全军直接换上轻甲赶路。 五台山的真宝和尚做向导,一路都有五台县义军接应。 前后赶路一個多月,随身携带的粮草全吃完了。五台县义军的粮食也不多,他们把仅有的口粮纷纷拿出,随后跟岳家军一起吃草根树皮,终于成功抵达五台县境内。 驻守五台县的金兵不多,仅仅数百人而已,剩下的全是山西汉军。 岳飞领兵刚刚出山,义军当中就有几个和尚,前往五台县城给守军报信。并非通敌卖国,而是联络守城汉军倒戈。 次日夜里,又累又饿的岳家军,跟五台义军一起杀向县城。 沿途多有百姓察觉,但没人给金兵通风报信。 就连本地士绅大族,也盼着大明早点收复五台,今后就不用再被金兵和义军反复劫掠。 无数火把在城外燃起,城内汉兵趁机放火,五台县城内外一片混乱。 数百金兵,大惊失色。 他们在夜里惊醒,急匆匆赶去守城,结果城内也火光四起,继而守城汉兵大规模倒戈。如此局势,金兵只能弃城而逃。 岳家军实在太累了,又一个个饿得发慌,根本没有体力去追击,只能任由那些金兵逃走。 “将军,有一股匪寇来投。” “可是本地义军?” “不是本地义军,是辽东汉儿。本地义军恨他们入骨,一个个都闹着要杀人。” “速速约束莫让他们打起来,俺立即就去处理!” 当岳飞赶到城外时,前来投奔的辽东汉军,已经被本地义军给包围了。 (本章完) 0714【进军平型关】 来向岳飞投诚的,正是韩常所部。 这个十年之后的“金国第一猛将”,历史上始终给金兀术做先锋,最后却是死于完颜亮之手。 去年他被完颜娄室扔下断后,手里尚有一千六百多辽东汉军。 由于害怕被军法处置,他们临阵脱逃之后,不敢再回金人地盘,同时又不敢投降明军。于是窜入山中做土匪,但附近山区到处是义军,他们没从地主手里抢到多少粮食,反而跟山西义军摩擦了好几次。 现如今,一千六百多辽东汉军,冻死饿死得只剩七八百人。 还活着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甚至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他们顾不上家人还在辽东,也顾不上明军是否接纳,听闻五台县城被攻克,立即冒险出山跑来投靠。 “将军,请收下我们吧!” 韩常噗通一声跪在岳飞面前,他那七八百士卒也跟着跪下。 周围的义军手持武器,只待岳飞下达命令,立即就要把韩常所部围杀。 一个叫窦兰的五台县义军首领说:“岳将军这厮去年冬天饿疯了,竟连我们这些穷鬼都抢,我们在山里还没粮食吃呢。他们仗着兵甲精良,杀了我手下近百人,还把我一处藏身点的过冬粮抢去!” “这厮还跟我打了两场!”另一個义军首领怒道。 韩常跪在岳飞面前,朝四处拱手说:“各位兄弟,实在对不住,当时真的饿急了。” “只有你饿,我们就不饿吗?”窦兰质问。 韩常又是一阵道歉,给岳飞磕头说:“将军,我原本是燕山府人,全家被金国迁徙到辽东。我家在辽东也有些名望,家父还在金国做官。如今愿归附大明为一小卒,再写信通知族人做内应,就算族人不能为大明立下大功,传递一些军情消息还是可以的。” 岳飞问各路义军首领:“这厮除了跟你们生隙,还有没有在山西屠戮百姓?” 不等义军首领们回答,韩常就连忙说:“没有,绝对没有!在下所部,一直驻扎在云中,那里以前是辽国土地。直至去年才随军南下,先围攻太原不力,又在寿阳碰壁,最后被张将军打得大败。哪里有空闲去杀戮大明百姓?” 众首领们点头,确实是去年才听到这号人物,以前根本就没有打过交道。 岳飞于是对义军首领们说:“敌将投诚是大事,更兼此人还有亲属在金国做官,俺须得上报张公才能做主。你们也不要急着动手,暂时将这些人看押起来。” “多谢将军!”韩常连连磕头,他现在只求一口饭吃。 岳飞在五台县城,整整停留了六天,让饿坏了的士卒赶紧补补。同时整编那些义军,挑选青壮编为三千乡兵,淘汰掉的老弱可以领粮食回家。 五台县城有金兵留下的军粮,本地士绅也前来劳军,以证明自己心向大明朝廷,岳飞短时间内并不怎么缺粮。 他们这支部队,从河北地界奔袭至此,虽然没怎么打硬仗但战略意义却不俗,逼得金兵直接放弃忻州和代州。 二十天后,岳飞率部追上张广道的主力。 大军一路北上,接收忻州、代州各县城池,想要继续往北却得攻破雁门关。 当然也有其他关卡寨堡,比如攻打土墱寨,可以杀向武州(神池)。又比如攻打瓶形寨(平型关),可以杀向灵丘。 这样的通道,足有七八个。 反正不管往哪边打,都得强行破关而出。 因为已经到了宋辽两国边境,所有山间通道都有雄关寨堡。 宋国和辽国一直连年加固,没有哪处是容易攻取的,有些通道甚至好几处关卡。 比如雁门关就属双关体系,分为东陉关和西陉关。过了西陉关往北,又有辽国修筑的关城。 如果出兵雁门,必须连破三座雄关,明军才能杀进朔州。 张广道征集意见道:“今年俺带兵北伐,本来只打算拿回忻州、代州,收复前宋在山西的故土。却没料到,岳将军翻越群山奇袭,吓得金人逃回了辽国土地。诸位说说,接下来该往哪边打?” 太原这路明军,由于岳飞奔袭而来,已经提前达成战略目标。 李进义建议说:“不如暂缓北上,反正已经收复故土。等明年囤积更多粮食,再跟河北大军一起。到时候,山西、河北两路并进,一举夺回幽云十六州!” 这是非常保守,但又极为稳妥的打法。 姚平仲却说:“可以向西北猛攻土墱寨,杀向武州那边,跟韩世忠所部遥相配合,彻底夺回前宋在山西的州军府县!” 众将一个接一个发言,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人建议,主力强攻雁门关,拖住大量金兵。再遣偏师攻打大石寨,只要把大石寨拿下,就可出山直取应州。 如此一来,向西截断朔州金兵与大同的联系,向北可以直取大同拿回云州。 不管怎么说,反正没人愿意强攻雁门关。 就算用火炮一直轰击,拿下雁门关也得拖到入冬。而雁门关的北边,还特么有两道雄关阻隔。 只剩郭药师和岳飞没说话,张广道问:“郭将军以为如何?” 跟以前的嚣张跋扈相比,郭药师现在非常低调,嘿嘿笑道:“打哪里都行。” “岳将军呢?”张广道又问。 岳飞是河北战区的将领,自然要顾及河北利益:“可强攻瓶形寨(平型关),杀去灵丘、飞狐二县。等明年河北大军攻破易州,山西、河北两路就能合力,一起把飞狐陉给打通。” 张广道综合众将意见,说道:“山西驻防军,分出一万驻守代州、崞县和繁畤(繁峙)。野战军和剩余的驻防军,则一分为二。西路去攻打土墱寨,跟韩世忠部遥相呼应。东路去攻打瓶形寨,能杀进灵丘县最好。” 张广道的意思很明显,他没想过夺取大同,至少今年不会去打大同。 而那雁门关,谁爱打谁去,反正张广道不去,他宁愿从别的地方绕路。 雁门有三城六寨、十八险隘,处处可以防守,就算能够全部攻克,明军也得耗日持久付出巨大伤亡。 话说金兵当年是怎么攻破雁门关的? 史书上一笔带过,这个时空也没确切消息,仿佛重重关隘就跟纸糊似的。 …… 攻打瓶形寨的主将是姚平仲,这家伙一直想打硬仗立功,张广道这次就满足他的心愿。 虽然周边关卡无数,但真正重要的,其实就雁门关和平型关两处,其他通道就算打穿了也难供大军通行。 姚平仲为主将,郭药师、岳飞为副将,下面的带兵将领还有陈子翼、花荣、邓夏、吴玠和刘锜。 陈子翼、邓夏和花荣,一个统领骑兵,一个统领炮兵,一个统领火枪手。他们都是相对独立的部队,既不做主将也不当副将,更像配合姚平仲作战的友军。 包括随行的山西驻防军,以及义军整编的乡兵在内,作战部队总计三万五千余人。 韩常那八百辽东汉兵,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关键时候可以喊话劝降。 平型关并非独立关卡有瓶形寨、麻谷寨、梅回寨三处,分别卡住三条交通要道。 抗日战争时期,国军将士就是驻守这三路,日军也是从这三路进攻。而林帅的115师,却神出鬼没藏进一条不知名山谷,最终出其不意打得日军措手不及。 姚平仲带兵在繁畤县城休整两日,就马不停蹄朝平型关杀去。 陈子翼的骑兵今年再次扩编,增加了两千个轻骑兵。这些轻骑率先被派出,沿途探查前方战场。 距离平型关还有十余里,双方轻骑就撞上。 一番厮杀,互有死伤,各自跑回去报信,留下一部继续纠缠。 姚平仲接到消息加速行军,又过一日,明军轻骑全回来了,报告说:“金人出动骑兵数千,还有许多骁骑在内,俺们实在挡不住只能撤离。” 岳飞猜测说:“金兵看来想打野战,不愿缩在关寨里死守。” 刘锜笑着说:“金人死守赤塘关时,被火炮和震天雷给打怕了。而且,瓶形、麻谷、梅回三寨,是前宋修来防备辽国的。对外防御更佳,对内防御却欠妥。又兼那里全是山区,金国骑兵也难以发挥。如此种种,金人索性就在野外开阔处作战。” 吴玠说道:“投降过来的韩常,说山西金兵最初有六万多人。他们在山西连番惨败,如今顶多还剩四万余。既要分兵防守各处通道,还得分兵防守雁门各寨,瓶形寨这边的金兵恐怕只有两万。甚至还不足两万,只有一万多而已。” 南宋三大名将给姚平仲做军师,一番猜测推理,就跟开了全图挂差不多。 姚平仲觉得很有道理,思路豁然开朗,拍手道:“既然金人想打野战,那就用车阵跟他们打。我军兵力占优,又士气如虹,还有火器助威。莫说一万多金兵,就算三五万也不怕!大师觉得呢?” 真宝和尚是义军首领,如今做了五台县乡兵统率,也跟着大家一起去杀金人。 “阿弥陀佛!” 真宝和尚口宣佛号,合十说道:“那些金人都是邪魔降世,应当把他们送回地狱!” (上一章把赤塘关的位置搞错了大概二十里误差,多谢书友指正。如果按照正常位置,石岭关的金兵撤退更容易,但姚平仲所部会更先收到消息。) (本章完) 0715【谁是猎物?】 明军复行四五里,前方的金国骑兵越来越多,压得陈子翼麾下探马不断收缩。 “不对劲!” 陈子翼策马奔去见姚平仲:“前方的金兵绝对不止两万,我麾下骁骑都放不出去。” 姚平仲虽然急于立功爱冒险,却也不是傻子,他从小在军中长大,知道自己很可能中了圈套。 “全军停止前进,各部结阵等待。” “众将过来会议。” 陈子翼把几个骑将也叫来开会,让他们先说自己的遭遇,结果是在南、北、东三面都碰到了大股金骑。 岳飞听完信息汇总,猜测道:“估计西面也有金骑,我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刘锜也反应过来:“金人一直在演戏,他们主动放弃忻州、代州,就是为了诱我们在此决战。” 吴玠却疑惑道:“如果我军没有分兵,总兵力是金人的两三倍,他们还敢在此打决战吗?” “肯定会,就算是以一敌三,完颜宗翰也会选择打,”岳飞说道,“俺这半个月,多有跟韩常交谈,问起许多金国事务。据韩常所言,完颜宗翰前些年战无不胜,全军从上到下都悍不畏死。遇到上万敌军,他们二三十骑就敢冲锋。如此强军,却被我军打得接连大败,完颜宗翰怎么忍得了?” 陈子翼道:“可惜我们兵分两路否则定然可以将金兵全歼!” 姚平仲笑道:“就算分兵,照样是我们兵力占优。” …… 平型关本名瓶形关,顾名思义,其关内就像一个瓶子。 繁峙县以东五十余里是瓶颈,通道宽约五里。继续往东就进了瓶肚,宽约十五到二十里。这是大瓶子。 如果沿孤山河往南,还会进入一个小瓶子,在那里吃败仗必定全军覆没。 想把明军诱进小瓶子围歼,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明军必先攻打小瓶外东北方的麻谷、梅回两寨。 因此金兵演了一路,目的就是把明军诱入大瓶。 演戏必须得演全套,放弃忻州和代州只是开始。 金兵在撤回代州时,故意在州城附近大肆劫掠,还掳走工匠撤往雁门关方向。接着在繁峙县小规模劫掠,而且只抢粮不抢人。这些举动,都是在误导明军将领,释放金兵主力退入雁门关的错误信息。 实际上呢? 完颜宗翰以小股骑兵驱散乡民,假装抢点粮食就撤入东边各关寨,却让主力昼伏夜行疾奔平型关。 雁门关和平型关最重要,明军不敢打雁门,又不敢不留人看住。因此,明军如果想要扩大战果,就必然留下一些部队在西边,然后主力朝东杀往平型关方向。 此时此刻,完颜宗翰勒马立于小丘上,听完好几队探马传回的消息,脸上喜色越来越浓:“张广道接连获胜,已经变得狂妄自大了。我以为明军分兵之后,至少会过来五六万,没想到只有三四万人。” “这可能是扭转战局的唯一机会。”完颜娄室表情却很严峻。 三四万明军,他们也不好吃下,因为此地金兵只有两万六,兵力相较于明军还更少。 “元帅,明军停止前进了!” “那就收网。” 很快,完颜宗翰身后燃起狼烟,由东向西一道道狼烟升起。 数千金骑接到命令,从明军后方的南北山谷杀出,把大瓶子的瓶颈给堵住。三万多明军,以及随军运粮的数千民夫、大量牲畜,彻彻底底被堵在瓶肚子里。 四面八方的金国骑兵,朝着猎物不断压缩空间。 这次的金人没有步兵,所有步兵全部骑马,充分发挥速度优势。就算是包抄时分散了兵力,遭遇明军局部反冲锋,金兵也能迅速拉开距离,等待友军过来继续收缩包围圈。 …… 陈子翼派遣骑兵返回,往来时的路上打探。 金兵的狼烟升起之后,已经用不着打探了,完全可以确定自己被包围。 姚平仲与众将商议一番,全军没有选择后撤,而是趁着金兵合围前,往北边的孤山河靠拢结阵。 否则的话,金兵只要一直围着,明军不怕饿死却要渴死。 另外,如果背靠孤山河结阵,靠河的一方也不怕金骑冲击。 明军没有派人突围回去求援,因为瓶口肯定被堵死了。想要突围至少得派上千骑,死命冲锋才能冲出去一些,这还不如留下来跟金兵硬战。 两条孤山河,在小瓶里合二为一,明军此时靠拢的是流经大瓶一条。 当金兵的包围圈完全收拢时,明军四万多人(包含民夫)已经靠河结成大阵。 军粮大概能吃半個月因为离繁峙县城较近,随军的民夫和粮食都不多,后续军粮可从县城源源不断运来。 姚平仲几天时间不派人回去催粮,繁峙县守军肯定晓得这里出了问题。 完颜宗翰、完颜娄室二人,带兵过来登高查看,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处进攻。 孤山河从西北向东南流淌,明军大阵顺着河流列阵。 靠河的中间位置,是民夫、牲畜和粮食,以及三千五台乡兵。这些乡兵,全是义军青壮编练而成,打野战或许不太行,但据河而守却没什么问题。 靠河的两边位置,左翼为吴玠,右翼为姚平仲本部。 前军是郭药师部,左军是岳飞部,右军是刘锜部。 中军则是姚平仲的亲兵,还有陈子翼的重骑兵。 火炮和火枪,混编在各军当中。 轻骑、骁骑则围绕中军,布置在阵中各处通道。 大阵外围的一个半圆形,全是用铁链相连的厢车,车阵之外还到处撒着铁蒺藜。 完颜娄室其实不想打,他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去年我跟张广道野外对战,明军就是摆出这种车阵。当时的地形更难打,因为是依山列阵,明军还在两侧山头安排了弓弩手。这种车阵配上火炮,是很难冲进去的。就算能冲进去,我军也肯定死伤惨重。” “箭在弦上,你是要劝我放弃?”完颜宗翰问。 完颜娄室说:“就算把这几万明军全歼又怎样?我们死上三分之一,甚至是死上一半,大金精锐就所剩无几了。而汉人却多得是,明国可以继续征召,两三年之后又能练出强军。” 完颜宗翰说:“我损失一半,换来全歼此处明军也值。再不赢一场,今后恐怕别想再战,将士们看到明军就会逃跑。” “唉!” 完颜娄室一声叹息,又说:“不如围而不攻,拖到这里的明军兵粮耗尽。只须留一部看着,分出主力去西边打援军。这种车阵虽然很硬,但移动起来非常困难,我们打援他们是顾不上的。” “那样更危险,”完颜宗翰说,“有可能打援不成,却被明军反包围在这里!” 完颜宗翰不是神仙,从代州城至此,是一百多里狭长地带,金国骑兵没法过去打探。甚至连雁门关的消息,由于群山阻隔,完颜宗翰也无法收到。 他不知道张广道的部队在哪,有可能在两百里外,也有可能在一百里外,甚至有可能在几十里外。 万一判断错误,到时候在瓶颈处打援打不动,瓶子里的姚平仲又杀来,那么金兵反而被堵在瓶子里遭前后夹击。 必须速战速决,拼尽一切代价吃掉这支明军! 换成以前,如果金兵完成这样的包围,就算是十万、二十万辽军,也会被轻轻松松吃得一干二净。 可眼前的明军只有三四万,完颜宗翰却半点把握也没有。 继续观察一阵,完颜宗翰反复思量,终于下令试探性进攻。 两三百队金国骑兵,大约四五千人,开始朝着明军车阵游弋射箭。 率先反击的是明军弓弩手。 继而是明军火枪手,如今已扩编到八千人,其中六千被扔给姚平仲。 金国骑兵排得太散了,明军火炮懒得射击,就算是霰弹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三四十步外骑射,就算是破甲箭,威力也小得很,对着甲的明军难以造成有效杀伤。 明军弓弩在这个距离,却比马弓威力更大。 如果被火枪命中,那就什么也不说了。 足足对射十多分钟,明军没有一人阵亡,只是中箭受伤上百人。 而金国骑兵,却是受伤数百人,还有几十人战死。 完颜宗翰看得憋屈无比,勒令骑兵冲得近些再射。因为十五步内骑马冲锋射击,威力会变得比站立射箭更大,其中蕴含着非常科学的物理规则。 一队又一队金国骑兵排成相距数米远的稀疏阵型,轮换交替着冲到车阵前近距离射箭。 明军火炮终于发动,弓弩、火枪、火炮三重火力。 火炮全部发射霰弹,距离四五十步开炮。 个别金国骑兵冲到十五步内,确实用破甲箭对明军造成了杀伤。 转眼间,明军士卒就有数十人中箭,甚至是当场倒毙好几个。 但金国骑兵死得更多,大部分才冲到半路,就连人带马一起倒下。 冲得过来才见鬼了,戚继光用这种冷热火器加厢车的混编阵型,在蓟镇练兵打得蒙古骑兵二十年不敢南下。那已经不是打死多少蒙古人的事,而是蒙古人被打得干脆不来了,完全提不起跟戚继光对阵的念头。 完颜娄室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射箭没用,必须强冲。但强冲会死很多人,而且不一定能冲破车阵,去年我就已经试过了。” “死再多也要冲!”完颜宗翰依旧头铁。 陷阱布下,猎物落网。 可这头猎物太猛,把猎人撕咬得浑身是伤,猎人现在打算拼命了。 (本章完) 0716【有种别跑啊】 岳飞还是第一次跻身车阵之中。 去年朱铭亲自带兵,便是一边出兵攻城,一边运用车阵防守。 如此打法,听起来就离谱。 随便换成哪个将领带兵,敢直接在敌人城外扎营,还敢守营和攻城一起来,岳飞都会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然而,朱铭却打赢了,并且大获全胜。 那场战役之后,岳飞拜访了许多将领,比如全程目睹此战的张迪。 他一次又一次复盘推演,结果发现金兵毫无胜算。因为火枪、火炮加车阵太赖皮,金兵除非长了翅膀,才能飞过那些厢车。 得知此阵是太子发明的,岳飞对朱太子更加崇拜,甚至去研究太子的鸳鸯阵。 宋朝那些乱七八糟的阵法,岳飞也囫囵看过一些。 但他只掌握基础阵法,其余大阵过于扯淡,岳飞对其嗤之以鼻。 其实吧,那些大阵很有用处,能让统军文官快速上手。只要不瞎指挥,打胜仗或许困难,却肯定不会一败涂地。 此时此刻,初掌车阵的岳飞,对于车阵的理解,并不输给任何友军将领。 他领兵身处左军位置,已经击退金兵多次进攻。 却听号角声吹响,就见十多队金骑,排成稀疏阵型层层推进。 不但岳飞这里有,郭药师和刘锜那边,同样是如此攻势。 金人要玩命了! 为了躲避火枪和火炮霰弹,金国骑兵才列出这种极稀阵型。 最前方的那队金兵,挨了两轮弓弩、一轮火枪和一轮炮击,五十人死得只剩十四人还在向前。 但冲到近处之后这十四个幸存的金兵,已然心惊胆战不敢冲。有九人胡乱射箭之后,就勒马侧绕逃跑,仅五个铁憨憨下马拆除厢车锁链。 第二排的那队金兵,跟前排金兵相距十余步。 他们被前一拨火炮霰弹和火枪“误伤”,死得只剩下三十二人。但还在继续往前冲,弓弩手赶紧放箭,火枪和火炮却还在填弹。 火绳枪的射速,一分钟一发,能四五十秒一发的已算精锐。 “射!” 岳飞还布置着一批精锐弓手,此刻瞄准第二排骑兵,瞬间就射翻了十八个。 剩下十四個金骑,只有一人逃跑,剩下的全部下马拆锁链。 各处厢车之间,连接着上中下三层铁链,一时半会儿可很难全部取开。 “抬枪!” “踏前!” “戳!” 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第七排金骑,陆陆续续冲来。岳飞预留的火枪手,持续不断射击。 加上前两排的幸存者,总计不到两百人在阵前下马。他们想要弄开厢车铁链,却遭到一千五百明军近战兵攻击。 明军严阵以待,金兵却稀稀疏疏——刚下马肯定无法快速列阵。 最先射击的明军火枪手,已开始用捅条压实子弹。他们有条不紊的填装着,丝毫也不慌张,金兵杀得进来才有鬼。 第八排、第九排、第十排金兵也冲过来,纷纷下马近战。 残存的金兵被杀得太惨,他们已顾不得厢车,纷纷靠拢结阵抵御,打算隔着厢车跟明军厮杀。 但又不敢挨着厢车结阵,必须后退几步再说,否则阵型还没完成,就已被明军给戳死。 慌忙退后结阵之际,不少金兵误踩铁蒺藜,疼得哇哇大叫不说,还导致结阵速度更慢。 第十一排、第十二排金骑刚刚冲来,前面那些金兵已在崩溃边缘。 后排金骑全被自己人挡住,慌忙勒马减速。 明军近战兵竖起长枪,严阵以待。 填弹完毕的火枪手,却是朝着那些扎堆金兵开枪。 还有被迫减速的后排金骑,全都一起成了活靶子。 就连明军弓弩手,也来痛打落水狗,对失去速度还扎堆在近处的敌人精准射击。 一时间枪声大作,哀嚎连连。 仅在岳飞指挥的左军阵前,这十二队金兵的连续冲锋,就有四百多金兵阵亡、一百多金兵受伤逃走,只寥寥三十余骑完好无损撤退。 这还没完! “杀!” 明军大阵是留有出兵通道的,在火枪手刚才开枪时,明军骑兵就翻身上马,穿过大阵通道鱼贯而出。 残存金兵寻到战马慌张逃离,但他们还没提起速度,明军骑兵就已经追杀出来。 本来在向前冲锋的金兵预备队,见到友军被追杀却不冲上去救,一个个勒马返回。 眼前的战斗太惨烈了,他们根本不敢靠近车阵!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郭药师、刘锜那边。 火枪、火炮、弓弩、车阵、近战防御、骑兵追击,一套组合拳下来,这次进攻的金兵所剩无几,直接就战死一千六百多人。 完颜宗翰已经气急败坏,亲自骑马冲到预备队那边怒吼:“前军已经冲到阵前,两轮火铳也打完了,你们冲过去就能破阵。为何没人再冲?甚至连接应友军都不敢!” 金兵将士皆讷讷不语,脸上全是恐惧之色。 他们确实悍不畏死,连番战败还能打仗,可必死的打法谁愿意啊? 眼见完颜宗翰在暴怒状态,谁也不敢去劝,只等着主帅恢复冷静,然后带着全军撤回瓶形寨。 两军就这样陷入对峙,隔着厢车遥遥相望。 接下来,只看完颜宗翰是否头铁到底。 遇到戚继光的蒙古人就很头铁,几万骑兵去冲几千戚家军的车阵,一直冲到全军覆没也冲不进去,最后仅剩头领带着少许残部逃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完颜宗翰没再下令进攻,而是就那么把明军给围住。 真宝和尚率领乡兵,据河而守保护民夫和辎重。 他在大阵最后方的中央,根本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况。听到战场安静下来,真宝和尚忍不住问:“怎不打了?” 同为义军首领的吕善诺说:“肯定是大明天兵胜了一场,打得金贼不敢再战。若是金贼获胜,早就乘胜进攻了!” “也对,”真宝和尚点头道,“陛下和太子,都是佛陀降世,来拯救天下苍生。区区金贼,妖魔化身,哪敌得过佛陀之兵?” “万胜!万胜!” 欢呼声从中军响起,继而传向周围各军。 后军的乡兵和民夫,终于确信己方大胜,于是也跟着欢呼起来。就连乡兵都激动不已,拿着武器想要冲出去跟金人作战。 又过了一个时辰,金兵还是没进攻。 乡兵们甚至等得有些焦躁,却见传令兵骑马奔来:“民夫拿出军粮,先填饱肚子再说。” 接连喊了十多声,传令兵骂骂咧咧离开,嘴里还骂骂咧咧:“这些金狗,打也不敢打,走又不想走,跟没卵蛋的娘们儿一样!” “哈哈哈哈!” 离得近的民夫,听闻此言哈哈大笑。 更远处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找旁人打听,传来传去总算传开,于是又爆发出阵阵哄笑。 这些民夫,都是在繁峙县本地招募的。 他们被金人祸害了整整三年,家家户户都有人饿死,因为金兵征粮越来越重。 明军前些天收复繁峙县,放出要招民夫的消息,四里八乡一窝蜂跑来。他们不怕随军运粮被杀,因为他们已经快要饿死了。 刚才打仗时,民夫们还有些害怕,现在却是心情放松,认为大明官兵天下无敌。 一罐罐河水被打起来,条件有限,没有柴禾烧开水,大家只能喝生水将就一顿。 吃的是古代版压缩饼干,这玩意儿非常宝贵。 只有在紧急状况才拿出来吃,像张广道之前攻打赤塘关,就一直是架锅造饭吃新鲜的。 全军吃完干粮,金兵还不进攻。 “得想法子激怒敌将啊。”姚平仲嘀咕道。 不多时,一员小将来到民夫这边,找民夫换了身破烂衣服。 随即,小将穿着破衣服骑马出阵,提着砍柴刀来到两军阵前大呼:“金狗头子完颜宗翰,俺是繁峙县农民张三,可敢出阵与俺单挑!” 这小将在金兵阵前喊完,又回到明军阵前大喊。 “哈哈哈哈!” 郭药师所在的前军听得最清楚,被这一出逗得捧腹大笑。 小将在明军这里喊完,又跑去金兵阵前大喊。 完颜宗翰被气得肺都快炸了,但他身为金兵主帅怎么可能跟农民打扮的家伙单挑? 金国将领们不敢冲阵,却敢过去单挑,纷纷跑到完颜宗翰面前请战。 完颜宗翰指着一员将领说:“你去把那厮杀了!” “是!” 却是完颜娄室的次子完颜斡鲁出战,他没有使用弓箭,而是持着长枪骑马奔出。 明军小将却不接战,而是怪叫呼喊:“哎呀,快跑啊,金狗又来抢农民粮食了!金狗只敢抢农民,不敢跟大明天兵打仗!” 一边喊一边掉转马首,然后骑马逃回明军大阵。 来到阵前,这员小将还对友军喊:“俺手里只有砍柴刀,打不过那些金狗,你们可要给老百姓报仇!” 岳飞率先反应过来,大呼道:“杀金贼,护百姓!” “杀金贼,护百姓!” 岳飞的部下跟着一起呐喊,这个口号很快传向各军,明军的士气变得更加高昂。 完颜娄室来到完颜宗翰身边:“撤军吧,死守各处关寨,只留以前辽国的土地。银术可那边,也让他撤军,府州全还给明国。宋辽两国以前的边境,是最好防守的,今后得转攻为守了。” 完颜宗翰死盯着对面的乌龟大阵,即便心里有万分不甘,却也只能咬牙切齿道:“撤军!” 金兵全员骑马,辎重在瓶形寨那边,顺着孤山河就能快速撤入小瓶肚内。 那里很容易设伏,明军还真不敢贸然追进去。 此次大战,虎头蛇尾。 吃掉金兵两千多人,姚平仲感觉意犹未尽,颇为懊恼道:“金兵主力在此,我们这点人马,想打下平型关三寨恐怕不易。难道就此撤军?” 这里比打赤塘关难得多,必须分兵同时打三寨,只攻一寨会被切断粮道。 “也不算无功而返,撤了吧。”陈子翼说。 姚平仲叹息道:“撤军!” 岳飞却在回味之前的战斗,他感觉有了火器之后,今后如果野外作战,个人武艺虽然也重要,但远远不如以前了。 当天晚上,岳飞又去拜访吴玠、吴璘兄弟,他知道兄弟俩对阵法极有研究。 一路撤军回去,刘锜也加入军阵讨论小组。 四人通过这场实战,对现有车阵查漏补缺,并且探讨不同地形、不同情况的用法。 吴璘根据大家的谈话内容,写了一篇数千字的总结,让岳飞等人共同署名,送去张广道那里转呈枢密院。 (本章完) 0717【西夏献土?】 相比起张广道这边的战斗,韩世忠那里纯属小打小闹。 折家军已经被银术可打残了,刘家军也因缺少兵粮大量逃亡。 韩世忠被任命为副总兵,接手的就是折家军和刘家军残部。他只带了三千陕西兵过去,又收拢整编当地残兵,淘汰老弱留下青壮,手中兵力拢共也就八千人。 而且大部分士兵,已被打得不敢跟金兵对战。 韩世忠只能让本地士卒守城,每次都带三千精锐出去,再让一千弱兵跟着,寻找伪军或小股金兵打仗。 不为取得多大战果,只为恢复士气,让刚整编的折家军、刘家军原有士卒,敢于在野外面对金兵而不溃逃。 银术可非常配合,经常三五十骑来骚扰,一两百骑已算大股用兵。 这是因为完颜宗翰那里,抽调了太多兵力过去。而银术可去年又攻占多个州军,必须分兵驻守,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太少。 韩世忠率领三千精锐、一千弱兵,接连赢了七八场,每次只斩俘敌军几十人。 那一千弱兵,都是轮换着出战,两个月不断积累小胜,几千弱兵总算找回些自信。甚至在内应的配合下,他们跟随韩世忠奔袭,顺利夺回只有数百契丹兵、北地汉军驻守的连谷县城。 “总兵,府州有乡民来告,说那里的金兵撤走了!” “俺还没去打,他们怎就撤走了?” 韩世忠手里的可用之兵太少,他害怕中了金人的诱敌之计,不敢大举出兵接收府州城,只派小股士兵前去打探情况。 半个月之后,各地信息陆陆续续传来。 金兵不但从府州撤离,丰州和火山军的金兵,也全部撤得一干二净。 但金兵在临走时,到处放火劫掠。他们抢走百姓的粮食,烧毁百姓的房屋,留下无家可归、缺衣少食的百姓,扔给大明耗费钱粮救济,迟缓明军向北进攻的步伐。 除了岢岚军城之外其余地盘都被金兵主动放弃。 不放弃都不行,完颜宗翰连番惨败,兵力损失了太多,根本无法有效控制新占土地。 金兵之所以还占着岢岚军城(后世的岢岚县城),是因为那里地处要冲,控厄着明军北上的三条通道。 不论怎么说,反正除了岢岚军城,北宋故土皆被大明收复! …… 农历十月初,有金人使者至府州,给韩世忠送来一封信,让韩世忠转交给大明朝廷。 信件内容很简单,西夏出兵北上,彰显扩张野心,完颜宗翰提醒大明戒备。 “此离间之计也!” 信件发回开封,翟汝文在御前会议上说:“如今明夏两国交好,陕西兵可随意调去河北、山西,而不用担心西夏大举入侵。金人这是想离间明夏两国,让西夏牵制我大明兵力,万万不可中了金人诡计。” 中枢重臣一番商议,很快就做出决定,任由西夏向北扩张,不要有任何干涉行为。 西夏的这次扩张,是围绕着大明的丰州和府州进行。 在得知金兵收缩之后,李察哥率军八千突然杀出,占领辽国的河清军、金肃军故地。 河清军与金肃军,前者在鄂尔多斯那一大片,后者在准格尔旗那一大片。 西夏开国之初,曾经攻占这些地方。北面有大片沙漠戈壁,辽国只能从偏头关方向出兵,辽国夺回地盘之后大量安置奴隶充实人口,这些奴隶部落就是唐古诸部的一部分。 除了唐古诸部,在鄂尔多斯方向,还有大量党项部落。他们之前生活在辽国治下,这几年又被金国统治。 这次就是党项部落给西夏传递消息,李察哥才能快速出兵北上。 面对西夏的背刺,完颜宗翰非但没有报复,反而从宁边州撤军,把兵力全部收缩回偏头关。因为西夏占领的地方太穷,金兵打回来也没啥用,反而会分散本就不足的兵力。 金兵一撤,李察哥再进,把宁边州也纳入西夏国土,甚至还占了河曲县那片谷地。 消息传回西夏,国王和宰相大惊失色,连忙谴使前往兰州。 西夏使者躬身作揖,对兰州总督李弥大说:“河清、金肃二地,实为我大夏故土,被那辽国窃据百余年,草原上诸多党项部落便是明证。如今金人暴虐,是大明与大夏共同的敌人。我国此次出兵,既为收复故土,又是在协助大明作战。” 李弥大微笑回礼:“明夏两国,父子之谊足可感天动地。” 西夏使者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一国乎?我国晋王率军追杀,与金兵奋勇作战,又夺取了宁边州,愿与父国分享。黄河以西的宁边州土地,今后归大夏所有。而黄河以东最肥沃的河曲谷地,我国陛下甘愿献给大明!” 李弥大一愣,他对那边的地理不熟,没想明白西夏为何献土。 东拉西扯一番,李弥大热情款待,等把西夏使者送去休息,他才叫来兰州武将们询问。 原来,韩世忠所部如果想北上攻打偏头关,河曲谷地不但是必经之路,还是明军最重要的屯兵、屯粮地。 李察哥把那里给占了,国王和丞相却不敢要。 明摆着是完颜宗翰扔出的一块肥肉,想让大明和西夏去争抢,一个不好两国就会打起来。 搞明白事情的原委,李弥大做主把河曲谷地收下,并派人飞马进京奏报给朝廷。 这可把文武百官给激动坏了,向来见利忘义的西夏人,如今竟然主动献土示好。虽然只是黄河边上一小块谷地,但换成以前的大宋,这种好事儿想也别想。 “陛下仁播四海,太子威震天下,今已彻底折服西夏矣!” 朝会之上,秦桧率先歌功颂德,抢了许多人的台词。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随即山呼万岁,这来源于汉武帝封禅典故,是对皇帝文治武功的无上歌颂。 朱国祥听得颇为舒爽,笑着说:“相较于宋朝故土,大明虽然还没收复岢岚军,但多出一块河曲谷地。在西夏方向,也占着西夏的和南军司。在辽西傍海道,还占着一座要冲城池。细细论来,却是比宋朝疆土要大一些了。” 在群臣欢呼之际,萧楚说道:“我军应当一鼓作气,明年出兵北伐,光复那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是无数人的执念,其实只剩十四州半还没拿回。 瀛洲即河间府及沧州部分地区,半個莫州也属河间府管辖,那里早就已经是宋朝疆土。 钱琛连忙跳出来劝谏:“陛下,太子殿下,请务必息兵一年。今年山西大捷,朝廷既要赏赐、抚恤将士,又要救济金人撤离时被劫掠的百姓。户部……户部是真没有钱粮了,臣实在没有办法变出更多钱粮来!” “钱尚书何必哭穷?” 秦桧现在是铁杆主战派因为主战能迎合上意:“太子殿下当年安置的湖北移民,还有两淮与河南之地,如今都已过了赋税减免期,明年就可全额征收赋税。只待夏粮收割,军粮再无短缺,太子殿下应该亲自提兵北伐!” 钱琛大怒,指着秦桧说:“你不当家,自是不知油米贵!” 秦桧说道:“我是户部侍郎协助钱尚书当家,当然知道油米贵。” 首相翟汝文说:“陛下,还是息兵一年,让全国百姓休养生息吧。金人连番大败,若是逼得太急,反而让他们一致对外。歇一年不打,金国可能会出现内讧。” 这话说得朱国祥有些意动,他看向自己的傻儿子:“太子以为如何?” 朱铭回答道:“准备好粮草,伺机而动。明年可以不打但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不能机会来了却没粮出兵。” “此言有理。”朱国祥点头赞同。 太子模棱两可的态度,立即平息了争论,谁都不能再说什么。 …… 冬季下雪之前,金国议和使者终于来到开封。 完颜宗辅为正使,完颜宗隽、完颜希尹为副使,三人分别代表世祖系、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 站在陈桥镇渡口,完颜宗辅感慨道:“这里就是宋太祖黄袍加身的地方吧?” 完颜希尹说:“正是此地,前番东路军南下,也是从这里渡过黄河。” “今后还想带兵过来可就难啰。”完颜宗辅嘀咕道。 大明朝廷安排的船只已至,鸿胪寺官员前来迎接,金国使节团沉默着登上渡船。 金国这次议和的底线,如果按照后世的行政区划,是把燕山以南、易县以东、山海关以西的大片地盘,全部赠送给大明。换取大明归还海滨县城和旅顺,并且大明不得再跨海劫掠。至于居庸关、卢龙塞等雄关险寨,则依旧被金国所掌握。 两国约为兄弟,从此互不侵犯。 如果大明违反和约,跨海劫掠金国沿海。那么金国也会出兵,从居庸关、卢龙塞、古北口、飞狐陉等地,跑来大明这边劫掠。 这对金国来说,非常屈辱。 但又不是不可接受,因为他们让出的地盘,阿骨打时期本来就不想要,甚至直接打包卖给了宋徽宗。 (本章完) 0718【金国内斗】 金国使者在四方馆住了数日,没有被带去皇宫觐见,而是直接领到玉津园。 “明人这是何意?”完颜宗辅问道。 金兵围城时曾出使开封,商量宋金联合灭贼的王濬,此次也在使节团当中做顾问。 王濬解释说:“玉津园是宋国皇家园林,那里有圜丘可以祭天。还养着珍禽异兽,前番带回的大象,便来自玉津园。宋国皇帝每年春天,会在玉津园御射,宴请文武百官和诸国使者。能射箭胜过辽使的宋人必得宋国皇帝重赏。” “选在玉津园会面,这是要比武恐吓我们啊。”完颜希尹说。 完颜宗隽的关注点却不同:“就是从宋国带回来,半路上累死了一头,养在辽阳全部冻死的那种大象?” 王濬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完颜宗隽高兴道:“我却只听人说过,并未亲眼目睹,想必这次能够看到大象。” 完颜宗辅瞅瞅完颜希尹,二人俱皆无语。 眼前这不着四六的完颜宗隽,是完颜宗望的同母胞弟。他既代表完颜宗望做副使,又多少跟吴乞买有点联系,此刻闹着看大象纯属装傻充愣。 历史上,这家伙属于金国议和派,支持吴乞买的儿子掌控朝政,最终被金兀术以谋反罪弄死。 不再跟众人讨论,完颜宗隽回房喝酒去了。 阿骨打的儿子也不是个个能打,像完颜宗隽就不怎么上战场,偶尔随军亦只是去凑热闹打酱油。此人可谓文不成武不就,常年留在金国上京,充当完颜宗望在京城的联络员。 完颜宗隽喝得醉醺醺,半下午出门溜达,在四方馆的园林里闲逛,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忽见一行人走来,完颜宗隽揉揉醉眼,发觉对方的打扮有些眼熟。他脚步踉跄着走过去,用夹着辽东方言的汉话问:“可是高丽来的?” 负责引导的四方馆吏员说:“这些正是高丽使者,今日刚到东京。” 完颜宗隽顿时大怒,揪着高丽正使的衣襟:“你们既已向大金称臣,今年为何出兵攻打父国?” 这高丽使者名叫李德清,乃是金富轼的心腹,甚至还出使过金国。他一看就认出完颜宗隽,心虚恐惧得挣扎后退,慌忙向四方馆吏员求救:“快快拦住这醉鬼,在大明四方馆动武成何体统?” 吏员还没反应过来,完颜宗隽就一拳砸过去,精准无比的命中李德清的鼻子。 “救……救命啊!” 李德清哭喊着想要挣脱,但力气实在太小,被醉酒的完颜宗隽抓住衣襟,抬起巴掌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吁!吁!吁……” 四方馆吏员终于吹响哨子,陆续有十几个兵丁冲过来,将正在打人的完颜宗隽团团围住。 其他金国使者也赶来了,完颜宗辅呵斥道:“出使在外还喝酒闹事,大金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还不快快住手?” 完颜宗隽挽起袖子呵呵一笑:“遇到不听话的狗,出手教训教训。” 被解救出来的李德清,不再那么害怕,又觉脸上无光,躲在士兵身后说:“蛮夷就是蛮夷,半点礼数也不懂。这种混账也来做使者,看来金国是真的没人了。” 完颜宗隽怒喝道:“再敢嘴硬,我明年就提兵去打高丽。” 李德清却回怼道:“你倒是来啊,平壤和保州有大明驻军。你想要提兵攻打我国,得问问大明天兵同不同意。今年大明天子,已经谴使册封了我大高丽国王,以后大明与高丽就是父子之国。有父国相助,岂会怕你们这区区女真蛮子?” “讨打!”完颜宗隽又打算冲过去揍人。 “止步!” 士兵们结阵抬起兵器,对准完颜宗隽的各处要害。 完颜宗辅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扯住完颜宗隽的袖子,把这厮强行拉回金国使者院落。 关上院门,完颜宗辅怒斥:“你故意的吧?” “啊?”完颜宗隽一副还没醒酒的样子。 完颜宗辅质问:“你是不是在故意扰乱和谈?” 完颜宗隽并不回答,踉踉跄跄回屋睡觉去。 金国内部出大问题了! 完颜宗望最先有议和的想法,现在却是最不愿议和的。因为金国打算让出的土地,全是完颜宗望的地盘,而其他两派给出的补偿,却让完颜宗望极不满意。 甚至,完颜宗望有被夺去军权的危险,就算还能掌兵也处处受制于人。 世祖系跟渤海贵族联手了,完颜宗翰又有强军做后盾,这些势力打算牺牲完颜宗望的利益。 于是乎,以完颜宗望、完颜挞懒为首的“边缘人”,跟汉族、奚族、契丹族豪强联手,并且暗中跟皇帝吴乞买结盟。他们想要破坏议和,继续维持现状,直至逼迫政敌做出让步为止。 吴乞买的情况跟完颜宗望差不多。他先前支持议和,但感觉两派想吞掉完颜宗望,这是一個非常危险的信号,吴乞买害怕那些家伙撕破脸了会乱来。 可换成世祖系的角度来看,这又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 因为完颜宗望之所以能够成势,就是完颜斜也和完颜宗干推出来的。 他们始终都把东路军当成制衡工具,现在西路军损兵折将不需要再制衡,自然而然就要把工具给收起来。 他们依旧会让完颜宗望继续带兵,但各族士兵的军权必须上交,老老实实做世祖系贵族的一员,完颜宗望今后只能调动自己的猛安。想要指挥别的部队也行,前提是要得到世祖系的集体许可。 三角关系很牢固,打破它搞二雄并立肯定出问题。 情况完全颠倒了,历史上的金国主战派,现在变成了议和派。而历史上的金国议和派,现在却想方设法阻止议和。 …… 皇宫。 朱铭收到消息就在枢密院讨论,继而又跑去老爹那里。 “金国的内部矛盾公开化了。”朱铭幸灾乐祸道。 朱国祥听完一通分析,感觉有点匪夷所思:“金国都被打成那副鬼样子了,他们就不知道妥协吗?这可是军国大事啊,不是在小单位里面争权夺利。” “国家跟单位有什么区别?大小不同而已。” 朱铭说道:“完颜宗望本来就属于世祖系成员,是世祖系在军队里的门面。可这个被大家推出来的门面,风光太久已经成势想自己变成独门大院。而世祖系的掌控者们,估计只打算给一处偏院,完颜宗望心里受委屈了啊。价钱没谈拢,那就要闹一出,以此来展现自己的价值。” 朱国祥叹息:“利益分配没谈妥,果然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主要还是被我们在战场上打破了平衡,”朱铭阐述说,“金国的勃极烈会议,跟满清的议政大臣会议差不多。满清能够从贵族手里收权,是因为努尔哈赤玩崩了,皇太极力挽狂澜威望太大,生生把其他贵族给压住。在皇太极的基础上,多尔衮兄弟又连消带打,一直到顺治手里才彻底收权。” “但金国就要曲折得多,继任者不是皇太极那般人物,而是大权旁落的吴乞买。贵族权力不但没收回,反而变得更加壮大,而且有从两派变成三派的趋势。” “历史上的金国,经历了前后三次大规模政治屠杀,才终于把这个问题解决。但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把能打仗的人也一起解决了。” “金国目前的政治制度极为落后,大概相当于满清努尔哈赤刚死的时候。他们迫切需要一个皇太极啊。”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辅,都有做皇太极的潜力。但前者的血统不对,他不是阿骨打的儿子,永远得不到世祖系认可。而后者的军中威望又不足,其本人也没啥政治野心,白白浪费了得天独厚的资源。” “至于吴乞买,因为得国不正,难以获得军心,必须向世祖系贵族妥协。一步妥协,步步妥协,现在都被架空了。” “就这鬼样子的金国,历史上的南宋只要不乱搞,女真贵族自己就能杀得伱死我活。” “旗鼓相当的对手啊,纯粹是比谁更烂,而南宋明显烂得更胜一筹。” 朱国祥听完感慨道:“看来金国已经不足为虑了,你是否同意暂时议和?” 朱铭笑道:“金人内讧,我当然要议和。外部压力一消失,他们会斗得更精彩。等时机一成熟,立即撕毁和约杀过去!他们能撕毁给宋朝的和约,我为什么不能出尔反尔?” “既然要暂时议和,大明的财政压力也能缓解,我是不是该趁机退休了?”朱国祥图穷匕见,终于说出关键话题。 朱铭冲老爹翻了个白眼:“您老再坚持几年吧。听说安贵妃又怀孕了,宝刀未老退休个啥?” “滚!” 朱国祥恼羞成怒,快乐的太上皇生活遥遥无期。 朱铭乐呵着站起,拍拍屁股说:“明年不打仗,正好抽空派人去日本,把石见银矿给探一探。他妈的,国内富户都是属仓鼠的,造那么多银元全给藏了,现在市面上连银元都见不着。” (本章完) 0719【球赛与骑射】 御射大会延期了,当日黄昏骤然降温,夜里下起鹅毛大雪,翌日依旧是下雪不止。 数日之后干脆改在城北体育场,邀请辽国、西夏、高丽使者看蹴鞠比赛。 顺便,比比骑射。 天上有暖阳,积雪也被扫空。 皇室成员坐在视野最好的观众席,阁部院大臣和各国使者次之,文武百官再次之。亦有许多东京百姓,被允许买门票进来看球。 现在的东京,有四大足球俱乐部。 老牌的齐云社、圆社依旧强悍。 李邦彦喜欢蹴鞠,又碍于身份不便招摇,于是让侄子出面组建穿云社,听名字就是奔着干翻齐云社去的。 高俅的长子和次子,合伙组建了一个锦标社,起这名字则是为了夺冠——“锦标”一词,源于唐代赛龙舟夺得彩标。 除了四大,还有六小,总共十支球队。 朱皇帝亲自出面进行引导,让十支球队参与联赛,还制定了一套积分规则。 赌球也正规化,由朝廷颁发三张足彩牌照,商贾通过竞标方式获得。今后只准在这三家赌球,而且必须给朝廷上税。 这玩意儿实在是禁不了,只要还在搞球赛,偷偷赌球的遍地皆是。不如由朝廷出面引导,顺便还能收几个税钱,遇到问题时也更好查处。 为了防止垄断,获得足彩牌照的三家公司,每家公司必须有五个以上异姓股东。 一张牌照,只能维持八年,过期之后需要重新竞标。 各国使者到了球场,坐定之后等着看球,他们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 宋朝招待外国使者,也常有蹴鞠表演。 北宋有钱,专门在教坊司养着球队和百戏艺人,这两个团体被戏称为“左右军”。南宋财力不足,招待使者的表演团队,得临时从民间进行召集。 体育场关闭之后,没有立即开始比赛。 一些今天没有赛事的运动员,上场玩球以娱观众。他们玩的是无球门蹴鞠,各种高空抛接球,有时甚至单人表演两三分钟。 每当出现精彩动作,现场观众便热烈欢呼。 “当当当!” 热场结束,钟敲三响,齐云社和穿云社两支球队入场。 李邦彦把侄子李度招来:“可有跟他们说?” 李度回答:“已经说明白了。进一球全体奖励十贯,进球者再额外奖励十贯。” 李邦彦道:“今日球赛,万万输不得。皇室贵人全都在,各国使者也在,一旦输球则颜面扫地!” 李度打小报告说:“俺其实想给对面五百贯,让他们关键时候松松脚。可对面那些混账也想赢,完全不把叔父放在眼里。一帮前朝勋贵办的球社现在是大明新朝,也不知他们神气個什么?” “他们背后也是有人的,这些话不要再讲。”李邦彦叮嘱道。 场上已经开球,受两个穿越者影响,大明新朝的蹴鞠规则变了很多。 首先是球门,宋代球门只有一个,而且是设立在中场。现在改成在球场两端,各设一个球门,并且门洞变大了许多。 十米高的球门,变成了五米高。 其次是上场人数,从每队七人,变成每队九人。 开赛两分钟不到,只见一个球员跳起争抢,用脑袋把皮球给顶飞,另一个球员稳稳停球接住。 “轰!” “阿生,阿生!” 全场呐喊声响起,不少观众激动得站起来,很明显这接球的是个明星。 朱铭已经半年没来看球了,搞不明白什么情况,随口问道:“阿生是谁?” 身边妻妾多不知道,只有郑元仪说:“我陪娘娘来看过几场,都是被李待诏拉来的。有一场也这样喊后来问了问,有个叫李阿生的踢得极好。” 这个李阿生就是球头(队长),对面的左右竿网(左右后卫)一起围堵,甚至散立(自由人)也冲过包夹。 李阿生连忙把球传出。 正挟(前锋)接球传给副挟(影锋),副挟摇晃过人,又把球传给跑位过去的李阿生。 新规则设立了禁区,只有进攻方的球头,以及防守方的左右竿网可以进入禁区。并且,禁区之内不能再身体接触,只能用其他方式进行干扰,否则半空中只有篮筐大的球门怎么打得进? 同时,球头在运球进入禁区之后,皮球不能再落地。一旦皮球落地,就判进攻方丧失球权。 整套规则,就一大杂烩。 朱铭非常不喜欢宋代蹴鞠方式,全程皮球不能落地,为此制定了双方球员不可身体接触的规则。技巧性倒是很高,但对抗性实在太弱。 而东京的足球运动员,也非常不喜欢朱铭的规矩,认为朱太子那种踢球方式过于野蛮。 双方折中融合,即变成现在的四不像。 反而是在军中,完全变成现代足球,那打起来才叫激烈呢。 只见李阿生用身体各个部位,颠着皮球不断移动调整。对面两个防守球员如临大敌,他们不但要干扰进球,还得防止身体接触,如果李阿生带球撞到他们,反而属于防守方球员犯规。 “刷!” 一球飞出,应声入洞。 全场欢呼。 以前的球门有十米高,现在变成五米,对蹴鞠高手来说太容易了。 朱铭却感觉很没意思,禁区内的对抗性太差。 朱铭把白胜叫来:“告诉四大社、六小社的十支球队,他们平时怎么踢球我不管。但只要是在这里打比赛,必须按照军中蹴鞠的规矩。另外在元旦之前,把这里的球门改了,改成军中那种贴地的大球门!” “是!”白胜对此无所谓,他又不喜欢蹴鞠。 在朱铭的百无聊赖当中,一场足球赛终于打完,接下来又是一场马球赛。 金国使者非常喜欢这玩意儿,他们看得眼前一亮,决定回国之后也搞马球。 马球赛结束,才真正进入正题。 场中竖起许多箭靶,朱国祥派人给各国使者传话,问他们是否派代表上场骑射。 最先上场的,是西夏代表。 这是一个叫往利重信的年轻人,他去场边选了匹好马,用自带的弓箭进行射击。 规则是从场边打马奔出,至第一个箭靶时,必须奔驰出一定速度。每隔二十米竖有一靶总共设立了十个箭靶,而且中途不能让马儿停止。 往利重信第一箭即射中十环,第二箭射中了八环,看样子西夏使节团早有准备。他们早就打算参加春天的御射大会,只不过现在提前到冬天而已。 可惜第三箭乱了手脚,马速越冲越快,又腾不出手去勒马减速,竟然来不及拉弦射得脱靶了。 十箭射完,共计五十七环。 往利重信垂头丧气回到观众席,他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思考规则,临射之时搞得手忙脚乱。 “撒八,你去。”完颜宗辅说。 辽金两国叫撒八的非常多,这位却是纥石烈撒八。 此人还不到三十岁,少年时期曾随阿骨打征战。由于连续五代跟完颜家族通婚,两部关系非常密切,整个纥石烈部都是世祖系的支持者。 纥石烈撒八却是骑乘自己带来的战马,双腿轻夹马腹,战马缓缓加速。 既不冲得太快,免得反应时间不够。 也不跑得太慢,否则就算射中了也会遭到耻笑。 连中两个十环、一个九环、一个八环。 而且这厮吸取西夏使者的教训,将身体前倾在马背上,用持弓的左手顺带勾着缰绳,一边射箭一边注意控制马速。 总计,八十四环! 射完之后,纥石烈撒八来回纵马奔跑,手里举着桦木弓耀武扬威,甚至专门跑去西夏使节团那边溜达。 西夏使者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恶心到了。 金国使者却是面带微笑,对纥石烈撒八的表现非常满意。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大明箭手出场。 南方来的将领,去年在河北打了一场,大部分都回去担任驻防军职务。 唯独杨再兴被留下来,系统学习军事理论,一边学习,一边协助编撰军事教材(其实是打下手)。 他平时一有空,就跑来天驷监牧场练习,骑射技艺变得越来越精湛。 一连三个十环,有靶吏即时举牌,把金国使者看得惊讶不已。 连中十环不难,奔马骑射也不难,但奔行之间连续骑射,这个难度就有点大了。 总计八十九环,比纥石烈撒八超出了五环。 “好!” 现场观众连连喝彩,杨再兴每射出一箭,观众席就爆发出震天欢呼声。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票价真值当,不但能看两场球赛,还能看到大明箭手力压藩使。 朱国祥微笑道:“文武百官及其子弟,有意骑射者皆可上场。” 皇帝发话,许多会骑射的汉家儿郎,纷纷跑去场边排队选马,就连李邦彦都上场凑热闹。 朱铭起身离席,走过去对完颜宗辅说:“一起上场练练手如何?” 完颜宗辅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亲射!” “太子亲射!” “咚咚咚咚咚!” 眼见太子亲自登场,战鼓敲得格外起劲,鼓手恨不得把鼓皮给敲破。 完颜宗辅的心思,却不在比试骑射上。 大明今天表现得很强势,连朱太子都要露一手,议和谈判恐怕不好谈啊! (大年初一半夜更新,时间挺诡异的。斜眼笑。) (本章完) 0719【球赛与骑射】 御射大会延期了,当日黄昏骤然降温,夜里下起鹅毛大雪,翌日依旧是下雪不止。 数日之后干脆改在城北体育场,邀请辽国、西夏、高丽使者看蹴鞠比赛。 顺便,比比骑射。 天上有暖阳,积雪也被扫空。 皇室成员坐在视野最好的观众席,阁部院大臣和各国使者次之,文武百官再次之。亦有许多东京百姓,被允许买门票进来看球。 现在的东京,有四大足球俱乐部。 老牌的齐云社、圆社依旧强悍。 李邦彦喜欢蹴鞠,又碍于身份不便招摇,于是让侄子出面组建穿云社,听名字就是奔着干翻齐云社去的。 高俅的长子和次子,合伙组建了一个锦标社,起这名字则是为了夺冠——“锦标”一词,源于唐代赛龙舟夺得彩标。 除了四大,还有六小,总共十支球队。 朱皇帝亲自出面进行引导,让十支球队参与联赛,还制定了一套积分规则。 赌球也正规化,由朝廷颁发三张足彩牌照,商贾通过竞标方式获得。今后只准在这三家赌球,而且必须给朝廷上税。 这玩意儿实在是禁不了,只要还在搞球赛,偷偷赌球的遍地皆是。不如由朝廷出面引导,顺便还能收几个税钱,遇到问题时也更好查处。 为了防止垄断,获得足彩牌照的三家公司,每家公司必须有五个以上异姓股东。 一张牌照,只能维持八年,过期之后需要重新竞标。 各国使者到了球场,坐定之后等着看球,他们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 宋朝招待外国使者,也常有蹴鞠表演。 北宋有钱,专门在教坊司养着球队和百戏艺人,这两个团体被戏称为“左右军”。南宋财力不足,招待使者的表演团队,得临时从民间进行召集。 体育场关闭之后,没有立即开始比赛。 一些今天没有赛事的运动员,上场玩球以娱观众。他们玩的是无球门蹴鞠,各种高空抛接球,有时甚至单人表演两三分钟。 每当出现精彩动作,现场观众便热烈欢呼。 “当当当!” 热场结束,钟敲三响,齐云社和穿云社两支球队入场。 李邦彦把侄子李度招来:“可有跟他们说?” 李度回答:“已经说明白了。进一球全体奖励十贯,进球者再额外奖励十贯。” 李邦彦道:“今日球赛,万万输不得。皇室贵人全都在,各国使者也在,一旦输球则颜面扫地!” 李度打小报告说:“俺其实想给对面五百贯,让他们关键时候松松脚。可对面那些混账也想赢,完全不把叔父放在眼里。一帮前朝勋贵办的球社现在是大明新朝,也不知他们神气個什么?” “他们背后也是有人的,这些话不要再讲。”李邦彦叮嘱道。 场上已经开球,受两个穿越者影响,大明新朝的蹴鞠规则变了很多。 首先是球门,宋代球门只有一个,而且是设立在中场。现在改成在球场两端,各设一个球门,并且门洞变大了许多。 十米高的球门,变成了五米高。 其次是上场人数,从每队七人,变成每队九人。 开赛两分钟不到,只见一个球员跳起争抢,用脑袋把皮球给顶飞,另一个球员稳稳停球接住。 “轰!” “阿生,阿生!” 全场呐喊声响起,不少观众激动得站起来,很明显这接球的是个明星。 朱铭已经半年没来看球了,搞不明白什么情况,随口问道:“阿生是谁?” 身边妻妾多不知道,只有郑元仪说:“我陪娘娘来看过几场,都是被李待诏拉来的。有一场也这样喊后来问了问,有个叫李阿生的踢得极好。” 这个李阿生就是球头(队长),对面的左右竿网(左右后卫)一起围堵,甚至散立(自由人)也冲过包夹。 李阿生连忙把球传出。 正挟(前锋)接球传给副挟(影锋),副挟摇晃过人,又把球传给跑位过去的李阿生。 新规则设立了禁区,只有进攻方的球头,以及防守方的左右竿网可以进入禁区。并且,禁区之内不能再身体接触,只能用其他方式进行干扰,否则半空中只有篮筐大的球门怎么打得进? 同时,球头在运球进入禁区之后,皮球不能再落地。一旦皮球落地,就判进攻方丧失球权。 整套规则,就一大杂烩。 朱铭非常不喜欢宋代蹴鞠方式,全程皮球不能落地,为此制定了双方球员不可身体接触的规则。技巧性倒是很高,但对抗性实在太弱。 而东京的足球运动员,也非常不喜欢朱铭的规矩,认为朱太子那种踢球方式过于野蛮。 双方折中融合,即变成现在的四不像。 反而是在军中,完全变成现代足球,那打起来才叫激烈呢。 只见李阿生用身体各个部位,颠着皮球不断移动调整。对面两个防守球员如临大敌,他们不但要干扰进球,还得防止身体接触,如果李阿生带球撞到他们,反而属于防守方球员犯规。 “刷!” 一球飞出,应声入洞。 全场欢呼。 以前的球门有十米高,现在变成五米,对蹴鞠高手来说太容易了。 朱铭却感觉很没意思,禁区内的对抗性太差。 朱铭把白胜叫来:“告诉四大社、六小社的十支球队,他们平时怎么踢球我不管。但只要是在这里打比赛,必须按照军中蹴鞠的规矩。另外在元旦之前,把这里的球门改了,改成军中那种贴地的大球门!” “是!”白胜对此无所谓,他又不喜欢蹴鞠。 在朱铭的百无聊赖当中,一场足球赛终于打完,接下来又是一场马球赛。 金国使者非常喜欢这玩意儿,他们看得眼前一亮,决定回国之后也搞马球。 马球赛结束,才真正进入正题。 场中竖起许多箭靶,朱国祥派人给各国使者传话,问他们是否派代表上场骑射。 最先上场的,是西夏代表。 这是一个叫往利重信的年轻人,他去场边选了匹好马,用自带的弓箭进行射击。 规则是从场边打马奔出,至第一个箭靶时,必须奔驰出一定速度。每隔二十米竖有一靶总共设立了十个箭靶,而且中途不能让马儿停止。 往利重信第一箭即射中十环,第二箭射中了八环,看样子西夏使节团早有准备。他们早就打算参加春天的御射大会,只不过现在提前到冬天而已。 可惜第三箭乱了手脚,马速越冲越快,又腾不出手去勒马减速,竟然来不及拉弦射得脱靶了。 十箭射完,共计五十七环。 往利重信垂头丧气回到观众席,他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思考规则,临射之时搞得手忙脚乱。 “撒八,你去。”完颜宗辅说。 辽金两国叫撒八的非常多,这位却是纥石烈撒八。 此人还不到三十岁,少年时期曾随阿骨打征战。由于连续五代跟完颜家族通婚,两部关系非常密切,整个纥石烈部都是世祖系的支持者。 纥石烈撒八却是骑乘自己带来的战马,双腿轻夹马腹,战马缓缓加速。 既不冲得太快,免得反应时间不够。 也不跑得太慢,否则就算射中了也会遭到耻笑。 连中两个十环、一个九环、一个八环。 而且这厮吸取西夏使者的教训,将身体前倾在马背上,用持弓的左手顺带勾着缰绳,一边射箭一边注意控制马速。 总计,八十四环! 射完之后,纥石烈撒八来回纵马奔跑,手里举着桦木弓耀武扬威,甚至专门跑去西夏使节团那边溜达。 西夏使者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恶心到了。 金国使者却是面带微笑,对纥石烈撒八的表现非常满意。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大明箭手出场。 南方来的将领,去年在河北打了一场,大部分都回去担任驻防军职务。 唯独杨再兴被留下来,系统学习军事理论,一边学习,一边协助编撰军事教材(其实是打下手)。 他平时一有空,就跑来天驷监牧场练习,骑射技艺变得越来越精湛。 一连三个十环,有靶吏即时举牌,把金国使者看得惊讶不已。 连中十环不难,奔马骑射也不难,但奔行之间连续骑射,这个难度就有点大了。 总计八十九环,比纥石烈撒八超出了五环。 “好!” 现场观众连连喝彩,杨再兴每射出一箭,观众席就爆发出震天欢呼声。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票价真值当,不但能看两场球赛,还能看到大明箭手力压藩使。 朱国祥微笑道:“文武百官及其子弟,有意骑射者皆可上场。” 皇帝发话,许多会骑射的汉家儿郎,纷纷跑去场边排队选马,就连李邦彦都上场凑热闹。 朱铭起身离席,走过去对完颜宗辅说:“一起上场练练手如何?” 完颜宗辅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亲射!” “太子亲射!” “咚咚咚咚咚!” 眼见太子亲自登场,战鼓敲得格外起劲,鼓手恨不得把鼓皮给敲破。 完颜宗辅的心思,却不在比试骑射上。 大明今天表现得很强势,连朱太子都要露一手,议和谈判恐怕不好谈啊! (大年初一半夜更新,时间挺诡异的。斜眼笑。) (本章完) 0720【这也叫骑射】 聚宝盆被牵过来,看到朱铭有些兴奋,绕着主人不停转圈,然后脑袋探往侧腰直蹭。 “你这鼻子越来越灵了。” 朱铭解下腰间口袋,抓一把豆子摊在手里,聚宝盆立即伸嘴巴去吃。 这匹马儿已经十六七岁,其实不算太老,刚刚告别壮年期而已。 精心照料的战马,有极个别甚至能够服役二十年。 只要朱铭住在东京,每个月都会去天驷监牧场几趟。一来亲手喂养自己的几匹战马,二来也是练练骑射,防止自己的武艺生疏。 完颜宗辅牵着自己的战马过来,认真打量挨着朱铭吃豆子的聚宝盆,说道:“好马,可惜年纪大了。” 朱铭笑道:“它的身体依旧矫健,你怎么知道已经老了?” 完颜宗辅说:“战马过了十五岁,门齿长得很快。太子的这匹良驹,门齿比壮年马更长,但又还不是特别长,年龄应该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眼力着实不错!” 朱铭由衷称赞,随即又故意挑衅:“哪天我提兵杀到金国上京,阁下若能献城速降,可封你做一个养马侯。” 完颜宗辅心头狂怒,却丝毫不展露出来,只说:“今后之事,今后再说。太子可要先射?” 朱铭说道:“客人先请。” 完颜宗辅持弓翻身上马,他手里那把宝弓,应该是来自辽国的战利品。 金国弓箭多为马步两用,弓身相对窄短秀气,拉力其实并不强,便于骑马速射。但其箭头细长,飞行距离大,穿透力较强。 契丹弓的弓身则更宽些,拉力更足,悍将们用起来颇为顺手。 弓箭没有最优秀的,只有更实用的。 比如宋弓由于耕牛宝贵,北宋已允许用羊筋制弓。这玩意儿虽然威力不如牛筋弓,但受到底层士兵的一致好评。它对士兵的臂力要求不高,可以结合宋朝人口优势,大规模编练弓箭手部队。 后世清弓那是非常牛逼,但到了南方却不怎么实用,日常保养属于最大的问题。 完颜宗辅骑马奔出,第一箭就射中九环,第二箭又射中八环,第三箭再中九环…… 对于一个不常上战场的贵族来说,这個成绩已非常不俗。毕竟,他的比试对象并非杨再兴,而是同样养尊处优的朱太子。 十箭射完,总计七十六环。 完颜宗辅骑马奔还,甚至让人收起箭矢,全部放回自己的箭筒中。 他跑去朱国祥所在的观众席拱手,随即来到朱铭前方驻马而立,俯视站在地上的朱铭说:“献丑了!” 此举有些无礼,但非意气之争,而是在展示武力之后,表现出自己的强硬姿态。 背后的隐藏含义嘛,说穿了就是金国不怕打仗,实在无法和谈那就奉陪到底。 大明的文武百官们,见状都颇为气愤,还有闹着要跟完颜宗辅比摔跤的。 朱铭微微一笑:“拿我的兵器来!” 只见一个侍卫抱着长盒奔至,白胜打开盒盖拿出兵器,恭恭敬敬捧到朱铭面前。 完颜宗辅骤然色变这是一把火枪! 虽然他没有在战场上见识过,但早已对此如雷贯耳。 完颜宗辅往木盒子里瞟去,发现盒中还有别的东西,例如一把像钳子的铁器(制弹模具)。 由于不是工业流水线制造,火枪的枪管口径肯定有误差。 因此每把火枪都附带制弹器,士兵们领到的并非铅弹,而是批量生产的铅块。打仗之前将铅块加热,再用制弹模具进行挤压,很容易就能自造专属子弹。 这就跟批量造纸壳弹相冲突,导致火枪手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将纸壳火药和子弹分别塞入,要么战前自己制作纸壳子弹。 自制纸壳弹也简单,拆开火药纸筒的一端,把铅弹放进去,再用多余的纸壳将铅弹包住并固定。 就是因为纸壳子弹的运用,大明火枪手才能做到一分钟一发,精锐火枪手能达到50秒甚至更短时间一发。 否则的话,三五分钟一发都很正常。 因为实战当中太多干扰,而且情绪紧张容易手忙脚乱。 现代人用老式火绳枪进行测试,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在不用纸壳子弹的前提下,如果全程不出现一点失误,最快速度能打到二十几秒一发。 木盒里还有个小袋,装着已经造好的纸壳铅弹。 眼前这把火枪是特制的,甚至在枪把手处,还镶嵌着金银丝和宝石。 而且,是前装燧发枪! 完颜宗辅惊讶之余,质问道:“敢问明国太子,这也算骑射吗?” 朱铭反问:“骑马放铳,不是骑射是什么?” 完颜宗辅顿时语塞。 “披甲!” “是!” 并非给哪个人披甲,而是给靶子披甲。 太子节俭,用的全是被淘汰札甲。锈迹斑斑的甲片重新缀在一起,虽然用于打仗很拉跨,但拿来试射却没啥问题。 朱铭先是将燧发枪竖起,接着将纸壳子弹塞入,用捅条捅实之后就翻身上马。 无数观众纷纷站起,少数人还拿着民用望远镜,就连官员们都好奇无比。 东京流传着许多关于火器的故事,亲眼见到火枪的也不少。但平时火枪都挎在士兵身上,人们只见其形,没领略过它的威力。 相传朱皇帝游历海外,仙人授予天书三卷,其中火器便在兵书上。 此乃仙家兵器! 只见朱铭骑马奔行一阵,忽然勒马减速,在接近靶子时停下。 聚宝盆原地踩蹄,马背上起伏不定。 朱铭干脆跳下马来,站立瞄准披着废札甲的靶子。 没人嘲笑他,因为重点已非骑射,而是在炫耀大明火器。 拨开撞捶,扣动扳机。 “砰!” 硝烟腾起,子弹飞出。 中靶了,但稍微有点偏,如果取下札甲细看,估计只有一两环的成绩。 朱铭用牙齿撕开纸壳弹,填装捅实之后,继续上马奔行,接着又下马射击。 还是没脱靶,朱太子明显练过的。 而且这把燧发枪属于特制,出于能工巧匠之手,击发率能够达到85%,哑火的情况少之又少。 第三发,终于脱靶。 朱铭没再继续射击,而是骑马回去自嘲道:“最近疏于练习,手艺有点稀松,倒是让阁下见笑了。” 完颜宗辅哪敢嘲笑,他快速奔至靶前,看到被击穿的札甲背心发凉。 还玩什么骑射? 已经到火器时代了! 西夏和高丽使者,也被请来观靶。 西夏使者的态度更加恭敬,毕竟他们吃过大亏,盯着朱太子手里的火枪眼红不已。 高丽使者却是初见,对大明武力了解更深,急着回国告诉其他官员。 朱铭得意洋洋吹牛逼:“之前的火铳需要用火绳引燃,如今的火铳却可用燧石击发。五年之内,我要造三万把燧发火铳,让他们如长枪手一般列阵。遇到敌军杀来,分为三排轮射。等第三排放铳完毕,第一排士兵已填装好弹药,循环往复不间断的放铳射击!” 此言一出,西夏使者被吓得面如土色。 而完颜宗辅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他能想象火枪手列阵不间断射击的情形。这天底下,有哪支军队能够抵挡? 朱铭举着火枪全场策马狂奔,靠近观众席时大喊:“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无论文武百官,还是普通百姓,此刻全都跟着呐喊那震天声威让各国使者沉默不语。 其实朱铭在吹牛逼。 首先,五年之内不可能打造三万把燧发枪。 其次,虽然有穿越者做引导,绕过簧轮式燧发枪的错误路线,直接研制成功击捶式燧发枪,但平均击发率现在仅有70%。并不像各国使者想象中那样,火枪似乎可以次次击发。 最后,燧发枪的成本,相比起火绳枪偏高。 燧发枪的真正意义在于,它可以提高射速,还可以排成密集阵型。 火绳枪是无法排列密集阵型的,一来容易炸膛误伤旁人二来可能引燃友军火绳。这就导致火绳枪三段击,无法有效覆盖战场,必须要六排轮射才能达到效果。 燧发枪除了三段击优势,还能装上刺刀玩空心阵对付骑兵,这也是火绳枪无法做到的。 朱铭也想过造后装燧发枪,但他机械知识缺乏,暂时不能解决气密性问题,很容易导致火枪手被燎得一脸伤。 完颜宗辅回到观众席,由衷感慨道:“火器之犀利,无与伦比,非个人武勇可以力敌。” 完颜希尹道:“所以更应当议和,收缩兵力先扫平耶律大石,平息国内时常生出的民乱。还要鼓励耕种囤积粮草,让大金工匠也仿造火器。只有解决了内忧外患,再以火器对火器,才能挡住明军的兵锋。” 完颜宗辅担忧说:“明国兵威强盛,恐怕不好和谈,就算能和谈成功,这朱太子的要价也不低。” 完颜希尹道:“一切先稳住再说,这两年连番损兵折将,不能继续吃败仗了。听说东西两路大军,现在看到明军就害怕,就连军中将领也不愿面对火器。以前就算刀山火海,他们也会奋死冲锋。如今遇到明军,一个个都瞻前顾后,生怕冲上去就要吃炮弹子弹。” 完颜宗辅扭头看向隔壁观众席,大明太子正提着燧发枪回到座位,甚至把枪交给身边的太子妃、侧妃们传观。 一时间,完颜宗辅也想化身太子妃,将那把燧发枪捧在手里好生观察。 (本章完) 0721【议和谈判】 垂拱殿。 朱国祥坐在殿上宝座,朱铭坐于东侧首席,阁部院和鸿胪寺官员皆列坐。 金国使者前来觐见兼谈判,倒没有逼着他们下跪。反正御射大会已经展示武功,没必要再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此时临近冬至,议和已谈过三轮。 金人自然不可能直接透露底线,他们第一轮谈判提的要求非常离谱。 即明金两国的外交关系和疆域分界,全面恢复到宋辽时期,幽云十六州依旧属于金国。理由也很充分,大明继承宋朝法统,大金继承辽国法统。 两国约为兄弟之邦,金国愿意放低姿态,今后待大明如同兄长,而且两国互相不给岁币。 参与谈判的大明官员,对此怒不可遏,坚决不承认金国继承辽国法统,认为金国就是一帮蛮夷窃国自大。他们要求金国交出幽云十六州,并向大明俯首称臣。 双方不欢而散,开始私下接触试探。 第二轮谈判时,金国稍微松口,愿意交还燕山以南数州。但大明须从旅顺与辽西走廊撤兵,而且须得一次性给出50万贯的国土赎买钱。 大明官员也有所退让,不要求金国俯首称臣,其他条件则跟第一次谈判时相同。 第三轮谈判时,金国的要求再次放宽,不索要燕山以南土地的赎买钱。但强调金国对草原的统治权,大明必须公开承认漠北属于金国领土,必须公开宣称耶律大石是金国叛逆。 而大明官员,则咬死了必须交还幽云十六州。只要金国肯给出幽云之地,大明可以跟耶律大石翻脸,视其为金国的内部割据政权。 此时此刻,已经是第四轮谈判,同时也是最后一轮谈判。 如果再谈不拢,金国使者就可以回去了。 完颜希尹率先说道:“燕山以南数州,可以给大明国。但云中周边及燕山以北各州,我们是万万不可能给的。当年金宋有盟约,宋国却多次背盟违约,这才引得大金军队南下。如果把云中也交给明国,今后明国也学宋国违约怎办?到那个时候,我大金没了云中关隘之险,明军可以随意的兴兵北上。” 萧楚说道:“大明天朝,怎会如北地蛮夷一般背信弃义?阁下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大明君子之腹了。” “防人之心,不可没有。”完颜希尹说。 萧楚说道:“幽云十六州,千年以来一直属于汉地,被那辽国窃据百余年而已。金国若不交还,那还和谈什么?我大明兵锋所指,什么失地故土都能拿回来。现在是金国急着和谈,可不是我大明天朝着急。” 种师道冷笑:“明年如果继续打仗,恐怕金国没有什么军粮了吧?说不定金国大军还未开拔,国内各族部落就要造反了。” “阁下太过危言耸听,”完颜宗辅笑道,“我大金承平富庶,各族百姓安乐。若再起大战,各族勇士必定视死如归!” 马扩今年去了一趟唐古诸部,最近已经回到东京,正巧赶上这次谈判。他哈哈一笑:“别人不知,我还不晓吗?我去过金国好几次,每次至少停留半年,在金国可是有很多故人的。不但各族要叛乱,恐怕女真内部也矛盾重重啊。” 完颜希尹死不承认:“此无稽之谈,道听途说而已。” 双方就这样纠缠拉扯,又扯了十多分钟,朱铭突然出声:“莫要再说了,大明可以只要燕山以南土地,但金国必须把居庸关给交出来!” 完颜宗辅知道得亮出底线了,干脆利落的回答:“可以。” 这是完颜宗辅、完颜希尹二人,最近几日才商量确定的。因为前三轮谈判,大明的态度过于强硬,金国必须退让更多才行。 交出居庸关,还有石门关。 石门关在八达岭长城以南,也是那条通道的重要关卡,议和之后再行加固便是。 等于今后明金两国各有一关,大明控制居庸关,金国控制石门关,谁想发兵都得先攻占对方的关城。 “还有卢龙塞。”朱铭又补充说。 “不可。”完颜宗辅一口回绝。 卢龙塞就是喜峰口,交给大明其实也行。因为大明拿到手,主要是为了防御,真要进攻直接渡海打辽阳还更近。而金国想要南下劫掠,不一定非得走喜峰口,比如古北口之类的也行。 完颜宗辅之所以拒绝,纯粹是不想再退让。 朱铭说道:“如果不给卢龙塞,必须补偿三百匹骏马,要那种可以承载铁甲重骑的战马!” 完颜宗辅说:“此事需要商议。” “请便。”朱铭说道。 完颜宗辅和完颜希尹二人,踱步进入旁边的无人偏殿。 完颜希尹说:“明军无非火器厉害,他们的铁甲重骑,是比不上合扎猛安的。三百匹好马,大金还给得起。” “不能他们索要,我们就老实给出,”完颜宗辅道,“好马可以给,最多二十匹。” 完颜希尹担忧道:“恐怕二十匹好马,满足不了朱太子的胃口。” 完颜宗辅道:“还价二十匹,实在谈不拢,就给五十匹。” “也可。”完颜希尹点头。 两人又商量一番,重新回到大殿。 完颜宗辅道:“大金的好马也不多,只能给二十匹。” 朱铭愈发强势:“我不想如商贾般斤斤计较,直接给个准数!” “朱太子豪气,我也不来虚的,”完颜宗辅道,“五十匹马,愿意接受就继续谈。” 朱铭摇头:“太少。” 完颜宗辅朝完颜希尹看去,二人眼神交流之后,再次突破底线:“八十匹!” “一百匹,给个整数。”朱铭单方面敲定。 谈判气势完全被朱铭压住,完颜宗辅一退再退:“那就一百匹。明国如何保证议和之后,不再派兵渡海骚扰大金?” 朱铭说道:“杀三牲,对天盟誓。五年之内,双方不得再起兵戈!” “才五年?”完颜希尹有些失望。 朱铭反问:“我如果说五十年,你们可会相信?” 此言一出,金国使者反而感受到朱铭的诚意,认定朱太子是真打算息兵五年发展内政。 完颜宗辅开始全盘考虑金国事务,五年时间应该可以把耶律大石打残,扫除辽国背后的巨大威胁。同时,国内十一二岁的孩童,五年之后也能上战场了,能够解决金国兵源不足的问题。 另外,五年时间发展内政,女真贵族内部矛盾也可缓解,还能囤积一些粮食用来今后大战。 只不过,到时候的明军也肯定更强大,面对几万明军火枪手该怎么打? 思来想去,完颜宗辅只能不再想,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反正现在必须议和,否则明年强行开战,征粮就能征得叛乱四起。 完颜宗辅说:“明年三月交换领土,明国须得给一些粮食补偿。” 朱铭笑问:“多少?” “一百万石。”完颜宗辅道。 “顶多五万石,”朱铭提醒道,“而且还有个前提,金兵不可肆意踩坏麦苗。一旦发现大量农田被踩踏,这五万石粮食我一粒也不给。” 两人说的是燕山府、易州、顺州、蓟州、滦州等地,金人虽然把地盘交给大明,但肯定会把百姓给迁走。 可是,金国百姓已经种下冬小麦,大明迁徙移民过去能直接获得麦苗,因此必须补偿给金国一些粮食。 “九十八万石!” “六万石。” “九十五万石。” “七万石。” “……” 朱铭和完颜宗辅把和谈搞成了做买卖,居然当场讨价还价起来。 那些地方的小麦亩产,在七八斗到两石之间。 金国只迁徙了十万人过去,其中还有不少工匠。 另有几万辽国遗民,不是金国迁徙过去的。 但完颜宗望去年抽丁打仗,在河北战场损失过万。接着又生出叛乱,刘萼虽然很快平叛,但人口又损失上万。 还因征粮过度,百姓饿死了不少! 如今燕山以南的偌大地盘,包括非农业人口在内,金国百姓只剩十一二万。而正在耕种的土地,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万亩。 总体粮食收入,约在150万石到200万石之间。 这是因为地广人稀,基本都搞广种薄收。 如果把女人也算上,平均每個金国农民,需要耕种二三十亩地。缺乏精细照料打理,水利设施也不足,多数麦田的亩产都在一石以下。 而且,金国农民只是种下麦子,后续照料还得大明百姓来。 完颜宗辅要价一百万石,比较合理,稍微偏高。 双方纠缠好半天,最终敲定的结果,是大明补偿金国三十五万石小麦。 理由也很充足,旅顺那边地盘虽小,却有上万百姓投靠大明。李宝控制的海滨县地界,也有一两千农民。这两个地方的农民,都已种下了冬小麦,能够抵消金国百姓的部分粮食损失。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只彼此交换土地,人口全都要迁走。 谈判敲定,朱铭回到东宫,把石元公叫来吩咐:“开春之后,启用北方细作,在乡下散播消息。就说大明善待各族百姓,赋税比金国更少,也不强征平民打仗。他们只要逃进山里,等金兵离开之后,就能拿回自己的土地,地里的麦苗也还是他们的。” 想了想,朱铭又补充道:“第一年免征赋税,第二年、第三年赋税减半。只要他们冒险留下,明年无论收多少粮食,全归农民自己所有!” (本章完) 0722【完颜宗望暴毙】 冬至,三牲祭天,明金议和。 具体条款写得更细,比如大明索要的一百匹好马,必须公马和母马各五十匹。而且对年龄也有要求,公马还不能是骟掉的。 女真马,是整个东亚最适合编练重骑兵的战马,当然越早弄过来育种越好! 幽燕之地,经历了近十年的战乱、饥荒、瘟疫,金国灭辽时还强行迁走大量人口。宋国花钱买下以后,又是好几次叛乱,而且连年饥荒饿死人。 就算金国重新迁回来一些,如今也只有十万人左右,用千里无人烟来形容都很贴切。 无数土地已经长满荒草正好划几块做养马场。 其实,并不止这么点人。 无数百姓逃进燕山、太行山,在深山里面艰难生存,游离于金宋政权之外。 宋国和金国,都无力管理山中百姓,也难以诱招他们出山耕种。甚至是在许多偏远地区的山下,也有百姓偷摸着种地过日子,胆战心惊不敢让朝廷发现,一有风吹草动就逃入山中。 这类百姓,甚至多达上百万之众! 完颜宗望在北方已三年,真正能有效控制的,其实也就一些重要城市,以及城市郊外的编户乡村。 偏远地方的农民,完颜宗望就算发现了,也很难派人去征税。因为分布得太偏太散,征税所付出的人力成本,可能比收到的赋税还多。 这也是完颜宗望的致命弱点,地盘看起来很大,实控人口却稀缺。打仗的时候,得仰仗辽东粮食供应。甚至其麾下将士,很多就征召自辽东,打完仗还得给人还回去。 转眼已经开春,正式进入大明洪武四年。 金国使者刚刚北归,过了黄河仅数日,燕山府突然传来重大消息。 完颜宗望死了! 据说是病死的,但很多人不相信,认为他是被毒死的。 那些游离于金国核心圈子之外的贵族和将领,更是严重怀疑完颜宗望的死因。而且他们感到恐慌,今后还能依靠谁呢? 完颜挞懒说服其家人和亲信,暂时秘不发丧,派人冒雪前往大同报信。 完颜宗翰只带数十骑,火速从大同赶到燕山府。 他先是收服燕山府的将领,接着又奔走于明金边界城池。 等完颜宗辅这些金国使者得到死讯时,完颜宗翰已基本控制东路军,获得了多数完颜宗望部将的效忠。 …… 真定府。 金国使节团,在城外递铺下榻。 乍闻完颜宗望死讯,完颜宗辅其实还很高兴,终于没有第三派势力捣乱了。 但使节团行至此地时,又传来完颜宗翰在燕山府的消息。 完颜宗辅脸色剧变,忧心忡忡之余,甚至不知道跟谁商议。 这时的完颜宗翰,已然控制两路大军,派系平衡被彻底打破,今后必然是他说了算。 就连完颜斜也、完颜宗干,也得看完颜宗翰的脸色行事。 三位正副使当中,完颜希尹却心头狂喜,因为他是完颜宗翰的心腹,今后他必然水涨船高、位高权重。 至于完颜宗隽,得知消息则一脸懵逼。 这老兄是完颜宗望的胞弟,跟着出使一趟大明,同母兄长突然就死了,麾下部将也被政敌接收了。从今往后,自己是跟着完颜宗翰混,还是继续跟吴乞买眉来眼去? 使节团内,心思各异,但都急匆匆赶往燕山府。 一路上,他们各自打听具体情况,但流言遍地不知该听谁的。 进城当晚,完颜宗翰、完颜宗隽二人夜谈许久,双方彻底达成派系合流。 隔日,完颜宗翰又与完颜宗辅详谈。 完颜宗翰见面就说:“我打算在勃极烈大会推荐你做右副元帅,接掌东路兵马,今后驻兵广宁和锦州。” 完颜宗辅一听便明白,眼前这位不打算掀桌子,依旧会维持跟世祖系的合作。 但今后的合作,不再是平等地位,必须以完颜宗翰为主,世祖系贵族为辅。两派联手掌控军政大权,一起把吴乞买当成吉祥物供着。 皇帝吴乞买如果不听话,处理起来也更方便了,直接拖下龙椅打一顿,再扶上龙椅继续开会即可。 反正完颜宗翰血脉不正,不可能登基做皇帝,需要世祖系贵族来配合。 大概的局面就是,完颜宗翰做权臣,彻底掌控金国兵权,在内政事务上也有充分建议权。世祖系依旧掌控内政事务,还能由完颜宗辅出面分掌军权,他们必须给足完颜宗翰面子。 双方联手架空皇帝吴乞买,辅佐阿骨打的嫡长孙做太子。 完颜宗望的突然死亡,竟让金国内部变得更团结。并且让互相制衡的三派,变得有了一个真正的主导者! …… 东京。 大明君臣自然也已收到消息,父子俩第一时间单独讨论。 朱国祥嘀咕道:“这完颜宗望还不满四十岁吧?死得也太突然了。” 朱铭笑嘻嘻说:“我怀疑是毒杀,但我没有证据。” “金国是否会变得更乱?”朱国祥问道。 朱铭猜测说:“不一定。大明给他们的外部压力太大,女真那批开国精英还在,他们应该能达成妥协。只有完颜宗翰死了,军中群龙无首,将领们各自改换门庭,世祖系为了争权才会疯狂内斗。” “那议和的作用也就变小了,完颜宗望死得真不是时候。”朱国祥有些失望。 朱铭说道:“我们也不亏。拿回了燕山以南地盘,还把居庸关也弄到手。那里虽然人烟稀少,但可以强制移民,三年内移民二十万还是很轻松的。这两年收复的河北府县,同样人口锐减,必须从南方移民过去。淮南、浙江、福建就不错,全是人口稠密的大省,还能直接走海运送到北方。” 朱国祥说:“二十万人口也少,二十多个县啊。平均下来,一个县的人口还不到一万。” 朱铭说道:“旅顺和海滨县,加起来有一万多人,这些也是要迁徙过去的。据细作提供的消息,燕山和太行山当中,还有很多百姓躲起来了,可以用粮食、被服诱招他们下山耕种。另有许多百姓散居各地,金人无法控制,也可将他们慢慢纳入统治。” “认真治理几年,百万人口应该是有的。幽燕之地并非荒无人烟,而是金国治民手段太烂,老百姓视金国官府如蛇蝎。“ 朱国祥问道:“你真打算休战五年?” 朱铭说道:“五年太久,两三年却可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是休养生息改善财政,把粮食存储得多多的。二是重新在四川发行纸币,辅以银币和铜钱,逐步淘汰那里的铁钱。这個得财政改善才能执行,否则没有充足的储备金。三是派人去日本探查石见银矿,搞来更多银子发行银币。四是派兵去澎湖列岛,然后到台湾打击土著。那里的土著,经常袭击澎湖列岛的汉民。获胜之后,顺势把澎湖列岛纳入统治,那里有大量汉人却不是大明子民。五是……反正要做的事情很多!” 趁着几年,还能多多打造火器。 几大火枪制造厂,须得严格规范,尽量做到铅弹通用。以前打造盔甲的一些铁匠,可以转为打造火枪,以提高火枪的产量。 三年时间,打造两万把燧发枪应该没问题。 真把朱铭给惹毛了,不计后果扩大产能,三年十万把都能造出来,但那会严重干扰正常的经济秩序。 父子俩议定之后,再召集内阁、六部开会。 事实上,移民政策在议和之后,就已经详细讨论过了。 淮南、浙江、福建三省,总计240多个县。 提供移民的时候,把这些县分为三等。 大县提供800个移民,中县提供500个移民,小县提供300个移民。这是定额,也能超额。提供的移民越多,计算政绩时就越优秀。 朝廷会拨款,在沿途移民汇集点安排物资供应。 但本县之内的花销,需要县令自己负责。若有虐待、克扣移民者,一旦发现,不论官吏全部撤职并视情节轻重论罪。轻者坐牢,重者杀头。 任何士绅富户不得阻拦移民,就算想收债也不准!一旦坐实阻拦移民的行为,轻则坐牢罚款,重则举家发配燕山府。 说白了,朝廷为了鼓励移民,甚至默许逃债行为。否则佃户个个都欠着地主的高利贷,他们怎么可能走得了? 如此一套流程走下来,东南三省的首批移民数量,至少能够达到十二三万人。 他们过去以后,不但可以分地,还能白捡地里的麦苗。第一年免税,第二年、第三年赋税减半。 官员为了政绩,肯定大力宣传。 这次是有基础数额任务的,不像以前只是鼓励。跟完成朝廷任务相比,士绅阻拦算个屁,官员发了疯,积年老吏也挡不住! 执行过程中,多半会乱象丛生,但为了充实新复土地,出再多乱子都是值得的。 北迁路线分为河海两条,比较靠内陆的各县,一路走运河过去。移民们全程不用出钱,沿途提供伙食和船只,到了地方还发给各种农具,并且借给他们半年口粮。 难以满足温饱的南方底层贫民,估计有不少人主动报名。 而且,以男性居多。 很可能是一家好几口,让一个未婚男青年移民闯荡。即便没有移民政策,他们也会到县城闯荡讨生活,这次无非是走得更远而已。 指不定还有立功心切的县令,一下子送来上千移民! (本章完) 0723【金国百姓南奔】 完颜宗望的暴毙,确实让女真顶级贵族更“团结”了。 但是,这跟各族百姓无关,甚至跟各族的中低级将领无关! 完颜宗翰等人,快速返回金国上京,想要尽快确定新的权力构架。 完颜希尹被留在幽州,主持迁徙百姓的事务。 女真和渤海精兵四出,监督汉族、奚族、契丹族搬迁,一旦发现异常就立即武力镇压。 双方为了显示诚意,金兵先从归义、永清两城,带着各族百姓往北撤离。与此同时,李宝带着士卒和百姓,从海滨县登船交出地盘。 随即,金人送来五十匹母马,且年龄都在十岁以下。 而大明运去八万石麦子,算是赔偿粮食的首付款。 一切都变得和谐起来,至少表面如此。 由于金国在这边实控人口太少,当初迁徙百姓的时候,让各族围绕着关键城池耕种。甚至就连散居的辽国遗民,也让他们离开家园朝城市靠拢,在各处城郊重新建立一个个村落。 完颜宗望让各族首领、本地士绅做官为将,再把这些人的亲属,送去辽东那边做人质。 通过控制首领和士绅,间接控制辖地内的百姓。 这次回迁也是如此他们只盯着首领和士绅,再让首领、士绅组织百姓迁走。 新城县郊外。 奚术里扫视麾下军官,怒斥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一个叫马六的奚人军官说:“我们先从燕山迁去辽东,再从辽东迁到这里,现在又要被迁走。族人前后开垦了许多土地,刚耕熟就又要迁徙,官府还不给一点补偿。这几次迁徙,死了多少族人?你想再死更多人吗?” 另一个叫观音奴的奚人军官说:“打仗让我们冲锋送死,撤军让我们殿后送死。奚人在金国算什么?狗都不如!” 话音刚落,又有老兵说:“我们的族人辛苦种地,粮食却不够吃,都被金人征去做军粮了。我们的男子刚成年,就要被征去打仗,现在女人的数量,是男人的两倍有余。要是再打几仗,恐怕就只剩下女人了!” “现在都传明国愿意接纳各族百姓,只要不跟女真离开,就能再回来拿回土地。而且第一年赋税全免,第二年、第三年赋税减半!” “我们不走,去了辽东,迟早全死在金人手里。” “对,我们要投奔大明,听说大明皇帝善待百姓!” 军官们怒目而视,就连奚术里的亲兵,都渐渐从他身边离开。 金国的所有族裔当中,奚族是最受歧视的,也是被打压得最惨的。 当然,一定程度上,属于奚人自作自受。 天祚帝还没死的时候,宋徽宗赎回了幽州,燕山地区出现短暂的权力真空。 奚人首领回离保叛金自立,建国自称皇帝。 由于严重缺粮,回离保先是劫掠金国地盘,接着又劫掠契丹部落。被打痛了之后,又跑来劫掠北地汉人,被郭药师带兵一顿胖揍。 这一系列操作,奚人几乎得罪了周边所有势力,可以说是被女真、契丹、汉儿联手覆灭的。 奚国灭亡之后,奚人由于被打压,隔三差五就搞叛乱。 女真贵族把奚人当成心腹大患,全部打散了分拆迁徙。 就拿眼前这里的奚人来说,算上老弱妇孺在内,拢共也就七八百人。并且他们的村落,夹在女真、契丹和汉人村落之间,这样安置无非是防止他们再度叛乱。 面对族人的抗议奚术里知道难以挽回。 他的父母和长子、次子,此时全在辽东做人质,如今看来只有不顾家人了。 奚术里对军官们说:“你们各自回去告诉族人,今晚摸黑逃往汉地。不要带什么财货,就连牲畜也别带,有马的可以带马。只带十天半月的口粮,天黑以后跟我一起走。不能直接往南,先往东北方走到天亮,白天藏起来躲避,晚上再折向南边投靠明国。” 入夜,七八百奚人扶老携幼,悄无声息穿过东北边的大片麦地,黎明时分渡过刘李河藏进一处荒村。 与此同时,族中青壮却不过河,继续往北行去,一路上故意留下痕迹,误导追兵搜寻的方向。 两天后的夜里,青壮们顺着刘李河东岸南下,靠妇孺们沿途留下的标记,终于在四天之后成功汇合。 随即又折向东南,避开金国设置的墩堡,来到两国边境的拒马河。 见对岸远处有大明骑兵巡逻,奚术里亲自伏马泅渡,继而骑马奔向大明骑兵,老远就扯开嗓子喊:“莫要射箭,我是奚人军将术里,携八百族人前来投奔大明!” 抵近之后,大明骑兵却面无表情道:“俺什么都没看见。沿着拒马河往东,可以通向霸州。” 说完,大明骑兵就策马离开。 奚术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明金两国已经和谈他们这些奚人,属于金国叛逆,大明不方便公然接纳。 但是,奚术里可以带人过去,前方定有大明官吏负责接应。 进入大明国境,复行一日许,忽有游骑拦路:“前方可是大明百姓?” 奚术里连忙说:“我们都是大明百姓。” 游骑军官笑道:“且过来登记落户,领取大明户籍,官府会给你们口粮等时候到了再安置你们返乡。” “多谢贵人帮忙!”奚术里大喜。 前方数里的荒野中,开辟了一個“流民”收拢点,而且已经扎起不少窝棚。 奚族百姓以家庭为单位,排队过去登记造册。 奚术里带着妻子、三子和幼女,排在队伍的最前方。 只听吏员问道:“户主叫什么名字?” “奚术里,”奚术里说,“奚人的奚,术里也不晓得怎么写。” 吏员提醒道:“可以改姓,大明皇帝陛下,允你们改为国姓朱。也可改其他姓氏,这里是《百家姓》,你们自己随便选一个。” 奚术里有些抵触:“必须改姓吗?” 吏员说道:“也可以不改。” 这个答案让奚术里颇为意外,反而说道:“那我改为大明国姓。” 吏员又问:“名字可要改?” 奚术里道:“请贵人帮忙改一个汉名,要有效忠大明的意思。” 吏员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叫朱全忠吧。” “多谢贵人赐名!” 奚术里只带了七八百族人过来,他知道很难再保全奚族,也知道奚人的名声很差。如今改了汉名,以后干脆融入汉族算了。 他不但自己改名改姓,还让吏员帮妻子儿女改名。 吏员给他们全家登记之后,扫视其身后的族人一眼:“汉儿要大量北迁,且以青壮男子居多。伱的族人却多女子,可愿与汉儿通婚?如果愿意,朝廷另有优待。嫁女之家,三年赋税全免!这个消息,你可以告之族人,现在不用做决定。” “愿意的。” 奚术里……不对,是朱全忠当然愿意。 他的族裔势力弱小,如果能跟许多汉儿联姻,今后就不怕被明国官员欺负。 这七八百奚人,陆陆续续过来登记,清一色的愿意改汉姓。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其实是没有姓氏的。就算有,也是以族名为姓,或者以部落为姓,现在改汉姓毫无心理负担。 登记造册完毕,朱全忠带着族人进入安置点。 一个中年男子骑马奔来,大笑道:“奚术里,还真是你啊,远远看着就像。” 朱全忠惊道:“萧罗汉,你怎也来投明了?” 这中年男子说:“我不叫萧罗汉,我以后叫朱定忠。” “我叫朱全忠。”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都感觉人生际遇特别奇妙。 朱全忠问道:“你带了多少族人过来?” 朱定忠说:“一千多。” “一千多也走得了?金兵不来追赶吗?”朱全忠惊讶道。 朱定忠说:“追了,却不是追我们。你带人逃跑之后,就有女真兵去追赶。李肃又带着汉儿逃跑,女真兵、渤海兵都去追他们了。我趁机杀败留守的渤海兵,带着全族火速南逃,却是比你们绕路先到。” 朱全忠说:“我们奚人地位最低,哪个族的都能来欺负。你们这些契丹人,怎也来投靠大明了?” 朱定忠冷笑:“契丹人在金国,又比奚人好得了多少?不迁徙还能勉强过日子,刚迁来这边才三年,现在又他娘的要迁去辽东。就算迁徙完了能活下来,以后明军肯定还要杀来,金兵怎么可能打得赢?去年我就打算率部投明了!” 又过两日,再来数百人,这次却是北地汉儿,从永清县那边跑来投奔的。 金国的迁徙计划彻底乱套,两国边境的各族百姓,好多直接由首领带着南奔。 完颜希尹只能武力镇压,可一旦调兵追击,军队离开之后,又有别的部落叛逃。顾此失彼,按下葫芦浮起瓢,对叛逃之事防不胜防。 越是如此,金国朝廷就越没有威望,叛逃的各族百姓就越多。 完颜希尹终于被搞得破防,派人到大明这边来交涉,请求大明边将遣返那些金国叛逃者。 边将说自己不能做主,让金国使者去找布政使。 布政使直接装傻充愣,说自己不知道有此事发生。同时又对金国使者说,自己一定严肃约束文武官员,坚决不做诱招邻国百姓之事,并且会派人去边界认真仔细调查。 无奈之下,完颜希尹只能谴使去东京。 朱太子一向信守承诺,肯定不会做违反合约的事情,当然也是要派人仔仔细细调查啦。 (本章完) 0724【我还没找你赔偿呢】 吴乞买在刚称帝的两三年,还是想要励精图治的。 而且他研究过辽宋制度,打算收回军政大权,并且试图拉拢各族豪强。 因此在那个时期,吴乞买经常以皇帝名义下诏,拨粮赈济某族新附之民、赈济某新附降将所部、赈济某地受灾的饥民、赏赐各族立功将士等等。 甚至在汉族、渤海族文官的建议下,免除各族佃户所欠的高利贷利息,分配土地给这些佃户让他们成为自耕农。 随着大权旁落,随着军粮不足,仁政不再出现,金国朝廷再难有赈济百姓的诏书。 历史上,吴乞买在位中期,由于金国连年征战,甚至出现新迁戍边将士难以温饱的情况。 金国边军为了活命,先是卖掉抢来的奴隶,接着又卖儿卖女为生。 直至搜山检海,在宋地狠狠抢了一拨,金国才以皇帝名义下诏,朝廷出钱帮边军赎回卖掉的家属。户口只有两三人的边军官府发给奴婢补充为四口。耕牛不足的,也官府给予补充。并且还给边军补发粮食。 整体来看,金国是否愿意赈济各族百姓,是否足额发放二线部队粮饷,全看他们从敌人那里抢来了多少! 如果抢不到钱粮,他们非但不赈济国内饥民,反而还会变本加厉进行盘剥。 现在就属于抢不到的情况,而且三年没有好生劫掠了。 大明补偿的粮食,金国不会发给百姓,他们只会全部拿去做军粮。 一直到局面彻底失控,北地各族叛逃将近四分之一,完颜希尹终于宣布迁徙政策:迁徙之初,每个男丁发放多少粮食,每个女口发放多少粮食。等到了迁徙地点,还会发放多少粮食。 此令下达,终于缓解叛逃之风。 但也只是缓解而已,依旧有许多部族,不相信完颜希尹的承诺。他们觉得现在领到了粮食,等迁徙去辽东之后,剩余粮食肯定会赖账。 就算不会赖账,秋天的赋税,也会加倍征收回去。 到了两国约定好的日期,明军已从海滨县和旅顺完全撤出,金国那边依旧磨磨蹭蹭四处抓捕逃人。 马扩在王彦率军护送下,来到燕山府城见到完颜希尹,质问道:“大明已经撤兵,为何金国还赖着不走,仅仅让出易县、容城、新城、永清四座城池?” 完颜希尹也质问道:“明国为何要收容我大金的叛军叛民?” 马扩冷笑:“此言甚是滑稽。金国的军民往哪里走,与我大明何干?难不成是大明绑着他们来的?金国那些叛军,偷偷潜入大明国境,沿途烧杀劫掠无数,大明还没找金国索要赔偿呢!” 完颜希尹被气得不轻:“胡说八道!他们是去投奔明国的,怎么敢在明国劫掠?” 马扩早有准备,装模作样拿出州县奏报,塞给完颜希尹说:“阁下且看,这是保州、雄州两地官员,奏报给大明朝廷的公文。开春以来,已有两万金国军民,擅自闯入大明河北境内。这些金国军民缺粮少食,却个個带着兵器,遇到汉人乡镇就劫掠,甚至是窥测州县想要夺城!死了多少汉人且不说大明总计损失粮食四十万石、钱财一百八十万贯。这一干损失都须金国赔偿!” 完颜希尹认得汉字,甚至能辨别出印章内容。 虽然纯属胡编乱造,但这些公文伪造得太逼真了。或者说就是真的,连通政院印章都是真的。 完颜希尹说:“既然对明国造成了损失,明国就当协助大金,把那些叛逆押送回来。” 马扩却说:“押不回来,已经悉数剿灭了,十恶不赦之辈皆就地正法。明金两国现在是睦邻友邦,大明帮助金国剿灭叛逆,这个就不用金国给予报酬。但大明遭受的损失,还得请金国照价补偿。” 完颜希尹很想抽刀杀人,明国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接纳金国叛逆不说,居然还来找金国索要赔偿,天底下哪有这般无耻之辈? 马扩也不再胡扯,扔下一句话就拂袖而走:“半个月之内,金兵还不从燕山府撤离,大明就发兵过来武力履行和约!” 双方不欢而散完颜希尹愤怒至极。 再愤怒也得做事,金兵已从边境防线撤离,而且军心混乱叛逃无数,这个时候若是打仗纯属找死。 完颜希尹派人追上马扩,提出条件说:“明国已支付八万石麦子,如果再运来二十万石,金兵立即从燕山府撤走。这些粮食,是用来迁徙军民的。” 马扩回复说:“金国什么时候送来剩下的五十匹公马,大明就什么时候把二十万石麦子运至。” 又过十余日,金国交出公马,大明也给出小麦。 金兵随即从范阳、良乡撤离,但在燕山府城周边,迁徙工作依旧是一团乱麻。 时立爱的族人就在这附近,他们属于铁杆汉奸,已经很难再投降大明。因此,时家被完颜希尹委以重任,到处串联说服辽国遗留的汉族士绅搬迁。 这些北地汉族士绅,辽国灭亡时没逃,金人杀来时没走,如今同样不愿意离开。 即便他们有族中子弟,正在辽东那边做官,依旧无法说动他们搬迁。 无奈之下,完颜希尹只能出动军队,不愿搬迁的直接砍头。 北地汉族士绅被吓得服软,但很多却在搬迁途中,寻找时机夜里摸黑逃跑。 一些士绅成功逃走,但更多士绅却被追兵所杀。 杀得人头滚滚,终于没人敢逃了。 …… 三河县城,破败不堪。 城内城外皆无人烟,只有累累白骨。 这天,却有无数军民,来到城外扎营。 造饭之时,刘猊问道:“兄长,好不容易迁回来,难道真要再迁去辽东?” 刘萼说道:“女真兵和渤海兵,一路对我们严防死守,哪有机会逃走投明啊?” 刘家属于老牌汉奸,已经降金好多年。 宋徽宗还没赎回幽州的时候,他们就全族被金国迁去辽东,连同本县两万多百姓一起迁徙。 金国当时根本没做好安置措施,也不愿给粮赈济饥民,导致两万多北地百姓,将近三分之一陆续死亡。 三年前,刘氏部分族人,又带着三四千同乡回迁。 现在的情况是,刘氏一族和同乡,分隔在幽州和辽东两地。刘萼一旦投明,辽东族人必然受牵连。 刘萼倒是顾不上辽东族人,但完颜宗望已死,新来的完颜希尹不信任他。从迁徙之初,到迁徙路上,全程派女真士兵死盯着! 刘猊突然出一个馊主意:“不如今晚半夜时分,让人放火大喊明军杀来了。到时候,营中军民必然大乱,不知有多少人逃跑,我们也可以趁乱逃走。” 刘萼反问:“混乱当中,你能带走多少军民?带去大明的人太少,我刘氏如何在大明受到重用?” 刘猊无言以对。 抱有同样想法的,明显不止刘猊一人。 四更时分,万籁俱寂。 一处营寨突然火起,继而有人大喊:“明军杀来了!” 听那口音,不是契丹人就是奚人,这两族是最为抵触金国统治的。 那些家伙甚至骑马乱窜,到一个地方就放火,搞得各处营寨愈发混乱。 许多本就想逃的小部族,趁机进行配合,一边放火大喊,一边胡乱往南逃。 乃至有慌不择路,稀里糊涂往北逃的。 被明军杀得胆寒的金兵,以为大明真的背信弃义,出动大军前来夜袭,女真兵和渤海兵也下意识的逃跑。 完颜希尹带着亲兵四处弹压安抚,忙活到天亮终于稳住大军,随即派出骑兵到处去抓人回来。 始终打算投明的刘萼居然没有趁机逃跑,反而帮助完颜希尹收拢残兵,次日还帮着完颜希尹抓捕逃人。 因为他们想逃并非为了生存,而是延续家族的兴盛。 必须逃得有价值! 必须叛得有价值! 接下来的路途,所有百姓必须用绳子串着走路。 并且各族混编,二十人一组。 一人逃跑,全组受罚。 就这样行进至傍海道,完颜希尹清点人数,已然气得想要吐血。 从开春以来,逃走的军民总数,竟然将近四万人(其实有很多被追兵杀了)! 完颜希尹亲自领兵驻扎在海阳(秦皇岛),堵住军民不让他们再逃,同时派人找大明运来剩下的麦子。 马扩气冲冲赶来,见面就破口大骂:“你还有脸找我要麦子?又有大量金国军民流窜到河北,沿途烧杀抢掠,让大明损失无数。我大明还得出兵,耗费军粮将这些贼寇剿灭!” 完颜希尹彻底破防,拔刀怒吼:“贼喊捉贼,贼喊捉贼,我要杀了你!” 很显然,大明想要赖掉赔偿粮食的尾款,而且有十分充足的蹩脚理由。 马扩却伸出脖子:“一刀砍过来啊。俺今日若是人头落地,大明天朝来日便兴兵,从海上驾船直取复州,二十万明军杀向辽阳!” 完颜希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真砍出去。好半天压抑怒火,他收刀回鞘,咬牙切齿道:“阁下请回,慢走不送!” 马扩却嘀咕道:“真是蛮夷,连邦交礼仪也不顾,一国使者来了都不好生款待。” 完颜希尹气得声音都嘶哑了:“来人,给他们准备饭菜酒食!” (本章完) 0725【耶律大石的西迁之念】 金人离开之后,燕山以南的广大区域,仅被设为一个燕山府,归入河北省管辖范围。 河北的安肃军、顺安军、保定军、信安军,由于今后不再位于前线全部取消军级行政编制,降格为安肃县、高阳县、归信县和信安县。 保州和定州,正式合并为保定府。 金国那边的容城县(大明这边也有容城县),降格为北容镇,划归安肃县管辖。安肃县又整个并入保定府。 类似的行政区划更改有很多,基本都是根据地理情况,把以前的宋辽边境给融合起来。 易州降为易县,涿州降为范阳县,顺州降为怀仁县……全部归为燕山府管辖。有的州甚至连县级区划都没保住,直接就沦落为一个小镇,因为人口实在是太他妈少了。 南逃投奔大明的金国军民,被迁回原有乡村获得土地。 不少人胡乱指认耕地,说那是自己的。大明官府都予以承认,只要他们种得过来,免税期过了老实交税,官府其实是持鼓励态度的。 南方三省移民,也加快行进速度,沿途所过府县必须全力配合。 同时,李彦仙麾下骑兵全部撒出,前往太行山、燕山诱招百姓。 诱招条件给得非常宽松,山中百姓只要愿意出来,附近土地随便让他们耕种。 甚至五年之内赋税全免,这是因为地广人稀,连小镇都无法形成,只能结成一个個自然村落。这种情况之下,收税成本太高,干脆放任自流,等形成市镇再去编户齐民。 同样的情况,还在其他一些区域出现,荒野间零零散散存在村落。附近的州城、县城皆为鬼蜮,金国都懒得去收税,大明官府自然也不收,那些城池也是暂时任其荒置。 这些山民和零散村民,总数有上百万之众。 他们对一切朝廷都抱有戒心,只能用时间抚平心理创伤。 诱招了好几个月,愿意下山的百姓,拢共也就两三千人。而且散居在七八百里长的山麓地带,基本是五户八户抱团抵御野兽,连十户以上的小聚落都不敢有,生怕人多了会引来官府征兵征粮。 渐渐的,李彦仙发现一个情况。 即便是在山区也有大量士绅存在,而且属于山民领袖。 当初逃难之时,普通百姓以村中士绅为首,以乡村为单位躲进山里垦荒求生。 只要说服一户士绅,至少能诱招二三十户百姓出山! 等这些士绅下山耕种一年,官府确实不来收税,他们估计就能信任大明朝廷了。明年再让他们进山,说服更多士绅携民归来,三五年内诱招数十万百姓应该没问题。 …… 大明这边,发展民生搞得如火如荼。 金国那边,同样也没闲着。 金兵扼守燕山、太行山的雄关险寨,防止大明撕毁和约突然出兵。同时,又调集精锐兵马,等着秋天收获粮食。 秋天还没到,完颜宗翰就分遣游骑,前往草原勒令各部出兵出人。 他们要去打耶律大石! 西夏的背刺,金国竟然忍下了,不打算兴兵报复。主要是西夏抢走的地盘,太穷太偏没啥油水,而且大部分区域隔着沙漠戈壁。 被迁徙到松嫩平原的乌古敌烈诸部,以及分布在辽河上游的唐古诸部,被完颜宗翰叫来开会商讨出兵事宜。 有两个部落首领失期迟到,立即遭到金国骑兵征讨。两部贵族被全部处死,青壮和牲畜被金国掳走,草场则分配给其他部落。 紧接着,又在临潢府(巴林左旗)开会,方圆数百里的草原部落首领必须来。 哪个不来就打哪个! 在一系列暴力征讨之下,草原各部风声鹤唳,只能乖乖出兵出粮,跟着金兵一起去打耶律大石。 金兵打不赢明军,却在草原找回自信。 往往是几十个女真骑兵,就直冲数千人的部落,一路砍瓜切菜所向披靡。 金国在南边搞出如此大的动静,耶律大石在漠北怎么可能不收到风声? 他连忙召集漠北诸部会盟,结果尼伦蒙古诸部不至,鞑靼诸部只来了两个首领。 这个情况,让耶律大石心情沉重。 半年前还效忠于他的部落,面对即将大举入侵的金兵,竟然大部分选择观望。这些部落首领,生怕遭到金国血腥报复,已经展现出脱离耶律大石的态度。 斡里刺从漠南蒙古回来,报告说:“大汗,从南边传来确切消息,明国已经跟金贼议和了。” “明金议和?”耶律大石不敢置信。 斡里刺说道:“金贼接连战败,估计是不敢再跟明军作战。明军去年已收复宋国疆土,金贼割让我大辽故土南京道,在今年春天换取跟明国议和。” 辽国的南京道,就是燕山以南、拒马河以北的全部区域。 耶律大石眉头紧皱:“明国的兵马何其凶悍,竟然打得金人割地求和。我若是朱太子,就一鼓作气把金国灭掉!” 斡里刺说:“南京道残破疲敝,明国忙着接收地盘,估计今年是不会出兵的。金兵只要守住关隘,就能大军尽出杀来漠北,这一仗恐怕不好对付啊。” 耶律大石说:“再坚持两三年,朱太子肯定北伐。到时候,金贼自顾不暇,我们就能趁机统一南北草原!” …… 入秋,兵强马壮。 金国出动八千精锐骑兵,带着一万多草原骑兵,总计两万四千大军征讨漠北。 尼伦蒙古诸部直接看戏,既不帮耶律大石打仗,也不接受金国的调遣。 黑白鞑靼诸部,倒是有几个首领,愿意追随耶律大石。 乃蛮部由于距离很远,他们承诺帮忙。但不愿出兵往东,而是让耶律大石带兵西逃,声称愿意在阿尔泰山那边接应。 耶律大石选择避其锋芒,带着部众和牲畜往西逃,同时沿途留下小股骑兵诱敌。 完颜宗翰大军,很快占领耶律大石丢弃的草场,遣骑四出搜寻追击耶律大石。 银术可率领一千二百骑,在乌山(杭爱山)西南麓发现敌踪。一人三马,连续追击两日,突然遭到耶律大石一万多骑兵包围。 这一千多女真骁骑,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直冲耶律大石的帅旗。 耶律大石亲自率部迎击,双方还未接战,银术可突然率军转向,朝着达密里部骑兵杀去。 达密里部是耶律大石的铁杆追随者之一,但他们的装备不是很好。披甲率极低且不说,甚至无法保证铁箭供给,许多骑兵还在使用骨制箭头。 他们本来在缩小包围圈,没想到女真骁骑突然冲来。 仅仅一次冲击,达密里部骑兵就争相逃跑。 在以少打多的情况下,银术可竟然分兵。他在追击达密里部溃兵之时,突然分出二百女真骁骑,杀往另一个方向的耶睹刮部,后者瞬间被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一千二百女真骑兵,就这样横冲直闯,搅得耶律大石上万军队混乱不堪。 最后甚至一分为三,从三个方向往耶律大石的本部冲锋。 双方恶战半个钟头,女真骑兵死伤二百余,却变得更加疯狂悍勇。在交替撤退之后,一轮又一轮持续冲击,偶尔在撤退之时,还抓住机会突然反冲锋。 耶律大石气疯了,在麾下多支部队溃逃的情况下,亲率三百铁骑跟金人顽强厮杀。 银术可发觉这是块硬骨头,终于扔下阵亡者尸体突围出去。 耶律大石率部追赶,许多将溃未溃的骑兵,也渐渐聚拢起来一起追击。 追逃过程当中,金国骁骑突然换马杀回。 又是一番恶战之后突围,打得耶律大石追都不敢再追。 此战,金兵阵亡四百余,逃走的几乎人人带伤。 但耶律大石的一万多兵,有五千多溃逃远遁。他最核心的三百铁骑,也损失了八十多个,这对耶律大石而言打击巨大。 数日之后,三千多金国骁骑杀来。 耶律大石再次诱敌深入,试图将金兵包围歼灭,结果却是被打得大败而逃。 追随他的那些部落骑兵,战斗力实在太弱了! 耶律大石一路西撤,直至拖到下雪,金兵才陆续撤走。并且,还拿周围部落泄愤,抢走大量牲畜和女人。 经此一役,耶律大石在漠北威望骤降,尼伦蒙古诸部公然脱离其统治。 鞑靼诸部也怨声载道,因为他们被金兵抢得最惨。 漠北草原,非立业之基,耶律大石终于生出西迁念头。 他在这里底子太薄,连尼伦蒙古诸部都不如。 那些蒙古部落已经发展了好几代人,互相之间有血脉联系,还有大量的联姻部落。 而耶律大石呢? 他只是一个外来者,在漠北没有姻亲部族,纯靠三百铁骑慑服诸部。一旦遇到危险,有实力的部落根本就不听话,只愿意跟着他一起抢地盘得好处。 这年冬天,耶律大石窝在漠北舔伤口。 遴选勇壮之士,把三百铁骑给补足。人死了铁甲还在,且从阵亡的女真骁骑身上,弄来了几百幅铁甲。 大败那一仗损失了些,他现在总计有五百多副铁甲。 够可怜的,堂堂耶律大石,也就五百多副铁甲而已,并且全是中型甲胄,连一副重型铠甲都没有。 望着漫天风雪,耶律大石打算明年登基称帝,封赏百官之后立即西迁。 漠北这地方,谁爱待谁待,反正他是待不住了。 (本章完) 0726【出海出海】 五艘军舰、七艘商船,载着三千甲士和大量物资东行。 已在浙江收徒传下道法的薛道光,终于再度率领舰队出海。 海军统兵官是伪楚将领出身的英宣,陆军统兵官是朱铭的义子朱孝忠。 朱铭早在四年前,就停止以个人名义收养孤儿。 早先那些孤儿当中,总共有十三人脱颖而出,被朱铭正式收为义子义女。 其余孤儿依旧继续抚养着。有不少已参军入伍,也有人走文官路子,从通政院和枢密院的高级吏员做起,几年时间就能转为末流官员。 甚至有的孤儿,还进了石元公的情报部门! “上岛之后,不要滥杀,还要留着岛民种地。知道吗?”朱孝忠对夏余庆说。 夏余庆苦笑:“将军把我们当什么了?谁没事喜欢杀人玩啊。” 朱孝忠撇撇嘴。 他麾下这三千甲士,有五十人是一起长大的孤儿,甚至装备了最新式的燧发枪。另有一百多人,是随薛道光出过海的前宋士兵。 剩下的,大部分来自沙门岛,一个二个都有吃人经历。 这次是去日本找银子的。 第一站,济州岛。 第二站,对马岛。 …… 济州岛此时叫做耽罗郡,设有郡使、副使、判官三大官员。 一百多年前,高丽还在岛上设有驻军,防止被吞并的耽罗国遗民叛乱。 现在也有驻军,但士卒已沦为奴仆,官员可以随意使唤。 郡使金辅的老家在庆尚道,他科举成绩极好,但家族实力太弱。兜兜转转,做官二十年,结果被扔来耽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油水捞不到几个,娱乐活动匮乏,想吃白米饭都难,每天只能躺平混日子。 “郡使,郡使,有舰船靠岸了!”属吏狂奔而入。 “来了多少船?”金辅连忙问。 来得多就和平贸易,来得少就武力抢劫。 耽罗国没被高丽吞并之前,一直在给北宋朝贡,隔三差五靠朝贡贸易也能赚点。 之后就断了联系,这破地方穷得连海盗都不来。 “来的船不多,但每条船都很大。船上挂着日月旗,也不晓得是哪国。”属吏说道。 岛上消息闭塞,属吏竟不知有大明。 金辅却通过跟朋友写信交流,知道大明已经崛起,甚至做了高丽的宗主国。他惊慌大喊:“快召集郡中官吏,迎接天朝船队!” 一群人聚集起来奔向码头,却见有大量甲士登陆,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金辅连忙上前拜见,硬着头皮说:“高丽耽罗郡守金辅,拜见上国贵人!” 薛道光没有耀武扬威的心思,只是问道:“可会说汉话?” 无人应答。 随船翻译上前:“谁会说汉话?” 金辅连忙回答:“可以笔谈下官能写汉字。” 翻译说道:“这位是大明探海使薛道光薛真人,领兵大将乃朱孝忠朱将军,还有一位海军大将英将军没下船。” 金辅赶紧领着官吏,重新行礼拜见。 翻译又说:“大明的船队,时常要在耽罗岛往来,会补给淡水和食物。也不白拿你们的,用布匹跟你们换。记得把港口修缮扩建,再划出一片空地,以供大明将士安营扎寨。榻馆也要翻修扩建,以供大明贵人休息。” “一定,一定!”金辅连连点头。 船员和士兵搬来一些布匹,金辅亲自跑去查看,很快就激动道:“这是十升布?” 翻译带着鄙视的微笑说:“今后便以此做交易。船队回航之时,你们也可用岛上特产来换。” 金辅说道:“若是冬天岛上柑橘特别甘甜,乃进献给国王的贡品。亦有别的蔬果,还有许多海产。对了,有珍珠,都是好珠!” “贸易之事,等回航时再说。”翻译倨傲道。这货其实来自平壤,现在却以大明国人自居,连高丽郡守都不放在眼里。 搞定了耽罗岛事务,全员歇息两天,随即朝着对马岛进发。 …… 对马岛此时隶属日本筑前国,由筑前国太宰府委派豪强治理。 这個豪强,便是阿比留氏。 阿比留元盛今年四十二岁,他的家族已在此经营几代人,是在“刀伊入寇”之后率兵登岛的。 所谓刀伊入寇,发生在宋真宗年间。一群辽国女真族海盗,在高丽海盗的带领下,跨海拿下对马岛做跳板。接着又攻占壹岐岛,杀光岛上所有日本人,继而跑去日本沿海劫掠。 足足抢劫了大半个月,日本朝廷毫无办法,只能让地方豪族出兵抵抗。 几番苦战,总共杀死海盗上百人,女真、高丽海盗才驾船逃走。半路遇到高丽海军,将那些海盗击败,还送回被掳走的日本青壮259人。 阿比留家族的主要任务,就是世代驻守对马岛,防备有海盗杀去日本本土。 就连女真海盗,都知道把对马岛作为跳板,大明军队怎么可能不把这里拿下? 但岛上的兵是真少,而且皆为兵农合一,连职业武士都找不到几个。 一日正午,渔船慌张回港,带来舰队杀至的消息。 阿比留元盛大惊失色,紧急招来仅有几个武士,又让武士们去召集农兵。 农兵还在地里忙活呢,集结速度太慢。 当大明甲士登陆时,阿比留元盛身边,只有包括儿子在内的几个武士,以及稀稀拉拉几十个农兵。 他看到那些大船都快吓尿了,看到兵甲齐备的士兵,更是感到一阵绝望。 阿比留元盛亲自骑马上前问话:“我是筑前国太宰府委任的对马守,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带着士兵登岛?” 这次的翻译来自浙江,呵斥道:“数年前,日本法皇擅自袭击中国船队,我大明中国皇帝陛下非常愤怒,今日派遣大军前来征讨。你若识相,立即跪地投降,从此投靠大明天朝!” 阿比留元盛惊恐犹豫,他对日本朝廷没有忠心可言。历史上,他的孙子甚至直接跟日本干仗,最后被打得失去对马岛这块地盘。 朱孝忠瞅了瞅对方胯下的小矮马,这玩意儿连西南战马都不如。 他干脆跨上自己随船带来的战马,手持长枪冲过去喊:“休要多言,可敢与俺单挑?” 翻译喊道:“贼将听着,朱将军要一骑讨!” 阿比留元盛看着高大威猛的朱孝忠,又看向朱孝忠那高大威猛的战马,瞬间就失去单挑勇气。 这货跳下马来,麻溜的奔跑滑跪:“拜见天朝将军,阿比留一族愿意效忠大明皇帝!” 朱孝忠问道:“你叫阿比留元盛?” “是的。”阿比留元盛跪着回答。 朱孝忠说道:“名字太长了,今后就叫元盛吧。”他还用长枪在地上写字,“姓元名盛,你的子孙,也要改为元姓。” 翻译说完,这货立即磕头:“多谢贵人赐姓!” 从此改名改姓的元盛,带着儿子和部下,引导大明将士前去休息。 这里比耽罗岛还穷,元盛居住的官衙,甚至不如大明乡下的土财主。 扫了一眼寒酸的饭菜,朱孝忠对亲兵说:“弄些吃食来!” 四十分钟之后,元盛吃着白米饭,喝着玉米酒,油然而生一种幸福之情。他好奇问道:“将军,大明的武人,能够顿顿吃稻米饭吗?” 这时的济州岛、对马岛、北海道,都是不产水稻的。 元盛想要顿顿吃白米饭,得跟日本本土交易才行。 朱孝忠笑道:“只要你忠心做事,每天想吃多少米饭都行。” 元盛连忙带着儿子跪拜:“一定忠心为大明做事!” 朱孝忠问:“日本有个叫石见的地方,伱应该知道吧?” 元盛回答:“知道。对马岛坐船一直往东,就能抵达石见国。” 朱孝忠说:“我国太子梦见仙人,经仙人梦中授言,日本石见国有银山,此上天赐予大明之宝物。对马岛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带上家人和武士,随我一起前往石见国。我会在那里,赐予你新的领地。” 元盛狂喜,连连磕头谢恩,石见国的领地,可比对马岛要富庶得多。 这个破岛,大明既然想要,那就进献给大明呗。 朱孝忠问道:“你看我的军队,石见国能够挡住吗?” 元盛回答说:“将军的士兵高大魁梧,又有坚固的铁甲保护,十个石见国都无法抵挡。近几十年国司制度败坏,许多国司镇守都是遥领,一国事务由在厅官人处理。这些在厅官人,又为当地豪族世袭,实际上已经转为武士。” “将军带兵杀去石见国,遇到的敌人肯定是石见国豪族。他们需要临时召集武士和农兵,而且各有各的利益。只要打胜一场,展示了大明武力,那些豪族就不会齐心。他们会一再退让怯战,等待天皇派兵救援。甚至,只要有足够实力,还可以暗中拉拢一些豪族。” “如果接连击败天皇大军,石见国的所有豪族,都会暗中跟将军合作。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只要不夺走他们的庄园,就算将军杀了天皇他们也不管。” 这就是带路党的作用,薛道光、朱孝忠对日本两眼一抹黑,迫切需要知情人士为他们提供消息。 (本章完) 0727【农兵遇到骑兵】 唐贞观年间,日本实行大化革新,全面学习大唐先进经验,加强天皇的中央集权统治。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措施,即确立公地公民制:人民和土地归国家所有任何私人不得进行占有。 具体到土地方面就是班田制,跟唐朝的均田制大同小异。 大约过了一百年,“垦田永世私有法”、“三世一身法”相继出台。贵族豪强趁机驱使属民和奴婢开垦荒地,将新垦土地合法据为己有,甚至违规窃取旧有公地变成私田。 如此又过了一百年,班田制开始走向崩溃。 情况跟唐朝一模一样,贵族豪强大量占有土地却不纳税,国家赋税全部压在公地农民的身上。 于是,公地农民相继逃亡,被贵族豪强接纳藏匿,日本开始产生私人庄园经济。 唐朝皇帝被搞得吃不上饭,经常从长安跑去洛阳加餐。 日本天皇直接选择迁都,从贵族和寺庙盘根错节的旧都,搬迁到平安京那边重起炉灶。 平安时代,就此出现。 历代天皇打击贪污,实行官员政绩考核,进行一系列制度改革,并且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度。 班田制演变为田堵制,说白了就是公田承包责任制。名义上,公田依旧为国家所有,但允许富裕农民进行承包,通过承包合同收取田赋。 又过了几十年,承包田实质变成私田,承包合同可以交易转让,田主还给土地加上自己的名字。 署名田的主人,被称为名主。 拥有土地较少的,叫做“小名主”。 拥有土地较多的,叫做“大名主”。 大名一词,由此诞生。 而小名其实就是小地主和自耕农,如果家里劳动力不足,还会出租土地给贫民,佃户也就随之而出现。 大名拥有的土地,除了直营田之外,其余全部佃租出去,并向租户转嫁朝廷的租庸调。 在这些大名之上,还有真正的庄园领主,必须给庄园领主缴纳年贡(一般在边境地区才有庄园领主)。 因此,庄园领主才是地方霸主,大名则是一个个豪强。 还在继续演变。 庄园领主获得经济特权之后,又开始谋求政治特权、军事特权。 小名把土地寄进在大名那里,大名把土地寄进在领主那里,领主把土地寄进在权势贵族那里。 于是,大家都向自己的上级纳贡,而最上级又属于免税贵族,干脆直接不给朝廷缴纳赋税了。 全国有一半土地都是不用交税的。 另一半土地,天皇派遣皇族或亲信去管理,以保证中央朝廷的税源稳定。 但是,皇族和亲信却趁机伸手,把这剩下的一半土地日趋领主化。 天皇为了打压领主搞集权,还重振过国司制度,即中央向地方派遣州郡长官。 这玩意儿被藤原氏彻底败坏,藤原氏以外戚身份摄政,想做州郡长官的交钱即可。 既然是买来的地方主官职务,又何必花心思去治理? 有点责任心的,让儿子或侄子代为上任,这种称为“目代”。 没有责任心的,只要郡国按时交足赋税,他们懒得再去过问地方,一个个都留在平安京潇洒快活。 此时的石见国,国司就在平安京,甚至连目代都不派。 一切地方事务,都交给在厅官人(本地官吏)打理。 而在厅官人的职务,又被地方豪族把持,甚至可以父子相传搞世袭。 益田氏,是石见国最有影响力的豪强,也是最有话语权的在厅官人。 两百年前,他们的祖宗还只是小商人,靠经商赚钱买来土地耕种,从小名主一步步成长为大名主。 他们的土地,在石见国并非最多的。 但他们经商有钱啊,靠贿赂藤原氏,买到在厅官人的职务,并且父子相传代代世袭。 …… 石见国,都城。 其具体位置,大概在后世日本大田市市区西南十八里,距离海岸线有四五里地。 核心区域是一座小山城,在厅官人就在城内办公,住所则围绕山城分布。城外除了住宅区还有商业区之类。 国司在平安京嗨皮,会议由在厅官人之首益田彰明主持。 益田彰明用沉痛的语气说:“刚刚接到消息,法皇驾崩了。” 众人闻之愕然,随即抹泪哭嚎。 他们的悲痛之情,并非全然装出来的。 白河天皇一步步变为白河上皇、白河法皇,熬死了自己的儿子,又控制自己的孙子,还多次收拾不听话的外戚和领主。 石见国的在厅官人们,想要维持职务,必须向白河法皇的亲信的亲信们行贿。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白河法皇死了,鸟羽天皇必然另起院政,大家还得重新派人去平安京行贿。 豪强们为法皇哀悼片刻,接着便商量行贿之事。 这玩意儿还不能太急,须等朝廷确立好班子,搞清楚哪些才是新贵。再给新贵的亲信套近乎,把钱财送到真正管事儿的人手里。 不需要送太多,因为每年都有年贡,只在关键时候意思意思。 豪强们把心腹聚集起来,带上路费就立即启程。 忽有益田家的商船逃回,说外国舰船正在往石见国逼近,半路还把长门国水军给打了一顿。 “肯定是刀伊海贼又来了,快快召集武士和农兵!”益田彰明慌张道。 刀伊,是高丽对他们东北方女真部落的称呼。 一百年前的刀伊入寇,让日本人记忆犹新,并且衍生出许多传说故事。 海盗们驾着五十多条近海小船,就把日本沿海搅得天翻地覆,靠着地方豪强联手才将海盗击败。(这些海盗的后代,极有可能是历史上,韩世忠在黄天荡面对的金国水军主力。不过去年在鸭绿江,被大明海军打得抱头鼠窜。) 益田彰明亲自披上盔甲,在厅官人们也纷纷化为武士,派人回乡下召集自己的农兵。 当朱孝忠在一個渔港登陆时,石见国已经聚集起数百兵马。 只不过嘛,战斗力感人。 此时的日本铠甲,还不是战国时代那种妖艳贱货,从外形上来看要朴素得多。 或者说,就是唐宋铠甲的山寨丐版! 甚至连发型和冠巾,都跟唐宋极为类似。如果不论身材高矮,乍一看还以为是宋朝乡兵。 有些豪强甚至没有正经武士身份,他们清一色穿着裲襠式挂甲。 这玩意儿起源于日本古坟时代,又结合唐宋札甲进行改良。 甲裙延伸到大腿处,颈部和腋下完全露出,肩甲延伸到手肘外侧,手肘内侧却无甲胄保护。材质多为铁片或铜片串联,而小臂则用皮革包裹。 石见国的几百豪族武装,拢共也就十多副简陋铁甲。 还有几十副皮甲或竹甲,全是裲襠式挂甲造型。 其余农兵,别说铠甲了,连衣服都破破烂烂,手里拎着把竹枪就来打仗。 豪强武装而已,还能要求什么? 这时的日本,只有边境或关键郡国,才拥有领主及领主武装。 日本的边境在哪儿? 当然是挨着夷人的地方,否则为啥会有征夷大将军。 几个武士被派去打探军情,他们骑马冲向小渔村,先是被海军舰船震撼了一下。接着又麻起胆子继续靠近,一队队大明甲士下船,看得这些家伙目瞪口呆。 “全部抓了!”朱孝忠下令。 朱孝忠带来的骑兵不多,拢共几十个轻骑兵,全是山东马匪出身。 可即便是大明轻骑兵,甲胄也抵得上日本豪强铠甲。 战马渡海而来还没休息,大明轻骑兵就策马追击。跟日本小马相比,这些北宋马户养的二流货色,跑起来也称得上速度飞快。 “快跑,铁甲骑兵来了!”日本武士们惊呼。 数十个大明轻骑,很快就追上日本武士。 他们手里的三米长枪,简直就是在欺负人,攻击时一戳一个准儿。 武士们的皮甲暴露处太多,手臂内侧、腋下、两肋、锁骨以上颈部,全都没有铠甲进行遮蔽。而他们手里的骑枪,长度还不到两米。 这还打个屁啊? 大明轻骑为了抓人,甚至都不用刺击,直接抡起长枪横扫。 扫落马背之后,当成舌头抓回去。 益田彰明等了许久,却不见武士回来报信。他直至此时,还以为来的是海盗,竟然率领数百豪强武装主动杀向小渔村。 直至半路跟大明轻骑撞见,益田彰明才惊呼:“这些不是海贼,肯定是高丽的铁甲骑兵。快快撤回城里死守,等待天皇派援军来救!” “杀!” 骑兵军官是朱铭的另一个义子,叫做朱守义。他今年才十七岁,跟着李彦仙在河北混过一年,见识过大场面却没激烈战斗过。 此时此刻,朱守义率领数十轻骑,朝着几百个日本豪强武装直冲而去。 益田彰明见状知道不能再撤,否则麾下全是步兵,迟早要被大明骑兵给砍完。 “结阵,弓手射箭!” 日本承平日久,这几百个农兵就没打过仗,他们被豪强逼着慌慌张张结阵。 而少量的豪强精锐,并不顶在前方,竟然躲在乱糟糟的农兵阵型后面,拿出箭矢朝着大明骑兵抛射。 稀稀拉拉的一阵箭雨过后,朱守义已经带着骑兵冲到阵前,而且冲锋途中还全体射出一箭。 挨了一轮骑射,又被骑兵冲到面前,数百农兵瞬间崩溃逃跑。 那些豪强和手下也惊慌而逃,益田彰明骑马逃得最快。 石见国这个地方,除了镇压农民暴动,那是真的几百年没打仗了……别说农兵,就连豪强武士们,都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是啥样。 (本章完) 0728【请客,杀头,收下当狗】 穿过并不长的丘陵地带,前方的谷地豁然开朗。 四面都是小山丘中间有大片低矮平地。城池建在山丘上,山下平地即为城下町所在。 数百农兵已经四散而逃,有的干脆往小山上爬。 豪族武士们则朝山城飞奔,大明轻骑指着这些人追,因为他们身上的甲胄最好。 没骑马最先被俘,跪地求饶不敢动弹。 朱守义一马当先,沿途掠过大量溃兵,只盯着益田彰明追赶。 眼看越追越近,益田彰明的儿子益田昭明大喊:“父亲快回城,我去挡住追兵!” 这厮年轻气盛,竟然真的勒马转身,举枪朝着大明骑兵反冲锋。 朱守义策马加速,两马交错之际,挺枪就把益田昭明挑落马背,然后马不停蹄继续追杀。 益田昭明伤而未死,挣扎着想要爬起,随后奔至的大明骑兵,又是一枪扎过来刺中咽喉。 “快开城门!”益田彰明大喊。 石见国城有内外两道城墙,益田彰明已奔至外城。但守城士兵本来就不多,一大半都被拉出去打仗了,少数守城士卒见追兵来了,吓得不敢把益田彰明放进来。 益田彰明扭头一看,顿时更加惊慌:“快快打开城门!” 碍于此人平时的威望,士兵只能硬着头皮开门。 城门刚打开一条缝,益田彰明就下马钻入,同时喊道:“关门,关门!” 城墙上几个弓箭手,也朝着朱守义射箭。 朱守义没有再追,折身去围堵那些溃兵,并等待大部队过来攻城。 城下町已乱成一锅粥,百姓纷纷关门躲避,离得较远的则举家逃入山中。 当朱孝忠带着三千甲士来到城下町,被俘的豪族及武士,还有没逃走的百姓,全都被这些恐怖军团给惊呆。 日本模仿大唐的府兵制,建立起防人制,也称军团制。 跟唐代府兵制一样随着土地制度崩溃,防人制也随之崩溃。 唐代又以健儿制来补充,有点类似军户制度(不涉及家人),又有点像职业雇佣兵,且早期健儿还保留着一些府兵性质。 日本也跟着学,同样采用健儿制。 健儿们,在日本逐渐衍化为武士阶层! 平安时代末期的武士,大概有两种。 一种是公地武士,由国衙官吏蓄养调遣。 一种是乡领主武士,也就是大地主的私人武装。 但无论哪种武士,在官方层面上,其实全部属于健儿制度之下的“健儿”。说白了就是职业雇佣兵,还没有变成一种社会阶层! 既然是职业雇佣兵,那么大明军队也能雇佣。 元盛指着遍地跪伏的俘虏,低声对翻译说:“这些健儿可以雇佣,但为了彰显忠义,必须经过他们的主人同意。” 朱孝忠听翻译讲了一遍,顿时笑道:“健儿都过来。” 翻译喊道:“健儿过来!” 那些被俘武士,纷纷来到朱孝忠前方,重新趴伏身体跪在地上。 朱孝忠又指着豪族们,问道:“这些健儿,你们可愿转让?” 豪族们哪里敢说不愿意? 连忙表示同意。 朱孝忠又问武士们的工资,听完之后撇撇嘴:“今后跟着我,每个月可领的米粮增涨三成。” 武士们大喜,由衷跪拜谢恩。 由于豪族同意转让健儿,当场承诺不再有从属关系,于是朱孝忠又让武士们举行效忠仪式。 并非效忠个人,而是效忠大明朝廷。 武士们大概听明白了,他们今后就是大明的“公地健儿”。 “拿米来!”朱孝忠喊道。 船员从港口搬来稻谷,当场给新募武士预支工资,并且每人额外发一斗“转会费”。 那些武士提着粮袋子,争相呼喊道:“誓死效忠大明,誓死效忠大明!” 本地豪族怒不敢言,同时又极为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健儿是真的效忠敌人了。 如今还不是武家时代,武士阶层还未彻底形成,难道还能要求一群职业雇佣兵有多忠义? 朱孝忠又武士们说:“你们各自回乡,把家人接到此处安置。” 这既是在把武士家属接来做人质,又是让武士家属脱离原主人的掌控。 朱孝忠并不急着攻城,派遣甲士陪同本地武士回乡,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来召集武士家属。接着,又霸占城下町的一片住宅区,让新募武士及家属全都搬进去。 石见国的主要战斗力量——健儿武士阶层,就这样被朱孝忠收服近半。 随即,又通过这些武士提供的信息,朱孝忠派兵去抓捕益田氏一族,并彻底吞并益田氏名下的土地。 他把被俘的豪族聚拢来,指着益田氏族人说:“成年男丁全杀了!” 随着一颗颗人头落地,被俘豪族们吓得浑身发软。 朱孝忠又对元盛说:“益田氏三分之一的土地,今后归你们元家所有,你可以自行招募健儿。” 元盛激动得抹泪高呼:“誓死效忠大明,誓死效忠朱将军!” 朱孝忠又对新募武士说:“益田氏三分之一的土地,平均分配给你们。从今往后你们不但是大明健儿,还是石见国的小名主。” 武士们面面相觑,随即跪地谢恩。 土地可以收买人心,土地可以换取忠诚。眼前这些武士,在获得土地之后,那是铁了心要做大明忠狗,就算天皇派兵杀来他们也会死战到底。 益田氏剩下的三分之一土地,还有石见国的诸多公地,今后作为大明海外军团的公地。 其实收不了多少赋税,主要是具有象征意义,代表着大明对石见国的统治。 朱孝忠微笑起身,一言一行都刻意模仿朱太子,指着石见国山城说:“明日攻城!” 城中留守士兵,已经所剩无几。 攻城之前,朱孝忠还让武士们去喊话。 “城内的健儿听着,益田一族已经被杀死,益田氏的土地也被没收。我们都获得了土地赏赐,只要你们开城投降,也能获赐土地成为小名主。杀了益田彰明,另有立功奖赏!” 健儿可以获赐土地成为小名? 杀了益田彰明还有重赏? 城内留守的少量武士,不由自主看向益田彰明。 益田彰明惊恐道:“只要守住国城,天皇大军很快就能……” 话未说完,已经有武士冲过去。 其余武士生怕捞不到大功,也争相举起武器想抢走益田彰明的人头。 死守国城? 开什么玩笑,城外有恁多大明甲士,他们三头六臂也守不住啊。 很快,城门开启。 农兵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武士们则抱着人体零件过来邀功领赏。 抢到脑袋的,赏赐了五斗粮食,而且可以多分一亩地。 抢到其他部位的,也都各有赏赐。 皆大欢喜。 在石见国城之内,朱孝忠召见国中豪族,对他们说:“益田氏拒不投降,所以才有灭族之祸。你们如果不反抗作乱,就不会杀伱们的族人,也不会没收你们的名田。甚至天皇的军队来了,你们也可以加入,只要不出力即可。等我击败了天皇大军,你们就正式投靠大明。” 这些条件非常宽仁,处处替豪族着想。 众人皆心服口服,跪在朱孝忠面前,发誓永远不会跟大明作对。 朱孝忠又说:“石见国内有银矿,你们各自发动族人和属民,去山中好生寻找银矿银脉。一旦找到,重重有赏。若是找到却隐匿不说,我就灭了他全族!” 众豪族领命,留在城内美餐一顿,随即各自回乡寻找银矿。 再过百余年,石见银山就会被发现。不过由于采矿技术低下,最初只开采那些露天银矿,直至从明代中国人学来技术,才正式开采埋藏较深的银矿。 在西班牙疯狂开采美洲白银的特殊时期,石见银山竟然也能占全球产银量的三分之一! 却说这些豪族,在逃回乡村之后,一边积极为大明寻找银矿,一边派人前往平安京寻求援兵。 天皇大军若败,他们就投靠大明,并把银矿献给大明。 天皇大军若胜,他们也可以立功,事后还能瓜分银矿。 反正横竖都不亏。 …… 鸟羽天皇,此时在干啥? 清理朝堂! 他那老不死的爷爷终于死了,从此以后就是自己说了算。 首先,就是把藤原泰子迎入宫中,以此获取外戚藤原氏的支持,用藤原家来压制他爷爷提拔的势力。 其次,巩固自己的院政,排斥爷爷留下的院政。 这家伙在玩火,他爷爷大力提拔中下层贵族,目的无非是加强中央集权。 而鸟羽天皇却反着干,居然重用外戚和大贵族。最终导致日本第一個幕府时代诞生,天皇成为彻头彻尾的傀儡。 “陛下,明国军队击败长门水军,又很快攻占了石见国城!” 鸟羽天皇乍闻此事,着实有些懵逼,询问道:“明国是哪一国?我只知道宋国、金国和高丽,这个明国在什么地方?” “陛下,明国就是宋国啊。宋国已亡,中国新帝建国号为大明。” “中国怎会派兵杀来?而且不来打平安京,却跑去偏远的石见国?” “不知。” “立即召集大军!发兵之前,派使者去石见问个明白。” (前几章更正三处:第一,尼伦蒙古被脑抽打成了索伦蒙古,第二,轻骑兵确实少用超长骑枪,已经从四米改为三米;第三,石见国城的位置有更正。) (本章完) 0729【银矿就在眼皮底下】 鸟羽天皇,准确来说应该叫鸟羽上皇。 因为在他五岁的儿子,被立为皇太子的当天,这位老兄便退位做了太上皇。 皇太子被册立仅半日,就直接晋升为崇德天皇。 一切都是白河法皇安排的,让孙子做太上皇,让曾孙继任天皇。层层掣肘,牢牢控制! 白河法皇的丧事还没处理完毕,鸟羽上皇就开始设立院厅。 即在朝廷之外,太上皇另设直属行政机构,绕开正常的朝堂管理国家。 想要这么做必须有可靠武力为后盾。 这股武力,即为北面武士。 他们的官职并不大,只在院厅北面做警卫。可一旦需要动用武力,太上皇就会派他们去统兵。 如今最风光的北面武士有两位,一个叫平忠盛,一个叫源为义。 源为义本来极受白河法皇重用,但他做了藤原忠实的女婿,立即遭到白河法皇冷落,甚至沦落到给藤原家做保安。 鸟羽上皇另起院厅,需要倚仗藤原家,于是又把源为义召回朝堂。 同时,鸟羽上皇也对藤原家留了一手,选择继续重用爷爷提拔的平忠盛。 此时此刻,平忠盛、源为义二人,跪坐在院厅当中被太上皇召见。 鸟羽上皇说:“石见国那边,来了十一条中国大船,而且从船上登陆三千甲士,他们已经攻占石见国城。听石见国豪族说,中国甲士非常精锐,他们的铁甲能护住大半个身体。院厅想要征讨,必须派出上万大军。” “上皇陛下!” 源为义起身趋步上前,主动请缨道:“我愿提兵一万,为陛下扫清贼寇。” 鸟羽上皇有些犹豫,因为源为义太过残暴。历史上,有人建议派源为义带兵平叛,鸟羽上皇直接反问:“派源为义去,你是想让他一路经过的国城纷纷灭亡吗(沿途劫掠)?” 鸟羽上皇虽然讨厌爷爷,此刻却看向爷爷最赏识的武士平忠盛。 平忠盛说:“臣读中国的《孙子兵法》,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还不清楚,中国为什么派兵渡海而来。也不知道中国军队,到底有多少武力。臣以为,应该先派使者打听清楚。同时,请上皇下诏给各国召集各地军团和健儿,让国司和镇守们筹备军粮。” 这个回答,让鸟羽上皇非常满意:“那就委任你做统兵大将,节制诸国兵马。” “谢上皇陛下!”平忠盛参拜。 源为义见状,嫉妒且愤恨。 他以前不被白河法皇所喜,甚至失去北面武士的身份,给藤原家做保安管理庄园。 如今白河法皇已死,他的老丈人,也是鸟羽上皇的老丈人。自己跟鸟羽上皇是连襟啊,咋自己还是不受重用呢? 鸟羽上皇看向源为义,告诫道:“你协助忠盛统兵,记得行军途中,不准再纵兵劫掠!” 这位老兄,可不仅是抢劫百姓那么简单,甚至会洗劫国厅和郡国豪族。 “遵命!”源为义连忙跪拜,心里稍微痛快了些,但还是感觉不满意。 平忠盛又说:“陛下,臣愿亲往石见国,以使者身份摸清敌人虚实。” 鸟羽上皇赞许道:“极好,你是值得托付大事的。” 二人退下,各自回家。 平忠盛娶了只园女御(白河法皇嫔妃)的妹妹(池禅尼),可以说他跟白河法皇是连襟。 甚至有一种传闻,白河法皇把已经怀孕的只园女御,悄悄赐给平忠盛做妾。其肚子里怀着的,便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平清盛。 平忠盛在北面武士当中极有威望,鸟羽上皇想要继承这支武装力量,就必须倚仗重用他。 相比而言,源为义算個屁。 源为义直奔老丈人藤原忠实家,张口便说:“上皇让平忠盛统兵,我只能给他做助手,这是上皇不信任大人您啊。” 身为摄关家的家长、皇太后的亲爹,藤原忠实训斥道:“如果你自己行事不那么残暴,上皇肯定让你做统兵大将。选择平忠盛统兵,是上皇在向北面武士妥协,你以为上皇就是心甘情愿的吗?” 源为义讷讷不敢言,憋了一肚子火。 他就想不通了,行军之时抢点粮食算什么?很正常的事啊。 而且这位老丈人,连家务事都理不顺,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宠爱次子,厌恶长子,这长子还是摄政关白,此事已经成了整个日本的笑话。 …… 几支队伍,从石见国城,朝着四面山区进发。 向南的一支队伍,人数最多。 前进两三里,又一分为三。 夏余庆带着三十个沙门岛士兵,一个浙江翻译,两个探矿匠人,几个本地武士,还有几十个本地百姓,径直朝着正南方翻山走小道。 探查银矿只是顺带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尽快摸清附近地形,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夏余庆亲自登高望远又通过翻译跟本地武士沟通,随手画出附近的简易地形图。 其余人员,则四处砍伐植被,露出低矮植物和岩石纹路,以供探矿匠人寻找蛛丝马迹。 一路走得很慢,行进不过七八里而已。 翻译对夏余庆说:“这个武士讲,此处森林茂密,他们称作大森山。山里的百姓不多,时常有野兽出没,希望将军小心一些。” 夏余庆问:“有老虎吗?” 武士摇头:“没有老虎,但有恶熊和妖怪。” “妖怪?”夏余庆闻言失笑。 那几个武士开始激动起来,讲述着各种关于妖怪的故事。 玩过电子游戏的都知道,平安时代嘛,日本的妖怪特别多。 传闻大名鼎鼎的九尾狐玉藻前,就是如今这位鸟羽上皇的嫔妃。而眼下还没成年的崇德天皇,则是——大天狗! 朱铭要是来了日本,肯定要去给安倍晴明上上坟。 这位阴阳师才死一百年,其徒子徒孙兴旺发展,许多妖怪故事就是他们传播的。 夜晚就在山里休息几个本地武士非常害怕,似乎随时有可能冲出来妖怪。 食物是出发前烙的面饼,虽然没磨干净还夹着麦麸,那些武士却仿佛在吃山珍海味。 闲来无事,夏余庆通过翻译,开始跟武士们交流。 一番攀谈之下,他知道日本有三大武士阶层,由高到低分别为:栋梁武士、豪强武士和庄官武士。 对于眼前这些小武士而言,栋梁武士属于传说,他们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 比如平忠盛、源为义,他们两个就是栋梁武士! 栋梁武士不需要自己有多能打,而是对内控制整个家族势力,对外还要控制其他许多武士团体。他们往往一呼百应,能够召集大量武士参战,被招来的武士甚至自带农兵部队。 至于豪强武士,石见国暂时没有。 它是郁郁不得志的下级贵族,行贿买官担任国司,而且还真跑去上任做官。并整合任职地的资源,扎根地方培养势力,最后组织起自己的武士团。 这种武士团,在最近几十年,变得越来越多。 原因很简单,白河法皇刻意提拔中下层贵族,把他们派去地方发展亲近皇室的势力。摄政家族藤原氏,其收贿卖官的生意,也因此受到不小影响。 至于庄官武士团体,则由地主家的武士,以及郡国公地武士组成。 此类武士,非常近似于欧洲的底层骑士。 甚至玩法都差不多,欧洲底层骑士,经常把儿子送去上级贵族家里,给上级贵族做免费跟班或侍从。乃至发生了许多桃色故事,比如女主人跟家里的年轻侍从嘿嘿嘿。 日本这边,则是把儿子送去做寄亲、寄子。主家把宗族少年称为家子,把非宗族少年称为郎党,以此加强所属武士的忠诚度。 一个叫益田聪的武士说:“我以前就是益田家的郎党,从小跟着小主人长大。但是小主人脾气不好,经常打骂我们。” 夏余庆问道:“你的祖宗也都是武士吗?” 益田聪回答:“我的爸爸和爷爷,都是益田家的武士。但我的曾祖,却是国中健儿。健儿要在国厅登记造册,遇到战事就征召为兵。健儿兵和农兵不一样,兵器和铠甲要自备,甚至被调去东北方打夷人。回乡解散以后,身份依旧是健儿,家人能获得优待。健儿可以种地,可以经商,但必须接受战时征召。” 这玩意儿学自唐朝,健儿是唐后期的最主要兵源。 石见国那些低级武士,从法理上其实全是健儿。 聊了一通,益田聪弱弱问道:“做大明的武士,以后能够经常吃面饼吗?” 夏余庆哈哈大笑。 翌日早起,继续沿途探查地形和矿脉。 仅走出三四里地,探矿老匠人就盯着岩壁发愣。 夏余庆问道:“怎么了?” 来自福建的老匠人说:“这里可能……不是可能,这里肯定有银子!” 夏余庆不敢置信道:“离开石见国城进山,这才走多远啊,怎么可能发现银矿?日本人又不是傻子,离国城这么近他们早发现了。” 岩壁的灌木和藤蔓,已经被士兵砍掉。 老匠人先是站远了观察,接着又靠近了,仔细查看岩石纹路:“这里有银矿,而且是大矿。将军请看,岩壁上那些黑色纹路就是矿脉。这里银子埋得很浅,稍有些经验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大矿,老朽生平仅见的大矿!” 夏余庆仔细盯着瞅了半天,却是啥都看不明白。 夏余庆挠挠头,太子交代的重要任务,就这样稀里糊涂完成了? (本章完) 0730【等着抓俘虏做矿工】 石见国城。 薛道光对海外开拓没啥兴趣,他在日本登陆之后,就一直安静修炼道法。 夏余庆已经赶回来,汇总其他几路的探查信息说: “石见国城四面环山,从城下町往北走是大海,即我们坐船登岸的渔港方向。” “往西南有条山谷,不是很长,半日就能走完。走完山谷,再往西翻山过去,是一处很小的海湾。海湾内有一小块平地可以耕种,北面临海,另外三面环山。那里有个小渔村,住着百十来户,一边种地,一边打渔。” “往东南还有条山谷。走到一半,山谷往正南方延伸,接着又往西南方延伸。山谷的尽头,是崇山峻岭。” “这条山谷,在由正南往西南转向时,继续往正南走有山中小路。山林当中耕地很少,但也住着农民,这些农民还兼做猎户。” “沿着山间小路翻过山岭,更前方就是大森山。银矿便在大森山中,整座山多处发现银矿痕迹,甚至还有可能附带着铜矿。” “大森山的北部,是一条东西向延伸的谷地。谷中不但有农民,还有名田。但名田的主人,并非大名主,而是一些小名主(小地主、自耕农)。毕竟那条谷地很狭窄,土地贫瘠,大名们看不上。” “大森山的南部,山势要低矮许多,耕地和农民也变得多起来。但那里的土地,不属于任何大名,而是被一群和尚占据。” “开采银矿肯定需要驻军附近最合适的驻军地点,都在那些和尚的地盘里。” 朱孝忠一边听夏余庆讲解,一边查看几支探路队伍,绘制拼接起来的简易地图。 思考许久,朱孝忠说道:“开采银矿暂时不着急,咱们没有足够人手。修路要人,采矿也要人。强征本地百姓,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还得让他们种地交粮,今后不能全靠跨海运来粮食。所以,得跟日本朝堂打一仗。不要滥杀,多抓俘虏,那些俘虏都是矿工啊。” 夏余庆奉承道:“将军好主意!” 朱孝忠说:“日本朝廷出兵之前,肯定派人来探查消息。要么派使者来,要么派细作来,或者干脆使者细作一起派。告诫将士们,这段时间不要乱跑,守城士卒也不要穿精良盔甲,且弄些本地的破烂甲胄穿上。” “多去城下町买东西,甚至是花钱找女人都行。出手越大方越好,显得我们都很富裕。再跟本地人吹嘘一下,就是我们手里全是金银布匹,石见国城里堆满了财宝。” “穿着破烂盔甲,却又富得流油,想必那日本天皇是忍不住的。” “从明日起,我亲自外出探查地形。须把方圆数十里的地形,全部掌控于心,再收买山中百姓盯梢。只要山中百姓提供可靠信息,就给他们奖励布匹和白米。” “天皇的军队,来得越多越好。就你们画的那些地图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设伏!” 接下来一个月,朱孝忠亲自进山,前往四处探查地形地貌。 而大明将士,则轮流在城下町消费。一个個出手大方无比,反正是公款消费,根本不把钱当钱用。 百姓对大明铜钱,一开始是抗拒的,但豪族却闻风而动。 日本刚刚迁都到平安京时,为了修筑京城滥发货币,不断铸造超发大额铜钱,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富人为了保值,疯狂储藏好钱,劣币驱逐良币,市面上流通的全是烂钱。 已探明的铜矿,渐渐开采殆尽,朝廷不再铸造新钱。 这两百年来,除了少数大城市,日本已倒退回以物易物的时代。 因此,多数日本老百姓,是没见过铜钱的…… “好钱,都是好钱啊!” “大明国太富庶了,连士兵都用得起好钱。” “快把乡下的货物,全都运到国城这边来,卖给大明士兵可以大赚一笔。” “还可以把少女送来,这么多大明士兵,他们肯定需要女人。” “……” 地方豪族可不管什么国家利益,他们只知道大明将士出手阔绰,喜欢在城下町消费,而且用的全是好钱。 这些品质上乘的铜钱,拿到平安京属于硬通货,甚至连行贿都更容易出手。 历史上日本重新大规模流通铜钱,是在南宋开国、镰仓幕府开海之后,宋代钱币迅速称霸日本市场。甚至在整个元朝,日本依旧以宋代钱币为主流货币。 石见国城周边,很快出现诡异情况。 本地豪族把外来入侵者视为财神爷,他们把地盘里的各种土特产,风风火火运到城下町出售。 甚至开起了二十多家妓院,里面全是乡下少女。 豪族们喜欢大明铜钱,等于做出了榜样,小商贩和农民也转而对铜钱趋之若鹜。 甚至有些山民听到风声,大着胆子来到城下町,只为售卖野味和皮毛。 朱孝忠趁机收买山民,承诺他们今后的猎物,随时可以送到国城出售。如果附近有军队经过,山民们也可以来国城,只要提供了可靠消息,就立即用铜钱作为赏赐。 周边数十里山林,到处是朱孝忠的眼线! …… 平安京那边,却是磨磨蹭蹭。 平忠盛作为上皇特使,直到两个多月后,终于抵达石见国城。 这家伙远在二十里外,就被一个猎户发现,当天晚上朱孝忠就收到消息。 并且,陆续跑来报信的山民,竟然多达三四十人,主打一个饱和式卖国。 第一个报信者,朱孝忠赏赐三百文。 其余报信者,也都获得了二十文到八十文不等,并且还告诉他们这么赏赐的原因,声称如果下次跑快点就能赏赐更多。 平忠盛没有直接来国城,而是前往豪族吉贺氏家中。 吉贺谦诚带着族众迎接,并设宴殷勤款待。 宴席结束后,屏退闲杂人等,平忠盛问道:“你可知道,明国为何发兵?” 吉贺谦诚回答:“听说是几年前法皇还在世的时候,攻击了明国的商船。” “商船领袖,可是一个叫薛道光的修道者?”平忠盛立即反应过来。 “阁下怎么知道?”吉贺谦诚非常惊讶。 平忠盛则有些尴尬。 白河法皇害怕地方失控,不准任何外来商船,在平安京以外的港口交易。并且多次派兵打击海盗,连带着打击非法外国商船。 而每次打“海盗”,统兵大将都是平忠盛,毕竟他是白河法皇的心腹爱将。 平忠盛仔细思索,疑惑道:“那个薛道光,好像自称是宋国皇帝的使者,当时根本就没有明国啊。” 吉贺谦诚说道:“明国皇帝和太子,在建国以前就是薛道光的好友。听说明国建立以后,薛道光就成了皇帝座下的御用阴阳师。他几年前被攻击,多半会怂恿明国皇帝出兵。” “唉,这就说得通了,”平忠盛叹息,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 吉贺谦诚说:“那些明国士兵,经常在城下町厮混,喝醉了什么事情都往外说。在下为了打探消息,就派人混在店铺里,专门询问那些醉酒的士兵。” 平忠盛赞许道:“你是很聪明的。” 吉贺谦诚当然不会承认,他最近一直派人去城下町卖货,趁机从大明士兵那里赚到许多小钱钱。 他更不会告诉平忠盛,大明军队是来找银矿的。 因为如果天皇大军把明军赶走,本地豪族就能合伙开采银矿,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朝廷知道。 瞒得越久越好! 平忠盛又问:“明国军队有多少人?” 吉贺谦诚说:“两三千甲士。” 平忠盛就在吉贺家住下,派遣心腹化妆为平民,前往石见国城下町打探。 数日之后,心腹武士回来详细报告:“明国士兵真有钱,每天都出城买东西。他们去酒馆喝酒,去食铺吃饭,去妓院找女人,用的全是上好铜钱。甚至有山里的猎户,用野兽皮毛也能换铜钱。” 平忠盛不悦道:“你就打听到这些?” 心腹武士说:“这些明军的首领,一个叫薛道光,是明国皇帝的御前阴阳师。另一个叫朱孝忠,是明国太子的义子。以前的宋国皇帝,现在的明国皇帝,都想出海寻找仙人,求取仙丹长生不老。他们把日本叫做扶桑,说这里有仙人出没,还说石见国的大森山就有仙人。” 平忠盛感觉有点扯淡:“他们攻占石见国城,就是为了寻仙?” 心腹武士说:“那些出城喝酒的明军,都是这样说的。而且,他们还带来好多财宝,都是明国皇室赏赐的。听说港口那十一条船上,有一半装着粮食,有一半装着财宝,都是拿来进献给仙人的。” 十一条船,一半粮食,一半财宝。 即便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却足够让平忠盛心动。 这厮有能力会办事不假,但也是个贪财的。 白河法皇还活着的时候,平忠盛每次奉命办事,都要趁机捞一笔,只不过捞钱方式比源为义更文明。 白河法皇为了控制地方,还让平忠盛在京畿周边做镇守。 他每到一个地方,就通过各种手段,统合当地的武士阶层,陆续建立起好几个豪强武士团。 控制地方武士阶层之后,又伸手向地方豪族要钱。 别看平忠盛现在的官职,只是备前守兼左马权头,但他能调动京城的北面武士,以及伯耆、越前、备前三地武装。而北面武士们,又有人能调动其他地方武装。 伯耆、越前、备前三地,全都有平忠盛非法侵占的土地! 整整十一条船的粮食和财宝啊,平忠盛打算自己独占四成,给其他武士们分四成,再留两成进献给鸟羽上皇。 为了夺取财宝,为了作战立功,只要明军不是无法战胜,这仗再难打平忠盛也决定开战! 如果军队死伤太重,就多拿出些财货来分配,自己只独占三成就可以了。 (本章完) 0731【真就是敌羞脱他衣】 平忠盛带人来到城下町,发现这里毫无侵略痕迹,市肆反而还显得特别热闹。 甚至连低矮的茅草屋店铺,都坐着些明国士兵在消费——演得其实有些过了,里面那些破玩意儿,明军士卒根本就看不上。 主打一个显富! 在彰显财富的过程中,朱孝忠也进行了深刻反思。他认为不该让士卒穿破烂甲胄,这不符合明军人傻钱多的形象设定。 于是从船舱里翻出布匹,再让本地匠人硝制皮革,悄悄的制作布皮混合甲。 制成以后,又在表面绘制甲片。 继而抹上颜料,镶嵌装饰物,把甲胄整得花里胡哨。 平忠盛在接近城门时,被守城士卒给吓了一跳。那威武鲜亮的盔甲,居然穿在门卒身上? 直至走到面前,平忠盛哑然失笑,原来都是些样子货。 而且,这些士兵一个二个,居然浑身散发着酒气,懒洋洋站在城门口打哈欠。 他被带去内城见朱孝忠,后者正搂着两个少女,坐于殿中饮酒耍乐。 平忠盛进殿之后,朱孝忠醉醺醺问:“来的可是倭王使者?” 这個蔑称没有引起抗议,因为“倭王”翻译过去,读音跟“和王”基本没啥区别。 平忠盛质问道:“明国为何擅自出兵占领石见?” 朱孝忠不屑一笑:“蕞尔小国,也敢妄称天皇,还敢攻击我中国船队。大明皇帝陛下,派俺来教训教训尔等。另外,石见国的大森山里有仙人,以后石见国就归大明管辖了。等求得了仙丹,倭王发誓不再称天皇,并献上国书臣服大明到时候俺自会退兵离开。” “这位将军,邦交之事可以再谈,但贵国必须先撤兵。”平忠盛说道。 朱孝忠显得特别不耐烦,不等翻译说完,就怒斥道:“滚!莫要扰俺喝酒。” 两个士兵冲过来,左右架起平忠盛就往外拖。 平忠盛很明显感觉到,这两个侍卫身上穿的是铁甲。 他现在有点想不明白了,眼前的明军到底啥情况啊? 平忠盛曾与薛道光麾下的宋朝甲士较量过,他当时带着武士发动突袭,宋朝甲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依旧仗着兵甲精良,从容撤回船上,并且用船上硬弩反击,甚至杀过去把友军尸体抢回。 之后,薛道光的船队就跑了,在日本沿海城市到处劫掠。平忠盛根本就撵不上,每次赶去都已抢完,最后他又打了场水战被击败。 既然明国灭了宋国,明军应该比宋军更能打才对。 怎么这里的明军,有人穿真正的铁甲,又有人穿花里花哨的样子货? 还有,怎么今天没有看到大明御用阴阳师薛道光? 就在平忠盛被拖出城门时,一个侍卫奔跑出来,大喊道:“将军说此人无礼,要好生惩罚一番,将他全身衣服剥了!” 这回冲出来的全是甲士,持枪举弓快速包围,并将平忠盛麾下武士缴械。 “他们说什么?”平忠盛问自带的翻译。 翻译说道:“明国将军说我们无礼,要剥光了衣服羞辱。” 平忠盛大惊,正欲拔刀反抗,却被明军士卒按住,扒掉衣服拖去城下町游街示众。 不但如此,平忠盛带来的那些武士,也全被脱光衣服游街。 “混账,放开我!” “我是法皇派来的使臣,我是英勇的北面武士!” “……” 无数百姓跑来围观,一众武士羞愧得想自杀,他们浑身光溜溜的丢死人了。 平忠盛气得双眼通红,两腿紧夹遮掩裆部,被拖行着沿街怒吼:“我用天照大神的名义发誓,一定带兵杀光你们……” 羞辱了好半天,明军将这些家伙扔在地上,一番嘲笑之后嚣张离去。 平忠盛连忙捂裆冲进一间民房,嘶吼道:“快把我的衣服找回来!” 武士们光溜溜跑去寻找衣物,却见他们的衣服和甲胄,竟然穿在一群妓女的身上,旁边还有明军士兵在捧腹大笑。 折腾一阵,总算让平民贡献衣服,平忠盛带着武士狼狈逃走。 薛道光站在城墙上,全程目睹这场闹剧,皱眉问:“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朱孝忠一副无所谓态度:“不把他们给逼急了,怎会不顾一切带大军回来复仇?我离京的时候,太子殿下有言,只要能把银子弄回国,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却说平忠盛狼狈离开,沿着山谷行走数里,忽有一队武士窜出,元盛带人跪在山谷之中。 “你是何人?”平忠盛问道。 元盛回答说:“在下是太宰府委任的对马守,名叫阿比留元盛。” 平忠盛有了印象:“你已经投靠明国?” 元盛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道:“那些明军突然杀来对马岛,在下也是被迫投降的啊。对马岛的领地,已经被明军给霸占了。他们说好用石见国的土地交换,可只赔偿我益田氏三分之一的土地。如果真赔偿也不算什么,但只是做做样子,那里的武士全被明军收服了。我谁都无法指挥,以后收获的粮食,也肯定被明军给拿走啊。” 平忠盛听完这番话,渐渐恢复冷静,问道:“明国的士卒,为什么有些穿着铁甲,有些却穿着好看的布甲?” 元盛开始背诵台词:“这个朱将军,是明国太子的义子,极受明国太子宠爱。他麾下那些穿鲜艳布甲的,都是明国贵族和富豪子弟,靠贿赂才能随军渡海获取战功。这些人不懂打仗,每天都喝酒耍乐,他们都非常有钱。” “而那些穿着铁甲的,才是明国真正的战士。这种战士很厉害,攻占对马岛和石见国城,全靠这种战士冲锋在前。” 平忠盛问道:“整天喝酒享乐的明军有多少?能穿铁甲作战的明军又有多少?” 元盛说道:“各有一半,总数两千多人。” 平忠盛思虑一番,对元盛说:“此战击败明军,我会亲自替你求取封赏。” 元盛说道:“在下不敢奢望别的,只求一个对马守职务。是真正的对马守!” 对马岛目前并非日本的正式领土,相当于一个防备海盗的前沿阵地。首领也只是由郡国委任,中央朝廷并不认可,没有合法官职和俸禄,也不用向郡国缴纳年贡。 也就是说,元盛在日本连正经官员都不算,仅是个驻守岛屿的雇佣兵头子! 平忠盛立即给出承诺:“只要你留在石见国做内应,击败明军之后,我就给你求取正式官职。” 元盛大喜,跪地磕头,感激涕零。 平忠盛赞叹道:“真是忠义之士啊。” …… 遭受屈辱的平忠盛,勒令麾下武士,不得再谈论今日之事,更不许让丑闻传回平安京。 他带着满腔怒火返回,对鸟羽上皇说:“明国来了两千多兵,有一半是富贵子弟,他们不懂得打仗,每天饮酒耍乐嬉戏。另一半是真正的武士,全都穿着精良铁甲,一个就能打十个、二十个。陛下,臣需要动用两千武士、三万大军!” “要这么多军队吗?明军只有一千多能战而已。”鸟羽上皇有些惊讶。 平忠盛说道:“臣见过那些铁甲,刀剑很难讨取。” 鸟羽上皇沉吟片刻,说道:“你想招募多少军队,就尽量去招吧!” 刚刚亲政的鸟羽上皇,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的权势地位。 平忠盛也想捞取军功和战利品,而且遭受奇耻大辱还迫不及待的试图复仇。 君臣二人,都想打仗。 这可愁坏了京畿和周边郡国的豪族,北面武士集团,控制着许多地方武士团。豪族们属于地方武士团的一份子,平时借助这个身份巩固地位,此时却要出兵出粮帮着上皇打仗。 出动三万人的大战,鸟羽上皇不需要提供多少钱粮,大部分都得地方豪族自行承担。 平忠盛为了尽快征兵征粮,开始宣传明军的富裕,说船上全是财宝和粮食。 这大大提高了豪族的积极性,纷纷呼朋引伴,带着武士和农兵离开家乡。 因为见识过宋朝船队的厉害,平忠盛不敢全程走海路。 他征集大量河船海船,在濑户内海运输物资,士兵则沿着海岸西进。沿途郡国,不断有军队加入,抵达安艺国的时候,甚至已经超过三万人。 继而顺着山间通道,平忠盛亲率主力,朝着东北方行进。 源为义身为副将却是率领数千偏师,在备后国就立即北上。 二人统率的军队,分别从石见国的西南方、东南方,呈钳形攻势杀向大明将士。 源为义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独自掌控偏师之后,在备后国沿途劫掠而行。别说城市,遇到大一点的村镇,这货都会纵兵抢劫一通。 备后国的豪族苦不堪言纷纷招募武士和农兵,赶紧加入源为义的队伍。 只求成了友军之后,源为义劫掠时能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平忠盛还派人去长门、周防两国,让那里的地方豪族赶紧聚兵,从石见国的西边杀过去,尽快形成三路大军围剿的局面。 日本大军磨磨蹭蹭,朱孝忠在石见国已等得不耐烦了。 (本章完) 0732【鬼武者】 源为义率领的偏师,多为河内及邻近地区兵马。 说得直观点,就是大阪军团。 在源为义十四岁时(其实只有十三岁),河内源氏的家督被暗杀。 各种迹象表明,凶手是源为义的二叔公。白河法皇趁机介入让年仅十三岁的源为义讨伐之,法皇还派了其他兵马去帮忙。 源为义成功干翻二叔公,掌控河内源氏大权,从此河内源氏效忠白河法皇。 前几年,事情真相大白,凶手其实是他三叔公。且冤死的二叔公的孙子,还把他三叔公给干掉复仇了。 十三岁掌控家族大权,而且获得法皇赏识重用,这让源为义养成嚣张狂妄的性格。 乃至于残暴不仁,视天下英雄如无物,就连地方豪族他都随意欺凌。 这支数千人的偏师,从备后国一路劫掠到石见国。他们还没跟大明士兵交手,就已经抢得盆满钵满,武士们甚至闹着要带战利品回家。 石见国的东南方豪族,本来打算看戏,让明军和上皇大军先打。 谁知战斗还未爆发,他们反而遭殃。 愤怒之余,这些豪族带着军队加入源为义,同时又暗中向朱孝忠通风报信。地方豪族试图借明军之手,把源为义这杀千刀的先干掉。 夏余庆领着三百沙门岛士兵,人人穿着中型甲胄,翻山越岭朝源为义摸去。 奔袭距离其实并不远,即便是在山里绕来绕去,把弯弯绕绕的山路都算上,全程也不过才二百余里而已。 其直线距离,其实只有四五十里。 中途遇到不少逃难百姓,以山谷地带的农民居多。 他们都是被源为义的凶名吓跑的,扶老携幼躲进山里。他们遇到明军也疯狂逃跑,后来发现明军不追赶抢劫,于是就不再害怕了,甚至还有人愿意做向导。不要任何赏钱,发两袋粮食就行。 这些沙门岛士兵,自然称不上文明之师。 他们不胡乱劫掠,纯粹是看不上那点财货,农民一个个都穷成啥样了…… 入夜。 一个刚招募的向导,指着前方说:“翻过这座山,就是我们的村子。中午的时候,有很多武士来抢劫,粮食和耕牛他们全都要,还抢走了很多村中妇人。” 夏余庆对身边军官说:“老四,你带几个人和向导,不着铠甲轻装而行,去查清楚敌军的扎营处。速去速回!” “是!”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这军官回来报信:“敌军已经过了村子,在一处山间洼地扎营。人挺多的,那处洼地都挤不下,山坡山脚到处都是人。没什么像样的营寨,只是插了些木条防备野兽。” “守备可森严?”夏余庆问。 这军官笑道:“只在各处有放哨的那些哨兵也在睡觉。” 夏余庆说:“立即杀过去务必在天亮前赶到。” …… 源为义虽然名气很大,但他只打过一次像样的仗,也即联合法皇军队干掉自己二叔公。 其余时候,不是给白河法皇做侍卫,就是给老丈人做庄园保安。顺带着,帮白河法皇搞搞强拆,帮老丈人镇压一下刁民。 他手里的栋梁武士团,全部继承自养父(叔父)! 既然没有像样的战功,也没指挥过啥大战,源为义想要笼络那些武士,就必须想想别的法子。 带着武士们抢劫,自然见效最快。 出了京畿,这一路抢过来,果然士气如虹。就连那些农兵,都分到少量粮食,愿意给源为义卖命。 夜色降临,营中依旧热闹。 那些武士和农兵,正在清点白天的战利品,幻想着到了石见国城再干一票大的。 不时传来嬉笑声,那是贵族和高级武士,正围绕着篝火喝酒聊天。 喝得醉醺醺之后,各自回营嗨皮,自有沿途掳来的少女侍寝。 他们的后勤已经“牲畜化”,全是抢来的牲畜,就连耕牛都用以驮运粮草。 源为义也回到自己的军帐,在那帐中有个美女。这并不违反规定,军中可携带桂女,也就是营妓。 眼前这个女子,却非抢来的普通桂女,而是备后国豪族所进献。 由于生得美丽,源为义甚至打算带回京城做姬妾。 为何说美呢? 首先,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散下来能盖过膝盖。这不是平民女子可以拥有的,因为需要日常维护,就连洗头发都要挑选黄道吉日。 其次,眉毛修得好。被刮掉的眉毛,看不到什么青茬子,两团眉豆点得格外漂亮。 再次,牙齿也染得好。虽然年龄还小,染齿的时间不久,但牙齿已经黑亮,笑起来格外动人。 最后,五官端正。把铅粉抹上之后,整张脸白皙艳丽,配合黑齿、蚕眉简直就是绝色。 完整描述此女,即拖着一头过膝长发,整张脸惨白无血色,眉毛只有两团黑点,咧嘴一笑满口黑齿。 不要觉得离谱,这里的任何一条,都不是平民可以做到的,背后无不彰显着经济实力。 折腾一阵,源为义抱着美女沉沉睡去。 枕戈达旦? 别说盔甲了,他连衣服都没穿,一番原始运动已累得够呛。 也不知睡了多久,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把源为义从梦中惊醒。 源为义蹭的坐起,边穿衣服边喊:“出了什么事?” 一个武士奔来,气喘吁吁说:“唐人……唐人杀来了!“ 源为义惊慌穿好衣服,已来不及穿戴铠甲,挂刀持枪就往外走。 举目四望,只见山上山下,到处都被引燃。无数武士和农兵,正在朝南方奔逃,根本就搞不清来了多少敌人。 喊杀声和哭嚎声越来越近,源为义愈发惊恐,也顾不得账中美人,叫上几个亲信武士也没命狂奔。 夏余庆手里就三百甲士,而源为义的兵马则多达六千。 此时此刻大明将士喊着临时学会的日语,一路狂呼追赶:“跪地不杀,跪地不杀……” 那些农兵本来就营养不良,好多还患有夜盲症,胡乱逃跑一阵,听到喊声便放弃抵抗,成片成片的跪伏在地上。 源为义带着几个武士,翻山越岭逃至天明,感觉后面没有追兵了,才心有余悸的坐下休息。 一个武士心惊胆战道:“那些唐人士兵都是鬼武者,肯定拥有鬼之一族血脉,所以才能在群山之间黑夜作战!” 源为义握刀点头:“肯定是这样。” 他们退往南边最近的村落,陆陆续续又有溃兵回来。 山区可供行走的通道不多,零散士兵可能会遇到野兽。因此溃兵在摆脱追击之后,都离开山林顺着山路走,自然而然就跑来跟源为义汇合。 连续好几日收拢溃兵,六千兵马只剩一千多,这让源为义愤怒又惊恐。 他不敢再进军,选择后退到豪族地盘,勒令地方豪族贡献军粮。 夏余庆只俘虏不到两千人,剩下的日本武士和农兵,战死者其实很少,大部分都逃进四处山中。 把俘虏全都集中起来,夏余庆说道:“石见国的武士和农民,你们可以各自回家了,还会发给回家的口粮。” 立即有数十人奔出,对夏余庆感激涕零。 相比起大肆劫掠的源为义,这些被俘的石见国士兵,都觉得大明将军太仁慈了! 夏余庆又说:“武士全都过来。” 一群武士连忙上前。 夏余庆笑道:“回到石见国城,给你们的家人写信,让他们拿粮食或布匹来赎人。” 武士们一听可以活命,同样感恩戴德。 家里富裕的也不闹了,安安心心做俘虏,反正可以被赎回去。 但也有穷困武士,搁那儿唉声叹气,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如何。 其实也挺有前途的,无法赎回的武士,会被留下来做监工,监督矿工开采石见银矿。个别佼佼者,还会被留在石见国公地,担任大明海外军团的公地武士。 这个时候的日本,武士还没有泛滥,都属于可用人才啊。 三百大明甲士,就这样押着近两千俘虏,大摇大摆返回大森山地区。这里是石见银矿所在,北边谷地是自耕农,南边谷地是和尚地盘。 夏余庆挑选家中贫困的武士俘虏,带着他们一起去找和尚聊天。 胆敢反抗的和尚,全部抓去挖矿。 麻溜投降的和尚,则交给薛道光做徒弟,今后就在大森山附近修道。和尚们的庙宇,也原地改为道观,这里很快成了薛道光的道场。 此举在日本惊世骇俗,附近豪族听说之后,皆称朱孝忠是天魔转世。 夏余庆夜袭击破源为义偏师时,朱孝忠亲率两千兵马,朝着平忠盛的主力而去。 平忠盛就谨慎得多,而且军纪更好,没有暴露出太多破绽。 朱孝忠打算正面将其击败,这也更利于抓捕俘虏挖矿,夜间打仗能逃走的溃兵太多了。 “前面山谷,发现了唐人骑兵!” “再去打探,全军扎营守御,把两侧的山岭也占了。” 平忠盛还不知道源为义兵败,这里距离石见国城不远。 他打算在此跟明军结营对峙,等待源为义带兵从东边杀出,然后把明军堵在山谷里前后夹击。 (本章完) 0733【不讲武德】 不管是坚守城池,还是结营对峙,都不能一味死守,因为士气会下降得很快。 于是,平忠盛在对峙次日,就按规矩出去挑战。 平安时代之前和平安时代早期,由于存在对外战争,日本以军阵作战为主。而且拥有一股中央军,士兵需要定期训练阵法,还大量存在弓弩,远程火力决定战斗力。 迁都平安京之后,由于承平日久,中央军渐渐没了。 日本军队只在东北方,保留着少量军团武装。 而广大地区,则是以豪族武装为主。 战争规模变小,甚至农兵都懒得征召。往往是一个骑马武士,带着他的一群郎党出动,那场面跟社团火并差不多。经常以单挑决定胜败,“一骑讨”变得越来越流行。 如果是上千人的对战,也有非常严格的流程。 首先,穿着大铠的武士,骑马对射弓箭,并不近战厮杀。 接着,大铠武士派出自己的郎党,也就是那些步战武士,进行小规模的武士混战。 最后,双方农兵冲上去,乱七八糟的一通对殴。 大铠武士只跟大铠武士交手,他们不屑跟普通武士过招,甚至都懒得去砍杀那些农兵。 如果你是一个农兵,竟然敢对大铠武士动手,那你就是不讲武德要受惩罚的。 只见日军的营寨大门开启,平忠盛穿着大铠最先出来,身后是一群郎党武士跟随。再后面,又是一大群大铠武士,骑马带着各自的郎党列阵。 随后才是一大群农兵,排列成乱糟糟的队形出战。 这种大铠,跟日本战国时的铠甲还不太一样。 它在设计的时候,得遵循大铠武士的战斗习惯。主要是为了方便射箭和拔刀,防御性全点在防射和防劈砍上。 缺点一大堆,沉重且笨拙。 穿上这玩意儿,甚至无法大幅度活动,只能射箭和拔刀劈砍,很难做出其他复杂动作。 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唬人! 越拉风越好越华丽越好,各个部位根据使用者的喜好,甚至添加很多毫无实战作用的装饰。 它们是日本铠甲里的初代妖艳贱货。 此时此刻,平忠盛就穿着一件大铠。 头盔上竖起两支鹿角,其长度约为平忠盛五分之一的身高。 肩甲特别宽,而且以铜片连缀,金光灿灿能亮瞎狗眼。如此宽度的肩甲,除了增强防御力之外,最大“功能”就是限制使用者的动作灵活性。 甲裙也差不多,宽大重叠,武士穿上这玩意儿,大部分马术动作都难以做出。 笨拙沉重,上马都困难。 按照固定的对战流程,平忠盛着甲骑马奔出,前往明军阵前要求比试箭术。 明军主帅必须出场,如果派其他人去,就是看不起平忠盛。 即便是朱孝忠登场比试,双方也只能拉弓对射,谁敢冲过来近战就是不讲武德。因为大铠武士都是有身份的,近战厮杀难免死伤。就算没有死伤,不小心坠马也很难看啊。 元盛一阵附耳嘀咕,讲解日本的大战规则。 朱孝忠莞尔一笑,竟然真的亲自骑马对阵。但他用的是复合弓,平忠盛手里是一把单体弓。 双方主帅冲出。 平忠盛身后,跟着一群郎党步战武士。 朱孝忠身后,则是一群燧发火枪手。 奔出二十余步,朱孝忠见对面的郎党武士停下,也对身后的火枪手说:“你们在此掠阵!” 双方主帅继续骑马前进,到了一定距离,平忠盛弯弓搭箭,朱孝忠也跟着挽弓搭箭。 彼此连射数箭,也有那么两三箭命中,但居然都无法成功破甲。 别看日本大铠笨重华丽,但那防御力是真强,贵族武士非常惜命啊。 朱孝忠干脆继续骑马前冲,平忠盛不愿丢面子,也接近了继续射箭。 正在观战的日本武士们,纷纷发出惊叹,感慨两位主帅的神勇。平时大铠武士对射,可不会隔得这么近,稍不注意是真会射死人的。 “咻”! 一支凿子头的破甲箭,在朱孝忠骑马冲锋间,以十二三步的最佳骑射距离,以最大的威力命中平忠盛胸膛。 平忠盛用单体弓射出的普通箭头,同样命中了朱孝忠,却……无法破甲。 平忠盛大骇,连忙勒马转向逃跑。 为他掠阵的郎党武士,纷纷上前接应,拔刀持枪阻挡追过来的朱孝忠。 接下来,就该是掠阵的郎党武士混战了。 朱孝忠非常守规矩,竟然没再追击,而是骑马离开火枪射击面,让自己身后的“火枪郎党”们出手。 一群朱铭收养的孤儿临时客串郎党武士,纷纷举起手中的燧发枪。 平忠盛骑马奔回,示意其他大铠武士,带着各自的郎党武士上前。如果郎党混战失败,这些大铠武士也要上,跟明军的“大铠武士”继续打。 却说,平忠盛的郎党武士,举刀持枪正在板载冲锋。 忽听“砰砰砰”一阵响对面敌人阵中冒起烟雾。 十多个冲锋在前的郎党武士,稀里糊涂就倒下,其他人依旧在冲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排燧发枪手,接着扣动扳机。 第三排燧发枪手…… 燧发枪三段击之后,还在冲锋的郎党武士,只剩下寥寥几人而已。 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陆续扭头查看,发现队友全特么倒了。 “妖魔!是妖魔!” 幸存的郎党武士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转身变成反向冲锋。 那些燧发枪手,在他们眼里全是妖怪,一群会喷火吐烟的食人恶魔! 平忠盛和其余大铠武士、郎党武士,以及被拉来掠阵的农兵,见状也全都惊恐不已,无法理解火枪这种没见过的武器。 “击鼓!” “杀!” 几十个大明骑兵率先冲出,继而一千甲士跟着冲锋,留下一千甲士做预备队。 而日本大军那边,大铠武士第一反应是逃,带着自己的郎党赶紧逃回营寨。 平忠盛在两侧山岭也布置了军队,他呼喊道:“举旗,击鼓,三面夹击,不准逃跑!” 一些大铠武士,愿意听从命令,带着自己的郎党去接战。 但更多大铠武士,却是加快逃跑脚步,不愿跟喷火吐烟的敌人交手。 这些逃跑之人,以沿途加入的武士团为主。他们平时就不归平忠盛管,只是碍于中央命令,又想着去抢劫财宝,所以才随军前来打仗。 一旦出现意外,这些家伙绝对不会拼命,而是想着怎么保存自身实力。 两侧山岭上的武士和农兵,倒是要英勇许多。因为他们是从侧面杀来包夹,并非正面应对明军,有一种先天的战场心理优势。 朱孝忠已奔回阵中,带着预备队立于山谷,结阵应付两侧山岭杀来的敌人。 几十个火枪手,也分别排列在两侧填弹。 正面方向,日本军队已经乱做一团。少数试图迎战的大铠武士,带着郎党召唤农兵。可农兵正遭到逃跑武士的冲击,本就乱糟糟的阵型,被溃逃武士冲得更乱。 大明骑兵率先冲近,全部发射破甲箭。 而且,懒得去管防御力奇高且笨拙的大铠武士,专门射向那些防御力更弱的郎党武士。 射完就横掠而走,再挽弓射向另一个目标。 一千大明甲士,列阵小跑前冲。 他们的敌人,是一群阵型混乱的大铠武士和郎党武士。 以严阵对乱阵,以多数打少数,奋勇拼杀的武士们,瞬间就招架不住。 特别是那些大铠武士,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平时他们都跟身份对等的武士厮杀,顶多遇到郎党武士围攻,根本不可能被士兵潮淹没。甚至遇到敌方农兵,他们都懒得出手,那会玷污自己的武士刀。 此时此刻,他们却被一群大明士兵围杀。 这些大明士兵不讲武德,居然以低贱的小兵身份,围攻血统尊贵的大铠武士。 简直是礼乐崩坏! 都礼乐崩坏,还拼什么命?大铠武士吓得纷纷策马逃跑。 他们一逃,麾下的郎党武士就跟着逃。 更后方的农兵,更是不愿拼命,一股脑儿的倒冲营寨大门。 寨门前踩踏而死无数,甚至连寨墙都被冲垮,守寨弓手只能胡乱射箭,然后射出一箭也跟着逃跑。 两侧山岭冲下的敌军,隔老远就遭到燧发枪射击。 可惜火枪手太少,只是把部分敌军给吓到。更多大铠武士,带着郎党武士和农兵,不要命的包夹冲锋过来。 他们之所以这么勇敢,是因为明军预备队只有一千,而自身兵力是明军的好几倍。 燧发枪手已撤回阵中,大明甲士列阵而战。 乱哄哄的敌军冲上来,数量看似很多。可列阵森严的明军,却占据局部兵力优势,犹如杀戮机器般收割敌军性命。 两三百年前的日本军队,也是懂得阵战的,而且大量装备弓弩。 现在已经彻底退化,军阵几乎不练,弩也逐渐淘汰,只剩单体弓还存在于战场。 他们还得再等几十年,在经历源平合战之后,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从规模扩大的战争当中吸取教训。 到时候,陆续改良铠甲,陆续改良战法,终于变成像样的军队。 而那场源平合战,双方主角正是源为义、平忠盛的子孙们。 数千日本军队,围攻一千大明甲士,久攻不下越打越慌。 猛然有人发现,另一千大明甲士,已经追杀溃兵攻入营寨,正面战场似乎日军全面溃败了。 “快逃啊,唐人都是妖魔一党!” 围攻明军预备队的日本将士,越来越多转身逃跑。而且直接往山里跑,不敢回他们的营寨。 平忠盛骑马一路狂奔,他的郎党武士太靠前,此时已经全部战死。 他身后是铺天盖地的溃兵,明军骑兵四处拦截,尽量逼迫更多农兵投降。 直到此时,平忠盛都没明白咋败的。 他根本没想过今日决战,只是按照固定战争流程,搞一搞大铠武士对射,搞一搞郎党武士混战,甚至都没打算投入农兵部队。 他还想着就这样拖时间,拖到源为义带兵堵住敌人退路,把明军夹在山谷里四面围攻呢。 能有这种战术思路,平忠盛已算此时日本的超一流军事家。 (本章完) 0734【妖魔大军】 两万多日本军队,漫山遍野奔逃。 明军的追击路线主要是山谷,特别是大明骑兵跑起来飞快,把大片大片的溃逃武士都截住了。 但更多农兵却是往山岭逃,他们穿着破旧布衣和草鞋,扔掉竹枪就往四处林子里钻。别看一个个身形瘦小,却仿佛一只只猴子进山,穿着中型甲胄的明军根本追不上。 朱守义率领骑兵冲过溃兵,见前方有个外形华丽的大铠武士,立即加速一阵狂追猛赶。 大江匡义惊恐,连忙催促战马。 可这小矮马载着沉重大铠,根本就跑不快,朱守义追上来就将其砸落马背。 “捆了,值不少赎金!”朱守义喊道。 身后两骑勒马停止,按住大江匡义就拿绳索。 这货的祖上,是桓武天皇的外祖,跟菅原氏同出一脉。 大江氏子弟,多以贡举闻名,出了好几个歌仙,甚至半垄断江户时代的科举路子。最近几十年,也开始让分家支系,去走武家的路子,这次竟然参与了大战。 两个骑兵在捆扎大江匡义时,被这货的妆容吓了一跳。 明明是个大铠武士,却抹粉修眉,与女子一样妆容。 后续的大明步兵追上来,从骑兵手里接管俘虏,这两个骑兵继续纵马追杀。 他们奔行数里,一路吓得许多农兵投降,再见到朱守义的时候,已经又抓获两个大铠武士。 钱啊! 每个大铠武士,都意味着一笔高额赎金。 紧接着,又捡到平忠盛的旗帜。不但有统兵大将的帅旗,还有绣着平氏族徽的旗帜,甚至还在地上发现了平忠盛的头盔。 这头盔的鹿角太长,平时看起来很拉风,逃跑时却显得颇为碍事,估计是平忠盛被追急了主动丢弃的。 可惜,由于诸多溃兵阻隔,终究还是让平忠盛逃了。 从早晨追杀到傍晚大明将士陆陆续续押解俘虏回来。 总计俘虏大铠武士12人,俘虏其他武士674人,俘虏农兵8211人。 甚至有大铠武士坠马,被溃逃的农兵活生生踩死…… 另外,缴获敌军大量辎重粮草! …… 平忠盛虽然逃了,却因中箭受伤,又一路奔波,逃走的当晚就陷入昏迷。 幸亏他中的是凿子头破甲箭,其箭头上没有倒钩,伤口还是比较好处理的。 侥幸逃生的大铠武士,很难找到自己的郎党,只能凭高贵身份聚拢溃兵。数日之后,居然堵在两处山谷出口,陆陆续续收拢数千兵马。 只不过,部队建制基本被打乱了。 正常情况下,是平忠盛指挥大铠武士,大铠武士指挥郎党武士。各级武士们,又有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农兵。层层管理,层层指挥,形成一支像样的大军。 现在虽然收拢四五千兵力,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有序撤离都难以做到,就更别提重新杀回去。 统兵大将平忠盛又发烧昏迷,大铠武士们只能商议撤退。 他们的随军粮草全没了,快速返回最近的军粮中转站。在取得粮食之后依旧心中不爽,竟然纵兵劫掠,一路抢劫后退到海边,大概在后世的广岛附近驻扎。 这时,平忠盛终于醒来,询问具体情况之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又晕过去。 他自负读过《孙子兵法》,晓得兵者诡道之理。因此选择谷中扎营、两侧山岭结寨,把战场地利占完之后,等着源为义包抄后路、前后夹击。 多么伟大的战术布置,咋就稀里糊涂全军溃败了呢? 平忠盛躺在病榻上问:“你们有谁知道,明军那种会喷火冒烟的是什么武器?” 众武士沉默。 一个武士突然说:“或许可以问渡来的唐人。” 浙江和福建地区,是有海商长期到日本贸易的。只不过,这种贸易被法皇或上皇垄断,不准天皇、外戚、豪强们沾手。 亦有零星中国人,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日本娶妻定居。 这种中国移民,现在还被称为“渡来唐人”。 如果是在南宋最软弱的年代,中国移民甚至被日本人称作“番客”、“番人”。 乃至于有日本海商,在浙江打死中国商贾,只是被南宋官员遣返回日本而已。甚至一向听话的占城人,也因为琼州官府不卖马,直接在海南岛四处劫掠泄愤。 平忠盛左思右想,只得率领残兵撤退。 等回到平忠盛的任职地备前国,发现同样兵败的源为义,竟然带着残部劫掠自耕农和商贾。 平忠盛大怒,源为义在别处抢劫他不管,但他是备前守啊,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平忠盛发兵把源为义给拿下,两位难兄难弟顺利返回平安京。 鸟羽上皇已提前得到兵败消息,急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听说两位统兵将领回朝,鸟羽上皇连忙召见,质问道:“你们是怎么败的?” 源为义率先回答:“臣领兵至石见国,正在山中扎营过夜。无数明军从黑暗山林中杀出,他们四处放火,还有山中鬼怪相助,臣麾下的军队很快溃散。” 鸟羽上皇惊讶道:“在黑暗的山岭中,明军竟然夜晚也能作战吗?” “陛下若是不信,可询问那些逃回的武士。”源为义说道。 鸟羽上皇又看向平忠盛:“那你呢?” 平忠盛说道:“臣在一条山谷扎营,还分兵占领两侧山岭,打算与明军对峙,等待源为义带兵堵截后路,然后四面一起围攻明军。” 鸟羽上皇点头评价道:“这是个绝顶的战法。” 平忠盛说道:“为了防止士气跌落,臣带兵出营叫阵。臣与明国太子的养子,在阵前骑马对射。臣的弓箭,不能击破敌方铠甲。但敌人的弓箭,却射穿了臣的大铠。” 鸟羽上皇惊道:“平氏大铠竟也被射穿?” 平忠盛脱掉上身衣服,露出已经包扎的伤口:“臣中箭昏迷了好几天。” 鸟羽上皇感慨:“伱也是勇猛之士。” 平忠盛说道:“臣中箭之后撤离,郎党武士上前接应,打算与明国大将的郎党交战。对面那些郎党武士,突然举起一些长棍。那些长棍可以喷火,然后冒出浓烟,声音好像惊雷霹雳。还隔着十多步,臣的郎党就全部战死了。” 这套说辞源为义已经听人讲了,但他认为是平忠盛在编故事。 鸟羽上皇同样心生怀疑:“会喷火冒烟打雷的棍子?” “是的,很多武士和足轻都看到了,”平忠盛说道,“正因为他们看到了,所以都惊恐逃命,以为对面全是妖魔。明军趁机追杀,我军相继溃逃,最后全军崩溃战败。” 鸟羽上皇感觉特别离谱,又召见那些侥幸逃回的武士。 不论是大铠武士,还是其他各级武士,全都说出类似的话语。平忠盛的描述还最朴素,甚至有武士言之凿凿,说亲眼看到明军的棍子里钻出妖魔。 鸟羽上皇听得瞠目结舌,源为义猛地反应过来,大呼道:“难怪敌人能在山中夜战,他们果然是妖魔一党。臣只带着几千兵马,却没有随军带上法师,哪里挡得住这些妖魔大军?” 不是我军无能,奈何敌军有高达! 所以,此非战之过,两位统兵大将并无责任。 鸟羽上皇听他们说得邪乎,又派遣私密心腹,去悄悄询问逃回来的农兵。 结果,农兵们的回答更离谱,那场战斗已经变为之战。 鸟羽上皇不得不信,单独召见安倍晴明的后人安倍泰成。 乱七八糟的传言,此时已经轰动平安京。 安倍泰成早就四处打听过了,回答说:“陛下,唐人军中可能养着式神,那是一种法力与建御雷神相似的式神。两军交战之时,式神呼唤雷电,因此我军大败。” 建御雷神,是中国佛道信仰与日本风雷神结合的产物,而且还被视为摄关藤原家的氏族保护神。 鸟羽上皇问道:“该如何击败对方?” 安倍泰成说:“或许,只有让藤原家请出建御雷神作战!” 鸟羽上皇赶忙把老丈人叫来。 藤原忠实听得一脸懵逼建御雷神是藤原一族保护神不假,但他们平时只晓得如何供奉,不晓得怎样请出来打仗啊。 藤原忠实说:“陛下,藤原一族供奉建御雷神,建御雷神则保佑藤原一族。如何请建御雷神作战,藤原氏并不知道,或许只有阴阳师可以办到。安倍法师需要什么,藤原一族将全力配合。” 鸟羽上皇看向安倍泰成。 安倍泰成硬着头皮说:“建御雷神是有无上法力的大神,臣只能斗胆一试,或许并不能请得动。” “那你就去试试。”鸟羽上皇说。 这些家伙退下,鸟羽上皇又召见院政大臣和北面武士。得知已无足够粮食出兵,就算带着建御雷神去作战也只能等明年。 无奈之下,鸟羽上皇派出外交使臣,而且是渡海前往明州(宁波),打算去开封把事情好生谈谈。 日本京畿地区,流言传说四起。 好多逃回来的武士和农兵,各自发挥想象力,把战斗经过越传越离谱。 石见国的大明将士,全都成了妖魔,以少男少女的心肝为食…… (趁着春节假期结束,错峰带儿子去旅游,这两天都只有一更。) (本章完) 0735【菩萨太子】 因为争夺出访大明的正使人选,日本的新旧都城之间,竟然爆发了一场混战。 山法师、寺法师、奈良法师大混战! 可能是来自于遣唐使的传统,日本前往中国的使节团,一般都要挑选和尚参加,而且和尚往往担任名义上的正使。 现在,究竟该哪个和尚做正使,上皇和天皇说了都不算,必须通过武力来解决纷争。 山法师和寺法师,都出自比叡山。 两者之间的关系嘛,可以理解为剑宗和气宗。一言不合就打仗甚至是在京城当街斗殴。 奈良法师也不遑多让,他们的地盘在旧都奈良,不但自身实力强悍,而且还有藤原氏在支持。 三派都拥有庄园领地,而且还挨得挺近。 每当地盘出现纠纷时,和尚们也懒得辩经,直接派僧兵去讲理。 白河法皇曾经感慨:“贺茂川的水(天灾),双六的骰子(运势),比叡山的法师(和尚),这些都不能随我的心。” 在白河法皇的眼中,那些和尚与天灾、运势一样难以控制。 经过一场战死6人、伤283人的大混战之后,出访大明的僧人名单最终出炉。 圆信和尚(寺法师)担任正使,昭觉(山法师)、良然(奈良法师)随团。 真正负责谈判的副使,却是式部权大辅大江维顺。 这个职务,有点类似大明的临时暂代吏部侍郎。 他已故的亲爹叫大江匡房,不仅是大儒、诗人、歌仙,还是平安时代最后一位军事家。主张不要照搬《孙子兵法》,应该从日本实际情况出发。 比如孙子说,用兵以奇胜以正合。而大江匡房说,在日本别扯这些,做到进退有度即可,然后不讲礼法伦常直接刚过去! 这个大江匡房,留下了许多著作。 有正儿八经的史学、文学、军事、时尚书籍,也有记载名妓、高僧、阴阳师、傀儡师及修道养生的杂书。甚至他还写,讲九尾狐化为美女的故事,玉藻前的形象多半脱胎于此。 对了,还有一本《对马国贡银记》。 …… 石见国城。 朱孝忠目视跪在自己面前的元盛,质问道:“这次抓到许多大铠武士,我让他们说出日本有哪些银矿。其中一个姓大江的,说对马岛就有银矿,还说自己读过一本《对马国贡银记》。对马岛的银矿呢?” 元盛见朱孝忠脸色不悦:“对马岛怎么可能是对马国?这本书乱写的啊。岛上确实有银矿,但早就开采完了。以前银矿繁荣的时候,岛上甚至还有寺庙和僧兵。这些东西,在我小时候就没了。” 朱孝忠仔细一想,感觉元盛没有说谎,因为这货穷得一逼。 不过嘛,鉴于日本那坑爹的探矿、冶炼技术,朱孝忠打算让探矿老师傅去对马岛试试看。 一个月后,还真就在对马岛找出银矿,而且就在老银矿那一片。 元盛之所以说采完了,纯粹是冶炼技术不足。 吹灰法而已,唐代就已出现,且日本也学了去。只不过,宋代多次改进吹灰法,日本学到的技术却停滞不前。 那位探矿老师傅,甚至在对马岛的废矿石当中,发现了许多可以炼银的矿石…… 暴殄天物啊! 朱孝忠奉命出海的第一年,就超额完成任务。他不但发现了石见银山,而且发现了对马岛银矿。 …… 古代的中日航线有三条,适合冬天从日本出海的航线,是走琉球群岛至中国的福建。 日本使节团,在冬季抵达福建之后,由于逆风逆水无法走海路。于是在福建官员的安排下,翻山越岭前往浙江,一路顺着运河北上。 他们焦急得很,到了北方,河流冰冻,甚至踏雪赶路到开封。 击败其他和尚成为正使的圆信,无比感慨的对大江维顺说:“明国皇帝是天魔王转世啊,我们在福建寺庙歇脚时,那里的和尚就哀叹官府抑佛,到处拆毁寺庙没收寺产。到了开封,竟连传闻中的太平兴国寺都没有和尚了。” 大江维顺说:“他国之事,我们不要去管。法师能够协助上皇,以无上法力击败石见国的妖魔大军吗?” 圆信顿时沉默。 鸟羽上皇也找过他们近畿地区的三大法师军团,面对这个棘手问题都顾左右而言他。 这些和尚拥有僧兵不假,但也就抢地盘时卖力,偶尔欺负一下平民百姓。平忠盛三万大军都败了,和尚们怎么敢派僧兵出马? 雪霁初晴日本使者们,被允许在东京城溜达,全程都有一个鸿胪寺官员陪同(监视)。 自幼熟读中国经史子集的大江维顺,在城里瞎逛一圈之后,渐渐生出自卑之情,对圆信和尚说:“一路走得着急,没有领略沿途城邑。今日游览开封,方知书上所载中国繁华,文字不能描述其万一也。” 圆形和尚点头:“确实富庶。” 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大江维顺,看着街上的贩夫走卒,又感慨道:“中国皆长人也,此族种之优劣。两国交战,就算不用法术,明人身长体大披上坚甲我大和勇士也不是对手。” 大江维顺的亲爹,毕竟是平安时代最后一位军事家,而且还给族中子孙留下了兵书。 身为大江匡房的次子,大江维顺虽然没带过兵,但他的基本军事战略眼光,其实超过很多带兵打仗的大铠武士。 他沿途观察中国的社会繁荣程度,又看到了驻守城门的士兵,最后干脆观察中国的平民。得出的结论近乎绝望,在强大的中国面前,日本犹如一只蚂蚁。 一个小贩挑着担子,从大江维顺面前走过。 “嘿!” 小贩好奇瞅向日本使节团,随即发出一声怪笑,估计是被这群穿着丝衣的猴子逗乐了。 大江维顺听到笑声,心中愤怒的同时,又莫名生出自卑感。 下午回到四方馆,大江维顺开始记录今日见闻。 写着写着,突然有一个想法:日本贵族可挑选分家女,与渡来唐人借种。借种所生子女,各家的主宗可择其通婚,慢慢改良日本贵族的人种劣势。 甚至可以不用通婚,主家和分家直接近亲结婚,不让借来的优良血脉外流出去。 又过数日,他们获得大明太子接见。 宫中侍卫皆优中选优,身材异常高大。 大江维顺从一个侍卫身边走过时,发现自己只有对方的腋窝高,这更加坚定自己的借种想法。 …… “石见银山已经找到,短期内应该不再愁白银稀缺,”朱铭说道,“等第一批白银运回,就加大银元的铸造量。铸币厂全速运转起来,在全国各省的大城市发行。反正有富户吸纳囤积,根本不会出现通货膨胀。” 朱国祥说:“有了银子做背书,纸币也能试着发行了。” 朱铭笑道:“对马岛居然也有银矿,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朱国祥说:“我打算派几个文官过去,管理对马岛和石见银山。他们跟当地驻军之间,长久相处肯定产生矛盾,这个情况却是无法调和。” 朱铭说道:“不怕文武矛盾,就怕文武勾结糊弄朝廷。或者是一边倒,文官完全压制武人,武人完全压制文官,这都能把朝廷变成瞎子。所以,文武互相制衡最好,就算互相拖后腿都能接受。” “确实。”朱国祥点头。 朱铭说道:“摊丁入亩,已在京畿、湖北、湖南、河北稳步推行,并且取得了不俗的成果。明年继续推广吧,就选在四川和河南。” 朱国祥嘀咕说:“恐怕要闹出不小的乱子。” 朱铭笑道:“明年也不打仗,怕个什么?不听话的,就全家流放幽州,正好那边急需人口。” 朱国祥说:“河南罪犯流放幽州,四川罪犯却是该往南流放。现在的四川,连宜宾都遍地蛮族,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我本来打算,把白崇彦弄回来做开封府尹,现在打算让他做河南左布政,”朱铭说道,“给他两个任务。一是在河南搞摊丁入亩,二是为迁都洛阳做准备工作。” 朱国祥惊讶道:“这么快就要迁都了?” 朱铭说:“开封皇城太小,处处拥塞得很。洛阳那么大的皇城,却一直空置着实属浪费。就是住起来有些膈应,蔡京那亲戚修缮洛阳宫时,居然他娘的用人骨磨粉刷亮宫墙。” 朱国祥脸部肌肉抽抽,说道:“什么时候迁都,我就什么时候退休,反正洛阳皇宫我不会去住。” “想得美。”朱铭坚决不同意。 朱国祥说:“这不是商量,到时候我直接下旨退位。” 父子俩一阵扯淡,闹得“不欢而散”。 朱铭乘车返回东宫,破天荒的把天王甲翻出来,打算吓唬吓唬那些日本使者。 大江维顺、圆信和尚二人,带着几个主要成员,被太监引导着进入东宫。 大明太子不在任何殿中,而是立于廊下射箭。 冬日暖阳普照,保养得体的天王甲,在日光照耀下金光灿灿。 初见之下,大江维顺差点被亮瞎狗眼。 圆信和尚仿佛看到了菩萨金刚,两腿一软直接跪地,口中呼喊“菩萨太子”。 (本章完) 0736【三百年租借地】 把弓箭交给侍卫拿着,朱铭取下头盔,俯视眼前众人:“你们可全权代表倭王?” 身为名义上的正使,圆信和尚回答:“我等受上皇委派,前来大明商讨石见国之事。” 朱铭问道:“谁说话最管用,可直接站出来,我懒得跟你们废话。” 沉默十多秒,终于有一人上前。 既不是正使圆信和尚,也不是副使大江维顺,却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朱铭大马金刀坐下,又搬出板凳赐座,说道:“且自报家门。” 这年轻人果然自报家门,而不说自己的官职:“拜见大明太子殿下,鄙人是藤原北家鱼名流之藤原家成。” 藤原氏并非铁板一块,分为北家、南家、式家、京家。 目前是藤原北家掌控朝政,其影响力一直延续到明治维新。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政府有137家堂上家,其中93家都出自藤原北家。 藤原北家又继续分流,像大名鼎鼎的紫式部,就出自藤原北家嫡流分支。 鱼名流则属于另一脉。 鱼名流还继续分支,一支为公家,一支为武家。 眼前这个藤原家成,出自藤原北家鱼名流公家分支。 他的曾祖母,是白河法皇的奶妈,借助白河院政迅速崛起。 鸟羽上皇如今另起炉灶,藤原家成代表藤原北家鱼名流,拉着一帮白河院政官麻溜投靠过来。 此人,才是鸟羽上皇的绝对亲信,后来甚至成为第一宠臣。 他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平清盛的长子。 朱铭自然搞不清楚这许多,他只需知道眼前这人说话管用即可。 于是乎,正使、副使全部靠边站,藤原家成被叫到最前方。 “倭王还想打吗?”朱铭直接问道。 藤原家成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发出抗议:“请问大明太子殿下石见国、对马岛皆我日本疆土,明国为何擅自出兵占领?” 朱铭反问:“几年前,薛道光率船队出海,为何遭到倭国军队偷袭?” 藤原家成解释说:“那是一场误会,且我国上皇当时是持反对意见的。我国将士虽然突袭唐军,但那些唐军也在我国沿海劫掠,详细论起来我国损失更大。再则,当时的唐军是宋国所派,并非现在的明国所派。日本与明国,并无冲突。” 朱铭说道:“无论宋明,皆为中国之人!” 藤原家成说道:“太子殿下这样说,未免过于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又如何?”朱铭说道:“倭国之国号,乃汉光武帝所赐。日本之国号,乃武周女皇所赐。不论是倭,还是日本,皆为中国之属国也。如今日本久不来朝,大明出兵惩戒一二,难道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 爸爸打儿子,需要理由吗? 一时间,藤原家成竟无话可说。 倭国这个国号,确实是光武帝赐予的,“大和”民族也诞生于此。 日本这个国号,虽然是日本人自己更改的,但一直希望获得唐朝认可。一直从唐高宗时期,苦苦哀求到武则天篡国,才终于获得唐朝的官方允许。 国名和族名都是中国皇帝给的,日本天皇非但不谴使朝贡,反而擅自攻击中国船队。这是大逆不道啊! 副使大江维顺终于说话了:“太子殿下,我国上皇今年方才开启院政,正在纠正以往的错误。此次谴使来中国,就是要请求大明皇帝册封,解决之前因为误会而产生的矛盾。” 藤原家成连忙说:“正是如此!” 朱铭问道:“倭王想怎么解决?” 大江维顺说道:“日本愿向大明俯首称臣,请求大明册封日本国王。从今往后大明为宗主,日本为藩属。” 朱铭又问:“如果宗主国的商贾,前往藩属国贸易,藩属国可以阻拦吗?” 大江维顺说:“大明商贾,可在难波京(大阪)贸易。” 此时的大阪,被一大群和尚掌控,也掺杂有阴阳师势力,商贾皆托庇于宗教团体。 但这几十年来,白河法皇一直在打压和尚,平忠盛就多次惩治比叡山僧人。大阪那边的港口,皇室已经能伸手了,搞一个中日贸易专属港,还是勉强能够办到的。 朱铭算是看明白了,作为日本正使的圆信和尚,纯粹就是一个吉祥物。鸟羽上皇的心腹藤原家成,又因为年纪太轻,很难真正办事交涉。 使节团的核心人物,还得是这个大江维顺。 朱铭质问道:“宗主国的商人,到了藩属国,竟然只能在这一处交易。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如今大明已经开海,日本船队可在任何港口贸易。同样的,大明商船,也应该可以在日本任何港口贸易。” 藤原家成看向一个武士,那是平忠盛的弟弟平忠正,此次担任使节团的护卫队长。 平忠正悄悄点头,藤原家成也露出笑容。 随即,藤原家成说:“我国愿意修缮大轮田泊(神户港),增开一处两国贸易港口。” 神户那边,平家的势力极大。 而且,这里是平安时代的日本五大港口之一,由于白河法皇闭关锁国而日渐荒废。 历史上,平清盛把这里搞成中日贸易中心,跟南宋做生意做得风风火火。甚至,硬拉着日本迁都于此,但阻力太大很快搞出乱子。 藤原家成完全可以代表自己的家族,跟平氏合伙搞中日贸易。 而海贸赚到的钱,也可由藤原氏鱼名流、平氏和鸟羽上皇三家分润。 大江维顺又来一句:“如果两处港口还不够,江都(日本东京)也可开港。” 江都是大江氏的核心地盘,大江匡房在那儿经营了几十年。 这些日本使者,其实都愿意开海。 只不过,开海必须确定港口,而且港口必须要在他们的地盘上。 朱铭仔细观察这些人的表情,基本能够猜到是啥情况,他说:“三处不够,必须要开五处港口来贸易。” 五处港口,够日本皇室和贵族争抢的,绝对不能让一两个势力垄断贸易。 大江维顺说:“五座港口太多,此事需要回国请示上皇。” “可以。”朱铭微笑道。 藤原家成问:“请问太子殿下,两国开海贸易,大明册封日本国王,这两件事情达成之后,大明能够从石见国和对马岛撤兵吗?” “不能,”朱铭一口回绝,“对马岛的阿比留元盛,并不承认那里是日本领土。” 大江维顺立即反驳:“太子殿下,对马国乃日本令制国之一。阿比留一族,一直是太宰府委任的对马国在厅官人,平安京甚至还有贵族遥领对马国国司。反而是对马守一职,是阿比留氏冒领的,我国并未任命任何贵族做对马守!” 大江维顺说的是真话,反而是阿比留元盛在胡说八道。 东汉末年,就已经有“对马国”这个称呼了,属于日本的诸多古国之一。 朱铭却不管这些,无比霸道说:“阿比留一族,世代统治对马岛,如今他们已经向大明献土。” 大江维顺怒道:“太子殿下,大明已经富有四海,难道还要霸占对马国这穷困之地?宗主吞并藩属之领土非义也,非礼也!” 朱铭却说:“大明还未册封日本国王,甚至之前的宋朝,也未册封日本国王。怎么能说是宗主与藩属的关系呢?阿比留氏把对马岛献给大明,这与日本何干?” 大江维顺问道:“大明怎样才能归还这两国?” 朱铭说道:“对马岛,我大明要定了。如果倭王不再纠缠此地,那石见国可以考虑归还。所谓归还,即由占领改为租借。” “租借?”大江维顺没听明白。 朱铭解释说:“即石见国依旧是日本国土,但须租借给大明三百年。也不要太多地方,只租借石见国城与大森山那一片,每年租金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 如果只租借国城和大森山,似乎并不是赔本买卖。 那里本来就穷,遍地山区,没啥特产。国城周边和大森山地区的年贡,其实还不足一千两白银。 大明既然喜欢,那就租借出去呗。 反正石见国的其他区域,可以兵不血刃收回来,这已经是目前最有利的解决方式。 回到四方馆,日本使者们开始商量。 藤原家成说道:“明国只要石见国城和大森山,把那里给他们便是。而且只是租借,那里依旧是日本国土,对于国朝而言不失颜面。把石见国城租借出去,还可以在别的地方建国城。” 大江维顺疑虑道:“明国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跨海兴兵,却只租借两块地,完全就是赔本买卖。” 平忠正说:“家兄曾亲自去石见国城打探,听闻明国皇帝为求长生把阴阳师派去大森山寻仙。或许,明国亏本也要租借大青山,就是为了获取长生不老的仙丹而已。” “应该是那样,听说他们还把大森山的僧人杀了。”圆信和尚对此颇为惊恐。 在消息缺失的情况下,这些使者反复讨论,都认为租借的事情可以谈,而且是最佳的问题解决方式。 日本朝廷那边,把两块土地租借出去,甚至相比以前的年贡还更赚。 (本章完) 0737【金银岛】 已是洪武四年冬。 将要翻篇的洪武四年,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就大明占领了石见国,以及耶律大石被金兵击败。 即便朝廷花费许多钱粮,移民十三万人前往幽州,但相比打仗花销还是很少。 仅仅息战一年,国库就日渐充盈。 许多粮赋没有运抵京城,而是屯在各省的常平仓。 一船船粮食从山东出发,经高丽耽罗岛,再转对马岛运至石见国城。他们都是民间商船,只要把粮食运过去,就能换取盐引或者茶引。 其实是朱铭在鼓励海贸,重启中日贸易的北部航线。 现在商人走这条道,只是帮军队运粮食。渐渐尝到甜头之后,就会有人自发出海,毕竟派出去的官吏、军士、匠人多达四千,每年都需要大量物资供应。 除了给官方人员运货,还能跟日本地方豪族贸易,大明海商只要敢冒险就有得赚。 为了解决商贾的后顾之忧,大明海军还护航了两次。 这个所谓护航,并非跟着商船走,而是直奔日本、高丽的海盗巢穴。 日本的九州岛遍布海盗,尤其是在长崎、福冈、鹿儿岛的周边岛屿。这些海盗没有固定目标,有时跑去高丽沿海抢劫,有时又拦截中国商船,甚至偶尔跑去濑户内海溜达。 白河法皇就多次出兵打击海盗。 英宣、杨幺等钟相水军将领,现在都转为大明海军,在西日本海域四处航行,见到非大明船只就一通胖揍。 …… 事实上,中日贸易最便捷的航线,是直接横穿大海的“大洋路”。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一般需要十天时间,全程顺风顺水那就更快。 唐代中国海商的最快记录,是三天三夜从明州(宁波)抵达神户。 日本遣唐使的最快记录,是四天三夜从神户抵达明州。 但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这条航线最凶险,可能会遇到风暴;二是日本那边海盗太多,必须不定期进行武装清剿。 等大明海军清剿海盗取得成效之后,最大的民间受益者其实是那些浙江海商。 日本使节团访问开封时,朱孝忠已马不停蹄继续进兵。 下一个目标:佐渡岛。 那里有佐渡金山。 佐渡金山,并非特指某一座矿山,而是五十五座矿山的统称。有金矿、银矿和铜矿。 江户时代的佐渡岛,在开采鼎盛时期,每年出产400千克黄金、40吨白银,岛上的采矿从业者超过五万人! 同样的,石见银山也有金矿和铜矿。 历史上,石见国的金银矿开采殆尽之后,还持续开采铜矿很多年。 洪武五年春,积雪化尽。 来自福建的探矿老匠人,看着脚下成片的白银矿帽,直接被眼前景象搞得怀疑人生。 “这些全是银矿?”朱孝忠同样表情呆滞。 老匠人点头:“就是银矿。” 朱孝忠不可置信道:“我们选一个最近的海湾登陆,在海湾附近的山岭,随便探查半个月而已,就看到成片成片的露天银矿?” “是这样的……”探矿老匠人也很无语。 朱孝忠喃喃自语:“日本人都是瞎子吗?” 出海之前,太子殿下说,日本佐渡岛有金山。 于是,朱孝忠搞定了石见国,兴冲冲跑来佐渡岛找金子。 结果金子什么的还没找到,就在登陆点的海湾附近山岭,发现一大片露天银矿。别说探矿老匠人了,即便换个普通矿工,看着地面那些矿帽都能发现不对劲。 这处银矿,叫做鹤子银山。 它位于一座山脉的南侧,而在这座山脉的北侧,还有金银储量更丰富的相川金银山。 鹤子银山和相川金银山,都在登陆海湾的北边。 在明军登陆海湾的南边,还有西三川砂金山。历史上,日本人在这里的开采方式更扯淡,直接削凿山体让土石滑入河谷,然后派人去下游河道淘金,随便一淘就可获得金砂。 佐渡岛的金银矿从日本战国时代,一直开采到1989年。 二战期间,甚至有大量中国人、朝鲜人,被抓来这里做苦工,在矿坑里留下无数血泪。 “大哥,有几个岛上倭人求见,他们全都自称是日本贵族。” “带过来。” 十多个日本人,齐刷刷前来拜见。 朱孝忠仔细询问,才知他们是被流放的贵族和僧人。 这里虽然很早就成为令制国,但条件过于艰苦,人口始终发展不起来。就连佐渡国的国司职务,卖官时也卖不出什么高价,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国司真正来岛上赴任。 至于岛上豪族,连对马岛都不如。 至少,对马岛的阿比留氏,还能凭实力控制全岛。 而佐渡岛的豪族们,直至两三百年后,依旧圈地自萌无法统一。 整座岛屿,只有中间那一片,被开发成了农田。其余全他妈是山区,甚至还有夷人存在,躲在山林里茹毛饮血。 不方便处死的日本政治犯,一股脑儿往岛上扔,这里属于日本的流放地。 朱孝忠盘问一番,很快下达命令:“近三十年内,流放此岛的日本贵族,留下来协助管理百姓和矿工。而岛上那些豪族,全部抓了送去石见银山挖矿,除了女人一个都不准留在岛上!” 又过半月,发现明军只是抓捕豪族,并不对其他平民下手,岛上的日本人都不再恐慌。 甚至有日本人从海湾南部山区跑来,对朱孝忠说:“将军,南边有金子!” 朱孝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日本人说:“我叫酱油。” “酱油?”朱孝忠看向翻译,以为是翻译搞错了。 这日本人解释道:“我爸爸在挖矿时,因为挖到一大块黄金,被恩赐了两尺布和一瓶酱油。我爸爸忘不掉酱油的美味,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翻译说道:“将军,此人是平民,没有姓氏。” 朱孝忠明白过来,微笑道:“你既然来献金我就赐你金姓,可以传给子孙。从今日起,伱就叫金酱油。” “多谢将军赐姓!”金酱油激动得快哭了,一个劲儿跪地叩拜。 朱孝忠问道:“你怎么知道南边有金矿?” 金酱油解释说:“我是能登国的矿工,世代开采金银。那边的银山快采完了,我就跟邻人一起坐船,偷偷跑来佐渡国来淘金。” 朱孝忠立即警醒:“南边有多少淘金客?” “好几百人,都是能登国的矿工。”金酱油说。 朱孝忠问:“本地豪族不知道?” 金酱油回答:“豪族知道,还让我们每个月贡献砂金。” 佐渡岛的采金活动,就是在这几年出现的,但主要以淘金的方式获取。 地方豪族故意隐瞒消息,不让日本朝廷知道,同时又暗中收取淘金税。并且,不准任何人带着金子离开岛屿,淘金致富的想回家肯定被杀人越货。 这事儿其实已经传到能登国,但没几个人相信。 直至三百年后,才开始大规模采金,此前一直属于小打小闹。 朱孝忠让探矿者前往,顺着可以淘金的西三川,一直逆流而上寻找山中金矿。 很快就传回消息,山中蕴藏大量金矿。 朱孝忠看着南方山岭,由衷感慨道:“义父(朱铭)果然有神仙相助,如此多的金银,必是上天赐予大明!” 除了神明,还能怎样解释这一切? 朱孝忠已经快被整懵逼了,他选择的登陆地点,只是距离最近的海湾而已。结果登岛随便一探,就发现露天银矿,接着又有人献上金矿。 太离谱了! 其实不离谱,屁大点的岛屿,有五十五座矿山,真就随便探探即可找到。 如果找不到,那才叫倒霉呢。 真正离谱的是,佐渡岛最大的金银矿,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没被发现…… 朱铭第一次知道佐渡金山,源于玩一款p社游戏。 如果玩家选择中国开局,在开启殖民理念之后,就会接到殖民台湾的任务。一旦把台湾全部拿下,若是日本还未控制佐渡岛,接下来的殖民任务地点,便有极大几率是佐渡岛。 游戏当中,殖民佐渡岛的优先性极高! 多玩几次之后,朱铭便对佐渡岛产生兴趣。等他点开游戏相关页面,就发现岛上的土特产是金银,而且金银产出量高得离谱。 “俘虏的矿工不够啊。”朱孝忠开始感慨。 就在此时,朱孝忠收到朝廷的命令:发兵平安京逼迫日本尽早臣服。 租借领土之事,日本使节团无法做主,他们开春之后便坐船回国。 朱铭自然不会傻等着,得给倭王一点颜色看看。 洪武五年四月。 朱孝忠留下三百甲士,驻守大森山(石见银山)。又在对马岛驻兵150人,在佐渡岛驻兵200人,在石见国城驻兵200人。 其余部队,全部拉去平安京! 而且,一路洗劫城下町。从石见国出发,经下关进入濑户内海,遇到有城市的沿海地区,就登陆狠狠的抢上一拨。 抢了就走,不给敌人聚兵的机会。 一连串遇袭消息,雪花般发往平安京。 鸟羽上皇陆续收到急报,还没能做出反应,大明海军舰队已经在难波京(大阪)登陆。 (明天恢复两更。) (本章完) 0738【大阪】 平安时代的日本海盗,以沿海渔民为主,大部分都划着小舢板打劫。 前往高丽国沿海,已经是他们的极限,没有抵达中国的硬实力。 濑户内海更是海盗们的禁区,白河法皇在位期间,有西国海盗跑来这里溜达,很快就遭到官方水军的沉重打击。平忠盛还奉命率领中央水军,杀往九州岛那边的海盗巢穴。 至于日本水军嘛,主力战舰的外形,跟遣唐使船极为类似。最长的约有30米,一层甲板,配有风帆,两侧划桨,荷载150人。 而且,主力战舰的数量不多,剩下的全是小型船只,甚至还有大量平底船存在。 大明海军驶入濑户内海,平安京立即人心浮动。 因为濑户内海是日本的“海上高速公路”,别说中国海军来了,就算多出几次海盗也会影响经济。 中国海军舰船杀至大阪,日本水军闻风遁逃,等待鸟羽上皇发来指令。 五百甲士最先下船,接着是数十骑兵。 全体步兵都登陆之后,海军一些靠岸警戒,一些前往附近游弋。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日本曾经的副都难波京,它是日本大化改新的政治舞台。 整座城市的布局,皆仿效唐代长安。 甚至连一些街道名称,都直接照搬长安城里的街道。 城中心偏北的位置,是难波皇宫所在。 它是日本最早的正规大陆式宫殿,同样模仿唐代长安皇城。如今已毁于火灾数百年,日本传说宫殿遭受了诅咒,因为它是砍伐神社周边树木而建。 皇宫虽毁,但皇城遗迹还在。 大明将士登陆之时,许多贵族、僧道和豪强,带着各种武装朝废城墙汇聚。 因为除了难波皇宫的废城墙,整个大阪没有其余城墙可守。 说是城墙都算抬举它。 只有城门处的墙体还算正规,其余各处跟地主家的围墙差不多。而且,许多础石都被挖走了,被和尚们盗去修建寺院。 守军领袖有两位。 一个叫藤原为房,是上杉氏的老祖宗。 一个叫真念和尚,是大念佛寺的住持。 伴随着政治腐败、社会黑暗,日本原有佛教流派渐渐式微,近两百年来“念佛派”愈发兴盛崛起。 念佛派属于日本净土宗的先驱,一开始就致力于下沉市场,获得广大普通民众的支持。渐渐的,不仅豪族和商贾信这玩意儿,低级贵族乃至中高级贵族也开始信。 此时此刻,两千多人守在废皇城里,有一大半都属于僧兵,剩下的才是各级武士。 至于农兵,暂时没时间召集。 随着明军一步步逼近,真念和尚说:“末法时代,天魔降世,这是对我们的考验啊。” 后世的日本天台宗,此时依旧被称为法华宗。 大阪法华宗的各位住持,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但他们也没心情去争辩,谁让大阪这边的佛教,就数天天闹着末世降临的念佛派实力最强? 大念佛寺建成,仅仅三年而已。 但在寺庙开建之前,念佛派就在大阪遍地信徒。周边的大小名主,城内的大小商贾,还有许多中低级贵族,人人都畏惧末世,只要念佛就能躲过劫难。 …… 进城之后,朱孝忠感觉回到了中原。 这里跟石见国城完全不同,城市布局反而与长安、洛阳类似。 街道房屋修得整如棋盘,店铺招牌全部用汉字,而且还划分了厢坊,厢坊的名字也与中国相同(直接照搬过来的)。 各坊之间,还有木栅栏相隔,甚至竖立着坊门。 那些没逃的城内平民,此刻都已躲起来,透过门缝、窗户偷瞧入侵者。 朱孝忠从英宣那里,借来了几门海军火炮,由船工和炮手推着前往难波宫。 朱守义率领骑兵绕着废弃皇城奔驰,不时从墙内射来一些箭矢。 他奔回来报告说:“城墙低矮得很,已经多处坍塌,缺口被临时堵住。就算没有缺口,那么矮的墙体,也能径直冲进去。” “先炮击。”朱孝忠道。 骑兵们领着海军炮兵,分别前往四处城墙缺口,步兵也分成四队进行保护。 日本守军正在紧张兮兮防御,却见大明将士推出奇怪的物体。 “轰轰轰!” 几声炮响,如同晴天霹雳。 武士和僧兵被吓了一跳,齐刷刷望向天空,他们更相信是真在打雷。 可惜,天上没有打雷。 反而是城墙外,火炮正在冒烟。 继续填弹,再次炮击。 这回终于可以确信,那些唐人能够召唤雷电! “唐人又在御雷!” 一个大铠武士叫喊道,这厮明显去过石见国战场,此刻已经被勾起那恐怖回忆。 藤原为房率先带着武士逃跑,他的消息更灵通,知道平忠盛是咋一败涂地的。 藤原家的贵族一跑,武士们也跟着逃,转眼间只剩僧兵还在守城。 这些住持面面相觑,继而又看向逃跑的武士。 在第三轮炮击来临前,大和尚们也带着僧兵跑路。他们是被藤原为房请来的,正主儿都跑了,僧兵还守个屁啊,各自回家守寺院去吧。 “抓人!” 朱孝忠一声令下,骑兵已经顺着废城墙追击。 藤原为房的身上穿着大铠,骑马着实跑不快。这货勒马停下,让郎党为自己脱甲,一副华丽祖传大铠直接丢弃,接下来轻装上马跑得飞快。 他顺着河流,径直逃往平安京方向,时不时的回头望去,发现追兵正在抓捕他的郎党。 “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藤原为房再次转身时,发现有六个骑兵已经追近。 咻! 一箭射来,贴着藤原为房的脑袋飞过。 这货吓得头皮发麻,感觉多半逃不掉,干脆勒马大喊:“投降!我是藤原北家的贵族,可以拿出很高的赎金!” 他不但知道平忠盛咋败的,还知道被俘虏的贵族武士,只要缴纳赎金就能安全放归。 藤原为房束手就缚,大明骑兵却不惯着,直接将其按在地上捆扎。 “我是贵族,你们不能这样……呸呸!”藤原为房挣扎叫喊,脸被摁着吃了几口泥土。 朱孝忠站在难波皇城废墟上,瞅着那些残垣断壁,无比鄙夷道:“这他娘的也叫副京?皇宫外面就一圈矮墙。” 其实不止有矮墙,以前还有护城河。 只不过废弃了几百年,护城河无人清淤,被泥土和各种杂物填平了。 即便是此时的平安京,同样是这个布局——模仿唐代长安城而建,外城却没有城墙保护,皇城则被护城河围起来,护城河内侧修筑矮墙隔开。 就其防御性而言,连大明的县城都不如。 奈良时代的日本都城,其实也是有山城防御体系的,强行攻打还真不好轻易拿下。但此后接连迁都三次,每次都模仿长安城修建,又没有人力物力去筑城,只能把最重要的城墙给舍弃。 也就是说,此时的鸟羽上皇,如果想要死守平安京,连一道像样的城墙都没有! …… “怎么办?唐人已经攻占难波京了!”鸟羽上皇焦急问道。 他不仅把自己的院政官、北面武士叫来,还把朝堂的一堆官员,以及京城的和尚、阴阳师召来议事。 承平数百年之久,期间也就镇压一下暴民,连中央军都解散两三百年了。 即便是几个和尚为非作歹,白河法皇害怕打不过僧兵,也是派出心腹爱将平忠盛去抓捕。 如此荒废武事,拿什么来抵御外敌入侵? 平忠盛建议道:“陛下可以东狩。” “万万不可!” 摄关大臣藤原忠通立即反对。 藤原家的利益主要就在近畿地区,一旦鸟羽上皇跑了,那藤原家的财产怎么办? 更可怕的是,如果近畿地区被毁,鸟语上皇极有可能迁都。藤原北家如果追随,还得带人重起炉灶,如果不追随就是远离政治中心。 虽然不喜欢长子藤原忠通,但为了家族利益,藤原忠实还是附和道:“陛下不可东狩,当派人去明国谈判。” 鸟羽上皇又看向和尚与阴阳师:“你们就没法子击败明军吗?” 法师们集体沉默。 平安时代的日本,迷信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阴阳师们业务能力最强,直接说平安京是一座魔窟,时不时就要百鬼夜行。而且他们还不杀生,只把妖魔驱赶或封印,于是贵族家里时不时闹鬼,需要反反复复请阴阳师来驱魔。 两百年前,菅原道真被诬陷谋反,在流放地不幸病死。 谁知皇宫突然遭雷击,天皇赶紧赦免其子女。又认为菅原道真的怨灵,已经可以召唤雷电,直接将其封为学问之神。 因为藤原氏的保护神是雷神,于是藤原氏也开始祭拜此人,还为菅原道真修建天满宫专门供奉。 现在军队搞不定,鸟羽上皇自然而然想到用法术。 见法师们关键时刻掉链子,鸟羽上皇又问平忠盛:“你能抵挡唐人?” 平忠盛回答:“臣只能奋力死战。” 只能奋力死战,那就是多半打不过,鸟羽上皇颓然无语。 良久,鸟羽上皇问道:“明国太子只是索要对马国,然后租借石见国城和大森山吗?” 大江维顺说:“前几日传来消息,明军占领了佐渡国,可能现在胃口更大了。如果不尽早谈判,恐怕明国会索要更多。” “那……那伱去谈。”鸟羽上皇说道。 他只能庆幸,自己的儿子还未元服。 否则的话,遇到这种事情更危险,藤原家极有可能趁机控制天皇,逼迫鸟羽上皇立即废除院政。 (平安时代的详细资料太少,这章查资料查得脑壳疼。今天没了,明天三更。) (本章完) 0739【日版徽宗】 平安京是标准的棋盘式布局,横向三十三条街道,纵向三十九条街道。 没有城墙,但有一道城门。 城门修得还挺威武庄严,名字叫罗城门,也叫罗生门。 平安时代无数的鬼故事,就发生在罗城门下。 进了罗城门,是一条宽阔大街,直通皇宫的护城河。 这条大街,叫“朱雀大路”,其实就是模仿唐代长安城的朱雀大街。 城内约有人口二十万,但没有一个自由民,全是皇族、贵族、僧侣、阴阳师,以及这些人的世代奴仆。 几百年前,连续好几个天皇励精图治,已经从法律上彻底废除奴隶制,又打造了可以震慑四方的中央军。 现在却全面倒退,中央军没了,奴仆反而越来越多。 微风吹拂,骤雨初歇,樱花已经落尽。 湖中的和船上,不时传来几声和歌。即便大明将士已杀到大阪,平安京依旧莺歌燕舞,无数贵族还在醉生梦死当中。 一匹矮马载着武士,飞快来到罗城门,沿着朱雀大路狂奔而去。 这是个北面武士没有披挂大铠。 他径直去往皇宫,伏在鸟羽上皇面前说:“陛下,唐军已在数里外!” 鸟羽上皇大惊:“不是让你们去难波谈判吗?” 武士回答说:“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唐军扣押了其他人,让我回来报信。他们……” 鸟羽上皇问道:“他们要什么?” 武士回答道:“他们要陛下带着天皇,还有院政、朝堂官员,以及城内僧侣贵族,到罗城门外隆重迎接。说是唐国的使者,过两天便来,还带了唐国皇帝的册封诏书。” 鸟羽上皇极为愤怒,双手握拳似乎想拼命。 但他长久被爷爷压制,已经养成了“沉稳”性格,只要还能活命就不会动手。 纠结好半天,鸟羽上皇说:“你回去告诉明军大将,就说我会按照他的安排做。” 北面武士离开之后,城中权贵也陆续得到消息,纷纷跑来皇宫觐见。 平忠盛一直撺掇东狩,就差没直说迁都了。 只要迁去江都(江户),平氏即可依靠地方势力,联合在江都经营多年的大江氏,一文一武牢牢把控中央大权。 藤原忠实父子三人,对此坚决反对,他们绝不容许迁都! 跑来觐见的贵族和僧侣,在鸟羽上皇面前哭嚎劝阻。有九成都是反对迁都的,二十万人的平安京,关乎无数权贵的利益,哪能说迁就迁? 平忠盛又说:“陛下可暂时退避,中途颁布勤王诏书,勒令天下兵马赴京勤王。” 藤原忠实大怒,斥责道:“你这是想置陛下于死地,天下各个郡国,国司多为遥领,国政皆系于豪族之手。那些地方豪族,经常阳奉阴违,甚至驱赶赴任的国司。他们就算领兵勤王,能够齐心合力吗?万一混进来匪类,伤了陛下怎么办?万一被明军击败,陛下又能逃去何处?” 源为义叫嚣道:“陛下,臣愿领兵御敌。平安京有二十万人,武士和僧兵无数,各家的奴仆也可以征召。听说明军只来了两千多,我们征兵五万,肯定能够大获全胜!” 这货就是来捣乱的,其实跟藤原忠实穿一条裤子,坚决反对鸟羽上皇离开平安京。 鸟羽上皇看向平忠盛:“如果能募兵五万,真的能够战胜明军吗?” 平忠盛说:“京中贵族子弟,虽然多有着甲持刀者,但他们的大铠华而不实,甚至有些大铠就是纸做的。僧兵平时耀武扬威,也只敢欺压城里的中下级贵族,以及城外的那些商贾平民。至于奴仆,就算招再多当兵,打起仗来也是一哄而散。” 鸟羽上皇开始埋怨老祖宗,好端端的山城不要,偏偏模仿长安城干嘛? 现在导致他的皇宫,只有一条护城河可守。 护城河内侧的矮墙,根本就不是用来防备敌人的,更像是防止护城河水漫出的河堤。 思来想去,鸟羽上皇做出一个惊人决定,他说道:“我只是太上皇而已,一国大事,应该让天皇处置。明军若是来了,伱们陪同天皇去谈判,我要去奈良的寺院礼佛。” 众人一怔,都傻傻看着鸟羽上皇。 这位老兄跟宋徽宗一样,纯粹就是怕死而已,外敌来了让儿子顶上。 接下来的割地赔款,责任也全让儿子承担。 如果明军赖着不走,或者把天皇杀了,鸟羽上皇就逃去江户。如果明军走了,鸟羽上皇便回来,利用北面武士夺回大权。 怎么夺权,有固定套路。 无非是自己出家,从鸟羽上皇变成鸟羽法皇。再让长子退位做太上皇,另立次子为天皇。 到时候,这家伙连皇宫都不住,直接跟爷爷一样,搬去寺院里继续掌控大权。 藤原忠实的脑筋转得飞快,鸟羽上皇掌权之后,虽然也倚重藤原氏,但一直都有所保留。而且,还沿用白河法皇的套路拉拢藤原北家的其他流系。 甚至连藤原北家的嫡流,也被死去的白河法皇分化。 现在的情况是,藤原忠实的长子担任摄关,父子俩因此暗中勾心斗角。 鸟羽上皇带着院政官和北面武士,麻溜南下逃亡奈良。 这些人前脚刚走,藤原忠实后脚就开始串联。他不但要联合贵族支持天皇,还许诺给僧侣诸多利益,然后跟次子一起干翻长子。 石见国那一场惨败,鸟羽上皇的北面武士损失巨大,虽然赎回了许多大铠武士,但郎党武士却被扣下来。 趁着鸟羽上皇的武装力量受损,以及鸟羽上皇舍弃京城而逃,藤原忠实完全有机会夺回大权。 一旦政变成功,那个时候的日本,既不是院政统治,也不是幕府统治,而是回到奈良时代——贵族和僧侣联手掌控国家! 两日之后,朱孝忠让人传信,说是大明使臣来了,勒令倭王率文武大臣出城迎接。 鸟羽上皇既然跑了,那么就该崇德天皇和藤原忠通领头。 身为摄关的藤原忠通,忙天火地筹备此事。 就在大明使者和军队即将到来的前夜,藤原忠通横竖睡不着,也没有心情欣赏歌舞,便坐在书房里挑灯夜读。 房门猛地被拉开,藤原忠通正打算斥责奴仆,就见几个家仆冲过来,而父亲和弟弟就站在门外。 “你们想干什么?”藤原忠通惊恐道。 藤原忠实看着儿子,低声叹息:“唉,你生病了,需要休息一年。” 藤原忠通连忙说:“父亲若是想要摄关一职,尽管拿去就是,何必这样父子反目?” 藤原忠实冷笑:“让你做摄关,是法皇安排的,上皇也没改过来。我岂能说做就做?” 父子二人一个内览,一个摄关。 前者可在天皇之前,预览朝廷公文。后者则为摄政大臣,而且是世袭外戚摄政。 两个职务,本为一体,却被白河法皇拆开,让这父子俩分别担任。又一直挑拨离间,让父子二人矛盾日增。 着实有些意思,鸟羽上皇像宋徽宗,敌人来了让儿子顶锅。 藤原氏父子则像蔡京、蔡攸,明明可以打配合,却因争权而内斗。 次日,藤原忠实带着次子,前往皇宫参见崇德天皇。并当着权贵的面,声称长子重病,自请暂代摄关一职。 崇德天皇还未成年,稀里糊涂便答应,藤原忠实就此重新摄政。 紧接着,他又领着天皇、公卿和僧侣,沿朱雀大路来到罗城门外,苦苦等待大明使者的来临。 上百人站那儿,一直等到中午,总算远远看到人影儿。 这次被派来日本的使者是张浚,也即那位南宋开国名相。朱铭攻破开封之时,他还在陕西做通判,最初不愿入仕新朝,回四川老家歇了一年才做官。 “叩见上国天使!” 藤原忠实偷偷拉天皇衣袖,示意崇德天皇跪伏叩拜。 崇德天皇懵懵懂懂跪下,身后的皇族、公卿、僧侣也跟着跪。 翻译在张浚耳边嘀咕几句,张浚皱眉道:“这个是小倭王还有个大倭王哪去了?” 藤原忠实回答:“上皇身染邪祟,一病不起,平安京法师不能治,被护送去奈良请法师驱邪了。” 张浚一愣,瞬间联想到宋徽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被明军扣下的谈判使者大江维顺,却惊问道:“摄关难道也一起去了奈良?” 藤原忠实说:“犬子犯了恶疾,不能离开病榻。” 大江维顺愈发惊恐,指着藤原忠实说:“你……你想做什么?” 藤原忠实不再接话,而是面向张浚:“下国小邦,久不沐王化,乃至于怠慢天朝。天朝皇帝陛下有何指示,请天使尽管叮嘱。” 张浚再三向翻译确认,接着仔细琢磨这段话,继而又询问藤原忠实的身份,最后再看向一脸惊恐的大江维顺。 似乎,这倭国朝廷有乱子啊。 既然藤原忠实如此顺从,那就没必要节外生枝了,张浚说道:“把大江维顺一干人等,全部扣押起来,罪名是触怒天使。” 朱孝忠没搞明白,询问道:“为何?” 张浚笑着说:“以后便知。” 看到大江维顺被继续扣押,藤原忠实心头狂喜,打心里佩服大明使者的眼力。 只要大明不压榨得太狠,藤原忠实乐意答应所有条件。 (本章完) 0740【内斗才开始】 既是城下之盟,又有奸臣弄权,谈判极为顺利。 达成如下条款—— 第一,日本是大明的属国,日本国王必须大明皇帝册封。 第二,日本国王不可僭越,不可再窃称天皇。 第三,日本开通五处港口,以供大明商贾贸易往来。 第四,日本放弃对马岛、佐渡岛,这两岛今后是大明国土。 第五,日本将石见国城及大森山周边二十里,租借给大明三百年,每年租金一千两白银。 第六,正式册封体仁(崇德天皇)为日本国王。 第七,宗仁(鸟羽上皇)目无天朝上国,须亲自到开封给大明皇帝请罪。 第八,赔偿大明三十万石军粮。 第七条是藤原忠实加进去的,不敢明目张胆的加,却敢悄悄暗示张浚。 张浚拿出册封诏书宣读,崇德天皇懵懵懂懂跪下接旨。 这小屁孩儿还没变身大天狗,并非那实力强悍的妖怪,但好歹也已经十一岁了,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都在坑他。 行叩拜大礼之后,小屁孩儿接过“日本国王金印”和册封诏书,被宫人“护送”着回到皇宫深处。 谈判这几日,张浚已然了解日本情况,他对朱孝忠说:“藤原忠实想做权臣,暗示我把日本太上王带走,他好摄政操纵小国王当傀儡。所以,只要是他出面谈判,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原来如此!”朱孝忠颇为佩服,感觉又学到了新知识。 张浚冷笑道:“我已问过了,藤原北家虽然党羽遍布,但只能控制平安京和奈良。而且,就算控制这两个地方,也必须联合僧侣和其他公卿。地方在豪强手里,平、源二氏已掌握多个郡国的豪强。今后啊,这日本还有得乱,就看谁先忍不住动手。” 朱孝忠感慨道:“张先生来日本不到半月,竟然能将这一团乱麻给捋顺。” 张浚说道:“多读史书就知道。日本的国体很复杂,既为郡国制,又像郡县制。如果是郡县制,朝廷有权任免太守,偏偏那些太守又多不赴任。地方长期被豪强把持,军政之事皆系于豪族,这些豪强迟早要变成诸侯。就算不是诸侯也似晚唐节度使。” 朱孝忠说:“应该不会。日本的地方豪族我见过,一个县那么大的地方,就可能有好几个豪族。他们手里的军队,无非几个、几十个武士,顶多再招募几百个乡兵。打仗更像做戏一般,为了争两块田而恶斗。这些人也配称诸侯?” 张浚说道:“如果无人插手,地方豪强自然不能变成诸侯。但死去的白河倭王提拔那什么北面武士,又通过北面武士控制地方豪强。能调动豪强最多的是平忠盛,藤原忠实现在要做权臣,失去靠山的平忠盛朝不保夕,偏偏他手里还有充足武力。你若是平忠盛,你会怎么做?” 朱孝忠想了想,说道:“诛灭权臣,谴使到大明,迎回鸟羽倭王!” 张浚笑道:“如果不在石见国打一仗,平忠盛肯定能办到。但他在石见国损失惨重,而且军中威望大跌,实力从此大打折扣。藤原忠实又联合僧侣,他们若是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料不准。” “唉!” 张浚一声叹息:“能很快分出胜负,自然没有话说。如果打得难分难解,势必把地方也卷入。彼此功伐之下,地方豪强就能吞并做大,一个个不就成了诸侯吗?” 朱孝忠面容严肃道:“如果真是那样,倭人士兵反而会变得更能打,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一触即溃。此事须得多加提防,不能让倭国一家独大,得让倭国各地一直混战。” 二人说话之间,朱孝忠的亲兵来敲门:“大哥,倭人送来两个贵女,听说都出自藤原氏。” “不见,不见,全都送回去!” 朱孝忠连连摆手,他前两天看歌舞表演,被那恐怖的装扮吓了一跳。 两个藤原氏贵女被送回,却把藤原忠实吓得不轻,连夜亲自跑来询问哪里伺候不周。 把朱孝忠问得烦了,干脆只说:“你们倭国的贵女,模样实在太吓人,一个个跟女鬼似的,半夜起来撞见能被吓死。” 看着明国大将嫌弃的模样,藤原忠实竟有些自卑:“下国女子,容貌自比不得天朝。” 朱孝忠摆手道:“跟容貌无关,我说的是妆容。便是倭国的平民女子,也比贵女好看得多。牙齿染黑了特别难看,眉毛刮掉点一小撮也难看。” 藤原忠实却说:“这是模仿的唐人妆容,怎么会难看呢?” 张浚来一句:“未闻唐朝女子以黑齿为美。还有,现在已是大明,不再是大唐。伱们倭国,当处处以大明为尊。” “是!” 藤原忠实恭敬回答。 出于慕强心态,大明使者和将士,才在平安京逗留数日,就已经有贵族开始模仿了。 首先是帽子。 衣服不好改变,换一顶帽子却容易。 朱铭不喜欢宋代的长翅乌纱帽,认为那玩意儿做起事来不利索,因此让官员都戴交翅乌纱帽。 交翅乌纱帽,就是把两根帽翅别在脑后交叉。 在北宋时期,许多官员为了日常行动方便,其实私底下经常戴交翅乌纱帽。而吏员为了彰显身份,也想戴那种有翅膀的帽子,碍于僭越同样戴交翅乌纱帽。 朱太子一声令下,官员们纷纷跟从。 但官和吏得区分啊,否则怎么彰显官员身份? 于是乎吏员们主动把交翅解开,弄短了耷拉在脑后。 张浚出使日本就戴着这种帽子,平安京的贵族们有样学样,几天时间就陆续有仿造品出现。 藤原忠实低声下气离开,回到家中开始思考。 他这个权臣做得有些过分,丧权辱国出卖上皇,必然有许多人心怀不满。而且,源为义虽然可以拉拢过来,平忠盛却肯定是要搞事儿的。 必须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威望! 等压制住平忠盛之后,藤原忠实准备派出“遣明使”,对外打出振兴社稷的旗号,其实是加强与大明朝廷的联系。 明军就在石见国、对马岛和佐渡岛,只要藤原忠实装出一副获得大明支持的模样,畏惧明军的日本公卿、僧侣、武士和豪族,就不敢公然反抗藤原忠实的统治。 同时,挑选“遣明使”的过程,也是拉拢公卿、僧侣和武士的过程。 必须服从藤原忠实,才有机会被选派去大明! 藤原北家嫡流的那些纨绔子弟,今后也有正经差事可做。即学习宣传大明的各种时尚,让“明风”成为一股潮流,平安京必然对此津津乐道,把藤原北家嫡流视为大明文化的传播者。 别看只是掀起文化时尚潮流,这其实是一种话语权。 藤原忠实越想越得意,此次大明入侵,对他来说如同神仙赐福。 …… 奈良。 兴福寺,这里是奈良法师的大本营。 鸟羽上皇虽然逃离平安京,但他在那里丢下了眼线。藤原忠通卧病不起,大江维顺被明使扣押,这两个消息很快就传过来。 鸟羽上皇惊慌恐惧,连忙寻来平忠盛、藤原家成商议。 鸟羽上皇率先许诺:“只要助我夺回大权,鱼名流就能成为藤原北家嫡流!” 听到这话,藤原家成有点小激动,但想想可怕的明军又变得犹豫。 平忠盛道:“陛下,把源为义也叫来吧。” “他能信得过吗?”鸟羽上皇担忧道。 平忠盛说:“以前不可信现在却可信。” 很快,源为义被招来。 平忠盛把事情详细道出,说道:“你是皇族出身,如果藤原忠实夺走大权,他还会再重用你吗?重用你一年、两年、五年,会重用你十年、二十年吗?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弱你的实力,夺走你的栋梁武士!” 源为义虽然嚣张跋扈,却不是没有脑子,他知道平忠盛说的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可我们打不过明军,该怎么做呢?”源为义问。 平忠盛说道:“我们护送陛下东狩,等明军离开之后,再带着武士杀回来。” 藤原家成问道:“明军追来怎么办?” 平忠盛说:“所以还要暗中联络明军,承诺藤原忠实答应的条件,陛下这边也都同意,甚至对明国另有补偿。只要明军两不相帮,以平、源两家联手的力量,击败藤原忠实非常容易。” 藤原家成拍手赞道:“好计策!” 鸟羽上皇现在啥都不顾上,一个劲儿封官许诺:“只要夺回大权,今后就是你们平氏、源氏、藤原北家鱼名流,三家联合起来摄政关白!” “誓死效忠陛下!” 三人齐刷刷跪伏,随即各自跑去召集手下。 当晚,鸟羽上皇又召见奈良法师首领,承诺只要奈良法师团助他夺权,今后就把山法师、寺法师的庄园赏赐一些给他们。而奈良法师如果不帮忙,藤原忠实为了拉拢山法师、寺法师,肯定会联合起来对奈良法师下手! 以兴福寺为首的几十家奈良寺院,纷纷答应效忠鸟羽上皇,各自派出僧兵护送其逃跑。 当藤原忠实派人过来,以谈判成功为诱饵,骗鸟羽上皇回平安京时,才发现这位老兄已经走远了。 而驻扎平安京城外的明军,也捡到几十封内容相同的密信,甚至还抓到一个往军营射书的武士。 张浚仔细把书信看完,莞尔笑道:“这倭国君臣有点意思,都快变成东西两京局面了。” 朱孝忠说道:“这种事情,我们不必去管吧。” 张浚说道:“最好别管,让他们自己斗就是,反正赢家都会臣服大明。” 朱孝忠说:“那我们尽早撤走,腾出地方让他们打。” (欠着一更,明天一定补上。说话不算数是小狗,汪汪汪!) (本章完) 0741【明风入倭】 明军从平安京撤得很快,还带走了三千奴仆。 平安京有二十万人口,一大半都属于奴仆。 包括京中的非贵族武士,身份同样是奴仆之流,只不过他们更受重用而已——这些平安京底层武士,很多是早期中央军的后代,被权贵们瓜分侵占为私奴,一代一代作为家生子传下来。 各家凑出三千奴仆很容易,朱孝忠当然是带去挖矿啊。 三地的金银矿,如果全面开采,需要十多万人手。 但暂时不那么着急,必须循序渐进,否则管理起来太麻烦,而且粮食供给也很成问题。 确认明军已经离开,鸟羽上皇立即带着院政官和北面武士返回,还派人前往奈良大量召集僧兵作战。 他向各郡国发布诏书,宣布藤原忠实父子为叛逆,而且已经挟持了崇德天皇。又号召近畿地区的公卿、僧侣、豪族,以及濑户内海沿岸的地方豪族,一起进京扫灭奸邪,立功者可以获得贵族身份。 藤原忠实也早有准备,他宣称平忠盛挟持了鸟羽上皇,而崇德天皇和满朝公卿,则获得了大明皇帝的认可,号召天下豪杰杀死平忠盛清君侧。 他一边派人去请明军帮忙,一边暗中联络源为义。 在感觉源为义无法控制时,又拉拢平氏、源氏的其他族人,许以栋梁和嫡流等各种好处。 这个做法还真起作用,比如源为义当初上位,就是因为三叔公暗杀家督,然后嫁祸罪名给他二叔公。二叔公父子被源为义给宰了,三叔公又被二叔公的孙子干掉,两房残余势力不得不听命于源为义。 藤原忠实现在拉拢挑拨,二叔公的孙子立即响应,宣称要给自己的爷爷和爸爸报仇。 并且,这位遗孤起兵之后,没有立即去跟源为义作战,而是突袭杀死三叔公的后代,顺利接手其名下庄园及隶属武士。 紧接着,平氏那边也出现分裂,部分族人倒向崇德天皇和藤原忠实。 双方大军在平安京与奈良交界的郊野展开决战,仅参与战斗的僧兵就超过两千人。 由于平忠盛和源为义麾下的武士,在石见国之战损失惨重,其留守老家的族人又分裂,交战数日竟然吃了败仗。 陆陆续续赶来的地方豪族,成为鸟羽上皇的翻盘力量。 他一口气赐予二十个贵族身份,虽然只是低级贵族,但足够让地方豪强为此拼命。没有获得贵族身份的豪族,也获得国司以下地方官职,这同样能让豪强们为之奋战。 从初夏打到入秋,战争烈度越来越大,“一骑讨”现象越来越少。 为了取得胜利,甚至连乡村的低级武士,都变得敢向大铠武士挥刀。 藤原忠实看不起地方豪族,但在接连吃亏之后,也向豪强们许诺爵位和官职,成功拉拢了平安京以西的豪强势力。 九月,双方再次决战。 鸟羽上皇突然亲临战场,上皇派军队士气大振,天皇派军队则惊恐不已。 藤原忠实吓得不敢出战勒令军队坚守营寨,连夜派人回京把崇德天皇接来。 平忠盛统领着上皇大军,让源为义只带少量武士,突然绕道杀向难波京。 源家在大阪本就经营数代,他向商贾和念佛派许诺利益,竟在两天之内拉起数千兵马。虽然这几千人,全是乌合之众,由信奉念佛派的商贾和僧侣组成,但突然投入战斗还是很吓人的。 双方大军正在对峙,崇德天皇也亲临战场。 源为义带着几千乌合之众,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帜,骤然出现在战场侧方。 天皇军队士气狂跌,上皇军队士气大振。 双方交战之时,投靠藤原忠实的地方豪强,竟然纷纷选择临阵倒戈。 藤原忠实惊慌逃跑,天皇大军瞬间崩溃。 崇德天皇缩在原地瑟瑟发抖,杀过来的武士却不敢动手,而是围成一圈跪在天皇面前,也算是他们把天皇给俘虏了。 …… 鸟羽上皇重回平安京,开始了一系列善后工作。 包括藤原忠实父子在内,三十多个公卿被流放——毕竟是外戚和贵族,不能直接杀了,流放已属于极刑。 以藤原家成为代表的鱼名流,正式成为藤原北家嫡流,并接收藤原忠实留下的势力。 藤原家成本人,担任摄关一职,妹妹嫁给鸟羽上皇。 崇德天皇没有被废,而是退位成为太上皇,由他的二弟接任天皇。 鸟羽上皇,出家为法皇,继续统治日本。 平忠盛、源为义二人,因平叛立下大功,获得内升殿资格。前者担任备前守,兼鸟羽院执事,兼右京大夫。后者担任尾张守,兼右近卫大将,兼中务大辅。 各郡国豪强,有二十八人获封贵族,有五十多人获得世袭国厅官职。 奈良、大阪两地僧侣,获得平安京各寺院的大量土地,比叡山各派系僧侣从此一蹶不振。 大阪商贾获得海贸经营特权,除了皇室、皇族之外,只有他们能跟大明海商直接交易。 从公卿贵族,到豪强武士,再到僧侣商贾,日本各阶层势力皆迎来大洗牌。 代表底层信徒的念佛派僧侣,代表过往宗教势力的奈良法师,双双获得佛教的话语权。他们一方面结交公卿,一方面跟低级贵族和商贾结合,日本佛教朝着大众化的方向发展。 豪强和商贾两种势力,从此抬头,渐渐崛起。 继而,已经出家的鸟羽法皇,勒令公文只能写鸟羽法王。 被大明皇帝正式册封日本国王的崇德天皇,如今已然退位,以后只能称崇德上王。 刚刚继位天皇的次子,公文里则称为天王。 这一系列操作,都是为了讨好大明。 鸟羽法王还正式选派遣明使,由立功的公卿、贵族、僧侣、豪族、商贾充任,坐船前往开封觐见大明皇帝。 并请求大明皇帝,重新派使者册封日本国王,理由是前一位国王重病不能理政。 甚至主动给朱孝忠送去粮食,表明自己答应之前的谈判条件,还主动承诺多赔偿十五万石军粮。只不过今年遭逢大战,赔偿的粮食需要分期支付。 出于对大明军队的恐惧,也是为了夺取话语权,鸟羽法王聘请浙江海商担任顾问。 首先改革的是贵族女子妆容。 他让自己的后妃女御,把披散的长发盘起来,学着梳大明女子发髻。一点蚕豆眉,也改为柳叶细眉。 只有黑齿没变,毕竟这玩意儿一时间洗白不了。 但鸟羽法王下令,自己那几个未成年女儿,到了染齿年纪别再染。 他还亲自给大明皇帝、太子写信,表达自己对天朝的仰慕,希望能求娶大明贵女为妃。 鉴于大明展现出的强盛武力,日本公卿畏惧崇拜不已。也都派人跟大明海商接触,得知中国最流行的文学方式是“词令”,于是让和歌艺人跟随大明商船去浙江,学习中国的词令舞蹈戏曲。 纯粹就是慕强,跟自我改革无关。 这些公卿贵族早就腐化了,他们对发展生产力没兴趣,只是在追逐“先进”的时尚潮流。 只要学得大明词曲舞蹈戏剧,再稍微本土化进行表演,就可对外宣称这是时髦“明风”,必能在平安京获得无数追捧赞誉。 但长久的民间交流,生产力肯定也会发展,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日本开放五处通商港口的消息,在传回大明之后,浙江、福建、淮南、山东商贾就闻风而动。 双方大战还没打完,第一批大明商船,已然驶入濑户内海,跟日本豪强和商贾做生意。 第一年,还只是以物易物,等明年估计就要用到铜钱。 铜钱流通不足的大明,敞开跟日本贸易之后,必然造成更多铜钱流失。 但是,可以从日本换来铜锭。 大明朝廷已经颁布命令,从海外运回贵重金属或粮食的商人,可以获得一定的关税减免待遇。 第一批货物当中最受日本公卿追捧的,除了丝绸外,竟然是纸张。 这源于中国造纸工艺进步,在朱国祥和朱铭的有意推广下,洋州竹纸技术早已传遍四川,近两年又朝着南方各省扩散。 而活字印刷术改良十年之久,印刷行业的迅速繁荣,也带动了造纸技术发展。不但是竹纸工艺,就连皮纸工艺也陆续突破,福建皮纸、江西皮纸的成本皆有所降低。 价廉物美的纸张,在平安京大受欢迎,严重冲击日本那脆弱的造纸业。 平安京郊外一处寺院里,出家的鸟羽法王已搬过来。 他看着新纳的女御(藤原家成之妹),越看越觉得漂亮。 这位贵女才十四岁,刚刚染齿不久,现在已经停止染齿行为,而且用每天用白盐刷牙。配上盘起来的大明女子发髻,以及那弯弯的柳叶细眉,鸟羽法王竟然品味出一股异域风情。 简直就是绝色! 更难得的是,让藤原家成也来,兄妹俩一起侍寝,鸟羽法王最近非常快乐。 这是皇室和公家最和睦的时期,新上任的摄关大臣,早就做了法王的床上娇宠。而且在他们搞在一起之前,藤原家成还跟鸟羽的爷爷睡过。 院政官和北面武士,如何能够显示权势? 其中一个重要评价标准,就是有没有跟上皇或法皇睡过! 鸟羽法王煞有介事的给美人画眉,美人的哥哥藤原家成突然跑来。 “陛下,臣又获得了好东西。”藤原家成献宝似的说道。 鸟羽法王问:“又是明国舶来的?” 藤原家成让宫人去烧开水,小心翼翼拿出一筒红茶。 开水沸腾藤原家成亲自沏茶,说道:“此物叫做红茶,是大明皇帝独创的。冲泡可食,也能加糖,陛下请享用。” 茶水温度稍微下降,鸟羽法王就抿了一口,立即大赞:“此茶醇厚回甘,不愧是天朝皇帝所创。今后明国商人运来的红茶,只能跟皇室交易。皇室喝不完的,可以赐予公卿和武士。” 藤原家成伺候在鸟羽左侧,他妹妹伺候在鸟羽右侧,兄妹俩把鸟羽法王哄得团团转。 摄政大臣,能跟掌权者和谐相处吗? 藤原家成刚刚接手藤原北家嫡流,还没完成跟鱼名流的整合,他现在迫切需要鸟羽的支持。 一旦整合了家族,藤原家成就该谋夺更多权力了。 二人翻脸,是迟早的事。 (本章完) 0742【白三郎回京】 春末。 被特许先回家乡探亲的白崇彦,终于再次来到开封。 他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因为父亲病重在床,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 得知儿子升为河南布政使,老白员外让儿子赶紧进京,然后风风光光去上任。又称自己还能再坚持活几年,绝不会让儿子短期内回家丁忧。 对了,老白员外现在有官身。 因为两个儿子都是太子心腹,他被封为承事郎(正九品京官)。虽然属于虚职,而且不领工资,但足以让老白员外脸上有光。 就连他的亡母和老妻,也都获赐诰命。 白崇彦来到京城,直接住进二哥家中。 兄弟见面,极为感慨。 白崇彦说起父亲的病情,白崇武也感到忧虑,又哀叹自己无法回家探望。 家事聊完,又谈公事。 白崇武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要被派去日本做事了。” “日本?”白崇彦吃了一惊“兄长乃是太子心腹,怎么去那海外番邦?” 白崇武叹息道:“这是重用啊,正三品的差事。” 这话让白崇彦更加惊讶,因为改革之后的大明官制,正三品是六部侍郎级别的。 怎会突然在海外设立正三品官职? 白崇武拿来纸笔,随便勾勒了几下,又画出三个小圆圈,说道:“这里是石见国,这里是对马岛,这里是佐渡岛。三处地点,皆有金银,而且数量极大。只派武人驻扎,朝廷放心不下,必须文武制衡方可。” “朝廷打算在石见国城,设立石见总督府。在对马岛和佐渡岛设立总督府的分衙。总督为正三品,副督为正四品,且副督必须由督察院官员担任。” “接下来几十年,朝廷会鼓励海外移民,以淘采金银为饵,诱招大明百姓前往。等对马、佐渡二岛,汉人变得多起来,还会设县开衙派遣流官治理。” “三地获取之金银,一成收归皇室,九成归户部。户部也不能独吞,须拿出来交给各部院分润。” “总督和驻军大将,可以申请截留金银,用来扩建港口、开采矿山、招揽移民。” “军队方面,朝廷会在石见国城设立镇东将军府。历任驻军大将,皆授从三品镇东将军职。” “总督和镇东将军,五年一任。若无重大意外,不可连任。” 白崇彦已经从惊讶变成震惊,忙问道:“那里究竟有多少金银?能让朝廷如此重视!” 白崇武说:“等一切铺开,据太子殿下所言,估计每年能获得上百万两银子。甚至是更多!” 白崇彦目瞪口呆:“日本蕞尔小国,怎有如此多金银埋藏?” “对了,石见总督,还兼理对日邦交。”白崇武补充道。 白崇彦提醒道:“满地金银,兄长须警惕,莫要被黄白之物迷了心智。” 白崇武苦笑:“副督必然来自督察院,户部还不定期派人查账,俺就算想贪也得有那个胆子啊。” 大贪必然被惩处,但小贪肯定没问题,查账的官员根本别想查出来。 这是个油水丰厚的职务! 接下来几天,白崇彦拜访京中好友,了解到更多关于朝廷的信息。 他对自己的新差事,着实有些忐忑。 …… 息兵一年,各省都有了盈余。 文庙改造之事,最近在全国范围推开,之前朝廷只是建议而已。 文庙和孔庙从此必须分离。 新版文庙供奉的先贤,差点让群臣吵出狗脑子。 法家之人,皆被排除在外。 韩非子列出的“五蠹八奸”,儒士被排在第一位,只要还是儒家治国,这位老兄就永远别想翻身。 至于商鞅,不用群臣反对,朱铭就无法接受,因为《商君书》太过反人类了! 推崇商鞅的,大概只有三种人:一种把自己代入君王;一种是脑子有毛病;还有一种是不清楚商鞅的主张。 墨子却是被选入文庙,由朱铭强行决定。 老子则没啥争议,文官们并不反感。 荀子也保住了席位,没有被踢出文庙。 汉代大臣,进文庙的一大堆。 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苏武、张骞、张衡、蔡伦…… 朱铭评选历代先贤,以立功、立德、立言为标准。 像司马相如就是立言,搞文学创作也算立言嘛,而且这位还安抚平定西南夷,对中国收服开发西南地区有功。立言为主,立功兼之。 屈原则是德言兼备。 张骞那就是妥妥的立功了,而且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经张骞之手,引入中国的作物有:葡萄、苜蓿、核桃、石榴、芝麻、黄瓜、蚕豆、大蒜……谁要是敢反对,朱铭可以理直气壮的怼回去:你丫吃不吃大蒜? 群臣对于蔡伦的争论,一点不亚于墨子。 文官们不愿祭拜太监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蔡伦此人的品性低劣。 蔡伦先是卷入储位之争,栽赃嫁祸诬陷宋贵人,逼得这位太子的生母服毒自杀,太子本人也被废为清河王。 接着又陷害梁贵人,夺走梁贵人的儿子,把这个未来皇帝转给窦氏抚养。 蔡伦一直都奉窦氏为主,后来却又把窦氏给卖了,帮助想要亲政的小皇帝干翻窦家。 文庙里的先贤,神主下方都有记载其成就。 朱铭强行把蔡伦送进文庙,为了安抚群臣情绪,特地让人加一句评价:“公之为人固不足取,然改良造纸,其利在千秋也。” 现在地方财政宽裕朝廷下令各府县必须改建新文庙。 但因为富有争议的先贤太多,一些地方官阳奉阴违,偷偷把墨子、蔡伦等人的神主取消。而多数官吏和儒生,并不知道哪些先贤入选,就算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于是乎,巡查御史又有了附带任务,勒令不规范的文庙限期整改。 …… 例行御前会议,这玩意儿相当于小朝会。 阁部院重臣都很轻松,毕竟今明两年不打仗,只要有钱有粮就没啥大问题。 礼部尚书孟昭说:“陛下,各省府县改建新文庙,蔡伦引起的争议太大。内阁接到几百个地方官的反对奏疏,便勒令礼部再议此事,礼部也多有反对之声。” 朱国祥微笑看向儿子。 朱铭也笑道:“反对无效。” 孟昭撇撇嘴,他是礼部尚书,文庙之事背锅背定了。 翟汝文喝了口茶润喉,说道:“陛下,新上任的明州知府有奏。明州讳犯国名,请求朝廷改之。阁臣皆知陛下并不避讳此事,但连续两任明州知府请求改名。朝廷若是一直不改,估计明州就一直有奏。” 朱国祥也怕麻烦,回答说:“那就改吧。但批复时应该说清楚,并非因讳而改,乃是更有佳名。” 李邦彦别的不擅长,取名字这种事情却愿意掺和:“陛下,臣对明州很熟知,那里的市舶司日进斗金啊。听说有个古名叫句章,可以改为句章府。” 朱铭说道:“明州海贸兴盛,可改为宁波府。” “好名字!” 众人眼前一亮,皆拍手赞叹。 李邦彦更是马屁如潮:“太子不愧为辞章圣手,就连改名也令人惊艳。宁波一名,既吉利,又好听。臣即便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名字。” 朱国祥笑了笑,由着儿子去装逼。 众人笑完,种师道说:“翰林院那边,已按陛下要求,编完《古文观止》初稿。这是选入的骈文、散文目录。” 种师道真就是不务正业,他迫切想要获得文官认同,现在不怎么关心军事,反而对文事无比热衷。 听说朱国祥让翰林院编《古文观止》,种师道主动请缨做了编辑组的总裁。 朱国祥拿来随便扫了两眼,便递给儿子说:“太子且观之。” 朱铭仔细查看文章目录,点头赞许道:“选得不错。可刊行于世,再选一些名篇,让府县官学传授。” 种师道笑得合不拢嘴,这本书一旦印刷出版,他必然被后世读书人记住。 朱国祥突然问:“《宋史》编得如何?” 胡安国回答说:“恐怕还要一两年,许多史料都在反复比对斟酌。” 朱铭忽然来一句:“谴使去金国,让他们运来辽国史料,我大明顺便把《辽史》也编了。” 翟汝文道:“恐怕金国不会同意。金人自称继承辽国法统,一旦同意大明编撰《辽史》,便是把到手的法统拱手让人。” “不管他们给不给,我们都该派人去索要,上次和谈居然把这事儿忘了。”朱太子有点不开心。 君臣们开会很轻松,就跟拉家常一样。 等众臣散去,朱国祥带着儿子去御花园,回京述职的白崇彦已在那里等着。 “拜见官家,拜见太子!” 白崇彦作揖而拜。 朱铭哈哈大笑,走过去拍打其肚皮:“三郎,好久不见,你在杭州却是发福了,看来南方的大米很养人啊。” 白崇彦哭笑不得,连忙吸气收肚子:“年岁渐长,腹生赘肉,殿下见笑了。” “怎没把嫂子也带来?”朱铭问道。 白崇彦道:“内子在兄长家中。” 朱铭说道:“明日去金明池划船,你把嫂子带上,伱二哥夫妻也来。还有李含章、孟昭他们,全都带上家属。咱这些洋州旧人,好久没有聚聚了。” “是!” 白崇彦顿时高兴起来,看来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过这许多年也没有生分。 (汪汪汪,明天肯定加更。) (本章完) 0743【摊丁入亩】 金明池上,数只画船游湖。 皇宫和东宫的后妃们,与官员眷属聊得热闹,问东问西甚至都顾不上听曲。 热闹了半天,朱铭向白崇彦招手,二人溜达着来到船头。 春风吹得湖水波光粼粼,朱铭随手撒了些馒头屑喂鱼,问道:“可知让你去河南省做什么?” “摊丁入亩。”白崇彦道。 朱铭说道:“湖南湖北因为丁少地多,最先把摊丁入亩推开,遇到的问题相对较少但已足够让地方官头疼。接着又是京畿、淮南、山东、河北,这几个地方都经历了灾荒和战乱,本来阻力是较小的,但还是无法全面铺开。” 白崇彦担忧道:“河南没有大乱和灾荒,恐怕阻力重重啊。” 朱铭说道:“回头给你一些公文都跟摊丁入亩有关。阻力不仅来源于地主,甚至连一些丁多地少的小农也反对。” 白崇彦惊讶道:“既然丁多地少,摊丁入亩应该对他们有利才对啊。” 朱铭摇头:“得看各省的实际情况。因为兴修水利,或者其他原因,有些府县暂时丁少粮重,以前连赤贫无地之人也要分摊丁役。现在全部摊入田亩,丁多田少的小民反而吃亏,而丁少田多的地主更吃亏。于是乎,只要名下有田产,无论大户还是小民,都一起闹事反对。” “还有前朝的遗留问题,许多土地并非民田,需要交纳的赋税更少。摊丁入亩之后,就算手里只有少量土地,需要交纳的赋税总额也会变多。” “亦有一府当中,有的州县丁少田多,有的州县丁多田少。知府在摊丁入亩时,以富县济穷县,导致不但富县百姓反对,就连富县的县令都不配合。可如果不这样支移,又会让穷县负担沉重。” “去年,淮南布政使搞通省均摊,差点就酿成民变,使得富县百姓群情激奋。而诸多富县的县令,陆续有二十多人上疏,弹劾布政使残民不仁。通省均摊是极好的,朝廷也非常支持,但诸多富县官员却不配合。就算强令他们执行政令,也一个个阳奉阴违。” “一县均摊有人闹事,州府均摊也有人闹事,通省均摊还是有人闹事。而且,每次闹事的人都不一样。中央朝廷和地方大员,不断总结经验做出调整,可每次调整之后,总会有另一批百姓利益受损。” “真正执行起来,比你想象中更难,河南、江西这种省份尤其难。” “至于陕西,我暂时都不敢动。因为陕西有大量贫瘠边地,戍边需要每年征发大量丁役。大明确实不怕西夏,很多陕西边军也抽调外省,可熙河、横山地区却有大量寨堡,这些寨堡都得全省征发丁役钱来维持。” “陕西又丁少地多贫穷,一旦摊丁入亩,百姓负担沉重,必然民变丛生。朝廷正在让内阁拿出方案,每年由中枢多划拨钱粮,以减少陕西省的丁额,安排妥当之后才敢去摊丁入亩。” “当然,摊丁入亩最大的问题,还是彻底清查各地田亩。这也是闹出乱子最多的原因,必须重新制定鱼鳞册,把乱七八糟的土地归属给理清,田根(田骨)、田面(田皮)得好生捋顺。否则无数的土地纠纷官司,就能把府县官吏累得半死。” 白崇彦听完这一席话,顿觉头大如斗。 朱铭笑道:“我已让吕本中给你开路,让吕家去查洛阳大族,去年拆分迁徙了一批。否则的话,你去了河南之后,便在洛阳都举步维艰。” 白崇彦拱手说:“臣必竭尽全力办好。” 朱铭说道:“不用着急,三年不成,那就六年。等你从河南卸任,至少是一个尚书职位。” 河南有個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洛阳等少数府县,现状是地少人多,土地兼并十分严重。而又有很多府县,地多人少,甚至是大片土地抛荒。 如果直接摊丁入亩,必须通省均摊,导致富裕府县的百姓负担沉重。 如果不通省均摊,人少地多的穷县同样负担沉重。 因此,白崇彦需要先安排省内移民,把人口稠密的富县百姓,分批迁徙到地多人少的穷县。还得在迁徙移民过程中,各县互相配合,趁机清查土地,捋顺一团乱麻的土地确权。 在河南摊丁入亩,比在江西还困难,因为它集齐了各省遇到的所有问题。 江西反而相对简单,只要脑袋硬、胆子大,铁腕打击士绅即可! 朱铭拍拍白崇彦的肩膀:“你在河南打开局面之后,我这里就可以放心迁都了。以后,洛阳周边改为京畿,开封变成河南省会。” “真要迁都?”白崇彦一惊,他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这是在为朝廷迁都打基础啊。 朱铭笑道:“黄龟年能力不俗,又非世家大族出身,我让他去河南给你做副手。” “那还好。”白崇彦认识黄药师。 清代的摊丁入亩,是明代一条鞭法的延续。 其实在明代部分地区,已经有官员这样搞。即进行一条鞭法改革时,顺手把丁役钱也鞭了,当时名叫“丁随田办”、“随粮派丁”。 朱铭现在搞的摊丁入亩,却不是跟银子挂钩,也可缴纳铜钱或粮食。 另外,商贾和工匠的徭役朱铭不敢直接往田赋里摊。 这源于宋代的畸形城市化发展,导致城市化率过高。商贾和工匠的丁役钱如果摊进田赋,必然导致农民难以承受。 明清两朝则不同,由于生产力长足发展,兴起大量的城外市镇。又以一个个小镇为中心,孕育出中国独有的乡土经济模式,农民去镇上赶集就能获取生活物资。 说个数据就清楚了,南宋极盛时期的江南地区,其小镇数量只有明代的四分之一。 两宋则是失地农民,一股脑儿的往城市跑,没有形成那么多小镇。等于是明清的小镇居民,大部分成了城市居民,那城市化率能不高吗? 造成这种现象,生产力发展不足是一个原因,官府对农民压榨太狠也是一个原因。 即便朱国祥、朱铭父子,取消了大量苛捐杂税。但宋代遗留下来的重税传统,导致大明新朝的实际税收,相比历朝历代依旧很重。 白崇彦拿着一堆摊丁入亩资料,全是各省施行时的典型案例。 朱铭害怕地方官束手束脚,对于那些搞出民变的官员,只要做得不是太离谱,一律不予严重处罚,只是象征性的罚俸一两个月。然后,再寻个时机进行嘉奖。 甚至有县令派遣差役,出城抓捕闹事百姓。吓得百姓惊慌逃命,在护城河边争相过桥,落水溺死八十多人,朝廷也只是罚俸三月而已。 那个县令屁事儿没有,反而是串联闹事者,被举家发配到幽州耕种。 政治信号释放得非常明显,很多想要往上爬的官员,都莽足了劲推行摊丁入亩。 白崇彦来到洛阳,黄龟年率领官吏出城迎接。 左布政使白崇彦,右布政使黄龟年,按察使章谊,都指挥使张近,洛阳知府吕本中,还有一些参政、通判、县令等,这就是洛阳三级衙门里的官员。 章谊是章惇的同族后代,平时看似老好人一个,关键时候却能当机立断。 历史上,他因多次解决钱粮问题,被赵构提拔为户部尚书。还在苗刘兵变时提出合理建议,也懂得招商、屯田那一套,属于南宋实干派官员。 这个时空,章谊因为推行摊丁入亩得力,被朱国祥提拔为河南按察使。 张近则是在金州追随朱铭起兵的老人,担任主将时擅杀不听话的副将,严重影响他后面的正常升迁。因为作战断了一根手指,就被朱铭扔去巡检系统,多次军改之后升为河南都指挥使。 洛阳众官员,为白崇彦接风洗尘,言谈甚欢,颇为和谐。 次日,白崇彦问黄龟年:“德邵兄先来履任对河南更为熟知,哪些官员可以勠力齐心?” 黄龟年笑道:“皆可。” 白崇彦恍然大悟,原来太子已经安排好了,他立即招来章谊、张近、吕本中等人议事。 吕本中是最积极的,他被朱铭忽悠到洛阳,身为吕家子负责清查吕家。虽然早就分居两地,但二吕同源啊,洛阳吕氏把吕本中恨得牙痒痒,他在洛阳的名声完全毁了。 一不做二不休,吕本中干脆豁出去,一心一意清理洛阳大族,被他发配去陕西、幽州的各族子弟就有近百人。去年又拆分大族,把两千多人迁徙到北方各县。 “洛阳府各县百姓,还是人多地少,必须往南边搞省内迁徙,把南部州县的荒地都开垦出来!”吕本中变得越来越铁腕。 黄龟年说道:“宜叟兄(章谊)善于理财,迁徙百姓所需的钱粮、种子、耕牛、农具,还须宜叟兄多多筹划。” 章谊说道:“我只是按察使,无权做这些事。” 白崇彦说:“那就临时弄一个差遣,章先生来牵头负责。” 黄龟年道:“我跟杨将军,盯着移民之事,防止出什么乱子。” 张近拱手道:“若有宵小生乱,俺就调兵扫平!” 章谊提醒道:“各地县令和士绅豪强,才更需要安抚,实在不行得用强。” 白崇彦说:“俺过几日便动身,巡查全省各个府县,当面跟地方官和士绅交谈。了解他们的想法和诉求,能安抚便安抚,如果安抚不了就用强硬手段!太子说不着急,用六年时间在河南摊丁入亩,但咱们做臣子的怎能拖延?今天便定下一个日期,三年之内要完成此事!” (本章完) . 0744【四川铁钱问题】 四川暂时不搞摊丁入亩,因为货币改革更为棘手。 朝廷想用银元和铜钱,渐渐代替四川铁钱,但执行起来实在太困难了。 不能直接废除铁钱,否则四川必然生乱,无数百姓的财产将会清零。 而如果要循序渐进,富户又成为最大阻碍。 他们会搜集市面上的银元、铜钱,藏在自家地窖里传给子孙。 北宋初年改革四川货币,就是这样被搞砸的,扔再多铜钱进四川,都被富户悄悄囤积起来。气得北宋朝廷直接摆烂,而且下令铜钱不得入川,以防把各省铜钱卷入四川这无底洞。 内阁和户部牵头去年制定了四川(及汉中)货币腾换方案。 第一,关闭邛、嘉、雅、利、夔、眉、益七地铸钱监,今后四川不再铸造铁钱。 四川(及汉中)七大铸钱监,改为冶炼钢铁、打造铁器。其中五监转为私营,剩下两监转为打造兵甲。 第二,严厉打击私人铸钱行为。 依法应当夷三族,但朝廷决定特赦,转为发配川南蛮夷之地! 鼓励百姓举报,一经查实,厚赏五百贯。若案情重大,厚赏一千贯。 第三,允许百姓用铁钱交税。 官府所得铁钱税款,留诸地方者自用,上交中央者全部熔炼。等于每年销毁一批上交中央的铁钱,这会让中央税收锐减,北宋朝廷是不愿意干的,朱氏父子却认为对长久有利。 第四,每年通过转移支付,向四川各府县,发放一批外省铜钱。 这些外省铜钱,只能用于基建和俸禄。比如修缮官道、栈道、水利等等,也可向官员发放工资。 …… 雅州,名山县。 这里所产的名山茶,是宋代茶马交易的拳头产品,深受草原各族首领的喜爱。 所以名山百姓很苦啊,士兵押茶死亡逃散太多,就改为征发役丁押茶。他们从川西一路北上,由汉中进入陕西,接着再前往青海或西夏。 一趟来回,死者近半。 名山县的穷苦百姓,对大明极为忠诚。 因为茶马贸易换了方式,改为商人采购运输,四川茶商运到汉中,汉中茶商再运去兰州,由兰州的茶马司负责收购。 官运改为商运,立即就不死人了,就算死人也属于意外。 名山县除了茶叶,还特产铁钱! 百丈监(铸钱机构)位于名山县、百丈县、浦江县的交界带,去年朝廷宣布停产,卖给商贾转为民用。 大明第一届进士孙梦良,此刻眉头紧皱站在铁溪河边。 都头胡鸣快步跑来:“孙主簿,搜遍了也没找到,是不是弄错了?” 旁边一个穿着褐衣的汉子说:“弄不错,这里私铸铁钱四个月了。对外说是冶炼生铁、打造农具,其实在悄悄铸造铁钱。官家是圣人,对名山百姓有大恩,官家说不准铸私钱,那就肯定是犯法的!” 孙梦良沉默不语。 举报铸私钱的汉子急道:“这里是杨十二郎亲自督造,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他还对工匠说,谁敢乱嚼舌头就杀人全家。平时周边山岭都有人放哨,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我是翻山从那边悬崖逃走的……”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坐船而来,登岸就拱手作揖:“见过孙主簿,在下杨浩,字养之,族行十二。” 孙梦良面无表情:“等着。” “等什么?”杨浩一愣。 孙梦良说:“等县令从州城借兵过来。” 杨浩心中惊恐,故作平静道:“都是误会,何必惊动州兵。在下的族兄,早在前宋未灭时,就已去汉中投奔官家,如今却在延平做知府。听说孙主簿是福州人,家兄得空定去拜会一二。” 杨家属于名山大族,拥有多座茶山,汉中属于他们的经济命脉。 因此朱家父子在汉中起兵,把北上贩茶的通道给堵死,名山杨家麻溜跑来投奔。不但财源滚滚,而且还有杨氏子弟,一路升迁做到知府级别。 孙梦良冷笑:“正因杨家有从龙功臣,又在名山神通广大,县令才不得不去州城借兵。我自问来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你杨家还是提前收到风声。尽早供出县衙里谁是内应,审案时还能酌情轻判。” “哪有此等事情?私铸钱币可是要夷族的!”杨浩继续装傻充愣,“我名山杨氏,要钱有钱,要官有官。去年还从官府手中,买得这处铁矿山,不说日进斗金,也是吃喝不愁。怕是患了失心疯,才会做夷三族的买卖。” “呵呵。”孙梦良干笑两声。 杨浩有些着急,又说道:“孙主簿,家兄不但在福建做知府,还与阁臣、尚书相熟,曾一起在汉中共事。若能解除今日误会,孙主簿今后有什么差遣,我名山杨氏保证竭力相助。” 孙梦良质问道:“你是在用阁臣与尚书,出言威胁本官吗?” “不敢,只是想结交孙主簿而已。”杨浩连忙解释。 孙梦良说道:“严县令那里,你也别瞎忙活了。就算他收过杨家的钱财,此事也不敢帮你们掩盖,而且还能趁机将功补过。你恐怕不知道,四川官员考评政绩时,如果破获私铸铁钱案,可以直接评为最上等。” 杨浩听得双腿发软,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拿下!”孙梦良喝令。 都头胡鸣有些犹豫,建议道:“是不是该查明了再拿人?毕竟杨氏乃名山望族,而且还出了从龙文臣。” 孙梦良看向胡鸣:“你也与杨氏有来往?” “绝对没有!” 胡鸣矢口否认,随即大喊:“拿人!” “误会,误会……” 见几个衙前冲过来,而且不听自己狡辩,杨浩竟从慌张变成嚣张,怒喝道:“我乃杨十二郎,谁敢拿我?” 官差们还真被唬住了,一個个停下脚步。 杨浩继续耍横:“我名山杨氏,与成都杨氏同出一源。前宋的成都茶马司官员哪个不跟我杨家相熟?到了大明新朝,太子进占成都的第二年,面对前宋官兵六路围剿,我杨氏冒着杀头的危险投靠陛下。这可是大功?这可是对大明的忠心?告诉你们,我族兄还是陛下的记名弟子,跟在陛下身边处理过一个月公文!” 说着,杨浩又转向孙梦良:“你一个小小的主簿,拿着鸡毛当令箭,无凭无据就敢查到杨氏头上。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伱这一辈子仕途都要葬送!” 孙梦良嘲弄笑道:“陛下的记名弟子?嘿嘿,你恐怕不知道,陛下的亲传弟子,在洛阳碰了几千贯钱,也被陛下亲自下令严惩。你族兄是陛下的记名弟子,我就不是天子门生吗?吾乃大明第一科进士!” 杨浩愈发心虚却嘴硬道:“从龙之臣更大,还是首科进士更大?你一个主簿,莫要胡乱呈威,这世上很多人你惹不起!便说四川两位布政使,还有这雅州知州,亦与我族兄有交情。” 孙梦良说:“此言我记下了,一定上疏朝廷,请三法司彻查他们。” 杨浩说道:“你一个区区主簿,有什么资格上疏朝廷?” 孙梦良说道:“我是正经的进士官,怎就不能上疏?就算我的奏疏石沉大海,我孙家就没有故旧在做官?侯官孙氏,亦非等闲。拿人!” 宋代的侯官孙氏,其远祖是孙权的儿子孙亮。 一众官差面面相觑,他们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谁更牛逼。 都头胡鸣却喊道:“拿人,听我的。” “是!” 几个官差立即把杨浩按住,而且表情颇为兴奋,很明显杨氏名声极臭,在早年的茶马贸易中害死很多人。 “反了,都反了,你们竟敢对杨家动手,一个个就等着灭门吧!” 杨浩还在无能狂吼,孙梦良充耳不闻。 又过了几个小时,一个衙前跑来说:“找到铸钱模具了,就沉在铁溪河里,潜水摸了好半天总算寻见。还从河底摸出许多铁钱,毛边都没磨掉,一看就是新铸的。” 孙梦良大喜:“继续打捞!胡都头,你临时招募些青壮,呼朋唤友谁来都行,去把杨家老宅给围住,一个都不许放走。” “遵命!” 胡鸣感觉自己要立大功了,今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季,卖给私人的五处铸钱监,有四处陆陆续续接到工匠举报。 这些家伙明明就不缺钱,却冒着被夷三族的危险,暗中干那铸造私钱的勾当。 私铸铜钱也还罢了,至少能用。 私铸铁钱,却完全是跟朝廷对着干,皇帝和太子巴不得铁钱早点熔毁完毕。 只要查实,涉案户主和实际管理者直接砍头。三族之人虽能特赦,却也要流放川南,从此跟那些蛮夷打交道,而且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这也算支援西南大开发了。 今后四川的犯事者,罪名够得上流放的,一律往川南那边扔。 筠连、盐津、叙永、古蔺……如今都在蛮夷手中,迫切需要汉人去充实。 远在京城。 内阁与户部正在激烈讨论,是否该在四川重新发行纸币,一大半官员都持有反对意见。 (汪汪汪,最后再叫三声,明天保证补齐那一章!) (本章完) . 0745【大明宝钞】 几位阁臣当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纸钞的,居然是武官转文官的种师道。 种师道的情绪非常激动,甚至站起来拍桌子:“不管是交子还是钱引,凡世间纸钱者,皆祸国殃民之物。纸者,非金非玉,竹木可制,一旦泛滥,祸患无穷。大户数代之经营,小民一生之积蓄,尽丧于此物者众矣。前宋之西军,便是葬送于交子钱引!” 众臣相顾,支持发钞者都不好接话,反对发钞者则连连点头。 种师道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有亲身经历的切肤之痛。 宋徽宗继位之初,交子就已经被玩崩了。 但赵佶和蔡京这对君臣,连陕西和淮南都发行铁钱,四川铸钱监业务忙不过来,甚至让浙江铸钱监帮忙造铁钱。他们怎么可能不盯上纸币? 崇宁元年,蔡京通过茶马司,强行在陕西发行交子。 由于交子在四川信用崩溃,刚开始蔡京还不敢玩太大。第一年只发行了三百万贯纸钞,而且拿出一百万贯铜钱做储备金。 在陕西初步取得信用之后,第二年竟在刚收复的河湟发行交子。 被派到河湟戍守的边军,所领军饷全变成纸钞。因为局部发行纸钞太多而河湟物资又严重不足,士兵拿着纸钞却要饿肚子,导致次年河湟边军逃亡大半。 第三年,蔡京又在河南发行交子。 第四年,除了两浙、两广、两湖、福建之外,就连江南和江西也都发行交子。而福建之所以不发行,纯粹因为那里是蔡京的老家。 就此,蔡京发行的交子,信用完全崩溃。 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蔡京把交子改为钱引。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发行机构,继续他的疯狂印钞之旅。 数年之间,仅为了开销陕西军费,蔡京就发行纸钞2430万贯。 兰州与河湟一带,边军领到的全是废纸,年年征兵戍守,月月士卒逃亡。 直搞得全国天怒人怨,交子、钱引无法流通,宋徽宗和蔡京才终于被迫收手。 翟汝文接着种师道的话头说:“距离蔡京停发纸钞,如今还不到二十年。全国军民早就被搞怕了,尤其是士兵和商贾,他们一听到交子、钱引两词,首先想到的是逃难避祸。大明现在不缺钱粮,国库日渐盈余,为何要发钞引来天下疑虑呢?” 甚至就连陈东也说:“当年,蔡京在两浙也想发纸钞,商贾反应激烈串联罢市,甚至连纲运、漕运也受影响。为了漕运安全,蔡京才放了两浙一马。国朝以仁政立信于民,今发纸钱虽得其利,却是因小失大万万不可取也!” 张镗跟着说:“就算要发纸钞也不可作为军饷发给将士。稍不注意,恐有士卒哗变。” 一个又一個大臣发言,反对者占了一大半。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相视苦笑,都是赵佶和蔡京干的好事啊,滥发纸币把全国官商军民都搞出心理阴影了。 现在解释再多都没用,因为众臣都非常明白,他们知道纸币的好处和弊端,也知道只要不滥发就行。 问题是,一旦开了口子,谁能保证今后不滥发? 而且纸币信用破产,距今不到二十年,百姓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就算强行发钞,也很难保证其正常流通。 纸币流通,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啊! 宋朝刚刚发行交子时,由于难以仿造,而且便于携带,那是真受百姓欢迎。一百贯的纸币,能换一百多贯钱,实际使用价值甚至超过其面额。 钱琛其实也是反对发纸钞的,但朱太子私下跟他沟通,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他拿出一张已经做好的样钞,开始介绍大明纸币: “此钱不以交子、钱引为名,而是叫做大明宝钞。” “宝钞的防伪沿用交子,以十色笺印刷。宝钞背面,以明纹印日月图案。宝钞正面,以明纹印面额和山川宝鼎。” “至于暗纹,则印大明圣天子之头像。” “前宋交子,多采用红黑两色套印。官家嘱托工部匠人,创四色套印法,大明宝钞皆改为四色套印。” “另有花押等防伪标识。” “每一张大明宝钞,须盖内阁、户部、工部与督察院专用印钞章。每次增发宝钞,须皇帝、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共同商议通过。” “凡有伪造宝钞者,即私印大明圣天子头像,即伪造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之官印。以谋反罪论处!” “朝廷拟设宝泉局,专司印刷宝钞。宝泉局主贰官,由户部、工部、督察院选派担任,并进内阁讨论,交由陛下批准。” “每发一百贯宝钞,须有二十五贯或金或银或铜之钱币为储备金。” “宝钞可用于纳税,官府不得拒收。即便损坏,只要能够辨认字迹,只要还有七成以上钞面,官府皆不可拒收。” “损毁或折旧的宝钞,可送回宝泉局换取新钞。” 这张样钞由钱琛递出,在阁部院大臣之间传阅。 其采用的纸张十色笺,源于唐代四川的水纹纸。 这玩意儿可以做水印图案,有明花和暗花两种水印。 暗花必须对光射透才能看到,明花则有凸起的颗粒感。是不是跟你手里的软妹币很像? 别太小瞧古代纸币的防伪技术! 还有花押等防伪标志,这些都被大明宝钞沿用,而且还从两色套印改为四色(青黄红黑)。 这种宝钞,成本不小,技艺颇高,能仿造的都不是一般人。 朱铭补充一句:“大明宝钞发行之后,全国能造十色笺的造纸坊,必须到本地官府去报备。每月造了多少张,又卖给了哪些人,切割下来的边角料怎么处置,都需要在官府详细记录!若是不守规矩,轻则罚款,重则……哼哼。” 众臣一脸懵逼,刚才大家不是在反对吗? 咋就突然甩出一张样钞,而且还讲起了怎么处置造伪钞的? 朱国祥说道:“大明宝钞,暂时只在四川及汉中发行。四川商业繁荣,可市面上全是铁钱,大额交易皆以丝绢代钱行之。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是大明新朝,商贾还在用丝绢当钱,跟以物易物有什么区别?丝绢再值钱,那也是实物,运输成本极高。本地交易尚可,若是运到外地交易,商贾那是大大的不方便。” 钱琛又拿出一份调查报告,那是朱国祥、朱铭派人调查的。 钱琛说道:“四川省以及汉中府,其实在时局稳定之后,富商大贾已经重新用商票了。往往是长期合作、值得信赖、又分属两地的富商,他们自己印制商票私下交易。” “比如我是成都的巨贾,我有值得信任的富商在汉中。我们两个互发商票,再盖上私印和签名,并在账簿上记录,就可以异地兑换实物。这跟宝钞有什么区别?” “陛下和太子的意思,今年先发三百万贯宝钞,在成都、汉中和渝州三地,设立宝泉局的分司。” “先让当地的富商巨贾,用铁钱或实物来购买宝钞。宝钞发行的最初几年,不涉及普通百姓,只在商贾之间当成商票来用。” “而且,商贾如果想兑现,可立即前往宝泉局,把大明宝钞兑换成铁钱。暂时只能兑铁钱,今后还可以兑银元和铜钱。” “等宝钞在商贾当中获得信誉,再渐渐发行更小面额的,平民百姓也能用来日常交易。” 众臣听完,仔细琢磨,发现找不出纰漏。 至于宝泉局,则有些不伦不类。 它同时受到户部、工部、督察院的领导,具备印刷、发行纸钞的功能。有点像央行。 而宝泉局的派出机构,具有自由兑换纸钞和金属钱币的功能。又有点像商业银行。 但是,它暂时没有存储、借贷功能。 朱国祥说道:“如果诸卿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不少大臣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再反对。 皇帝和太子,把样钞都搞出来了,而且制定好一系列规则,这明显就是筹划很久的事情。 只那个四色套印技术,估计就让工部研发了好几年。 大臣们现在反对还有用吗? 不但无用,还会闹得君臣之间不愉快。 朱铭说道:“第一年发行三百万贯宝钞,第二年再发行五百万贯。如果商贾乐意接受,也可以酌情增发。但无论发多少,都必须准备金充足,没有准备金时不得滥发。此事须谨慎,前宋纸钞崩坏当引以为戒。” “是!” 众臣应诺,其实颇不是滋味。 朝廷的底线,永远都是没有底线。 现在准备金和宝钞比列定为1:4,今后财政紧张就可能变成1:5,乃至于不要脸的变成1:100。 太祖、太宗守规矩,开国大臣们也守规矩。 可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呢? 越到王朝中后期,就越没有底线,财政出问题了谁管那么多? 当十钱、夹锡钱、铁钱这些再烂,那也属于金属货币,勉勉强强是可以使用的。唯独纸币这玩意儿,印多了就真变成废纸。 翟汝文离开皇城,叹息道:“纸钞又现,百年之后如何收拾?” 种师道却说:“百年以后哪里管得了?只要现在不发给士卒即可。” 萧楚说道:“百年以后,大明如果入不敷出,朝廷多半也会发纸钱。如今发不发,其实没多大干系,凡事不可因噎废食。” 众臣心思各异,但大都比较担忧。 (本章完) 0746【宝钞不够分】 萧楚在内阁转了一圈,便又前往东宫求见。 朱铭热情接待,亲自给这老头儿冲茶。 瞎扯闲聊一番,萧楚问道:“交钞之利,无非有二。其一也,便于携带,可通贸易。其二也,以纸代金,可获锱铢。太子在四川发行宝钞,其根本用意为何?” 朱铭说道:“皆有。” 萧楚又问:“息兵一年,国库便有盈余,如今又在倭国发现金银矿。大明朝廷真的缺钱吗?” “暂时不缺。”朱铭说道。 萧楚说道:“朝廷既不缺钱,那在四川发行宝钞,便是为了通货贸易。” 朱铭点头:“然也。四川商贾,大量存储丝绢,把丝绢当成钱财囤积。用商票交易的只是少数,四川各地的大额交易还是以丝绢为准。川中富庶之地,就因为钱币掣肘,其商业始终与外省有阻碍。我听人说,甚至有商贾把上品红茶当钱财的。” 萧楚生怕激起太子的逆反心理,小心翼翼顺毛捋:“若是为了通货,确实应当在四川发行宝钞。” 朱铭笑道:“萧先生直接说后半段吧,前面的恭维客套可以免了。” 萧楚开始进入正题:“宝钞的好处,一在通货,二在敛财。宝钞的坏处,却在滥发。有没有一种法子,可得其好处,而去其坏处呢?一旦做成,不但四川可发宝钞,全国各省都可发宝钞!” “请讲。”朱铭说道。 萧楚挺直腰杆说:“只发一百贯和五十贯的大额宝钞,专门用于商贾交易。至于小额交易和日常买卖,则还是以银元、铜钱为货币。这样一来,朝廷既得发钞之利,商贾也得通货之便,还对升斗小民没有影响。” 朱铭说道:“这个做法,我也想过,并与父皇反复商讨,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既有稳妥之法,为何还要弄险呢?殿下也说了,朝廷并不缺钱,不可因小而失大啊,”萧楚劝谏道,“百年之后,或许有君臣滥发宝钞,但此事不该始于开国圣君。太祖太宗,一朝之祖宗也。祖宗先行之,后来者必效仿,且可振振有词不加遮掩!” 朱铭微笑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我当三思而行。” 萧楚又说一阵,便起身告退。 事实上,这才是父子俩打算做的,今后大明的完整货币体系如下—— 大明宝钞:专用于大额交易。面额有二百贯、一百贯和五十贯。 金元:多用于赏赐和收藏,也可用于交易。面额有一两、五钱、二钱、一钱。 银元:用于日常交易。面额跟金元相同。 铜钱:用于日常交易。面额有五文、两文、一文。 像一钱、两钱的金银币,都添加了大量杂质,以保证货币的体积和外观。 之所以金银币的单位是“两”和“钱”,那是因为金银价一直在浮动。 比如北宋开国之时,每两黄金价值20贯。 随着天下承平,金价迅速降到10贯、8贯、5贯。 而到了北宋末年,金价一度飙到32贯! 想知道古代哪个时期安定繁荣,其实可以直接看金价。 金价越贵,世道越乱。 乱世黄金,绝非虚言。 所以大明新朝的货币体系,以官方发行的铜钱来锚定。 大明标准铜钱,面额一文、两文、五文。 以前的铜钱也还能用,但必须视其好坏,来判断其使用价值。 大明宝钞,直接锚定标准铜钱。 大明的金银元则只定两、钱,具体购买力随金银价而波动。 最新的官方定价是:1两黄金等于10白银,等于16贯铜钱。 接下来几年,随着日本白银持续输入,白银价格必然缓缓走低。而铜钱又会大量涌入四川、高丽和日本,铜钱的购买力则会一路走高。 到时候,一两银子的价值,可能会缩水到几百文铜钱(这种情况,属于古代盛世的标配。如果没有外来白银输入,一般在王朝鼎盛时期才会出现)。 嘿嘿,富户收藏银元也有风险啊! 一旦银价持续下跌,富户为了财产保值,必然把窖藏银元拿出来流通,换取大明标准铜钱进行储藏。 而银铜比价稳定之后,富户们又会更倾向于收藏银元。 之前在御前会议上扯那么多,纯粹是习惯性的掀屋顶,然后达到开窗这一小目标。 可惜,会议结束之后,竟然只有萧楚来劝谏。 其余阁部院大臣,似乎都被父子俩pua了。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事情,一旦皇帝和太子做出决定,最近一两年居然就不再有大臣反对。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父子俩很自律,做出的大部分决策都符合“仁政”。 否则的话,即便是开国之君,也会有头铁的大臣直言死谏。 如今的满朝官员,心理活动其实很简单:这皇帝很仁厚,太子也英武,没干啥狗屁倒灶的事儿。只要不严重影响眼前大局,姑且就顺着父子俩吧,只当是好生供起两位活祖宗。 看看这位皇帝多简朴啊,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一個贵妃,满打满算后宫就三个女人。 甚至连淑仪、昭容、修容等等嫔妃贵人都懒得封,若是换成别的皇帝,就算不好女色,也肯定封一大堆来彰显威严。 嗯……不对,最近似乎有什么风言风语,说是皇帝打算纳易安居士为妃。 …… 汉中。 宝泉局汉中分局主官黎锐,拿出几张宝钞递过去:“太守请过目。” 汉中知府叫黄叔敖,辈分挺高的,乃黄庭坚之堂弟。 拿到大明宝钞,黄叔敖的第一反应是反感。 不说普通百姓,当官的看见这玩意儿都觉得恶心。 黎锐解释说:“今年只印发三百万贯,面额皆为一百贯,共计三万张宝钞。请看正面最上方,那是这批宝钞的编号。” 黄叔敖戴起老花镜,凑近了仔细一瞧,只见用红色油墨印着如下字样:庚戌020001。 “每张的数字不一样?”黄叔敖感觉有点意外。 黎锐说道:“每张都不一样。印章为转轮样式,天干地支一个章,数字是另一个章。两章分别在宝泉局两位副官手里,拨好干支和数字,才能一起盖章。另外,其他印钞章,也分别在几位官员手里。既可防伪,又能避免宝泉局官员偷偷多印。” 黄叔敖点头道:“如此甚好。” 黎锐又说:“请太守看暗花。” 黄叔敖走到门口,对着天空看水印,取下老花镜揉揉眼睛:“帝王冠冕头像?” 黎锐解释说:“那是当今圣天子。谁敢伪造此钞,形同谋反!” 黄叔敖连忙把一叠宝钞放在桌上,然后躬身作揖拜了拜。接着又仔细端详:“四种颜色印刷,倒是比前宋的交子更花哨好看。印章也多加了几个,足够唬人的。唉,就怕朝廷滥发啊。” 黎锐又是一番说明:“大明宝钞的面额,有二百贯、一百贯、五十贯三种,只是给四川和汉中商贾交易所用。” “不牵扯小民便好。”黄叔敖点头说。 黎锐说道:“鄙人初来乍到,对汉中不甚熟悉。还请老先生出面,把汉中各县富商招来一见。” 汉中富商是真不少,毕竟这里属于龙兴之地。 许多士绅商贾,通过汉中走出去的新兴官僚,参与了一些地区的灾后重建工作。 最早是朱铭发展襄阳、南阳,大量军民迁徙至此,又安置了许多南下流民。当时物资奇缺,许多都得从汉中运来,汉中商贾趁机大赚一笔。 接着又是京畿地区重建,汉中商贾同样捞到不少。 一个月之后,来自汉中各县的上百个富商,稀里糊涂被知府黄叔敖召见。 有个别消息灵通者,其实已经猜到是啥事儿。 “拜见太守!” 黄叔敖出现在府衙二堂,商贾们齐刷刷起身作揖。 “不必拘礼,”黄叔敖满脸微笑,“我来给诸君介绍一下,这几位便是宝泉局在汉中的主官……” 众商贾连忙又拜。 一番客套寒暄,黎锐开始宣讲政策,又让商贾们传阅宝钞,最后说:“今年印了三百万贯宝钞,在汉中、成都、渝州三地发行。汉中额度一百万贯,成都额度一百三十万贯,渝州额度七十万贯。” “大明宝钞,跟前朝的交子、钱引不同。最小都是五十贯面额,升斗小民是不会用的,只为方便巴蜀汉中商贾贸易。” “去年没有打仗,今年也不会打仗,国库钱粮早已充盈,不会滥发纸钞榨取民力。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就算污损毁坏,只要关键字样还能认出,只要钞面还存在七八成,随时可以拿到宝泉局兑现。” “当然,除了贸易,你们也可用宝钞纳税。哪个衙门敢拒收,便到我这里来告状,保证让他立即罢官!” “今日并不强求,诸位可以当场认购,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一个富商问道:“我俺运货去陕西,可以用宝钞在陕西纳税吗?” 黎锐说道:“可以,全国通行。不论哪个地方的衙门,都不得拒收宝钞。外省虽然不用宝钞交易,但全国的官府收到宝钞,可以当成税款上交朝廷。” 见许多富商还有疑虑,黎锐又说:“诸位可知,朝廷在四川和汉中收税,每年都要熔毁一些铁钱税款。打算用几十年时间,慢慢将铁钱腾换为铜钱?” “有所耳闻。”商贾们点头。 黎锐笑道:“四川和汉中,究竟有多少铁钱,想必诸位数也数不清。朝廷决心腾换铁钱,等于白白损失亿万钱。这么多钱,朝廷都能弃之如粪土,又怎会利用大明宝钞,以损坏朝廷信誉为代价,来盘剥你们这些商贾的钱?” 此言有理,非常有说服力。 四川是龙兴之地,汉中更是核心,商贾们对大明朝廷还是比较信赖的。 朱国祥发行的第一批战争债券,去年就已经完全兑现了,并未出现赖账的情况。 一些家有富余钱粮的士绅,由于并不精通商贾之事,竟主动打听何时发行新债券。他们居然想借钱给朝廷,稳妥赚取那并不高的利息。 “俺卢家认购五万贯宝钞!”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站起,正是西乡县首富卢员外,他哈哈笑道:“官家和太子,当年还没在前宋做官,俺便与大明村有生意往来。两位圣人的为人俺信得过。这几年也多亏两位圣人,卢家的生意从西乡做到汉中,又从汉中做到荆湖、淮南。如今,也该报答两位圣人了!” 卢家十二郎卢衡,在朱国祥还未打下汉中时,就已经悄悄跑来追随,妥妥的属于从龙功臣。 “闵家认购一万贯!” 朱国祥创办的筼筜造纸坊,却是顺手卖给了闵家,用来充作抵抗官兵围剿的军费。 闵家这些年,靠卖纸也赚了不少钱,现在搞图书印刷也很厉害。 “俺孙家认购两万贯!” 就在此时,一个老头站起来:“俺是皇亲国戚,郑家认购十万贯!” 黎锐傻傻看着眼前这群商贾,他以为大明宝钞很难推销出去,但情况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一百万贯宝钞,明显不够商贾们分的啊! 国家和个人信誉,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作用了。 朱国祥还没造反的时候,就在汉中名声极佳。起兵之后的各种政策,也从来不出尔反尔,债券的发行和兑现,更是让百姓相信朝廷。 不到二十分钟,汉中的宝钞额度就认购完毕。 还真就是不够分的汉中富商们要这玩意儿,主要是在外经商时交税。不论是用丝绢交税,还是直接抽取商品抵税,对他们来说都要增加运输成本。 如果大明宝钞能在全国交税,富商们是有利可图的! “黎局正能否向朝廷申请,再印二十万贯宝钞来汉中?我们这还有十多人没买到呢。”忽地有商贾问道。 “啊?” 黎锐顿时傻眼。 就连黄叔敖都瞠目结舌,他在宋朝担任地方官时,可是亲眼目睹过商贾串联,以集体罢市来反对蔡京发行钱引。 同样一个玩意儿,咋到了大明新朝就变得受欢迎了? 很简单,蔡京发行的纸币,官府自己都不认,根本不能用来交税。 目送商贾们离去,黄叔敖感慨道:“新朝新气象啊,奸猾若商贾,竟也这般信任朝廷。民心如此,焉有不致盛世之理?” (本章完) 0747【北方之事】 大明发行宝钞之时,耶律大石正在西征。 只是“西征”,他没说自己要跑路,实在不行有可能还会回来。 蒙古诸部和白鞑靼,就此彻底脱离耶律大石。但漠北其他一些部落,依旧名义上臣服于他,而且赠送少量战士和牧民,追随耶律大石一路往西。 在穿越阿尔泰山之后,乃蛮部给予大力支持。 但是,乃蛮部的各位首领,虽然愿意出兵相助,也愿意提供物资人口,但不希望耶律大石真留在这里。 因为草场容不下那么多人! 耶律大石只能率部南下,穿越天山山口来到吐鲁番,借道高昌回鹘去攻打东喀喇汗国。 高昌国王毕勒哥被吓得够呛,生怕耶律大石鸠占鹊巢。 他拿出大明皇帝的册封诏书,声称高昌回鹘乃大明属国。又设宴款待耶律大石三日,送出六百匹马、一百只骆驼、三千只羊,作为预祝耶律大石西征成功的礼物。 然后,毕勒哥悄悄派人去东喀喇汗国报信,说耶律大石的军队很快就要杀过去了。 大概走到后世的吉尔吉斯境内,东喀喇汗国的军队,在山区伏击了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惨败,狼狈率部逃走。 幸亏妇孺暂时安置在乃蛮部,否则这一场伏击战,能把耶律大石的老本都赔掉。 耶律大石心中已产生疑惑,总感觉自己是被人卖了。 他带着残兵原路返回,竟然遭遇高昌回鹘的伏击。 “儿郎们,如今只有拼死一搏,否则全都得死在这里!” 关键时刻,耶律大石亲率数百铁骑冲锋,普通骑兵也一个个奋勇向前。 高昌回鹘虽然铁甲骑兵数量更多,而且整体人数也占优,却已多年未经苦战。面对困兽之斗的西辽兵马,高昌回鹘竟然当面被冲溃,被一路追杀回别失八里。 别失八里有城墙,曾是唐代北庭都护府的治所,现在是高昌回鹘的王城。 耶律大石亲自奔至城下质问:“我只是借道行军并没有在高昌沿途劫掠,为何你要出卖我的行踪,还在我的归途派兵伏击?” 毕勒哥惊慌辩解:“我并未出卖阁下那些伏击兵马,也都是擅自行动。我愿再赠送阁下五十只骆驼、五千头羊,另赠送阁下一千男女奴隶。” 说着,又非常隐晦的威胁道:“若非高昌已是大明属国,我一定举国臣服于阁下!” 耶律大石看着眼前的坚城,若非有城墙存在,他才不管是谁的属国,定要踏平此地一雪仇恨。 可惜他前番被伏击大败,归途虽获胜却也损失不小,而且高昌回鹘有大明撑腰,还有眼前的坚城为据点。必须克制仇恨! 收下高昌的“礼物”,耶律大石前往天山北麓。 高昌军队虽然打仗不行,但甲胄却还不错,西夏铁鹞子最初就是模仿高昌骑兵。 这一回奋死血战,耶律大石缴获了近千铁甲,算上以前的家底,足够装备出一千三百个铁甲骑兵。 就在耶律大石不知何去何从时,有个契丹小部落前来投奔,首领对耶律大石说:“沿着天山北面一直往西,那里是水草丰美的七河之地。有许多契丹人迁徙过来,散乱游牧不成气候,经常被本地的部落欺压。” “西边竟还有契丹人?”耶律大石惊喜道。 那部落首领说:“只要大汗带兵过去,不但契丹人乐意归附,就连许多别的部落也会臣服。因为黑汗国的贵族和祭司,逼迫我们这些外来者和小部落改教。不愿改教的,经常被屠杀。就算改教了,还是要被盘剥。” 富饶的七河之地,当然不可能轻易拿下。 那些散居的契丹小部落,其实分布在七河之地的边缘,严格来说甚至连边缘都不算——大约在新疆的塔城、克拉玛依、博尔塔拉一带。 耶律大石立即率军前往,由于其辽国贵族的身份,这里的契丹部落纷纷归附,而且把他当成主心骨、大救星。 几乎没怎么打仗,只是武装游行,耶律大石就把附近的非契丹部落也收服。 他终于有了根据地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地盘! 就连天山以北,原本臣服高昌的那些部落,都有不少投入耶律大石的怀抱。 算上从漠北带来的部众,以及愿意服从他的乃蛮部,还有漠北的西部边缘小部落,耶律大石的地盘里已经有四万户。 耶律大石目前最西边的地盘,大概就是新疆北部的中哈边界。 他已经制定了明年的目标,即征服斋桑泊和阿拉湖周边草场。 搞定这两個地方,再往前就是巴尔喀什湖了。 驻马叶密立河(额敏河)畔,耶律大石望着并不富饶的草原,一时间胸怀开阔感慨无限,大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感。 “这里才是真正的立业之基啊!”耶律大石朗声笑道。 部将萧斡里剌说道:“此上天赐予大汗的土地,它夹在黑汗国与高昌之间,已静静等待大汗上百年!” “哈哈哈哈!”耶律大石笑得更开心。 其实吧,是因为这里太荒凉穷困,距离两国统治核心又太遥远,高昌回鹘和东喀喇汗国都看不上。只偶尔派兵过来炫耀一下武力,欺负一下这里的小部落,然后把这片区域当成两国的缓冲带。 只有耶律大石这条丧家之犬,才把别人瞧不上的地盘当成宝贝。 耶律大石执鞭评价道:“我虽被黑汗国伏击打败,却不把黑汗国视为劲敌。那般凶险的地形,还事先三面埋伏,竟让我们逃出来了,而且没有留下我们太多勇士。换成是我来伏击,敌人必定全军覆没!由此可以推知,黑汗国的兵马不过尔尔,我可轻易将其正面击败!” 萧斡里剌一脸崇拜道:“大汗有上天保佑,百折不挠,骁勇善战,必可在西域恢复大辽国祚!” 耶律大石鞭指前方:“你我勠力同心,当能开创万世基业。” “驾!” 数十甲骑跟随耶律大石狂奔,他们要去探查更西边的地形,为明年出兵征服做好万全准备。 回望东南,耶律大石心中愤恨,遭遇背刺的恶气难消。 一旦拥有足够实力,他必然杀回别失八里,将那高昌回鹘给征服。 他才不管高昌是谁的属国! …… 耶律大石有了立足之地,金国那边却打成一片。 金国那种政体,必须持续征战,一旦闲下来就会出问题。 去年征讨耶律大石,今年又征讨黄头女真。 黄头女真在大兴安岭、黑龙江沿岸,以前叫黄头室韦十多年前被金国征服。 一群金发碧眼的少数民族。 “多黄发,鬓皆黄,目睛绿者,谓之黄头女真。”——《三朝北盟会编》。 距离漠北那么远,黄头女真居然降而复叛,前两年隔空归顺耶律大石,并且顺着嫩江和黑龙江南下劫掠金国。 其原因很简单,金国提高了黄头部落的贡额,让黄头四部每年上交更多贡品! 现在,他们已经恢复族名,重新改为“黄头室韦”。 完颜宗翰亲自带兵征讨,一路顺着嫩江北上,一路顺着黑龙江北上。 金兵连战连捷,抢到许多鱼肉、珍珠和皮毛,抓回许多金发碧眼的奴隶。但也仅此而已,还特么不够出兵的军粮消耗! 黄头室韦四大部落,有两部重新臣服金国,更北边的两部依旧在抵抗。 金兵来了他们往大兴安岭钻,金兵走了又再出来,然后抽冷子南下劫掠,反正就是要跟金国干到底。 带着俘虏和战利品返回上京,完颜宗翰心里非常不爽。 这仗打得有些亏本,黄头室韦那帮野人太穷了! 两条桦皮快船飞驰而来,迅速接近完颜宗翰的行军部队。 “停下,停下!” 士卒开始放箭。 船上之人呼喊:“我是温都思忠,快快放我过去!” 箭矢立即停止,还有人过来接应。 完颜宗翰问道:“可是上京出了什么要事?” 温都思忠看向左右,欲言又止。 完颜宗翰让亲兵散开,低声道:“说吧。” “斜也病死了。”温都思忠说道。 “什么?我出兵前还好好的。”完颜宗翰大惊。 完颜斜也是金国世祖系首领,由他协调安抚世祖系贵族,跟完颜宗翰达成一种微妙平衡。 这位老兄突然病死,金国内部又得乱起来。 完颜宗翰顿觉头大如斗,他最大的政治对手死了,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那些世祖系贵族,一个个嚣张跋扈、自视甚高。 有完颜斜也出面压住,他们还不敢乱来。现在领头的阎王死了,下面一群牛头马面不知道能搞出啥事儿来。 温都思忠说:“斜也一死,世祖系群龙无首,被皇帝拉拢了一大批过去。皇帝前几日开会,想收太子(阿骨打嫡长孙)为养子,又要让亲儿子做国论勃极烈,居然有一大群世祖系贵族支持他。斡本(完颜宗干)快压不住了,请元帅你早点带兵回去。” 这是金国皇帝吴乞买的反击,趁着完颜斜也病死,趁着完颜宗翰带兵在外,神不知鬼不觉拉拢一堆世祖系。 而且,还要收太子为养子,理由非常充足。老子是皇帝,收太子做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甚至要让自己的长子,继承完颜斜也病死空出的宰相之位。 完颜宗翰连忙急行军回京,夜里跟完颜宗干一番商量,隔日就提出要召开勃极烈大会。 会议上,完颜宗干说:“最近国库屡遭盗窃,连库房里的酒都被偷喝了。我派人详细探查,发现是皇帝陛下派人偷的。这个该怎么处置?” 完颜宗翰道:“按照太祖制定的律法,应该打二十军棍!” 完颜宗干道:“可盗窃国库的是皇帝啊。” “皇帝大得过太祖法律吗?”完颜宗翰反问。 完颜宗干道:“好像还是太祖的律法更大。” 两人一唱一和,把吴乞买给整懵了,其他参加会议的贵族也一脸懵逼。 完颜宗翰忽然站起,冲到龙椅前方,把皇帝吴乞买给揪下来:“打完军棍,再继续开会!” “我是皇帝,我是皇帝啊!”吴乞买大惊。 皇帝又咋样? 盗窃国库照样打屁股。 那些倒向吴乞买的世祖系贵族,看看手握军权的完颜宗翰,又看看控制半个朝堂的完颜宗干,吓得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 堂堂金国皇帝,真就这样拖出去打屁股了。 (加更完了,我不是汪汪队!) (本章完) 0748【册妃?】 金国朝堂的变动,大明暂时不清楚,却收到了另外的消息。 “今年夏收之前,青黄不接的时候,长青县饥民起兵反金。” 石元公指着耶律余睹带来的辽国地图:“长青县在大同东北方百余里,由于有旧辽豪强率军参与,起义军竟然击败了当地驻军。他们不敢直接去攻打大同,于是往东沿途劫掠、裹挟民众。围困天成(天镇)县数日不克,劫掠城郊村镇而去。” “金国紧急从大同调兵镇压,起义军翻山突袭怀安县。结果被怀安守军击败,散为数十股逃入四面大山。” “归化(宣化)金兵也被调来搜山围剿,在断云岭遭到义军伏击。虽然义军反被击溃,但传闻金兵损失了数百人。” “另有两股义军,翻山越岭逃到永宁(阳原)、顺圣。当地百姓早就不堪金国盘剥,又兼饥荒难以活命,纷纷扶老携幼投奔义军。这两地义军迅速做大,甚至趁着金兵被调走,突袭攻破了弘州州城。” “防备我大明天兵的金人,在各处关卡不敢调走,金国只能在更北边抽兵回来剿贼。” “有一个叫贺成的北地汉人,原为辽国地方豪强,前些年被迫率部降金。他被张广道将军打得很惨,深知我大明天兵之威,家乡族人又遭金国盘剥,两个月前也趁乱带兵叛金了。” “金兵堵住了南下通道,贺成派人翻山越岭而来,希望我大明能趁机出兵攻打大同,他会联络各路义军配合大明作战。” 这一系列突变讲完,张叔夜拍手笑道:“金国灭亡,近在咫尺也!” 张镗说道:“看来金国缺粮愈发严重了,大同百姓已不堪忍受,就连旧辽将士都冒死叛乱。” 王渊说道:“不如撕毁与金国的和约,趁着云中大乱,出兵攻打雁门关!” 杨惟忠说:“从山西发回来的情报来看,驻守各处雄关的金兵,其实并没有被调去平乱。我们如果仓促出兵,恐怕一时间难以攻破。” 张叔夜说道:“不必急着北伐,金国会越来越乱,而大明则日渐强盛。迟一年出兵,则多一分胜算。” 枢密院众臣纷纷发言一些闹着今年秋天出兵,一些闹着明年夏天出兵,也有说应该再等几年北伐。 其实还有更多消息,大明朝廷还没有收到。 由于完颜宗翰需要控制朝堂,把几千核心精锐带回哈尔滨,导致这里的金兵数量本就不足。 大同府的各州县叛乱四起,金国不敢抽走守关部队,只能抽调草原驻军南下。 草原金兵一走,白鞑靼的汪古部闻风而动,趁机出兵征服西南边的唐古、契丹部落。 西夏的李察哥一直在暗中窥视,他见汪古部居然都敢闹腾,那自己还怕个什么鸟蛋? 李察哥遂率八千精锐,直扑金国的天德军。 天德军这个名字,还是唐朝那会儿取的,宋初遭到西夏和辽国瓜分。用后世行政区划来阐述,即:西夏占了巴彦淖尔,辽国占了包头。 首先这里水草丰美,甚至能够种植水稻! 其次属于交通枢纽,是辽国草原丝绸之路的核心中转站。 天祚帝逃跑的时候,三番五次经过此地,每次都要抽调青壮从军,金国又多次追杀而来,导致包头那边的人口锐减。 当李察哥率军杀到包头时,附近的部落争相归附,帮助西夏军队去杀驻防金兵。 八千西夏精锐,带着三千多草原骑兵,围杀只有五百人的金国铁骑。 西夏精锐伤亡近三千,部落骑兵伤亡数百之后溃散。 而五百金国骑兵,只战死一百多,剩下的全部成功逃走。 就此,包头被西夏攻占。 而呼和浩特、乌兰察布,则被汪古部占了。 西夏连续两年扩大领土,国力看似在持续上涨,但权力斗争却日趋激烈。 李察哥被明军打得威严扫地,却通过这两年的对外战争,重新获得了军中威望。 甚至在他班师回朝之时直接把两千嫡系精锐带进国都,吓得西夏国主李乾顺寝食难安。 …… 经过枢密院一番讨论,大明暂不出兵北伐,继续履行跟金国的和约。 都不需要再走内阁程序,因为枢密院的决定,就是朱太子的决定! 以金国那费拉不堪的政体,如果不能持续战争抢劫,真实国力必然下降得飞快。非但无法休养生息,反而还会搞得叛乱四起。 大明这边,只须持续发展内政即可。 推行摊丁入亩的最大好处,就是有利于人口增涨,而且人口也更容易统计。 古代一般只统计户数和丁口,因为这些跟赋税、徭役挂钩。 举個例子,北宋真宗年间,共计867万余户,却只有1993万余口,平均每户只有两口多一点。 很明显,这里的“口”并非人口,而是需要服役的丁口。 现在,已经完成摊丁入亩的地区,大明朝廷直接统计户数和人口。而在没有完成摊丁入亩的地区,依旧还在统计户数和丁口。 朱国祥想搞人口普查都难做到,只要官府还在收人头税,百姓就会千方百计逃避,不愿让家中的新丁去上户口。 “两广的户口统计也送来了,”朱国祥扔出全国统计报告,“包含幽州在内,全国共计1629万余户,跟赵佶在位中期的2088万户还差很远啊。而且由于战乱、灾荒和迁徙,大明新朝每户的平均人口,其实远远不如宋徽宗那会儿。” 朱铭估计道:“从宋徽宗执政的后十五年,到金兵南下肆虐,以及钟相作乱湖南,全国人口恐怕损失了四分之一。尤其是河北、山东、湖南、浙江,受战乱影响太严重了。” “对于一个新王朝而言我们的底子已算不错,甚至是非常不错,”朱国祥说,“但因为人死得太少,许多问题也还保留着,摊丁入亩的速度必须加快。只有把人口变多,才更方便移民实边。幽州需要充实汉人数量,高丽、西南、河西走廊……乃至于今后的西域,都需要半强制移民。” 朱铭说道:“开国五年,相对安定,这两三年估计存在婴儿潮。再过十二三年,等这批婴儿长大,就可以挽起袖子干大事了。贵州移民三五十万,云南移民三五十万,这样才能初步控制云贵,在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建立据点。” 朱国祥突然把太监喊进来,让这太监抱来一样东西。 “棉布?”朱铭瞅了一眼。 朱国祥说道:“棉花的矮化选育,还在进行当中,但我已经等不及了。这两年让劝农司和地方官推广棉花,山东棉田已有二百万亩,江浙棉田也有十多万亩。由于棉布大受欢迎,现在都不需要官员引导,棉田的数量正在逐年攀升。” 朱铭嘀咕道:“看来该研制棉甲了。” 朱国祥笑道:“我已让劝农官,在江南引导农户搞‘三干一湿法’。就是种三年棉花,再种一年水稻,进行水旱轮作。既可保持土壤肥力,又能减少病虫害,这个技术成熟之后,在江浙地区种棉肯定更受农民欢迎。“ “你是专家,你说了算,”朱铭话头一转,“您老真要纳妃?” 朱国祥面容严肃道:“这个不用你管。” “我才不管,”朱铭站起来拍拍屁股,抬手一挥,“走了,晒太阳去。” 朱国祥也前往翰林画院视察工作,最后跑去李清照的办公室,附近官员都知趣的各自回屋做事。 “官家来啦!”李清照脸色一喜。 朱国祥说:“朕近日学习词律,略有所得,又做了一首新词。” 李清照抿嘴笑道:“官家的新词,想必极为有趣。” 乾隆皇帝喜欢做打油诗,咱朱院长却是精通打油词。隔三差五就来一首全是那种“老干部体”,坚持了一年多,他作词的水平确实渐涨,至少不会再犯一些低级错误。 切磋了一番文学,气氛越来越暧昧。 朱国祥终于说:“李卿寡居独处,又无亲人照应,不如搬来一起住吧。” “但凭官家安排。”李清照脸色羞红,去年某日饮酒,两人已经有亲密接触,后来更是时不时来一回。 对于这位官家,李清照还是很喜欢的,虽然诗词做得一塌糊涂,但极为体贴而且非常有趣。 李清照的惶恐在于,她已经一把年纪了,而且还是个寡妇,自认为并非绝色,皇帝真的会给一个名分吗? 可站在朱国祥的角度,李清照确实年纪大,相貌只能称得上清秀,这种清秀还因眼角皱纹打了折扣。但李清照性格有趣啊,而且千古才女的身份,也让朱国祥欲罢不能。 朱国祥说:“那朕今日便安排,明日册封宸妃。” 李清照吃了一惊,能有个名分已是奢望,朱国祥居然直接给妃位。 大明朝廷的嫔妃制度,沿用北宋懒得修改。 初入皇宫为侍御,过了一段时间封君,然后才人、美人、婕妤、昭仪……一路升上去。 当李清照被封为宸妃的消息传出,把整个东京的百姓都惊掉下巴。 官家这是玩真的啊,果然传闻不假。 (啊啊啊,卡文,明天补上!) (本章完) 0749【朱皇帝要炼丹】 仲夏。 一艘官船进京,码头早有太监和侍卫等候。 只见官船靠岸,先是下来几个官差,继而有一个老道士现身。 太监连忙上前,作揖见礼道:“俺奉官家之命,恭迎陈老真人进京!” 老道士回礼说:“有劳了。” 旁边有一架马车,那是皇家御辇,老道士竟被请上御辇端坐。 随即,皇宫侍卫开道太监徒步相随,一行人径直前往皇城方向。 码头上的商旅路人,都感觉稀奇无比。 当今圣天子不信佛道,也不待见祥瑞,甚至还说地球绕着太阳转。 咋就突然高规格接待一个道士呢? 人们不禁联想到宋徽宗,难道京城又要出现“林灵素”?该不会是皇帝年龄大了,也开始追求长生吧。 听说官家前几天新纳妃子,或许是妃子吹了什么枕头风。 对于老道士的出现,东京百姓忧心忡忡,消息很快就传遍半个京城。 当御辇驶入东华门,载着老道士在内阁北边下车时,连几位阁臣都迅速收到风声。 他们听说皇帝亲自走到偏殿外迎接! 李邦彦闻之大喜,他对结交道士有经验啊。 如果皇帝真要修仙,李邦彦可以帮忙搜罗道士,把当初迎合宋徽宗的手段拿出来。 “老先生请进。”朱国祥热情微笑。 陈旉受宠若惊,连忙做道士揖回礼:“山野小道,不敢劳官家亲迎。” “你我乃同道之人,不必拘礼。”朱国祥拉着陈旉的手,便往偏殿里面拖。 这位老道士,既通儒家经典,又习诸子百家。懂得各种阴阳术数,平时以种植药材为生,而他被地方官荐举,却是因为去年写成一本《农书》。 进入偏殿,朱国祥介绍道:“为了方便与内阁议事我平时都不在垂拱殿,而是在这处偏殿办公。这里还有床榻,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 陈旉由衷赞叹:“陛下心忧国事,真不世之明君也!” “快请坐。”朱国祥自己坐于榻沿,又让陈旉也坐在榻上。 与皇帝对榻而坐? 陈旉有些心虚,生怕自己失礼不敬。 太监捧着一沓书稿过来,朱国祥说道:“仪真(仪征)县令献上此书,我读之手不释卷,先生于农事一道大有研究啊。” 陈旉忙说:“不敢。贫道撰写农书,也是受陛下启发。” 这不是什么客套话,历史上的陈旉《农书》,总共只有一万两千字。而现在这本《农书》,却足足有五万多字,大部分内容都受到朱国祥的影响。 不但篇幅更多,涉及领域更广,而且写得极为深入细致。 就拿“整地”来说,讲得比朱国祥都细。 他把淮南、江浙的耕地分为高田、下田、坡地、葑田、湖田、早田、晚田等不同类型。又对不同类型的土地,进行分析阐述,还总结坡塘的堤坝种桑、塘里可以养鱼、塘水可以灌田,把这些农、副、渔组合发展的细节讲得很清楚。 还有怎么饲养管理水牛,怎样防治水牛病害,亦有桑麻套种技术等等。 甚至教农民怎样治理耕地,劝大家不要一味求全。家里有多少财力,就如何去耕种管理,一切按自己的实际情况来。 他还给土壤划分种类,称肥力耗尽是“土敝”,称土地板结是“气衰”,阐述如何让这种“衰田”焕发生机。 朱国祥在上白村时指导的“烤田”,陈旉也有深入研究,而且技术超过了此前的历代农书。 如果没有朱国祥出现,那么陈旉的这本《农书》,代表着中国古代农学的一個全新高度。 皇帝和老道士相谈甚欢,话题全都围绕着怎么务农。 聊着聊着,陈旉突然问道:“贫道听劝农官所言,陛下欲行‘三干一湿法’。为何棉花与水稻干湿交替种植,就能改良土壤,防治病虫害呢?贫道观察水稻与油菜干湿轮作,似乎也有这种效果。” 朱国祥笑着解释:“先说防治病虫害。农作物的病虫害,一种源于病菌,一种源于昆虫。不同植物的病虫害,那是有区别的,特别是水旱作物。突然把水田变成旱田,原本仰仗湿润环境的病菌和虫卵,就会变得很不适应新的土壤环境。反之亦然。” “原来如此,”陈旉又问,“贫道晓得昆虫,可那病菌又是何物?” 朱国祥说道:“我赠先生一台显微镜,先生可自去观之。劝农司和医学院也有显微镜,甚至连府一级的劝农司,也常备着显微镜用于研究。” 陈旉完全听不明白,决定先去拜访一下劝农司。 朱国祥又说:“水旱轮作的干湿性交替,还会伴随土壤的各种氧化还原反应。嗯……怎么说呢,就是土壤里含有许多物质,每种物质有不同的作用,他们在不同的湿度环境,会跟空气进行反应……干湿交替会抑制一种叫甲烷的物质排放,还会促进另一种有益的物质生产排放……当土壤处于通气和厌气共存区域,或者是通气、厌气交替发生时,土壤中的某些细菌活性会增加……” 这下陈旉彻底懵逼了,直愣愣看着皇帝。 等朱国祥把一段话说完,陈旉由衷感慨:“陛下学究天人,贫道不及万一也。陛下的农学几已成道,贫道却是听不懂,无法与陛下坐而论道。” 朱国祥也很苦恼:“这涉及到化学,很多东西说不明白,也暂时无法给劝农官们演示。” 陈旉好奇问:“什么是化学?” 朱国祥说:“万物生化之学。” 陈旉熟知《易经》,顿时激动起来:“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农学之大道,竟然是天地大道吗?也对,没有天地交感,哪有万物化生繁衍?” 朱国祥说:“都说万物由阴阳化生五行而来,姑且不证其真伪,朕觉得天地之间还有诸多元素。今年落榜的士子,有一些愿意报名学农。其中几个,被朕选出来,作为第一批研究化学之道的学生。老先生如果对此感兴趣,可以一并去看看。” “贫道修行半生,这道法没有修成,只会种一些药材和庄稼,”陈旉拱手说,“若能在老死前,得窥万物生化之道,真可称得朝闻道夕死足矣。” 朱国祥说:“化学研究的各种器具,朕早已让人在打造,这几天估计差不多了。老先生且在京城住下,一切准备充足即可开始。” 两人又聊一阵,陈旉作揖告退,由太监带着前往临时居所。 工作到半下午,今天也没啥要事,朱国祥干脆提前下班。 刚被封为宸妃的李清照,正在跟皇后、皇贵妃、贵妃一起玩打马戏,这玩意儿大概就是用象棋盘做的大富翁游戏。 除了玩耍,李清照偶尔也回翰林院,把自己新近研究的学术材料拿出来。 沈有容、文小妹、安娘三位后妃,亦时常请教李清照,于词曲韵律一道有所长进。 “官家可见到那位老道长?”沈有容问。 朱国祥说:“他原本就善于农事,又精研我所著农书,在许多细节上有所发挥。特别是江南地区的耕种养殖,此人足以称得上天下第一。农学是一种杂学,涉及气象、生物、化学、地理等等方面。我一直想形成系统,但做起来实在太难了,只能让劝农官盲人摸象。” 四位后妃都听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朱国祥笑着说:“改天带你们去见识新玩意儿,朕让人做了一些化学仪器,又搜集了许多化学物质。虽然远远不够,但简单研究已可展开。” 李清照说:“官家所言万物化生之学,奴还是有些不明白。” “到时候就知道,其实道士炼丹,就蕴含化学之道。”朱国祥说。 文小妹问:“官家也会炼丹吗?” 朱国祥哈哈大笑:“我不会炼丹,但只要让我知道炼丹时的物料,我多半能猜到它们炼制出来的化学原理。来来来,我还制作了一张元素周期表,许多代表元素的字都是新创的。” 一张元素周期表打开,与天书无异。 李清照念道:“氢氦锂铍硼……仿佛丹经道书,官家果然精通道法。” 安娘捂嘴笑道:“说不定官家还能长生不老呢,奴自侍奉官家以来,十多年过去,官家竟然容颜不衰。” 朱国祥说:“细细观察,还是有皱纹了,近年来也时不时生病。” 研究化学的机构,朱国祥暂时没有定名。 学生就那么几个,皆从今年的科举落榜生中挑选。 而且,朱国祥还请来几个道士帮忙,以搜集获取各种化学实验材料。 消息渐渐传出,大家都以为皇帝要炼丹,朝中大臣正在思考着是否该劝谏。 劝谏吧,皇帝搞得并不出格,没有大肆封赏道士,也没有大肆修建道观。如今躲起来炼丹,不过是皇帝的私人小爱好。 不劝谏吧,丹药那玩意儿有毒,这早就已经属于共识。 翟汝文身为首辅,在内阁会议上说:“丹药有丹毒,此事天下皆知,一个不好恐生祸事。吾等阁臣,应当共同劝谏,不可让官家涉险啊!” “然也,吾必苦谏之。若是官家不听,宁愿罢官也要直谏到底!”种师道率先响应。 (本章完) 0750【强者云集,批发天师】 又是十几个道士,自南方坐船而来,还带着大包小包的化学材料。 他们被引入城中住下,有小道士没来过东京,刚把行李给安顿好,便闹着结伴出门去逛街。 等弟子们离开,王文卿打坐吐纳。 忽地,外面传来敲门声:“听闻恩师来了,弟子全阳拜见!” 王文卿睁眼微笑:“进来吧。” 萨守坚推门而入,朝王文卿行礼:“昔日一别,已过数载,恩师愈发精进了。” 王文卿摆摆手:“你我切磋道法而已,当年并未正式拜师,大可不必以师徒相称。”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萨守坚说。 二人诉说往事,甚至聊起林灵素。 王文卿能够名满天下,就是被林灵素举荐入京,以神霄派雷法祈雨居然真就下雨了。 萨守坚也属于神霄派,听说得到过王文卿、林灵素、张继先三人的真传。其实他年轻时就是个庸医,治病把人给不幸治死,混不下去干脆改行做道士。 而神霄派,则以修炼内丹为根基,又以符咒之法为外用,融合方术、符箓、咒术、手印、禹步、气功、存神、内丹等一大堆东西。 此派的修行体系可以直接照搬去写仙侠。 渐渐聊到当下局势,萨守坚问道:“恩师可是奉诏入京?” 王文卿反问:“你也是?” 萨守坚说:“不但弟子接到诏书,龙虎山的师兄也来了,就住在西边的院子里。” 王文卿担忧道:“新朝向来抑制佛道,也不知陛下究竟为何相召。” 萨守坚说:“听闻官家是要炼丹。” 王文卿说:“你我所修习者,皆为内丹之术。虽然也懂炼制外丹,但终究不如龙虎山在行,为何要把我们全都招来?而且还要带上许多炼丹物料。” “不知道。”萨守坚摇头。 王文卿着实唏嘘当年他跟朱国祥属于同行,都是被赵佶赐予字号的真人啊。 如今他还在修道,而朱国祥已经做了皇帝。 …… 王中孚今年十八岁,家住咸阳,大族出身。 两年前考中举人,今年进京会试,可惜不幸落榜。 这跟另一个时空差不多,只不过考试地点不同,考试时间提前了些。 历史上,他是跑去伪齐考科举,落榜之后又参加武举,而且一下子高中武举甲科。 但考上武进士,王中孚却仕途不顺,长期在伪齐、金国收酒税,郁闷之下就改行做道士去了。 他还修了个活死人墓,改名叫王喆,道号重阳子。 今年落榜的同乡,纷纷归家继续苦读,王中孚却打算留在东京游学。 他还报名参加劝农司进修班,反正只要不正式转为劝农官,接下来还是能继续考科举的。 谁知报名之后,他莫名其妙被摘出来,说是要加入什么化学研究小组。 王中孚对此一头雾水,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有了眉目。 “诸君可知,这個化学研究小组,是专门为官家炼丹的!”王中孚慌忙去跟小伙伴们说。 几位落榜生大惊,他们可不想做道士啊。 一个叫孙君平的落榜生问:“现在离京还来得及吗?” “若是逃走,今生仕途便毁了,化学研究小组可是官家召集的!”接话的落榜生叫赵昂。 王中孚说道:“须得先见了官家,再找借口辞去。” 诸生对此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去劝农司报名了。 参加劝农司进修班的有两类人,一类就像王中孚,纯粹是想长见识,并不真正去做劝农官;另一类是自知考进士无望,干脆转做劝农官另辟蹊径。 现在听说要去学炼丹,一个个都如丧考妣。 煎熬到约定的日期,王中孚等人忐忑前往,到了地方顿时更加绝望。 因为屋内屋外,已经站着一大群道士,那些可能就是教他们炼丹的老师。 几个落榜举人,一群奉诏道士,站在屋里面面相觑,其实全都搞不清楚啥情况。 老道士陈旉突然现身,而且是被太监领来的。 龙虎山天师张时修,上前做道士揖见礼,自报名号之后问道:“听闻陈道兄也是奉诏入京,还进宫与官家促膝长谈,不知在哪处仙府修炼?” 陈旉回礼说:“贫道没有师承与洞府,只在家乡的小山上修炼,靠种植药材换取钱粮度日,偶尔也给乡民义诊治病。” 一众道士听完,不但没有鄙视,反而对陈旉更加敬重。 这种来历不明的道士,路子都野得很啊,其中佼佼者便是那个林灵素。 万万不能得罪! 张时修贵为当代天师,亦再次给陈旉行礼,不论如何先结个善缘再说。 《水浒传》里,入云龙公孙胜的师父唤作罗真人,其原型极有可能就是张时修的弟子罗登。 眼前这位张天师,论起来还是公孙胜的师爷(笑)。 初代版本的雷法,乃上一代天师张继先所创,跟内丹术的联系还不紧密。 张继先无妻无子,一辈子都在研究道法,王文卿和萨守坚相传都是其弟子。 还未化身王重阳的王中孚,此刻却以落榜举人的身份,站在一群道士中间,拱手问道:“诸位真人,今日聚集可是要为官家炼丹?” 张时修也搞不清楚,只能回答:“或许吧。” 萨守坚说:“道兄自会外丹术,能为陛下炼丹。可我们却是修习内丹法,也不擅长炼外丹啊。” 王文卿说:“官家可能自己就会炼丹,前宋时还拿出过磨盘大的灵芝。” 道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唯独陈旉微笑不说话。 王中孚问道:“陈真人想必知道内情,还请不吝赐教。” 众人这才回想起来,陈旉是跟皇帝促膝长谈过的,纷纷作揖向这位老道士请教。 陈旉拱手说:“此非炼丹也,乃探析万物化生之道。” 万物化生? 这玩意儿比炼丹还扯淡,道士和举人们一起懵逼。 陈旉又言:“陛下还说,他准备了一些器具和材料,不知是否就在此处。” 人们齐刷刷转身看向大屋的正中央。 那是一张长桌,桌面为大理石,上头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天师凑过去仔细观察,指着一个陶制器皿说:“这有点像炼丹用的丹釜只不过体型较小。” 炼丹时叫做丹釜,炮制中药时则称坩埚,其实形状和作用都大同小异。 “丹炉何在?”又有道士问。 炼丹之时,丹釜(坩埚)一般放于炼丹炉顶部,位于炉盖上方的大圆孔内。 众人连忙去找炼丹炉,但始终都没有找到,反而寻见许多稀奇古怪之物。 其中,玻璃器皿尤其多,而且大部分都标有刻度。 “这里有汞!”一个道士大喊。 其他道士连忙凑过去看,只见一个陶瓷罐上,贴着写有“水银”的纸条。 果然还是炼丹啊,汞都备齐了,铅肯定也在。 王中孚顿时陷入绝望,难道今后真要做道士吗?趁早起个道号吧,不如叫王重阳算球。 就在此时,又有一大群官员进来,而且全是阁部院重臣。 内阁其实收到过举荐陈旉的奏疏,但阁臣们日理万机,哪里记得住这种道士出身的农学家? 首相翟汝文怒喝道:“妖道陈旉何在?” 陈旉心头不爽,拱手回答:“陈旉在此,并非妖道。” 种师道上前:“蛊惑官家炼丹,不是妖道是什么?如今已是大明新朝,你还想做林灵素不成?” 陈旉解释说:“贫道被举荐入京,是因为写了本农书。” 李含章怒道:“以农事逢迎圣君喜好,再蛊惑官家炼丹修道,你竟处心积虑至斯也!” 陈旉更加无语,辩解说:“今日并非炼丹,而是探究万物化生之道。” “妖言惑上,当诛此贼!”胡安国大喊。 李邦彦却站出来阻拦,打圆场说:“诸位相公,莫要急躁。以陛下之贤明,又怎会被妖言所惑?这位陈真人,至今还穿着粗布道袍,一看就不是贪图富贵之辈。” “他知陛下崇尚简朴,穿粗布道袍也是在迎合上意!”钱琛说。 李邦彦心中极为无语,皇帝不相信天人感应,着急的是这帮大臣。皇帝现在要炼丹修道,着急的还是这帮大臣。 你们就不知道事事顺着皇帝吗? 这次连孟昭、钱琛等人都来了,的确是被搞得有点急躁,主要是宋徽宗沉迷此事,已经把大臣们弄出应激反应。 炼丹修道只是开始,一旦沉迷进去,就是全国大修道观,给道士们赏赐土地,还要让全国各地官员进献灵芝等药材。 以朱国祥、朱铭展现出的英明智慧,应该是不会这样搞的。 但乱七八糟的传闻太多,什么皇帝海外遇到仙人,获得天书三卷什么的。朱国祥还有前科,给宋徽宗进献过磨盘大的灵芝。 如此种种,都跟修道沾边,让人不得不担忧。 国朝初立,财政刚刚盈余,绝对不能再折腾了,一定要把皇帝的修道之心扼杀在摇篮中! “皇帝驾到!” “皇后驾到!” “太子驾到!” “……” 一连串的声音传来,却见皇帝和太子,带着皇室成员全来了。 甚至还有几岁的皇孙。 这是要举家修道? 众臣惊恐不已,顾不得国朝礼仪,首相翟汝文率先违规下跪,领着官员们一起跪拜劝谏:“陛下,长生之事虚无飘渺,英明如秦皇汉武亦受其害啊。望陛下、太子,三思而后行之!” 朱国祥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正好你们都在,一起来领略化学之道!” (初中化学知识,已经还给体育老师,今天就不更了,明天好生复习一下再写。) (本章完) 0751【道家吐纳术之吸氧派】 朱国祥阔步走入堂中,微笑道:“诸位莫要惊惧,朕非是炼丹求仙,而是在做一种学问。” 此言说出,大臣、道士、举人们,竟同时舒了一口气。 人挺多的,朱铭懒得往里挤,只对妻妾儿女们说:“官家的化学,你们可以去看。尤其是小孩子,你们应该认真的看。” 众人渐渐围拢,皇室成员站在朱国祥左右和身后,其余则绕着大长桌围成一圈。 朱国祥让大家散开一些,又吩咐太监:“去把窗户全部打开。 他没有立即演示化学实验,而是拿起一根蜡烛,问道:“此为何物?” “白蜡!” “虫蜡!” “……” 答案虽然不一,却指同一种事物。 朱国祥拿起蜡烛向众人展示,说道:“秦汉之时,皆用蜂蜡。石崇斗富,也是用蜂蜡当柴烧,可知当时蜂蜡极为奢侈。而今,这虫蜡比蜂蜡还贵。宋朝初年便是宰相每晚点燃虫蜡看书,也被认为是不节俭的行为。” “可现在呢?” 朱国祥把蜡烛放回去,笑着说:“不说宰相,乡间土豪也偶尔用得起。为何如此?”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样回答,因为他们连虫蜡是咋来的都不知道。就算稍有了解的,也只知道虫蜡由一种蜡虫而得。 一个来自四川的道士说:“因为养蜡虫的人多了,价钱就更便宜。” “然也,说得极好,”朱国祥点头赞许“但桑蚕桑蚕,蚕必须吃桑叶,才能吐丝结茧。听闻北方亦有吃别种树叶的蚕,但都要找到它们合适的食物。这白蜡虫也是一样,它能吃什么树叶,它该怎样繁殖,需要养虫人去探究发现。” “发现白蜡虫可以采蜡,最早大概是在晚唐的时候。时至今日,也不过是在川南、川东、湖南、广西养殖,而且还只能放养在树林中,无法像养蚕那样采桑回家喂食。” “四川、湖南和广西的劝农官,正在研究白蜡虫的习性。” “他们已总结出以下要点:第一,白蜡虫有雌雄之分,雌虫很难分泌白蜡,但可用于繁衍幼虫;第二,雄虫的幼体才能产蜡;第三,白蜡虫喜欢吃的植物已经发现两种;第四,雌虫须在高原或高山之上,冬天要温和干燥才能产卵;第五,雄虫要在夏天温度高、湿气重时才会产蜡。” “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呢?可以快速推广白蜡虫的养殖范围!” “即在适合雌虫产卵的地方,大量繁殖白蜡虫。然后再拿着虫卵,去适合雄虫产蜡的地方养殖。雄虫的养殖地,事先多栽它们爱吃的植物。且这种植物还不太挑地,荒坡之上亦可栽植。” “有了劝农官的研究成果,再加上地方官的引导。我相信十年之内,比蜂蜡还贵的白蜡,会变得极为廉价,就连贫寒士子也能用白蜡烛夜晚读书!” 大臣们听完这番话,都显得极为高兴。 白蜡是最优质的蜡烛点燃没有浓烟和异味,谁不愿意天天点这玩意儿? 翟汝文问道:“臣的家乡丹阳,也可养殖白蜡虫吗?” 朱国祥说:“在你的老家丹阳,雌虫肯定无法产卵。但可从四川、湖南两地,坐船把虫卵带过去,直接在丹阳养雄虫产蜡即可。养白蜡虫的人家,就算是白蜡廉价之后,恐怕所得利润也不比养蚕差太多。如今养殖白蜡虫,却比养蚕有着十倍之利。” “此利国利民之物!”不仅大臣们称赞,举人和道士也都很欢喜。 朱国祥看向众人:“太子提出的学问是,百姓日用即为道。养白蜡虫自然不是道,但探究白蜡虫的习性,让白蜡虫能够快速推广,这却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之道!” 众人点头,都不反对。 一来此事能让万民获益,就连权贵富豪也得好处;二来都知道皇帝喜农事,没必要跟皇帝起冲突。 农为国本,谁敢说有利农业发展的不是道? 朱国祥继续说:“研究农学是道,研究物理是道,研究化学也是道!” 秦桧抢在李邦彦前面捧哏:“臣不知化学为何物,还请官家示下。” 朱国祥拿出个铁盒子,从中取出一根小木棍,在大理石桌面的粗糙侧方,随手那么轻轻划过去。 小木棍燃了! 众人顿时大惊,难道皇帝真会法术? 还有人忍不住移动脚步,想看看摩擦小棍的地方,是否藏有明火或者暗火。 北宋已经有火柴,唤作“引光奴”、“发蜡”、“火寸”,用杉木条侵染涂抹硫磺而制。 但这种火柴不能自己引燃,必须借助其他火源,比如在火炭上碰一下。 这似乎显得多此一举,但实际用起来却极为方便。特别是北方冬天需要烤火,或以火折子形式长期保存暗火,此时“发烛”随便一碰即能燃烧。 朱国祥手持火柴,笑着将白蜡烛点燃:“这不是发烛,但也可称之为发烛。暂时还比较危险,不适合民间使用,等长久研究改进了就行。此物亦用到了化学之道,今日就不详细讲解了,谁感兴趣可以经常来这里。” 朱国祥又拿起一个烧杯,用烧杯罩住正在燃烧的蜡烛。 在众人的视线之下,玻璃杯里的蜡烛,火光越来越小,然后猛地熄灭。 朱国祥问:“为何蜡烛会熄?” 龙虎山世代研究符箓,上一代天师还发明初代雷法,他们对燃烧现象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张时修说道:“万物燃烧,皆仰仗生气。陛下用杯子盖住,生气变成了死气,蜡烛自然就会熄灭。” 朱国祥又问:“何谓生气,何谓死气?” 张时修说道:“流淌之水为生水,不流之水为死水。同样的,通畅之气为生气,不畅之气为死气。人若久居于不畅之屋室,被那死气所笼罩,亦会有窒息之危。” “也就是说,把蜡烛罩上,一旦蜡烛把生气燃尽,里面皆为死气就会熄灭?”朱国祥问。 “然也!” 不止张时修这样认为,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朱国祥道:“咱们出去。” 朱国祥重新点燃蜡烛,迈步往外走出,来到院中的空地。 他又让一个侍卫穿上重甲,把面罩也拉下来:“打开这個瓶子,把它罩在蜡烛上。瓶子不要直接用手拿,而是用树枝绑好,另一只手最好捂住眼睛孔。” 重甲侍卫稀里糊涂照做,先用树枝把瓶子给绑好,接着再拔开软木塞瓶盖,随即将瓶口往燃烧的蜡烛上罩。 众人站得老远,只见瓶中蜡烛竟燃烧更旺,甚至瓶中其他部位也隐有火光。 朱国祥也暗道运气好,居然没有爆炸。 他是靠加热硝石来制取氧气的,在持续加热的过程中,有可能先分解成氧化钾,然后释放出一氧化碳和氧气。 也就是说,这瓶氧气不怎么纯,里面肯定掺杂了一氧化碳。 当然,一氧化碳浓度不高,而且数量并不多,就算爆炸也威力不大。 朱国祥问张时修:“玻璃瓶罩着,里面可是死气?” 张时修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答。 众人看着还在燃烧的蜡烛,眉头紧蹙,冥思苦想,却怎也想不明白。 终于,瓶中氧气耗尽,蜡烛终究还是熄灭了。 朱国祥尽量用古人听得懂的方式阐述:“气无处不在,但它并非纯粹之物。就仿佛细沙、粗沙,混合之后还是一盘沙。诸多气体混合,便是我们呼吸之空气。这空气当中,有些是人需要的,有些是人不需要的。人之呼吸,就是吸入有用之气,再排出那无用之气。” 他又指着罩在蜡烛上的玻璃瓶:“此瓶所装者,便是柴火燃烧需要的气体,也是人赖以生存之气体。它可养人,朕称之为养气。做研究之时,且写作氧气。” 朱铭捡起棍子,在地面写出“氧气”二字。 道士们恍然大悟,认为“氧气”即为“天地灵气”,每天吐纳吸收的就是这玩意儿。 也不知道教是否会诞生出“吸氧派”,误吸掺杂其中的一氧化碳就大条了。 朱国祥干脆盘腿坐于院中,众人不敢再站着,也纷纷跟着坐下。 朱国祥说:“京中百姓,多用石炭来做饭取暖。冬日取暖之时,偶有门窗关得太死,结果中炭毒而身亡者。何谓炭毒?那也是一种气,石炭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毒气。” 来的都是阁部院重臣,他们都居住在东京。虽然自己高价购买木炭,但家中奴仆却多用石炭取暖。 此刻听皇帝解释,众人将信将疑,却又忍不住去相信。 朱国祥又看向张锦屏:“太子妃的祖先,改进了湿法炼铜之术,每年为朝廷带来无数铜料。太子妃可知其中原理?” 张锦屏说:“回禀官家,儿媳知道怎样炼铜,却不知为何要那般做。” 朱国祥笑问众人:“你们可想看看?” “愿得一观!”众人连忙应道。 今天不讲什么深奥的知识,纯粹为了引起大家的兴趣。 朱国祥重新走向屋中,边走边说:“化学之道,利国利民,湿法炼铜便为其一。深研此道,或能为国朝平添无数金银。” 大家心想对啊,湿法可以炼铜,为何不能炼制金银? 皇帝就是个大忽悠。 (本章完) 0752【化学天尊王重阳】 炼金术师,中国也有,一般称为方士或术士。 方术之士,是星相医卜从业者的统称,其中就有不少折腾炼金术的。 两宋交替时,战火一度蔓延到江西,接着又是贼寇四起,就连张家都遭到劫掠,万卷藏书被付之一炬。 张锦屏的兄长张焘,从灰烬中找到《浸铜要略》的残卷,重新补齐之后再次献给朝廷。南宋这才派遣官员,恢复江西的湿法炼铜场,并成为南宋的重要铜料来源。 张焘在给此书作序时,就有写道:“谨按《神农本草》著,石胆,谓神仙能以化铁化铜,成金银。故方术之士竞尽力于此,然不探其理,类皆求之炉火之间,以为丹药之用……” 这些方士,读了《神农本草经》就去炼金。 也有方士认为,书中的金银铜铁,暗指炼丹的某些材料,可用石胆(胆矾)炼化出来。 此时此刻,围观皇帝做实验的道士,便有这种用炼丹炉来炼化石胆之辈。 “太子妃,可读《浸铜要略》之序言。”朱国祥说。 张锦屏颇为激动,这篇序言是第一版,由她的叔祖张甲所写。 张锦屏翻开扉页念道:“万物之理,非圣人莫穷;万物之用,非圣人莫制。穷而制之,曲尽其性。故《神农本草》载:‘石胆能化铁为铜。’妙极神通有至于此,信哉!百工之事皆圣人作,然其说具存,其所以化之之术绵历数千百年……” 念完,朱国祥开始说到正题:“百工之事,真的只有圣人能作吗?万物之理,真的只有圣人能穷吗?万物之用,真的只有圣人能制吗?非也!” 张锦屏一愣,皇帝这番话,竟然在全面驳斥她的叔祖。 朱国祥说:“寻常之人,也能究万物之理。寻常之人,也能制万物之用。寻常之人,也能作百工之事。如果这些只有圣人能做到,那么眼前的诸位,只要能认真学习研究农学、化学、物理,你们也可以成为当世之圣人!” 阁部院重臣且不论,在场的几位落榜举人,却被皇帝此言说得激情澎湃。 朱国祥又指向正在看热闹的儿子:“太子坚持要把蔡伦请入文庙,便是天下士子反对亦在所不惜。何也?激励天下俊才,作那百工之事也。能作百工之事,流传千百年,而今还可利于万民者,便可称其为圣人。蔡伦虽然品行低劣,但他改良了造纸术,那他就当得起后世供奉。” 此言一出,好些大臣都想反驳。 但在说话之前,齐刷刷扭头看向朱太子。然后就纷纷偃旗息鼓,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今天在这里自杀,太子都不可能再改变什么。 朱国祥对儿媳说:“太子妃可写信回家,下次再印刷《浸铜要略》,把作者名字改成你的曾祖。” “是!”张锦屏行礼领命。 张潜当年写出《浸铜要略》一书,都不好意思自己署名,让拥有官身的儿子署名,然后再去献给北宋朝廷。 因为“作百工之事”的只能是圣人,就算改良技术并写成书籍,也不过是修复圣人的失传技艺。 一个白身有什么资格?必须是有官身的儿子来写书。 朱国祥又说:“通政院颁布诏书,大告天下万民。今后但凡是百工著作,无论是否拥有功名,人人皆可著作成书。内阁给各地官员下发公文,让他们遇到百工之书,应当予以表彰奖励。其中佼佼者,可向朝廷举荐!” “是!” 通政院和内阁官员一起应诺。 朱国祥问那几个落榜举子:“你们可愿成为当世圣人?” 这些家伙本打算辞职回家,此刻被皇帝一激,竟有一大半说道:“不敢做圣人,愿为圣人事!” 包括王中孚在内,也脑子发热想要研究化学。 化学天师王重阳? 朱国祥继续说道:“数学、农学、化学、物理、天文、地理,此六科之学问,将在太学当中传授。太学每年的舍考,原定录取十人赐进士出身。今日便定下规矩,这十个进士当中,当有六人来自此六科的优秀学子。” 官员们有点懵,落榜举子却是狂喜。 古代想要推广自然科学很难,数学已算最简单的了,不像儒家经典苦读就行。 暂时只能在官方的县学、府学教材中,添加自然科学的基础知识。然后通过太学,让那些精英去学习,并通过太学舍试来激励学生。 今后的太学生,既要学儒家经典,也要学自然科学。 而且,只要其中一门自然科学,能够在舍试当中考第一,便可获赐进士身份。 十个名额,占了六個! 剩下四个,才是儒家经典学得好的。 无法顺利毕业的太学生,其实也不亏。他们懂得儒家经典,又全都学过自然科学,今后不管回乡做什么都有本事。 而且,他们还不用全都回乡。 可以进天文馆,可以进劝农司,可以在户部、工部、兵部、翰林院担任伎术官。 或许,今后还可以加入医学。 李邦彦此刻心思百转,他自己学这些已经晚了,就连长子、次子都学不进去。但可以让小儿子学啊,然后再安排进太学,今后走捷径获取进士功名。 秦桧心中更是得意,他数学已经学得极好,物理也有在慢慢学习,就连新朝天文他都有所涉猎。 在大臣们的各种念头当中,朱国祥拿起一坨胆矾:“这个就是石胆,蓝色如胆汁,故此得名。张家的浸铜之术,却是采用胆水炼制,江西那边能就地提取胆水。其实,无论是石胆炼铜,还是那胆水炼铜,都是一样的化学原理。” “我们把同样的物质,分到不能再分,如果再分就会改变其性。那么最小的那一份,就叫做分子。比如铜分子、铁分子……” 朱国祥真就只能这样阐述,越形象越简单越好,即便如此他都怕人听不懂。 胆矾制铜的实验有点花时间,在化学反应慢慢进行时,朱国祥一直在讲各种理论。 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朱铭之外,全都听得云里雾里。 既然皇帝不是要炼丹,那就没必要继续留下来,翟汝文作揖道:“陛下,内阁还有公文未处理,臣请先行告退。” “都去忙吧。”朱国祥说。 众臣如蒙大赦,纷纷告辞离开,就连秦桧都跑了,他知道这玩意儿不容易学。 只有李邦彦留下,自告奋勇给皇帝打下手。 良久,朱国祥说:“时间不早了,此实验就此终止。” 让李邦彦拿起浸在溶液里的铁片,朱国祥说道:“附着在铁片表面的便是铜屑。” 李邦彦领命把铜屑刮下,众人连忙过来围观。 好几个道士一脸苦涩,他们读了《神农本草经》,却把胆矾扔进炼丹炉里炼金或炼丹。 如今看来,似乎有点跑偏了。 朱国祥对道士们说:“尔等平时炼丹,遇到过什么奇怪现象,都可慢慢回忆写成文字。我们以后逐个分析实验,看这些现象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是!”道士们拱手领命。 直接上《元素周期表》太离谱,而且讲都没法讲,就算强行讲出来,也没有办法向学生证明。 顶多讲讲基本的氧化物,以及常见的金属,让学生们有元素、分子的概念,原子、离子这些都不用教。 道士们炼丹时,遇到乱七八糟的情况很多。 正好可以作为观察实验对象,对这些状况进行分析研究,这才是朱国祥召集道士之目的所在。 朱国祥还想整出一台手摇式发电机,专门用来做实验那种。 可惜只记得原理,让人弄来磁铁,然后缠绕线圈,搞了几次全部失败,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色渐暗,皇室成员们走了。 一时脑子发热,想要研究化学的举人们,突然又变得冷静下来。 这玩意儿真靠谱吗? 王中孚也是心情忐忑,返回住所的路上,他不断回忆今日之事。结果发现,除了某些实验现象,剩下的理论他全都忘了。 相较于落榜举子,剩下的道士却兴致勃勃。 他们甚至细细思索,感觉以前的很多道术,都极有可能是某种化学或物理现象。 当然,更多的属于戏法…… 萨守坚的咒枣术就特别牛逼,对枣念咒,一说可治百病,一说可得铜钱。 萨天师决定留京研究一下化学,提高自己的神霄雷法造诣。 他这两年也在北方游历,听闻过大明的火枪火炮。每每思之,都很想亲自一观,但恐怕自己的神霄雷法,对上火枪火炮还是很吃亏的。 回到住处,萨守坚问:“恩师怎样看待化学?” 王文卿叹息:“唉,官家通晓天地造化,我们修习的诸般道法,实在不足以跟官家相提并论。那些法术,今后还是少用为妙,一切当以修身养性为主。内丹之术,还是可以练的,能够延年益寿。” 萨守坚点头说:“内丹术乃雷法之基,确实应该勤加修习。听闻同样修炼内丹术的薛真人,被太子赐予江南道场,去年还扬帆出海寻找金银了。” “找到很多金银,朝廷专门为此设了个正三品总督。”王文卿说。 萨守坚感慨:“薛真人实乃吾辈楷模,修道者也当为朝廷分忧啊。” (没啦,没啦。) (本章完) 0753【塞尔柱来使】 不论是易安居士成为妃子,还是皇帝搞出的炼丹乌龙,都成为东京市民津津乐道的闲聊话题。 只要皇帝不瞎折腾,无论干出什么事来,老百姓皆喜闻乐见的吃瓜。 去年息兵,今年也不打仗,这日子过得愈发好了。 肉眼可见的粮价下跌如今的东京物价,已恢复到宋徽宗登基之前。 听京中老人讲,粮食还有更便宜的时候。 就连店铺里干体力活的伙计,都恢复到每月至少两天肉食。老板若是过于吝啬,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雇员会暗地里消极怠工。 这源于肉价的持续下跌,而且跟玉米、红薯的推广有关。 玉米和红薯都是贱粮,人吃了不抗饿。却可以拿来喂猪,再添加红薯藤、豆粕、酒糟等物,养猪的成本相对有所下降。 此时的东京肉价,羊肉每斤60文,猪肉每斤35文牛肉每斤30文(具体价格,因不同部位肉类而有波动)。 至于牛肉为啥最便宜,那是因为有官方定价。 30文一斤牛肉,已是大明新朝提高之后的价格。要放在以前的北宋,每斤牛肉最多只能卖20文。 牛肉一旦超过官府限价,被抓到了问题很严重。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防止民间故意杀牛卖肉! 35文一斤的猪肉,只要不是混得太差,东京百姓每月能打好几次牙祭。 这种情况,也在杭州、广州等大城市出现,就连底层小民也可隔三差五吃肉了。 但是,全国各地的发展极不平衡,还有大量农民挣扎在温饱线上。 中枢大臣们久居东京,他们对贫困地区没有直观感受,只知道东京越来越繁华富庶,恢复到北宋极盛之时指日可待。 有一个算一个,渐渐变得飘起来。 由于朱国祥非常简朴,大臣们也提倡节俭,最外层穿的都是旧衣裳。 李邦彦尤其离谱,补丁衣服都穿出来了。 可是内衬衣物,一个比一个穿得华贵。而且靴子也极为讲究,最近开始流行鹿皮靴,甚至有商贾从金国大量购买鹿皮。 权贵子女结婚,不敢在东京大肆铺张,却在老家怎么奢侈怎么来。 但凡有点权势的官员嫁女,陪嫁几千贯属于基本操作。 要问他们的钱是咋来的? 当然是祖上数代积攒的,大明新朝怎么可能有贪官! …… 哈乃斐派学者艾布·法德勒·起儿漫尼,当他奉塞尔柱苏丹之命,搭乘商船来到广州时,便立即见到这幅“盛世图景”。 一位广州本地官员,由于在四川做官,恰逢其时早早投靠了新朝,现在已经做到府通判级别。 他儿子娶妻的迎亲队伍,从邻府坐船一路吹打回广州。 直接是一個船队,在广州城外登岸,船上陆陆续续下来数百人。就连挑抬各色财货的力夫,都清一色换上崭新丝衣,那是主人家免费给置办的。 艾布惊骇道:“那些都是国王的随从吗?这里是不是桃花石的王城?” 商人蒲麻勿解释说:“尊敬伟大的学者,这里是桃花石的广州城,桃花石有很多这样的大城。眼前这支队伍,是有本地富豪结婚,那些穿着丝衣的人,只是富豪家的奴仆而已。” “奴仆也能穿丝绸吗?”艾布难以想象。 蒲麻勿说:“这里遍地都是黄金,河水中流着蜜糖,丝绸只是寻常物品。” 艾布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样评价。 蒲麻勿见证了李宝收复杭州,他的商船也被李宝征用,作为掩护一起去攻打福州。 后来,蒲麻勿还跟其他外国海商,一起接到大明皇帝发布的任务:只要带来稀罕有用的农作物种子,获得皇帝认可之后,就能抵扣一部分关税。 蒲麻勿带来了许多作物,但只有一样得到朱皇帝青睐。 那就是——胡萝卜! 他不但被减免部分关税还获得了采购顶级商品的资格。虽然这种资格只有一次,但足足30匹蜀锦,却也让蒲麻勿赚得钵满盆满。 塞尔柱帝国的贵族们,疯狂抢购蜀锦,最终被献到苏丹面前。 苏丹特地接见了蒲麻勿,询问许多关于中国的事情,还让哈乃斐派学者艾布到中国造访。 几十年前,塞尔柱帝国已经四分五裂。 桑贾尔从一堆竞争者中获胜,顺利夺取苏丹之位。很快,国内和属国叛乱四起,整个帝国陷入分裂战争当中。 通过一系列军事和政治手段,桑贾尔重新整合塞尔柱帝国。 甚至还对外扩张,降服西喀喇汗国,扶立伽色尼国王,今年甚至让东喀喇汗国臣服。 东喀喇汗国,就是耶律大石即将攻打的地方! 桑贾尔和耶律大石,接下来几年必有一战。 桑贾尔苏丹对中国的认识很笼统,他分不清突厥和契丹,把西域当成了中国。 更不知自己征服的西喀喇汗国,存在大量契丹族士兵。而这些契丹士兵,很快就会让他阴沟里翻船,让耶律大石白捡一个大便宜。 桑贾尔不断向东扩张,耗尽心血征服喀喇汗国,就是为了重新打通丝绸之路。 当他听说从海上就能直达中国,而且桃花石之地最富裕的国家叫大明,桑贾尔恨不得立即派遣船队过来贸易。 可惜,他没有像样的舰队,只能委托商贾进行联络。 同时派出一位学者,以及十多个护卫,前来跟大明皇帝外交接触。 “你去打听一下,这是大明的哪位贵族在结婚,我认为出于礼节应该去拜访一下。”学者艾布叮嘱说。 蒲麻勿赶紧跑去打听,他已经勉强能说广东方言,随便拉一个路人就问到消息。 蒲麻勿跑回来说:“结婚男子的父亲,是大明的一位府通判,您可以理解为某地的副总督。同时,这位副总督的家族还在广东为海商供货,一直参与海洋贸易上百年。” “果然是桃花石的大贵族。”艾布认为自己搞明白了。 他们已在广州市舶司报备,可以在广州闲逛几日,然后就要坐船去开封觐见。 从广州到福州,再从福州到杭州,沿途的补给点皆为大城。 艾布带着随从靠岸放风时,正好遇到一群码头苦力换班。 这些苦力穿着破旧短衣,有些干脆裸着上身,只在肩膀搭一块汗巾。 艾布认为苦力们肯定是最底层,想要观察这些人的基本情况。于是他悄悄的跟着,却见这些苦力来到路边摊,坐下吃飘着大量油花的面食,甚至有人还往面汤里加肉片。 蒲麻勿跟过来说:“这里跟广州、福州的外港一样,也只是个海港小镇。真正的城市杭州,还要沿着河流往西走。” 艾布看着比北宋时更加兴盛的澉浦镇,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的城市,居然只是一个外港小镇吗?” 他们在海门换船进入长江,又在瓜州渡换乘北上的漕船。 船上有漕军,沿岸也零星遇到漕军。 这些漕军都穿着皮甲,多数配有长枪和腰刀,少数还加配一副弓箭,而且长枪也只有两米左右。 艾布说道:“大明的士兵,装备还算精良,但遇到苏丹大军肯定会吃败仗。他们连铁甲都没有,苏丹有很多铁甲部队。” 蒲麻勿说:“大明也有铁甲兵。” 沿途护送他们进京的,是一位叫蹇荀的市舶司官员。 蹇荀一路观察塞尔柱使者动向,直至现在进入运河,终于打算套取情报,说不定还能趁机立功呢。 “贵使所言色度国(塞尔柱),数十年前可叫拂林国(拜占庭)?”蹇荀打听说。 他是大明第一届进士,由于成绩排名很低,被分到翰林院史馆实习,接着又被扔到广州的市舶司。 在协助编修《宋史》的时候,蹇荀接触到一些前朝史料。 得知自己即将前往市舶司赴任,蹇荀又通过实习老师,专门摘抄了许多外交资料。 蒲麻勿听得一头雾水:“很抱歉,我没有听说过拂林国。” 蹇荀跑回船舱,拿出自己摘抄的资料,翻到拂林国内容说:“几十年前,拂林国的君主,叫做灭力伊灵改撒。他派出的使者,叫做尼斯都令斯孟判官。改撒身穿红黄衣,以金线织丝布缠头。每年三月,要坐红床去礼拜佛寺。贵族大臣,皆缠头跨马,穿青绿、绯白、粉红、褐姿衣服。拂林国以金银为钱,此钱无孔,钱上印有弥勒佛。” 蒲麻勿更加懵逼,他哪见过印弥勒佛的钱币? 蹇荀继续提示:“拂林国的历代君王,皆称改撒。” 改撒? 凯撒! 蒲麻勿瞬间明白过来,拂林国就是他妈的拜占庭啊。 当时,年迈的尼基弗鲁斯三世,面对内忧外患的局势,找到一副古老的地图。在那张地图的遥远东方,标注着一个强大的帝国taugas(唐)。 他叫来两位贵族,叮嘱道:“突厥人把我推上皇位,也会随时派兵把我废黜。我听草原上来的人说,东方的唐国是突厥人的克星。你们带上君士坦丁堡最名贵的礼物,请唐国从东方出兵攻打突厥人。我身为希腊与罗马的凯撒,允许唐国国王为东方之主。” 两位贵族穿过伊朗高原,越过葱岭来到西域,走湟水谷地抵达开封,有惊有险的见到了宋神宗。 随即,双方展开一段跨服聊天。 使者自称拜占庭是大唐的邦交国,请求宋神宗出兵对付突厥人(塞尔柱)。 宋神宗问,这些突厥人是否与西夏有勾结。 蒲麻勿装作啥都不明白,回答说:“我们没有听说过拂林国。” 蹇荀又问:“你们所在的色度国,跟大食国相距多远?” 这个问题,更难回答。 为了经商方便,所有的西方海商,包括塞尔柱商人,都自称是大食商贾。 此次因为苏丹派来使者,蒲麻勿才不敢乱说,报出了自己真正的国名。 (感谢蛋壳里的鸟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754【臆想中的大明】 塞尔柱帝国,当然也有大城市。 其旧都巴格达,人口超过三十万。 其新都内沙布尔,人口也有二三十万。 但这样的大城真不多,像杭州外港澉浦镇,由于海贸愈发繁荣,放在塞尔柱确实称得上城市。 他们搭乘漕船一路北上,沿途城镇数不胜数,直把艾布从震惊变成麻木。 在抵达陈留时艾布终于忍不住打听:“大明有多少这样的城市?” 蹇荀也是张口就来:“几千个。” “这么多城市和人口,贵国的君主该怎样统治呢?地方贵族不会叛乱吗?”艾布问道。 蹇荀说道:“我们的君主叫皇帝,奉天应民以治国家。全国划分为很多个省,每省又划分很多府州县,皇帝派遣官员去各省府州县治理地方。” 这话被蒲麻勿翻译之后,完全变了味道。 “桃花石的各国,奉天空之神为至高神。各国的国王被称为皇帝,每个皇帝都获得天空之神的保佑。皇帝派遣官员,以天空之神的名义治理各地。” 艾布仔细品味,又问:“有那么多官员可用吗?” 蹇荀回答说:“每过三年,皇帝会通过科举,选出几百名新的官员。” 蒲麻勿翻译:“桃花石的各个国家有一种叫做科举的考试。考试就是皇帝提出一些问题,让学者们用纸笔回答,所有的学者都能参加。只要考试被选上,就能被任命为官员。” 艾布闻之大惊,随即又感到羡慕,认为这里是学者的乐园。 他自己就是学者! 塞尔柱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打仗虽然厉害,治国能力却够呛。 他们仰仗被征服的本土贵族治理地方,苏丹也会派出一些官员。包括首都的官员,以及派出的官员,大部分都属于波斯人。 即波斯人和各地贵族,帮助塞尔柱统治者进行治理。 迷糊了好久,艾布又问:“地方军队由谁统领?” 蹇荀继续吹牛逼道:“中枢有枢密院和兵部,负责征召、训练、调动军队。皇帝任免将军,去统率这些军队。我大明现有雄兵二百万!” 艾布被两百万军队吓了一跳,指着船上的漕兵:“都是这样的军队吗?” 蹇荀笑道:“这些是漕军,专门负责运输粮食,也会运一些其他物资。他们一般不打仗,作战之时有战兵,每個战兵皆着铁甲。大明的铁甲战兵,亦有百万之数。” 艾布将信将疑,下意识感觉有水分,但沿途的繁荣城镇,又让他倾向于相信。 次日,漕船在东郊外围的仓场靠岸卸货。 来自塞尔柱帝国的使者们,被蹇荀带去换乘另一条官船。 汴河两岸,密密麻麻全是仓库,而且还有身穿铁甲的重兵把守。 艾布在等待换船的间隙,偷偷打量一阵,随即问道:“那里面都装着粮食吗?” 蹇荀点头说:“有粮食,也有别的物资。” 艾布偷偷咽口水,那得囤储多少粮食啊。他对蒲麻勿说:“你再问一问,桃花石到底有多少个国家。” 蹇荀负手而立,自豪道:“大唐覆灭,如今散为十余国。除了金国之外,其余皆为大明属国。便那金国,亦被大明打得丢城失地,三年之内必为我大明所灭!” “xx斯坦也被称为桃花石,那里也是大明的属国吗?”艾布又问。 蹇荀完全没听明白,不知说的是前宋史料里的黑汗国,但他却脱口而出:“那里当然是大明属国!” 艾布还不知道苏丹已经逼迫东喀喇汗国臣服,他决定回去给苏丹打小报告,说西喀喇汗国首鼠两端,既臣服于苏丹,又臣服于大明皇帝。 可供换乘的官船终于来了,众人登船继续前进。 过了仓场区域,便是京郊居民区,而且建筑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密集。 足足十里地,汴河两岸全是居民区,并且还有沿河的街道。 接近城墙三四里地,街道不再沿汴河线状分布,而是以城墙为中心向四周片状辐射。 到处是船,到处是车,到处是人,到处是货! 艾布曾经久居巴格达,也在内沙布尔住了近十年,那都是人口二三十万的城市。 但绝对没有眼前的开封让他感到震撼! “借道,借道!”一个车夫大喊。 这是一辆大型太平车,前方由二十多头骡子拉拽,货物载重大约两三吨。 此类车辆,北宋时最早出现,一直沿用到民国。 《水浒传》里智取生辰纲,好汉们劫的便是太平车。 东京每天早上运猪进城也是用这种太平车,一车能拉好几十头猪。 除了广州之外,艾布沿途都没进城,只在海港或内河码头逗留。 蹇荀故意带他从正南方绕进去,一进城就远远看到清风楼酒店,继而又是装有四面钟的钟楼。 艾布看得眼花缭乱,渐渐从大型建筑物,转移注意力到过往路人。 这里穿丝绸的好多,就算不穿丝绸,色彩也非常多样。 丝绸是塞尔柱人的心头好,历史上,他们的苏丹被耶律大石打败,为了彰显苏丹的敌人英明强大,于是描述耶律大石“风仪俊美,只穿丝绸”! 走马观花到了四方馆,略微休息一番,艾布便迫不及待拿出纸笔,把沿途的零散记录串起来写: “桃花石曾被统一,又分裂为十余国……现在有个叫大明的国家,在桃花石之地最为富裕。大明的国王叫皇帝,是桃花石的众王之王……” “我途经印度的时候,那里有一个强大国家叫朱罗。又经过三十天的航程,到达一个叫吴哥的大国。沿途还有一些小国,最终在大明的广州靠岸,并与大明国的官员接触。” “广州是一个不亚于内沙布尔和巴格达的城市,我正好遇到一场婚礼。为新娘抬送嫁妆的奴仆,竟然全部穿着丝绸衣服,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带我去觐见皇帝的大明官员叫蹇,他是一个非常健谈的学者,他甚至知道帝国的死敌罗马。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几十年前的罗马凯撒,曾经派人到大明请求援兵……” “大明不信我们的教,也不信拜火教,而是信奉天空之神,那是他们的至高神灵。包括大明在内,每一个桃花石之地的国王,都自称是天空之神的儿子。于是他们就能得到臣民的顺服,甚至不会发生叛乱,因为叛乱会惹来天空之神的怒火……” “大明有很多海港城市,每座城市都有几十万人居住。但大明的王城不在海边,他们挖了很长的运河,可以从海上沿着运河直达王都。听说,大明与塞尔柱一样幅员辽阔,但运河可以通往每一座城市。因此他们的造船业很发达,皇帝可以派兵坐船到帝国的任何乡村……” “如果谁想跟大明开战,我不建议进行水战,因为那注定会失败。” “这里有很多学者,大明国的官员,全都从学者当中选派。他们有一种考试,皇帝会亲自提出问题,学者在纸上写出答案。每过三年,就有一批最优秀的学者,通过考试被选拔为官员。” “被选中的学者,无不拥有渊博的学识,而且拥有最高尚的品德。他们忠诚于皇帝,同时又善待人民。所以这里的人都很富裕,而且非常幸福,具有美德的官员不会征收重税……” “皇帝在全国的每一个城镇,都建有学校,以培养更多的学者。这里的每个小孩,都能去学校里读书,所以大明国永远不缺学者。而大明帝国的富庶,让皇帝有足够的钱财,在每一个城镇建立学校……” “蹇告诉我,不仅皇帝愿意建学校,富裕的贵族、商人和学者,也会无私的拿出钱财办学。皇帝在城镇建学校,富人在乡村建学校,这里的学校无处不在,就连街边的小贩也识字。” “因此这里有大量的书籍,我还没有进城,就在城外看到贩卖书籍、纸笔的店铺。” “听说大明的王子,是全国学识最渊博的学者。他的才华被万民敬仰,他的诗歌被广为传颂,无数伟大聪慧高尚的学者围绕在他身边。皇帝也很喜欢这位长子,并让他统领全国的军队,并不担心长子会篡夺皇位。” “这位聪明渊博的王子,曾经统率三十万大军,在北方击败同样数量的蛮族。那些蛮族骁勇善战,甚至覆灭了与大明同样强大的桃花石辽国,并且建立了一个叫金国的国家。金国的蛮族军队,还入侵占领了大明的国土,但他们终究无法战胜伟大的王子。” “那是一场六十万的大战,王子率领他最英勇忠诚的军队,亲自披挂铠甲骑马冲锋。他从正面击溃了敌人,并取得决定性胜利。金国的蛮族被迫求和,割让土地,献上财货,并请求王子不要再追杀……” “由于大明拥有无数的学者,因此他们崇尚优雅,就连最穷困的人也是这样。他们用两根细长的木棍吃东西,无论任何食物,都只用名为筷子的木棍送进嘴里,中途绝对不会用手去触碰。他们的筷子做得很精美,听蹇所说,有用金银和象牙做的筷子……” “这里还有一种很大的车,专门用来运货。它需要五十头骡子拉拽,再多的货物也能一次拉走……” “大明的王城周围全是运河,每条河里都有密密麻麻的商船。就连船工也穿着丝绸,码头苦力也每天吃肉……” (本章完) 0755【四轮战车】 城郊。 甲胄实验场的工匠,还在捶打试制棉甲,新式四轮厢车已经搞出来。 以前没有急着搞,是战争需要的厢车太多,主要用民夫和辅兵来推拉。 而今已开国五年,朱铭刻意搜罗繁衍骡子。 大量骡子加上四轮厢车,能够有效减少民夫征发数量,而且还能提高后勤运输速度——当然,崎岖狭窄的路段,还是得依靠民夫和骡马。 至于为啥选择骡子,这玩意儿比马更易饲养,又比驴子更温顺听话。 “这种能转向的四轮车,造价比寻常四轮车贵得多……” “能节省民夫,能加快运输,造价再高也值得。” 朱铭让车夫进行试驾,效果让他非常满意。 中国自古就有四轮马车的,但一直缺乏转向系统,因为……没有实际需求。 像那种用来拉货的大型太平车,如果超过了一定的载重,就需要四个轮子支撑。一是为了减轻拉车牲畜的负担,二是害怕车轮和车辕承受不住。 但拉运几吨货物,速度肯定很慢,不需要特制转向系统,也能把方向给转过去。 至于车辆减震系统,自古亦有之。 一种叫“伏兔”,也叫“车屐”。它位于底盘和车轴之间,起到类似汽车板簧的作用,不但可以减震,而且能够稳定车轴。 另一种叫“当兔”,是连接车辕与车轴的部件,同样具有稳定和减震效果,而且能有效防止车辕磨损断裂。 当然,肯定比不上弹簧,更比不上真正的板簧。 欧洲跟古代中国一样,很早就有四轮马车,由于成本太高、需求不大,一直都没有流行起来——直至胡斯战争! 胡斯军用四轮马车作为战车,再将这些战车组成车阵,车阵前方挖掘壕沟。每辆战车配有大概20个士兵,由弩兵、戟兵、刀盾兵、连枷兵和火枪兵组成。 结成车阵之后,用炮火激怒敌人来攻,再用弓弩、火枪射击,依靠车阵进行防御。 把敌人搞得虚弱疲惫、阵型混乱之后,骑兵和步兵再冲出车阵进行收割。 跟中国的车阵战术大同小异。 只不过,中国的战车用人来推,而胡斯战车用马来拉。 四轮转向马车的作用,除了后勤运输优势之外,便是在结阵时可以快速小范围转向。 现在,朱铭搞出了晚明战车和胡斯战车的集合体! 被张居正罢官的魏学增,在做兵部尚书的时候,亲自着手改进了偏厢车,这种战车配备可谓丧心病狂。 它不用铁链来连接厢车而是在木架上竖起长枪。这种木架可以拆卸,插十二把长枪,放在战车空隙间做拒马。 每台战车配二十五名士兵,车载两台弗朗机炮直接在战车里发射。地面又有雷飞炮,是类似虎蹲炮的小炮。又有火枪手六人,全部装备快速火枪。另外还有装备传统兵器的士卒。 堪称移动堡垒,缺点是过于笨重,无法跨区域超远距离作战。 “都搞上,演练一下!” 一共只做了两架四轮战车,随着朱铭一声令下,士卒们把沙袋往车上搬,同时还把各类军械放上去。 沙袋模仿辎重,行军时换成粮袋。 四只骡子拉一辆车,车夫挥鞭启动,士卒紧随其后。 他们模仿行军状态,场地里还有水坑和小坡。一旦四轮战车难以跨越,士兵们就过来帮忙推。 “数里外发现敌军,结阵!” 车夫得令,连忙驱使骡子转向,两架战车相距四五米停下。 车夫先是固定车轮,接着解开车辕,把那些骡子牵走,拉回车阵中进行躲避。 伙兵则抬着铁链下车,朱铭没有用拒马,依旧使用铁链。但两车之间,挂四道铁链相连,即方便己方士兵取下,又让敌人难以全部弄开。 挂完铁链,伙兵又去撒铁蒺藜。 而战兵同样在行动,他们刚才“行军”时,盔甲全放在车上。现在互相帮忙穿戴盔甲,继而拿起各式武器。 被固定好的四轮马车非常平稳,士兵们直接在车上战斗。 车厢两侧的挡板,化身为防箭工事,还专门留下了射击孔。 弓弩手和火枪手,迅速在射击位站立。配备腰刀的长枪手,则负责保护他们,防备敌人冲到近处。 炮兵也从车里搬出小炮,架在两车之间的铁链处,这些铁链不会妨碍小炮。 “敌军已在百步之外!”朱铭大喊。 远程兵种立即竖起耳朵听令,如果这时是实战,更大口径的火炮早已发射。 大口径野战火炮,同样有带轮子的炮架,并且进行了一系列改动。 “砰砰砰!” “轰轰轰!” “咻咻咻!” 燧发枪射击,小炮发射霰弹,弓弩手射出箭矢。而且是交替射击,前方数十米内,被各种各样的炮弹箭矢覆盖。 去年开始量产的燧发枪,口径完全统一,纸壳弹药也统一。虽有细微尺寸差别,但不影响战斗,士兵不用自己压制子弹了。 精锐燧发枪手,已经能做到一分钟四发! 杨志咂咂嘴,嘀咕道:“这番改进车阵,俺若是敌将,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张镗则说:“战车粗大笨重,不易翻越燕山和太行山。如果再跟金人作战,山西和幽州当以防御为主,而我军主力则走傍海道直取锦州。拿下锦州,再去打辽阳,莫要强攻燕山和太行山的雄关。” 王渊点头:“是该直取辽东。” 枢密院的官员们,本就不想傻乎乎往北打,现在战车改进之后,他们的观点就变得更一致。 扯什么完全收复燕云十六州? 那属于固定思维! 像雁门关这种雄关,有火炮都不好打。一旦强攻,旷日持久,耗粮无数,死伤颇多。 选一个合适的季节,避免道路泥泞,大军从傍海道东进。再让海军舰船,运输偏师跨海配合。 一正一奇,很好拿下锦州。 接下来,金国的腹地辽阳,就暴露在大明兵锋之下。 拿下辽阳,金国便已瘫痪一半,那里是金国最最最最重要的粮食产地。 朱铭说道:“传令工部,两年之内,打造一万辆四轮战车。” 这道命令,能把工部给逼疯。 按照传统做法,工部会给各地发布命令,召集登记在册的工匠服役。官府只须提供材料和伙食,如果服役时间较长,也会酌情给一些工钱。 现在则是用工匠平时上交的人头税,半强制性的雇佣工匠来干活。若有资金缺额,则让户部和工部拨款补充。 平时收商税囤积的木材,这个时候也要拿出来,由工部官员进行统一调用。 一個鸿胪寺官员,小跑着来到试验场。 “殿下,色度国使者进京了,”鸿胪寺官员说,“据随行的市舶官所言,这色度国就是曾经的大食。他们灭亡大食之后,一直以大食国身份,来与前宋朝贡贸易。” 朱铭点头道:“知道了,择日召见。” 大食其实还在,只不过君主成了傀儡。 塞尔柱帝国攻破巴格达时,就把哈里发给控制了。塞尔柱帝国的苏丹,还强娶哈里发的女儿,试图通过联姻来平稳转移其法统。 可惜,塞尔柱也崩了。 如今这位苏丹,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身上没有哈里发的血脉,甚至连首都也不设在巴格达。 当然,这位苏丹也到处联姻。 比如西喀喇汗国的王子,就是塞尔柱苏丹的外甥。 耶律大石能够快速扩张,多亏塞尔柱苏丹的一系列操作。他为了加强对西喀喇汗国的控制,设计坑害国王再派总督治理。发现总督搞不定,又让那个外甥王子继位。 搞来搞去西喀喇汗国被搞得内乱不断,耶律大石趁机跑去捡了个大便宜(在决战之前,许多反对派选择投靠耶律大石)。 “让各地官府张贴告示,提高骡子的收购价,由各省的都指挥司负责收购。” 说完,朱铭一挥马鞭:“驾!” 人们对骡子的狂热喜爱,是从明代开始的,那玩意儿实在太好用了。粗饲料随便喂养,力气大还脾气好,比倔驴更容易使唤。 晚清民国,欧美国家疯狂进口中国骡子,在一战、二战中都有发挥作用。 极盛之时,全世界的骡子数量,比马和驴加起来都多。 今后出兵草原和西域,朱铭要让游牧民族见识一下骡子的威力。骡子拉拽的四轮战车,将变成草原骑兵的噩梦。 枢密院官员和东宫侍卫,皆骑马追随太子飞驰,抵达城郊居民区才渐渐减速。 当他们进城之后,塞尔柱使者也从四方馆出来溜达。 艾布看到好多百姓,正在朝一行人招手欢呼,他指着朱铭问:“那是谁?” 蹇荀临时被鸿胪寺调用,同行者还有其他鸿胪寺官员。 “不准对太子无礼!” 官员们呵斥。 蹇荀把艾布的手臂压下,提醒道:“你指着的便是大明太子,不可无礼。” 蒲麻勿翻译道:“那就是大明国的学者王子,不能用手直指,这是失礼的行为。” 艾布问道:“我们这些外国使臣,需要跪拜吗?” 蹇荀回答:“可以不用跪拜,但必须行礼。” 艾布连忙使用波斯传统礼节。 这些家伙太显眼了,随从当中甚至有黑奴,朱铭隔老远就看到他们。 随着太子一行过去,艾布终于松了口气,好奇道:“这里的平民,都不需要跪拜王子吗?” 蹇荀昂首挺胸,自豪道:“皇帝陛下有令,非登基、祭祀等重大场合,禁止任何人行跪拜礼。若是胡乱跪拜,还会受到惩罚。” 艾布听得目瞪口呆。 他回到四方馆,拿出纸笔又添几句:“大明的皇帝和官员,用高尚仁慈的品德来获得人民尊敬。蹇告诉我,只有皇帝继位或结婚,又或者是祭祀神灵、祖先等场合,才允许人们跪拜。普通场合跪拜,就算是给贵族下跪,也会受到法律严惩……” “因此大明的皇室和官员,都得到人民发自内心的敬爱。那位王子骑马走来,他穿着世界上最华丽的丝绸衣服,仪态优雅,举止潇洒。而他的臣民主动让开,站在街道两旁迎接他,并挥舞双手欢呼呐喊……” (本章完) 0756【桃花石汗】 在遥远的撒马尔罕,塞尔柱苏丹桑贾尔,率领数万大军前来平叛。 起因是西喀喇汗国的一位领主,唆使王子向国王阿尔斯兰汗索要王位,其实就是地方领主支持王子篡位。 另一位王子得知消息,直接把谋反的领主和王子干掉了。 一个名叫“噶尔卡利亚”的民族,趁机举兵作乱。他们夺取了撒马尔罕,西喀喇汗国的国王逃跑,然后向塞尔柱苏丹桑贾尔借兵平叛。 去年桑贾尔趁机带兵杀来,轻松击败噶尔卡利亚叛军,帮助阿尔斯兰汗夺回首都。 但是,桑贾尔却赖着不走,还有心情出去打猎。 打猎时遇到一些骑兵窥伺,桑贾尔抓住骑兵审问。这些骑兵供述,是阿尔斯兰汗派他们来搞刺杀的,桑贾尔气得立即带兵杀向撒马尔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塞尔柱苏丹明显是想趁机吞并西喀喇汗国,自导自演玩了这么一出。 桑贾尔很快俘虏阿尔斯兰汗,又把这位国王送往巴尔赫软禁。但又不好直接吞并西喀喇汗国,就让自己的外甥哈桑·特勤当总督。 他的这个外甥,名字的全称带着“桃花石”,传说流淌着大唐公主的血脉。 必须拥有如此血脉,才能统治喀喇汗国! 利用外甥掌控西喀喇汗国之后,塞尔柱苏丹又带兵继续往东打。 两年前,东喀喇汗国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无力再应付塞尔柱的入侵。在连败两场之后,国王艾哈迈德·本·桑哈,果断向桑贾尔苏丹表示臣服。 桑贾尔接受了对方的效忠,说道:“从今往后,你不得再阻挠商队,来自桃花石的丝绸,必须源源不断运往塞尔柱。” 本·桑哈跪伏在桑贾尔面前:“伟大的苏丹,我们绝不敢违背您的意志。” 桑贾尔又说:“到底有多少桃花石汗?” 本·桑哈回答:“只有我才是桃花石汗,其他人都是假冒的。” 桑贾尔道:“但我听国内的商人说,从海上坐船也能到桃花石。而且,他还带回了丝绸中的丝绸,一种名叫蜀锦的名贵布料。你这里有蜀锦吗?” 本·桑哈回答:“只有从喀什噶尔过来的丝绸,才是真正的桃花石丝绸。那个叫蜀锦的丝绸,一定是工匠伪造的。” 桑贾尔知道此人在说谎,但没有立即拆穿,而是召见东喀喇汗国的学者。 很快,桑贾尔就得到一本《突厥语大词典》,并亲自认真仔细的阅读。 他在书中找到了关于桃花石的记载。 桃花石,又称摩秦,或者秦。 上秦在东,是真正的桃花石。 中秦在北,叫做契丹。 下秦在八儿罕,即喀什噶尔。 眼前臣服于自己的东喀喇汗国,只不过是下秦而已。 桑贾尔心想:“海商所说的大明国,应该就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美丽高贵的蜀锦,也是从上秦而来。” 桑贾尔四处搞政治联姻,他的外甥非常多,他叫来另一个外甥,嘱咐道:“你带人前往大明国,从喀什噶尔过去。那里是真正的桃花石,我已经派人出使了,但他们坐船恐怕有风险。” 这個叫苏莱曼的外甥,跪伏听令道:“伟大的苏丹,请您说明出使任务。” 桑贾尔道:“你把我的威名传播过去,我是众王之王,是塞尔柱的苏丹。从巴格达到喀什噶尔,从花剌子模到印度,到处都是我的属国。我与众国都有联姻,这里所有的王室子弟,都流淌着我或者我姊妹的尊贵血脉。” 苏莱曼说道:“您伟大的名字,被万国赞颂。” 桑贾尔说:“这里的下秦汗王,自称有桃花石血脉,我也与他们联姻了。但真正的桃花石汗,却在更遥远的东方。大明的国王,真正的桃花石汗,与我这个塞尔柱苏丹一样尊贵。” “既然都是最尊贵的王者,互相之间就应该联姻。我的姊妹都已成婚,但我还有女儿未嫁。” “我打算把最美丽聪慧的女儿,嫁给大明国王或者王子。你应当先打听一下,如果国王不到四十岁,那就跟国王联姻。如果国王超过四十岁,那就跟王子联姻。” “同时,你还要代我求娶桃花石的公主。我会让王子与大明公主结婚,让他们的子孙,同时流淌塞尔柱与桃花石的尊贵血脉。” 桑贾尔的一系列联姻,都是为了扩张地盘。 大明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 他的儿子娶了大明公主,他的子孙就拥有桃花石血统。而且是尊贵的上秦血统,吊打西域这一群下秦汗王。 都不需要等孙子长大,他就能以孙子的名义,进一步掌控两个喀喇汗国。 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政体实在太松散,纯靠武力难以长久征服。桑贾尔只能这样扩张,即把地盘里的贵族,以及周边的属国汗王,全部变成自己的亲戚。 他有一个扩张套路,对于稍远的国家,先用武力逼迫其臣服,再强行搞政治联姻。然后等着对方内乱,或者悄悄挑起内乱,自己则趁机派兵介入,把外甥或女婿扶上王位。 这年秋天。 塞尔柱苏丹的外甥苏莱曼,带着三百骑兵、数百奴仆,以及大量牲畜和财货,走陆路前往大明国土。 他们途经高昌回鹘时,高昌国王毕勒哥热情款待。 双方一番交谈,互相说明身份。 塞尔柱是东、西喀喇汗国的宗主,高昌回鹘是大明的属国,今后大家友好相处一起做丝绸贸易。 离别之时,毕勒哥说道:“有一个叫耶律大石的契丹贵族,在天山以北的贫瘠草原放牧。他们正在窥伺东喀喇汗国领土,或许明年就会入侵,塞尔柱苏丹应该予以警惕。” 苏莱曼说道:“我会派人禀报苏丹。” 其实,苏莱曼根本不当回事儿。 他巴不得东喀喇汗国被攻打,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塞尔柱正好有借口出兵相助,然后就能进一步掌控这个属国。 …… 苏莱曼抵达高昌回鹘时,艾布等使者正在觐见大明皇帝。 “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我代表同样伟大的塞尔柱苏丹,在此问候您身体安康。”艾布用波斯礼节跪拜。 桃花石汗,类似天可汗,拥有对大唐极盛版图的法统。 两个喀喇汗国境内,有大量地方贵族,把“桃花石”加入姓氏传承,以此显示他们天生尊贵(大唐公主的后代),并且拥有对汗位的争夺权。 朱国祥微笑道:“也代我向塞尔柱苏丹问好。赐座!” 艾布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向朱铭行礼:“渊博睿智的王子殿下,请允许我以学者的身份,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朱铭笑着说:“我也非常尊敬学者。” 双方进行短暂交流之后,艾布开始吹嘘自己的君王:“我国苏丹与皇帝陛下一样,也是最仁慈英明的王者。他有开阔包容的胸襟,允许各教派共存,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他也容许异教之人存在,苏丹身边甚至有拜火教学者。” “他召集各个教派、各个种族的学者,进入宫廷做官。衰落已久的波斯文学,重新焕发生机。无数诗人,在花园里吟唱新作的诗歌,由衷赞美着苏丹的高贵品德。” “我斗胆请求在大明逗留数月,搜集大明最优秀的诗作,再翻译成波斯文字带回去。” 朱国祥点头说:“诗人应该互相交流,这样更能产生伟大的诗篇。我允许你在开封居住,想逗留多久都可以。也希望你默写波斯诗歌,我让人翻译成汉字。” 艾布非常高兴:“伟大仁慈的陛下,愿真主保佑您。” 朱国祥说道:“大明允许塞尔柱商人,在任何港口进行贸易。如果有大明海商前往塞尔柱,贵国也应当善待大明商贾。” “这是应该的,”艾布说道,“我国的首都和巴格达,都有来自各国的商贾。只要他们守法纳税,就不会被刻意刁难。” 才怪! 塞尔柱的统治过于松散,许多地方都是领主说了算,就连苏丹也不方便直接插手。 但桑贾尔这位苏丹,确实非常宽仁包容,波斯文学在他手里迅速复兴,而且沙漠教也变得更加世俗化。至少,在他的实控地盘是这样。 从苏丹继承权之战,到一系列扩张战争,桑贾尔在三十余年间未尝一败。 如此战绩,桑贾尔拥有强大自信,而自信又带来了包容,甚至愿意使用拜火教学者。 根据塞尔柱使者带来的礼物,朱国祥回赠了大量礼品。 甚至给每个使者(不包括奴仆),赐予两件丝绸衣服,这把艾布激动得语无伦次。 接下来就是为期一年的文化交流,翰林院和鸿胪寺官员,负责在交流的过程中,尽可能的获取更多国外信息。 对于塞尔柱,朱铭了解得并不多,只晓得苏丹被耶律大石打得一败涂地。 现在西亚、中亚有哪些国家,互相之间又是什么状态,朱铭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塞尔柱的使节团,正好为大明点亮地图! (回答一些章节说疑问,很多雄关由于地形原因,实心炮弹是很难轰塌的,也根本没法去埋炸药。另外,河西走廊已经比较宽阔了,只有绥中和锦州一带,接下来几百年还会冲积出大片陆地。) (本章完) 0756【桃花石汗】 在遥远的撒马尔罕,塞尔柱苏丹桑贾尔,率领数万大军前来平叛。 起因是西喀喇汗国的一位领主,唆使王子向国王阿尔斯兰汗索要王位,其实就是地方领主支持王子篡位。 另一位王子得知消息,直接把谋反的领主和王子干掉了。 一个名叫“噶尔卡利亚”的民族,趁机举兵作乱。他们夺取了撒马尔罕,西喀喇汗国的国王逃跑,然后向塞尔柱苏丹桑贾尔借兵平叛。 去年桑贾尔趁机带兵杀来,轻松击败噶尔卡利亚叛军,帮助阿尔斯兰汗夺回首都。 但是,桑贾尔却赖着不走,还有心情出去打猎。 打猎时遇到一些骑兵窥伺,桑贾尔抓住骑兵审问。这些骑兵供述,是阿尔斯兰汗派他们来搞刺杀的,桑贾尔气得立即带兵杀向撒马尔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塞尔柱苏丹明显是想趁机吞并西喀喇汗国,自导自演玩了这么一出。 桑贾尔很快俘虏阿尔斯兰汗,又把这位国王送往巴尔赫软禁。但又不好直接吞并西喀喇汗国,就让自己的外甥哈桑·特勤当总督。 他的这个外甥,名字的全称带着“桃花石”,传说流淌着大唐公主的血脉。 必须拥有如此血脉,才能统治喀喇汗国! 利用外甥掌控西喀喇汗国之后,塞尔柱苏丹又带兵继续往东打。 两年前,东喀喇汗国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无力再应付塞尔柱的入侵。在连败两场之后,国王艾哈迈德·本·桑哈,果断向桑贾尔苏丹表示臣服。 桑贾尔接受了对方的效忠,说道:“从今往后,你不得再阻挠商队,来自桃花石的丝绸,必须源源不断运往塞尔柱。” 本·桑哈跪伏在桑贾尔面前:“伟大的苏丹,我们绝不敢违背您的意志。” 桑贾尔又说:“到底有多少桃花石汗?” 本·桑哈回答:“只有我才是桃花石汗,其他人都是假冒的。” 桑贾尔道:“但我听国内的商人说,从海上坐船也能到桃花石。而且,他还带回了丝绸中的丝绸,一种名叫蜀锦的名贵布料。你这里有蜀锦吗?” 本·桑哈回答:“只有从喀什噶尔过来的丝绸,才是真正的桃花石丝绸。那个叫蜀锦的丝绸,一定是工匠伪造的。” 桑贾尔知道此人在说谎,但没有立即拆穿,而是召见东喀喇汗国的学者。 很快,桑贾尔就得到一本《突厥语大词典》,并亲自认真仔细的阅读。 他在书中找到了关于桃花石的记载。 桃花石,又称摩秦,或者秦。 上秦在东,是真正的桃花石。 中秦在北,叫做契丹。 下秦在八儿罕,即喀什噶尔。 眼前臣服于自己的东喀喇汗国,只不过是下秦而已。 桑贾尔心想:“海商所说的大明国,应该就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美丽高贵的蜀锦,也是从上秦而来。” 桑贾尔四处搞政治联姻,他的外甥非常多,他叫来另一个外甥,嘱咐道:“你带人前往大明国,从喀什噶尔过去。那里是真正的桃花石,我已经派人出使了,但他们坐船恐怕有风险。” 这個叫苏莱曼的外甥,跪伏听令道:“伟大的苏丹,请您说明出使任务。” 桑贾尔道:“你把我的威名传播过去,我是众王之王,是塞尔柱的苏丹。从巴格达到喀什噶尔,从花剌子模到印度,到处都是我的属国。我与众国都有联姻,这里所有的王室子弟,都流淌着我或者我姊妹的尊贵血脉。” 苏莱曼说道:“您伟大的名字,被万国赞颂。” 桑贾尔说:“这里的下秦汗王,自称有桃花石血脉,我也与他们联姻了。但真正的桃花石汗,却在更遥远的东方。大明的国王,真正的桃花石汗,与我这个塞尔柱苏丹一样尊贵。” “既然都是最尊贵的王者,互相之间就应该联姻。我的姊妹都已成婚,但我还有女儿未嫁。” “我打算把最美丽聪慧的女儿,嫁给大明国王或者王子。你应当先打听一下,如果国王不到四十岁,那就跟国王联姻。如果国王超过四十岁,那就跟王子联姻。” “同时,你还要代我求娶桃花石的公主。我会让王子与大明公主结婚,让他们的子孙,同时流淌塞尔柱与桃花石的尊贵血脉。” 桑贾尔的一系列联姻,都是为了扩张地盘。 大明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 他的儿子娶了大明公主,他的子孙就拥有桃花石血统。而且是尊贵的上秦血统,吊打西域这一群下秦汗王。 都不需要等孙子长大,他就能以孙子的名义,进一步掌控两个喀喇汗国。 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政体实在太松散,纯靠武力难以长久征服。桑贾尔只能这样扩张,即把地盘里的贵族,以及周边的属国汗王,全部变成自己的亲戚。 他有一个扩张套路,对于稍远的国家,先用武力逼迫其臣服,再强行搞政治联姻。然后等着对方内乱,或者悄悄挑起内乱,自己则趁机派兵介入,把外甥或女婿扶上王位。 这年秋天。 塞尔柱苏丹的外甥苏莱曼,带着三百骑兵、数百奴仆,以及大量牲畜和财货,走陆路前往大明国土。 他们途经高昌回鹘时,高昌国王毕勒哥热情款待。 双方一番交谈,互相说明身份。 塞尔柱是东、西喀喇汗国的宗主,高昌回鹘是大明的属国,今后大家友好相处一起做丝绸贸易。 离别之时,毕勒哥说道:“有一个叫耶律大石的契丹贵族,在天山以北的贫瘠草原放牧。他们正在窥伺东喀喇汗国领土,或许明年就会入侵,塞尔柱苏丹应该予以警惕。” 苏莱曼说道:“我会派人禀报苏丹。” 其实,苏莱曼根本不当回事儿。 他巴不得东喀喇汗国被攻打,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塞尔柱正好有借口出兵相助,然后就能进一步掌控这个属国。 …… 苏莱曼抵达高昌回鹘时,艾布等使者正在觐见大明皇帝。 “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我代表同样伟大的塞尔柱苏丹,在此问候您身体安康。”艾布用波斯礼节跪拜。 桃花石汗,类似天可汗,拥有对大唐极盛版图的法统。 两个喀喇汗国境内,有大量地方贵族,把“桃花石”加入姓氏传承,以此显示他们天生尊贵(大唐公主的后代),并且拥有对汗位的争夺权。 朱国祥微笑道:“也代我向塞尔柱苏丹问好。赐座!” 艾布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向朱铭行礼:“渊博睿智的王子殿下,请允许我以学者的身份,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朱铭笑着说:“我也非常尊敬学者。” 双方进行短暂交流之后,艾布开始吹嘘自己的君王:“我国苏丹与皇帝陛下一样,也是最仁慈英明的王者。他有开阔包容的胸襟,允许各教派共存,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他也容许异教之人存在,苏丹身边甚至有拜火教学者。” “他召集各个教派、各个种族的学者,进入宫廷做官。衰落已久的波斯文学,重新焕发生机。无数诗人,在花园里吟唱新作的诗歌,由衷赞美着苏丹的高贵品德。” “我斗胆请求在大明逗留数月,搜集大明最优秀的诗作,再翻译成波斯文字带回去。” 朱国祥点头说:“诗人应该互相交流,这样更能产生伟大的诗篇。我允许你在开封居住,想逗留多久都可以。也希望你默写波斯诗歌,我让人翻译成汉字。” 艾布非常高兴:“伟大仁慈的陛下,愿真主保佑您。” 朱国祥说道:“大明允许塞尔柱商人,在任何港口进行贸易。如果有大明海商前往塞尔柱,贵国也应当善待大明商贾。” “这是应该的,”艾布说道,“我国的首都和巴格达,都有来自各国的商贾。只要他们守法纳税,就不会被刻意刁难。” 才怪! 塞尔柱的统治过于松散,许多地方都是领主说了算,就连苏丹也不方便直接插手。 但桑贾尔这位苏丹,确实非常宽仁包容,波斯文学在他手里迅速复兴,而且沙漠教也变得更加世俗化。至少,在他的实控地盘是这样。 从苏丹继承权之战,到一系列扩张战争,桑贾尔在三十余年间未尝一败。 如此战绩,桑贾尔拥有强大自信,而自信又带来了包容,甚至愿意使用拜火教学者。 根据塞尔柱使者带来的礼物,朱国祥回赠了大量礼品。 甚至给每个使者(不包括奴仆),赐予两件丝绸衣服,这把艾布激动得语无伦次。 接下来就是为期一年的文化交流,翰林院和鸿胪寺官员,负责在交流的过程中,尽可能的获取更多国外信息。 对于塞尔柱,朱铭了解得并不多,只晓得苏丹被耶律大石打得一败涂地。 现在西亚、中亚有哪些国家,互相之间又是什么状态,朱铭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塞尔柱的使节团,正好为大明点亮地图! (回答一些章节说疑问,很多雄关由于地形原因,实心炮弹是很难轰塌的,也根本没法去埋炸药。另外,河西走廊已经比较宽阔了,只有绥中和锦州一带,接下来几百年还会冲积出大片陆地。) (本章完) 0757【有人活腻了】 艾布在开封住下,不断打听大明的各种信息。 与此同时,他也经常被旁敲侧击,大明官员套取到许多情报。 双方获取的消息,都有点变形…… 比如,艾布总给塞尔柱贴金帝国的一切都非常美好,帝国的敌人则全是坏蛋! “我们西边的国家叫罗马,总是招来愚蠢的狂热异教徒。那些异教徒残忍嗜杀,早年间趁着帝国分裂,到处抢劫屠杀我们的平民。他们高举着十字旗,一次次入侵我们的家园。那些幸福美满的百姓,因为忠于苏丹,经常被异教徒杀害……” “伟大的塞尔柱苏丹,任命赞吉为艾塔伯克。在我离开的时候,赞吉已经夺回阿勒颇,赶走那里凶残愚蠢的异教徒……” 朱铭拿到这些情报,只能简单推测出一些事情。 他对老爹说:“拜占庭帝国跟十字军联手,不断侵占塞尔柱的国土,正跟塞尔柱打得有来有回。” 事实上塞尔柱帝国内部,存在一大堆苏丹国。 十字军进展最顺利的时候,恰逢塞尔柱的内战时期。 如今,桑贾尔从形式上统一帝国,已经发起了对十字军的反攻。 艾布提到的那个赞吉,以前只是一个突厥族奴隶。因为骁勇善战,被前前任苏丹收到身边,而且还学习了文化知识,继而又担任王子的老师,最后一步步成长为总督。 三年前,苏丹桑贾尔赐予他三座城市,其中两座都在十字军手里。 赞吉率领军队一顿胖揍,夺回属于自己的城市,并且还在继续扩张当中,今年甚至开始反攻安条克。(此人去世的时候,地盘已经涵盖叙利亚大部,以及整个美索不达米亚,靠暴打十字军开启一个王朝。) 朱国祥说:“拜占庭和十字军,终究离我们太远,打得再热闹也与中国无关。” “也有跟我们利益相关的。” 朱铭说道:“根据拜占庭使者,还有各国海商,以及大明海商提供的信息,汇总起来得出一個结论。即东西方的海洋贸易,目前掌握在两个国家手里,阿拉伯、波斯商船想要到中国贸易,必须给这两个国家缴纳重税!” “哪两个国家?”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一个是印度的注辇(朱罗)王朝,一个东南亚的三佛齐王朝。这两个国家,从一百年前开始打海战,争夺东方贸易的海洋控制权。印度那个注辇王朝,在最牛逼的时候,甚至一度占领缅甸南部、马来半岛和部分苏门答腊岛。” “印度的国家,也有杀到东南亚的时候?”朱国祥非常惊讶。 朱铭点头说:“一个印度教国家,一个佛教国家,为争夺中国商道控制权,已经互相攻打了一百多年。他们两个国家的存在,严重影响海上丝绸之路,各国商船都要被征收重税。包括中国海商在内,最远只到马来半岛东部,因为继续往前的入港税越来越重。” 朱国祥嘀咕道:“这倒是一个问题。” “必须学朱棣,搞一个郑和下西洋,把这两个国家全打趴下!”朱铭说道。 郑和船队运载的士兵,真就是去武装游行的? 当时郑和面临的情况,跟朱铭现在差不多。 只不过,三佛齐被满者伯夷取代,朱罗王朝被僧伽罗人(斯里兰卡)取代。 郑和为了击败满者伯夷,先在吕宋册立汉人总督,把满者伯夷的势力赶出菲律宾。接着又扶持文莱,在加里曼丹岛站稳脚跟。继而设立巨港宣慰司在苏门答腊岛扎根。 三面围困紧逼,不断压缩其势力范围,搞得满者伯夷只能俯首称臣。 而征服斯里兰卡,郑和带去了近三万战兵,甚至有两千精锐铁甲骑兵。 就这样,郑和都差点翻车。 整个过程斗智斗勇,打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僧伽罗军队如果素质再高一些,郑和船队就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朱国祥道:“得先灭掉金国,你说的海上扩张太遥远了。” 朱铭说道:“船现在就要开始造,打金国也能用上,每年造几艘战船就行。不能像朱棣那样抽风,短期内打造大量海船,搞得一些地方民不聊生。今后的运作模式,也不能学朱棣,得给各方分配利益。” “朱棣的郑和下西洋,是官方垄断海洋贸易,把民间商贾的财路给堵死。地方官府和老百姓,承担打造战船的全部成本。而获取的海贸利润,却全都被朱棣拿走,大部分用于五征漠北和修建北京城。” “这么一搞,导致中央大臣、地方官员、民间商贾和普通百姓,全都反对继续下西洋。” 朱国祥拿出一份计划书:“我们还是先讨论内政吧,这是我收集地方信息,让内阁制定出来的改革方案。” 朱铭接过来仔细阅读,却是和摊丁入亩配套的吏役改革。 第一,摊丁入亩,确定为省内分摊。 即每个省先确定丁额,再根据各府实情,对这些丁额进行分摊。富裕的府,对贫穷的府转移支付。同样的,一府之内,各州县也这样分摊。 好处是,贫穷地区的百姓,不会因此负担过重。 坏处是,越富裕的地方,改革阻力就越大,因为他们会承担更多。 第二,摊丁入亩所收取的钱粮,三成归州县,三成归府,三成归省,一成归中央。 这跟清朝是颠倒的,清朝的中央直接收取七到八成,搞得地方跟没有摊丁入亩一样,换其他办法压榨百姓获取资金。 第三,改革吏役。 严格确定正式吏员数额,这些吏员可以升为官员,全部由中央朝廷支付工资。 严格确定正式差役数额,这些差役无法升官,工资用摊丁入亩的收入来支付。因为,这本来就属于服役,摊丁入亩之后改为聘用。 临时吏员和临时差役地方官府可以酌情征召,但工资必须自行支付,不准使用白吏和白役(不给工资那种)。一旦发现不给工资,官员罢官,吏员开除,并彻查其贪污罪状。 朱铭看完以后,叹息说:“或许能够维持几十年。” 朱国祥道:“有这套方案的底子在,就算过了一百年,情况也比不改革更好。” 说白了,就是朝廷财政养一批正规吏员。这些吏员可以升官,但数量不是很多,主要以文吏为主,负责维持各级政府工作运转。 而摊进田赋的人头税,用来养大量差役和临时工。 人头税就那么多,各级官府自己看着办。 反正不准让差役打白工,这是危害最大的,官府不发工资,就等于让差役盘剥百姓。 清朝中央把人头税抽走七八成,导致地方财政严重不足,书吏和差役也严重不足。只能在必须上报吏部审批的书吏之外,再征召一些拿工资的编外书吏。书吏们如果还忙不过来,就以收学徒为名招“白书”,不拿工资自己想办法捞钱。而差役就更加混乱,县太爷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差役。 朱国祥让内阁搞出的这套方案,才是“摊丁入亩”的完整版。 中央朝廷真不能乱拿地丁银,否则就违反了摊丁入亩的初衷,变成朝廷拐着弯凭空加税而已。 朱国祥让中央象征性的分一成,纯粹是为了知道地方收取的额度。 “已经摊丁入亩的省份,立即推行吧,否则基层贪污的风气没法刹住,”朱铭说道,“再加一条,基层吏役,以前贪的既往不咎。此方案实行之后如果再贪,一旦查实,以往罪行也要处理。” 朱国祥点头说:“还要在施行的时候,让督察院加强巡视力度,搞一些典型出来狠狠处罚。” 父子俩商量完毕,朱国祥把太监叫进来,朱铭也拍拍屁股走人。 走到门口,却见梁异站在门口。 “通政院有急事?”朱铭问道。 梁异表情严肃道:“河南可能有窝案,此案还牵连到刑部和督察院。臣不敢怠慢,只能亲自来报,已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朱铭又转身进屋:“我陪你进去。” 梁异把河南官员发来的奏疏递上,朱国祥接过来仔细看了两遍。 朱铭问道:“很严重吗?” 朱国祥说:“一桩命案,案情并不复杂。县令把初步调查结果,发给府里的法曹掾。法曹掾判决之后,又发给省里的按察司复核。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案子了,上一任河南按察使打回去重审。法曹掾很快改了判决,宣判杀人嫌犯无罪,而且证人也改了口供。” “死者家属不服,跑去府里申诉,法曹掾不予理睬。家属又去按察司申诉,连按察司大门都进不去。” “家属也有些能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案子违规递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左少卿感觉有蹊跷,勒令河南重审此案,河南那边还是维持第二次判决。” “白崇彦为了推进摊丁入亩,亲自去巡视地方,跟各地官员百姓沟通。结果遭到拦驾喊冤,他让新任按察使重审。结果重审的案子送到刑部,又被刑部发回去要求再审,而且刑部复核的速度快得吓人。” “对了,死者家属还找过巡查御史,但御史对此不闻不问。督察院那边,也有点什么问题。” 朱铭冷笑:“这才开国几年,真有人活腻了啊。” (本章完) 0758【三堂会审】 吏部尚书李含章,礼部尚书孟昭,督察院左都御史陈东,此刻全都站在父子俩面前。 朱国祥没有说话,只是坐着静听。 朱铭拿出白崇彦发来的私信,说道:“杀人嫌犯姓毛,祖籍衢州江山县。他的祖父毛宗衡,四十年前在陕州做官,就带着家人搬了过去,当时的陕州还隶属于陕西,现在划归河南省管辖。吏部去查一查毛宗衡此人!” “是。” 李含章领命而去,亲自带人翻阅前宋档案。 其他人坐在原地等着,气氛颇为凝重,一直都没有再说话。 大约等了三个小时,李含章把前宋吏部档案找来:“毛家是衢州的科举望族。前宋衢州毛氏共有进士58人,而江山毛氏就占了51人。前宋江山县共出进士64人,江山毛氏就占了26人。” 朱国祥问道:“刑部尚书徐敷言,就籍贯衢州吧?” 李含章已经有所准备:“就吏部档案来看,衢州出过进士的徐氏,有西安徐氏、常山徐氏、江山徐氏、开化徐氏、龙游徐氏。而刑部的徐尚书,出自西安徐氏。” “徐尚书的曾祖父徐泌,是前宋衢州第一位进士。徐泌有个女婿很出名,也是衢州西安人,即官至副宰相的铁面御史赵抃。” 朱铭笑道:“吏部档案里还记录姻亲?” 李含章表情严肃道:“吏部档案没有记录,但这位铁面御史赵抃,是臣的曾祖父之恩师。而臣的曾祖母便是徐尚书的姑婆。如果此案真与徐尚书有关,臣请立即回避。” “没必要,”朱国祥说,“你的曾祖母,是徐敷言的姑婆,这都多远的亲戚关系了?” 李含章补充说道:“臣的祖父与祖母,乃表兄妹结婚,祖母也出自西安赵氏。衢州的那些大族,都是世代联姻的,此案无论牵扯到哪家,皆与我李家算得上亲戚。” 朱国祥咂咂嘴:“那你回避吧。” 朱铭问陈东:“遇到百姓鸣冤巡察御史却不闻不问,那个御史是什么来头?” 督察院官员的档案更详细,必须登记三代以内姻亲。 陈东拿出一张纸:“这个御史叫应善,江西信州贵溪人。信州与衢州紧挨着,前宋隶属于两浙路。应家与江山周氏、江山毛氏都有姻亲,还与……德兴张氏、范氏互为姻亲。” 气氛越来越凝重,德兴张氏,就是太子妃张锦屏家,也是已经退休的首相张根家。 这是一個非常庞大的官僚姻亲关系网,跟太子妃、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的家族全都有联系。 根本不用这些大人物亲自出手,甚至有可能大人物们还不知情。但沾手此案的各类官员,为了讨好大人物们的亲戚,再加上凶手家族的串联疏通,就会非常懂事的把案子联手压下。 朱国祥说:“组织三法司会审,涉案官员全部回避!” …… 四十天之后,涉案人员被悉数带到京城。 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陈东担任案件总负责人。 首先出庭的是几位证人,他们自知作伪证是犯法,吓得已经完全无法走路,是被官差给架着拖进来的。 看着瘫软在地的证人,陈东皱眉道:“搬几张椅子来,让他们老实坐好,坐不好就绑在椅子上!” 椅子很快搬上堂,几个证人被拖起来按在椅子上。 刑部右侍郎负责验明正身,大理寺卿客串法庭书记官。 “嗙!” 陈东一拍惊堂木,吓得几个证人浑身哆嗦。 “史光!” “在……在……” 名叫史光的证人,吓得想要跪下认罪,却发现自己膝盖发软站不起来。 陈东问道:“你供述的证词,为何前后不一?” 这家伙还没回答,堂中便传出尿骚味,竟然当场给吓尿了。 缓了好久,尿裤子的史光才说:“县衙来了几个公人,说毛八郎能通天,就算皇帝来断案,也不会真个计较。又说俺再乱讲,便抓进大牢关起来,还要把俺婆娘发卖去窑子里。俺……俺吓得睡不着觉,再过堂时就……就改了说法。” 陈东又问:“威胁你的公人有几个,是县衙的公人,还是府衙的公人?” 史光摇头道:“不认得。都穿着公服,说本地口音。” “俺认得,俺认得,俺要戴罪立功!”另一个证人突然大喊。 陈东扫向证人资料:“你可是叫余贵,在雍翠楼做酒保?” 余贵说:“俺便是余贵。姚二郎死前半个月,在雍翠楼与毛八郎吃酒。他们在二楼临街的雅座,要了一壶米酒,什么下酒菜俺记不清了。俺忘了给烫酒器,就给他们送去,到门口便听到他们两个吵架。似是在争哪家的小娘子,姚二郎可能是争不过,就闹着要告发毛八郎科举作弊。” 三位审案主官,此刻都面露惊色。 他们已详细看过卷宗,来来回回几次审理,证词里可都没有科举作弊啊。 陈东问道:“你以前作证时,可有供述自己听到科举作弊?” 余贵说道:“第一次作证时说了,后来就不让说。” 三位审案官对视一眼,这他妈还有意外收获,而且隐藏在里面的涉案官员有大罪。一是帮助考生作弊,二是篡改案件证词。 陈东又问:“你说认得那些威胁证人的公人?” 余贵说道:“有一个是法曹的衙前,俺不晓得他的大名,只知道他唤作顾大。还有一个不是公人,是毛家的奴仆孙粟,他穿着公服假冒公人。今年又重审的时候俺不敢再乱说,已经供述过了。事后,孙粟还带人打俺一顿,俺的左腿现在已经瘸了。俺还被雍翠楼给解雇,连最后半个月的工钱都没给。” “嗙!” 陈东猛拍惊堂木:“带顾仁、孙粟上堂!” “饶命,饶命啊……”顾仁还在门外就开始哭嚎。 孙粟则有点混不吝,全程一言不发。 验明正身之后,陈东问几位证人:“威胁你们作伪证时,可有他们在场?” 大部分证人连忙点头,但也有两个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太过害怕,不敢跟那些家伙对视,根本就没看清诸多面孔。 陈东问道:“伱是陕州府法曹衙前?” 顾仁抹着泪哭喊:“俺也是被逼的啊,是赵法曹让俺动手,俺不听话就要吃挂落。毛家也只给了六贯钱,孙粟摆酒请俺兄弟吃了一顿。俺也没动手打人,只是吓唬吓唬,后来把余贵打断腿的是孙粟……” 陈东又问:“还有谁跟你一起威胁证人?” 顾仁回答:“人多眼杂,不敢太多。除了孙粟以外,俺只带了两个法曹的兄弟。一个是俺小舅子,叫李应飞;一个是俺义弟,叫董良。” 今年河南按察使重审时,已经提审过这些人,但一个个装傻充愣,矢口否认自己威胁过证人。 顾仁身为官府的皂吏,面对按察使都不老实,他觉得毛家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直到现在皇帝过问,让三法司来会审,顾仁终于不敢隐瞒了。 陈东喊道:“带李应飞、董良上堂!” 一番审问,李应飞、董良承认威胁证人,他们都是被顾仁拉去的。 而顾仁则称自己听命于法曹掾赵晦。 很快,赵晦被带上堂。 这厮出身于衢州西安县赵氏,论起来还是李含章的远房表侄。 他两年前担任陕州府法曹掾,这是专门负责司法的官职。 跟前宋的司法系统大同小异,县一级衙门只能审理民事案件。一旦涉及刑事案件,必须移交给州府法曹(类似市级法院)。 州府法曹初审之后,则要移交给省提刑司复核。 普通刑事案件,提刑司就能终审。而性质严重的刑事案件,还要送往刑部进行复核。 赵晦相当于市法院的院长,他今年已经升官到河北了,一个月前在河北任上被抓回京城。 陈东问道:“你有让衙前去威胁证人吗?” 赵晦看着三法司官员,表情似乎有些后悔,却一直选择沉默不语。 陈东与赵晦对视良久,说道:“你做过法曹掾,应该知道《大明律》。都已经三法司会审了,官家和太子看着呢,你还想为谁开脱吗?” “唉!” 此言一出,赵晦唏嘘长叹。 陈东说道:“如实供述吧,或许还能酌情轻判。” 赵晦说道:“凶手的父亲,曾与家父是同窗好友。江山毛氏,又与我西安赵氏世代联姻。陕县毛氏虽然从江山毛氏分出来,但也不过是这两代的事情。凶手的七哥,当时与我幼妹有婚约。因为发生命案,两家婚约去年也取消了。” 赵晦甚至故意放慢语速,说完一段又停下,方便审案的书记官做记录。 等书记官停笔,赵晦才继续说道:“毛家八郎并非蓄意杀人,他与死者一直是好友。因为争风吃醋,两人矛盾日增。死者多次威胁毛八郎,声称要揭发他科举作弊。最后一次争执时,毛八郎又惧又怒,失手把对方给掐死了。” “毛八郎吓得惊慌失措回家,奔跑一阵又折返,把尸体拖到河里。他在河边大喊呼救,事后声称是死者不慎落水。” “但死者家属认为太过蹊跷,因为他们两个都没带仆从。验尸的时候仵作也发现了颈部掐痕。” “引他们争风吃醋的女子,是陕州一个年轻寡妇,这寡妇与凶手、死者皆有私情。事关寡妇的夫家与娘家名誉,这两家也不想闹开,让毛家与死者家属商量解决。” “我插手此案的时候,凶手、死者、寡妇的夫家和娘家,其实他们四家已经谈妥了。我给毛八郎翻案,不过是顺水推舟,当然也有念及我赵家与毛家的几代交情。” “后来案子闹大,是因为死者的生母,去按察司那边喊冤,还拦下巡查御史的车驾。其他几家大怒,一番争吵之后,死者家里的其他人也怒了,开始发动人脉要搞个鱼死网破。” “所有插手案件的官员与家族,都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得不到处疏通关系掩盖此案。” 陈东冷笑:“你讲了这许多,似乎有什么漏掉了。第一,关于科举作弊的证词,为何在多次审理的卷宗里消失?第二,前任河南按察使,是如何被拉下水的?第三,刑部为何冒着风险帮你们掩盖?第四,那个巡查御史为何漠视此案?” (本章完) 0759【朴实无华的犯罪】 面对陈东的逼问,赵晦沉默片刻:“这些事情,阁下还是去问知府吧,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嗙!” 陈东再敲惊堂木:“带陕州府前任知府焦仪凤!”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很快被押到堂中待审。 陈东的脸色非常难看,并未直接进行审问,而是说道:“有一支焦氏迁到丹阳,我也是丹阳人。少年求学之时,我那位恩师便姓焦。恩师告诉我,为人应当方正,德比才更重要。恩师还以族叔举例,那位族叔当然也姓焦,讳千之。你可曾听说过?” 焦仪凤顿时羞惭难当,低头说:“正是家叔祖。” 陈东又言:“我听恩师说,阁下的叔祖官至大理寺丞,告老回乡竟然没有房屋可住。还是靠学生资助钱财,才能建房定居颐养天年。他两袖清风,洁身自好,在大理寺翻了许多冤案。” 这番话说完,焦仪凤已抬袖遮脸。 “不肖子孙,辱及祖宗清誉。我死后若能下葬,还请转告焦氏族人,把我埋得离祖坟远一些。” 说罢,焦仪凤突然冲向柱子。 押他进来的官差,已经退到两侧,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幸好他双脚戴镣,无法大步奔跑。 小碎步冲到柱子前,额头猛地一撞,鲜血涌出却没当场死去。 三法司官员惊慌站起,先让候在堂外的仵作进行抢救,同时派人去请东京最好的外伤医生。 陈东怒吼道:“所有涉案之人,捆在椅子上听审!” 这个寻死自杀的焦仪凤,其叔祖名叫焦千之。最初是吕公著给儿子请的家庭教师,很快又获得欧阳修青睐,才能卓著,为官清廉死无余财。 “嗙嗙嗙嗙!” 陈东胡乱拍打着惊堂木:“把前任河南按察使陈洪带上来。捆住,要捆严实了!” 陈洪是福州侯官县人,政和五年进士。 之所以强调科举年份,因为太子也是这年进士。如果有好几个官员,资历、政绩、人脉都差不多,那么政和五年进士必然优先提拔。 朱铭从来没有表态过,但吏部却喜欢这样做。 陈洪任由皂吏捆绑,全程一言不发。 “你跟衢州大族没有瓜葛,为何帮着毛氏脱罪?”陈东问道。 陈洪还是不说话。 刑部右侍郎叫潘良贵,同样是政和五年进士,而且还跟朱铭私交甚好。 他开始良言苦劝:“你我皆为太子同年把案情交代清楚,或许还有情分可讲。当年你我一同中第,也曾在金明池把酒言欢。你说要扫除朝中奸邪,今日你又跟那些奸邪有何不同?莫要再自误了!” “唉!” 陈洪一声叹息:“我收了毛家的钱财,帮他们把案子压下去。” 潘良贵脸色阴沉道:“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你当初进京赶考,身边奴仆就有七八人。以你家中财力,毛氏得拿出多少钱贿赂?” 陈洪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真是收了贿赂。” 潘良贵深吸一口气:“看来伱的事情不小,说出来必定牵连家族。可这么大的事,你真能隐瞒过去吗?” 陈洪面如死灰再次闭口不言。 “连人带椅子,把他搬到一旁,”陈东见撬不开口,决定先审其他人,“带死者亲属上堂,不用捆绑。” 一大群人被带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书记官开始念刚才记录的供词,问道:“死者家属,对这些供词可有意见?若有遗漏,或者不认同之处,都可以当场说出来。” 家属们互相看看,都没有反对意见。 陈东挨个问讯,又记录了一大堆,为案件补齐了许多细节。 接着再提审凶犯家属,供述内容同样差不多。 陈东突然指着陈洪,问凶犯的父亲毛知柔:“你们是怎么让按察使帮忙遮掩的?” 毛知柔回答:“私下贿赂了五千贯,又搬出朝中重臣吓唬他。” “胡说八道!” 陈东拍桌子怒吼:“此人出身侯官陈氏,家族世代经营海贸,他就缺你那五千贯钱?他家的那些产业,在福州不说数一数二,排进前五必然绰绰有余。为了区区五千贯,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你压下命案?” “他侯官陈氏虽然在朝中无人,却也有不少姻亲做地方官。他自己还是太子的同年,已经官至一省按察使,他会怕你随便搬出几個重臣来吓唬?” “我告诉你,这桩案子已经不是凶杀那么简单。莫说你家已搬到陕州,就算是江山毛氏正宗也担不起!” “从实招来!” 毛知柔哭丧着脸:“真就是这样,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大理寺卿叫吴懋,朱铭做金州知州时,吴懋担任观察支使,相当于朱铭手下的秘书长。 陈洪的级别是副省,就算获罪被抓了,也不好屈打成招。 眼前的毛知柔,却没有官身。 吴懋低声说:“要不要用刑?” 陈东说道:“官家和太子,都严令不得屈打成招。” 潘良贵说:“时辰已晚,明日再审吧。吃了晚饭,我们三人一起梳理卷宗,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也可,”陈东拍打惊堂木,“退堂!一干人等,小心看守,莫要让他们寻死。” 已经死了一个,在案件闹大以后,涉案的俏寡妇羞愧自杀了。 至于今日撞柱子的焦仪凤,已经抢救过来,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陈东、潘良贵、吴懋三人,领着一群审案官吏,简单快速的解决晚餐,然后聚在一起分析卷宗。 不仅有今日的供词,还有前几次的审判档案。 天色黑尽,众人聚在一起。 陈东说道:“巡查御史还没提审,可能他才是关键人物。” 大明新朝的督察院,有个官职叫监察御史。他们被派去地方巡视时,又叫巡察御史、巡查御史。 会试为了防止作弊,是让礼部负责组织、筹备考试,但礼部官员不得主持、监考和阅卷。 同样的,乡试为了防止作弊,也是让布政司负责组织、筹备考试。而主持、监考和阅卷工作,则是让巡查御史来负责。 潘良贵点头说:“我还以为科举作弊,是县试或者府试作弊。看来极有可能是乡试作弊啊,而且是巡查御史带头作弊。他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漠视冤案。而且,此人所在的贵溪应氏,跟德兴张氏有姻亲,又跟江山毛氏有姻亲。他有帮助毛氏的动机,背后又有太子妃家族……” “还是不对啊,”吴懋纠结道,“这些跟陈洪有什么干系?他出身世宦之家,又做海上生意很有钱。只要不掺和进去,谁敢拿他怎样?他为何帮忙压下凶案,把自己牵扯得那么深?” 陈东仔细思考之后说:“让吏部协助调查,看看涉案官员的家属或姻亲,有没有在福州担任什么要职的。既然陈洪在案发地没有牵扯,那么极有可能是在他老家!” …… “官家,刑部尚书徐敷言,已经在外头跪一天了。先前昏倒被救醒,歇了一阵又跪着。”太监低声说道。 朱国祥揉揉额头:“带他进来吧。” 徐敷言已经老迈,跪候一整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是被两个太监搀扶进来的。 朱国祥说:“赐座。” “臣不敢坐。”徐敷言说道。 朱国祥对太监说:“扶他坐下。” 徐敷言老泪纵横:“臣愧对皇恩啊!” 朱国祥问:“你牵扯进去多少?” 徐敷言回答:“臣一直不知情,但臣那孽子……” 朱国祥沉默,他相信徐敷言不知情。 因为徐敷言已经老了,再干几年就得退休。只要一切顺利,退休的时候肯定加封阁臣,以名誉副宰相的身份风光回乡。 但他摊上个好儿子啊。 教子无方,怨得了谁? 最先投靠朱铭的前宋大员是高景山。 而最先投靠朱国祥的前宋大员,则是徐敷言和柳瑊。 徐敷言当时在前宋的官职,甚至比高景山还高。 朱国祥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他不是什么冷血帝王,他比儿子要温情得多。 “说说吧。”朱国祥叹息道。 徐敷言详细叙述道:“臣对此事一直不知情,直到官家下令三法司会审,而臣身为刑部尚书却被勒令回避……” “臣有三子,一子在山东做官,一子在湖南做官。只那幼子不学无术,一直跟在臣的身边。他也是最早投靠官家的,在汉中时就已任事,这许多年过去,竟然还只是京中小官。” “臣被勒令回避三法司会审,就猜到跟那孽子有关,怎么询问他都不承认。” “臣还暗道侥幸,以为只是徐家跟毛家有姻亲牵连。” “直到昨日,那孽子得知诸多官员被逮捕回京,就连刑部也有官员被抓,他才痛哭流涕来向老臣坦白。” “这孽子胆大妄为,收了毛家一个美妾,还收了毛家三千贯钱财。一个女人,三千贯钱,他竟然就敢插手命案!” “他以臣的名义,请刑部郎中潘宗旦吃酒,让潘宗旦帮忙把案子压下去。” “一个刑部郎中很难完全压住命案。这孽子……这孽子竟以给臣送药为由,带着潘宗旦做好的复核公文,混进刑部偷取大印把章给盖了,还模仿臣的笔迹签署姓名!” 徐敷言越说越激动,说到偷取印章、伪造签名时,浑身气得一直在疯狂发抖。 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朴实无华。 就像现实中的商战,有可能只是买通保洁阿姨,用开水浇死敌方公司的发财树。 刑部尚书的亲儿子,跑来给尚书送药,刑部官吏哪个敢拦着? 而徐敷言看到儿子来送药,只会觉得儿子很孝顺,哪会防着儿子偷印盖章? 有一个刑部郎中帮忙掩盖收尾,又有刑部尚书的盖章和签名,一桩命案轻轻松松就能压下去! 朱国祥说:“你那儿子是保不住了,你且称病回家等待调查吧。” 胆敢偷取印章、伪造签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 徐敷言那个儿子,估计早已罪行累累,暗地里不知捞了多少钱。 而刑部的蛀虫,估计不止一条。 (本章完) 0760【这才哪到哪儿啊?】 次日,继续会审。 第一个被提审的,便是巡查御史应善。 此人年龄不大,刚满三十岁,妥妥的青年俊才。 他坦然走到堂中,朝几位主审官作揖,然后静静等待审问。 陈东说道:“你是督察院第一个犯事的。” 应善回答说:“督察院之内,作奸犯科者,肯定不止我一人。新朝的御史权力过大,不知有多少人来巴结,总有几个抵挡不住诱惑。可不给那般大的权力,御史又在地方查不动,只能沦为风闻奏事的废物。” “你说得很对,”陈东面无表情道,“此案了结,我便要在督察院内自查!” “诸位上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应善那从容举止,仿佛不是来受审的,而是被请来喝茶聊天的。 吴懋忍不住说:“你一点都不悔悟?” 应善说道:“早就后悔了,但悔之晚矣。自己做过的事,再大也得担着,死不认罪只能自取其辱。” “你倒是个明白人,却做出了糊涂事。”潘良贵颇为惋惜。 陈东说:“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吧。” 应善突然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往事:“我第一次收受贿赂,是在虢州(灵宝)。虢州山中有金矿,民采官收,向来如此。那里的金矿比较散,时不时就发现一处,但都不是什么大矿朝廷并未设监收金,而是让通判监理金事。” “虢州通判毕南,伙同矿主石景荃,暗中开采新发现的金矿,却不在官府报备偷逃金税。此事被我发现了,他们都很害怕,便给我一千贯封口费。” 陈东感到难以理解:“身为巡查御史,一千贯就能将你封口?” 应善有些无奈,叹气道:“当时急着用钱。” 陈东问道:“你贵溪应氏家里就有矿,怎么可能缺钱用?” 应善说道:“祖父辈就已分家,家父擅长销金散财,我这一房日渐窘迫。我收的那一千贯封口费,其实是送回去给小妹做嫁妆的。两江之地婚嫁奢靡,士绅望族尤其如此。家父还出手大方好面子,变卖了许多家产,再加上我贪的一千贯,总算给小妹凑齐三千贯嫁妆。” 负责审案的一众官吏,此刻全都听得愣住了。 应善被他们确定为案件核心人物,甚至有可能牵扯太子妃家族。 但此人初次贪赃枉法,居然是为了给妹妹筹措嫁妆钱…… 应善继续说道:“那座金矿不大,就算瞒报逃税,朝廷也损失不了几個钱。至少,我当时是这般想的,没觉得自己对不起官家。” “你可真是……有志向!”陈东都不知道该怎么斥责,因为应善实在是太奇葩了。 应善眼神茫然,仰头望着房梁:“收了一笔,就有第二笔,而且不得不收。我曾申请调离河南,换个地方做好官,但督察院没有同意。反而因为吕本中被调去整治洛阳大族,让我也常驻洛阳协助此事。” “拆分迁徙大族,油水丰厚啊。随便从指缝里漏点出来,都足够吃一辈子的。而那些被拆分的大族,明知财产被非法吞没,却也敢怒不敢言。他们甚至以为,这就是太子安排的,认为我是在为太子捞钱。” 话说到这里,应善闭口看向陈东,而陈东已经脸黑如墨。 见到陈东这幅鬼样子,潘良贵和吴懋对视一眼,心惊肉跳害怕又牵扯出什么。 良久,陈东咬牙切齿问道:“私吞那些大族的财产施如常有没有参与?” 应善居然咧嘴笑了,那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他比我捞得更多。” 施如常是陈东一手提拔的,是陈东的得意门生。而且在桂州听过朱铭讲课,一路从广西追随朱铭到金州起兵。 此人今年才二十八岁,却已是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如果认认真真做事,二十年后极有可能做尚书,弄出点政绩甚至有机会入阁拜相! 陈东一言不发,气得全身轻微颤抖。 潘良贵问道:“吕本中知情吗?” 应善说道:“吕本中当然知情,但究竟知道多少,这就只有他自己晓得了。但吕本中没有伸手捞钱,他一个吕氏子去查吕氏,本就已经被人戳脊梁骨,再敢从中捞钱纯属找死。施如常全程监督拆族迁徙,说话远比吕本中有分量,而且还是太子的心腹,吕本中哪敢说半个不字?” 潘良贵又问:“河南的前任左右布政使,还有洛阳知府,有没有参与分赃?” 应善说道:“左布政使刚好被调离,右布政使和洛阳知府却是捞到了。正巧趁着左布政使不在,新任左布政还未履任,右布政使在组织乡试时,拉着我跟他合伙帮士子作弊。” “一群混账!” 陈东终于被搞破防,起身让出主审席:“施如常是我的学生,此案我需要回避,接下来就交给潘侍郎审了。我离开之后,督察院的其他官员,只准旁听记录案情,不得再插手审问!” 说完,陈东拂袖而去,他要赶紧去见太子。 潘良贵顿时头大如斗,这案子恐怕旷日持久,因为案中还有案,而且他妈的越查越多。 施如常以前巡视地方,多半一直在捞钱。 每捞一笔,就是在包庇一个贪官! 而那些贪官,也肯定有许多案子在身。 吴懋问道:“伱们真不怕掉脑袋啊,私吞迁徙大族的家产,就已经是胆大包天,居然连科举乡试也敢伸手。” 应善一脸苦笑:“最初也没敢搞太大,说好了只帮一个士子作弊,算是偿还以前欠下的人情。但那蠢货考生提前拿到考题,竟然对自己的同窗炫耀。又耐不住同窗央求,把考题给转卖出去。一个转卖一个,也不知卖了多少份。我一直被锁在贡院里,张贴完举人榜才出来,当时吓得差点畏罪自杀。” “你真自杀了,还算有点廉耻心!”吴懋吐槽道。 应善说道:“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死定了,能多活一年算一年。死之前还得好生享受,接连纳了好几房小妾,又在河南悄悄置办宅院。现在想来,真是荒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潘良贵对吴懋说:“科举舞弊案,私吞大族财产案,这两个案子实在太大。必须上报官家过问,然后单独立案详查。” 吴懋摇头:“案子套着案子,只能合在一起审,哪里单独立案得了?” 潘良贵说:“我总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何不杀酒保灭口。原来科举舞弊案早已传开,只是有人一直捂着盖子。杀一个酒保没用,反而会把事情越闹越大。” 吴懋说道:“接下来一年,你我恐怕都无法脱身了,这些案子估计一年都审不完。” 二人相视苦笑。 他们必然因此高升,但也会因此得罪一大堆人! 潘良贵整理一番头绪,继续审问道:“河南按察使陈洪,也是因为私吞大族家产而卷进去的?” 应善缓缓摇头,再次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潘良贵看到那副笑容,心里竟有点害怕:“还有案子?” 应善一字一顿,徐徐说出几个字:“福——州——市——舶——司!” “福州市舶司?”吴懋惊讶道,“太子巡视山东之后,不是把全国市舶司都查了一遍吗?” 应善说道:“肯定有漏网之鱼啊,侯官陈氏就是漏网之鱼。他的家族偷逃关税、贿赂官员,直到现在还没东窗事发,自然是有人帮陈家掩盖。陈家欠下这么大的人情,陈洪当然得投桃报李,把家族背负的人情债给还掉。” “直娘贼!” 潘良贵忍不住爆粗口。 各地市舶司,是督察院和户部联手去查的,刑部还要负责收尾结案。 侯官陈氏能够做漏网之鱼,负责彻查福州关税的督察院、户部、刑部官员,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被卷进去! “择日再审吧,”吴懋说道,“咱们得进宫面圣,此案已把我给吓糊涂了。” …… 朱国祥听完案情汇报,也是头疼不已,揉了揉脸说:“把太子、陈东、徐敷言也叫来。” 徐敷言全天候待命,得到皇帝召见,竟然来得比太子还快。 朱国祥对潘良贵说:“你给徐尚书详细讲讲。” 潘良贵拱手道:“徐相公,案情有些复杂,牵扯的官员有点多,现在审出的只是九牛一毛……” 一件件案情复述出来,徐敷言都没听完,就已经胸闷气短,瞠目结舌瘫坐在椅子上。 他面如死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皇帝,也不知道他想求个什么体面。 不多时,朱铭带着陈东过来。 等潘良贵又重新说完一遍,朱国祥问道:“怎么查?” 朱铭眼神冰冷:“还能怎么查?当然是一查到底!” 朱国祥又问:“那个应善,有牵扯出德兴张氏吗?” “暂时还没有,”潘良贵回答道,“应善这厮已经疯了,每说出一个大案,脸上就浮出怪笑。他自知不能幸免,打算把所有人都供出来。问什么就答什么,没问的他还主动交代,臣这几年就没审得如此顺利过。” 朱铭说道:“结案之后,通报各省,士绅婚嫁不得铺张奢靡。为了给幼妹筹办嫁妆,居然就能搞得御史贪赃。今后士绅婚嫁过于隆重,地方有司就当去调查,看看他们是不是用赃款在结婚!” “没用的,古往今来,奢靡风气只能刹住一时。”朱国祥感觉好累,退休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本章完) 0761【畏罪自杀】 东京。 梁门外的蔡京宅邸,面积实在太大了。 它被太子下令一分为四,而且四座宅院之间,还垒砌围墙隔出巷道,这四座新宅依旧显得气派。 阁部院重臣们住在前宋的尚书省衙门附近。 蔡京宅邸分出的四座新宅,四年前分别赐予四位官员。其中一处,便由施如常分得,而且还是临河的那一面。 桂州施家不算望族,但也绝非什么乡下土豪,祖上那也是出过进士的,只不过最近两三代渐渐衰落。 朱铭被编管桂州之时,施如常被好友拉去听讲。 八目之说,让施如常茅塞顿开,把他听得是热血沸腾。 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广西士子,就此追随朱铭一路北上。虽然起兵造反把他吓了一跳,但在朱氏父子攻占汉中之后,施如常很快就跟着陈东一起效忠。 他办事能力极强,在诸多从龙士子当中脱颖而出,成为朱铭最器重的少壮派官员之一。 基本是当成未来阁臣在培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再过两年还会外放为治民官。 心态究竟是从何时发生变化的,施如常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查了许多贪腐大案,也因此见识到何谓奢华享受。 即便被召回京城之后获赐一部分蔡京旧宅,俸禄也能支撑仆人开销,而且办案立功另有赏赐,但施如常还是觉得难以满足。 凭啥别人可以纸醉金迷,而自己却得“节俭清贫”? 咱当初追随太子起兵,冒着杀头风险造反,拯救万民于水火当中。如今再造乾坤,于国有大功,是不是该好生享受享受了? 他喜欢读书,也喜欢藏书。 有人送来珍贵的古本,只让他在小案子里通融一下。施如常犹豫扭捏半天,终究还是收下了,反正只是小案子,于国于民无伤大雅。 一步踏错,坠入深渊。 他渐渐喜欢上这种生活,已经不单是钱财和藏书的事情,被人巴结、奉承、讨好、敬畏……这才是施如常最想要的! 他才二十多岁,平步青云,意气风发。 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追随朱铭奔走,那个纯粹少年早已死去,如今只剩下一个官场油条。 偶尔半夜惊醒,施如常也感到恐慌。 大部分官员虽知道新朝法令很严苛,但只要不惩罚到自己头上,他们还是抱着前宋的做官心态——那不叫贪,顺手弄点钱财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施如常却非常明白,这种观念有多么可笑,他已亲手送走了三十多个贪官! 打算拉大家一起死的应善,同样十分清楚其中厉害,因为应善也是督察院官员。 当皇帝勒令三法司会审时,施如常就明白自己完蛋了。 他整夜睡不着觉,白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如此惶恐不安一个月,施如常终于下定决心。他每天去督察院上班,就翻阅以前的旧案,但凡自己出手遮掩过的,全都仔细写在小本本上,特别注明有哪些官员违法操作。 几天前,认罪资料已经写完了,但施如常还是抱有侥幸心理。 直至今天,刑部尚书徐敷言称病,施如常终于变得万念俱灰。 他把妻子邓氏叫来:“你带上大郎、二郎与幼娘,抱着这個箱子去东华门,跪请面见官家和太子。侍卫若不让你进去,你就一直跪在东华门外。” “相公,到底出了何事?”邓氏惊惧道。 施如常拉着妻子的双手,含泪说道:“是我负你太多,愿来生再会。回首这几年,仿佛一场春秋大梦,我也不知怎就魔怔了。越陷越深,难以自拔,甚至还沉迷其中……你不要多问,灭门的案子。你只是犯官女眷,三个儿女也未成年,官家或许能念及旧情,放你们妇孺一条生路。” 邓氏已经泣不成声。 施如常说:“就算能够活命,也肯定要抄家。如果今后生活困难,可去陈相公那里借钱。别人避之不及,他是不会袖手的。去吧,莫要再耽搁!” 性命攸关,邓氏虽然悲痛恐惧,却还是小声抽泣着照办。 等妻子儿女离家,施如常拿出一包鸩毒,小心翼翼抖入酒壶之中。 他缓慢摇动酒壶,苦笑着倒入杯中,嘴里念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初就是因为这八目,才一路追随太子北上。现在回头看看,八目是连一目都没记住啊。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端起酒壶,拿起酒杯,施如常走到窗前,等待人生最后一轮明月升起。 临窗对月,饮下毒酒。 …… “官家!” 太监突然在外面喊了一声。 这种情况,太监还敢贸然打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朱国祥沉声道:“进来。” 太监趋步来到朱国祥身边,低声嘀咕几句。 朱国祥说道:“把人带进来。” 一刻钟之后,施如常的妻子儿女,抱着一个小木盒,被带到朱国祥面前。 朱国祥打开盒子,除了整理好的犯罪资料,还有分别写给皇帝和太子的两封信。 信件内容很简单,他诚心认错悔过,希望看在往日情分上,朝廷能放过施家的孤儿寡母。 虽然妇孺一般不会深究,但这是开国第一大案,施如常害怕引来雷霆震怒。 朱铭把写给自己的遗信看完,又去翻阅施如常留下的犯罪资料。 随便看了十多页,朱铭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递给陈东说:“照着名单,一查到底!” 陈东翻开细看,很快看得双手发抖。 督察院的那些御史,有大概两成已被腐蚀了。 两成御史被腐蚀,还只是跟施如常有牵连的,真实情况肯定远超这个数据。 陈东取下官帽,跪地说道:“陛下,臣御下无能,请求辞去左都御史一职。这些案子没查清之前,臣不便再领任何差遣。” 朱国祥对儿子说:“你的人,伱自己决定。” 朱铭让陈东站起,叮嘱道:“你且在家休养一个月,好生思考如何整顿督察院。从今往后,督察院的制度要更完善,防备再有御史互相串联犯法。” 陈东说道:“新朝御史相比前宋权力过大,应该再削一削御史之权。” 朱铭摇头:“御史有这般大的职权,地方都还能出现窝案。御史之权若是削弱,那些地方官岂不要反了天?” 陈东默然不语。 朱国祥说道:“前宋对于文官太过宽仁,观念和风气形成已久,一时间是很难扭转的,他们反而觉得新朝法律太严苛。” 朱铭没接话。 朱国祥继续说:“就拿科举舞弊来举例。前宋的世家官宦子弟,可去投奔异地为官的长辈,然后就能在转运使那里考别头试。而负责考试的转运使,又跟这些官宦子弟的长辈相熟,他们考取举人简直如同儿戏。而前宋的礼部试,备考、监考期间甚至不锁院,考官寻个由头就能自由离开,轻轻松松就能串联泄露考题。” “这次河南乡试舞弊,在你我看来非常严重,在《大明律》里也是杀头大罪。但在那些串联舞弊的官员眼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们以前就有可能做过,而且不会遭到什么严厉处罚!” “嗙!” 朱铭猛拍椅子扶手,蹭的站起说道:“所以要狠狠的杀一批,让他们知道《大明律》不是废纸!” “哐当……” 本就快撑不住的徐敷言,此刻直接吓晕过去,把屁股下面的椅子都带翻了。 吴懋忐忑提醒:“殿下,如果严格执行《大明律》,等把这一堆案件审完,恐怕被杀头的品官就有两三百人,被杀头的无品官、吏员、差役、士绅、商贾就更多。还有被连坐杀头、抄家、流放的亲属,极有可能……极有可能上万人之多!” 朱铭质问道:“你不敢沾手吗?那我换一个大理寺官员来办!” 吴懋连忙说:“臣并非此意而是请求酌情宽恕,贪赃数额较小的或可轻判。” 朱铭说道:“以《大明律》颁布日期为准。《大明律》颁布以前所犯旧案,除死罪之外一律不追究。《大明律》颁布以后所犯新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一个也不许轻饶!” 这已经很仁慈了,现在是按户口本连坐,而且只适用于重大罪行。 且被连坐之人,妇孺可以网开一面,余者也以抄家流放为主,很少有莫名其妙掉脑袋的情况。 至于夷三族,仅在谋反、谋逆时判处,私造货币等同于谋反。 以一万人为例,如果被砍头的有五六百,只要不被判一个“夷三族”,那么剩下的九千多人,基本就是被连坐流放的结局。还附带一系列处罚,即抄没家产,子孙三代不可做官等等。 当然,也可能被砍头的不止几百个。 随着不断有新的案件牵扯出来,或许判处死刑之人会上千,连坐流放者两三万、四五万,甚至是达到七八万之数! 吴懋现在很想回家,问问儿子是否犯过事。 普通案子他不怕,只惩罚当事人。就怕遇到连坐大罪,处罚起来直接一个户口本! (本章完) 0762【一塌糊涂】 开始大面积调查逮捕之前,朱铭把皇城侍卫调换了一下。 并非针对谁,而是以防万一。 当驻扎在陈桥镇、郭桥镇、板桥镇、赤仓镇的部队,被大量抽调进京换防,又与皇城侍卫掺杂换防时,东京城内外已然是风声鹤唳。 就连那些前宋皇室,都被暂时禁足在家。 督察院。 陈东把魏良臣叫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魏良臣挺直腰杆:“我没伸手拿过钱,也没帮人平过事。一次都没有!” “再想想。”陈东说道。 魏良臣皱眉思索良久,问道:“我那兄弟?” 陈东点头说:“施如常在自杀前,留书供述了不少御史。其中有三个御史都跟你那兄弟一起贪赃过。” “我三弟只是个主簿啊。”魏良臣道。 陈东叹息:“就算他是白身,他也是你的兄弟。” 魏良臣铁面无私吗? 当然不是,他帮过自己的兄弟做官,而且整个过程还合规合法。 魏良臣的老家在高淳县(南京市高淳区),当时还属于东南小朝廷的地盘。 他先写信让家人过江投奔大明,又安排哥哥带全家在淮南落户,以“失地百姓”的身份合法落户分田。并且拿出家中浮财,低价购进官府拍卖的产业,在淮南成功的站稳脚跟。 整个过程都不违规,当时大明境内抛荒之地很多,对敌境逃来的百姓很宽容,只要投奔大明就能落户分田。 而且正在处理一些前朝罪官,抄家发卖罪官的家产,消息灵通又有背景和钱财之人,很容易低价购入这种发卖产业。 只要别搞得太过分,就算朱铭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接着,魏良臣让哥哥照顾父母,并经营那些新获得的产业。 又让弟弟报名做正规书吏,走吏员转官员的路子。他甚至不需要给谁打招呼,只要弟弟“不慎”说漏嘴,就能被地方官强烈推荐。 魏良臣非常谨慎,这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他弟弟也才刚升县主簿而已。 妥妥的清廉大臣! 甚至连同窗兼室友秦桧,魏良臣都刻意避嫌,多次谢绝秦桧的宴请。 陈东很不好受:“你先称病等待调查吧。你兄弟虽然只是個主簿却暗中打着你的幌子,把好几个御史拉下水,给那些地方官和士绅做掮客。” 魏良臣的呼吸变得急促,问道:“他犯的事情大吗?” 陈东说道:“可能是死刑,也可能是抄家流放。” 魏良臣的脸色瞬间煞白。 陈东安慰道:“你的父母兄弟,是以南来百姓身份落户的,跟你不在一个户籍册上。只要伱确实没参与进去,就不会遭到连坐,但今后的仕途肯定受影响。” 魏良臣是什么人? 历史上,他身为秦桧的同窗室友,却一直属于主战派。即便被秦桧派去跟金人议和,但依旧属于主战派。 他看清秦桧真面目之后,选择与秦桧绝交。 又遭到主战派弹劾,被当成秦桧党羽给贬官,而秦桧并不施以援手。 等到秦桧彻底掌控朝堂,把魏良臣给召回来做官,两人再度产生剧烈分歧。他被秦桧贬来调去,一直在各地做知州,直至秦桧死了才升回朝堂。 而这个时空,包括陈渊在内,有二十七个太学生,追随被编管的朱铭前往桂州。 那些太学生,以陈东和魏良臣为领袖。 甚至追随朱铭前往桂州,也是魏良臣首倡发起的。 现在陈东是左都御史,魏良臣为右都御史。在职务上,两人属于平级,并非严格的上下属关系。 他们绝非普通的从龙功臣,而是朱太子的铁杆心腹! 魏良臣惨然一笑道:“大明开国五年,我只外出公干时,路过淮南回家一次。当时就告诫兄弟,让他们安分做事。还说十年之内,我必入阁拜相,我魏家也要出宰相了,而且是一朝开国宰相。我就不该给兄弟谋官,也不该给他们说这些。” “你回去静待消息吧,”陈东终究有些不忍,补充道,“你可以写一封信,老实交代这几年的事情,我帮你把信递到太子那里。” “多谢。”魏良臣缓缓站起,脚步沉重离开督察院。 …… 秦桧下班回到家中,一进内院就问妻子:“今天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王氏说道:“督察院右都御史魏良臣,称病回家不再出门,听说是他兄弟犯事了。” “好险,好险!”秦桧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自己在拉关系时,魏良臣多次拒绝宴请,而且一直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幸好自己在清查土地时,连半亩地都没趁机捞取。 王氏开心笑道:“这次要牵连许多重臣,他们下来了,你就有望上去。” 秦桧翘起嘴角:“是这么个道理。” 王氏继续说道:“徐敷言之子昨日被抓,听说供出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一些京官子弟,他们经常交游宴饮,恐怕犯下的案子不少。” “还有什么消息?”秦桧追问道。 王氏说道:“刑部左侍郎宋煇也被抓了。” 秦桧惊讶道:“他可是能臣干吏啊,这几年连升四级!” 宋煇属于那种走狗型官僚,皇帝让他干什么,他必然超额完成任务。 为了政绩,不择手段,只要能迎合上意就行。 历史上,宋煇在赵构手下做临安知府,由于其为政手段极其酷烈,获得了“油浇石佛”、“乌贼鱼”、“送火军”三个外号。 仔细想想,秦桧再次确认:“是直接被抓,不是称病在家?” “下午被抓的,他家宅门都被帖封条了。”王氏说道。 秦桧听得一哆嗦,物伤其类之下,他竟感到巨大恐惧:“这可是正三品啊,说抓就抓了!” 夫妻俩正在说话间,仆人突然在外面喊:“相公,娘子,李阁老的宅邸被围了!” 秦桧和王氏对视一眼,都感到无比震惊。 …… 李邦彦跪在朱国祥面前哭嚎:“陛下,俺真没在大明做贪官啊。俺在前宋早就贪够了,如今又贵为阁臣,哪里用得着再贪?俺……俺只在大明初立时,收了一些礼物,帮忙举荐几个能臣干吏。后来朝廷抓得严,特别是《大明律》颁布以后,俺平时连礼物都不收了……” “俺平时宴请宾客,也不准他们送礼,都是自己出钱款待。俺也没有别的爱好,也就听曲唱戏蹴鞠而已。这几年精力欠佳,俺连樊楼都不去了,也不再新纳小妾。俺在前朝贪的钱财,便是几辈子也花不完啊……” “那个逆子自己犯法,该杀就杀,俺是真不知情。请陛下让俺亲自审理,俺一定大义灭亲,把那逆子给凌迟处死!” 朱铭坐在旁边,竟然听得哭笑不得。 好淳朴的辩解之词,直接说自己在宋朝已经贪够了,大明新朝抓得严就没必要再贪。 朱国祥问:“你知道自己的儿子,都犯了什么事吗?” “实不知情。”李邦彦连连摇头。 他确实不知情,因为只顾自己享受生活,很少去关心子女们在干啥。 朱国祥说:“你那两个留在京城的儿子,伙同京中其他权贵子弟,插手官府的买扑公事。他们拉拢户部、开封府官员,帮助商贾违规买扑套利!” “那还好……”李邦彦竟然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止这些,”朱国祥怒斥道,“你那两个儿子,还伙同侄子打假球,暗中收买其他球社,私设赌场靠赌球谋取暴利!刑部尚书徐敷言的儿子,就是因为帮他们遮掩赌场搅在一起的,他们还联手把开封府通判给拉下水了!” 李邦彦的额头疯狂冒汗。 朱国祥继续说道:“你那个次子,竟敢在东京城内、天子脚下,强纳有婚约的良家女子做妾。那女子的未婚夫,被打得躺了两个月,家里看门狗也被砍了脑袋,吓得跑去找女子的家人退婚!” 李邦彦带着哭腔说:“官家,这些事臣真不知晓啊。” 朱国祥猛拍桌子:“你称病回家等着调查,不准离开家门一步!” “是……遵旨。”李邦彦垂头丧气离开。 他回家的一路上,始终有侍卫跟着,宅门也被士兵把持。 两个儿子连同侄子,已经被抓去大牢了,李邦彦刚回到内宅妻子就冲过来问:“相公,还有没有得救?能不能让侄儿去抵罪,保住俺那两个儿子?” 李邦彦暴跳如雷,大怒道:“你还想保儿子?俺自身都难保了!好端端两个孩子,都是被你教坏的!” “你这没良心的,哇呜呜呜呜……” 妻子开始嚎啕大哭,而且抱着李邦彦的腿撒泼:“说是俺教坏的,自从你做了官,可踏进我那院子几回,又亲手教过儿子几回?这些年,你纳了多少贱货做妾?那些贱货生了五个儿子除去还在读书的,都被你弄去做官了!反倒是俺那两个嫡子,你一直都不帮忙谋官……” 李邦彦震腿把妻子踢开:“幸好没让他们做官,否则必得满门抄斩,连半条生路都不留。你这妇人出身小门小户,一肚子市侩愚蠢,儿子就是跟你学歪了!” 妻子不再哭泣,站起来抓住李邦彦的衣襟理论:“你嫌我出身小门小户,当初你怎么不嫌弃?我家好歹还是士绅,你家只是区区匠人,靠淘金私藏发起来的!你有脸嫌弃我?我告诉你李邦彦,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老娘拉你一起去死!” “死吧,都去死,全家一起死!”李邦彦破罐子破摔,推开妻子进屋喝酒去了。 (本章完) 0763【一省大员,开会被抓】 翰林院。 塞尔柱使者艾布,正在翻译中国诗词,旁边有官员时不时讲解典故。 “曹,曹……”艾布连喊数声。 翻译也跟着喊:“曹相公,曹相公……” “啊……何事?”曹勋似乎在神游物外,猛地被唤醒过来。 艾布说道:“如果阁下精神疲惫,那今天就不打扰了。” 曹勋回头朝外面看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必,我们继续。” 艾布好奇道:“曹,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者也怪怪的。” “一点小事。”曹勋敷衍道。 曹勋的亲爹曹组,是极受宋徽宗宠幸的大晟词人,一手艳词写得那叫骚气入骨。 曹组病死之后,曹勋恩补为承信郎。而且他没有举人身份,却直接去参加殿试,混到一个进士出身——宋代的科举就是这么离谱,还不像明清两代那般正规,皇帝经常可以胡乱插手其中。 宋徽宗被吓得做太上皇,退居龙德宫。曹勋跟着去“勾当龙德宫”,又随宋徽宗一起逃离京城。 历史上,这位老兄被金人抓走,拿着宋徽宗的“衣带诏”逃回,哭求赵构赶紧发兵去救父兄。后来他担任副使议和,把赵构的亲妈带回杭州,一路升迁做了南宋太尉。 曹勋也没犯过什么大恶,而且精通诗词绘画曲艺。 朱铭便让他在翰林院待着,协助整理宋徽宗留下的各种作品,整理大晟府时期传下的那些大晟词。偶尔还担任特殊顾问,被《宋史》编修小组请去,核对宋徽宗年间的许多宫廷内情。 “曹勋何在?”外头忽地有人大喊。 “哐当!” 曹勋猛然站起,惊慌失措之下,把凳子都给撞翻了。 很快,一个文官推门闯入,身后还跟着几个皂吏:“谁是曹勋?” 曹勋噗通跪下:“饶命,饶命啊!” 那文官说道:“你犯的事情不大,只要老实交代,顶多罚金流放而已,都不会牵连你的家人。站起来,跟我走吧。” “多谢活命之恩,多谢活命之恩!”曹勋横袖擦汗。 这货毫无实权可言,想犯大罪也没机会。 但他知晓很多前宋宫闱秘事,又家学渊源作得一手艳词,而且懂得阿谀逢迎搞气氛。每日下班之后,就跟一帮权贵子弟瞎混,说白了他就是個帮闲而已。 帮闲也能进阶——掮客! 外地进京的商贾,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会慕名寻他帮忙他再通过权贵子弟进行疏通。 东京城里搞这种事的权贵子弟,以李邦彦和徐敷言的儿子为首,曹勋则属于他们养的一条狗。 艾布看着曹勋被带走,一脸迷惑道:“曹怎么了?” 翻译是个懂波斯语的市舶司小吏,他感慨道:“唉,犯罪了,可能要流放。” 艾布说道:“曹是一位渊博的学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还会演奏美妙的音乐。他这样的人,能犯什么罪呢?” “你不明白。”翻译懒得解释。 直至半年之后,艾布学会了更多汉语,他才打听到一鳞半爪,并通过脑补记录下来: “大明的官员虽然都是学者,但也会有品德欠缺之人,他们悄悄贪污国家的钱财。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决心打击帝国的腐败,不愿容忍任何贪污行为。这是一个完美的国度,绝不能有丝毫污点……” “就连艾塔伯克(太傅,王子的保护者,这里特指李邦彦)的两个儿子,也因为犯罪被砍掉脑袋……毫无疑问,这里的人民非常幸福,所有贪婪的官员及其亲属,都会被伟大的皇帝严厉处罚!” 在艾布的笔下,大明完美无缺。 而且解释了大明官员,为啥全都品德高尚,因为不高尚者皆遭严惩。 …… 淮南。 左布政使令孤许,是朱太子的老朋友。 右布政使叫郭三益,曾经攀附王黼,又因王黼、蔡京斗法,被贬为郢州知州。 李含章当时在随州起兵响应,奇袭兵力空虚的郢州,郭三益吓得连忙献城投降。从此,他就投靠了朱氏父子,并且成为李含章的班底。 从大明开国到现在,李含章一直担任吏部尚书,老部下郭三益自然是一路升迁。 这货在前宋做官时阿谀奉承,除了写诗拍马屁啥正事儿都不干。可在投降朱氏父子之后,居然兢兢业业做事,政绩那是相当亮眼的。 “慎求做得极好,淮南省的摊丁入亩,总算是彻底完成了,”令孤许率先表扬了郭三益,又对三司官员说,“接下来便是吏役改革,此乃朝廷新政,万万不可懈怠,再困难也要推进下去!” “吾等一定狠抓此事!” 众官纷纷表态,可谓干劲十足,因为干好了就有政绩。 郭三益也在表态,但他兴致不高,隐隐带着忧色。 令孤许继续说道:“吏役改革有以下几条须得注意,其一,让各级官府严格确定吏役数额……” 发言还未完毕,外头忽地嘈杂起来,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淮南省三司官员们,下意识朝外头看去。 也有几人被吓得浑身发抖,其中抖得最厉害的便是郭三益。 令孤许起身走到门口,却见一老一少两个官员,正带着士兵朝他走来。 年轻官员率先拱手:“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吴会,奉命捉拿淮南右布政郭三益归案。令孤布政,打扰了!” 令孤许心头一惊,问道:“郭三益犯了何事?” 吴会说道:“他在做河南右布政的时候,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甚至勾结巡查御史,提前泄露考题。又伙同两位御史、河南按察使、洛阳知府等人,私吞瓜分迁徙大族的家产。就连吏部尚书李含章,都因一路提拔郭三益遭到审查。”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令孤许感到难以置信。 吴会介绍旁边的年长官员说:“这位是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 “幸会!”梅执礼作揖道。 令孤许连忙还礼,又去查看两人带来的公文。 正在开会的其他官员,此时也都过来了,齐刷刷扭头看向郭三益。 而郭三益本人,已经瘫在原地无法动弹,被两个士兵左右架着往外拖。 一众官员全都看傻了,这可是右布政使啊,直接从开会现场被拖走,放在前宋哪有这样的事儿? 就算犯罪,那也是文官,如此做法也太不体面了! 一言不发的郭三益,直至被士兵架到门外,终于歇斯底里大喊道:“我不服!我政绩考核次次上优,我是随李尚书投明的从龙功臣。我我我……我罪不至死,《大明律》对官员太过严苛。那是严刑峻法,非仁君所为,非仁君所为啊!官员稍有过错便砍头抄家,还要连坐家人,岂不让天下士人心寒,今后还有哪个读书人愿为社稷分忧?我要面见陛下,《大明律》须得再加修改……” “把他的嘴堵住!”吴会听得不耐烦了。 当着诸多官员的面,郭三益被塞住嘴巴,那样子变得更加狼狈。 而且他还穿着一身官服,官帽都在挣扎时掉落。 如此形象,给现场官员造成严重的心理冲击。 原来,贪赃枉法的下场如此凄惨! 吴会见郭三益安静下来,又扫视众人:“你们当中或许还有贪赃枉法之辈。如果现在就自首,可以酌情轻判,别等着朝廷查到你们头上。” 此言一出,还真有一个官员,被吓得神色慌张。 吴会仿佛有火眼金睛抬手指向人群:“那边蓄山羊胡子的……别东张西望,说的就是你。立即把名字、官职报上来,回头我派人慢慢来查。” 被点名的家伙惊恐大呼:“饶命,我要自首,我要从轻发落!” 吴会冷笑:“一并抓了。” 那人愈发惶恐:“我真要自首啊,我是真要自首!” 吴会鄙夷道:“莫要喊了,算你是自首。” “多……多谢。”那人被诈得败露,居然还感激涕零。 御史和官兵,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已消失无踪。 淮南省的三司官员,站在会场不敢吱声,害怕御史突然杀个回马枪。 就连没犯大错的官员,此刻也都忐忑不已。 太他妈吓人了! 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朝着自己的新同事们拱手:“诸位,鄙人来得不巧,今日还要不要继续会议?” 令孤许说:“刚才的会议还没完全都进去继续开会!” 谁还有心情开会啊? 不时有人往外望,担忧御史带兵折返,根本不听令孤许接下来讲什么。 令孤许只得无奈下令:“改日再开会。该自首的赶紧去自首,没犯错的就回家休息,莫要胡乱议论什么。只要诸君清廉为官,《大明律》就不会查到伱们头上。” 官员们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而布政司的吏员和差役,早就已经吃瓜看戏议论开了。 吴会还在带人抓捕郭三益的家属,右布政使落马的消息就已传遍全城。 第二日,囚车缓缓驶过大街,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他们听说郭三益是贪官,全都是来为郭大人送行的。 “贪官不得好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百姓开始向囚车投掷秽物。 吴会见状惊呼:“谁扔的砖头?不准扔砖头,砸死了没法审案!” (本章完) 0764【从龙功臣很多啊】 宋代的海关管理体系非常混乱,市舶司最初由知府或知州兼管,接着又改为转运使来兼管。 后来,中央直接派遣提举官,随即又罢设,继而又复设。 总体来说,即根据朝廷的实际财政状况,来确定各处海关的税额和税率。 朝廷越是没钱,关税就收得越多。 关税收得越多,朝廷就对市舶司越重视。 大明新朝就变得很正规了,设立杭州、宁波、福州、泉州、广州、登州六大市舶司。市舶司提举为正五品,只比知府低一级。 六大市舶司之外,还在各处港口,设有市舶场、市舶所。 现在已经形成一套垂直管理体系,由一位户部左侍郎专管全国海关,六大市舶司归这位左侍郎管辖,其余市舶场、市舶所又归六大市舶司管辖。 专管海关的户部左侍郎,被戏称为“市舶尚书”、“市舶相公”。 同时,还有专管国库的户部左侍郎,被戏称为“仓场尚书”、“仓场相公”。 这两位户部左侍郎,官品比尚书低一级,比其他左侍郎高一级(可以理解为专职副尚书)。他们既受户部的管辖,又可直接跟内阁对接。 …… 福州市舶司。 这里的海贸规模,其实比泉州略小,因为它的位置很尴尬。 跑中日贸易的商船,可以走宁波或杭州。 从东南亚方向过来的商船,又可在更近的广州、泉州靠岸。 福州港的定位更像是中转站,或者吃下其他港口溢出的货物,以及接纳中日贸易南路线的船队。 但是,福建的省会毕竟在这里! 戴承嗣这两年过得很舒坦,他家以前是金州最大的粮商。朱氏父子还未攻占汉中,戴家就选择举族投效,在大明正式开国前就赚翻了。 当时,朱氏政权被团团围困,扩军之后粮食严重不足。京西南路的粮食,被宋朝官员走私过来,大约三分之一需要靠戴家转运。 接着朱铭在襄阳、南阳安置流民,戴家同样大量帮忙转运物资,并因此获得一些商品的特许经营权。 戴承嗣既为士子,又懂得经营,很早协助钱琛打理财政。 若非他爹妈去世丁忧三年,戴承嗣现在少说也是个户部侍郎。 人就是这么倒霉,仕途上升期父亲去世。 戴承嗣打理好丧事,象征性守孝三个月,皇帝下诏夺情,让他赶紧回京做官。刚走到半路上,亲妈又一命呜呼,忙不迭的又跑回家。 这次他真不好再接受夺情,只能爹妈的孝一起守。 丁忧期满,正逢整顿市舶司,戴承嗣就被派来福州。 他今年底就能回京述职,而且多半会直升好几级,因为他的资历和政绩早够了。 戴承嗣出京的时候,朱太子还专门嘱咐过,说“市舶相公”(海关总署一把手)的位子给他留着,让他接下来三年好生熟悉海关业务。 “刘用谦呢?怎还不来!” 戴承嗣在市舶司衙门走来走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月前,他就接到京中来信,说是有可能要查到福州这边。 于是他疯狂平账甚至是借债平账。 那些海商都不怎么干净若是不借钱给他平账,戴承嗣就拉着大家一起死。 现如今,还有几笔钱没入账,那是副提举刘用谦负责平掉的账目。 今天是约定好的最后期限! 戴承嗣快步走向刘用谦的办公室,发现这家伙还没来上班,于是坐小船直奔刘家私宅去。 “刘用谦可在家?”戴承嗣质问门子,已急得直呼其名。 门子回答说:“相公带着娘子、郎君和小娘,一家人去南山礼佛了。” 戴承嗣心头一惊,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门子说道:“昨天正午。” 昨日上午,刘用谦声称要去催款,还跑去跟戴承嗣商谈。 戴承嗣不疑有他,直到今天中午,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一路急行前往寺庙,找遍各院也不见人,戴承嗣又去别的寺庙寻找。 天色渐黑,戴承嗣回到市舶司,他确信刘用谦是跑路了。 “昨天和今天,可有船队出海?”戴承嗣叫来管理港口的官员。 官员说道:“这几日信风和信水来了,每天都有商船出海,相公问的是哪个船队?” “没什么事,就随口一问。”戴承嗣挥手把人打发走。 一個人在堂中枯坐良久,戴承嗣忍不住感慨:“姓刘的真狠啊,爹妈族人全都不要了,只带着妻儿远走海外。” 接下来数日,戴承嗣又逼着海商拿钱,强行把市舶司账目给平掉。 然后,等着被抓! 他讨厌福州这破地方夏天湿热难当。而且这里的商贾也混账,居然引诱自己贪污,而且还好死不死卷入大案。 自己是从龙功臣,自己的家族也劳苦功高,或许太子能够网开一面吧。 或许吧…… 一艘官船靠岸,二十多个官吏,带着从杭州借来的驻军登陆。 这些人分头行动,有的直奔市舶司,有的前往几大海商家中。 今年冬天就要跟随海军一起,前往澎湖列岛的福州缉私船队,直接被几艘北方来的军舰控制。 福州缉私船队,涉嫌串通海商走私! “朝宗兄,好久不见。”戴承嗣主动问候御史。 江汉一脸鄙夷:“你却是胖了许多。你戴家已是一州之首富,你难道缺钱花吗?” “唉!”戴承嗣颓然叹息。 “贪赃了多少?”江汉又问。 戴承嗣说道:“我分得几万贯,他们也要分润,前些日子已经把账补上了。” “糊涂透顶!” 江汉怒其不争:“便是我不来,户部就不派人查账?” “有几种账本,很难查出来的。这回平账,是为了把钱补上,希望能够从轻发落,”戴承嗣的求生欲很强,“我可以把市舶司做假账的法子,还有巡检船队走私的法子,以及如何防备杜绝这些的法子,写得详详细细献给朝廷,再把所有涉案之人都供述出来。能算自首立功吗?” 江汉思索道:“或许可以,但须请示太子。副提举刘用谦呢?” 戴承嗣说:“这混账带着妻儿跑了。他全家失踪那两天,有二十多艘占城、大食、印度和三佛齐商船出海。此人可能去了占城,也可能去了三佛齐。” “出逃外邦,就算不夷三族,他刘氏一族也没了!”江汉咬牙切齿道。 福州市舶司也是窝案,两年多前才清理整顿过一次,现在又出现市舶司官吏大面积贪腐。由于海关税收系统更加严密,这次干脆拉着缉私船队玩走私,直接不走海关的正常账目。 戴承嗣平个屁的账,走私了多少根本说不清。 仅在这福州市舶司,就抓了六个品官、四个无品官、二十九个正规吏员。还有一个副提举全家逃跑! 顺藤摸瓜一番审问,福州市舶司下辖的市舶场、市舶所,又揪出一大堆贪污和走私官吏。 …… 东京,皇宫。 朱铭拿着各地汇总信息,无比感慨道:“一案扯出数案,一人扯出数人,涉案人员呈指数级增涨。这才调查不到三个月,仅判死刑的官员就有二百多人,还有一百多个吏役也是死刑。坐牢的就不说了,还有四百多个官吏,被判抄家流放!被连坐的家属也算上,人数已经超过了两千。” 以上数据,只是涉案官吏及家属,并不包括参与犯罪的士绅商贾。 如果官民全部统计,估计已经超过五千人。 “查吧,既然已经出手,那就一查到底。”朱国祥也收起妇人之仁。 从中央到地方,大明官场已被搞得人心惶惶。 由于大量士绅商贾被抓,甚至影响到局部物资流转,许多城市的米价、布价都因此上涨。 朱铭猛地来一句:“涉及武官的案子,暂时被我压下了。为防止有人狗急跳墙,打算在调换官职的途中,让他们脱离了军队再逮捕。” 朱国祥问道:“严重吗?” 朱铭说道:“主要是都指挥、驻防将领、后勤武官和军工系统,他们平时沾钱的机会太多。特别是那些都指挥和驻防将领,大部分属于早期跟我们一起造反的从龙功臣。他们或是因为能力不足或是因为犯了错误,或者因为身体残疾,被调离一线战斗部队。” “他们觉得自己升迁希望不大,又仗着自己资历深厚,已不仅仅是贪污问题,还经常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甚至有人圈占抛荒土地,不准地方官分给百姓,然后威逼百姓给他们做佃户!” 朱国祥嘱咐道:“动作要快,军队不能乱。” “已经在布置了,”朱铭叹息,“这些武人都很狂妄,就算抓了许多文官,他们也不认为自己会出事。他们有着迷一样的自信,甚至……有的人是从大明村走出来的!张口闭口就说,皇帝以前是自己的村长,儿子还在村里做过皇帝的学生。” 这种事情太正常了,开国武将有多跋扈,那是清清楚楚写在史书里的。 历朝历代的开国武将,最离谱者当属王全斌无疑,一路杀俘抢劫就不说了,后蜀皇帝已经献表投降,这家伙的屠杀和抢劫才刚刚开始。 他把已经投降的蜀军逼反,叛军聚众十余万。 甚至害怕叛军过早投降,直接屠了被迫做叛军首领的全师雄一族,霸占全氏一族的财产和女眷,继而又以平叛为幌子四处劫掠屠杀。 刚刚投降的后蜀,居然被宋军逼得十七个州叛乱。 害怕成都城内的四川军队也叛乱,王全斌直接诱杀两万后蜀降卒——这些名义上都是他自己的兵啊! 好不容易平息叛乱,王全斌又在四川赖着不走,而且继续养寇自重。 赵匡胤肺都气炸了,却只能饶恕其罪过,趁机调用解除其军权。十多年后,甚至封为节度使(无兵权),赏赐银万两、帛万匹、钱千万。 最后还能善终,追封中书令。 至于蓝玉,光辉事迹就更不用说。 侵占民田、肆意杀戮只是小事情,他带兵回到喜峰口时,因为守关将士没有及时迎接,直接发兵攻打自家的关城。 这种行为,可以定谋反罪! 相比而言,朱铭手底下那群将领,只是圈占荒地、欺压百姓,简直称得上乖宝宝。 (本章完) 0765【罪官的用途】 桂阳也有窝案,那里一堆银矿。 审着审着,郴州知府孙觌被人供出来。 孙觌贪污数额不大,但案件性质极为恶劣。 这厮竟然侵吞移民安置物资,而且违规收取苛捐杂税,导致辖内各县移民,在分田落户的第一年饥寒交迫。 也不知冻死饿死多少人! 孙觌本人掉脑袋是肯定的,如今正在讨论该连坐多少。 《大明律》现在是按户口本连坐,孙觌这货居然单独立户,户籍册上只有他的妻儿,父母兄弟全都跟他不是一家。 “上报刑部吧,此人明显早有预谋。” “我建议连坐他父母,兄弟什么的就不必牵连了。” “但他的兄弟一定要查,或许也有贪污之事。孙觌在前宋就曾攀附黄潜善,只因弹劾过蔡攸,被一些人称赞敢于直言,这才在大明新朝被启用。我听说,孙家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人!” “也行,请示刑部和督察院,彻查孙家兄弟几人。” “郴县县令又该怎么判?” “他说自己是被孙觌逼迫的,而且还曾公开反对过。确实有几个书吏招供,说郴县县令不愿收取杂税。” “但他还是伸手拿钱了。” “拿得不多,只有几百贯。他的主要罪行,是在修缮水利的时候,强占新垦出的三百多亩水田,又转手卖了一半给本地士绅。” “抄家流放就可以了。” 这个郴县县令,便是宋徽宗。 深秋之时,刑部快速批复了郴州府窝案。 需要砍脑袋的押付进京,坐牢两年以下的罚款抵罪,因为牢房已经特么的关满了。 其余四百多人,扶老携幼流放安夷县(贵州镇远)。 宋徽宗带着妻子曾氏,以及两岁大的儿子,哭哭啼啼踏上发配之路。 他近几年积累的财产,已经全部被抄没,只允许带走一些换洗衣物。 好在全程有船坐,沿途官府提供吃食,一路上没有遭太多罪。 过洞庭湖来到武陵县,这些流放罪犯暂时等待,陆陆续续又来两拨汇合,最后甚至来了一支军队。 “直娘贼,都打起精神来,哪个敢逃跑就砍头!” 孙立破口大骂,在流放犯人身上撒气。 这家伙跟随杨志一起投靠大明村,贪财的毛病始终改不了,在河北抄没汉奸家产时,由于私吞财货而被处罚,被扔到淮南做漕运副总兵。 已经吃过亏,孙立不敢再贪了,更不敢对漕粮下手。 但他用空闲的漕船,给商贾运输货物,以此避开沿途的税卡,还导致数千石漕粮被延误。其中一个商贾被抓,审讯时把孙立也供出来。 朱铭网开一面,让孙立继续带兵。 只不过他驻防的地点,换成了遍地蛮夷的安夷县。 登船之时,孙立喊道:“七品以上犯官,全都到我船上来,家属安置在别的船!” 宋徽宗告别妻儿上船,被领到一处船舱,里面已经有两個人了。 互道姓名,作揖问候,这两个犯官,分别是南昌知府曹成大、南昌府通判郭玉。 宋徽宗跟他们聊了两句,桂阳铸币场的场监李元鼎又进来。 曹成大突然问:“你们可知安夷县在哪里?” “不知。” 郭玉和李元鼎摇头。 宋徽宗说:“隶属思州,为诸溪蛮之地。” 本来宋徽宗的官最小,三人没把他当回事,此时却是另眼相看,纷纷打听安夷县的具体情况。 宋徽宗为啥清楚? 因为安夷县这个名字,就是他当年亲自给取的! 皇帝喜欢开疆拓土,官员自然投其所好。 西南地区无兵可用,地方官就跟蛮酋联络,威逼利诱诸蛮首领献土。 这安夷县便是如此设立的,还强行迁徙兵丁和百姓过去。由于安置没做好,大量百姓逃跑,而且跟夷人常起冲突,安夷县又改为安夷堡。 数年之后,士卒逃亡殆尽,渐渐变得荒废。 聊着聊着,陆续又进来几个犯官。 “都出来,将军喊你们过去!”外头有士兵大喊。 这些士卒,也皆为戴罪之身,或多或少都犯过事儿。 宋徽宗跟着众人,一起去见孙立。 孙立神在在坐着,郁闷道:“都自报家门,且按品级来。听说有布政使?” 一个中年男子出列,作揖行礼道:“原江西左布政使向子諲,拜见孙将军。” 孙立点头说:“不错,不错。这次被抓的布政使,除了你之外全都砍头。你才只是抄家流放,也算一个清官了。” “实在汗颜。”向子諲被羞得面红耳赤。 这两人说话之间,宋徽宗吓得连忙低头,因为向子諲是他的表弟。 孙立拿出流放名单,问道:“江西布政司参议韩栋,站出来让俺看看。” 立即有犯官站出:“拜见孙将军。” 孙立继续念道:“辰州知府阳郜是谁?” “罪人阳郜,见过孙将军。”另一个犯官上前。 一个又一个犯官,在孙立面前自报家门,宋徽宗这种小喽啰只能排最后。 当宋徽宗站出时,向子諲瞬间瞠目结舌,连忙搓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宋徽宗则是背心冒汗,生怕表弟拿他立功。 向子諲确实想这么做,找到前朝昏君的大功,说不定就能用来抵罪。但想想昏君对自己很不错,不但没有亏欠过他,反而一直重用提拔,向子諲实在是说不出口。 所有犯官都亮相了,孙立终于开始训话:“江西、湖南、广西的流犯,都往安夷县那边流。广东、福建、浙江的流犯,却是流往台湾岛。莫问台湾岛在哪,俺也不知道。俺只知道安夷县很重要,可以盯紧思州田氏。今后朝廷征讨大理国,东路军也会走安夷县。” “俺是犯官,你们也是犯官,说不定还有立功的机会。向子諲!” 向子諲正在纠结之中,忽听孙立喊自己,他连忙上前说:“在!” 孙立说道:“太子念你身为一省左布政,比别的贪官更收敛,当初又有献土大功,这次就给你留点余地。安夷县改为镇远堡,俺管武事,你管文事。把那里好生经营一番,以后朝廷征讨大理国,镇远堡就是东路军的前哨站。” 向子諲顿时激动起来,转身朝着北边拜倒:“臣多谢官家、太子恩德!” 见其他犯官露出羡慕表情,孙立说道:“俺还要再挑几人,作为镇远堡的官吏。还没想好选谁,一路上伱们自己表现。” 孙立又叮嘱说:“到了镇远堡,不管是为官作吏,还是当百姓参军,你们都要跟俺一起好好干。太子说了,镇远堡辖地内的汉民,在籍人口如果达到五千,俺跟向子諲就可以升官离开。再提拔别的犯官主持军政,在籍汉民每增加五百人,就能有一文一武两人升官调走。” 众人闻之大喜,都在绝境当中看到了希望。 “虚头巴脑的话,俺就不多说了,”孙立嘱咐道,“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汉民都是咱的命根子。不准贪污克扣汉民的粮食被服,更不准欺压盘剥汉民,让他们多多生儿育女,赶紧把人数给生够了。” “愿助将军繁衍生民!”犯官们齐声大呼。 孙立又说:“当地的蛮夷,落籍三年以上,全家都改了汉名汉姓,家中有三个成年男女会说汉话,也能算是归化汉人。所以那些听话的蛮夷,也要善待,让他们好生学着说汉话。” 犯官曹成大建议道:“可诱招附近蛮夷,教他们种植灌溉,然后给他们落籍,让他们给官府交税。再挑选他们家中的孩童,十二三岁的最好,教他们读书写字说话。” “这法子不错,”孙立点头说,“给你一个差遣,你来负责教化蛮夷。” 曹成大顿时狂喜,等把孙立、向子諲送走,就该轮到自己升官远离了。 他们都没想过弄虚作假,因为朝廷查验人口肯定非常严格。 向子諲问道:“这次要流放多少汉民到镇远堡?” 孙立说道:“连兵带民,两千人左右。小娃娃不算,只论十五岁以上的。对了,谁懂医术?” 当即有三个犯官站出来,声称自己略懂医术。 这些犯官,个个都是人才。 为了能够离开镇远堡,如今可谓众志成城。以五千成年人口为基数,每增加五百人,有就一文一武可以解脱,而且还把归化蛮夷也算在里面。 他们相信,二十年之内,在场所有犯官都可以走。 川南、贵州、台湾,全是这一套规则。 一张卫生纸都有用,更何况是一群官员。他们只要愿意做事,而且有明确目标,肯定能够爆发出惊人力量。 别的不说,教化能力属于顶级,可快速归化大量蛮夷。 向子諲本来纠结要不要举报宋徽宗,现在既然有了新目标,就没必要再做违心事。 他离开孙立的船舱时,偷偷朝宋徽宗挤眼色。 二人来到偏僻处,宋徽宗带着哭腔说:“多谢贤弟之恩,贤弟就是俺的再生父母。” 向子諲一声叹息,问道:“兄长近年来可好?” 宋徽宗说道:“囫囵着过日子,俺还续弦娶了妻,前两年又生一幼子。” 向子諲瞬间无语。 这个狗入的昏君,还真是能混啊。一个亡国之君,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在新朝做官娶妻生子。 看他那模样,似乎活得很滋润。 向子諲开始犯嘀咕,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可以把昏君供出来立功! (有点卡文,调整一下。) (本章完) 0766【人心惶惶】 皇城,议政厅。 翟汝文说道:“前朝宽待士人,致使官员贪赃者多,新朝确实应该施以峻法。但《大明律》过于严峻,且不讲情理。” “就拿徐敷言的三个儿子来讲,他们并未分家。长子和次子都是清官,督察院和刑部反复调查,也只查到他们收了些礼品。按照《大明律》,三子犯了大罪,以户籍册来连坐,这两个清廉的兄长也要流放。” “请问官家和太子,无端流放两位清廉官员,这是英明君王该做的事吗?” “如果一直这样施行法令,则大明官场风声鹤唳,就连清官都害怕被家人牵连。会不会起到反效果呢?反正自己政绩再好,反正自己为官清廉,也有可能被连坐杀头流放。那索性就尸位素餐,甚至赶紧贪污享受。” “好的法律,不该把好人也逼成坏人!” “好的法律也不该让守法者为难。” “好的法律,还要合情合理,才能易于执行。” “且拿前宋来说,为防止官员盘剥百姓,不准官员在城内外购买日用品。一个县令想要守法,就连买一只毛笔,都不能在县城里买,必须派仆人去小镇上买。这样的法律有谁遵从?敢问太子殿下,你在前朝做太守时,可遵从了这条法令?” 朱铭没有立即回答,他也意识到《大明律》有问题。 宋代的科举太过儿戏,又恩荫者众多,一族之中可能十多人做官,而大明开国又接纳了这些人。 如果连坐家族,一旦出现大案,会搞得全国官场震荡。 所以朱铭才修改《大明律》,按户口本进行连坐。 否则的话,徐敷言和两个亲兄弟全是官,他们的儿子又有八個品官。一个不当官的儿子犯事,把八个品官都连坐进来,跟暴君有啥区别?天下士人不闹起来才怪! 现在改为按户口本连坐,遇到大案还是有同样问题。 徐敷言是开国功臣,两个儿子也是地方大员。父子三人都没贪,因为一个没做官混蛋,却全部牵连进去合理吗? 即便追究责任,也是徐敷言本人担责,因为小儿子是打着父亲的旗号在捞钱。 这跟徐敷言远离京城的长子、次子何干? 朱铭扭头看向老爸。 朱国祥说:“你自己决定。” 朱铭思索良久,说道: “刑部尚书徐敷言罢免其所有官职,剥夺出身以来文字,收回开国时赏赐的屋宅和土地。” “徐敷言那混蛋小儿子,斩立决!” “按照审问出来的赃款数额,处以五倍之罚金,这笔钱由徐敷言来缴纳。” “徐敷言的长子与次子,勒令致仕归乡,他们的儿孙可以科举。但那小儿子的儿孙三代之内不得科举!” “谁还有异议?” 众臣面面相觑,他们还是觉得处罚过重。 这可是尚书级别的从龙功臣啊,勒令退休就可以了。居然罢免所有官职,剥夺出身文字,简直不留半点情面。 但没有人再出言反对,因为太子已经做出让步。 如果站在徐敷言长子和次子的角度,他们两个是真冤啊。勤勤恳恳为朝廷做事,也没贪什么银子,莫名其妙就丢官了。 至于徐敷言本人,则是活该,谁让他教子不严? 而且连刑部大印都看管不好! 萧楚问道:“徐家这样判决,那其他犯官呢?” “皆照此处置,”朱铭强调道,“但凡是在同一户籍册的,有一人犯了重罪,余者全部罢官不用。就算已经分户,儿子犯了重罪,当爹的也要罢官!” 众臣皆表情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忧心忡忡。 这样修改《大明律》之后,今年的大案能少流放很多人。 其实一样存在严重问题,比如大明到了衰退期,有一个叫王安石的官员着手改革。《大明律》就会成为守旧派的工具,他们千方百计诱导王安石的儿子犯重罪,然后依据法律把王安石给搞得罢官。 把官场的腐败风气刹住以后,未来《大明律》还得改。 除了谋反、谋逆等大罪,不能随便连坐。一人犯事一人当,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胡乱牵连是要出问题的。 “再说说李邦彦吧。”朱国祥道。 朱铭说道:“他家还不一样。他在京的两个儿子,还有在外做官的几个儿子,全都被查出来为非作歹。那几个儿子,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家属也一并连坐流放。” “至于李邦彦本人,罢免所有职务,收回所有赏赐,剥夺出身文字。抄家时给他留十万贯,让他夫妻俩回乡养老。” 听到如此处罚,就连跟李邦彦有仇的,都觉得朱太子过于冷血。 李邦彦好歹也算开国功臣,结果儿子全被杀头或流放。除了李邦彦夫妻俩,其余家人也要流放。 他的官身也被剥夺了,什么荣誉都不剩。 留十万贯养老有啥用? 李邦彦在宋朝就贪了至少百万贯,现在被抄家抄得只剩十万贯,妥妥的赔本买卖啊! 朱铭偏袒武将吗? 被扔去镇远堡的孙立,同样被抄没家产了,只不过还能在蛮夷之地带兵而已。 …… 焦躁等待四个月的徐敷言,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处罚。 听到“剥夺出身文字”六个字,徐敷言直接晕厥过去,这跟判他死刑没啥区别。 他甚至都不敢自杀,因为心中还存有侥幸。 或许再过几年,太子又恢复他的出身文字呢? 数日之后,京郊刑场。 徐敷言仿佛衰老了十多岁,他坐在马车里不出来,不忍看到小儿子被杀的惨状。 一个仆人从刑场奔回:“相公,刽子手不敢收钱,说是保证给个痛快。” 徐敷言愕然。 这两个月,被砍头的太多,朝廷打击贪腐,竟把刽子手都吓到了。 刑场另一边的李邦彦,不但没有送钱,还对刽子手大喊:“这两个不孝子,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一刀别砍死了,多砍几刀留记性!” “李邦彦,老娘跟你拼了!”妻子悲愤交加,冲上来就扯李邦彦的胡子。 李邦彦一把将妻子推开,愤怒哀嚎道:“俺的钱啊,俺的宅子,俺的良田,全都被这两个混蛋弄没了。留十万贯有什么?把房产店铺全算上,俺足足有两百万贯啊!没了,都没了,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呜……” 在前朝贪了两百万贯? 在刑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用愤怒的眼神看向李邦彦,这里头不知道有他们多少民脂民膏。 “李家那两个鸟人,不要一刀砍死,多砍几刀!” “官家抄的好啊,这种贪官的家产就该全抄了,一文钱也不要给他们留!” “杀贪官,杀贪官!” “……” 面对围观群众的呼喊,刽子手居然真就顺从民意,李邦彦的儿子全都砍了两刀才死。 王重阳此时已入太学,包括他在内,所有太学生都来观看行刑。还有开封府的府学、县学,由老师带着学生来刑场,此刻一个个感觉脖子发凉。 学生们都快麻木了,这已是几个月来的第七拨,也不知道皇帝和太子究竟要杀多少人。 就在上个月,工部也出现窝案,是被地方官给供出来的。 从正三品到无品官,六人死刑,十一人流放,还有不少蹲大牢的。 上上个月是户部,九人死刑,十五人流放。 上上上个月是吏部,四人死刑,十二人流放。 以上这些,只是官员,吏员还未计算在内。 各部都陷入短时间的瘫痪状态,火速提拔官吏补充进去,但无法迅速适应新的工作啊。 陕西、山西、幽州前线的野战军,被调了两万余人回开封——杀的文武官员太多,朱铭害怕有人被逼急了谋反! 前宋的皇室宗亲,清一色被软禁。 包括已经做劝农官的赵桓,也被勒令不得乱走,防止有人借他的名义搞事情。 即便朱铭同意修改《大明律》,许多被判连坐流放的,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但涉案之人还是太多。 而且,越查越多! 大量府县衙门直接停摆,缺官少吏根本无法办公。 刨开修改《大明律》之后,被免于连坐的那些家属。再刨开因为牢房关满,缴罚金免于坐牢的轻罪者。目前已有1274人死刑、9615人流放、4428人坐牢(也不全是官吏,还有被供出来的许多商贾士绅。) 这些只是已经判决的,还有大量案件正在审理当中。 全国各省府州县,官吏们人心惶惶,政务根本没法正常处理。 大家每天到衙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邸报。从报纸上慢慢找看哪个官员又完蛋了,主要是看有没有自己的亲属。 如果没跟金国议和休战,朱铭绝不敢这样搞。 为了让官员们安心,朱铭宣布修改《大明律》,并通过公文和邸报通知地方。 这些当官的哪个不聪明? 很多人都猜到太子的用意,无非开国狠狠杀一批,整肃全国吏治,纠正腐败风气。 今年修改《大明律》,按户口本连坐流放或罢官。 等吏治好转之后,估计还要再次修改,到时候就是一人犯事一人当,顶多连坐父母和妻儿,兄弟应该没啥问题。 惶恐不安的官员们,终于稍微安心了。 (本章完) 0767【俸禄、封邑调整】 贪腐案件的审理,还在持续进行,几乎每隔四五天,就有人被判处死刑或流放。 被流放者已经破万! 广东、福建、浙江三省,往澎湖列岛流放,并在澎湖列岛设立水寨(小型海军基地)。 江西、湖南、广西三省,往镇远、融州(融水)、浔江堡和临溪堡(这两个地方在三江县)流放。 陕西、河南两省,往熙河、横山地区流放。 四川、湖北两省,往川南的南广部流放。 其余省份,视其罪名轻重,往幽燕、平壤、对马岛、佐渡岛流放。 特别是川南,甚至动用了军队。 南广部大概在高县、珙县、筠连、兴文一带,散居着各种少数民族部落。 四川和湖北的驻防军、漕军,调动三万人杀过去,迫使南广各部臣服,并在关键位置设立寨堡,被流放的官民围绕寨堡定居开垦。 …… 皇城,议政厅。 今天的御前会议,气氛依旧有些压抑。 萧楚最先发言:“国朝品官只有两万多人,而今已被杀头数百、流放数百,还有一千多人羁押待审。十分之一的官员被查处朝野内外动荡,地方政务停滞,此非长久之计也。官家与太子,想要整顿吏治自是极好的,但凡事须得有个度啊!” 翟汝文先是看向朱国祥,又观察朱铭的表情,随即跟着说:“请官家示下,案子还要查多久。” 朱国祥说:“查到元旦为止。把洪武六年正月初一划为界限,只要今后不再贪赃枉法,以前的罪过一律不再追究。若敢再犯,新案旧案一起查。” 此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等把案子全部审完,估计被处理的罪官真要超过十分之一。 朱铭没有朱元璋狠? 明初三大案,虽然死者数量以万为单位,但被砍头的官员真没那么多,其中掺杂大量的家属和百姓。 至于朱元璋整治贪污,那是杀着杀着就不敢杀了,只能让官员们带着镣铐继续工作。 “有罚就有赏,”朱铭开始转移话题,“剩下都是清官,或者是运气好的。我与陛下商量,再次提高官员俸禄,让真正的清官过得更体面。” 这是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迅速安抚官吏之心。 父子俩开始唱双簧朱国祥接着说道:“前宋的俸禄太过复杂,大明新朝虽然精简过,但还是显得过于繁复琐碎。朕打算把料钱、添支钱、禄米、职钱、餐钱、薪、炭、盐、纸、元随钱等等,全部折算为钱粮,除了春冬衣赐,以后都不再分开支给。” 人们通常理解的俸禄,即禄米和职钱。 但其他工资也是很可怕的,比如前宋宰相、枢密使等,每个月的料钱就是300贯。这还只是俸料钱,逢年过节另有节料钱发放。 而宰相的餐钱,每個月就是50贯。 另外还要配给元随,比如宰相,可招募七十个跟班,而且由朝廷负责开工资。 (官职里带“使相”,或者另有爵位的,料钱顶格为400贯,跟班顶格为100个。) 相比宋朝对文官的优待,大明新朝确实太苛刻了。 朱国祥说道:“正一品:俸钱600贯,禄米300石。从一品:俸钱550贯,禄米280石。正二品:俸钱500贯,禄米250石。从二品:俸钱450贯,禄米220石。” 重臣们听了,都没有太大反应。 因为这是把所有福利,全部折算为钱粮的结果。 苛待官员如朱元璋的大明,除了正工资以外那也是有其余福利的。 仅冬春两季发的布料,就值老鼻子钱了,现在却要自己买,朝廷只负责发两套官服。 而且,刚才那么高的俸禄,只不过是一二品官员。 全国的一二品加起来才多少? 三品官的待遇,肯定大幅下降! 果然,朱国祥继续说道:“正三品:俸钱350贯,禄米200石。从三品……” 看吧,相比起从二品,正三品的月俸直接下降100贯。 念到五品、八品官时,俸禄再次陡然下跌。 朱国祥说:“正七品:俸钱50贯,禄米60石。从七品:俸钱45贯,禄米55石。正八品,俸钱30贯……” 全国两万多名官员,其中八成以上,都是八品和九品官。 这才是俸禄开支的大头! 宋朝说起来优待文官,只不过是疯狂给高层加薪,八品和九品官却过得非常艰难。 父子俩重新制定的俸禄,中高层官员的实际工资,比北宋其实要低得多。而底层的七、八、九品官员,待遇却比北宋提高了一些。 朱国祥继续说道:“如果是条件恶劣的官职,比如去荒凉偏僻之地做官,俸禄之外另有添支钱。原则上,不论实职还是虚衔,以品级最高的职务为准,绝对不允许拿两份、三份俸禄。另外,三师、三少、柱国、特进等加官,可额外再领一笔俸禄。” 虽然在场的阁部院重臣,并不缺那几个钱。 但朱国祥公布的俸禄新法,还是让他们面露微笑。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认为自己获得了应有的尊重。 朱国祥又说:“各级官员的亲随,你们自己招募,朝廷不会给亲随也发薪。” 朱铭接话道:“爵位待遇,也有所提升!” “食邑一户,从每月25文钱,涨到30文钱,并且增加食实封的户数。另外,增加文官的爵位数量,等灭了金国会大量赐爵。” “新朝可以有万户侯,而且是食实封!” 此言说出,众臣一惊。 北宋为了压制武将,一来不准爵位世袭,二来压着食实封的户数。 食实封三千户,在北宋就已经顶天了,朱太子竟然说允许有万户侯。 抛开荣誉不提,万户侯有啥实际好处? 一户30文钱,食实封万户,每月也才300贯而已。 能同时存在几个万户? 估计也就一两个,即便是开国勋贵,顶天了四五个而已。 这点钱对朝廷而言不算多,却能给武将带来极大荣誉,为了立功那是真能豁出命来。 朱铭补充道:“爵位在世袭时递减,食实封在世袭时降得更快。这是鼓励勋贵子弟,自己真刀真枪食实封,不要靠着父辈余荫坐享其成。” 大明新朝的那些爵位,相比宋代可以世袭。 可是,不但要爵位递减,而且食实封降得飞快。或许两三代之后,勋贵的子孙还是侯爵、伯爵,但除了品级固定工资之外,已经不再有别的什么好处。 也就说起来好听而已,想要获得食实封,就得自己为朝廷立功! 御前会议开完,重臣陆续离开,精神都变得振奋了许多。 父子俩没有当过皇帝、太子,国家制度法律得慢慢完善,这次借着大案就完善了一拨。 整体来看,大明朝廷每年的官吏俸禄开销,其实是比北宋更低得多的。而且把各种福利取消,一并折算为钱粮,还能杜绝许多违规操作,并且减少相应的官吏数量。 那些福利物资,让官员们自行购买,也可以让市场更加规范。 另外,恩荫官的路子被堵死,就算大明今后真出现冗官,也绝对没有宋朝那么严重。 接下来还要修改《大明律》,这玩意儿估计得朱铭死亡才能彻底定型,然后历代皇帝再搞出一些补充条款。 等到所有人离开,太监也自动退下,朱国祥突然来一句:“洪武六年底,我正式退休吧。” 朱铭点头:“也行。” 这下反而轮到朱国祥惊讶:“你居然答应了?” 朱铭说道:“这次打击贪腐,事事都让我做主,你哪还有半点皇帝威信?你故意的吧?” “嘿嘿。”朱国祥得意一笑。 查处全国官员总数的十分之一,几乎已经到达极限了,再查下去必定天下大乱。 朱国祥觉得很累,打死不愿再当皇帝。 “徐敷言那两个儿子,实在过于无辜,今后找个机会给他们复官吧。”朱国祥叮嘱道。 朱铭点头说:“被无辜牵连的官员,我已经记录下来了,每年复官那么几个。但不能搞得大张旗鼓,免得影响打击贪腐的效果。” 朱国祥问道:“李邦彦落马了,补谁为阁臣?” “工部尚书赵佺,”朱铭说道,“此人把水利搞得不错。这次工部被查了许多官员,赵佺居然没有贪污。如此清廉能干的大臣,应当予以嘉奖提拔。” 朱国祥又问:“谁来接任工部尚书?” 朱铭笑道:“秦桧就不错。他的能力极强,肯定能胜任这个职务。而且工部油水多啊就看他什么时候伸手,我可不信他能忍得住!” 朱国祥说道:“那就让孟昭转任刑部尚书,再给他加官作补偿。胡安国升任礼部尚书,另外把赵鼎、李纲、令孤许等人召回六部做侍郎。” 父子俩讨论着各种善后事宜,查处贪官的行动还在继续。 很快,俸禄调整方案,以诏书的形式颁布,一定程度稳定了官员之心。 特别是爵位相关调整,高级将领们特别高兴。 人人都想着食实封万户,封邑每月折钱三百贯不算什么,他们想要的是“万户”那个荣誉称号。 北宋时期,食邑万户属于亲王级别,而食实封则为食邑的十分之一。如果不断立功,食实封基本到了三千户就不涨,达到五千户食实封的属于凤毛麟角。 李宝、张广道等人,极有可能食实封万户,等于是碾压了北宋所有勋贵! (本章完) 0768【火树银花不夜天】 有些人度日如年,总算盼到了元旦。 无数官吏相约喝酒,庆祝劫后余生,饮到动情处泪流满面。 杀头、流放、坐牢的官员,占到全国官员总数的12%。 再加上获罪的士绅商贾,以及被牵连的官民家属,总共有三万多人遭到流放。 就连对马岛、佐渡岛,都各自流放了几百人过去。 被流放的文武官员,全部采用镇远堡模式。视当地环境的恶劣程度,确定kpi人口基数,并在此基数上进行计算,每繁衍或归化多少汉民,他们就可以离开流放地。 德兴。 退休首相张根也是长吁短叹,他那几个儿子教得好,并且自家也非常有钱,并没有遭到查处。 但张根的堂兄弟一家,却是杀头两个,余者皆被流放。 德兴张氏的姻亲吴氏与应氏,各有一支抄家流放,其中还有一个掉脑袋的。 有罚就有赏,张根的儿女亲家吴点,被查出来是个超级大清官。(吴点是李纲的舅公的学生。) 此人在前宋曾经申请退休,身为越州通判,却连回乡路费都没有,一直客居异地教书度日,等赚够了路费才回到老家。 大明开国之后,吴点被张根举荐做官,身为知府同样分文不贪,而且还捐出俸禄资助义学。 在遍地贪官的当下,这样的清官实在罕见,朱国祥下令赏赐三百贯,并且通报全国宣传其品德。 然后,吴点就趁机辞官了,因为他年龄比张根还大。 绕道德兴拜访儿女亲家,吴点感慨说:“自古整顿吏治,未有如今朝这般铁腕者,一扫前宋之腌臜污秽也!” 张根说道:“太子还是操之过急了,各地官府被搞得无法处理政务。” 吴点却摇头说:“非也。刮骨疗伤岂能不大伤元气?可长痛不如短痛,正该趁着国朝初立,把官场贪腐之风杀一杀。” 从理智上,张根认同此言,打趣道:“圣与兄却是名满天下了,世人皆知兄长清廉如水。” 吴点撇撇嘴:“世人皆浊我独清,虽名满天下,却也千夫所指。” “当官的会先骂我”张根叹息道,“搞出这么大案子的,正是我那好女婿啊。我那堂兄弟一家,跑来苦苦哀求,让我进京帮忙求情。太子把刀举得老高,谁又能劝得了?现在族人都怨我冷血无情,一点也不顾同族亲情。” “他们哪懂得家国天下?”吴点不屑道。 老朋友相见,整日游山玩水,吴点在张家逗留月余才走。 半路上突然生病,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没能扛住直接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京城,朱国祥感慨不已,提笔御赐匾额“为官楷模”,让吴点的儿子给挂在家中,再把吴点的一個孙子招进太学读书。 徐敷言的长子徐应,也在春天复官,平级调往别的省份。 至于次子,明年再说。 …… 这年春天,耶律大石突然发兵,拿下斋桑泊及周边草场,并占领阿拉湖北面的草场。 等于是彻底拥有新疆塔城地区,而且夺取后世的哈萨克小片国土。 东喀喇汗国对此反应激烈,派了使者过来质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东喀喇汗国,去年跟塞尔柱打仗败得太惨,甚至直接向塞尔柱苏丹俯首称臣。 军队损失惨重之下,国内又在闹叛乱,根本没法再跟耶律大石开战。 更东边。 草原雪化之后,金国也出兵了。 金兵逮着汪古部一顿胖揍,把不听话的汪古部赶回大青山以北,重新让乌兰察布、呼和浩特等地的部落臣服。 同时,完颜宗翰、完颜宗干联手改革制度。 礼部和吏部相继设立,金国正式开科取士,并由吏部任免文官。这些权力,由完颜宗干掌控。 勃极烈会议,就此变成金国的政治、军事决策机构和审议机构,其他职能渐渐被各种部门取代。而勃极烈会议,由完颜宗翰掌控。 两人携手做权臣,吴乞买完全变成摆设。 礼部和吏部出现之后,金国内政系统变得更正规,渤海几大望族进一步攫取权力,在朝堂与地方的话语权大大提升。 除了女真族顽固地区,金国境内取消军帅制。 地方驻军将领,不得再兼任知府或知州。 这项改革主要针对各族豪帅,那些家伙军政大权一把抓,现在被金国朝廷给文武分流了。 害怕把各族豪帅逼得叛乱,完颜宗翰又设立好几个万户府,把势力强悍的各族豪帅任命为万户。给予他们更大的指挥权,换取他们交出地方行政权。 一系列改革,并非受朱铭影响而发生。 历史上的金国,也是这么做的,在政治制度方面,一步步向辽宋两国学习。 …… 金国和西辽都在发展,大明却刚经历了“阵痛”,需要用元宵花灯缓和一下。 全国超过十分之一的官员落马,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从前线调回来的野战军,直到开春之后还没离去。 各省的驻军,皆为警备状态! 各省的政务,还未完全恢复。 从西域过来的塞尔柱使者苏莱曼,冬日被大雪堵在半路上,好歹是赶上了洪武六年的元宵。 日本精挑细选的第一批遣明使,也在差不多时候来到开封。 今年的元宵灯会,显得格外热闹。 一是老百姓更富裕了,二是朱铭在有意推动。 天色还未黑尽,东京城内外已点亮灯火。 苏莱曼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真主啊,上秦国是多么富有,那些灯价值好多好多金币!” 艾布虽然也震惊于灯会,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上秦国现在叫大明,由渊博的学者们治理,所以才变得更加富裕。大明的国都没有穷人,就连最底层的苦力,也能每天幸福生活。” 另一条街道,足有二十多个日本人,仿佛土包子进城一般乱逛。 他们虽是贵族和僧侣,却看啥都觉得稀奇。 尤其是天色尽黑之后,陆续上演的各种节目,这可比欣赏和歌表演丰富多彩。 “快看,那是什么?” 却见高台之上,大型铜盘之中,一个比人还高的纸扎仙女,正拖着焰火在旋转走动。 纸扎仙女的双脚、双腿、背部,皆有“火焰喷射器”,肩部还吊着一根细绳。火焰推动着仙女前进,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仿佛在凌空飞翔一般。 这种叫做“药发傀儡”,还有被喷射到空中的小型纸人。 南宋甚至还发明了“火老鼠”,由火焰喷射着旋转乱窜,有一次窜到正在观灯的太后脚下,把太后吓得直接跳起来…… “砰砰砰砰!” 全城各处都响起了爆竹,这玩意儿也叫爆杖。包括烟花在内,在宋徽宗统治的最后几年发展迅速。 就在日本遣明使被药发傀儡震撼到时,附近又出现更加震撼的表演。 那是几座数丈高的大型成架焰火。 即搭建一个很高的架子,将多种烟火、爆竹串联起来。不同的烟火、爆竹,引线长短各异,持续性的喷出火焰、发出响声。 四个字:火树银花! 当火树银花燃起的时候,塞尔柱和日本使者们,全都傻傻的望着发呆。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世间为啥有这样的美丽事物。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巡警们,却是一个个如临大敌。 全城各处街道,都备好了消防物品,每个水井旁边都站着人。 东京城的元宵玩这么嗨,是从宋徽宗年间开始的。尤其是他统治的最后几年,火药已经被玩出花来,距离变成武器只有一步之遥。 比如“流星”,将火药混合铁粉,装入一端封泥的纸筒,点燃之后便能飞入空中。 俗称,窜天猴。 但这种窜天猴只是升空,飞出去以后并不爆炸。 其他烟火,也只是喷射火焰,而且色彩还比较单一。 “官家来了!” “太子,太子!” 城楼上升灯,皇室成员出现,城下百姓都欢呼起来。 朱国祥带着妻妾儿孙们,朝人群的方向挥手,顿时引来一阵更响亮的欢呼声。 “放花炮吧。”朱国祥微笑道。 能够升空爆炸的烟花,即将第一次出现在人类社会。 皇城的城墙上已经竖起一大圈花炮,火枪手挂着火绳开始分批引燃。 “咻咻咻!” “砰砰砰砰!” 一团团火星升空,在夜空里爆炸开来,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这次不仅是外国使者,就连见多识广的东京百姓,也全都带着傻笑仰望天空。 一群翰林院官员,由于没啥实权,去年几乎不受大案影响,甚至还有人趁机外放升官。他们带着家人呼朋引伴,此刻看着夜空绚丽的烟火,今晚游玩得是格外开心。 其中一个大晟词人出身的家伙,等持续十多分钟的花炮放完,猛地振臂大呼:“大明万岁,大明万岁!” 文武百官此刻亦在赏灯,经历了盛大的烟火表演,仿佛是忘记了刚刚过去的官场震荡。 他们欣然微笑仿佛看到盛世就在眼前。 苏莱曼已经完全呆滞,指着天空说:“那些究竟是什么?” 艾布嘀咕道:“或许是神迹。” (本章完) 0769【李邦彦要创作名著】 元宵过后,阁臣宗泽退休归乡。 他已比历史上多活两年半,去年身体状况欠佳,多次卧床请病假。 三请三辞,拖到开春,朱国祥批准宗泽致仕。 空出来的阁臣位子,由张叔夜给补上。 “你们两个也请辞?”朱国祥问道。 种师道说:“官家,臣今年已八十岁了。” 黄裳说:“官家,臣已经八十七了。” 这两位其实挺喜欢做阁臣的,但去年整顿吏治太吓人,他们的老心脏有点扛不住。 熬过元旦,大案结束,种师道和黄裳就相继请辞。 朱国祥小声嘀咕:“我还想退休呢。” 黄裳说道:“官家,今年若不致仕,臣怕明年就没法归乡了,舟车颠簸或要死在半路上。” “官家,臣亦如此,恳请退休。”种师道说。 朱国祥感慨一声:“那就准了。” 按照《礼记》规定官员七十岁才能申请退休。 宋代对于文官的优待,也体现在退休待遇上。退休时官升一级,并且保留所有职务,退休金按全额工资发放(宋神宗之后才有退休金)。 大明新朝也保留了退休金制度,但只能拿到正常工资的一半。 其实全国官员的退休金,算起来还真不多,能活过七十岁的官员有几个?退休之后又能活几年? 这又没有强制退休制度,除非身体实在糟糕,多数官员都不愿退休。朝廷发放退休金,反而是在鼓励官员退休——你们都七十多岁了,还赖着做官干啥? 经过父子俩的商议,李含章、钱琛被补为阁臣。 内阁成员就此大变动,分别是:翟汝文、柳瑊、萧楚、赵佺、张叔夜、李含章、钱琛。 这标志着年轻一辈入阁拜相了,李含章和钱琛都还不满五十岁! 跟朱铭同榜的榜眼潘良贵,接替李含章成为吏部尚书。 潘良贵之前就是刑部右侍郎,还跟陈东一起审理去年的大案。他现在做了吏部尚书,恐怕会战战兢兢,生怕提拔一堆贪官影响自己。 起兵协助李宝拿下淮南的方孟卿,接替钱琛成为户部尚书。 此人的办事能力极强,当时淮南紧挨着朱铭的地盘,整个淮南只有他练兵抵御“朱贼”。 方孟卿亲自编练的部队,被宋徽宗瞎指挥坑掉不说,这昏君还带着精锐撒丫子跑路。气得方孟卿带残兵投靠李宝,小半个淮南省都是他打下来的。 …… 樊楼。 去年的案子,让这里生意惨淡。 只要是官宦子弟,皆受到家中长辈约束,不准他们前往高消费场所,生怕一個不好就被盯上调查。 樊楼因此酒水降价,听曲看戏也变得便宜。 “何必到这么贵的地方?”张浚站在樊楼门前说。他父亲虽然是进士,但病死时太年轻,分家之后只能算小富。 闵子顺笑道:“义荣兄(潘良贵)荣升尚书,自然要好生庆贺一番,今日的饭钱包在俺身上!” 潘良贵指着闵子顺说:“这算用酒食来贿赂上官吗?”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 几家欢喜几家愁,没被查处的官员,很多都因此升了官。 张浚从鸿胪寺调到大理寺,荣升大理寺卿。 闵子顺从地方调到六部荣升吏部左侍郎。 还有跟朱铭同榜的状元何粟,被扔去地方历练几年,调回礼部担任右侍郎。 这些家伙在前宋就认识,如今一起升官,而且久别重逢,便相约着到樊楼来吃酒。 酒保殷勤款待,引他们去二楼包间。 樊楼有五层,越往上消费越高,他们选在第二层已算克制。 进了包间等酒保离开,闵子顺感慨道:“当年与太子夜游东京,看着樊楼灯火辉煌,便觉得能在里头敞开吃酒已值了。俺其实没多大抱负,也没啥志气可言,着实料不到能有今日。” “咿呀!” 房门猛地被推开,李含章阔步而入:“你这厮言而不实。当年在洋州书院,乍闻道用之说,是谁宁愿弃考也要修习此学?贤弟志向高远,只不过藏在心里而已。” 闵子顺哈哈一笑:“原来俺是这般人,可贞兄谬赞了。” “恭迎李相!” 众人齐刷刷站起,朝着李含章作揖。尊敬之意也有,但更多是揶揄打趣的表情。 李含章没好气道:“这里又不是衙门,吾等皆为旧识,再如此称呼我可要走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各自落座添酒。 闵子顺说道:“今日还缺几人,他们却在地方有要事办理。” 李含章叹息道:“白三郎的差事最重,河南摊丁入亩很艰难啊。而且去年的大案,也是他引出来的,不知被多少人暗中嫉恨。” 提到大案,气氛有些微妙,这件事情特别敏感。 “说点别的吧,”闵子顺转移话题,“听闻德远出使倭国,那里可有什么异邦风俗?” 张浚考中进士更晚一科,他是通过何粟跟大家结交的:“日本此国,事事效仿盛唐,却又显得不伦不类。那里的贵族女子,皆染黑齿、涂铅粉、刮眉毛、披长发,夜晚见到直令人毛骨悚然。” 潘良贵极为诧异:“为何要把牙齿染黑,不觉得又脏又丑吗?” “我问日本贵族,他们也讲不明白,”张浚说道,“就连日本公卿大臣,也有些效仿女装。把眉毛刮掉,描成蚕豆模样,把脸涂抹得面无血色上朝,且自认为这样的装扮风流倜傥。” 何粟鄙夷道:“番邦蛮夷便是这般,想学大唐也学不到精髓。” 闵子顺问道:“倭国真有那么多金银?” 张浚点头道:“金银极多,估计今年就能运回第一批。而且还伴生铜矿,可以弥补大明的铜料缺额。” “此天赐我大明也!” 潘良贵拍手赞叹,举杯与众人同饮。 一杯酒下肚,又互相问起这几年的经历,聊着聊着就开始谈国事。 去年的贪腐大案,清理了诸多官吏和士绅。虽然搞得官场动荡、地方政务停滞,却也加强了朝廷威信,朱铭趁机全面推广改革方案。 包括四川在内,从今年开始,所有省份都要清查土地、摊丁入亩、吏役改革。 这是最好的机会,不用重新再杀一遍! 李含章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楼上的房间却有人喝闷酒。 李邦彦靠窗枯坐,一杯接一杯下肚。 他往日在家宴请宾客,动辄数十上百人,而且客人非富即贵。 现在却连个酒友都找不到,以前攀附奉承的那些家伙,现在皆对李邦彦避如蛇蝎。他以为自己人缘很好,朋友满京城,如今才晓得全是假象。 清倌人在房里咿咿呀呀唱着,李邦彦突然醉倒在酒桌上。 李邦彦老家的宅子也被抄了,执行者似乎跟他有深仇大恨。李邦彦自己出钱赎回老宅都不行,发卖家产时也故意不卖给他,搞得现在连个自己的宅子都没有。 活着真没意思! 翌日酒醒,回到租住的地方,李邦彦对妻子说:“搬去杭州吧,俺还没去过苏杭。俺今年还不到六十,纳一房小妾,或许还能生儿子。到时候做你的嫡子,好生教育培养,让他在杭州经商。” 妻子说道:“我托人打听到,徐敷言的长子,前些日子复官了。你那几个庶子会不会哪天也能赦免?” 李邦彦没好气道:“那能一样吗?徐敷言的长子跟次子,是被无辜牵连的。你我那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庶子,全都贪赃枉法啊。就算官家、太子念及旧情,也顶多恢复俺的出身文字。想要儿子,只能再生一个。实在生不出来,就从族人那里过继一个。” 李邦彦出身小门小户,祖父是采金淘金的工匠,父亲是开铺子的金匠。没有太多族人可言,但过继一个嗣子还是很容易的。 夫妻俩也不吵了,张罗着搬家去杭州,而且从此改名换姓。 李邦彦找到几个相熟的商贾,把朝廷抄家退还的十万贯,全部兑换成杭州那边的汇票。这些商贾趁火打劫,手续费就收了他一千贯。 虽然亲属皆被流放,但朝廷不追究仆人。 李邦彦把大量仆人遣散,只挑几个信得过的忠仆,便坐船一路往杭州而去。 旅程漫漫,空虚无聊之下,李邦彦开始创作戏剧。 这回不再写什么市井艳情剧,他要写一个前朝富贵公子,在社稷更替时遭遇悲欢离合。写的是宋末东京城之事,有朝堂政斗,有富贵奢靡,有儿女情长,展现那一段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岁月。 杭州也有贪官落马,许多产业都在官方拍卖。 李邦彦买下运河边一处房产,又买了百十亩地,便拿着户口本去县衙重新落籍,从此改名叫做李国栋。 接着又找来牙人,想纳一房小妾。 牙婆对李邦彦说:“相公的要求太多,又要面容秀丽,又要臀大易生,还要知书达理。大明不是前宋,这样的年轻女子可不好找,毕竟卖儿卖女的真没几个。官府还对人牙行当查得严,私牙抓到了就坐牢,稍不注意还要流放杀头。” 李邦彦没好气道:“俺不是买丫鬟仆人,俺就是想纳一房小妾,让你帮忙物色个合适的。” “那你找媒婆啊,我是个牙婆!”牙婆直接怼回去。 李邦彦顿时语塞,因为这牙婆说得好有道理。 牙婆突然又说:“相公可以买个新罗婢为妾。” “新罗婢?”李邦彦来了兴趣。 牙婆解释道:“这两年卖儿卖女的变少了,丫鬟仆人的契书也查得严,新罗婢就在苏杭流行起来。听说是高丽为了还债,公卿贵人就搜罗美貌女子,教她们伺候人的礼仪,然后卖到大明来换钱买粮。杭州有读书人说,高丽便是新罗。新罗婢在大唐的时候,只有权贵才用得起。这些高丽女子,就被称作新罗婢,可风雅得很啊!” 本来生无可恋的李邦彦,连戏剧都懒得创作了,突然就对新罗婢产生了巨大兴趣。 李邦彦微笑点头说:“新罗婢确实风雅,再来个菩萨蛮和昆仑奴,那就真是直追大唐盛世了!” (本章完) 0770【老李发现财路】 牙婆带来几个新罗婢,李邦彦看了连连摇头。 粗手粗脚的,使唤做佣人还行,纳妾生儿子却不够。 牙婆说道:“这新罗婢有三等。上等能歌善舞,中等容貌秀丽,下等任劳任怨。上等新罗婢,一到港就被青楼买走。中等新罗婢也有富人争抢,杭州只剩下这些了。” “这些能算中等?”李邦彦颇为不屑。 牙婆又说:“等下一船新罗婢运至,我立即过来给相公报信。” 李邦彦问道:“每船都有?” 牙婆说道:“也不一定,但这两年越来越多。” 高丽先被金国劫掠一通,而且还赔偿了粮食,平壤及以北地区饿殍遍地。 大明军队占了平壤,也让高丽提供军粮,而且每年都需要支付。 高丽的粮食哪里够啊? 他们想方设法用土特产抵粮,甚至抓来乡下女子,卖给迁徙过去的汉人光棍。 有个读过书的浙江海商,在高丽进货时得到启发。他知道唐朝时流行新罗婢,于是伙同高丽官员搞人口贸易,再让杭州读书人进行宣传炒作。 “新罗婢”一下子就火了! 高丽的朝中重臣得知消息,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也加入进来,而且提供的新罗婢质量更高。 就连下等的新罗婢,也有富人愿意买。 因为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给她们吃顿干饭都感恩戴德。 这还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真心实意。 想想高丽百姓过的啥日子吧,在中国只能用来披麻戴孝的布料,放在高丽却属于市场流通“货币”。 下等新罗婢全是高丽底层女子,她们被卖到杭州来做佣人,吃穿都比在老家时更好,当然愿意勤勤恳恳干活。 李邦彦现在杯弓蛇影,干啥都小心翼翼,不由问道:“朝廷不准蓄私奴家里养新罗婢犯法吗?” 北宋末年,基本已废除奴隶制,就连犯官的女眷都不再纳为官奴。 《大明律》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明文规定不得养私奴,对仆人雇佣合同也严格规范。虽然执行时有很大问题,但法律漏洞被堵死,一旦查到就属于违法行为。 牙婆笑着说:“相公且安心,我也是公牙,在官府都登记注册的。既是公牙,自当守法。那些新罗婢会先在官府落籍,买卖时再签五年雇佣契书,期限到了重新签契书续期即可。” “那还行。”李邦彦点头。 这个真没有相关法律规定,古代怎么可能限制跨国移民? 而且大明开国不久,落户政策非常宽容,以此来鼓励隐匿户落籍。 新罗婢作为海商随从入港,交一笔入港税就行。然后再由海商前往官府,给新罗婢办理大明户口,并补上大明的雇佣合同。交易的时候,合同也一并转让。 全程合法! 牙婆又问:“相公那天说到昆仑奴,可是想买一个?” 李邦彦诧异道:“杭州能买到昆仑奴?” 牙婆解释说:“杭州没有现货,但可以联络海商,让他们从广州随货品带来。” 广州黑奴,数量特别多! 朱彧在宋徽宗宣和年间,写了一本《萍州可谈》,里面就有广州黑奴的记载:“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色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久蓄能晓人言,而自不能言……” 广州那些黑奴,除了少数大食商贾带来的非洲黑人,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中南半岛和南洋诸岛的矮黑人。 矮黑人又叫尼格利陀人,他们跟非洲黑人相貌近似。但从dna角度来分析,却属于亚洲人的分支,只不过为了适应气候环境,才变成那副鬼样子。 唐代的昆仑奴,也以矮黑人居多。 他们最突出的优点是——擅长游泳! 唐代传奇《甘泽谣》,就写了一個恶趣味太守。每当坐船来到新的水域,就把宝剑扔进水中,然后让昆仑奴去捞,以此展示自己的黑奴特别牛逼。最后,这个昆仑奴被鳄鱼撕了…… 宋徽宗年间的《萍州可谈》,也记录了黑奴的主要用途:充当水手。 遇到大风暴时,让黑奴去收帆张帆。 遇到船舱漏水,让黑奴去修补漏洞。 “可有菩萨蛮?”李邦彦突然问。 牙婆笑道:“我年轻时做过歌女,也会唱小曲的,《菩萨蛮》我会唱二三十首。” 李邦彦说:“菩萨蛮是人。” 牙婆疑惑道:“菩萨蛮不是词牌吗?” 李邦彦发现自己找到了商机,昆仑奴一直都存在,如今又有了新罗婢,唯独还缺个菩萨蛮。 菩萨蛮的来源众说纷纭,一说是来自中亚的白人,一说是西南地区的夷人,一说是东南亚的番女。 白人之说,几乎可以无视,因为那玩意儿叫胡姬。 西南夷也不太可能因为从典籍记载来分析,唐朝时候的西南小政权,没有那么发达的纺织技术,也缺少那种信仰和穿戴风俗。 菩萨蛮应该来自泰国、缅甸一带! 李邦彦当然没有这么清晰的地理意识,但他为了讨好宋徽宗,喜欢读各种各样的杂书。 书上只说菩萨蛮来自女蛮国,而且详细记载了服装和首饰,其余细节全都模糊不清,那他完全可以生造出新的菩萨蛮。 李邦彦拿出一串铜钱(一百文),塞到牙婆手里说:“杭州谁最熟知海外番邦?” 牙婆喜滋滋把钱揣进怀里:“杭州的海商,多往高丽、日本贸易,或者是运货到福建、广东。” 李邦彦说道:“高丽、日本多有使者进京,已经不怎么稀罕新鲜。我是说更远的番邦,距离不远也可以,但必须是国人不熟悉的。” 牙婆仔细思索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或许相公可以去拜访朱先生。” “哪个朱先生?”李邦彦问道。 牙婆说道:“朱彧,《萍州可谈》就是他写的。两年前在杭州印刷成书,好多人抢着买来看,那书可有意思的很。” 李邦彦问道:“他也在杭州?” 牙婆说道:“朱先生是湖州人,常年住在广州,这两年又在杭州买了房子。” 李邦彦于是打听朱彧的住处。 临走时,牙婆问道:“相公可要预购一个上等新罗婢做小妾?” 李邦彦说:“不必,我还是找媒婆吧。” 之所以误找牙婆纳妾,纯属李邦彦的习惯性操作,他以前纳妾哪找过媒婆?都是让心腹直接买人。 等牙婆离开,李邦彦唤来忠仆:“去买一本《萍州可谈》。” 此书是几年前写成的,在湖州首次印刷,近两年才在杭州出现。 卷一写朝廷典章制度、君臣言行;卷二写广州商业、风土人情;卷三写僧道巫卜、神怪异事。 李邦彦很快把书读完,已经猜到作者是新党人物,又或者是某个新党的晚辈。 书中记录了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黄庭坚、沈括等人的大量佚事,描写新党时全是好话,描写旧党则暗中讽刺。 翌日,李邦彦带着仆人,租来驴车前往凤凰书院。 几年前,那里还叫报恩寺。 朱铭勒令关停全国庙观,每个县都有庙观限额,杭州凤凰山的报恩寺就被取缔了。 由杭州士绅牵头,商贾们也来捐款,官府再鼓励引导,最终将报恩寺改造为凤凰书院。 白崇彦做杭州知府时还规范了书院课程,即朱国祥、朱铭的学问属于必修课。至于老师们还要讲别的,那也可以,但不能耽误必修内容。 如今,已成为南方数省最有名的书院,因为校长是太子的伯乐陆荣! 陆提学在北宋辞官之后,到了新朝也不愿出仕,选择在越州(绍兴)开馆授徒。 他在前宋举荐过朱太子的事迹传开,前来拜师者越来越多,四年前被杭州凤凰书院聘请为山长。 《萍州可谈》的作者朱彧,也在凤凰书院当老师。他爹是新党官员朱服,因为党争原因,半辈子都在做知州,反复调来调去当官,最后在广州任上病逝。 朱彧考过几次科举,屡试不第便放弃,整日跟士绅、商贾、僧道、医卜、巫师瞎混。 李邦彦知道怎么在杭州立足,他今天顺便来捐款,直接捐一千贯给凤凰书院。 朱铭抄家返还李邦彦十万贯,异地汇票被商贾坑了一千贯,买豪宅和土地花了近两万贯。还重新雇佣了许多仆人,如今又给书院捐款,李邦彦可谓花钱如流水。 所以他急着赚钱! “是你?”陆荣一脸厌恶的看着李邦彦。 李邦彦微笑道:“陆山长,俺是来给书院捐赠的。” 陆荣拂袖道:“阁下请离开,凤凰书院不要脏钱!” 李邦彦问道:“陆山长可知,在下为何能在大明做阁臣?” 陆荣冷笑:“背弃旧主而已,在新朝立功而已。” “那位旧主是昏君,于国于民,该不该背弃?”李邦彦又问。 陆荣说道:“天下人人都可背弃昏君,唯独你这个奸佞弄臣没资格。” 李邦彦却说:“相比其他奸佞,我却没犯过大恶。我在前宋官至宰相,却只捞到两三百万贯。而且还不蓄田亩,不广置豪宅美屋,这是何等的清廉啊。昏君需要弄臣,我才做了弄臣,为何不能悔过投效新朝?” “你真悔过了,此刻就不会来杭州,而是在内阁辅佐圣君。”陆荣讥讽道。 李邦彦一脸郁闷:“《大明律》颁布之后,我是分文未贪啊,甚至都不收礼了。否则的话,太子抄家时,就不会给我留那些钱。” “哼!”陆荣相信这是真话。 李邦彦说:“我在前朝贪污的钱,已经被新朝收走。剩下这些钱,是我为大明立功所得。并非脏钱,不会侮辱了凤凰书院。” 陆荣摆手送客:“那也不必,阁下请走吧。” 李邦彦知道这钱是捐不出去了,退而求其次说:“在下学问浅薄,如今没了官身,想在凤凰书院求学。孔夫子言,有教无类。请问罪人可以向学吗?” 陆荣说道:“想进凤凰书院读书,那也是有门槛的。第一,品德恶劣者不收;第二,入学考试不合格不收。” “那我恳请旁听,只站在门外,并不打扰学子。”李邦彦道。 “随你吧。”陆荣懒得再纠缠。 (本章完) 0771【天文地理】 李邦彦来到一处教室,里面极为开阔,而且房梁也很高,一看就知道是佛殿改建的。 佛像早已不见踪影,前头竖着块大黑板,模仿朱国祥在大明村的教学模式。 授课老师正是朱彧,他的儒学造诣还行,毕竟考上过几次举人。但也只是还行而已,他每次进京考试都落榜,放弃科举之后就更稀松了。 “我跟天文院的学者一直有通信,他们正在制定‘大明历’。‘大明历’采用新式天文法测算,陛下把洛阳所在经线,确定为地球的本初子午线。” “洛阳以东的经线,随着经度推移,称为东经某某度。反之亦然,称为西经某某度。” “零度纬线则为地球赤道。此地球赤道,跟以前的天球赤道不同,可简称为‘天赤道’与‘地赤道’。” “从今日起,我便教你们更高深的天文地理,以后还会传授测算经纬度的方法……” 朱彧已经是个小老头儿,一边讲着天文知识,一边在黑板上画图。 李邦彦只旁听了几分钟,就感觉这位是个大才。 “之前就讲过,地球会自转,也会围绕太阳公转。而且地球旋转时有偏角,这个现象梦溪丈人(沈括)早已探知……” “说到梦溪丈人,那真是千古奇才。太子改革文庙便把梦溪丈人请进文庙供奉。家父当年与梦溪丈人也是旧识……” 好端端的天文地理课,突然就变成了讲故事。 而下面听讲的那些学生,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知道朱彧爱聊乱七八糟的事情。 并且私货满满,说到新党就百般称赞,提到旧党则挖苦讽刺。 聊沈括就聊了十多分钟,朱彧又强行拉回教学内容:“地球围绕太阳旋转时,不仅自身有偏角,而且运转路线还是椭圆形的。这是陛下提出的一种猜测,暂时无法证明,但也无法证伪,不过可以解释许多天文现象。比如在地球上观察太阳,假定是太阳在转动,春分时太阳走得慢,秋分后太阳走得快。” “地球的椭圆形公转,以及地球偏角,就让地球出现了四季……” 李邦彦本来是想找朱彧聊天,此刻却站在门外听得津津有味。 朱皇帝刚搞出日心说的时候,这些知识点都还没弄出来,因此李邦彦还是第一次听说。 教室里的学生们,同样听得如痴如醉。 能在凤凰书院读书的士子,一要本身就聪明,否则无法通过入学考试;二要家里很有钱,因为学费、伙食和住宿都挺贵。 有闲有钱聪明又学习好,而且还是年轻人,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些新奇知识? 朱彧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说:“想象一下,你们置身宇宙中,身后是无尽的星空,眼前是地球和五星围绕太阳旋转。万物生长,四季变换,就在你目下发生,亘古绵延生生不息……” 学生们跟着闭上双眼,开始那恢弘壮阔的想象。 见此情形,李邦彦更加坚定捐款决心。 他知道会试怎样出题,而杭州的凤凰书院,教学内容居然如此超前,下一届科举恐怕要出不少进士。 这里的学生,值得政治投资! “当当当当!” 下课的钟声敲响,朱彧收拾教具缓步离开。 一些学生还在盯着黑板思考,另一些学生把朱彧团团围住。他们仿佛久旱逢寒霖的植被,正在疯狂吸收水分,而那些水分就是天文地理知识。 直到下一堂课的老师进来,朱彧终于能够脱身。 “在下李国栋,慕名拜见朱先生!”李邦彦恭敬作揖道。 朱彧刚刚抬手准备回礼,忽听山长陆荣说:“此人原名李邦彦,旧宋宰相,新明阁臣。已剥夺出身文字,罢免所有官职。” 李邦彦尴尬一笑:“陆山长倒是如数家珍。” 朱彧颇为惊讶,好奇的打量李邦彦。 陆荣也不多说什么,点明李邦彦的身份,便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李邦彦说:“在下也是新党。” 这句话瞬间拉近两人的关系,朱彧对李邦彦的观感好了许多,说道:“昏君在朝,哪有新党旧党?只有奸党而已。” 李邦彦道:“奸党是因为昏君需要奸佞,如今圣天子临朝,自然就没有奸党了。在下一直是新党,支持变法改革。新朝开国数载,一直都在改革,我身为阁臣向来支持。” “去我屋里说吧。”朱彧笑道。 凤凰书院有老师和学生宿舍,由以前的僧舍改建而成,就连食堂也是和尚们的食堂。 李邦彦踱步观赏景色,赞许道:“清幽寂静,却是读书的好地方。” 朱彧回到自己的宿舍,把各种物品放下:“李先生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吧。我这几十年一事无成,但与三教九流厮混,看人还是很少出错的。阁下并非求学问道之人,慕名拜访之类的话不要再提。” 李邦彦问道:“听说先生对海外番邦很熟?” 朱彧说道:“认识一些海商。” “海外可有佛国?就是举国信佛那种。”李邦彦说。 朱彧说道:“有啊。真腊与女王国,皆举国信佛。” “女王国?”李邦彦听得眼前一亮。 因为唐代杂书里面记载,菩萨蛮就是女蛮国进贡的。而《资治通鉴》,又把女蛮国称为女王国、罗女蛮。 朱彧说道:“大理国以南,有蒲甘、金齿两国。在金齿国之南,真腊国之北,便是那女王国。” 蒲甘国,位于后世缅甸的核心区域。 金齿国,又叫勐篷,是傣族建立的部落联盟国家。大概在缅甸东北部和老挝北部,以及中国普洱的一部分。 蒲甘国和金齿国之间,也就是缅甸的东北部山区,还散居着大量掸族部落,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而那女王国,则位于泰国北部,又称南奔、哈利奔猜。主体民族为孟族,起源于中国先秦时期的西南地区。 李邦彦问道:“女王国靠海吗?” 朱彧回答:“应该不靠海。” “真腊国靠海吗?”李邦彦又问。 朱彧说道:“真腊自然是靠海的。” 李邦彦问道:“这些国家可在打仗?” 朱彧说道:“别的国家我不知占城、真腊与安南却是经常打仗。三国打得有来有回,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邦彦问道:“那占城和安南信佛吗?” 朱彧说道:“安南以儒治国,自称天南小中华。占城却是信婆罗门教,一种从印度传来的教派。” 其实,真腊(吴哥王朝)也信印度教,同时又信奉佛教。 这跟三佛齐差不多,佛教为信仰主体,又有大量印度教徒。 以上信息,都是朱彧道听途说的,他从来没有出过海。 李邦彦刻意迎合,朱彧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被弄得心情愉快,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讲出来。 最后,李邦彦还从朱彧口中,得知了一些海商的联络方式。 杭州海商主要搞日本、高丽贸易,也有跑福建、广东商路的。他们买来闽粤二省的特产,又兼买一些来自海外的商品,运到浙江进行出售获利。 去年的贪腐大案,实力前三的浙江海商,全都被卷入其中损失惨重。甚至有一家被抄没家产,按户口本流放澎湖列岛! 李邦彦找到的海商姓罗,实力能进前八,专门做闽粤生意。 他直接送上八百贯的登门礼,对方一头雾水没敢收,但非常热情的把他请进去。 李邦彦昂首阔步而行,自带一股上位者气质。 身上的官味儿太重了,罗从贤愈发不敢怠慢,拱手问道:“不知李相公有何贵干?” 李邦彦说:“我是朱彧介绍来的,想跟你谈一笔买卖。” 罗从贤警惕道:“违法的事,我罗家不会做。” “放心吧,我不是督察院的人,”李邦彦说,“三佛齐、真腊或者女王国,我要买这些藩国年轻貌美的女子。最好是能演奏乐器和跳舞的,实在不行也可买懂得歌舞的男子。对了,我还要买这些藩国的女子服装和饰品。” 罗从贤瞬间明白过来:“类似那些新罗婢?” “然也。”李邦彦点头。 罗从彦笑道:“高丽近得很,女子又便宜,还有新罗婢的古名头,自然能够大赚特赚。阁下买那些藩国女子,路途遥远肯定价钱贵,而且还没法借用新罗婢的名头。这生意,恐怕长久不了。” “我腹中自有妙计,罗员外尽管把人带回来,”李邦彦提醒道,“可别赚得太狠,细水才能长流。还有,太丑的不要,年纪大的不要,身材窈窕能教她们跳舞者最佳。” 罗从彦思索片刻,说道:“下次去广州,我可以帮忙联络。至于能不能买到,这我却不能保证。” 真腊女子最好搞到手,占城经常杀过去,无非是在抢劫的时候,多抓几個女俘虏而已。 而且,广州有许多占城商人,随着货物运过来也方便。 李邦彦不怕被海商抢生意,更不怕今后被朝廷查处。 他通过海商购买年轻异国女子,再亲自教这些女子唱歌跳舞,而且还要亲自设计服装和饰物。 为了体现异国情调,李邦彦还会研究这些国家的音乐、舞蹈、服饰。 最后出现在顾客面前的,是全身华贵异国装扮,远远一看就像是女菩萨,而且能歌善舞可勾人魂魄。 他只走高端路线! (本章完) 0772【台北臣服】 踩着信风和洋流的尾巴,罗从贤的船队驶往广州。 来自长江和运河水系的商品,就这样在杭州集中,随船流向广州再专卖给番商,也有一部卖给广州本土商贾。 接下来,就是采买货物,修补受损船只,等待南风来临再回杭州。 罗从贤当然不可能亲自出海,负责率领船队的是其庶子罗舜卿。 罗舜卿在购买番货时,顺便帮李邦彦打听了一下。 结果塞尔柱、印度、三佛齐、真腊、占城海商,都对人口买卖有着极大兴趣。 他们本来就兼做这种生意,尤其是塞尔柱和三佛齐。 塞尔柱商人贩卖的是非洲黑奴,而且全部阉割好了,这门手艺已经传承千年。 三佛齐商人则是贩卖亚洲矮黑人,他们国家的军队,会定期扫荡南洋诸岛,抓捕生活在海边的矮黑人。一部分自己留下当水手,另一部分则卖给各国海商。 事实上,唐代中国海商也做这门生意。 日本的古籍当中就有记载,说唐代中国海商打劫大食海商,把船上的黑奴当做战利品一并抢走。 “罗,听说你要买女人?”印度商人婆兰多迦闻风找上门来。 罗舜卿连连摇头:“不要印度女人,皮肤实在太黑了。” 婆兰多迦摆手道:“不不不,我们那里也有皮肤白的。而且,我们的国王也不黑因为历代跟东遮娄其王室通婚。” “真不黑?”罗舜卿不信。 婆兰多迦说:“真不黑。就连民间也有许多肤色浅的,是抓来的西遮娄其女子生下的后代。” 印度遮娄其王朝,至今已存在了六百年。 他们是入侵印度的北方民族的后代,由于肤色太白明显跟土著不同,于是非常积极的融入婆罗门体系,自称是古印度日种、月种王朝的后裔。简单来讲,就是日神和月神的子孙。 发展到现在,遮娄其王朝已经衰落,被后来入侵的白种人占据北部领土。 而且,还分裂为西遮娄其、东遮娄其。 后来入侵的白人政权,宗教信仰为沙漠教。 遮娄其则以印度教为主流,并且不禁止佛教、耆那教传播。 朱罗王朝同样是个千年王朝,他们属于纯种的南印度人(王室为泰米尔人)。 但朱罗把东遮娄其吞并了,其国名全称为“朱罗—东遮娄其联合王国”。 东遮娄其的白人王室依旧保留,并且长期跟朱罗王室通婚,因此印度朱罗国王属于混血。 朱罗王朝和西遮娄其王朝,长期进行争霸战争,经常抢到许多奴隶。 就连朱罗王朝的地方贵族,都拥有肤色较浅的女奴,那些是低种姓的遮娄其人,与印度土著的混血后代。 纯种白人女奴不好抓,混血浅肤色女奴却多得是,印度商贾想卖到中国的便是此类。 罗舜卿说道:“下次你可以运几个过来,肤色越白越好,能唱歌跳舞就更好。还有,把她们的服装、饰品也带来。” 婆兰多迦说道:“我也可以提供三佛齐女人,我们朱罗国一直打胜仗,抓到了很多三佛齐奴隶。” “暂时不需要,”罗舜卿说道,“你带几个样品过来,我运去杭州给大主顾看看。” 婆兰多迦笑道:“那好,希望这门生意能做得长久。” 这些海商,全是无法无天之辈。 或者说,遵纪守法的别来干这个。 海商就是海盗的代名词看起来温驯守法的海商,一旦遇到合适机会立即就变成海盗! 从波斯湾到南中国海,到处都存在奴隶贸易,阿拉伯人更是干这個的老手,其黑奴阉割技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 季风到来,罗舜卿返回杭州。 路过福州外港时,他发现大量游艇子(疍民)聚在一起,扶老携幼带着小渔船登上军舰。 “去问问什么情况。”罗舜卿对忠仆说。 沿海省份的一切政策,都有可能意为着新的商机。 船队靠岸,补给一些淡水。 忠仆很快打听到消息:“澎湖海军招募游艇子,带他们去澎湖诸岛,还有澎湖诸岛对面的琉求(台湾岛)。” 罗舜卿感慨道:“大明皇帝急于开疆拓土啊!可惜这里的生意,肯定被福建本地海商抢光了。” 福建沿海的疍民,起源于隋初大起义。 杨素率军杀到江南,起义军纷纷逃到福建,有许多遁入海上做了海盗,渐渐演变成海边那些疍户。 隋朝还是不放心,一路追杀到琉求(台湾北部),抓了一万七千多台湾百姓回来。 这些台湾俘虏,也被安置在福建沿海,并且跟之前的残存起义军合流。他们被统称为“游艇子”,在唐代获得身份,需要向官府纳税。 罗舜卿在福州补给之后,继续返回杭州。 澎湖海军指挥使杨幺,却是带着诸多疍民,直奔台北一带而去。 那里正是流求国! 其势力范围,在台北的淡水河流域,以及台湾北部沿海平原。 他们从汉代就开始跟福建商业往来,宋代更是频繁交流,甚至还会购买福建出产的荔枝。 舰队抵达新竹附近海岸,疍民们纷纷搬着家当下船。 杨幺把这些游艇儿聚拢,训话道:“十年之内,你们不用缴纳赋税,商贾会定期运来货物。不要跟琉球人起冲突,我会划定一片区域,给你们在岸边建房安家。想继续住船上也可以,你们自己决定。多跟琉求百姓交流,最好能与他们通婚。” 一群疍民静静听着,他们愿意迁徙至此,纯粹是奔着十年免税去的。 杨幺继续说道:“你们平时不要散得太开,遇到毗舍耶海寇立即聚拢,拿起兵器跟他们打仗!立功者重重有赏,死后也有抚恤。我会留下一队军士,教你们怎样作战。现在发放兵甲!” 全都是大明军队淘汰的装备,清一色皮甲,还有许多刀枪,甚至是有弓弩。 “杨指挥,琉求国王来了。”随军商贾兼翻译说。 杨幺把疍民们交给副将管理,自己则去见琉求国王。 这个琉求国王,不但懂得基本礼仪,而且还有个汉名叫林秀。 林秀抬手作揖,用蹩脚的福建方言说:“小王拜见将军!” 杨幺听不懂,需要福建海商翻译。 他仔细观察,发现此人的相貌,与福建人没啥区别。 就是打扮很有意思,全身穿着麻布服装,一半胸膛袒露出来,项链是用铜钱串起来的。 这里不以铜钱交易,大陆铜钱在琉求国属于装饰品。 “伱可想清楚了?”杨幺问道。 林秀回答:“小王愿意归附大明!” 杨幺说道:“那好。从今以后,你就是大明琉求宣慰使。琉求百姓,依旧由你治理,每年须向大明天子纳贡。琉求百姓,五十年内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毗舍耶强盗若来劫掠,我会出兵保护你!” “多谢将军!”林秀高兴道。 杨幺又说:“大明的册封使臣,过几个月便至,到时候你要好生迎接。” 林秀说:“是。” 从考古出土来看,琉求人至少在汉代就已存在。 他们以种植水稻为生,而且已经学会了炼铁,还知道使用煤炭。 但从古代典籍来看,琉求人炼铁、锻铁技术很差,经常用粮食跟福建海商交换铁器。 他们的男性平均身高约1.65米,女性平均身高约1.6米,流行土葬,但坟墓不堆土。 整个琉求国在南宋时就突然没了。 炼铁、种稻技术也随之消失,台湾岛的生产力就此严重倒退。直至明朝末年,台湾岛民才从福建移民那里,重新学会了怎样种植水稻。 造成台北流求国灭亡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台南毗舍耶人。 毗舍耶人经常驾着船筏,从台湾南部过来劫掠。不但抢劫流求国,而且屡屡抢劫澎湖列岛的汉民,甚至跑来福建沿海地区洗劫。 为此,南宋朝廷不得不在澎湖列岛驻扎水师。 正是因为不堪毗舍耶人劫掠,琉求国王林秀才答应向大明称臣,以换取大明水师对琉求的保护。 “这是太子殿下,让我赠送你的礼物。”杨幺拿出一把宝刀。 林秀捧过来一看刀鞘、刀柄镶嵌着宝石,拔刀出鞘更是寒光闪闪。 林秀越看越喜欢,朝着大海隔空跪拜:“感谢仁慈慷慨的太子殿下!” 杨幺受到邀请前往琉求王城做客,沿途看到许多金黄的稻田,这里的农业技术是真不错。 但没有城池。 就连琉求王城,也不过是用木栅栏围着,仅仅能防御野兽而已。 沿途民居,皆为干栏建筑,跟闽粤和东南亚一样的风格。 当晚,琉求的部落贵族,皆从各地赶来,围着篝火迎接款待大明将军。 杨幺喝着本地米酒,心情越来越畅快。 他在洞庭湖水战时重伤被俘,痊愈之后调往山东做海军,甚至跑去鸭绿江和濑户内海打过仗。 去年,杨幺又被调任澎湖指挥使。 这破地方形同发配,杨幺却不甘寂寞。 他用三个月时间,详细了解周边信息,继而制定了一套发展计划,并因此获得朱太子的嘉奖。 流求国王怎么可能乖乖臣服? 去年冬天,杨幺带着仅有的三艘战舰,跑来台北海域溜达放炮,继而又轻松击败琉求军队。 连哄带吓的,这才让琉求国王听话。 接下来,他还要去打台南的毗舍耶人! (本章完) 0773【海盗来袭】 澎湖列岛。 在福建沿海过不下去的百姓,不断逃往岛上讨生活。 刚开始只有青壮男丁,他们站稳脚跟以后,又接去女子繁衍生息。 至北宋末年,澎湖列岛已散居三四千汉民。 他们靠种植水稻和捕鱼为生,近年来也开始种甘蔗。而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则由泉州一带的商人运去。 堂堂福州市舶司提举戴承嗣,就被流放在这里。 念及戴家为大明立下过许多功劳,而且案发之后积极筹钱平账,还主动供述大量涉案人员,并帮朝廷填补市舶司各种漏洞,朱国祥下令对戴家从轻发落。 只流放了戴承嗣夫妻俩,他们未成年的儿女被送回老家。 戴家被罚款一百万贯,并取消特许经营牌照。 李邦彦那一家子就严重得多,几个儿子全是贪赃枉法之辈。就连李邦彦未成年的孙子,都跟的儿子、儿媳一起流放,到湖南和广西的蛮夷之地落户耕种。 《大明律》规定连坐不涉及妇孺,但还有着更细化的法则。 第一,连坐杀头不涉及妇孺。 第二,连坐流放不涉及兄弟等亲属的妇孺。 第三,不涉及襁褓中的幼儿。 像李邦彦那几个儿子,夫妻全都流放了,孙辈自然随同其亲生父母走。 李邦彦一边想着再生个儿子,同时盼望着某个儿子突然暴毙。如果儿子死了,他就能把未成年的孙子接到自己身边! “相公,已是正午了,日头毒得很。还是寻個阴凉地吧,莫要被晒坏了。”妻子劝道。 戴承嗣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湿热的气候让皮肤凝结汗渍。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情绪低落的缓步慢行。 一路所过,遇到的岛上汉民却很欢喜,因为这几天正在收割稻谷。 虽然被纳入大明朝廷管辖,今后需要缴纳赋税,但朝廷也派了军队过来,不用再害怕那些该死的毗舍耶人! 两条渔船,突然飞快划回岸边。 收稻时节,他们本不该出海打渔。但朝廷派来犯官管理诸岛,犯官们也担心小命不保,于是派出些渔船去附近海域警戒。 轮值警戒的百姓,在犯官的协调下,其家中稻谷由村人帮忙收割。 “来了,海贼来了!” 几个百姓从渔船上跳下来,沿途奔跑呼喊。 本来意志消沉的戴承嗣,突然就来了精神,狂奔至一颗大树下,抡捶就去敲响吊着的铜锣。 “当当当当!” 铜锣声在岛上响起,村民们放下粮食和农具,纷纷撒腿往家里奔跑,他们要去拿官府发放的兵甲。 负责守在柴堆旁的轮值百姓,还慌手慌脚的点燃狼烟。 从福建迁徙过来的汉民,主要集中在三座挨着的大岛上。 三座岛屿陆续升起狼烟主岛的海军基地有士兵,也迅速敲锣吹号开始集结。 澎湖海军只有三艘军舰,而且吨位都不怎么大,负责保护澎湖列岛和泉州的安全,顺便偶尔也打击一下走私行为。 此时此刻,三艘军舰都在军港之中。 戴承嗣对几个村民说:“按照之前演练的那样,附近村落百姓,立即向俺集结!粮食财货都别要,只把父母妻儿带来,这个时候人命最要紧。你们速速去传令,遇到不听话的,一定要劝他们过来。损失了多少粮食,官府会运粮来接济!” 不多时,两三百支竹筏出现在海面。 这种竹筏甚至有风帆,而且可以部分折叠,把周边竖成屏风状用来挡箭。 毗舍耶海盗每次出动,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 南宋时期遇到的最大规模海盗,一次就有一千多人。战果最大的一次,南宋水师足足抓了四百多个俘虏。 每到粮食收货季节,澎湖列岛的汉民都不敢熄灯,彻夜在屋外点燃柴禾照明,并穿好衣服随时准备应付海盗。 …… 坐着竹筏杀来的毗舍耶海盗,看到狼烟似乎有点懵逼。 以前也没见过这个啊! 他们操着竹筏接近了观察,似乎感觉没啥危险,便纷纷划桨靠岸。 而且,海盗们没把汉民放在眼里。这两百多支竹筏,分为六七个团队散开,打算在不同的地点登陆。 戴承嗣所在的海边村落,大概要面对四五十名海盗。 附近村子的百姓,陆陆续续前来汇合,成年男女加起来已有百余人。 包括妇女在内,也清一色穿着皮甲,人人手里都拿着刀枪。 眼见兵甲在身的百姓,依旧紧张惊恐,戴承嗣手持弓箭呼喊道:“俺以前跟随太子打过仗,一点海盗不用害怕。我站在前面不退,你们就不准后退,临阵脱逃者死!” 他在福州做官两年多,方言说得不咋地,还需要本地人翻译。 戴承嗣又分出几人:“你们站在队伍后面,谁敢逃跑直接杀死!” 那几个村民都是听话的,或许不敢真对自己人开刀,却也恶狠狠喊道:“谁敢后退半步,我就一枪戳死他!” 这股毗舍耶海盗,已经在慢慢接近。 他们的队形看似杂乱,其实也有章法,平时用于捕猎野兽。 兵种大概有两类。 一类手持长矛,而且可以投掷出去。矛尖多为磨制石器,但也有部分是铁矛头。 一类手持弓箭,全是用于狩猎的土弓,箭簇有石质、骨质、铜质、铁质各种。腰间还有短刀或匕首,用以切换近战攻击。 “弩手上前!” 戴承嗣大喊。 这是杨幺向朝廷申请的弩弓,每个村配发六把。 那些毗舍耶海盗见汉民早有准备,并未一窝蜂冲上来,而是长矛手上前投掷。 二十多个海盗跑步借势,朝着汉民抛掷石矛,并迅速退后去拿起备用长矛。 紧接着,才是弓手奔前而射箭。 他们的弓箭射程,竟比投矛的距离还短。 其中一个汉民弩手躲闪不及,被投矛扎中了大腿。吃痛之下,虽然精神紧张,却还是张弩射箭。 被挑出来担任弩手的村民,都是自己渡海逃来的,不说有多么凶悍,但绝对富有勇气。 反而是在岛上出生的一些汉人,没有了先辈敢闯敢拼的气魄。 弩弓的射程更远,可惜数量极少,而且缺乏训练准确度不够。 海盗们不再投矛了,而是手持备用长矛,绕去两侧外围吆喝,想要恐吓驱散汉民,这是他们围捕野兽的套路。 海盗弓手却在持续射箭他们的射程更短,但准头强了许多,而且数量也更多。 戴承嗣手持一把七斗弓,连续射出三箭,其中两箭命中敌人。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一个正在掠阵的村民大呼,随即全体村民都欢呼起来。 杨幺仅有的三艘小型舰船,散为三处去打击海盗,其中一艘朝着戴承嗣驶来。 眼前那些海盗大为惊恐,怪叫着开始撤退,而且还懂得交替掩护撤走。 戴承嗣手下全是乌合之众,不敢全力追击,只敢远远跟随。 海盗们见状便全速撤离,飞快逃回竹筏上,齐力划桨想要逃跑。 “轰!” 只有舰首炮发射一次,并未转向使用侧舷炮,那艘小型海军舰船正加速冲来。 炮弹在海边溅起水花,虽然没有命中目标,却让毗舍耶海盗更加惊恐。 “撞过去!” 舰长拔刀大呼。 这艘舰船是从西南侧绕来的,此刻张满了风帆,堵住海盗们的去路。 海盗竹筏却是逆风而逃,无法张帆,只能划桨。 “哐!” 舰船撞上一架竹筏,直接把竹筏撞碎。 甲板上的明军士卒,朝着水中游泳的海盗射箭。 而舰船却是继续横冲直撞! 这些不会炼铁的毗舍耶海盗,其实正面作战能力很弱。真正的难缠之处,是他们神出鬼没,专抢手无寸铁的百姓。 比如南宋在澎湖列岛设立水寨,毗舍耶人吃亏之后,就不再劫掠澎湖诸岛,转而悄摸摸跑去福建沿海。 福建的海岸线那么长,怎么可能处处设防? 而那些家伙抢了就跑,搞得南宋军队疲于奔命。 转眼间澎湖海军三艘小型舰船,已在各处海岸撞沉数十架竹筏。 船上的士卒都懒得射箭了,反正茫茫大海跑不了,那些海盗只能往岸上游。而岸上各处都有村民,见到游过来的海盗便群殴。 戴承嗣大喊:“不要滥杀,多抓活口!” 村民们跟海盗有深仇大恨,一大半人都不愿听话,遇到海盗就往死里打。 戴承嗣亲自冲过去,接连救下几个海盗,气急败坏的对村民说:“杨指挥说了要抓活口,逼问这些海贼的老巢。不许再杀了,全都捆起来审问!” 海上依旧有正在逃跑的竹筏,杨幺那三艘舰船忙得很,最后逃了些海盗也懒得追了。 一共俘虏八十几人,另有许多被打死或淹死。 把俘虏都聚在一起,杨幺想要审问,却发现语言不通。 他揪住一个海盗,指着南边的大海:“你们的老巢在哪儿?愿不愿带我去?” 那海盗似乎没明白,只是恶狠狠盯着杨幺。 杨幺冷笑:“绑在木架上,开膛破肚。我就不信逼问不出来!” 当着其余俘虏的面,一刀捅进这个海盗的肚皮。然后猛地横向剖开,肠子瞬间就往外涌。 被捆起来的众多俘虏,吓得开始惊恐挣扎。 那个海盗还没死,杨幺又让人活取其心脏,最后一刀把脑袋给砍了。 “下一个!” 杨幺每审问一个俘虏,就指着南方大海,又指向舰船和竹筏。 在连杀十余人之后终于有海盗哇哇乱叫,用能够活动的右手指向南方。 (本章完) 0774【弯弯设县构想】 毗舍耶人的地盘并不远,大概在台南至高雄一带。 台南还有谈马颜人。 毗舍耶和谈马颜,是海边的两大部落。 他们下面又分出许多小部落,不懂得种植粮食,平时以狩猎、捕鱼为生。一到粮食收获时节,就跑去澎湖诸岛劫掠汉民,又或者去台北劫掠琉求人。 这两大沿海部落,互相之间会争夺鹿群。也能团结起来一起做海盗,还会跟山中部落进行仇杀对抗。 在海盗叛徒的带领下,杨幺率领三艘小型军舰,朝着台南逆风航行而去。 瞭望手放下望远镜,举起旗帜开始挥舞。 舰队继续靠近,杨幺也能从望远镜中,看到沿海的一些房屋。 杨幺下令:“男的全杀了,年轻妇人抢回来,房子一把火烧光!若是遇到会说汉话的,不得粗暴对待。” 毗舍耶海盗不但杀人越货,还会抢走汉人女子,指不定岸上就有汉族妇女。 杨幺的命令虽然残忍,但纯属以牙还牙。 “呜呜呜~~~” 岸边有人吹响海螺做的号角,许多毗舍耶人拿着武器聚集。 他们见识过更大的商船,并不害怕这三艘小型军舰。 除了船员和水手,杨幺麾下的战兵不多。 仅仅两百余步兵,编为二十个鸳鸯小队。另有三十骑兵,皆骑乘来自广西的矮马。 在北方已经淘汰的鸳鸯阵,放在台南打原始部落正合适。 那些毗舍耶人扶老携幼撤退,打算去其他部落聚集更多人。 “杀!” 二十个鸳鸯小队慢跑追击,三十个骑兵陆续下船,等战马缓一缓再冲锋。 “呜呜呜呜!” 这些毗舍耶人吹着螺号一直往东南跑。 骑兵开始跨上矮马,迅速超越步兵,左右散成两队冲向敌人。 他们来回奔跑骑射,射程还比敌人的土弓更远。毗舍耶人投掷长矛,也很容易被奔马躲过。 而且,毗舍耶人还没铠甲,兽皮或麻布只遮关键部位,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明军骑兵的马弓虽然威力不大,但面对这群不穿衣服的敌人,只要射中就能取得战果。 不断有毗舍耶人倒下,他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惊恐慌乱到无以复加。 有人丢下妇孺撒腿逃跑,有人不顾一切朝骑兵冲去。 大明骑兵只是放风筝射箭,很快步兵就跟上来。正面接战之下,毗舍耶人只坚持两分钟,就被结成鸳鸯阵的步兵杀溃。 随军跟来的岛民,用福建方言冲着妇孺喊话: “三娘在不在?我是阿哥!” “阿珍莫怕,官兵来救你了,听到你就回個声!” “……” 当岛民跟随将士接近妇孺时,突然有几个女人嚎啕大哭,他们都是被毗舍耶海盗抢去的。 骑兵正在收割溃逃的敌人,步兵则有条不紊打扫战场。 还活着的毗舍耶男人一律处死,杨幺已经下令不留活口。 那些年迈的毗舍耶人,不分男女,全部驱散。但会说汉话的可以留下,那都是可怜的汉家女子。 年轻妇人和儿童则带走,小孩子可以教育归化,妇人可分配给岛民做妻子。澎湖列岛上的汉民,男多女少,好些都三四十岁了还在打光棍。 虽然毗舍耶人的肤色很黑,已经快比得上黑人了,但那些老光棍儿应该不会挑剔。 接着去搜查毗舍耶人的房屋,里头有许多风干的兽肉和鱼肉。 “指挥,屋里有不少鹿皮!”一个军官笑嘻嘻跑来报告。 鹿皮是好东西啊,富贵人家喜欢穿鹿皮靴。 不多时,追击残敌的骑兵回来:“那边有条河,发现一大片鹿群。” 毗舍耶人的主要猎物,便是沿海平原的鹿群。 山中部落如果缺少食物,就会跑来平原偷猎鹿群,并且因此跟海边的毗舍耶人爆发战争。 几百年后,荷兰人殖民此地,主要利润也来自鹿皮。 杨幺亲自骑马去查看,果然发现大片鹿群。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打算从福建招募更多疍民过来,在这里的沿海建立聚居区,并且派一个鸳鸯小队驻防。 然后,陆续往这里移民,开垦河边的沃土,并定期狩猎获取鹿皮。 既可开疆拓土,又能获取利润,几年之后他必定因功升迁! “烧了这里的房子,继续往南航行!”杨幺兴奋呼喊。 三艘军舰沿着海岸线南下,很快又发现一个海边部落。 同样的战法,同样的套路。 那些无恶不作的毗舍耶人,遇到更加凶狠且组织度更高的海军,打起仗来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而且逃都没法逃,四处皆为海边平原,三十个骑兵能够纵横驰骋。 一连毁掉七个沿海部落,有的属于谈马颜部落,有的属于毗舍耶部落。反正不管哪个部落,都是经常北上杀人越货的海盗。 更靠近山区的地方,杨幺没有派兵过去。 反正经此一役,足够震慑残余部落。 下次招募了疍民再来,重新又杀上一回,就能吓得他们不敢定居在海边。 带着战利品和俘虏回到澎湖列岛,几座岛屿的岛民欢呼庆祝。 杨幺还把最早抓到的俘虏,全都给琉求宣慰使林秀送去。既是赠送俘虏联络感情,也是用俘虏震慑敲打琉求人。 杨幺知道戴承嗣以前是大人物,他主动登门拜访,详细讲述台湾北部和西部沿海的情况。 戴承嗣说道:“杨指挥的计划极好,福建游艇子(疍民)极多,而且生活穷困乐意迁徙。诱招他们在台湾沿海开垦打渔狩猎,只要给足了好处,肯定有大量游艇子愿意来。台湾岛可是太子殿下亲自命名,朝廷对这里极为重视,只要经营得好必然有大功。” “我只知军事治民之法还须请教戴先生。”杨幺虚心求教。 戴承嗣笑道:“杨指挥何必谦虚?阁下去年来到澎湖,安抚汉民,慑服琉求,诱招疍户,哪里会不懂治民之法?以杨指挥之才,做知府都绰绰有余。” “都是瞎琢磨的。”杨幺说道。 戴承嗣又说:“琉求人与福建人,除了言语不通,并无别的差异,就连房屋都造得很像。他们可能是福建汉人的遗种,可以慢慢教化。再往更南边的沿海移民开垦,又有鹿皮可以获利,今后肯定人口繁盛。杨指挥且安心经营五六年,到时候一切稳妥了可申请设立台湾县。” “申请设县?”杨幺咂咂嘴。 戴承嗣说道:“台湾县可不是西南那些羁縻州,这里以汉人居多,能够编户齐民,任命流官县令。开疆拓土之功啊!” 杨幺说道:“琉求国王林秀,虽放弃王位做了琉求宣慰使,但他的地盘恐怕不好兼并。” 戴承嗣笑道:“这个好办。申请设县之前,把林秀送去京城参拜天子。他一个偏僻岛酋,能有什么见识?去了京城肯定乐不思蜀。到时候,天子随便赐一处宅邸,再赐下一些钱财,就能让他把家人都接去。” “戴先生果然高明。”杨幺觉得自己问对人了。 戴承嗣继续说道:“林秀一家离开以后,以部落首领为里正,再让他们推举一个土酋做县丞。土酋县丞协助县令管理琉求,土酋里正再听县丞的号令,琉求之地不就可以编户齐民了?” 杨幺作揖感谢道:“若真能设立台湾县,在下必定为先生请功。” 琉求国的地盘不大,只拥有台北、桃园、新竹、台中的沿海平原地区。而且跟福建人的体貌相同,连许多风俗都近似,还懂得种植水稻,同化起来会非常迅速。 从澎湖列岛到台湾沿海平原,皆可大量种植水稻,能弥补广东、福建的粮食不足。 像清朝中期的台湾,那就是一个粮食基地。粮食多得不仅运往闽粤销售,甚至一路运到天津入港,而且……多为非法贸易。 杨幺又问:“如果要设台湾县,其县城应该设在哪里?” 戴承嗣提醒说:“怎么方便打仗怎么来,杨指挥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明白了,”杨幺立即有了主意,“就设在澎湖岛的对岸(嘉义),向北可控制琉求,向南可控制诸蛮,向西可连接澎湖和泉州。只要在那里设县驻军,就一切稳妥了。哪里出现叛乱,都可快速调兵镇压,泉州的物资也方便运来。岛上的那些土产,亦可就近销往泉州港。” 戴承嗣说道:“还应当多办义学,澎湖诸岛有不少犯官,轮流派去琉求教化土民。澎湖和台湾沿海,也可设立村学。村民凑钱凑粮养老师,他们愿意,犯官也愿意,毕竟不用种地了。设县之后,甚至还能申请科举。这也是大功一件啊必定传为士林美谈,文官们对将军自当另眼相看。” 两人越说越投机,开始制定详细的发展规划,打算六年时间就让台湾能够设县。 毕竟澎湖列岛的底子很厚,那里已经有三四千汉人。再招募许多疍民去台湾沿海,又吞并掉台北的琉求国,基本可以达到设县的最低标准。 一个降将,一个犯官,就此敲定台湾的发展路线。 而且精神头十足,跃跃欲试,下定决心要立功。 (本章完) 0775【在开封搞交易所?】 杨幺和戴承嗣商量如何开发台湾时,郑泓被调回东京做开封知府。 这个不学无术的小胖子,如今已变成不学有术的大胖子。 他在开封府屁股还没坐热,就请求在开封设立交易所。 这玩意儿,是父子俩在六大市舶司设立的,一直都没有引入内地市场。 郑元仪在旁边帮着添酒,朱铭拿起酒杯问道:“你怎么有这个想法?” 郑泓说道:“俺见识过广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回京发现开封行市已被兼并之家垄断,因此请求设立交易所打破这种垄断。” “你倒是胆子大。”朱铭笑道。 郑泓也跟着笑:“若没有去年的大案,这种事情俺可不敢提。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也跟人打听过,前宋王相公变法就是因为这个罢相的。” 王安石变法,遭到既得利益者的集体反对。 反对声浪最高的改革内容,并非什么方田均税。清查田亩、调整农税等措施,看似打击面很广,其实地方士绅一盘散沙,派几个酷吏就能把他们压下去。 王安石罢相的直接原因,是“市易法”搭配“免行役钱”,得罪了皇室宗亲、朝中重臣,以及跟他们勾结的大商人。 其后果是造成全国市场混乱,东京乱得更厉害,连皇室物资供给都出了问题。 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属于改革最大的“受害者”。皇帝能够接触到的亲戚,包括太后在内,都整天抱怨王安石搞得天下大乱。 具体内情如下: 全国各地官府,收取了很多实物税,包括粮食、布匹、木材等等,必须卖给商人变现成钱财。又或者官府需要什么物资,必须有商人供给。又或者需要搞什么活动,需要商人来供货服役。 商人为官府散货、供货、服役,统称为“科配”。 科配以商业行会为单位完成,比如跟布匹有关的,就由布行商人应付。 一個行会,往往由大批发商做行首,与其他批发商联手垄断地区贸易。零售商从批发商那里进货,遭受批发商的剥削压迫。 为了方便官府与商人之间的交易,地方上十天询价一次,以获得各种商品最新的市场价。地方官府每个月向朝廷报价一次,以便让中央掌控全国各地的最新市场价。 但是,不管是旬价还是月价,肯定都跟具体的物价有出入。 在应对官府科配时,有利可图的买卖,大商贾们就去应科。肯定赔本的买卖,就安排中小商人应科。 再加上大商贾联手垄断市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导致每年都有中小商人破产,而且对中央朝廷和地方官府造成经济损失。 王安石试图通过市易法解决问题,既把大商贾联手垄断市场,变成官府出手控制市场。大商贾故意压价不收货时,官府直接出手收货,然后再散货给零售商,并低息借钱给中小商人经营。 由于官吏在执行市易法时,贪赃枉法搞得市场更混乱。大商人又跟权贵联手推波助澜,官府的科配一塌糊涂。 中小商人的处境,反而变得更加艰难! 王安石又推出免行役钱来打补丁,即不愿为官府应科的商人,可以选择直接交钱免除科配。 市易法配合免行役钱,对皇室宗亲、朝中权贵、富商巨贾造成巨大冲击,等于掘了他们发大财的命根子。所引来的反对声浪,比方田均税大无数倍,最终搞得王安石罢相归乡。 但真正失败的原因,是王安石的路子走错了。 富商巨贾垄断市场有问题,官府直接垄断市场就没问题?王安石的弥补措施,是提高官吏的工资待遇,以此避免官吏通过市易法捞钱。 结果变成官吏通过市易法,变本加厉的坑害中小商人。 反对派攻击市易法的借口,大部分都是实际存在的! 这个问题没法解决至少王安石解决不了,因为它需要动更大的刀子。 宋徽宗年间,蔡京又捡起了市易法和免行役钱。但市易法很快就遭到废除,免行役钱由于对大商贾有利,反而稀里糊涂给保留下来。 后来的元明两朝,延续了宋代的科配制度。 李自成造反的其中一个口号,便是“平买平卖”,他要废除明朝的科配制。 最终,科配制在清代废除,但废除的重要前提是——税收和市场的“货币化”程度足够高。 朱国祥、朱铭建立的大明,也在收取大量实物税。 比如商贾运输一船木材,不管是中途的过路费,还是运到销售地的交易税,都需要大量抽分商品抵税。因为商品价格是变动的铜钱也不易运输携带,抽取实物为税收反而能避免官吏坑害商贾、私吞商税。 这些实物税,官府不可能一直屯在仓库里,必须卖给商人变现成钱财。 变现就得按市价来,而中央每月获得的月价,还有地方每旬获得的旬价,都跟真正的市价有所出入。 如果不科配,官商勾结的空间就太大了! …… 父子俩在开国之后,一直在稳步改革此事。 第一,对于关乎国计民生的物资,继续沿用科配制度。 第二,其余商品,拍买拍卖。 第三,沿用王安石的免行役钱法。 第四,逐渐增加纸币发行量。 最终目的,是把大宗商品税完全货币化,用纸币来解决实物抽分的问题。 大宗商品货币化之后,其余抽分实物就不用科配了,科配制度自然而然就能完全取消。 但是,无法解决富商巨贾联手垄断、操纵市场的问题。 现在郑胖子就提供了一个方案,即在开封设立交易所。虽然无法彻底解决垄断,但能够让市场变得更透明,增加那些富商的垄断成本。 郑泓说道:“臣之前在广东做官,广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就办得好。” “前宋之时,内陆运到广州的货物被几大行商把持,海船想要进货就得看行商的脸色。而海外运到广州的货物,又被朝廷给垄断,最后被京城的行商操控。 “大明开国以后,海货不再官收官卖,导致陆货、海货皆被广州行首所控。” “但有了市舶司交易所有多少陆货要出海,有多少海货已进港,都能在交易所查得明明白白。广州那些行商巨富,无法再操控货物。他们如果想压价不收货,自有来自福建、浙江的商人收购。” “而且这个交易所,跟前宋的市易务还不同,因为官府不会插手买卖。” 朱铭好笑道:“在六大市舶司设立交易所,只是为了方便收取关税,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郑泓说道:“非但如此,交易所还让商人买卖更方便了。比如陆商提前在交易所卖出货单,海商则提前吃下货单并预付首款,双方在下次信风到来之后,就能迅速完成约定好的交易。可避免货物长期压在仓库里,也可避免临时找不到想要的货物。” 交易所既然出现,那么期货也肯定随之诞生,如何规避风险商人们自己能解决。 朱铭问道:“有没有人专门倒卖货单牟利的?” “有。”郑泓点头说。 看吧,炒期货的都有了。 朱铭感觉,可以在六大市舶司发行纸币了。 郑泓说道:“开封在天子脚下,国朝初立,朝廷威信极高。自然不会出现商贾屯居积奇,导致全城百姓买不起煤冻死的事情。但商贾不敢搞大的,却经常玩一些小的。俺翻找了开封府去年的询价公文,发现就有行商趁着全国查处大案,联合起来操纵开封府的物价牟利。” “呵呵。”朱铭一笑。 去年趁机操控京城物价的商贾,有好几个都被抄家了。 当然,他们被抄家的原因,是因为卷进贪腐大案。 被严惩几家之后,东京物价迅速平抑。因为官府抄到很多存货,直接拍卖给中低层行商(零售商)。 郑泓说道:“四面八方的货物,都往京城运输。客商被行首们拿捏,中小行商也被行首们拿捏。他们吃了上家吃下家,还故意扰乱物价,官府不可能时时去管,而且很多时候管不过来。臣以为,交易所可以在东京开设。这相当于官府只收税,但不参与交易的市易务。既绕开了王相公市易务的弊端,又能得到市易务的好处。” 朱铭却摇头:“交易所不是灵丹妙药,等富商巨贾们摸清了,就能通过买卖货单操纵物价。当然,这会让他们成本大增,不像以前那样轻易就能运作,而且官府处理起来也更方便。” “这就够了。”郑泓说道。 朱铭赞许说:“想不到在地方历年几年,你却是愈发长进了。” 郑泓笑道:“臣读书虽然不行,做买卖却一直拿手,这些就跟做买卖有关。” 朱铭说道:“我让内阁和六部讨论,配合交易所进行商税改革。先在开封进行试点,查漏补缺再向内陆大城市推广。不必如王安石的市易务那样,在全国各省都推开只在少数大城市推广即可。你这次的建议极好,继续多看多学多做,户部尚书的位子也有希望。” (本章完) 0776【罢市可否?】 黄伯坚是来自扬州的客商,以前只做陆货运输生意,大明朝廷改革市舶司之后,他借助人脉迅速转行运输海外香料。 即番商把香料运到广东、福建,大明海商再转运到宁波、杭州或海门。 又有商贾继续转运,把香料运到润州(镇江)或扬州。 黄伯坚则在扬州进货,通过运河一路运到开封。 这样层层转运,每一层都有商贾赚钱。但开封的香料价格,竟比前宋时更低得多,因为前宋的香料是官买官卖。 大明改革市舶司之后,不但层层商贾赚得更多,朝廷的税收也变得更多。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利润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除了海外香料,黄伯坚也运输一些南货,多元经营可对冲潜在风险。 但不管运什么,都比以前赚得多。 因为沿途府县的税卡取消了,不用三番五次交过路费。朝廷只在少数关键地方,设立税所征收过税,这让客商的负担大大减轻。 大明有圣天子啊,客商的日子终于好过了! 抵达开封东南的税场,黄伯坚停船等待入场报税。 港内港外停着许多商船,足足等了两个多钟头,总算轮到黄伯坚入场。 码头苦力把货物搬进去,黄伯坚全程盯着,直至船上的货物转运到空地。然后,继续排队。 又排了快两个小时,黄伯坚拿出自己的货物凭证。 凭证之上,写着货物的种类及数量,还注明了起运地是扬州。以及沿途经过哪些税所,已经缴纳多少过路费。从扬州到沿途税所,每到一个地方都有盖章,但凡缺了一个盖章都属于走私。 “检验货物!”税吏大喊。 立即有税吏进行抽检,只是抽检而已,全部验货太耽误时间,后面还有许多商贾在排队呢。 黄伯坚的心情比较愉快,自从去年全国“严打”之后,就连税吏都不再故意刁难。 换成以前总是要出小问题,非得给些小钱才能打发。 抽检货物之时,有税吏对黄伯坚说:“这位员外,请到那边坐坐,朝廷有新法颁布。” 黄伯坚不知什么事情,让心腹驻守在此看着,自己好奇的往里走去。 只见那里坐着個官员还绕着许多客商。 吏员指着墙壁上的告示:“这位员外请细读。读完之后若有疑问,可再请教坐着的那位钟相公。” 黄伯坚朝着人群挤去,告示内容为东京交易所设立细则。 以前运货进京,都是把商品运到税场,然后搬到官方货栈存放。有批发商或者中介商,前来看货估价,谈得拢便把货物买走。 如果一直卖不出去,就必须每天支付仓库使用费。 每个行业都有行会,行首必为最大的批发商,而且多半兼职做中介。中小型的零售商,必须仰仗批发商供货。外地来的客商,也必须仰仗批发商买货。 外地客商当然能直接跟零售商交易,法律并未禁止此事。 但如果被行会大佬们知道了,他们来年不会再买这个客商的货物,也不会再把货物卖给相关零售商。任何绕开行会的私下交易,都将遭到行会大佬们的联手打击。 行会大佬们如何操纵物价呢? 他们先是私下商量好,在某个时期全都不买货。外地客商们运来的货物,只能堆放在仓库里,每天都得交仓库使用费。 时间一长,不但外地客商扛不住仓库钱,官栈仓库堆积如山也扛不住,管理仓库的官吏会逼着客商低价出货。 不得已之下,外地客商只能贱卖商品,甚至是赔本把货卖出去。 吃完客商,行会大佬们又吃零售商,反正他们有自己的仓库。只要积压货物不是太多,那就联手限量出货,造成货物紧缺的假象,然后再抬价卖给零售商。 “哈哈,东京也有交易所了,此天下客商之幸事也!”黄伯坚听到一个客商拍手赞叹。 旁边一个客商说道:“敢问兄台,这个交易所真顶事吗?除了东京之外,还有哪里设了交易所?” 那客商说道:“六大市舶司,皆有交易所。” “怎看起来像前宋的市易务?” “非也非也。市易务官买官卖,刚开始还向着我等,后来就渐渐变味了。前宋市易务的那些官吏,把客商的上等货,硬生生说成是下等货,逼着客商低价贱卖。又拿着下等货,高价卖给坐商,还逼着坐商借高利贷。敲骨食髓起来,比行首们还狠啊!” “就是,王相公的市易法,还不如不改呢。咱们宁愿被那些行首欺压,也不愿被官吏敲骨吸髓。” “这个交易所却不同,官府不插手买卖。就像是官府搭了个戏台,让咱们自己上台唱戏,给官府交一笔戏台税就行。” “可那些大行商们,联手不买货怎么办?只靠小行商买货太慢了,一旦拖得太久,货栈的仓库钱又是一大笔。” “对啊,六大市舶司的交易所俺知道。可海港不一样,当地的行商不买货,自有外地客商买了运走。这里却是东京,货物运到这里不可能再转运别处。中小行商们一时吃不完货,那就全砸在咱们客商手里,最后还得贱价卖给那些大商人。” “去问问这位钟相公!” “……” 一直坐着的官员叫钟绮,他撇着茶叶慢条斯理解释道:“相公不敢当,俺只是户部区区一员外郎,跟各位一样都是员外。你们呐,称俺作钟员外即可。” 黄伯坚拱手问道:“还请钟相公解惑,若是大行商(批发商)不收货,中小行商(零售商)吃货又太慢怎办?前宋的市易务,官府会把多余的货物买下,可现在的交易所却没官府来买。时间一长,仓库费用我们负担不起。” 钟绮竖起一根指头:“其一。交易所在卖货时,只要花十文钱,办理一张认购证,任何人都能长期购买货物。货单虽有最小认购额度,但即便是沿街叫卖的小贩,几家人凑钱也能合买一单。” 他又竖起第二根指头:“其二。交易所的每日行情价,跟着东京的旬价走,多半低于大行商的出货价。东京的中小行商们,会抢破头去下单购买。因为人数众多,他们的吃货能力极强。前宋的市易务,之所以中小行商买不了太多货,是因为官吏从中盘剥渔利。甚至是逼着中小行商们向官府借高利贷买货,不借高利贷他们就不卖。” “其三,大行商们不管怎么操控市场,他们最终目的都是想赚钱。如果他们不扫货,而是任由中小商人在交易所购买,那他们就永远赚不到钱,他们的仓库会一直空着。时间拖长了,该心急如焚的是他们。他们会比你们这些客商更着急!” “其四,真正该担心的不是你们,而是零售商品的中小行商们。东京城内的大行商,极有可能联手扫货,把交易所的现货给买光。然后囤积居奇,压着货不卖给中小行商零售。” “嘿嘿,让他们压着货呗。真敢集体操控市场,朝廷都不用抓人,只须紧急联系外地客商,把更多货物运来交易所。到时候,中小行商们可在交易所买货。大行商们继续扫货能吃多少?总不能把自己的仓库堆满了,还继续扫货屯在大街上吧?他们囤积的货物越多,亏损也就越多!” 黄伯坚又问:“若大行商们真的囤积居奇,官府从外地调货赶得及吗?” 钟绮解释道:“朝廷给了交易所特权,关键时候可动用四百里加急,联络周边省份的客商运货进京。而且,这些接到四百里加急进京的客商,沿途税所一律放行不必征税。到时候他们沿途不交过税,运到京城的货物价钱更低。亏死那些囤积居奇的大行商!” “妙哉,妙哉!” “果然是圣天子啊,连这些都想好了。” “今后再运货到京城,就不会再受大行商欺负了。” “大明万岁!官家万岁!” “……” 来自各地的客商,此刻全都欢呼雀跃。 交易所对于他们而言,防止被压价还在其次,主要是可避免经营风险。 以前稍微哪个商品到京多些,大行商们就联手不买货,以货栈的仓库使用费来威胁,逼迫客商们赔本出货回家。 黄伯坚整理衣襟,提议道:“我等在交易所办好事情以后,何不结伴前往东华门外叩谢天子大恩?” “同去,同去!” 客商们大笑着附和,他们对政策非常敏感,能够准确判断什么事情对他们有利。 众人喜滋滋继续询问,打听交易所具体怎样交易。 次日下午,黄伯坚就把手续办好。 高兴之余,他在东京城外下馆子,把商队伙计全带去吃酒。 而东京那些行首们,却是在紧急开会。 还是各行各业聚在一起开会,并非行业内部会议。 他们的商业前辈,当年遭王安石干了一拨,但很快就勾结权贵杀回来。就连宋徽宗和蔡京,为了敛财重启市易法,也被大商人联合权贵逼得妥协。 童贯那么牛逼,可在征讨西夏时,亦遭长安行首们串联罢市教育一通。 “罢市可否?”一个行首问道。 “你想死别拉我们下水!”其他行首齐刷刷瞪过来。 罢市? 想想去年的大案,行首们集体打了个寒颤。 (本章完) 0777【经商奇才】 行首会议,不欢而散。 如今这种情况,东京的行首们根本无法串联,因为他们之间互相不信任。 北宋时期,开封城的所有行首,全都跟朝中权贵有瓜葛,大部分属于皇室宗亲的代言人。 皇室宗亲之所以不亲自下场,是因为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严厉惩处权贵扰乱市场的行为。后来就渐渐形成套路,即各自培养白手套,他们能够捞到实惠,朝廷也挽回了颜面。 只有把事情闹大了,朝廷才会出手惩治。 比如煤炭行业,搞得东京民怨沸腾,甚至冬天大量冻死人,继而出现抢煤踩踏事件。 朝廷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掀桌子,官府成为最大的批发商、零售商。结果又变成官府垄断市场,操控煤价搞得民不聊生,迫于舆论压力放开私有市场。 大明开国之后,最先惩处的便是前朝权贵,继而又强行拆分迁徙望族。 东京各行各业的行首,瞬间就失去靠山,有些人还被牵连抄家。 在第一年的物资管控结束后,大商人们开始投靠新的权贵。下意识的按照老办法,想跟皇室、宗亲和外戚合作。 可惜,除了朱国祥、朱铭父子,大明的皇室宗亲都未成年。 白祺勉强算一个,却始终不在京城。 而外戚呢? 朱家父子管得极严,根本无从下手,甚至不准外戚居住在京城! 阁臣、尚书级别的重臣,一般不会跟行首接触。 因为——跌份儿。 顶多是重臣的下属捞钱,再以送礼的名义孝敬重臣。 因此东京各行的大商人,都是拉拢权贵子孙,以及六部的中下级官员。 去年的大案,六部被查处一堆官吏,连权贵子孙都遭殃,大商贾们再度失去靠山。 人心惶惶之际,这些大商贾哪敢再串联搞事儿? …… 李敦义坐着豪华马车回家,径直去见自己的老父亲。 “如何?”李茂问儿子。 李敦义回答:“都被吓破胆了,还能有什么结果?” 李茂点头道:“缓缓也好,不能跟太子对着干。我李家能延续二百年富贵,靠的就是顺从朝廷。” 抛开皇亲国戚、世家权贵不谈,只论东京城内外的商贾,李氏绝对属于东京首富! 他们在开封做生意的时候,甚至赵匡胤都还没黄袍加身。 北宋庆历年间,西北边境告急,而朝廷财政又不足,就向东京的富商们借款。 仅李氏就借款二十多万贯,事后朝廷直接赖账不还,只给几个李氏族人封官抵债。而且全是八九品的京中小官,根本就没有实权可言,并且继续砸钱也升不上去(类似钱琛捐款买的那种官职)。 这事儿被写进史书里,甚至都不提其真实姓名,只记载“李氏商户”、“京中富商李氏”等等。 因为他们不配! 李家也曾聘请名师,教育子弟走仕途路线。但儿孙们泡在蜜罐中长大,愿意发奋读书的没几个,一百多年来只出了两位进士。 按理说,身为京城商贾当中的首富,家中又出了正经进士,用钱开路也该节节高升啊。 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李家投靠的外戚世家,故意压着李氏子不给顺利升迁。 李家从商贾变成了士绅,那我今后还怎么控制? 你们还是继续老老实实经商吧! 不但权贵从李家吸血,朝廷也经常伸手要钱,而且每次都封小官抵债。 京城首富不好当啊。 当大明查处前朝权贵时,李家立即就把自己的靠山给卖了。又在京城物资匮乏时,向朝廷捐赠布匹,这些布匹用来发给士兵做衣服。 甚至就连去年的大案,李家都能从容抽身,只是被罚了二十万贯。 “祖父,父亲!” 李文仲拱手走进来,朝着两位长辈作揖行礼。 李茂瞬间换上和蔼笑容,对自己的嫡长孙招手说:“大郎且过来。今日功课做得如何?” 李文仲走到祖父身边:“还过得去。” 李茂拉着孙儿的手:“你去年虽然落榜,但举人功名还能保留两次。就算再落榜两回,也要重新把举人考回来,非得考上进士不可。家中没有进士官,就算富甲天下也被人欺辱,千百万贯家产不啻为过眼云烟。” 李文仲说:“大明不是前宋,只要守法经商,便不会被横加盘剥。孩儿听闻朝廷多次发债,最早在四川发放的两批战争债券,如今皆已连本带利偿还给商民。” “你懂什么?” 李敦义不屑道:“国朝初立自然守信,前朝太宗、太祖还惩治经商权贵呢。等再过一两代皇帝,朝廷就没这般讲规矩了。趁着朝廷还信守承诺,俺李家更应当科举做官,赶紧从商贾之家变成士绅望族!家里的生意你别管,一心一意好好读书。” 李文仲只能说:“数学、物理、天文、地理这些,孩儿已学得很深入,去考科举绰绰有余。就连官家去年提出的化学之道,孩儿也在认真钻研,经常邀约太学生讨论。只是那些儒家经文,还有待继续苦读。” “明年你再去考太学,”李敦义说道,“俺已经打听好了,明年的太学考试,会比以前更看重杂学。你既然精通那些杂学,想必考进太学极有把握。唉,若早知官家要提倡化学,去年你落榜之后就该报劝农生,趁机以化学之道进太学读书。” 祖、父、孙三代围绕着科举,聊了好一阵,似乎完全不关心商业。 突然,李文仲问道:“听说朝廷设立交易所,对东京各行的大行商影响极大。” “这个你别管,好生读书要紧!”李敦义说。 李茂也说:“我李家能在开封经商二百年,历经宋明两朝更替而不倒,就是因为懂得审时度势。前朝王相公变法,我们没有站出来反对。等到旧党发难,我们才顺势而为。现在也一样,太子想怎么做,我们也顺着太子。一個交易所而已,谁都能去买货。以俺李家的财力,照样能赚钱,只是赚得不如从前多而已。” 李文仲却说:“其实有空子可钻,但须掌握一个度,莫要把太子给惹急了。” 李茂颇有兴趣的看着孙子:“伱说说看。” 李文仲说道:“冬天就快到了,煤炭和布匹定然涨价。煤炭无法操控,东京的煤行官三私七,一旦私行操纵煤价,官行立即就会出手。毕竟前宋的煤行搞出了大乱子,此后朝廷一直对此极为重视。但我们布行就不一样,没那么容易死人,朝廷的容忍度更高。” “天气转凉之后,可以在交易所扫货。甚至是抢在客商进交易所以前,直接提价把货物给买来。” “有了交易所,反而比以前更方便。因为在交易所买到货单,是有限定提货期的。只要我们出手,布行的其他大商人也会跟进,一两天之内就能把布价打上去。” “布价一旦上涨,已经买到货单的中小商人,为了牟利他们不会去提货。而是抢在提货期以前,直接把货单给卖掉,等于他们啥都不干就能赚一笔。” “如此一来,等于中小商人也被我们操控,整个京城的大中小布商联手炒卖布匹。” “官府的反应是滞后的,四百里加急调货,他们不敢轻易这么干。因为四百里加急涉及兵部,最终要上报兵部和内阁,一个弄不好就要被追责。交易所的官吏,肯定会先召集布行的大商们谈话。” “我们就顺着官员做,给足他们面子,还能让他们获得平抑布价的政绩。” “这个时候,布价已经涨到很高了,我们可以放出一大批货。要知道,我们是最先扫货的,手里低价买到大量布匹,降一点价也能大赚特赚。而且我们有仓库,剩余布匹可以存放起来。” “但那些跟风高价买进的中小商人,脱手早的肯定有得赚,脱手迟的却会砸在手里。他们可能到处筹钱炒货,突然布价就下降了,而且货单还限定了提货期。如果他们不降价卖,他们就得支付仓库费。如果降价卖,他们就得赔钱。” “当布价持续下跌时,无数的中小布商,会争先恐后降价出手。而我们在高位时卖出许多布匹,等布匹价格猛跌之后,又可以低价把货买回来。” “里里外外,赚了两次钱,而且还给足了官府面子!” “并且搞出这许多事情,还不会太影响民生。我们低价买回布匹之后,再屯在仓库里一点点出货,布价又会慢慢涨回正常水平。而这个时候,大量布匹都被几家大行商存进仓库,中小行户也只能从我们这里进货。” “只要布价恢复正常,交易所那边就不会四百里加急调货。” “如果有客商得知东京布价猛涨,着急回去运货过来。等他们把布匹运到,布价早就被打下来了。我们可以继续降价出货,搞得那些客商只能亏本贱卖,我们再趁机以极低价吃进客商的新货。” “当然,这时最好别压价太狠,否则交易所就成了摆设,等于把太子往死里得罪。” “因此,反复赚几次钱可以,但不能把市场彻底搞崩掉。最好是让客商新运来的布匹,稍微能够赚一点点,再狠也不能让他们亏本。他们若是亏本,交易所就完蛋了,太子发了怒火必然动刀子。” 李茂和李敦义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说不出的震撼。 李茂心中大喜,抓着李文仲的手说:“俺孙儿真是经商奇才啊!” (本章完) 0778【谁会血本无归?】 首富归首富,但东京市场足够大,李氏一家说了不算。 如果不计后果,他们可以直接开搞。 可是想要善后,避免客商赔得血本无归,引来朱太子的疯狂报复,那么就得几家大布商携手。 只有他们联手,才能迅速控制价格。 跨行业的大商贾互不信任,同行业却还真能做到同进同退。因为他们历来的营商环境太糟糕,即便背后各自都有靠山,但那些靠山也是吸血鬼啊。 一边要应付靠山吸血,一边还要应对官府盘剥,大行商们若不团结根本站不住! 东京布行几大家族,连续开会商量半个月,总算把整个计划给敲定。 或许是朱太子的刀太过锋利,中途甚至有人打退堂鼓。 最后他们不得不歃血为盟,以祖宗的名义起誓,然后口头约定章程。即,最后收尾不可贪得无厌,必须给客商们留条财路,收割几波还不能把中小商人逼入绝境。一旦情况不妙,必须联手控价。不计后果收割赚钱者,其他几家联手进行打压! 为啥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而且搞得这么复杂,也要执行收割计划? 因为交易所的出现,主要针对的就是他们。 太子已经盯上他们了,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乖乖听话今后只赚老实钱。但随着交易所系统成熟,今后赚钱的空间会越来越窄,甚至对市场判断失误还会赔本。 第二,在交易所的规则之下,寻找新的赚大钱路子,并且还要顾及太子的颜面。 没有第三条路。 像反对王安石市易法那样,反对太子的交易所?别扯了,他们还没活够。 …… 初冬时节。 商铺里的布匹,还在正常涨价,交易所却天天上涨。 各大卖布的商铺,也是加入了布行的。他们属于中小型行商,也叫作行户。 多数行户根本搞不清状况,听说交易所布价猛涨,他们连忙去请示布行大佬们。一番商议之后,大家相约一起涨价(普通行户,不得绕开行会,私自猛涨猛跌)。 老百姓见布价猛涨,害怕冬天缺少布料,于是纷纷去店铺抢购。 面对抢购布匹的人群,行户们自然要加大进货量。而且看到交易所布价还在涨,又听说几家大行商在疯狂扫货,他们也跟着跑去交易所下单。 很快就有人意识到,在交易所买到货单之后,可以不必去货栈把布匹提现。 只要抢在提货期以前,转手卖出货单即可赚钱。 就算提货期到了,只要支付仓库使用费,也可以继续兜售货单。靠卖货单赚到的利润,远比那点仓库使用费更多。 仿佛打开潘多拉魔盒,东京迅速陷入疯狂。 刚开始还只是大行商们,暗中诱导行户炒布匹期货。渐渐的,就连普通市民也加入进去,甚至有人通过借贷去炒货。 交易所吓得连忙上报户部,最后订了一个规矩:每天某商品如果涨价超过10%,该类商品在交易所就停止买卖货单。 屁用没有。 因为可以绕开交易所私下买卖! 交易所又向户部报告,很快再次出台规定:所有货单,必须在交易所内买卖,并且还要收取手续费。 依旧没用。 这又不是电子时代,原始的纸质期货证券,有太多法子绕开规定。 就比如中国刚出现股市时,需要身份证才能限额认购,结果有人带着一大包身份证杀过去。 大明的东京交易所也是这样,官府出台什么限制措施,他们总能有法子绕开。 布行大商人们的计划非常成功,就连其他行业的商贾,都拿着钱跑来交易所炒布。 可他们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李文仲眉头紧皱:“布价都涨成这样了,怎那交易所的官员,还不召集行会谈话解决?” 李敦义说道:“不能再涨了,否则必然惹怒太子。” “俺家的仓库也快满了,”李茂说道,“可以召开布行大会,让几大行商一起放货,还要把放货的价格也约定好。” 李文仲用手指挠着眉心:“交易所的官员,怎么就沉得住气呢?难道他们早有准备?不会是仓场还存着大量布匹吧。” 仓场就是国库存放钱财和实物的地方。 李敦义摇头说:“俸禄改制以后,只有做官服的绸缎,国库仓场还大量储存着。其余布匹,通过科配每月售卖,全是我们布行在吃进,咱李家科配份额最多,仓场里剩下的布料压不住价钱。” “难道从一开始涨价,就已四百里加急调布过来?”李茂思索道。 “不可能,那些当官的又不是神仙,”李文仲说道,“而且,外地调运也需要时间,等新布运来我们都可以收尾了。” 李敦义说:“事出反常必为妖,立即跟那几家商量,明日就联手降价卖单!” …… 东京交易所,开设在外城东南角的上清宫。 隔壁还紧挨着景德寺。 一道观,一佛寺,在大明开国的第二年,就全部被改为它用。 如今,宋徽宗非常喜欢的上清宫,却已成了东京交易所的驻地。 不同的佛殿,被安排交易不同种类的商品。由于交易太过火爆,甚至临时在殿外搭了遮雨的棚子。 此时此刻,人声鼎沸。 前宋郓王赵楷,正在人群中焦急等待。 等待许久,同胞兄弟赵枢才跑来:“借不到钱啊,依俺还是算了吧。咱们现在就卖单,也能赚到两三百贯,没必要再继续冒险。这布价涨得太离谱,俺心里着实没底。” 赵楷说道:“再等等,一天一個价,明日必定还能大涨。要不去找那些铁屑(犹太人)借钱?父亲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光顾铁屑楼。俺当时也常去,跟那里的店家交情甚好。” “不行,不行,铁屑人的利息太高,”赵枢说道,“再说那些铁屑,只认钱不认人,哪里会念及旧情?咱的家产都已经抵押了,铁屑人是不会再借贷的。” 赵楷又说:“还可以找老八,让他去宫里借钱!” 赵枢说道:“俺前两日就去借过了,老八说他去宫里借过钱,结果被妹子大骂了一通。” 赵楷郁闷道:“都是同父兄妹,她们倒是富贵了,却不肯借点小钱给咱们发财。” “当当当当!” “开市了!” 随着铜锣声响,人挤人开始排队,甚至还有人在场外私下交易。 大家都是第一次,操盘的大行商们,这出货技巧非常粗糙,他们一下子抛出巨量的降价单。 但无数散户更没有判断力,他们只知道赶紧趁着降价,买到更多货单升值赚钱。 “快抢,快抢!” 在人声鼎沸当中,立即有个不起眼的家伙,对身边人说:“开始了。” 交易员都是编外书吏充任的,工资不走朝廷财政,而是由交易所自行负责。 他们正忙得热火朝天,很快就陆陆续续愣住。 “你这卖价没有填错?” “没有,快点吧。” “不是,你这卖价真没填错?怎是刚入冬时的价钱?” “你问恁多作甚?不会是你身为交易员,也参与炒卖货单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快卖!” 黑板上适时写出最新单价,完成交易之后就立即擦掉。 随着一单单超低价出现,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幕后操盘的大商们。 价钱太低,是被炒起来之前的价格! 由于价格实在太低,反而没人去抢。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一旦超低价卖单太多,布价会被当场打成粉碎,他们前期买的货单会亏死。 大商们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喝令随从:“快吃下去,有多少吃多少!” 李敦义还站在原地发愣。 一个叫吴雍大布商跑过来:“李兄弟怎还不动手?” 李敦义指着黑板说:“这些卖单就没想着赚钱,肯定是朝廷卖的货啊!” 吴雍说道:“仓场里的布匹,都是咱们布行科配的,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只要全部吃下,就能掌握局面。” “难道你要跟太子作对?”李敦义问道。 吴雍说:“太子都下场了,俺没想着多赚,但总不能血本无归吧?等吃完了朝廷的卖单,咱几家再联手降价,一定帮朝廷稳定价钱。东京总得有人买布,朝廷总得有人科配。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太子肯定不会动刀子。太子一向讲规矩,咱没有违反《大明律》。如果太子不讲规矩,这交易所哪还有信用可言?太子为了保住交易所,肯定会放我等一马。” 李敦义却是连连摇头:“太子肯定早就留了后手。” “哪有什么后手仓场只剩那么些布匹,真会法术能变出来不成?”吴雍焦急道,“说好了共同进退,你这行首怎能退缩?今日没有担当可就不会再选你做行首了!” “这行首不做也罢,太子肯定还在哪里有货。快看看提货地址在哪里!”李敦义说。 刚刚买到的超低价货单,很快就被拿过来。 只是普通的货栈而已,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 “不对,”李敦义瞳孔紧缩,“这货单上的提货点,是用来存放煤炭的,怎么可能变成了布匹仓库?这段时间进京的布匹,咱几家全都死盯着啊,除非用五鬼搬运之术才能搬过来。” 大行商们陆陆续续发现不对劲,可惜已经骑虎难下。 官方抛多少单子,他们全都得接住,直到把货吃完为止,否则就彻底失控了。 无数中小行商和散户,则全然不知所措。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根本不晓得什么情况,只能傻看着神仙斗法。 李文仲不知何时也来了,低声说道:“爹,别买。这次赔多少都认了,太子的货咱吃不完。” “你可知这些布匹从何而来?”李敦义问。 李文仲说:“思来想去,户部和布行都搞不清楚的布匹,只可能是早就囤积起来的——军布!” (本章完) 0779【一勺烩】 交易所里还在胶着,一群急疯了的大商,派亲属或亲信拿着货单往仓库跑。 此时的东京交易所,玩法相当粗糙原始。 买空卖空都没法搞,因为没有那个条件。他们甚至从地窖里翻出银元,一筐一筐抬到交易所,只因这玩意儿比铜钱方便。 半个月前,朝廷趁着大商们炒货,在东京发行大明宝钞。 结果一大堆商人,抬着铜钱去兑换宝钞,便于他们在交易所操作。 交易所的附带作用就体现了:增强货币流通! 借着开设东京交易所,大明宝钞在京城发行出去了,藏在地窖里的银元也冒头了。 此外,每张货单还有限定提货日期,以及具体的提货地点。超过提货日期,就要额外支付仓库使用费。 大商们拿着货单来仓库,当然不是为了提货。 “诸位,你们的货单,提货期还没到。”吏员一脸微笑回答。 有个大商之子说:“我们不是来提货的,今天是来验货的。” 吏员解释道:“交易所的那些货单,所有货物早就验过了。只有你们提货的时候,才能重新验一次。如果发现以次充好、以少充多,可以向交易所申诉。” “我们现在就要验货!” “现在不能验货,因为提货期还没到。” “所有货栈仓库,我们一直盯着。里面根本就不是布里面全是煤炭。交易所不能这样做,你们坏了规矩坑害商贾!” “没有坏规矩一切都合规。” “不敢给我们验货,就肯定是坏了规矩,仓库里面根本就没货。俺已经打听清楚了,这货单上的仓房,里面装着十天前运来的煤炭!” “没有坏规矩。” “验货!验货!” “验货……” 大商们投入恁多钱财,自然要紧盯着一切。 他们不但派人死盯着进出开封的货船,还买通了国库仓场和交易所仓库的吏员。也不干啥违法的事情,只是让吏员帮忙传递消息。 一旦有新货入仓,立即就通知他们。 这些人非常确定,太子砸出的大量货单,对应仓库里全是煤炭,根本就没有什么布匹。 事情越闹越大,就连许多散户害怕亏本,都自发跑来货栈这边抗议。 大概聚集到数百人时,一个八品官出现,微笑着众人拱手:“我是这里的干事官,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些货单真是合规的,你们稍安勿躁,容我慢慢解释。” 官员说完就闭嘴,等待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这货栈干事继续说:“由于太多人只炒单不提货,造成布匹仓库积压,只能用别的仓库堆放。现在各类仓库已经堆满了,朝廷为了应付爆仓,勒令开封的几大官炭场,限期买煤清空这片仓库……” “这跟我们有何干系?”一個商贾急不可耐道。 那货栈干事笑道:“官炭场接到朝廷命令买煤清仓也需要时间。接下来几天,他们就会把这片仓库的煤炭搬走。至于你们货单上的布匹,会在提货期以前,全部搬进这片仓库,保证不会耽误你们提货。” 东京布行财力排第二的吴雍,此刻亲自跑来货栈:“既然还没有进仓库,交易所凭什么让他们做单?” 货栈干事反问:“你们都不看交易所细则的吗?没有规定必须进仓才能做单啊,只规定了验明货物即可做单。你们这些商贾不顾民生,只炒单不提货,把官府货栈仓库都堆满了。不仅炒布,这几天都有人胆子大到炒米麦了!朝廷为了存放更多货物,只能紧急调配其他仓库。” “实话跟伱们说吧,你们手里的货单,其布匹如今都放在军仓。交易所的官员,早就去军仓验完货了。只等官炭场把这里的煤炭清空,军仓的布匹就能把货运过来。而且肯定在提货期之前。你们且看看,这些是官炭行确认限期提货的契书附件,这些是军仓限期运货进仓的契书附件。” “一切都是有合规凭据的,他们如果违反契书约定,就会按照契书赔偿并罚款!” “请问这位吴……员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吴雍呆立当场,彻底无话可说。 由于东京四方货物往来,仓库根本就不够用,几条运河边上全是仓房。 因此大量的军用物资,根本就不在东京储存,而是放在三十里外的陈留军仓。 这属于正常操作,比如另一个时空的大明,北京城外实在放不下了,直接在隔壁的通州建仓屯储。 军仓重地,谁敢打探? 就算敢去打探,也问不出什么,顶多悄悄观察最近入仓了多少船、多少车。 只有内阁、枢密院、通政院、兵部、户部的高层才知晓,即便是中层官员都不能随便打听,因为那属于绝对的国家机密! 事到如今,吴雍基本能够猜到,陈留军仓多半屯满了布匹。 而且用来对付他们,只不过是顺带。 陈留军仓囤积物资,是因为去年的大案,导致全国官场动荡。太子害怕京城出事,直接调了几万战兵入京,这些战兵已在京城周边驻防整整一年! 相应的,原本该调去前线的军资,自然要转而调去陈留军仓。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朱铭为了跟金国开战,一直在陈留悄悄屯集物资。没有大张旗鼓扰民,也没有动用科配制度,只是从汴河沿岸各税所,截取一部分抽分实物税进军仓。 一个月屯一点,一年下来就数量巨大。 现在已经是悄悄屯储的第三年! 陈留军仓的各种军用物资,包括布匹在内,已经多得快堆不下了。 即便立即跟金国开战,大明也不用临时征调物资。因为不止陈留军仓快堆满了,河北、山西、山东、陕西的军仓也很充足。 甩掉了北宋的三冗问题,各种改革也在深入,而且人口渐渐恢复,抛荒土地重新耕种,以中国的体量来说非常恐怖。 前几年的财政负债,去年初就已全部还清。 国库充裕之下,从去年开始还加大水利投入,主要集中整治黄河与荆江水系。 一群京城商贾,想跟富裕起来的朝廷打期货战? 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财政窘迫的前宋! …… 交易所外。 赵楷焦躁不安蹲在门口,耳朵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赵枢狂奔而至,气喘吁吁道:“呼……呼……军仓……是军仓的货,听说陈留军仓堆满了布匹……” “完了,完了……”赵楷如遭雷击。 由于前宋皇室的名头,越来越没人在意,他混得是愈发糟糕。 痛定思痛,赵楷认真钻研画技,把宋徽宗的画模仿得八九分相似。 即便高手还是能看出属于赝品,但总能蒙骗一些有钱的外行,甚至有人购买赵楷的画作,带去南方当成宋徽宗“遗作”来卖。 靠卖“爹画”重新赚钱以后赵楷再次变得大手大脚消费。 去年因为大案,所有前宋皇族都被软禁,直至过了元旦才恢复自由。赵楷估计憋得狠了,今年报复性消费,有段时间直接把樊楼当自己家。反而倒欠着樊楼一屁股债,甚至把购置的房子都抵押出去。 眼见炒卖期货可以赚钱,赵楷连忙拉着赵枢一起搞。 他们连屎都没吃上热乎的,入场时价格已经非常高。砸锅卖铁到处借贷,也没能买到多少货单。 一旦投资失败,兄弟俩都得喝西北风。 “兄长,怎办?”赵枢脸色惨白。 赵楷瘫坐在墙角下,双眼无神望着天空:“还能咋办?慢慢作画还债呗。” 赵枢急道:“你能作画赚钱,俺却怎么活?” “你自己想办法。”赵楷没好气道。 赵枢大怒,揪着赵楷的衣襟说:“俺就说炒货不靠谱,你非要拉着俺来。俺若血本无归了,你得帮俺还债!” 赵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让你炒货你便炒货,俺若让你去死,那你也会去死吗?自己贪心,莫来怨俺。” 赵枢气得开始动拳脚,赵楷却双手抱头任由他殴打。 打到最后,赵枢也泄气了。 兄弟俩重新进入交易所,看着大商们不再扫单,其余投资者也不愿交易,顿时心中又生出一丝希望。 交易所的布匹类商品,直接停止交易了。 太子的货还在抛,但愣是没人接。 有人! 在交易所即将关闭前的一个小时,陆陆续续有收到消息的行户跑来买单。 这些都属于正经卖布的店主,或许是胆子小,或许是因为动作慢,或许是相信官府会出手。他们都没有参与炒货,只是跟着布行一起提高零售价,然后用自家那一丁点存货在零售。 布匹货单被炒得越高,他们就越不愿购买,都等着价格被打下去再进货。 许多商铺的布匹都售罄了,就死撑着等待今天呢! 换成以前,他们就算低价进货,也不敢私自降价出售,因为会遭到大行商打压。 现在却不管了,行会的口头约定,难道能大得过太子? 只要交易所能顺利运转,今后不用什么都看大行商的脸色! 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看到布价涨得太离谱,也忍着不做冬衣和被服,暂时用去年的旧衣破被硬扛。 小行户们只要买到太子的货单,再自动下调零售价,就能趁机赚一笔。闻风跑来买货的缺布百姓,甚至能在店铺前排起长队。 暂时停摆的布匹交易,突然就这样火爆起来。 看着交易所里的热闹场面,所有参与炒货的人,不论富商巨贾,还是平民散户,全都万念俱灰如丧考妣。 尤其是那些贷款炒货的疯子,他们很想跳进汴河一了百了! “当当当当!” 就在此时,忽有官差冲进来敲锣宣布:“朝廷重申法令,超过法定最高利率的贷款,一律为非法高利贷。不但借贷契书作废,借贷者还可到官府检举领赏!” 已经想着跳河的赵枢,闻言猛地活蹦乱跳,在交易所里狂喊:“大明万岁,官家万岁,太子万岁!俺抵押的房子不用被收走了!” 这货真就去借了高利贷炒单,而且还没跟哥哥说,害怕赵楷眼红找他借钱。 朱太子这一波,可谓一石数鸟。 既趁机在东京发行大明宝钞,又让富户地窖里的银元再次流通,还狠狠教训了东京那些富商巨贾,顺带着重申法令打击高利贷。 京城里的那帮犹太人,这回要赔得裤子都不剩! (本章完) 0780【做商人太难了】 太子放出的那些货单,还得再等几日才能提货。 咋办呢? 刚买到太子货单的行户们,走到交易所门外就大喊:“谁要换单?” 众多散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啥情况,一窝蜂冲过去大喊:“俺要换单,俺要换单!” 货单的提货日期,是某日到某日。 只要在这个时间段内提货,就不必再额外支付仓库费。 如果超过提货期三日,一直都没人来续费,那么这笔货就会被交易所吞掉。 现在的情况是—— 行户们买到太子的低价布匹,想要明天就零售给百姓,可手里的货单还没到提货期。 散户们手中却有大量到期货单,甚至是已经超期续费的货单。 双方如果交换货单,行户们明天就能去提货零售,而散户们也能少交一笔仓库费。 换成大商贾,绝对不会这么干。 可散户有几个忍得住? 对他们而言,能少亏一点就好! 李文仲坐在马车里,看着交易所外的热闹场面,忍不住感慨道:“俺真是自作聪明,竟以为能钻交易所的空子。太子谋定而后动,早就设好了圈套等咱们进场啊。” 李敦义道:“我们扫货比较早,即便中间拉价又吃进许多,但终归是有仓库储藏布匹的。到期就去提货吧,留在仓库慢慢卖,也就亏掉几万贯而已。” 账当然不是这么算的。 李家仓库堆满了布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来回倒腾赚差价了,必须找到合适价位正常散货。 而且,还真有客商见到东京布市火爆,赶紧回家收货再运来的情况。 客商们运来的新货,加上太子砸出的货物,会导致东京长时间布价低靡。 如此一来,东京布市就变成零售商的天下。 以前耀武扬威的大行商们,反而还得求着零售商散货。 李氏明面上只亏几万贯而已,实际上却就此丧失了议价权,还砸一堆货在仓库里无法做别的事情。 搞成这幅局面,他们降价抛单都抛不出去,因为太子直接把价格砸到底了。 …… 次日。 太子继续一砸到底。 不断有散户跟着卖单,太子什么价,他们就什么价。 这些都是借钱炒货的,手里早就没钱了。提货日即将到期,甚至是已经到期,贱价卖了还能回点钱。 如果不卖,过期三日无法续费,连货都要被交易所充公! 一瞬间全是卖单,小行户们根本吃不完。 这让恐慌情绪再度蔓延散户们继续降价。交易所的货单价格,竟变得比入冬前更低。 现在就算早期入场的大行商出货,那也是卖多少亏多少。 “暂时停卖军布。”混在交易所的太子心腹,开始准备抽身撤离。 从始至终,朝廷都没想着赚钱。 既然贱价卖单满天飞,那就没必要再动用军仓了。 当然,最后朝廷肯定有得赚。 许多炒卖期货数量大的,就算把家里堆满布匹,也无法把货物给提完。而且提货还需要搬运费,那又是一大笔开销。他们无法续费延期,又没钱雇人搬运提货,货单上的布匹只能白送给交易所。 “卖掉了俺卖掉了!” 赵枢欢呼雀跃,明明是血亏交易,却像是赚到了百万贯。他对赵楷说:“俺要去官府递状纸,告那些混蛋诱俺借高利贷。” 赵楷却是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把房子抵押出去借贷了?还暗中买下这么多货单!” 赵枢尴尬不语拿着卖货的钱就往开封法曹跑。 开封法曹衙门已挤满了人,全是来举报高利贷商人的。 一个皂吏反复大声喊道:“你们递交状纸的时候,会根据放贷者来归类。同一个涉案的放贷人,就汇总成同一個案子。各房已经腾出来了,门口贴着放贷者的姓名或商号名称,你们找到名字递过去即可。如果找不到放贷者名字,就进二堂去申诉,法曹会立即补上!” 赵枢绕着法曹各房转悠,很快发现借钱给自己的那个混蛋的姓名。 “俺要投状!” 赵枢呼喊着往里冲。 刚冲进去就被推出来,众人恶狠狠瞪着他:“老实排队!” …… 在北宋时期,东京城内外的酒楼正店有七十二家。 这七十二家正店,拥有酿酒、批发、零售的权力,这种权力是向官府买扑获得的。 如果不是正店,就只能零售酒水,不得参与酿酒和批发。 犹太人经营的铁屑楼,便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并且店址位于黄金地段,只略逊于樊楼和潘楼而已。 由此可知,犹太人的财力有多么雄厚! 他们在朝代更替时亏了一拨,在前朝借出去的贷款,很多都无法收回来。还在东京城破时,遭到乱兵、乱民洗劫,但依旧是扛过来了。 这几年恢复得极快,因为朝廷取缔庙观。 以前,放高利贷的主要是和尚。朝廷取缔庙观,就等于帮犹太人解决竞争对手,这让他们的高利贷生意愈发红火。 “爹,爹,不好了,朝廷派兵来了!” 李彦升狂奔呼喊。 他家是东京最有钱的犹太人,祖上为了方便做生意,早就改了汉姓、起了汉名。 传到李彦升这一代,希伯来语已经说不利索。 但还认得希伯来文字,能读懂犹太《圣经》,并且不对外通婚。 其实,底层的犹太人已经跟汉人通婚好几代了。实在是东京犹太人基数太小,早期很难完全内部婚配,只能与更穷困的汉人结婚。 可通婚之后,多数后代还是信犹太教。 这天是他们的安息日,按理说不能进行商业活动,但铁屑楼依旧在正常营业。 入乡随俗嘛,有钱还能不赚? 在铁屑楼的后院,一大群犹太人正在聚会,念经礼拜之后就商议怎么应对危机。 听到儿子的喊声,李良罕叹息道:“这是我们的灾难日,但还有回转的余地。超过《大明律》规定的利息,我们都没写在契书上,朝廷或许能够轻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规定了最高借贷利率,实际放贷时可以绕开。 即在合同上把利息写得低些,在朝廷规定的合法范围内,借出的时候则少给些钱。合同上,你借了我一百块,但我只给你六七十块。 借贷者与放贷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官府平时很难处置。 但这回却不一样啊。 借钱的人太多,还集中在同一时间段,而且全特么血本无归了。 不但铁屑楼被官差团团围住,就连整个犹太社区都被控制。 铁屑楼里正在吃酒的顾客,非但没有被官差吓跑,反而兴冲冲跟去看热闹。 一个官员踏入后院,呵斥道:“全部抓走!” 就连普通的犹太人,如果手里有闲钱,也会低息借给犹太商人,而犹太商人则拿着钱去高息放贷。 李良罕上前作揖:“这位相公,俺一向守法经营。所有借贷都有契书,而且利息没有超过朝廷限额。” 官员冷笑:“你要不要再重读《大明律》?多借少给,罪加一等!这次状告你的人最多,涉案数额巨大,铁定要抄家流放。” 这官员又扫视其他人:“你们也跑不了!能在这里聚会的,全都是铁屑富人,个个都参与放高利贷。就算够不上抄家流放,三到十倍的罚款也罚死伱们!” 其实都不用罚款,只一个贷款合同作废,就能让这些人损失惨重。 面对官差手里的刀枪棍棒,三十多个犹太人乖乖听话,垂头丧气的被押往开封法曹受审。 借出高利贷的,不仅有犹太人。 还有其他行业的大商贾,他们没有参与炒货,却趁着期货风潮借高利贷。本来以为屁事儿没有,肯定不会得罪太子,却没想到被搂草打兔子了。 牢房里,哭喊叫冤声震天,他们是真觉得冤枉啊。 虽然历朝历代都打击高利贷,但朝廷自己都不当回事儿,官吏根本不会真来处罚。 就拿北宋来说,王安石变法搞出的市易务,最终直接变成官方高利贷。官府逼着商人来借钱,你手里有钱都必须借,不借你就别想做科配生意了。而且你越有钱,官府就越逼着你借钱,因为你肯定有还款能力。 前朝的官府都放高利贷,凭啥现在咱商人就不行了? “吵什么吵?” 一个吏员冲进来,挨个敲打牢房,呵斥道:“只要放贷数额不是特别巨大,就不会抄家流放你们。按照契书上的借贷金额,处以三倍到十倍罚款而已。你们放贷的都家大业大,还交不起这点罚款?” 话音刚落,哭喊声变得更大。 罚款只是交给官府的,问题是合同作废,他们借出的本金也收不回来啊。 随着这个举报风潮,不仅炒货借钱的来报官,就连以前借出的高利贷,那些混蛋也趁机来报官赖账。 报案者实在太多,若是一个不好,把涉案金额凑成“特别巨大”,那就真是要抄家流放的。 在前宋做商人难,在大明做商人更难啊! 他们却是不想想,真正的守法商贩,官府可曾搞出大案来坑害? 此时此刻,许多东京小行户们,可是在欢呼庆贺大喊万岁呢。 (本章完) 0781【朕要退位】 中国古代金融业不如西方,这纯粹就属于刻板印象。 先说异地汇兑业务,唐代叫飞钱,宋代叫便换,明清叫会票。也就是俗称的票号、票庄。 具体说说朱氏父子的大明,民间金融系统延续自北宋。 在城市里,银铺兼营存借款业务,同时也做金银首饰生意。 比如李邦彦的父亲,就是搞这玩意儿的,说起来是银匠出身,其实人家属于一方富豪。 在乡镇农村,则有钱米店、钱布店,可以搞钱、米、布兑换,也可以存款和借钱。 北宋在收取各种赋税时,地方官吏故意坑害百姓,一会儿只收实物税,一会儿又只收钱。例如夏粮征收,今年突然只收绢布,明年或许就只收别的。 老百姓为了应税,就得去钱米店、钱布店兑换。 乡镇小店如果兑换不过来,哈哈,就得去县城指定店铺兑换,官吏和店家趁机联手赚一笔。 而在商业发达的地区,存钱也是给利息的,不要以为存钱都要收保管费! 另外还有当铺,宋代叫做长生库、质库。 这玩意儿可老狠了,不仅能够典当死物,还能典当牲畜、奴婢等活物。 并且,当铺也兼营存款、放贷业务。 …… 御前会议。 今天讨论整顿全国金融行业。 阁部院重臣陆陆续续到来,喝茶聊天等着皇帝和太子驾到。 几米长的会议桌空无一人,全在隔壁的休息室等待。 休息室为两间偏厅,既有桌椅板凳,也有沙发形状的木榻。 “咦,这是何物?” 已升为工部尚书的秦桧,摸着垫在榻上的布料,仔细品味触感:“应是一种丝绒,却似乎更厚实、软腻、暖和。” 此言一出,重臣们都把目光投向椅子和榻床,所有能坐的家具全都铺了一层。 户部尚书方孟卿说:“漳绒(天鹅绒)。” 众人都去抚摸体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越摸这玩意儿越喜欢。 阁臣赵佺问道:“哪里能买到?价钱如何?” 方孟卿说:“产量稀少,价格昂贵。南方水汽重,尤其是广东、福建,铜镜都得罩上绒布镜衣防潮。这两年,江南棉花越种越多,有人把棉纱、棉布卖去福建。漳州产的绒布镜衣最好,有漳州工匠见到棉纱之后,于是就突发奇想,用丝和棉来混纺绒布。” “就做出了这种漳绒?”李含章问。 “不错。”方孟卿点头说。 天鹅绒的基本工艺很古老,中国这边至少始于西汉,西方则始于更早的古埃及。 但工艺归工艺,而产品归产品。 中国一直到了元代,由于棉花变得常见,工匠们自然而然的,就把棉纱用在古老工艺上。 丝与棉相结合,真正的天鹅绒诞生了! 并且随着大航海,中国的天鹅绒传到欧洲。这玩意儿比丝绸还牛逼,欧洲那些国王的王冠,包括极盛时期的大英帝国王冠,都纷纷采用天鹅绒作为基础材料。 甚至连欧洲作家形容女子的肌肤,也经常是“天鹅绒一般光滑柔和”。 方孟卿说:“漳州知府把这种绒布送来,虽然官家不准地方进贡,但还是花钱买下了这批漳绒。一些是皇室出钱私用,一些是户部出钱公用。官家还鼓励漳州工匠,说可以多产这种绒布。” 众人听明白了,这种漳绒刚刚兴起,产量着实非常稀少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柳瑊忍不住追问:“户部是什么价钱买的?” 方孟卿说:“一两漳绒,二十贯钱。” 休息室里都是当朝大佬,听到这价钱也不禁咋舌。 所有布料,通常以“匹”为单位。 一匹绢,大约两三贯钱。 一匹绸,大约三四贯钱。 一匹绫,大约四五贯钱。 以上,皆为正常零售价。 一匹上等蜀锦,则要一百多贯钱。 只有最极品的锦,才会称重量售卖,以“两”作为计算单位。 方孟卿说一两漳绒二十贯,那么大概就是二百多贯钱一匹。这东西卖得竟比上等蜀锦还贵! 当然,价钱肯定会降。 因为工艺太古老了,并非啥独家秘诀。 如此昂贵的价格,必然有人买去分析,只要属于专业人士,很容易就知道是咋纺出来的。 产量提高,价格下跌,一直跌到比蜀锦便宜许多。 但天鹅绒还能继续改良,可以增强其亮度,再织出各种图案。顶级的天鹅绒,到时候也不比蜀锦便宜。 众人坐在天鹅绒毯上,一边抚摸绒布,一边闲聊打趣。 “那些奸商,这回可惨得很啊。”李含章幸灾乐祸。 萧楚说道:“太子英明。王荆公想要打击奸商,却落得罢相下场。而太子却是兵不血刃,只调来点军布就把富商收拾得服服帖帖。有了东京交易所,只要朝廷紧盯着,今后他们还想垄断就不容易了。” 这段时间的期货风波把大臣们看得头晕目眩。 脑子正常的官员,都没有参与炒卖期货。 他们坚信太子会出手,一旦跟风炒货,稍不注意就血本无归了。 虽然他们猜到了结局,但整个过程却出乎意料。 太子没有动用行政力量,只是在最高点砸单而已。甚至砸出的军布货单都不多,再引诱散户抛单之后,太子的人就很快撤离,而市场布价还在惯性暴跌。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四两拨千斤”。 王安石被搞下台都没解决的问题,稀里糊涂就被太子给搞定了。 其中原因不难想明白,王安石面对的是一整个利益集团。而这些利益集团的核心,早就在改朝换代时打掉了,去年的大案更是扫清残余。 大臣们完全没想到的是,太子在收尾的时候,居然顺带打击高利贷,让无数亏本散户有了一个宣泄口。 “唉,老了,跟不上太子的步伐。”翟汝文不禁感慨。 其实他不老,还没满六十岁,称得上是年轻首相。 但包括翟汝文在内,诸多阁部院大臣们,确实感觉跟不上时代,似乎是在被皇帝和太子推着走。 首先是学术和观念的革新,大量“杂学”被引入科举,就连天文地理都对民间放开。 接着又是关税改革、摊丁入亩、吏役改革、设立交易所…… 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新事物,冲击得旧式官僚眼花缭乱。 要知道,当初宋徽宗在全国推广算学校、医学校,无数官员都大呼离谱。这些放在大明新朝,只不过是基本操作而已。 医学校虽然没有全面铺开,但开封、洛阳、杭州、成都,已陆陆续续建起四所医学院。接下来还打算在广州、南昌、桂州、扬州等地设立。 医学院的研究内容和学习课程,略懂医术的翟汝文也去看过。 一个显微镜,就把翟汝文给震住了! 他亲自观察了肉眼不可见的小虫子,回家之后喝水都觉得脏,从此严令家人不得再喝生水。 已经七十七岁的萧楚,却朗声笑道:“今之华夏,可谓日新月异,老朽恨不得年轻二十岁。不为别的,就想看看大明能变成什么样子。” 李含章说:“重现汉唐,超迈汉唐!” “哈哈,然也!”萧楚大笑。 萧楚入阁以后,似乎没干啥大事儿。 但许多制度、法令、学术上的事情,其他阁臣如果拿不准,都会向萧楚请教再决定。只要是萧楚帮忙把关的内阁票拟,送到皇帝和太子那里基本不会被打回来重做。 渐渐的,萧楚更像是首相,翟汝文反而被压住。 只不过萧楚不揽权,这老头儿无妻无子,自己又活不了多久,他揽权过来能干啥? “皇帝驾到!” “太子驾到!” …… 父子俩一路闲聊着进来。 朱国祥说:“那些犹太人,打散之后应该能很快同化吧?” “身上没钱了,又是独门独户,他们怎么可能传教?”朱铭说道:“犹太人最大的武器就是钱,再通过婚姻血缘来壮大族群。像那個最有钱的犹太人李氏,这次抄家扔去幽州,得老实学种地才能活下来。就算特别能经营,二十年后顶多也就变成一个小地主。” 朱国祥说:“那就好。” 因为身边有太监,朱铭不便提及姓名:“得学学那位,咱明年就颁布诏书,远来异族不得同族结婚。逼着他们跟汉人通婚,两三代之后全得汉化。” “听说广东多黑奴。”朱国祥道。 朱铭说道:“我仔细问过,多数是南洋来的黑奴,而且全都是男的。就连最穷的汉家女,也不会嫁给黑奴,甚至不把他们当人看。前宋这一百多年,广州还没出现过土生黑奴。只要没蔓延开来,朝廷不用去管。” 父子俩来到议政厅,阁部院重臣已站在会议桌旁,齐刷刷对他们作揖行礼。 朱国祥坐下说道:“今日的会议,由太子主持。” 众臣闻言,都生出想法。 因为最近皇帝越来越不管事了,啥都交给太子处理,今天甚至让太子主持御前会议。 大明的御前会议,其实就是唐宋的小朝会。 朱铭也不客气,说一些开场白,很快就进入正题:“接下来,要顺势整顿全国金融行业,也就是典当、汇兑、存钱、放贷、兑换等相关生意。不仅是在开封,全国都要整顿。” “第一,奴仆的雇佣契书,不准用于抵押与典当。人是人,不是货物!” “第二,最高借贷利率,以《大明律》为准。” “第三,允许私商承办钞铺(纸币兑换)。” “第四,在六大市舶司所在地,以及江陵、江州(九江)、扬州三地,尝试发行大明宝钞。不强迫商人来认购,一切全凭自愿,大宗交易他们肯定用宝钞更方便。” 古代社会,再怎么规范金融业,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像存款准备金什么的,根本没法收取。 官吏能借此把相关店铺搞破产,小老百姓就更没有存钱、借钱的地方。 而且也没必要收取保证金,百姓愿意去存钱的店铺,必然在当地实力雄厚、信誉极佳。 至于允许私商承办钞铺,是为了推广大明宝钞,同时方便商民的经济生活。 钞铺早在北宋初年就存在,店内存放着大量纸币。 有商人要外出做生意,或者百姓要出远门,金属货币不易携带,于是就拿着金属货币到钞铺兑换纸币。钞铺一般会收取3%的手续费。 只不过随着纸币崩溃,那些钞铺全都关门了。 大明朝廷用于发行兑换纸币的宝泉局,不可能在每座城市都设立,因此就可以借助私营钞铺来解决。 即朝廷在需要发行纸币的省份,选两三个大城市设立宝泉局。 其余的小城市,则有私商开办钞铺。 私商前往宝泉局认购纸币,再拿回自己的小城市,帮着朝廷搞纸币发行和兑换。 “谁有异议或者补充?”朱铭问道。 今年入阁的张叔夜说:“可在长安、太原和真定也发行宝钞,方便商贾们开中输边,军用物资运起来更方便,以节省军资运往边疆的成本。今后就算开中制崩溃了,只要大明宝钞还能用,商贾也会愿意继续为朝廷输边。” 钱琛说道:“张相公所言极是。我的建议是五年之内,在每个省的省府都发行宝钞。根据四川和汉中商贾的反馈,他们非常喜欢使用宝钞,一再请求朝廷增大发行量。四川商贾如此,其他省的商贾也能接受。” 事实上,四川那些商贾,是把大明宝钞当汇票使用。 而且相比普通汇票大明宝钞不用再承担异地兑现的手续费,甚至还能在异地直接用来交税。不但方便买卖,还可节省成本。 就拿李邦彦搬去杭州来举例,十万贯京城汇票在杭州兑现,手续费就收了李邦彦一千贯。按理说1%的手续费不高,但架不住汇兑的钱财多啊。 如果朝廷在东京和杭州都设立宝泉局,由于宝泉局不收手续费,李邦彦就能省下这一千贯钱。 同样的,设立宝泉局的城市越多,私人钞铺的手续费也会随之降低。 以前钞铺兑换货币收3%,随着竞争激烈,会渐渐降到2%、1%,甚至是变得更少。钞铺和客户之间,必然根据各自的成本和收益,达成一种微妙的市场平衡。 张叔夜和钱琛各自提出建议之后,其余阁部院大臣都没再说话。 见正事结束,朱国祥突然来一句:“朕打算退位做太上皇。” 重臣们闻言一惊,全都瞠目结舌。 虽然知道皇帝在放权太子,却没料到直接退位啊! (本章完) 0782【奸臣的谋划】 一大半的阁部院重臣,都下意识的想要劝阻。 但话到嘴边,突然又不敢说了,而是齐刷刷看向太子。 这时谁若站出来劝阻,岂非等于阻止太子继位? 大臣们非常奇怪,好端端的退位干嘛? 陛下是不是受到威胁了? 如果是,陛下您眨眨眼,俺给你默哀一下。 也只能默哀了。 宫廷禁卫在太子手里,京城卫戍部队听太子的,召回来的几万战兵还没走呢。 眼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而且眼神特别古怪,朱铭起身作揖:“官家身体康健,少说也还能再活二十年,不必急着退位做太上皇。” 朱国祥一听就不乐意,啥叫“少说还能活二十年”?老子能活一百岁! “不会讲话就别讲!”朱国祥怒道。 众臣连忙低头,生怕这爷俩闹起来。 朱国祥昂首挺胸:“朕意已决,非退位不可。” “请官家收回成命!”朱铭说道。 这是在上演“三请三辞”的戏码呢,只不过身份有些变化,而且看起来特别诡异。 准确来讲,应该是三授三辞。 既然是在演戏,那众臣就没啥顾忌了。 首相翟汝文率先说道:“前宋昏君无道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就连金国蛮夷都杀到东京城外。陛下为民请命,举义兵而抗暴政,应天命而得人心。大明开国数载,风调雨顺,九州富庶,万姓安乐。便是上古圣王,理国治民也不过如此。陛下如今春秋鼎盛,怎能轻言退位让贤呢?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福祉,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臣跟着齐声大呼,而且很多人是真心劝阻。 皇帝多宽厚仁慈啊,您还是受累多干几年吧,太子殿下实在太难伺候了。 “朕意已决,退朝!”朱国祥拂袖便走。 这只是给阁部院重臣打个预防针,甚至都不能算进“一请一辞”,得在百官齐聚的大朝会提出才行。 …… 大臣们作揖拜别太子,默默离开议政厅。 一路无人说话,因为此事太敏感,不能在外面瞎议论。 在内阁办公到下班时间,七位阁臣都故作无事,一个个照常回家。 翟汝文却是派人出去,把鸿胪寺卿谢克家请来。 “不知翟相何事召唤?”谢克家行礼问道。 翟汝文说:“官家要退位了。” 谢克家心头大惊:“难道是太子迫不及待……” 翟汝文摇头:“不像。官家退位做上皇,肯定出自真心实意,甚至可能早就有此打算。” 谢克家感慨说:“历朝历代,为了那个皇位,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者不知凡几。而今圣天子主动退位,实为天下幸事,此上古禅让之高洁遗风也。” “陛下宽宏仁厚,太子锐意进取,自都是贤明之君,”翟汝文担忧道,“可太子行事过于急切,有陛下压着还好。陛下如果退位了,太子若做事不计后果……” 谢克家问道:“皇帝决议退位,我们哪能阻止?翟相召唤,可是有什么授意?” “没有。”翟汝文纯粹是想找老朋友聊聊。 反正这事儿也不怕泄露,估计改天的大朝会上,皇帝就要正式公开提出来。 翟汝文说:“李妃那里……” 谢克家立即打断:“吾乃外臣,不知宫闱之事!” 谢克家是赵明诚的姨表兄,在前宋就官至代理吏部尚书。 到了大明新朝,他先被扔去翰林院编书,又外放地方做官数年。因为去年的大案,六部官职有空缺,谢克家才被召回来做鸿胪寺卿。 翟汝文道:“我也没打听什么就是难以理解官家为何要退位。” 谢克家道:“或许,官家只是想清闲些。大明撤掉了中书门下省,改为内阁制,皇帝每天都要处理许多政务。累得很,都没多少时间休息。” 翟汝文很想说,内阁也能处理政务,皇帝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 但这话不能随便乱讲。 …… 秦桧也在跟老婆密议。 “皇帝要退位了!”秦桧关上门窗。 王氏惊诧:“太子逼宫了?” 秦桧摇头:“依我看啦,就是不想再做皇帝。退位之后,就能天天去劝农司种地,每天晚上还能观测天文星象。官家的兴趣在这些,皇位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却是千古奇闻,”王氏难以置信,又忍不住问,“新君继位,阁部院是否会有变动?” 秦桧说道:“变动应该不大。去年的案子已经变过了。再加上阁臣退休,阁部院换了一堆大臣。” 接二连三的中枢变动,秦桧都快分不清派系了。 内阁情况也比较复杂,大概是这么一副鬼样子: 翟汝文虽然压不住内阁,但毕竟属于首相,很多前宋旧臣都以他为首。 次相柳瑊已经躺平,但在张根退休之后,大量早期从龙文臣依附此人。 萧楚从不揽权,却在内阁极有威望,六部还有胡安国相呼应。他们属于“春秋派”,一群闹着要恢复汉唐盛世的激进官员,这两年多次撺掇跟金国重新开战。军方特别喜欢他们! 赵佺则属于实干派,亲信多在工部。秦桧如今做了工部尚书,手下却是一群赵佺的班底。 张叔夜没啥派系势力可言,但跟枢密院走得很近,属于军方在内阁的代表。 李含章、钱琛二人,妥妥的太子党! 秦桧说道:“如今的七大阁臣,谁也不能一家独大。六部也是如此太子善于平衡各方啊。于我们而言,最可信的是你我夫妻的兄弟。但你那些兄弟,似乎被太子厌恶,一直都无法做官。我那几個兄弟,倒是都已安排好了。” 王氏说道:“魏良臣还是不愿跟你走得近?” “因为去年的案子,他是愈发谨慎了。”秦桧说道。 右都御史魏良臣,虽然兄弟打着他的幌子贪赃枉法,但两人并不在一个户口本上。而且,兄弟俩相距甚远,魏良臣确实不知情。 魏良臣不但无罪,反而被查出是个铁面无私大清官。 他还有从龙之功,以太学上舍生的身份,号召太学生为朱铭叩阙鸣冤。后追随朱铭编管桂州,再追随朱铭去金州。 如此种种,去年那么大的案子,连他兄弟都犯事了,魏良臣只是被罚俸三月。 秦桧很想抱上这条大腿,因为魏良臣是他的同窗室友! 可惜,魏良臣一直不结交大臣,并且刻意回避跟秦桧的关系。 “你还有哪些金陵同窗在做官?”王氏问道。 秦桧说道:“我的那些金陵旧友,范同的官职最高,已凭政绩升迁至省参议,估计就要快升为按察使了。” 范同不但是秦桧的金陵旧友,还是朱铭那一届中的进士,并且后来又考中了弘词科。 历史上,秦桧想除掉岳飞等武将,就是范同献计移除枢府,集体罢免一群大将的兵权。 范同此人,几乎就是个翻版秦桧。 学术水平极高,办事能力极强,最终甚至跟秦桧争权,想要干掉秦桧自己做宰相。秦桧对他极为忌惮,把范同贬去地方,不准范同再回朝堂。 由于跟太子同科,而且政绩斐然,范同这几年升官很快。 王氏说道:“范同可擅长水利?” 秦桧说道:“他是懂水利的,只不过还没什么经验。若让他负责水利,几年时间就能委以重任。” 王氏献计道:“可以给范同写信,让他在地方多兴水利。以太子的知人善任,必将他调来工部,那就成了你的下属。到那个时候,你再把他调往地方。你主内,他主外,互相配合,政绩卓著。” “娘子真是聪明!”秦桧大喜。 他虽做了工部尚书,手里却是一群赵佺的班底,想要办什么事情都不顺手。 如果能把范同调来工部,两人联手培养势力,一起办实事刷政绩,入阁拜相那就指日可待了。 王氏说道:“伱若拜相,可不准忘了王家。俺那几个兄弟不成器,侄儿、侄孙们却也有读书种子,终归会有几个能考上进士。到时候多帮衬帮衬,王氏的门生故吏无数,援引起来今后都是你的助力。” “放心吧,不会忘了王家。”秦桧安抚道。 王家确实门生故吏众多,如今秦桧做了工部尚书,已经有些在主动靠拢过来。 有了王家相助,秦桧才能如虎添翼。 否则秦桧怎么可能怕老婆? 北宋还没覆灭的时候,由于王氏无法生育,秦桧就跟侍女生了一个。 正常情况下,王氏应该抱养此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但她却直接把侍女和孩子赶走,再抱养一个兄长的私生子过来。 堂堂的大奸臣秦桧,此时还在给王家养儿子,都特么已经十四岁大了。 这个时空却不同,王家的势力大减! 特别是秦桧做了工部尚书之后,他觉得该是王家攀附自己,而非自己去攀附王家。 没有直接跟老婆翻脸的原因,纯粹是秦桧要做“清官”,王家一直在给他输送钱财! 借口要外出应酬,秦桧吃了晚饭再次出门。 他前往一家酒楼的包房用餐,却换装悄悄溜走,坐马车前往一处偏僻小院。 “相公来啦!”一个美貌妇人喜滋滋相迎。 秦桧拉着妇人的手问:“大郎可有哭闹?” 妇人笑道:“今日却是乖巧。” 二人牵手进屋,摇篮里躺着个婴儿。 秦桧不敢把外室和儿子带回家,害怕儿子莫名其妙就夭折了。 他打算养大一些再公开,到时候王氏若敢胡闹,就直接以嫉妒和无后为名给休掉! 秦桧活得也挺累啊,都不敢正大光明养儿子。 (本章完) 0783【圣德超越尧舜】 “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朝会上,群臣伏地高呼。 不管是前排坐着的高级官员,还是后排站着的中低级官员,此刻全都齐刷刷跪下劝谏皇帝。 一些官员早就得到了消息,如今不过是配合演戏走过场。 还有许多官员一脸懵逼,他们的消息没那么灵通,被皇帝退位之事震得脑子嗡嗡响。他们看到其他官员下跪劝谏,连忙也跟着趴下去一起呼喊。 这场面足够隆重,朱铭也不得不跪下。 朱国祥怒拍龙椅,呵斥道:“尔等难道忘了礼仪?不得随意跪拜!” 翟汝文说:“圣君退位,此大事也!” 朱国祥指着儿子:“太子站起来。” 朱铭老实起身站好。 朱国祥又指着椅子:“坐下说话。” “遵旨!”朱铭回到座位。 朱国祥又指向翟汝文:“首相站起来。” 翟汝文不敢抗旨。 就这样,内阁一个个站起,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 朱国祥又扫视部院大臣:“你们也要朕点名吗?” 于是乎,部院大臣也回到座位,他们的属官很快跟随。 等到百官归位朱国祥才说:“朕不过是一介布衣,就连当初进京,也是被昏君派阉人绑来的……”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表情诡异,他们想起了朱国祥首次亮相。 当朝天子真就宽厚仁慈好拿捏? 呵呵。 前宋的太监们多嚣张啊,朝中权贵都不敢得罪太监。 而朱国祥身为布衣,当初奉旨进京之时,却是一路绑着太监头子,直接把那太监押往东华门。 并且,随行的其他太监、官差、兵丁,以及沿途的诸多官员,全都帮着朱国祥说话。 如此手段,绝非什么柔善之辈,甚至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还有几年前的“天人感应”,朱国祥为了压住内阁舆论,果断就把阁臣从五人变成七人。张根和翟汝文瞬间话语权大跌,一切内阁事务都变成皇帝说了算,首相张根甚至找机会辞职退休。 宽厚仁慈,只不过是皇帝的做事风格,真遇到事情也是有霹雳手段的。 “朕连做官都没兴趣,更别说是做皇帝了,”朱国祥说道,“只因天下纷乱,百姓流离失所,朕才被迫提兵解民倒悬。如今时局安定了,金贼也退居一隅,太子自有治国之法,你们就不能让朕退休享福?首相可以退休,皇帝也可以退休!” “退休”这个词语,是韩愈发明的。 历来只闻官员请求退休,还没听说过皇帝闹着要退休的。 此时此刻,在百官的眼中,皇帝变得格外高大伟岸。 圣君啊! 朱国祥继续说道:“朕与太子,父子同心。却不免有人会多想,认为太子手握兵权,或许有一天会对朕不利。朕急着退位,也是为了让百官安心,莫要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什么。” 为了朝堂安定,皇帝竟然愿意退位,这是多么无私伟大。 前排官员纷纷站起,领着后排官员一同作揖:“陛下仁德,臣等汗颜!” 朱铭却是翻了个白眼。 都要退位了,还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朱国祥说:“礼部选一個黄道吉日三授三辞之后,退位和登基大典一起搞。退朝!” …… 接下来两三天,皇帝闹着要退休的消息,就连郊外百姓都知道了。 乍闻之下,人们只有两个反应: 第一,这是谣言。 第二,太子逼宫。 随着更多细节传出,皇帝的形象越来越伟大。 尤其是读书人,都快把朱皇帝给捧上天了。 太学。 李孟博正在赞美皇帝:“诸位同学,自秦汉以来,可有真正自愿禅让的君王?皆奸佞窃国之把戏!说句僭越的话,你我若是做了皇帝,可舍得在春秋鼎盛时退位?当今天子,品德直追上古圣王,数千年来第一人也!” 李孟博是绍兴五年探花,因父亲被秦桧贬去海南岛,他拒绝朝廷授予的官职,以探花郎的身份随父贬谪,结果年纪轻轻病死在海南。 “怎是直追上古圣王?” 另一个叫做郑绍的太学生说:“当今天子,品德高于上古圣王。尧舜禅让,是因为身体老迈了。陛下禅让,却在身体康健之时,因百官疑国才退位让贤。如此大公无私,岂非已经超过尧舜?” 品德超过尧舜! 这话把众人震得不轻,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插班到太学读书的王重阳,本来是跑来看热闹的,此刻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但仔细想想,居然还有点道理。 郑绍说道:“如此圣君,怎可轻易退位?吾等诸生,当去叩阙请愿,劝谏天子收回成命。谁愿与吾同往?” “同去,同去!” 一群太学生跟着喊。 正在旁边看热闹的太学正,连忙过来劝阻:“尔等皆为学子,不可干扰朝廷之事,更不得阻挠天子!” 立即有个叫庞允中的学生反驳:“前宋之时,当今太子殿下上疏请除六贼,当今两位都御史叩阙营救太子。两位都御史当时也是太学生,他们为民请命,我们如何不能?为了天下苍生,我辈更当站出来!” “为苍生请命!” “同去,同去!” 学校领导根本拦不住,一群太学生风风火火冲向皇城。 王重阳也是热血沸腾,稀里糊涂就跟去了。 “咚咚咚咚咚!” 登闻鼓很快被敲响,附近衙门的官吏,纷纷放下手中工作,无比好奇的出门查看情况。 当值官员前来过问,仔细询问之后,既不好劝走学生,又不敢支持他们,只能赶紧给上级汇报。 就在层层上报的当口,许多百姓也闻讯赶来。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觉得朱国祥真是好皇帝,于是也跟着加入叩阙请愿队伍。 朱国祥接到消息,顿时哭笑不得。 他乘坐御辇来到宣德门,登上城楼打算说话劝离。 “皇帝升楼!” 侍卫和太监喊了两声,御街上的学生群众纷纷抬头仰望。 “圣天子来了!” “官家你不能退位啊。” “请陛下收回成命。” “官家不做皇帝,俺们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 竟然有人开始哭泣,而且越来越多百姓跟着哭,仿佛头顶的苍天就快塌下来了。 气氛和情绪都非常奇怪。 北宋灭亡没几年,东京百姓还记得以前过的啥日子。 宋徽宗隔三差五大兴土木,时不时又拆毁民房给宠臣建豪宅。不说东京外城,就连内城都经常被拆迁,老百姓稍不注意便无家可归。 还有京城物价,年年都在上涨,忍饥挨饿那是常有的事。 朱国祥登基这几年,东京百姓的生活日渐好转。但他们只对皇帝的仙缘津津乐道,甚至调侃皇帝喜欢已婚妇人,还给朱国祥整出“掘地天子”、“种菜天子”的外号。 似乎都没把朱皇帝太当回事儿,反而觉得太子战无不胜特别牛逼。 可今日听说皇帝要退位,百姓们竟然感到恐慌,乃至于有人在大声哭泣。 万一官家退休之后,好日子也没了咋办? 朱国祥看着城下哭嚎一片,下意识挠挠额头。 我也没干啥啊,咋就万民拥戴呢? 况且只是退休,又不是驾崩了,你们也没必要提前哭丧吧。 “让他们别哭了,朕有话要讲。”朱国祥道。 “士民噤声,听官家训言!” “士民噤声,听官家训言! “……” 一声又一声传出去。 赶到御街维持治安的官差,在叩阙人群之中来回奔跑呼喊,搞了好半天终于让现场安静下来。 百官也闻讯赶来,站在各处听天子讲话。 朱国祥朗声说道:“诸位的挽留,我非常高兴。能得百姓拥戴,我这几年皇帝没有白做。你们若是老了,肯定也盼着享福,啥事不干就抱孙子玩。皇帝也是人,我也想退休,抱抱孙子种种地,那日子多快活啊。” 众人听到这段话,都仰头愣愣看着皇帝。 朱国祥继续说:“为了做好这个皇帝,我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啊,每天处理政务就要好几个时辰。这皇帝当得太累了,看在我是好皇帝的份上,诸位就让我早点退休享福吧。太子继位之后,国政不会大变,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得,阻止皇帝退位,就是拦着皇帝不让享福。 好像是不应该这样做。 太学生们却是想得更多,他们对朱皇帝愈发敬重。 看看吧,多好的皇帝啊,为了百姓那是夙兴夜寐都累得不想做九五之尊了。身为皇帝,完全可以像前朝昏君那样,把国事都交给一群宠臣打理,自己则躲在皇宫里穷奢极欲。 但朱皇帝却不愿意这样做,宁可自己劳累也要治国安民。实在身心疲累了,也绝不恋栈当昏君,而是选择退位让贤。 “圣君在上,请受学生大拜!” 李孟博带头叩拜皇帝,身边的太学生纷纷跟从。 朱国祥挥手说:“都回去吧。再拦着我不让退位,我可就要做昏君了。” 皇帝转身走了,士民也陆陆续续散去。 闻讯赶来的塞尔柱使者们,仔细问明情况之后,全都面面相觑站在那里。 艾布甚至眼眶含泪:“这是多么伟大的君主啊!我要把大明桃花石汗的美名,传遍东方与西方,他值得用最美妙的诗歌来赞颂。” 伟大的朱皇帝陛下,此刻却是返回后宫。 他跳下御辇脚步轻快,急着去跟后妃们打麻将。 虽然还没退位,但办公时间减半。还美其名曰,要让储君熟悉政务,以便国政能够顺利交接。 苦逼的太子殿下如今正在认真批阅公文。 (本章完) 0784【天鹅绒换阿拉伯马】 冬至。 这是一个跟元旦同样重要的节日,甚至超过了端午、中秋和重阳。 大雪降瑞,普天同庆。 朱国祥刚登基那两年,闹了不少水旱蝗灾,接下来几年一直风调雨顺。 除了……特别冷。 霜灾频繁,雪灾不断。 从唐中期就持续下降的气温,至此几乎已经跌到了谷底,只比明末稍微温暖那么一丢丢。 这种寒冷气候,还要持续几十年,接着再慢慢回暖,恢复到北宋初年的水平。 朱铭若是明年继位登基,那么就将意味着,他在最冷的时候称帝。并且他的整个皇帝生涯,都处于一种极寒天气! 有弊当然就有利适合开发南方地区。 整个云南,整个贵州,半個广西,四川南部,江西南部,广东大山……这些地方,到处都是蛮夷,气候越冷越适合汉民去开发。 外面大雪还在飘落,屋中正在围着炉子吃火锅。 皇室人多,锅子就放了好几个。 主要是朱铭的妻妾儿女多,把还在吃奶的婴儿算上,孩子就已超过十个。 “两授两辞了,打算什么时候来第三拨?”朱铭涮着羊肉问。 朱国祥道:“明年元宵节之前吧。把事情敲定下来,元宵节过后就正式退位。” 朱铭说道:“赵佶退位去龙德宫修道,你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搬去陕西。”朱国祥眉开眼笑。 “陕西?”朱铭极为诧异。 朱国祥指着李清照:“这是易安居士的建议。” 李清照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微笑吟诗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朱铭竖起大拇指:“还是你们会享受。” 朱国祥打算退位之后,搬到王维的辋川别墅享受人生。 那里是无数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从盛唐以来,“辋川别墅”不知出现在多少诗歌画卷当中。 朱国祥开始诉说自己的计划: “我两年前就派人打听过了,辋川别业距离长安数十里,位于一条山峡河谷当中。有山有水,风景秀丽,绵延二十余里。谷中居民不是很多,分为两个自然村落。” “愿意离开的村民,我可以给他们置换土地,或者给他们钱财搬到城里。而且土地和钱财都多给,保证不会让他们吃亏。” “愿意留下的村民,可保留一些土地,兼给皇家做佃户。我还会在那里建一所学校,村中孩童可以免费读书。” “你每年从皇室财政拨款一些,我打算用十年时间照着王维的别业进行复原。到时候,那里可以耕种、可以放牧、可以樵采、可以打渔……” 不仅沈有容、文小妹、李清照、安娘听得满怀期待,就连朱铭的妻妾都两眼发光。 朱铭总结归纳说:“辋川皇家避暑山庄。今后天气要是太热,我也去那边避暑,到时候可别把我轰出来。” “哈哈,你若是来了,我亲自钓鱼做饭。”朱国祥笑道。 朱国祥搬过去住,太监和宫女肯定少不了,而且还得有一支驻军才行。 等朱国祥哪天一命呜呼,这些人员就可以撤了。 他肯定把山庄传给儿子,从此跟皇室进行分离,皇家园林也会变成亲王府邸。 朱铭说道:“别高兴得太早,跟金国再战时,我打算御驾亲征,到时候让你来监国。” “哪有太上皇监国的?岂有此理!”朱国祥大怒。 朱铭说道:“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把文武百官带在身边又累赘。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个能监国?” 朱国祥一想起来就烦,摆手说:“到时候再谈。” 父子俩的对话,让妻妾们哭笑不得。 历朝历代都是父子争位反目,眼前这两位居然互相推脱,似乎那个皇帝位子是烫手山芋。 想了想,朱国祥又问:“什么时候跟金国开战?” “就看金国能忍到什么时候。”朱铭说道。 今年金国只成规模用兵一次,就是把汪古部赶回大青山以北,顺便掠夺了汪古部的人口和牲畜。 其余时候,就是内部平叛。 气温下降到谷地的小冰河期,金国遭受的影响远超大明。 大明这边风调雨顺,只是面临霜灾和雪灾。 而霜雪灾害,却让金国损失惨重。 想想吧,金国的首都在哈尔滨,核心地盘在辽中一带,每年冬天那得多冷啊。 雪化时间都延后了,春小麦和大豆播种时间也得延后,而东北的多雨季节却没怎么变。 春小麦收获季节,跟多雨季撞上了…… 现在很多金国农民,都减少春小麦种植,增加大豆种植面积。 另外,完颜宗翰、完颜宗干联手改革,虽然剥夺了各族豪帅的行政权,进一步掌控地方民政。但这必须借助各族士绅,流官盘剥起百姓来,可一点也不比豪帅逊色。 至少豪帅是本地本族的,会刻意维护自己的基本盘。 而流官哪管这些? 许多不堪盘剥的金国百姓,翻山越岭逃过鸭绿江,进入大明驻军的高丽保州地区。 鸭绿江南岸还有许多金国地盘,那里生活着女真和渤海人。 随着时间推移,由于无法外出劫掠,两族的矛盾愈发激烈。渤海人不堪女真压迫,也往保州、安州、平壤等地逃亡。 金国对此防不胜防,因为边界线太长了,而且全是山岭河谷地带。 去年婆速路渤海人造反,金国派兵进山镇压三个月。最后有一千多渤海族百姓,扶老携幼偷渡鸭绿江,成功走线抵达保州境内。 这大大巩固了大明在高丽北部的统治! 因为逃过去的渤海人,很多都是会说汉话的,风俗习惯与北地汉人无异。 金国多次抗议,希望大明归还逃民。 秋天的时候,金国还派使者过来,已经被朱家父子晾了几个月。 …… 过完冬至,朱国祥才想起自己还是皇帝,接见被晾在一边快发霉的金国使者。 金国正使名叫左光庆,其十世祖为后唐棣州刺史左皓,辽国杀来时左皓麻溜就投降了。 左光庆的爷爷左企弓,更是大名鼎鼎的辽奸。 阿骨打想把燕云十六州卖给宋徽宗,左企弓坚决反对,还作诗云: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至于左光庆本人,以书法闻名。 吴乞买的继位诏书、皇帝大印,还有金国朝廷的各种匾额,全都出自左光庆之手。 左光庆的亲爹左渊,则是金国的顶级大贪官!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开春雪化你们就该回去了。”朱国祥靠在椅子上,松弛感愈发强烈。 左光庆道:“我国多有逃人越界,此皆刁民恶徒,还请贵国将这些逃人遣返。” 朱国祥说:“大明朝廷并未收到消息,或许是边将们疏于防范。明金两国既为友邦,朕会派人去认真调查,若真有其事一定将逃人送返。” 左光庆又说:“还有一叛将名叫贺成,此人自称受明国册封,号为‘云中大将军’。他纠集匪类为祸四方,遭我大金镇压之后,似乎带着残部逃入明国境内。还请明国归还此人,以将其正法!” “不知有此人。”朱国祥一口否认。 当年宋金两国出现矛盾,就是从宋国收留金国叛将开始的。 现在仿佛一个轮回,轮到大明收留金国叛将了。 大明皇帝显然在推脱,左光庆心中极为懊恼,加重语气道:“金明两国已是友邦还请明国交还叛将与逃民,否则天长日久或有兵刀之危。” “嗙!” 一直松弛靠坐的朱国祥,猛拍扶手坐直了:“回去告诉吴乞买,让他好好学习如何治国。自己把金国搞得民不聊生、叛乱四起,却来朕这里讨要逃人,简直不可理喻!还什么兵刀之危,他若是想打,那两国明年就开战!” 左光庆慌了,连忙解释道:“陛下,外臣并非此意……” “带下去!” 朱国祥直接打断:“此人对大明天子不敬,立即驱逐出四方馆!” 天寒地冻的,把金国使者赶出外宾馆,这是在故意侮辱金国,逼迫金国主动撕毁和约。 “陛下,陛下……” 左光庆大惊失色,被侍卫进来架着拖走。 紧接着塞尔柱使者艾布和苏莱曼,一文一武被太监引导入内。 礼拜之后,苏莱曼问道:“伟大的桃花石汗,春天到了我们就要离开,请问两国皇室联姻是否有决断?” 朱国祥说:“朕的女儿年幼,不忍她嫁到太远的地方。贵国君主的好意,朕却是心领了。感谢他送来许多礼物,朕也准备好了回礼。其中一样回礼,是大明最贵重的宝物,就连大明贵族也很难获得。拿上来!” 太监抬着一匹天鹅绒进殿。 塞尔柱苏丹赠送的礼物很贵重,其中还包含两匹阿拉伯马。 可惜,全是阉掉的公马。 大明的回礼,自然也不能小气。 把丝绸都当成宝贝的塞尔柱人,哪能经得起天鹅绒的诱惑? 苏莱曼和艾布二人,当场眼睛都看得发直了。 苏莱曼声音颤抖发问:“陛下,我能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朱国祥微笑。 苏莱曼的手掌接触天鹅绒,那触感瞬间令其陶醉。甚至是闭上双眼,来回抚摸体会,仿佛是遇到了人间至宝。 朱国祥说:“这种绒布,还有更上等的。贵国君主若是想要,可以运来战马交换。从陆上运来可以,从海上运来也可以。战马越好,我给的绒布就越上等。而且,不要骟掉的!” 苏莱曼终于睁开眼睛:“陛下,我一定转告苏丹。” …… (拜托,别再提君主立宪制了。 任何上层制度,都需要下层结构支撑。在中国搞君主立宪,唯一的结果就是军阀混战,最后养蛊弄出个新皇帝。 放在任何国家都一样。 英国的克伦威尔差点就成功了,他的儿子失败是因为财政崩溃。 而在法国,拿破仑就成功了。 至于日本,人家万世一系,而且情况特殊。) (本章完) 0785【你获得了宣战理由:外交侮辱】 大雪飘扬,天寒地冻。 一群金国使者被赶出四方馆,虽然全都愤怒至极,但也不敢当场发作,只能吵闹抗议而已。 由于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其他国家的使者,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艾布在东京住了一年多,天天跟翰林院学者交流,已经能用汉语进行日常沟通。 他随口问旁边的日本使者:“皇帝陛下一向宽仁守礼,为什么会驱逐这些金国使者?” “听说是金国使者大不敬,当面激怒了大明皇帝陛下。”藤原忠宗说道。 藤原忠宗既是日本摄关藤原家成的族兄弟,同时也是藤原家成的小舅子。 有这两层关系在,他顺理成章做了遣明使团的副使。 至于正使,则是一个和尚,目前在大相国寺挂单。 大明的四方馆虽然用于接待外宾,但超期居住是要收钱的,而且住宿费还非常昂贵。日本那些遣明使数量众多,目前有一大半都租住民房。 当然,塞尔柱使者不一样,人家带来的两拨礼品都很值钱。可以在四方馆敞开了住! 艾布把朱皇帝视为圣者,不禁感慨道:“金国使者是多么无礼,才会把仁慈大度的皇帝激怒啊。” 藤原忠宗鄙夷道:“金国,女真蛮夷也。一百年前,女真海贼还劫掠我国沿海,掳走了无数女子和财货。他们这帮女真强盗,以前是辽国的奴隶,却起兵叛乱覆灭了辽国。” “这我听说过,”艾布展现自己的渊博学识,“大明是上秦,辽国是中秦。女真强盗居然能灭掉中秦,那么他们肯定非常凶狠。” 高丽使者崔正焕凑过来说:“何止凶狠?女真蛮夷经常南下劫掠前几年还攻陷了我国的西京。” 高丽被大明占领平壤及以北地区,根本不敢武力反抗,年年都派使者过来索要。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足大明是为了保护高丽,才受邀在这些地方驻军的。现在金国已经衰弱,高丽有能力自我保护,因此就不用再劳烦大明天兵了。 大明朝廷的回复当然是害怕金兵卷土重来。 高丽使者刚刚说完,西夏使者也来附和,大骂金国出尔反尔,许诺给西夏的土地又吞回去。 眼见日本、高丽、西夏都怒骂金国,艾布对于金国的观感更加恶劣。 他回到屋里记录道: “桃花石的中秦,以前叫做辽国。辽国与上秦宋国是兄弟之邦,他们总体友好,但也时有冲突。西夏和高丽是中秦辽国的属国,而且西夏经常与上秦宋国发生战争。” “来自东北地区的女真蛮夷,本来是中秦辽国的奴隶。但他们背叛了主人,并且将辽国吞并,夺取了桃花石中秦法统……” “金国野蛮人极为残暴,而且作战勇猛。他们攻打周边所有国家,甚至杀到了上秦宋国的都城……” “宋国的皇帝是一个昏聩残暴者,因此上秦人民抛弃了他。伟大的桃花石汗、上秦大明皇帝陛下,本来只是一个学者,但被无数将军、学者和百姓,请到宋国的首都开封加冕为新皇帝。” “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并不亲自上阵杀敌,但所有人都愿意效忠他。得到皇帝的命令,将军们带着士兵赶走金国野蛮人,收复了上秦的首都以及全部领土……” “在桃花石上秦之地拥有天命就能做皇帝,而不是通过血统传承。天命就是天空之神的眷顾,传闻如果皇帝失去了美德,天空之神就不会再眷顾他,而是选择另一位品德高尚的英雄。就算是一个奴隶,只要拥有天命,也能得到所有人的效忠……” 艾布还通过道听途说,以及在翰林院旁敲侧击,画出一幅桃花石地图。 上秦(大明)和中秦(金国)都面积巨大,下秦(新疆、部分中亚)则只有一丢丢。 在艾布的笔下,甚至连高丽和日本,面积都比新疆要大得多。 …… 从四方馆中被赶出之后,左光庆带着西夏使节团,跑去附近的大相国寺投宿。 大相国寺一直兼营客栈业务,知客僧却把金国使者拦下:“阿弥陀佛,相国寺不欢迎诸位。” 左光庆说:“我们愿意多付住宿钱。” 知客僧摇头:“听闻金国使者当面威胁陛下,我们虽是出家人,却也是大明子民。陛下如父,臣民如子。有恶邻侮辱父亲,为人子者怎能接待?阁下请走吧,相国寺不会再收留金人。” 在大相国寺碰了一鼻子灰,左光庆又跑去最近的清风楼无比客店。 这家客栈虽然是清风楼的山寨版,地段却非常好,位于蔡京老宅和太平兴国寺之间。 左光庆刚刚道明来意,客店掌柜就走过来:“快滚!尔等竟敢冒犯陛下,简直是狼心狗肺、胆大包天。就算给再多钱财,清风楼无比客店也不会留你们住宿!” “好!” 正在大堂吃饭的客人,闻言纷纷喝彩。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只听说金人冒犯皇帝。 官家都打算退位了,你们这些金国蛮夷,居然还敢惹官家不高兴,没当场打死你们都算好的。 左光庆又去班楼酒店,直接被酒保提着棍棒轰走。 “岂有此理!” 完颜彀英手握刀柄,气得想抽刀把酒保给劈死。 这位完颜彀英,女真名完颜挞懒,却是银术可的儿子。 之前多次出场的完颜挞懒,汉名叫做完颜昌,并非是同一人。 金国贵族当中,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左光庆按住完颜彀英的右手,提醒道:“不要冲动。” 完颜彀英说:“昨日才见明国皇帝,今天就全城知晓,这些南蛮子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辱使者,让我们大雪天睡在大街上!” “杀几個平民有什么用?反而给了明国更多发兵借口。”左光庆说。 完颜彀英怒道:“我十六岁就随父征战,每战必为先锋,还怕跟南蛮子打仗不成?粘罕太懦弱了,竟然割地议和。要是依我的意思,就尽发全国之兵跟明国决战!” 这货是个愣头青,竟敢直呼完颜宗翰的小名。 他至今没有跟明军交战过,张广道在山西指挥的那两场,完颜彀英跟他爹银术可都正好缺席。 当然,完颜彀英很能打,这是毋庸置疑的。 历史上,金兵在和尚原被吴玠暴打,金兀术当时表现得优柔寡断,撒里曷狼狈逃走吓得夜间大哭,唯独完颜彀英全程都可圈可点。 如果金兀术听取完颜彀英的建议,吴玠在和尚原会打得更艰难,甚至有可能来不及从容布阵。 左光庆劝道:“俺知将军作战勇猛,可南人不易欺也。我大金一直内乱不断,钱粮也时常不足,怎能与明国擅起战端?” 完颜彀英指着左光庆说:“钱粮不足怨谁?你爹(左渊)管着漕运,人人都知道他贪污!” “你血口喷人!”左光庆大怒。 就算我爹贪污钱粮,你也不能瞎说大实话啊。 左家对金国来说太重要了,那是真正的北地汉人首领。就算大家都知道左渊在贪污,完颜宗翰也不敢出手惩治。 皇帝吴乞买偷酒喝,金国贵族可以把皇帝暴打一顿。 左渊明摆着贪污漕粮,金国贵族只能装看不见,因为辽中渤海大族也在一起贪。 惩处一个左渊,辽中渤海人和辽东汉人都得乱! 对了,被朱铭割掉耳朵的金国使者时渐,正是眼前这个左光庆的堂姑父。 从辽国投过去的那群大汉奸,全都互相联姻结亲。 完颜彀英也不是傻子,跟左光庆闹了一通,便带着使节团继续寻找客栈。 他们直接出城去,问了两家都被拒绝。 最后只能冒雪往郊外走,寻到几家农户说:“我们想借个住的地方,这些钱财算是住宿费。” 那些农民被吓坏了,根本不敢收钱,连忙让出屋子。 然后,这几户农民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往城门跑。对驻守城门的士卒说:“军爷,有一伙强人拿着刀枪,逼咱把屋宅让出来。穿的衣裳不似汉人,你们快去看看,指不定是金国奸细!” 士卒说:“金人的头发不一样,你们可曾看清了?” 为首的农民说:“都戴着帽子,看不清头发。” 士卒连忙上报,很快惊动鸿胪寺、京城戍卫司和五城兵马司。 京城戍卫司来得最快,火速召集好几百士兵,踩着积雪杀向郊外农村。 误会很快解除,但金国使者被驱离,鸿胪寺官员勒令他们不准骚扰百姓。 愤懑恼火之下,金国使者不再找房子住,而是集体钻进了东京下水道。 由于士兵行动闹得挺大,全城店铺都知道金国使者冒犯了皇帝,他们竟然连购买食物都处处碰壁。 并非所有商贩都出于对皇帝的敬重,大家不跟金人做生意,更多是害怕惹上什么麻烦。 完颜彀英窝在下水道里,听到脚步声连忙问道:“吃的买回来了?” 左光庆带着几个随从进来:“在一偏僻街巷买来的,大街上的食铺都不卖。省着点吃,明天如果雪停了,就立即动身北返,否则非饿死冻死在这里不可。” 完颜彀英蜷缩在角落里,咬牙切齿啃着面饼:“南蛮子这般折辱,等我回去一定提兵杀来!” 当晚,气温更低。 一群金国使者缩在下水道,人挤人互相用体温取暖,差点集体冻死在里头。 (本章完) 0786【金国噩耗连连】 踏着封冻的黄河,金国使节团来到陈桥镇。 这里的商家,依旧不肯卖食物和被服给他们,明摆着朝廷已经派人打过招呼了。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一队骑兵奔来。 李彦仙麾下骑将阎平,大案时奉命调回京师,常驻陈桥镇附近还未离开。 奔至金国使节团处阎平呵斥道:“尔等既然要走,就别拖拖拉拉,沿途骚扰大明百姓。来人,给他们一点吃的。若是饿死在大明,倒显得天朝太过小气。” 十多个骑兵牵着备用战马而来,从马背取下食物,顺手扔在雪地上。 “多谢!”左光庆带人去捡粮袋,还朝阎平拱手赔笑。 完颜彀英却是双手攥拳,感到一股奇耻大辱。他当初赏赐奴隶,也把食物这样扔地上。 阎平说道:“你们敢当面冒犯陛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蛮夷终究是蛮夷。太子怕你们沿途劫掠,让俺一路带兵护送出境,吃饱了就赶紧上路吧。” 左光庆脸上的笑容消失,正色道:“我大金奉天应民,承袭辽国大统。金明两国又立约邦交,将军怎能以蛮夷相称?” “蛮夷就是蛮夷,换一身皮就不是了?”阎平鄙夷道,“你祖上是汉人,自己也读过书,难道没听过沐猴而冠?” “欺人太甚!” “锵!” 完颜彀英拔刀而出,麾下士卒也纷纷亮出兵器。 大明骑兵自也不客气,齐刷刷挽弓搭箭,只要接到军令就射出。 气氛凝重,一触即发。 只要今天爆发战斗,不管胜负如何,两国必然开战。 左光庆再也顾不上挽回金国颜面,连忙作揖说:“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吾等归国,还要仰仗将军一路护送。” 紧接着,他又转身按住完颜彀英的右手:“息怒,息怒。” “哼!” 完颜彀英还刀入鞘,他当然知道不能打。 且不说是否挑起两国战争,就算不计后果也很难打赢啊。金国使节团只有数十人,而且还包括文职在内,阎平这队骑兵却有三百人。 双方收起兵器,踏着积雪向北。 金国使节团走前面,大明骑兵紧随其后,随时可以射其后背。 沿途皆在递铺休息,由于房间不足,金国使者经常睡草料房,每晚都是闻着马粪味进入梦乡。 时不时的,阎平就出言讥讽,明摆着想要激怒对方。 从正副使者到普通小卒,金国使节团全都憋了一肚子火。 行至海阳(秦皇岛),已然是春天。 金国使节团吃不好、睡不好,中途连个热水澡都没有,来到海阳城外就跟叫花子差不多。 “加强戒备,明国可能会发兵!”完颜彀英对海阳守将说。 明代以前,没有山海关,只有榆关。 榆关是一个军事防御体系,并非单指特定关城。东至山海关、西至抚宁的广大区域,全都属于榆关范围,是隋唐时期用来防备高句丽的。 辽国建立,榆关变成了榆关驿,除了传递军情外,主要用来收过路费。 关城早就塌了,一直都没修复。 此时金国为了卡住傍海道,便在海阳(秦皇岛)屯驻重兵,还把海阳县城给加固了一拨。 金国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完颜宗翰打算放弃辽西走廊,直接退到锦州屯兵更利于作战。但这个提议被否决了,因为辽西走廊若失,金国的利州、建州就侧翼暴露。 在海阳好生洗了個澡,左光庆和完颜彀英二人,各自骑着快马朝哈尔滨飞奔。 …… 金国,上京。 “父亲怎又在喝酒?就不能振作一点与他们斗?”完颜宗磐怒其不争。 吴乞买哈哈一笑:“快过来喝一杯。” 完颜宗磐夺过酒杯,心中愤懑道:“你让我隐忍,自己却失了志气。粘罕麾下那些人,越来越嚣张跋扈,许多贵族都愿倒向我们。这种时候,怎能每日酗酒享乐?” 吴乞买叹息:“斗不过的,你不要自寻烦恼。” 完颜宗磐凝视着自己的皇帝老爸,他很想知道吴乞买是装的,还是真就彻底躺平任人拿捏。 金国的内斗看似缓和了,其实变得更加复杂,世祖系已经四分五裂。 第一大势力,是以完颜宗翰为首的军功派,各族领兵战将抱团在一起。 第二大势力,是以完颜宗干为首的太祖派,核心成员是阿骨打的儿子们,并获得汉族、渤海族文官的支持。 第三大势力,是以完颜宗磐为首的太宗派,核心成员是吴乞买的儿子们,以及遭受排挤的女真贵族和部分各族文官。 此外,太祖派还隐约分裂出派系,比如以完颜宗辅为首的贵族派。他们掌握着辽东、辽中地区的部分军权,名义上属于太祖派,其实已经有半独立倾向。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干联手,一直想要缓和派系矛盾。 但根本压不住! 一是因为军功派嚣张跋扈,随着完颜宗翰提兵进京,跟金国顶级贵族们冲突不断。 二是因为完颜宗干培植党羽,想要彻底掌控朝堂,引起大量金国贵族不满。 这两人各有各的利益,看似相忍为国,实则联手揽权。 有人揽权,就有人失权。 遭到排挤的女真贵族,纷纷倒向完颜宗磐。但他们实力还比较弱小,不敢公然搞出大动作,只能暗中蛰伏串联。 完颜宗辅、完颜宗弼(金兀术)等人,地位也变得越来越尴尬。他们整体上支持完颜宗干,但又不满完颜宗干的揽权行为,于是带着军队半独立出来自成一派。 就这样的草台班子,居然还能保持克制,纯粹是因为有大明这个敌人存在。 为了缓和矛盾,各派几次开会妥协,完颜宗磐也获得一个勃极烈身份,可以代表皇帝和太宗派参加大会。 “走,去开会了!”完颜宗磐拉着一身酒气的吴乞买出门。 勃极烈会议现场。 吴乞买坐在主位,完颜宗干次之,完颜宗翰再次接着是完颜宗磐、完颜宗辅、完颜宗弼…… 完颜宗干的地位这么高,除了他是阿骨打的庶长子,并且获得大量贵族支持外,还因为金国皇太子也养在他家——阿骨打的嫡长子死后,正妻带着儿子被完颜宗干收继。 也就是说,如今的金国皇太子,其实是完颜宗干的继子。 “说说你们在明国的遭遇。”完颜宗干道。 左光庆说:“我等还没入秋,就已经抵达开封,却直到冬至过后,才见到明国皇帝。我向明国皇帝索要叛将和逃人,明国皇帝矢口否认,我就说这样会引起两国兵事。明国皇帝认为这是在威胁他,便将我们全部驱逐出四方馆……” “开封城下着大雪,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藏进地洞里御寒。归国的一路上,南蛮子百般侮辱,还让我们睡草料房跟马棚……”完颜彀英细数自己遇到的窝囊事儿。 左光庆相对还算克制,完颜彀英却是添油加醋。 二人讲完,一群勃极烈并未发怒。 完颜宗翰道:“明国想要挑起战争,今年或者明年,他们肯定会出兵。” 完颜宗干道:“我们也存了一些粮草,若能撑到收取秋粮,打半年的大仗没有问题。” 金国虽然饥荒叛乱不断,但并不耽误囤积粮草。 完颜宗辅问:“能征集多少兵力?” 完颜宗翰说:“把云中和草原也算上,至少能出兵十二万。但云中的汉人,草原的契丹人,还有那些唐古部,他们被签发上了战场,可能会出现叛乱倒戈。尤其是唐古诸部,有明国的奸细在活动,串联部落首领叛金投明。抓到的奸细被严刑逼供,他说所有部落首领都愿投明。” 这是金国高压政策造成的,唐古诸部被金国盘剥过度。别说叛金投明了,甚至有一部分投靠西夏,帮助西夏夺取了包头地区。 完颜宗翰继续说道:“如果战事顺利,我能确保他们不叛乱。一旦战事不顺,恐怕有很多军队要倒戈。” “不论怎么说,必须全力打一场。”完颜宗辅道。 完颜宗翰说道:“不能各自为战,也不能一味退缩防守。” “我的想法是放弃傍海道退守到锦州一带。辽中、辽东、辽南、锦州……以防御为主,不要胡乱出兵,因为明军随时可能跨海突袭。” “云中(大同)也以防御为主,那里雄关重重,明军就算能攻破一处,也对战局没有太大影响。” “我军主力,从燕山各处伺机南下。不争一城一地,而是处处劫掠骚扰,引诱明军疲于奔命,最后寻找战机进行围歼。能围歼一股是一股,若是不好拿下,就立即撤围远遁,引诱明军来追……” 完颜宗磐冷哼一声:“幽燕之地,是你们送给明国的,现在却又要在那里打仗。” “你懂什么?” 完颜宗翰讥讽道:“那里一马平川、人烟稀少、土地荒芜,如果我们一直占着,根本无险可守,还得处处驻军防备。现在却反过来,是明军处处防守,我们来去自如。而且明国迁徙汉人,在那里开垦了两年,我军可以四处劫掠粮食。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地割让给明国,对我们反而有利。” “哒哒哒哒……” 勃极烈大会还没结束,一匹快马狂奔入京,很快就有官员进来通报:“尼伦蒙古造反了!” 成吉思汗的曾祖父,正式起兵反叛金国! (本章完) 0787【成吉思汗他四大爷】 蒙古人在动手造反之前,已经派人来到大明寻求合作。 他们先是来到汪古部的地盘,接着又穿越大青山,经西夏进入陕西境内,在元旦的前两天冒雪来到开封。 在亲自接见蒙古使者前,朱国祥问儿子:“这个蒙古使者忽图剌,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何止有印象,简直大名鼎鼎啊。” 朱铭笑道:“在蒙古人的史书里,忽图剌声如雷震,能响彻千山万壑。又手如熊掌,力大无穷,能把活人一掌劈成两半。一口气可以吃掉一只羊,喝马奶都是以桶为单位。” “什么鬼?”朱国祥听得一额头黑线。 朱铭收起笑容,正色道:“他是成吉思汗的四大爷,下一任蒙古大汗。” 朱国祥闻言吃了一惊:“已经到成吉思汗的时间线了吗?” “想什么呢?成吉思汗他爹都还没出生。”朱铭说道。 朱国祥问:“这蒙古人怎就突然叛金了?” 朱铭对蒙古历史没啥研究,只知道一些名头响亮的人物。 但马扩前番出使漠北,带回来许多信息,能够弥补朱铭对蒙古的认知缺失。 “阴山你知道吧?”朱铭问道。 朱国祥点头:“不教胡马度阴山。” 朱铭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线:“阴山往东延伸出的余脉,叫做大青山。前两年南下的汪古部,又叫白鞑靼,去年被赶回大青山以北了。‘鞑子’这个蔑称,就源于鞑靼部。” “白鞑靼在大青山以北,黑鞑靼在漠北草原的东部。甚至连此时的蒙古,也被统称为黑鞑靼。当然,这是辽金两国不加区分乱叫的。” “耶律大石还在的时候,各部都以他为尊。但只是名义上的,其实没几个部落真心拥戴。” “耶律大石西征率部离开漠北,立即出现权力真空。这几年气候越来越冷,漠北那边就更冷,他们不敢南下劫掠,那就肯定要互相攻伐兼并。” “因此,耶律大石什么时候西征,漠北那些部落就什么时候开战。” “蒙古诸部的实力很强,金国扶持其他黑鞑靼进行牵制。这些黑鞑靼,又叫塔塔儿部,以前是蒙古人的盟友,现在成了蒙古人扩张的阻碍。” “蒙古人攻打塔塔儿部,就等于公然背刺金国,因为那些人是金国罩着的。” 朱国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此时的蒙古大汗,即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合不勒汗,也是蒙古人的第一位大汗。 耶律大石前脚率部西征,合不勒汗后脚就开始扩张,两年时间就统一了蒙古诸部,并在去年自立为“汗”。 历史上,合不勒汗扩张之时,正逢金国内斗剧烈,并且对南宋战争失利。 无奈之下,金国只能进行笼络,邀请他去哈尔滨做客。 合不勒汗只带几个随从,就敢直入金国上京。还在喝得大醉之后,去捋吴乞买的胡子。 当时,金国主和派将他放归草原,主战派却出尔反尔派兵攻打。 此后十多年时间,金国派兵征讨蒙古五次。 每一次战争,都是蒙古军队躲入山中,金兵粮草耗尽只能撤军。然后,蒙古军队出山堵截,打得金国军队丢盔卸甲。 最终,金国割地赔款求和,并册封合不勒汗为“蒙兀国王”。 这個时空的情况更乱,因为大明牵制金国兵力,耶律大石把塔塔儿诸部打残了。 合不勒汗不再跟塔塔儿部联姻友好,而是直接开启征服扩张模式,蒙古诸部大有提前崛起的趋势。 …… 元旦前一天,朱国祥接见蒙古使者。 成吉思汗的四大爷忽图剌,目前还非常年轻。不像史书里那般威武雄壮,而是一个矮壮的大饼脸蒙古青年。 “忽图剌奉全体蒙古人的大汗的命令,拜见大明皇帝陛下,拜见大明太子殿下!” “蒙古大汗托我给两位问好,并献上全体蒙古人的礼物。” 朱国祥微笑颔首:“也代我向蒙古大汗问好。赐座。” 忽图剌闻言大喜,因为合不勒的汗位,是去年才自封的。除了蒙古诸部根本无人承认,而大明皇帝居然言语认可了。 忽图剌说道:“我的父汗,以前追随耶律大石,并奉耶律大石为主。但耶律大石太过胆小,被金国吓得离开草原。为了抵抗金国,父汗愿意站出来,并请求大明皇帝册封。从今以后,蒙古就是大明的臣属,我们愿与大明一起跟金国作战。” 马扩作为翻译,此刻自然也在,他问道:“你们打算怎么打?” 忽图剌说:“塔塔儿诸部是金国养的狗,我们已经联络好汪古部,一起联手击败塔塔儿部,彻底剪除金国在漠北的羽翼。金国多半会派兵攻打我们,到时候希望大明能趁机出兵。” 马扩可不只是翻译,他用汉话为皇帝解释说:“蒙古人和白鞑靼(以汪古部为首)联合了,他们打算瓜分漠北的中部和东部草场。又担心打不过金国的兵马,因此请求我大明出兵干扰金国。一旦蒙古人和白鞑靼成功,漠北就是二雄并立的局面。” “不,应该说是三雄并立。漠北的西部草场,诸多部落还在效忠耶律大石。今后的漠北,耶律大石在西,汪古部在中,蒙古人在东。他们若想继续扩张,蒙古人和汪古部会先打起来。谁能彻底击败对方,谁就有可能统一漠北。” “而我大明可以坐山观虎斗,永远支持弱的那边让蒙古人和白鞑靼一直交战,不给他们分出胜负的机会。” 朱铭摇头说:“如果让漠北混战上百年,而我大明又实力衰退,那么养蛊出来的漠北统一者,不管是哪部都非常难对付。必须找机会把他们打服,然后让漠北处于相对安稳的局势。” “需要册封蒙古大汗吗?”朱国祥问。 “可以册封。”朱铭和马扩同时说。 朱国祥道:“那等我退位之后,你自己去册封吧。” 朱铭笑道:“可以册封两个王。一个蒙古国王,一个鞑靼国王。如果乃蛮部脱离耶律大石,还可以册封一个乃蛮国王。三角形最稳固,最好让漠北三王并立!” 朱国祥对忽图剌说:“大明会册封蒙古国王,但我即将退位。这是我的儿子,他很快就要继位,你且在开封等两个月。” 忽图剌虽然对于大明皇位交接非常疑惑,但还是离座跪下:“感谢大明皇帝册封,蒙古人愿遵大明皇帝为天可汗!” 朱铭顿时笑了:“你还知道天可汗?” 忽图剌道:“我在途经陕西时,问过陕西的官员。他们说唐朝的皇帝最大,是可以统治草原的天可汗。” 此时的蒙古人,还真没那么大的奢望,能统一漠北的东部地区,对他们而言已属于远大目标。 当然,野心是会渐渐增涨的,得陇望蜀属于人类的天性。 把蒙古使者打发走,朱铭问道:“你觉得如果蒙古起兵,金国会派兵到漠北镇压吗?” 马扩说道:“金国不会大举出兵。对于金国来说,漠北鞭长莫及,每次出征都消耗钱粮无数。一旦粮草损失过多,还怎么跟我们打仗?就算要派兵,也只可能派一支偏师。五六千是比较合适的,再多也不会超过一万人。” “那蒙古崛起已成定局就看白鞑靼能不能牵制他们。”朱铭说道。 马扩摇头:“很难。汪古部连白鞑靼都无法统一,而孛儿只斤部却统一了蒙古。合不勒雄才大略,不是汪古部能比的,到时候我们必须扶持汪古部。” 朱铭揉揉拳头,看来还得把成吉思汗的祖爷爷打一顿! 马扩又说:“如果我们与金国开战,漠北也打成一片,西夏极有可能趁机出兵,把大青山以南的草原全部吞掉。而且他们还理由十足,是在帮大明攻打金国。” “不怕,先灭了金国再说。”朱铭笑道。 马扩建议道:“可先册封几个部落首领,全都封他们为王。一来金国勒令诸部出兵时,麾下有一堆我们册封的王,根本就不敢放心使用。二来那些部落首领拥有了王位,背叛金国的决心就更大。三来西夏如果想要趁机吞并,吞下去的全是大明册封的王。” 朱铭拍手赞道:“好主意!” 这位外交专家,心可够脏的,而且全是阳谋。 一个计策献出,就把金国和西夏都恶心到了,而且还为大明吞并漠南草原铺路。 看着马扩躬身退下,朱国祥点头说:“这个人很不错,值得好生提拔重用。” 朱铭说:“枢密院最适合他,估计今后能升到枢密副使。内阁若有空缺,还可以让他代表军方入阁。” 几乎已经成了潜规则,阁臣是各方势力的代表。 军方必有一位阁臣帮忙说话,不一定非得是军人出身,经常领兵打仗的文官也行。 最初是种师道,现在是张叔夜。 朱国祥看着殿外飘落的小雪,感慨道:“又要过年了,也总算要熬到退休了。要不要跟我去那山谷看看?修建山庄的时候,给你留一处院落。” “有空就去。” 朱铭起身走出大殿,伸手接住雪花,看着它们在手心化开。 一个新时代,要真正开始了。 (本章完) 0788【朱院长最后的功绩】 大明的法定节假日,主要沿袭自宋代,但废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假期。 元旦(春节),放假七天。 上元(元宵),放假七天。 春节与元宵之间,却是要正常上班的。另外,就算是节假日,官员也需要轮值加班,保证各级衙门的运转。 春节假期还没过,朱国祥已经在办公了。 有些东西,他得在退位之前完成,也可算作是他的皇帝功绩。 自停止大案已经一年,修改后的第二版《大明律》,分别抄送到朱国祥和朱铭那里。 条目更加细化了! 或许是随父母流放的孩童过多,修改法律的官员们于心不忍,因此把“七岁以下孩童”,定为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的群体。 当然,如果是十恶大罪被连坐,又或者是亲手故意杀人,再小的孩童也需要处罚。 官员们修改成这样,无非是想赦免许多孩童。 比如李邦彦,他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因为年龄不足七岁,可以通过缴纳罚金接走,不必继续跟着父母流放。 “这条同意吧。”朱国祥提笔画了一个勾。 朱铭点头说:“可以。” 父子俩继续阅读更改条目,然后逐条进行讨论。 说实话,大明开国这几年的流放罪,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放,更类似一种“边疆强制移民”。 到了流放地点,官府不会强迫劳动,甚至还分发土地、粮食、被服、农具和种子。世界上哪有这么舒服的流放? 所有流放者,实质上享受了“大赦”待遇,只不过被留在边疆不能回家而已。 逐条审完,朱国祥说:“第二版《大明律》,要赶在我退休前颁布。” “没问题”朱铭说道,“今年还是洪武七年,我明年才会改元。等改元之时,把新的历法也一并颁布,到时候新历就跟你无关了。” 朱国祥说:“劝农司也要改。” “想好怎么改了吗?”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思考好几年了。劝农司并入户部,相当于户部下辖的全国农业发展司。一把手为户部劝农司郎中,也就是农业发展司的司长。” “省一级,设立劝农局,类似省级农业厅(肯定没那么大权力)。” “府一级,设立劝农所,类似市级农业局。” “县级不设劝农部门。” “最低级的劝农官,属于伎术官序列,相当于农业研究员和农业技术官。” “升到劝农所的正副所长级别,才转为八品政务官,并可以转做县丞、县令等官员。” “更高级的劝农局、劝农司官员,必须是农业伎术官出身,并且有主政地方的经验。到了这个级别,就是在为全国或全省的农业做发展规划。” 朱铭笑道:“想法很好,但会变味的。” “怎么说?”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如果我是一個大官,我的儿孙考不中进士。那我就让儿孙去做伎术官,只要熬到一定年限,就能转为政务官,并一路晋升为户部劝农司郎中。再以此为跳板,甚至可以做到侍郎、尚书级别。长此以往,低级劝农官全是搞技术的苦逼,而高级劝农官则属于官员子弟。到时候外行指导内行啊。” “我会制定劝农官员的晋升规则,”朱国祥说,“虽然无法避免裙带关系,但大体上应该没问题。就算是靠裙带关系爬上去,也得懂农业才符合规定。至少整体上如此,个别钻漏洞就让他们钻。如果出现大规模钻空子的现象,那就不是劝农司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都吏治腐败了。” 朱铭点头:“也对。” 朱国祥说:“凡事有利就有弊,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做皇帝的时候,劝农官能游离于朝廷之外。我不做皇帝了,就必须让劝农官变得正规,否则用不了一二十年就得完蛋。” …… 除了劝农司并入户部,今年元旦还有一个大事。 全国货币铸造、发行机构大调整,各地的金币、银币、铜币铸造厂,与纸币印刷发行机构一起垂直管理。 最高货币机构被命名为“宝泉寺”,级别暂时与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等相当。 各省再设派出机构“宝泉局”,统一管理调配全省的各类货币。 宝泉寺主要接受户部的领导,但又具有相对独立性,同时受到其他部门监督。 这就跟鸿胪寺一样,看似属于独立机构,却又受到礼部管辖,并且还与其他部门对接。大理寺也是如此,相对独立却又被刑部管辖,还受到督察院的严格监督。 正月初八,元旦假期结束。 开封府宝泉局外,京城富商云集。 李家由于关键时候不吃单,已经被同行们罢免行首职务,而且仓库里堆放大量布匹卖不出去。 一大早,李敦义带着儿子和伙计,风风火火杀到宝泉局衙门。 街道上全是车马,一箱一箱铜钱抬出,那铜臭味能飘出几条街。 “有钱铺牌照者可入内!”一个吏员大喊。 李敦义、李文仲父子俩,连忙小跑着进入宝泉局。 宝泉寺只管货币的印刷、铸造、发行、调运和回收,其余业务不得沾手。类似央行。 开封宝泉局却有兑换业务,但只办理大额兑换业务,并且要收0.25%的手续费。另外,再小面额的废旧、残缺纸币,都可以拿到宝泉局换新的。 地方官府的货币税收,如果需要上交中央,也可在各地宝泉局办理。在缴纳手续费之后,由宝泉局输送至中央。(此业务只适用于货币,宝泉局不受理实物税业务。清朝其实就这么办的,但通过私营票号向中央交税。) 小额货币兑换业务,全都交给私营钱铺。 私营钱铺需要办理执照,得有固定店铺和仓库,才能在官府获取合法执照。 李敦义就办了一家钱铺,也就是私营银行。为此,他还把一片仓库腾出来,里面的布匹全部半价贱卖。 开封宝泉局提举叫霍正,他见商贾们来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说起正事:“今年宝泉寺只发一千二百万贯宝钞,四川、汉中、六大市舶司、真定、长安、江陵、江州、扬州……这些地方都要分,而且四川的配额最多。我们开封府,只拿到六十万贯宝钞发行配额。” “这么少?”东京富商们非常失望。 这却是稀奇得很,前宋一年发行千万贯纸币,必然引起局部恐慌。几年下来,纸币就信用崩溃了。 而大明今年发行1200万贯宝钞,商贾们却是嫌配额太少。 霍正笑道:“故宋有前车之鉴,纸钱不可滥发。大明朝廷每发100万贯纸钱,就会准备25万贯铜钱。等国库更充裕了,宝钞也会发得更多。” 李敦义问道:“整个开封府,有十六家拿到钱铺执照,这六十万贯宝钞可怎么分?” 霍正说道:“每家配额三万贯,剩下的靠抽签。” 富商们都无语了,几万贯宝钞太少,他们做生意赚得不够多啊。 按照北宋的钱铺规矩,纸币和金属货币兑换,是收取3%的手续费。现在六大市舶司所在地,还有扬州、江陵、四川、汉中、长安……这些地方也在发钞。 主要运输路线的大宗交易,不必再依靠异地汇兑,直接使用大明宝钞即可。客商成本降低的同时也让宝钞兑换业务有着丰厚利润。 当然,随着宝钞发行量增大,为了跟传统汇兑抢生意,钱铺的手续费还得降低才行。 霍正继续说道:“除了大明宝钞,这次还有五十万贯金银元。尔等不必囤储金银,大明各地的金银矿都已复工,又在日本发现几处金银矿。今后不缺金银,屯起来也不会涨价,反而有可能贬值。” 一筐筐宝钞和金银币抬出。 霍正带着官吏仔细清点,确认无误之后再签字盖章。 而富商们也让伙计抬着铜钱进来,巨量铜钱直接把院子都快堆满了。 各家认购宝钞和金银元时,一个富商忍不住问:“日本每年能产多少金银?” 霍正笑道:“具体数额不方便说,今年从日本运回的金银,可能会价值数十万贯。这还只是开始,毕竟那几座金银矿,仅仅开采了一部分,矿工数量还都不够。” “另外,倭人愈发喜爱大明风物,愿意用白银购买丝绸、茶叶、漆器……倭人尤喜漆器,认为漆器是唐物。他们自己也能造,但倭国漆器不如大明精美。去年仅是售卖漆器,大明海商就运回几万两银子……” 日本的漆器工艺,还要一两百年才能发展成熟,明代甚至反过来去日本学习漆器技法。 此时的日本不铸造铜钱,大明海商前往贸易,要么以物易物,要么运回白银。 运回少量白银无所谓多了会被市舶司拦住,海商必须把白银卖给官府,然后再由朝廷制作成银元发行。 白银输入逐年增涨,十年之后,银元估计就不稀缺了,在日常的小额交易也能见到。 李文仲把玩着刚认购的银元,似乎压制工艺更加精湛了。 “李文仲可在?”霍正喊道。 “晚生在此。”李文仲上前见礼。 霍正说:“太子招你去东宫觐见。” 此言一出,富商们纷纷扭头看来,全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本章完) 0789【钱是什么?】 身为东京布行首富之嫡长孙,李文仲曾经多次俯瞰东京皇城。 窥视宫禁,放在别的朝代属于大罪。 但北宋着实有些奇葩,为了收取更多承包款,朝廷主动掏钱扩建樊楼,而且还将其增高到五层。 偏偏樊楼又挨着皇宫,站在顶楼那真就属于俯瞰! 当然,肯定看不到皇帝的后宫只能看到皇城内的宫殿群(办公楼)。 望远镜被发明之后,朝廷还出了一个新规定。凡是高于皇城城墙的建筑,望远镜不得对准皇城使用,一旦抓住就要进大理寺喝茶。 东宫,李文仲见过。 站在樊楼的顶层,能窥视东宫的一角。 李文仲被引入一处小厅,太监叮嘱说:“尔且在此等候,不得随意走动。” 一直等了半个小时,李文仲才被允许入内。 他在门口遇到石元公,连忙作揖行礼,不敢有任何怠慢:“晚生拜见石侯!” 如今,劝农司都正规化了,石元公的情报系统,却依旧由太子单独掌控,只定期向枢密院和兵部汇报消息。 外界对此猜测颇多,李文仲也有所耳闻。 面对一介布衣的问候,石元公居然拱手回礼,而且还报以微笑,丝毫没有倨傲之意。 只不过那微笑,却让李文仲胆寒,总觉得似乎笑里藏刀。 李文仲趋步走进殿中,见朱太子正在批阅公文。他不敢贸然出声打扰,来到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默默站着等待太子忙完手里的工作。 “李文仲?”朱铭头也没抬,一边写字一边问。 李文仲连忙作揖:“小民李文仲,拜见太子殿下!” 朱铭终于放下毛笔:“走近一点,我看不清。” “是!”李文仲趋步靠近。 朱铭把这张脸记住,说道:“赐座。” “谢太子!” 李文仲小心坐下,不敢跟太子直视,视线聚焦于太子的桌案。 朱铭问道:“你是举人?” 李文仲回答:“已会试落榜一次,还能再考两次。” “炒卖货单,是你出的主意?”朱铭笑问。 李文仲说道:“雕虫小技却是在太子面前班门弄斧了。俺家亏了许多钱,还有一仓库的布匹卖不出去。” 朱铭说道:“交易所刚刚设立,你就能想到这种馊主意,也算是奸商里的一个人才。今后你们有的是机会,等到朝廷物资不足,联手炒货一定能够得逞。” “万万不敢!” 李文仲吓得一哆嗦,从椅子滑到地上跪着:“囤积居奇,扰乱物价,此皆不义之举,李氏今后绝对不会再犯。” “坐着说话,还能杀你不成?”朱铭说道。 李文仲坐回去解释:“布行大商们当时约定好了,不会让行户和客商血本无归。” “放屁!” 朱铭怒斥:“若非朝廷清查高利贷,宣布高利贷契书作废,东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倾家荡产。那些人贪得无厌,为了炒单把房子都抵押了,身无分文又是大冬天,住不起房子全得冻死街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真逼死了人,朝廷会出手惩治奸商吗?” 李文仲背心发凉:“小民……小民也着实后怕,没想到他们那般癫狂。这些人很多都不是商贾,竟然也去交易所办理购货证,拿出全部身家炒卖布匹货单。” 朱铭没有继续追着不放,而是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货单可以炒卖的?” 李文仲说:“其实也不难想到。低买高卖而已,前朝的度牒便是如此。” 度牒本是出家人的凭证但在宋朝还真就被玩成了期货。 有时卖100贯,有时卖200贯,最离谱的时候甚至卖500贯。 就连和尚道士拿到手,也暂时不急着填写姓名,因为还可以继续转卖,需要使用时才把姓名给填上。 朱铭冷笑:“恐怕不止低买高卖那么简单吧?我若不出手,你们能反复压价抬价好几次,来来回回把行户、客商和炒货百姓当成韭菜割。” “不敢。”李文仲连忙俯首,额头已经在冒细汗了。 太子果然啥都明白啊! 朱铭笑得更灿烂:“伱们这些其实不算什么,要不要我教你买空卖空之法?买卖双方都没有财货进出,货单到期直接以差价结算。” 李文仲一惊:“还能这般做生意?” “嗯?”朱铭表情严肃。 李文仲慌忙解释:“小民没有多想,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朱铭问道:“想不想做官?” 李文仲说:“小民正在努力读书,来年有望中进士。” “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去考吧。”朱铭说道。 李文仲一怔,赶紧补了句:“其实也无把握。小民虽然数学、物理、天文、地理都学得好,还在向太学生请教化学,但儒家经典尚未学得透彻。经义文章更是不如人意,心头其实晓得道理,可写出来却略显浅白。” 朱铭问道:“你对王安石改革怎么看?” 李文仲回答:“本意是好的。” 朱铭又问:“如果当时皇帝支持到底,王安石变法能够成功吗?” 李文仲说道:“或许能成功数十年,但最后肯定要失败。” “为何?”朱铭问道。 “官吏腐败……”李文仲脱口而出,又迅速强调,“小民是说前朝官吏腐败,就算当时能改革成功,把诸多杂派并入免役钱。一二十年之后,又会生出新的杂派,百姓负担反而更重了。即便官员不贪,吏员也要吃饭啊。不征杂派,吏员吃什么?” 朱铭忍不住感慨:“你还真是大才啊,这都能自己悟出来。” 李文仲却疑惑道:“悟出来什么?” “没什么。”朱铭没有多讲。 当然是悟出“黄宗羲定律”! 中国历代的并税改革,即便当时大获成功,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也必然导致未来一段时间,老百姓的负担变得更加沉重。 这是一个魔咒,也是一個怪圈。 原理其实很简单,朝廷规定了正税,官吏又会增加苛捐杂税。 税制改革,不过是把各种苛捐杂税,减轻之后并入某个单一税种。 姑且把这个单一税种称为杂派,时间一久,大家习以为常,把杂派也视为正税。于是官吏又在杂派之外,另行征收苛捐杂税,导致百姓承担的赋税比改革以前还重。 唐代两税法改革,等于“租庸调+杂派”。 相当于唐代版的摊丁入亩,它已经把人头税摊入了两税当中。但时间一久,大家都把两税当成正税,又额外重新再收取人头税。 王安石在农村搞的税改,等于“两税法+杂派”。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是等于“两税法+杂派”。 雍正摊丁入亩更厉害,等于“一条鞭法+杂派”。 朱国祥和朱铭现在摊丁入亩没卵用,百十年之后,必定跟唐代的两税法一样变味。 到时候,人们会把已经摊丁入亩的赋税,当成农民应当缴纳的正税。然后,重新变着花样收取杂派,只不过换了一个名称而已。 摊丁入亩如果变成祖宗之法,那么唯一的作用,就是不再卡死户口,让人口流动变得频繁,让老百姓愿意登记落户。 苛捐杂税,还是会出来! 即便进入工业时代,“黄宗羲定律”也无法打破。直至废除农业税才走出怪圈,中国农民才终于获得了解脱。 目前,国库已经充盈,朝廷不缺钱花。 等到朱铭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减农税! 农税降低一可更快速的摊丁入亩,二可为子孙留出加税和改革空间。或许,能给大明王朝增加几十年寿命吧。 这种事情,想再多也无用。 朱铭问道:“你认为钱是什么?” 李文仲一下子愣住了。 对啊,钱是什么? 他想要脱口而出的答案,硬生生又咽回去,因为太子不可能问那么简单的问题。 朱铭提醒道:“东京被围城到最后,吃的都没有了。钱还有用吗?” 李文仲摇头:“没用。有钱也买不到米,有钱也买不到布,甚至连柴禾都买不到。” “那么,钱是什么?”朱铭又问。 李文仲仔细思索:“钱就跟便换(汇票)、货单一样,其实是一种凭证。人们约定俗成,或者朝廷规定,某某钱有多大价值,然后就可以买多少货。” 朱铭笑道:“还有呢?” 李文仲又冥思苦想:“如果把钱去掉,交易其实就是以物换物。甲卖给乙一担柴,赚得几十文钱,又拿钱向丙买得几斗米,实际是甲用柴与丙换米。如果乙的钱,也是卖货而得。那么乙就是用那些货,跟甲也换了柴。咦,甲明明只卖出一担柴,怎么却像是交换了两次?” “哈哈哈哈!”朱铭听得爆笑。 李文仲一时间理不顺,拱手说:“殿下,小民驽钝,还须回家慢慢思考。” 朱铭说道:“那你回去慢慢想吧。若想做官,先去扬州做税吏,再调去市舶司做九品小官。你应当去熟悉各种税务,再研究做生意的本质,并且思考钱到底有什么用处。你可以跟钱琛通信讨论,我也一直在让钱琛思考这些问题。” “多谢太子赐官!”李文仲虽然高兴,却没想象中那么欢喜。 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一个问题:钱是什么? (本章完) 0790【德政】 大明洪武七年,西元1132年。 这年的元宵灯会更加热闹,假日只有七日,灯会却持续了十日。 二月初三,在群臣的劝阻下,朱国祥正式决定退位,并选定在月底交接大权。 然后,内阁和礼部开始讨论改元。 改元要明年元旦才改,但现在就该商量,早点确定下来也省事儿。 “永乐”肯定不行,太他妈膈应人了。 第一个用永乐年号的是前凉张重华,而且是“假凉王”时建的年号。 此人前期励精图治,后期却沉迷享乐,死后儿子还遭篡权,一堆亲戚杀来杀去,最后被苻坚给灭国了。 第二个用永乐年号的,是五代张遇贤。 这位是客家人,吏员出身,自称罗汉转世,在岭南起义造反,一度杀到赣州。最终部将纷纷叛变投靠南唐,张遇贤被押至金陵砍头。 第三个用永乐年号的,大家都很熟悉,那就是方腊。 永乐跟长乐的意思相近。 长乐王慕容盛,称帝之后第二个年号是长乐。凶残酷烈,滥杀无辜,最后遇刺身亡。 唐朝还有一位长乐王,是李世民的叔叔。他久在边疆带兵,屡次击败突厥人,被告发阴蓄门客,还结交境外势力,妄图以皇叔身份篡夺侄儿的皇位。被李世民赐死。 纵观历朝历代年号,比永乐、长乐更烂的实在找不出几個。 首相翟汝文说:“国号大明,自当景兴。” 众臣纷纷赞叹,认为“景兴”这个年号不错。 景,日月之光。 兴,勃发旺盛。 景兴,就是大明从此走向兴盛之意。 其余阁臣,陆陆续续说出几个年号,寓意都非常不错,但远不如“景兴”这般贴切。 似乎就要定下了。 朱铭对胡安国说:“你是新任礼部尚书,且代表礼部也出一个。” 胡安国先向朱铭作揖,又朝翟汝文拱手: “太子殿下起兵以来,覆宋、败夏、灭楚、逐金,武功赫赫,当世无两。前宋之时,昏君奸臣当道,太子殿下刚健持道,上疏怒斥六贼,编管桂州不屈。而今大明初兴,正是进取开拓之时,恢复汉唐盛世指日可待。臣请改元——乾道。” 萧楚附和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好气象!” “乾道”年号是真好,再配合《易经》乾卦彖传就更牛逼了。 意思是天地万物即将走向成熟兴盛,所有事物(包括人民和百业)都能获得自己该有的价值和位置。天下必然变得和谐圆满,万事万物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且,乾道还有万物资始、刚健进取、开拓创新、自强不息、稳固持久的意思。 众臣之前夸赞“景兴”,现在又觉得“乾道”也好。 就在此时鸿胪寺卿谢克家说:“乾道虽好,西夏国主却已用过了。” 大臣们一愣,少数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西夏傀儡皇帝李秉常的年号啊。 萧楚和胡安国也颇为意外,西夏的乾道年号只用了两年,不翻阅史料他们还真不知道。 谢克家也是因为执掌鸿胪寺,需要熟悉各国的情况,又曾被扔去翰林院修史,这才记得乾道年号被西夏用过。 朱铭对“景兴”不太满意,认为过于文绉绉的没气势:“年号之事,你们回去再慢慢想,十一月以前必须敲定,现在还有大半年时间。” “是!” 众臣领命。 朱铭又说:“年号不能更换频繁,以免纪元之时难以分辨。从今往后,一个大明皇帝,终身只能有一个年号。” 众臣虽然对此感到惊讶,但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皇帝不愿瞎折腾,他们能省不少事儿。 特别是崇尚德政、仁政的官员,更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大明开国以来,各种礼仪都写进了《大明律》。 一是定下简朴的丧葬祭祀风格。 皇帝的丧期和墓葬,都恢复到宋初,主打一个不扰民。 二是弱化避讳。 只要不跟皇帝的名字完全重合,一两个字相同无所谓。 还有宋徽宗搞出乱七八糟的避讳,比如“龙”之类的,全部从避讳词当中取消。 朱铭继续说:“大位交接之后,阁部院寺官员职务皆不变动。” “太子圣明!” 众臣齐声呼喊,都彻底放下心来。 朱铭再说:“我登基之时,并不大赦天下罪犯,但要给天下万民减税。内阁与户部,商讨一个减税方略。记住,商贾的榻税、铺税、过税之类的不能减。” 这是仁政,必须赞叹,官员们再拜。 朱铭还在说:“在减税诏书里面,还要写以下内容——” “第一,各省全面稳步推行摊丁入亩。” “第二,清丈田亩时,鼓励地主到官府自报隐田。自报之人,如果核对无误,前几年的逋赋不再追究。若有隐田被官府查出,不但要补交欠税,还要十倍罚交钱粮!” “第三,朝廷会派遣大量御史前往各地巡视税收。除了五代以来就有的定额鼠雀耗,其余折变、面耗、杂派一律取消。这是开国就定下的规矩,可直到去年还有官吏在征收。现在配合吏役改革,基层吏役有了薪俸,绝对不准再滥征杂税!被抓住就是罢官流放,严重者直接砍头!” …… 宋朝疯狂加税,从伟大的宋仁宗开始。 加税的直接结果,从中央统计数据就能看出。 整个北宋的官方数据,全国户口和田亩一直都在增涨。唯独宋仁宗执政时期属于例外,户口和田亩数量双双下跌。 户部很快就拿出减税方案,并且递交到内阁讨论。 户部尚书方孟卿对阁臣们说:“前宋残民加税,自仁宗朝始,商税加得尤其多。就连开封城外的农民,挑着瓜果进城叫卖都要征税。农民种地已经交过两税,若是瓜货卖得多自当再征商税。可小民挑着少许瓜果进城,只是沿街叫卖,赚些微薄小钱糊口,这时去收商税于心何忍?” 宋仁宗疯狂加征商税,把全国农业税的比率,降到总税收的56%。这放在农业社会是难以想象的。 农民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吗? 当然没有。 朝廷通过各种杂派,变相增加农业税。此风一涨,官吏趁机跟进,疯狂盘剥农民,而国库却没增收多少。 方孟卿说道:“对商税的减税方略,是酌情降低或者取消,恢复到宋仁宗登基之初。当然不是全面恢复,大约要保留加税的一半,因为宋初确实收得不算高。主要是取消针对小商小贩的加税,尤其是农民进城卖货的税收!” “农税方面。前宋的正税加得不多,各种各样的摊派层出不穷。大明朝廷已三令五申,但地方官吏还在收取,而且越收越隐蔽,就连御史都容易疏忽。尤其是‘布估钱’,官、商、吏三方勾结,从以前的豪夺,变成现在的巧取。不仅小民受布估骚扰,就连大地主都深受其害。当狠狠的从重处置!” 宋代的杂税有多离谱? 我养了一头牛,在牛活着的时候要交税,若牛死了还要纳一笔税。 家里丁口多,就要承担更多徭役。如果分家,那就罚钱。 不仅买卖房屋要征税,就连修房子都要征税! 对了,还有农具税。 我家添几把锄头也要交税,这玩意儿只在宋真宗年间被废除过一阵子。 收来收去,甚至诞生了“鞋钱”。 你要穿鞋吧,那你得交鞋钱。 这种乱七八糟的杂税征收难度极大,中央朝廷其实收不进国库。多数杂税沿袭自五代,宋朝却一直不废除,算是默许地方官吏以此贪污。 吏员也懒得根据税种逐个征收,直接让乡役(乡手、里正、保长等等)去摊派。 现在,朱铭要全部打掉。 三令五申还不改,那就鼓励“刁民告状”。 “刁民”一般来自中小地主家庭,读过些书,识得些字,却无法逃脱官吏的盘剥。 让御史们去巡视乡镇,在小镇住一段时间,并在集镇口贴告示,竖起一个匿名信箱。读过书的“刁民”看到了,多半就会悄悄来匿名告状。 每破获一起胡乱摊派杂税的案子,就给御史们记功,并且给予金钱奖励。 这几年,御史们升官最快。 大量御史因政绩转为地方官,已经变成一条升官捷径。 这玩意儿虽然得罪人,但升得快,名声又好。新科进士若被选为低级御史,比直接外放县丞还高兴,若是运气好破获大案,有可能一年半载就升为县令,或者是在御史系统快速升迁。 翟汝文仔细看完户部递交的减税方案,忍不住感叹道:“此万民之福也。” 阁臣们相视一笑,太子这手玩得漂亮啊。 刚刚登基就减税,仁政之名就坐实了。其他手段再酷烈,那也属于仁君,登基减税写进史书没法改,顶多民间有许多人悄悄说坏话。 所以,年号该怎么定? 或许还可以往仁政那边靠拢,用年号来体现新君的德治。 …… (工业革命不是灵丹妙药,别动辄就要打造工业国家。第一,棉花都还在推广,纺织业兴盛的条件还不足。第二,工业革命会加速土地兼并,导致出现更多失地流民。第三,失地流民造成治安混乱,数量远超工厂对工人的需求,从而导致对工人的盘剥更严重……) (今天没第二更了。) (本章完) 0791【皇位交接】 皇位交接大典办得很隆重,活动预算五百万贯。 当然,跟北宋相比还是特别寒酸。 北宋时期的一次大型郊祭,仅赏钱就能达到六百万贯。所有参加祭祀的皇室、宗室、外戚、官员、将士,皆可获得一笔丰厚赏赐,就连吏员都能弄点残羹剩饭。 大明当然也有赏赐,但皇帝小气得很啊,普通士兵可领三五百钱,官员也不过二三十贯而已。 朱国祥领着一群人,前往南郊祭天。 朱铭也领着一群人,前往北郊祭地。 这有点浪费时间,同时也浪费人力物力。 朱铭打算在洛阳东郊建造天地坛,等迁都之后,就天地合祀一处,以节约时间和钱财。 祭祀厚土完毕,朱铭率领车驾仪仗和官员将士,绕东城而过前去跟朱国祥办理交接。 全城百姓都蜂拥而出,他们先追随着南北两支队伍,接着又在城东等待太子过来。无数小商小贩,趁机卖着零食饮料,甚至还有许多卖花的。 去年冬天,人们去皇城外哭泣,害怕皇帝真要退位,气氛伤感而悲戚。 今年春天,人们又插花载道,跑来围观新君继位,满城百姓欢呼雀跃。 前后反差很强烈,却都出自真情实感。 朱铭坐在敞篷马车上身穿太子礼服,前方将士开道,其后是仪仗队和鼓乐队,再后面则是随行官员。 白胜昂首挺胸护在车驾旁,虽然全身盔甲沉重,但丝毫不觉得疲惫。 他以前是东宫侍卫头领,从今以后,就是大内侍卫统领了。 当年的小镇混混,如今已成勋贵。 家中一妻三妾,足有八个儿女,就连亡父亡母都有追赠。 他托老白员外,前几年重修了祖坟。打算再寻个时间,亲自回去一趟,把祖坟再修一修。 祖宅也要进行扩建,让一个儿子回家打理。 那里有白胜的房屋和田产,是朱氏父子全占四川之时,老白员外主动贱卖给他的——其实以前就属于白胜的祖父,只不过被白胜的父亲给败光。 距离南郊越来越近,白胜表情严肃,心里却笑开了花。 刚刚入京之时,白胜也曾膨胀过,对那些送礼的来者不拒。 但太子很快派人赏赐,赏赐的那些财货,跟他收的礼一模一样。这吓得白胜背心冒汗,连忙把礼物全部退还,从此不再对外收任何礼品。 太子殿下说了,今后要给他一个侯爵。 成吉思汗的四大爷忽图剌,此刻就站在各国使节团中,遥遥望着太子车驾过来。 庄严肃穆又带着喜庆的气氛,还有山呼海啸的隆重典礼,带给忽图剌非常大的精神冲击。 他爹去年自封蒙古大汗,典礼就要寒酸得多,把各部贵族叫来杀牛盟誓,又让许多兵马来观礼见证,最后吃喝一通就算完事儿。 “好男儿就应该这样啊!”忽图剌感慨道。 艾布和苏莱曼也还没走,他们要等新皇登基之后,再带着大明回赠的礼物归国。 礼官奉朱国祥的命令,把朱铭的车驾迎接过去,两支团队合在一起。 在礼乐声中,朱国祥带着儿子祭告天地,诉说自己退位的原因,又讲述太子的功绩。 最后,他站在祭坛上,把皇帝大印交到朱铭手里。 朱铭捧过皇帝大印,把大印交给礼官保管,自己到祭坛侧下方更换服饰。 先是自己取下太子冠冕,然后张开双臂,由礼官帮忙脱去储君礼服。 新的天子礼服被捧过来,快速在祭坛外换上。 天子冕冠、玄衣纁裳、白罗大带…… 玄衣自然是黑色的,秦汉以来皆如此。不过图案今年有所改动,左肩红日,右肩白月,寓意肩挑日月大明。 朱铭重新踏上祭坛,以新君身份祭告天地。 朱国祥笑容满面站在一侧,顿感身轻如燕,似乎卸下了几百斤的担子。 礼乐之声再变,文武百官上前叩拜新君。 包括各国使节,也纷纷跪下。 苏莱曼趴在地上,庄严肃穆的音乐传来,耳畔是山呼万岁的声音这种气氛把他激得热血沸腾。 塞尔柱苏丹下面,还有许多小苏丹。 苏莱曼身为大苏丹的侄子,不但有一個小国的继承权,甚至还有塞尔柱的继承权(很靠后)。他现在觉得苏丹继承典礼太儿戏,如果自己哪天能登大位,一定要仿效大明礼仪做更改。 藤原忠宗领着几个日本贵族和僧侣,此刻也趴跪在观礼台外围。 他们只有一个感受:大明天子真牛逼! 藤原忠宗来到开封,真本事没学到多少,穿着打扮却是大变样。就连胡子也模仿朱太子,把光溜溜的下巴蓄起来,上颌还每天修饰出一撇精致小胡子。 他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开封到处玩耍,研究大明的戏曲音乐。 再抽空读读书,而且只读朱太子注释的儒家经典。 等他回到日本,就能摇身变成大儒,以及时尚艺术宗师。被天王(天皇)招去侍寝,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还能因此做上卿。 仪式结束,朱铭离开祭台,主动去牵朱国祥的手。 父子俩都身穿天子礼服,但朱国祥属于旧款,朱铭穿的是新款。 他们携手朝外走去,如此和谐的画面,让许多文臣感动莫名。 今日圣典,必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甚至可以说空前绝后,以前没有,今后也很难重现。 至于前宋那场皇位交接,纯属滑稽戏,没有人愿意提及。 军队和仪仗队引导,所有人员依次退场。 仪仗队里还有四头大象,那是大理国朝贡送来的。 用四头大象做仪仗,也不知源自什么时候,反正北宋中期就一直如此。 父子俩同乘一辆敞篷马车,朝着沿途百姓微笑挥手。 朱国祥一边挥手,一边低声说道:“我在开封再住半个月,就带人去终南山看看,然后亲自参与设计山庄。” “快点回来,还需要你监国呢。”朱铭笑道。 朱国祥说:“跟你说过了,没有太上皇监国的道理。” 朱铭说道:“那我就册立太子,让太子监国。但太子年幼不能处理政务,你以太上皇的身份理政。” 朱国祥没有接话,而是问道:“那里该取什么名字呢?别墅和别业肯定不行,我是在那里长住,不是偶尔才去散心。那么山庄最合适,辋川山庄怎样?” 唐朝官员喜欢建别墅,平时住在长安,一有空就去别墅散心。 由于远离城市,多建在山区,因此取名“某某别业”、“某某山庄”。 这种是比较大的,没有财力的穷逼,则只能取名为“某某草堂”。 在朱国祥对山庄的畅想中,队伍已经顺着御街来到宣德楼外。 宣德门大开,车驾从正门入。 父子俩登上城楼,再次接受臣民叩拜。 随即宣读诏书。 第一份,旧皇退位诏书。 第二份,新君继位诏书。 第三份,新君为太上皇、太上皇后、太上皇妃们上徽号。 第四份,册立皇后、皇妃。 第五份,减税诏书。 减税诏书一宣布,皇城外的百姓瞬间轰动,随即呼朋引伴、奔走相告。 因为城市小民,也有许多杂派。 大明刚建立时,已经取消了一些,现在又取消了一些。 商贾们更是欣喜若狂,他们需要交纳的杂税,也得到大面积取消。富商巨贾其实无所谓,中小规模的商人却是兴奋莫名。 “砰砰砰砰!” 城内城外,各处店铺,噼里啪啦点燃爆竹。 典礼终于彻底结束。 文武百官,前往大相国寺聚餐。 各国使者,前往四方馆聚餐。 军官士卒,前往军营聚餐。 就连忙前忙后的吏役,也各自回到衙门免费吃喝。 酒足饭饱,还有赏赐可领。 “恭喜,恭喜!” 郑胖子身为开封知府,自然也要去吃酒。 不时有官员过来,给郑泓道喜祝贺。虽然他妹子不是皇后,却获封皇贵妃头衔,郑胖子勉勉强强也算国舅了。 郑胖子越喝越兴奋,很快就摇摇晃晃站不直。 曾几何时,他就是一个富商之子,不学无术功名无望。为了把妹子嫁给一个通判的儿子做续弦,还得舔着脸倒贴奉承,哪里想过会有今日的风光。 当然,大案才结束一年,京官们还不敢公然大肆送礼。 他们只是来套近乎而已,就算想要结交国舅,也只能是平时请去宴饮。一起看戏喝酒什么的已经算是极限操作,如今已无人胆敢赠送歌姬。 大相国寺内,酒气冲天,羊肉、猪肉轮番端上。 各处殿宇的佛像,一个个宝相庄严,也没显灵责怪佛门酒肉臭。 住持还领着僧众忙前忙后,尽心招待贵客,生怕哪里伺候得不周到。 大相国寺在北宋时期,主要收入如下:放高利贷、信徒捐赠、承办宴席、印刷佛经、住宿业务、经营商铺、田产收租。 一直都是佛门酒肉臭,甚至还有专门的杀猪房。 现在,高利贷不准放了,田产也被没收了,商铺也被发卖。就连大相国寺的广场,摊位费也归官府收取。 大相国寺的收入,被朝廷削了一大半。 剩下的收入,也被严格监管,必须老老实实交税。 “阿弥陀佛!” 大相国寺住持口宣佛号,看着推杯换盏的官员,心中却是无限的忧虑。 朝廷要迁都,很多人都明白。 因为河南布政使和洛阳知府,去年已经在修缮洛阳皇城,清理洛阳宫里的杂草。 迁都之后,大相国寺还怎么承接朝廷宴席? (本章完) 0792【此盛唐耶?】 登基第二日,便迎来新皇主持的第一次大朝会。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或坐或站,耐心等待皇帝升殿。 当朱铭踏进大殿的瞬间,前面几排大臣看得真切,立即变得神态各异。 有人眉头紧锁,有人低头无视,有人装作啥都没发生。 皇帝失礼了,装束明显不对! 礼官开始按流程走,朱铭很快发言完毕,轮到群臣们奏事。 礼部尚书胡安国率先站起:“陛下,新修的《大明律》刚刚颁布,各种服饰礼仪都写得分明。为天子者,不该带头违背。” 朱铭说道:“通天冠太重了,而且不甚美观。白罗方心曲领亦如此,如同婴孩的兜涎布。天子戴上这两样,便似戏台上的小丑,滑稽有余却威严不足。” 此言一出,好些大臣低头憋笑。 实在是“婴孩兜涎布”的比喻太形象了。 大朝会上,皇帝戴通天冠,太子戴远游冠,大臣戴进贤冠,御史戴獬豸冠。 朱铭一直戴着远游冠上朝,做了皇帝居然也不改。 理由嘛,一嫌重,二嫌丑。 还有白罗方心曲领,即脖子上戴着的白色项圈。皇帝、太子和七品以上官员,在大朝会上都必须佩戴,而七品以下官员则没资格戴。 皇帝的项圈,尤其巨大显眼。 不但如此,朱铭今天穿的皇帝朝服,整体变窄一大半,不再是传统的宽袍大袖。少了三分儒雅,多出七分干练。 朱铭牵着自己的袖子说:“诸卿且看,这样是不是省却许多布料?” 翟汝文站出来说:“陛下,服制既已确定,不可贸然更改。天子能随意破坏服制官员是否能随意破坏律法?” 朱铭点头赞许:“首相所言极是。还有礼部尚书,敢于直谏,实属难得。两位各赐一元金彩币以为嘉奖。” 翟汝文和胡安国退下,心情都很愉快,既劝了新君守礼,又得到新君的嘉奖。 谁知朱铭又说:“礼官且记下来,朕今后都会这样穿。大明服制再修改一下,以前的通天冠弃之不用,远游冠的名字改为通天冠。至于太子的冠帽,把进贤冠改动一下,更名为远游冠即可。” “朝臣的曲领,全部除去。朝臣的朝服,也收窄一些。” “等下次再改《大明律》时,把这些都写进去。” 陈东出列说:“陛下,为政不可朝令夕改。” 朱铭微笑道:“也赐你一元金彩币。今日到此为止,接下来谁若劝谏,可就不会再赏赐彩币了。” 陈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默退回。 朱铭说道:“此非朝令夕改。改动以后,一直这般。” 言罢,皇帝扫视群臣,看谁能把话题给接住。 萧楚和秦桧同时出列。 秦桧连忙后退半步,请萧楚先发言。 萧楚说道:“陛下开拓进取,方有服制革新。改冠戴、除曲领、窄衣袍,皆扫清累赘也,以示我大明锐意向前。” 朱铭微笑颔首,还是老萧懂自己啊。 秦桧跟着说道:“前宋冠袍,暮气沉沉,做事都不便利。陛下改得好,臣建议常服也改窄一些。” 朱铭笑容更甚:“常服可随意。是宽是窄,你们自己选。” 秦桧立即退下,心头颇为激动,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准了。 他打算回家之后,立即让裁缝改常服。改得越干练越好,改得越精神越好,皇帝看了肯定喜欢。 没有哪个大臣是傻子,见皇帝变得笑容满面,他们都知道这位新君想干啥。 今日故意乱穿朝服,无非两个目的。 一是为了震慑群臣,提醒官员已经换皇帝了;二是为了树立新风,以后别搞华而不实的东西,做事干练的官员更得皇帝赞赏。 “陛下圣明!” 一大群官员齐声呼喊,这些人都想着回家改衣服。 朱铭说道:“散朝吧,各自办公去。秦桧跟我来。” 诸多大臣看向秦桧,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秦桧脚步轻快,仿佛踩在云端,一路朝着别的官员拱手,然后追随皇帝离开大殿。 朱铭跨上御辇:“坐上来。” “谢官家。”秦桧激动得身体轻微发抖,小心翼翼踏上御辇,正襟危坐在皇帝对面。 朱铭说道:“你的上疏,我已经看了。怎么突然想到要测绘舆图?” 秦桧回答:“臣在熟悉全国官道、水利时,发现前宋的《天下郡县图》,其中有些绘制得不甚准确。” 中国古代的地图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有比例尺的,跟现代地图大同小异,而且精度非常高。现代人若是初见,估计会误以为是卫星测绘的地图。 这种地图,只在中央朝廷收藏,高品级官员才能看到。 一种是无比例尺的,山川城池都要画进去。 这种地图地方官府和民间都可以使用。从哪儿走到哪儿,相距多少里,全都标注好了,主要用于出远门。 宋代的《天下郡县图》,出自沈括之手,比例为九十万分之一。包括两张全国总图(大小各一张),还有十八张地区分图。总图长4米,宽3米多。 沈括绘制这些地图,耗时长达十二年。 中途两次遭到贬谪,其中一次还是编管安置,甚至遭到妻子的侮辱虐待。 在家庭事业皆遭挫折的情况下,沈括坚持把《天下郡县图》编完。被特许进京献给皇帝,获赐绢布百匹,允许他在秀州自由活动,但依旧不准离开秀州境内。 秦桧说沈括制图有些不准确,那多半是被编管禁足的原因。 朱铭问道:“这些地图在哪里?” 秦桧说道:“臣借去工部了,暂时还未归还。” “去工部!”朱铭对司机喊道。 皇帝亲临工部,官员纷纷前来拜见。 由于朱铭一路坐马车,有些工部官员,甚至还在散朝回来的半路上。 秦桧表情严肃,心中却是得意。 工部有一大半官员,都是阁臣赵佺的心腹,秦桧的个人威望涨得不快。 今天秦桧把皇帝带来,工部官员必然更信服他。 几个官员搭着凳子站立,小心翼翼把那副全图打开。 三四米长宽的地图,而且是精确测绘,带给朱铭极大的视觉冲击。 朱铭对此还真不懂,问道:“这是怎么画出来的?” 秦桧说道:“西晋之时,有大儒裴秀,创‘制图六体’之法。一曰分率(比例尺),二曰准望(方位),三曰道里(距离),四曰高下(高程),五曰方邪(坡度),六曰迂直(实地高低起伏与地图距离换算)。” “绘图之时,先在图上布满方格,方格的边长代表里数。需要派人实地测绘,通常使用指南车。指南车不仅指出方位,车轮转动还能计算里程。若是需要翻山越岭,则用别的方法计算。” 朱铭赞道:“好办法。” 秦桧见皇帝喜欢,连忙又说:“秘阁还有一副唐代的《海内华夷图》,万邦皆在图中。” “立即带我去!”朱铭大喜。 于是秦桧又踏上御辇,带着皇帝去秘阁。 北宋的国家藏书,主要在崇文院。东廊为昭文馆书库,南廊为集贤院书库,西廊为史馆四库。官员们平时查找典籍资料,便是跑来这里搜寻。 此外,还有秘阁,属于国家藏书的特藏书库。 官员想进秘阁看书,必须获得皇帝批准。 朱铭走进秘阁藏书楼,地面、门窗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但他走到偏僻角落,伸出手指在书架一抹,指尖却沾满了灰尘。 朱铭也不惩罚谁,只随口说道:“秘阁要好生维护。” 秦桧指着一個大书架:“《海内华夷图》便在上面。臣查找地图时,在崇文院找到一副《禹迹图》,是赵佶继位之初刊刻的。还注明《禹迹图》只截取了唐代《海内华夷图》的一部分,臣来秘阁寻找果然找到了。” “取下来,小心打开。”朱铭说道。 这次是几个侍卫动手分批抬走。 按照编号依次在地面铺开,很快拼接成一幅超大地图。 朱铭差点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拼接出的完整地图,大约有100平方米。北及草原,南至交趾,东到朝鲜半岛,向西囊括中亚。 一百多个大小国家,还有大量的少数民族政权。 可惜,这幅地图是唐德宗时期绘制的,许多域外疆土采用盛唐时的绘制。估计当时有所缺失,资料并不健全,中亚地区很多地方相对模糊,只大概注明是某某国家。 朱铭让侍卫抬来带着轮子的木梯,这玩意儿平时用于取书。 他爬到木梯最顶端坐好,俯视地面那一百平米的巨幅地图,静静端详之下居然眼眶湿润。 除了没有经纬线,就是一副“现代亚洲(局部)精确测绘地图”啊。 良久,朱铭说道:“去请太上皇,还有阁部院寺重臣。” 内阁和通政院官员来得最快,因为他们距离最近。 进入秘阁,必须获得皇帝的批准,谁没事儿来这里溜达啊?而且地图还藏在角落里,又画得无比巨大必须拼接。就连秦桧发现之后,都只打开了其中一两副。 有一个算一个,在场所有官员,都是第一次看到它。 萧楚老泪纵横,喃喃自语:“此盛唐耶?” 刚刚退休的朱国祥,莫名其妙被叫来。 他没还开口,就听儿子指着地面说:“上皇且看。” 朱国祥扫了一眼,顿时表情惊讶,随即朝儿子喊道:“你快下来,换我上去。还有,把我的望远镜拿来!” 堂堂大明皇帝,当着大臣的面,被太上皇从木梯扯下。 朱国祥爬到木梯顶部坐好,很快望远镜也送来,就这样拿起望远镜认真看地图。 距离太近了,对焦对不准,又让侍卫把他连带木梯一起推开。 (本章完) 0793【超越时代的沈梦溪】 太上皇把皇帝扯下楼梯,这个画面太美不敢看。 大臣们全都把目光投向地图,各自从自己的家乡为起点,朝着周边地图探寻延伸。最后聚焦于西域,那是众人都感到好奇的神秘所在。 朱铭见老爸正看得起劲,一时半会儿不可能下来,他干脆转身走进秘阁溜达。 三馆秘阁为一体,都在崇文院中。 三馆分别设于东南西三面,秘阁则为崇文院的中堂。 秘阁虽然只是两层建筑,但修得极为宽阔高大。 仅最初收藏的书画作品,就包含以下作者:王羲之、王献之、庾亮、萧子云、李世民、李隆基、颜真卿、欧阳询、柳公权、怀素、怀仁、顾恺之、韩干、薛稷、戴崧、李赞华、黄筌…… 赵光义不定期举行观书会,向大臣分享自己的藏品,甚至还把外国使者叫来,以此展示大宋的文治之功。 后来的北宋皇帝,沿袭了这种做法,并修建属于自己的藏书阁: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显谟阁、徽猷阁、敷文阁等等。 宋真宗时期,秘阁被一把火烧光。 书籍图册都有副本,因此还能找回。但名人书画全都被烧了,只有少量转存于龙图阁和太清楼的幸免于难。 外面那副拼接而成的盛唐超大地图,肯定不是原版,多半属于副本。 朱铭随便抽出一本书,翻开扉页就知道是副本。 因为宋代的官方手抄本,特点非常明显。 朱铭招手叫来随侍太监:“传令诸藏书阁官吏,搜寻一下跟地图有关的收藏。一旦找到,立即搬来此地,然后再送去太清楼。” 太清楼在皇宫后苑,相当于皇帝的私人藏书楼。 皇帝有令,鸡飞狗跳。 不仅三馆秘阁行动起来龙图阁、天章阁等也在忙活。 其实不难寻找,收藏肯定分门别类,直接去地图有关的区域即可。 陆陆续续有舆图送来,其中包括二十多块木板。 这些木板,雕刻着大宋北方边疆地形图。山峰高耸,河流蜿蜒,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高矮大小还都不一样。 大宋3d边疆图! 朱铭沉默注视片刻,问道:“从哪儿找来的?” 一个年轻官员上前:“皆藏于显谟阁,由前宋大臣沈括督刻。” 这些3d地图,同样出自沈括之手。 沈括还是一位地理学家,他认为雁荡山的深谷,是流水侵蚀作用形成的。又通过观察太行山的化石,断定上古时代这里属于海滨。而整个华北平原,都是河水冲积泥沙而形成。再观察延州的植物化石,推断上古时期这里的气候更湿润。 朱国祥不知何时已离开木梯,打量着3d地图感慨:“沈括大才啊。” 朱铭说:“可在各处藏书阁,搜集整理沈括遗著。再让沈括兄弟的后人,也进献其遗书。把沈括所有的书籍,整理编撰成册,令天文院和工部好生研究。” 胡安国拱手道:“两位陛下沈括此人虽有才,但私德不敢恭维。就算要研究其作,亦不该大张旗鼓。” 阁部院重臣,纷纷附和此言,都认为沈括品行不佳。 朱铭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把沈括弄进文庙供奉时,满朝大臣就已经劝谏了一拨。 当然,跟举报苏轼没有任何关系,主要是沈括在变法时横跳,把新旧两党全都给得罪了。 沈括举报苏轼,本就子虚乌有。 这玩意儿最早出自王铚的《元祐补录》,属于孤证,没有任何史料支撑。就连作者王铚的儿子,都不认同这种说法。 而且,错漏百出。 尤其是“刘恕戏曰:不忧进了也”这句话,可以百分百断定是瞎编的。 熙宁六年十月,沈括离开江浙,回京已是十一月。次年正月,刘恕从江西路过润州,当时苏轼正在润州赈灾。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沈括在京城弹劾苏轼,消息就已经传到镇江了?要么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要么就是有人给苏轼报信。 然而,此案牵连的新旧两党,他们全是文坛大佬,而且门生故吏无数,却没有一個提及沈括举报。后来沈括得罪新旧两派,名声臭得如过街老鼠,却依旧没人说他举报过苏轼。 谁都不知情,包括苏轼本人都不知情,只有《元祐补录》的作者知道,且作者的儿子还写书反对此观点。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的作者李之仪,是苏轼和沈括共同的朋友。不论何时何地,他都带着苏轼和沈括的画像。他陪沈括一起玩耍,又跟苏轼一起玩耍,从来没有提过此事。 “乌台诗案”爆发的时候,李之仪一边请沈括为母亲写墓志铭,一边又积极奔走营救苏轼。 整个案子,所有的原始卷宗、弹劾奏章、审问记录、证物判词,因靖康之变而流到民间。还被人整理刊印成书,没有一处提到沈括。当时别说沈括,就连王安石都名声恶臭,有谁会故意把沈括的黑料给删掉? 沈括和苏轼私下交流,能确定的只有一次。 那已经是乌台诗案的十多年后,苏轼奉诏回京路过润州,而沈括正好搬去润州定居。沈括把亲手制作并珍藏多年的石墨送给苏轼,而苏轼也写了一篇《书沈存中石墨》记录。 很正常的文章,却被有心人解读为行文冷漠,不复以前两人的亲密关系。 亲密个屁啊,两人以前的关系从未有人记载。甚至苏轼私下赠诗给沈括,都极有可能是《元祐补录》编造的,因为根本找不到别的出处。 并且,苏轼关于墨条的文章很多,行文清一色都不谈感情,只侧重于阐述各种各样的墨。难道苏轼跟所有送他墨条的老友都生疏了? …… 秦桧当然不管沈括私德如何,他只需要迎合皇帝即可,连忙上前说:“裴秀制图只有六体沈括制图却有七法二十四至。即纵横十二大格,一路用地支,另一路取天干其八加四卦。即可像飞鸟直达一样,无视山川起伏获得直线距离。” “极好!”朱铭点头微笑。 大臣们围观好一阵,陆陆续续散去,秦桧也喜滋滋告退。 朱铭叫来懂得制图的工部官员,把盛唐超级地图复制一份,免得哪天火灾又给烧毁了。 沈括的各种著作,陆陆续续送到太清楼。 本打算跑去终南山设计山庄的朱国祥,在清风楼认真阅读研究了几天,突然就沉溺于沈括作品赖着不走了。 他把儿子叫来,开口就说:“秦桧错了。” “什么错了?”朱铭没听明白。 朱国祥说道:“秦桧说沈括的《天下郡县图》有误,这是秦桧搞错了。沈括的《天下郡县图》没错,错的是裴秀以来的历代地图,包括那副超级大的盛唐地图。甚至连沈括的飞鸟图法,秦桧都完全弄错了。” 朱铭更加好奇:“古往今来,所有人都错了,就沈括一个人是对的?” 朱国祥点头:“因为古今制图之人把大地当成平面来绘制地图。所以距离中心点越远,地图的误差就越大。而沈括的飞鸟图法,却是在地球上制图,他就没把大地当成一个平面。秦桧认为是沈括制图有误差,其实那属于纠正之后的正确地图!” “这么牛逼?”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指着书架上的大堆图纸:“那些是沈括绘制的天文图,总共有两百多幅。你把沈括的天文图,拿去对照沈括的地图,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两者的格式完全相同。只不过,沈括在绘制地图时,把天上星宿换成了地上郡县。” 朱铭笑道:“可以啊,朱院长。以前只知道你会种地,没想到天文地理样样精通。” 朱国祥说:“我是以前住在东京,宋徽宗不准我请假回乡。无聊之下,才开始学习古代天文的,这几年一直都没有落下。” “秦桧囫囵看了沈括的书,把沈括制图的二十四至都理解错了。根本不是什么纵横十二格,沈括的二十四至代表着角方位,分别用十二支、八干、四卦来命名,这与北宋中期水浮罗盘一样。即沈括把地图和罗盘结合起来,二十四至用来标记磁方位角,这是中国制图史的一个突破性创举。” “拿着沈括的地图,再捧着罗盘,可以进行傻瓜式操作。” “所以沈括才在书中说,只要把他地图里的地点,以及标记的方位角、距离等数值记录下来。就算以后地图失散了,也能通过这些数值,足不出户便把地图给重新画出来。” 朱铭只能用两个字来评价:“牛逼!” 朱国祥讥讽道:“秦桧太急着邀功了,只要他对照沈括的天文图和地图,仔细辨别思考就能弄懂这些。但他拿着地图就上疏奏事,还说沈括的地图不精确,根本没搞明白沈括的原意。” “你今后需要做的,就是把沈括地图里的空白部分给补上。他制图时材料欠缺,又无法派人实地测绘,许多偏远之地都是空白的。特别是西南蛮夷之地,你得派兵攻占之后,才能够让工部测绘得更详细。” “对了,还要添加经纬线,沈括的地图里没这玩意儿。” 朱铭笑道:“现在就可以开始搞,把已经实控的地方,全都派人测绘一遍。尤其是幽州那边,当时属于辽国地盘,沈括根本没去过,只靠唐代资料绘制。” 绘制舆图,也是皇帝的文治之功,而且非常非常重要。 (本章完) 0794【我住长江头】 朱铭登基的第二次大朝会,礼官直接现场宣读诏书。 “大明定太史院统摄国史、天文、地理三馆。诏曰:春官之属有太史,掌天象历法……” 大明新朝的圣旨格式,直接沿用宋朝,没有什么“奉天承运皇帝”。 整体为三段式: 第一,标题。 第二,内容。 第三,日期和盖章。 这道诏书宣读出来,没有任何人反对,因为朱铭在恢复古礼。 简单来说,就是设立一个太史院,最高长官为太史令。 下辖国史、天文、地理三馆,相关机构全部并入这三馆。 翰林院再次被削弱,只剩一群文学艺术家。 一些搞天文地理的伎术官,地位直接抬升到京官级别。 北宋最后一位状元沈晦,召回京师担任太史令。 …… “这是我整理的沈括飞鸟图法,”朱国祥指着一摞稿纸,“天文馆那些学者,一看就能明白。有简略或遗漏的地方让他们补齐就是,这些学者的造诣已经很高了。” 朱铭撇撇嘴:“真就走了?” 朱国祥说:“只是去实地考察,设计一下山庄,顺便散散心而已。” 翌日上午。 朱国祥就带着妻妾儿女,由三百禁卫护送,坐船前往陕西而去。 沈晦在濮阳做开德知府,接到调令立即回京。 还未办理升官手续,沈晦就被招入宫中奏对。 朱铭问道:“沈括是你的叔祖?” 沈晦回答:“曾叔祖。” 沈括的生母属于续弦,其父老来得子,因此他在沈家辈分极高。 朱铭又问:“《梦溪笔谈》是你父亲刊印的?” “然也。”沈晦说道。 朱铭再问:“你曾叔祖的本事,你究竟学到了多少?” “略通一二,”沈晦捧着一摞书稿,“此皆曾叔祖生前著作,其中一些馆阁亦有收藏。” 朱铭让太监把书稿拿过来,仔细翻阅片刻,发现沈括去过辽国。而且详细记录了沿途的辽国地理,还奏请皇帝加强河北边防。 合上书稿,朱铭赞许道:“你政绩不俗,仅一年时间,就完成了开德府的摊丁入亩。” 沈晦说道:“非一年之功,亦非一人之功。大明开国之始,前任知府就丈量田亩,已经把基础打得牢靠了。臣上任之后,又亲自带人巡查验证,纠正了丈田时的许多错误。去年初接到朝廷政令,便立即着手摊丁入亩、吏役改革。” “你纠正了前任的哪些错误?”朱铭问道。 沈晦说道:“各县官吏为了快速丈田,往往贪多求快。尤其是胥吏跟士绅勾结,隐瞒大族田亩,却将荒坡指为良田,摊在许多小民头上。就连家有数百亩田的小地主,也横遭胥吏摊派田亩。百姓怨声载道,摊丁入亩难以推进,臣亲自走访各县,惩治了好几家大族!” 朱铭微笑道:“极好!” 沈晦爱吹牛逼说大话,语不惊人死不休那种。而且言行激烈,不喜欢循规蹈矩,贫穷之时尤其如此。 他考上状元之前,整个沈家就已衰落,少不得要遭人白眼。一旦觉得自己受侮辱,沈晦就加倍怼回去,从少年时期就到处得罪人。 但治理地方是真厉害他在南宋时被扔去广西搞茶马贸易。一年能买到三千匹大理马,他离开之后的继任者,没有谁能够超过此数(整个南宋)。而且能够安抚蛮夷,他在广西做官期间,各族酋长从不叛乱。 唯一的缺点,是这货色厉胆薄,遇到战争就吓得各种昏招。 朱铭问道:“沈括可有子孙存世?” 沈晦回答:“长子、次子,皆已亡故。有孙数人,皆在润州。梦溪园已遭变卖,也没剩多少田亩,耕读传家日子过得艰苦。沈家和朱家,偶尔派人接济。” “哪个朱家?”朱铭问道。 沈晦回答:“湖州朱氏。元祐党锢之后,朱氏无人再做官。” 沈括的二儿媳妇,正是朱彧的二姐——李邦彦在杭州拜访的那個朱彧。 沈括的续弦张氏,不但殴打凌辱丈夫,陷害继子并赶出家门,还虐待她亲儿子的老婆。朱家害怕女儿出事把朱氏(沈括儿媳)接回娘家十多年。直至恶婆婆张氏死了,这对小夫妻才重新团聚。 朱铭问道:“沈括的孙辈,可有擅长天文地理者?” 沈晦摇头:“并无。但几个曾孙年龄尚幼,不乏聪明伶俐之辈。” 朱铭说道:“那就选一聪慧曾孙,送入润州官学读书,今后一路保送至太学。” 这已经是对沈括的后人非常优待了,全程免收学费保送太学。只要太学考试成绩还行,肯定会给个小官做做。如果成绩优异,那就重点培养。 沈晦说道:“陛下如果想搜寻奇才,李公之仪的独子可堪重用。” 李之仪就是写“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那位,跟沈括和苏轼都是至交。 “他的儿子年岁不小了吧?”朱铭问道。 沈晦说道:“才二十五岁,是李公七十一岁时所生。” 朱铭很想说一声“牛逼”。 沈晦说道:“此君名叫李尧光,精通数学。他的际遇不是很好,受尽乡人白眼。” 李之仪的结发妻子叫胡淑修,女诗人、数学家、发明家。她的数学造诣之深,连沈括都要去请教。 李之仪晚年的时候,被蔡京诬告欲置于死地。 胡淑修打听到京中有位官员,收藏了范纯仁的手稿,可以洗清丈夫的冤屈。 于是这位老妇人,亲自进京恳求借出手稿。遭到拒绝之后,她重金收买仆人,打听到手稿的收藏地点。 继而如女侠一般,潜入官员家中,把手稿给盗出来然后跑去东华门外叩阙申诉。当时轰动朝野,太后把她接入宫中。 李之仪和胡淑修的儿女相继去世,胡淑修悲痛欲绝也病死了。 李之仪一把年纪孤苦伶仃,经常跑去溪边发呆。官妓杨姝爱慕其才华,一有空就去溪边弹琴唱曲,并且通过词曲表白心意。 妥妥的真爱,李之仪不顾世俗阻挠,把一个官妓娶为续弦妻子。 却有好事者跑出来告发,说官妓杨姝偷情生子,还让私生子欺骗朝廷冒领恩荫。在蔡京的插手下,不但夺去其恩荫,还勒令母子离开李家,强行拆散这一家三口。 已经七十多岁的李之仪,被迫与妻子分隔两地。 他感觉到死都无法再见面,于是写下那首: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沈晦说道:“李尧光遍读家中藏书,于数学一道尤为擅长。然不敌流言蜚语,乡人恶其为私生子,同窗更是时常讥辱。此人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就连科举都不去考,一天到晚只知道钻研学问。臣几年前路过他家,曾考教过李尧光的学问。他若科举,必中进士。” “确实可惜了。”朱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完整版。 若是编成戏剧,肯定广为传颂。 尤其是那位胡淑修,能让沈括登门请教数学,对于古代女性来说太罕见了。而且一把年纪,为了给丈夫伸冤,亲身潜入京官家中盗取手稿,硬扛着蔡京压力把丈夫救下来。 朱铭打算把李尧光招来京城,亲自考教一番。 如果真的沉默寡言又学问好,可以留在身边做秘书。现在的秘书是富直柔,跟随多年是该外放地方官了。 沈晦又说:“还有一位老先生,精通南方地理,尤其是岭南地理。还熟知海外藩国,又自学新式的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友人与臣通信,说这位先生在杭州凤凰书院做教授。” 这说的当然是朱彧。 朱铭颔首道:“一并招入京城。” 沈晦没再说话,低头聆听皇帝训示。 朱铭说道:“让你做太史令,恐怕有些人不服气。《宋史》等书,已编了好几年,你就不要插手了,否则必遭人嫉恨。历法也是如此。伱接下来的任务,是赶紧抽调人手,好生组建地理馆。然后派出官吏,去各省实地测绘。” “遵旨!” 沈晦连忙作揖领命,说道:“臣亦略知地理,两个月内必组建好地理馆,并且拿出一套测绘的章程。” 朱铭说道:“如果人手不足,可去太学招募。对学生们说,只要测绘时表现优异,可直接选为地理馆伎术官。另外,实地测绘时有薪俸补贴。越是艰难偏僻的地方,薪俸补贴就越高,意外亡故者重重抚恤。” 沈晦拱手道:“官家如此优待,臣等必定全力以赴!” “去吧。”朱铭挥手。 沈晦躬身告退,朱铭低头阅读军事报告。 去年冬天,朱铭就传达了军令,让边疆军队开春之后前移。 如今燕山的许多险要关寨,都被金国掌控在手里。朱铭的意思是,让明军直接怼上去,在金兵眼皮子底下筑寨。 比如金兵占据着喜峰口,那明军就在喜峰口外筑起寨堡。 一来可让金兵很难肆意入侵劫掠,二来就是逼着金兵提前开战。 挨着燕山山麓的一大片,陆陆续续有很多逃民出山耕种。由于害怕吓退逃民,官府一直没有去管,现在却要按照村落登记落户了。 并且建立保甲,一旦发现金兵有入寇迹象,就组织这些新落户的百姓坚壁清野。 (本章完) 0795【处处碰瓷的大明将领们】 自燕山南下有两个咽喉,一是古北口,二是喜逢口(喜峰口)。 今年开春雪化之后,岳飞率兵逼近前者,王彦率兵逼近后者,李宝驻扎燕京统摄各军。 汉武帝曾在古北口筑城,后来战线向北推移,汉代就在更北边的山区修筑长城。 南北朝时,古北口第一次有了长城。 隋唐两代继续增筑修建长城,由于长城北面是奚族聚居地,因此古北口又称“奚关”。 契丹劫掠后梁,也是屡屡从古北口南下。 而今,金国控制着已经破败的隋唐长城。那些长城到处都是缺口,小股军队能够轻松穿过,但不利于大规模行军。 金兵主要驻扎在唐代的守捉城遗址,这两年重新修缮加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岳飞率兵五千,征集民夫一万,在古北口以南二十五里修筑城寨。 只要堵住这里,金兵就无法大规模南下。 但小股部队还是能绕开,金兵可以几百人一队,翻越各处低矮山岭劫掠密云地区。积少成多,能钻过来好几千,但无法携带太多粮食,半个月内抢不到粮就得饿死。 民夫都是山中逃户,他们战战兢兢出山,自由耕种了三年。大明官府从不收税,也没有强迫他们编户齐民,反而还有小型客商运来布匹和食盐。 朝廷释放出如此诚意,逃户当中的少数读书人,渐渐认为大明是值得依靠的。 因此今年官府前来编户,这些读书人主动配合。 朝廷继续释放善意,给刚刚编户的逃民免税三年,第四年、第五年赋税只收一半。但是,他们必须帮忙修筑城寨,劳动期间朝廷管饭,还给少量粮食做工资。 逃民们诚惶诚恐,岳飞直接提前发粮,终于让这些民夫彻底相信。 他们经历了太多战乱和灾荒,稍有风吹草动就跑。必须给足诚意才能取信,甚至是金兵杀来了,他们还会帮忙守城! …… 古北口,唐代守捉城。 金将阿土罕率数百骑南下,很快就跟大明哨骑撞上。 双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各自拉开距离对峙,毕竟两国现在属于休战状态。 片刻之后,阿土罕上前大喊:“我是大金古北口守将阿土罕,快快把你们的主将叫来说话!” 大明哨骑早就已分出人手回去报信。 岳飞很快骑马而来:“俺就是此地大明主将,古北口长城以南,皆为大明地界。你为何要率兵越界?难道是想跟大明开战?” 阿土罕反问:“你们为啥隔得这么近筑城?” 岳飞说道:“此乃大明地界,为何不能筑城?反而是你,无端领兵越界。若不速速返回,便形同与大明开战!” 阿土罕无言以对,因为岳飞说得在理。 而且,金国为了防备大明,率先修缮巩固古北口。金国可以筑城,大明自然也可以。 可大明怼在金国脸上筑城,城寨已经修到阿土罕眼皮底下。难道啥都不管? 岳飞理直气壮大喊:“速速后撤!” 说完,岳飞取下弓箭,麾下骑兵也纷纷挽弓。 阿土罕犹豫数息,憋屈道:“回去!” 策马奔行十余步,阿土罕又停下回望。 今后若是开战,他必须攻下前方的城寨,否则直接南下凶险无比。幽州本就没多少人口,大明很容易就能坚壁清野,金兵纯靠抢粮作战无异于痴人说梦。 岳飞也带着骑兵返回,他跟王彦的压力极大。 一旦大战再起,金兵主力必定从古北口、喜逢口而来。金人为了打通要道,说不定就是数万人围攻,临时修筑的城寨很难扛住。 别扯什么水泥,在没有公路运输的情况下,那玩意儿只能就近烧制。 这里地广人稀,哪有多余人手,去挖矿土烧水泥? “岳将军,有一千神机营随运粮来援,听说稍后还有十八门火炮!”一个轻骑飞奔而来。 岳飞闻言大喜,策马奔向城寨工地。 神机营已经更换燧发枪,并且扩编为一万二千人。今年正式改名为神机军,一部分在燕京那边操练。 岳飞去年也参与了操练,主要是为了熟悉新式车阵。 他跟吴玠等将领通信讨论,众人通过不断推演和操练,终于创造出一种“子母梅花阵”。 其实就是大小组合的空心车阵。 拥有充足的远程火力之后,可以摒弃旧式车阵的冗余部分。 中军摆出一个大型空心阵,四角摆出四個小型空心阵。空心阵的每条边,都由战车串联而成,远近兵种借助战车作战。 民夫和物资,可转移到空心阵内进行保护。 骑兵部队也在空心阵内,随时可以出击。 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攻来,五个空心阵都能抵御。如果敌人想要冲击中军,还会遭到交叉火力射击。 各阵之间,还可互相支援。 步骑协同变阵,亦可变为其他攻击阵型。但对主将的指挥能力,以及士兵的训练度要求较高。 如果是平庸将领,带着普通士卒打仗,老老实实摆出梅花阵即可。 …… 鸭绿江南岸,保州。 折彦质亲自坐船沿江观察,他所乘坐的内河舰船,是去年、前年在保州打造的,木材来自鸭绿江南岸的山区。 保州造船厂,四年前设立。 目前只能打造内河船只,在鸭绿江中航行。接下来还会扩建,最终目的是打造海船。 船厂工匠皆来自长江沿岸及浙江,按工匠级别分发土地。 最高级的工匠,可获得一百二十亩保州良田。带一个家属过来,就多分二十亩地,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分地。 金兵上次劫掠高丽,把渤海族全都迁走,导致保州一带地广人稀。这里只缺人不缺地,真正该头疼的,是分到土地以后缺少佃户耕种。 幸好,不断有渤海族百姓逃来。 这些新来的渤海百姓,同样可以分得土地。但亩数有限,并且还有佃耕任务,必须帮将士和工匠种地。 船队很快接近婆速路城,折彦质通过望远镜,甚至能看清城头守将的表情。 敌将很愤怒,但又不敢下令放箭。 一来距离太远射箭无用,二来敌将不敢挑起战争。 金人越是愤怒,折彦质就越高兴。 大明船队继续逆流而上,江心洲驻扎的金兵沿着洲岸跟随,目送大明船队驶往更东边。 过了江心洲和叆河分叉口,鸭绿江北岸顿时山势陡峭。 “沿江放炮!”折彦质下令。 “砰砰砰砰!” 船队每航行两三里,就放一炮听响。 当然不是放给金兵听的。 很快,就见崇山峻岭之间,陆陆续续出来一些百姓。 都是在大山之中,跟女真人混居的渤海族。他们的祖先不堪辽国盘剥,逃进山中跟女真人抱团取暖,还给女真人带来耕种、纺织技术。 如今金国粮食不足,这些渤海人就成了盘剥对象。 “靠岸!” “小心警戒。” 几条舰船驶向两岸,去接那些想要投明的百姓。 不是北岸,而是两岸。 高丽只在鸭绿江口,占了一丢丢地盘,而且还是金国施舍的。其余地方,鸭绿江两侧全是金国土地。 严格来说,折彦质率领的船队,已经算是武装入侵。 因为河流属于金国,两岸山岭还是属于金国。 折彦质已经接到朝廷命令,别管那么许多,在鸭绿江可劲儿折腾便是。 花了大半天时间,大明船队接到四百多人,然后大摇大摆的返回保州。 靠船登岸,折彦质冲着城墙大笑:“快派人出来,好生安置百姓!” 一个叫李瑜的年轻官员,骑马出城迎接:“折将军,东边大山之中,昨天有三百多人投明。我们派去的渤海细作起作用了,拉了一整个村落出来。” 折彦质笑道:“江边土地肥沃,大明还给分田。山中土地贫瘠,还要被金人盘剥。只要脑子不傻,他们自然知道该往哪走。” 整个保州,正在被大明快速消化。 这里以前本就是辽国土地,后来又变成金国土地,划归高丽还不到十年。 并且人口以渤海族为主,通用语言是北方汉语,就连这里高丽人都能说几句汉话。现在又大量增加汉人将士和工匠,又持续招纳金国的渤海族逃户。 对于保州百姓而言,高丽是啥? 他们只认大明! 耶律余睹也在保州,但儿子被送去了开封军校。 “我大明舰船反复驶入金国,这些金人不知能忍到何时。”耶律余睹来到港口。 折彦质笑道:“管他们忍到何时,各处烽火台盯紧便是。咱这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已经足够打仗时征召民夫了。” 耶律余睹说:“听闻赵立将军在平壤,用军粮购买高丽奴隶,再给高丽奴隶赐名分田。他那边人口增涨很快,要不要我们也去买点?用海船运过来就行。” 折彦质说:“可以买点高丽女子,保州男多女少,时间久了会出乱子。” “女人要比男人贵一些。”耶律余睹道。 折彦质说:“现在不缺粮。” 高丽国王还在软禁状态,权贵们塞给他好几个妃子。 这位国王已成生育机器,等到儿子们成年,他的死活就无所谓了。 而掌控高丽大权的贵族,则沉迷于大明运来的绫罗绸缎、美酒美食,不惜抓捕底层平民当奴隶卖掉。 当然,权贵们也做了一些事,比如央求大明皇帝,不再支付大明驻军的军粮。 朱铭已经正式答应,不再向高丽索粮。以此换来高丽大臣闭嘴,别整天索要平壤及以北土地,必须默许大明对那些地盘的占领。 (本章完) 0796【成吉思汗他干爷爷】 朱铭登基之后数日,马扩就与蒙古使者出发。 他们先是穿过陕西,再借道西夏前往漠南草原。 马扩带着一堆金印、铜印,还有许多空白册封诏书。 那里属于金国地盘,必须小心翼翼行事。 马扩先是填了三张诏书,分别册封三大部落首领,封他们忠顺王、义顺王、孝顺王。继而又填了六张诏书,册封六个小部落首领为公爵。 也不举行什么册封仪式,甚至都没亲自去那六个小部落。 发完诏书就跑,免得有人给金国报信。 他们很快穿过丘陵地带来到大青山北麓草原。 马扩正待继续填写册封诏书,却得知白鞑靼诸部正在打仗。他与蒙古使者忽图剌,匆匆朝着更北方赶路,中途忽然就遇到一股败兵。 “我是合不勒汗之子,你们的头领呢?”忽图剌催马上前大喊。 一个身上沾着血迹的青年奔来,带着哭腔说:“败了,我们败了,北面几处草场,全都被克烈部夺去。还被抢走了好多族人和牲畜!” 去年还闹着要跟蒙古人联手,一起抗金称霸漠北的白鞑靼,转眼间已经变成丧家之犬。 忽图剌问道:“克烈部怎么会攻击你们?” 那青年说道:“去年的时候,九族鞑靼(北阻卜诸部)被克烈部征服三个。今年忽儿札胡思突然会盟,九族鞑靼拥护他为共主。他还自领汗位,称自己是‘杯禄汗’,会盟结束就来打我们了。” 马扩没有说话,打算今晚找個时间,把册封白鞑靼的诏书烧了。 北阻卜诸部,在三十年前非常强大,起兵造反把辽国搞得焦头烂额。被辽国镇压之后,首领一命呜呼,随即变得四分五裂。 自立为杯禄汗的克烈部首领,叫做忽儿札胡思正是当年的北阻卜首领之子。 他积极拥戴耶律大石,并趁机借势扩张。 耶律大石西征之后,此人立即占据耶律大石在漠北的核心地盘。今年又通过会盟,统一北阻卜诸部,随即南下夺取白鞑靼的草场。 这个杯禄汗忽儿札胡思,朱铭甚至都没听说过,但肯定知道他的儿子。 他有四十个儿子,其中一个叫王罕,即成吉思汗的义父。 也就是说,这位杯禄汗,是成吉思汗的干爷爷。 …… 忽图剌当天就走,要赶回蒙古去报信。 马扩则是继续往北,他认识杯禄汗,想先去观察其态度。 又过两日,马扩被一群克烈骑兵围住。 “我是大明使者,”马扩举起节杖,对那些骑兵说,“我是你们大汗的朋友,速速护送我过去。” 这些骑兵不敢怠慢,护送(押解)着马扩继续北上。 很快遇到一股上千人的骑兵,以及大量的俘虏和牲畜,看样子克烈部正在撤军。 第二天,马扩见到了杯禄汗。 “哈哈,马兄弟,好久不见!”杯禄汗上来就是一个拥抱。 马扩笑道:“忽儿札,上次分别的时候,你还在耶律大石帐下。再次相遇你竟然已经做了大汗,真是能媲美耶律大石的英雄啊。” 这话把杯禄汗吹捧得飘飘欲仙,他最畏惧的就是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如果不离开漠北,杯禄汗根本就不敢动弹。 马扩继续恭维道:“忽儿札,你已经是草原霸主了。” 杯禄汗摇头指着东边说:“还有蒙古人。他们已经来了,想要救援白鞑靼。” 杯禄汗分出少量部队,押送俘虏和牲畜撤离,然后率领主力往东而去。 又过一日,克烈大军与蒙古大军相遇。 前者的首领,是成吉思汗的干爷爷。后者的首领,是成吉思汗的曾祖父。 双方没有直接开打,在派出小兵接触后,各自主帅单骑出阵见面。 马扩不做犹豫,也策马奔出。 合不勒汗见到马扩,顿时笑道:“马兄弟,又见面了。我的儿子,可有跟你一起回来?” 马扩说道:“忽图剌在几天前与我分别。” “看来非常顺利,他已经见到大明皇帝了。”合不勒汗高兴道。 杯禄汗质问:“你为什么带兵杀来?” 合不勒汗说:“我与白鞑靼是盟友,已经相约一起抗金。伱攻打白鞑靼,就是向蒙古人宣战。” 杯禄汗冷笑:“白鞑靼是金国养的狗。你想要抗金,居然跟金狗结盟?” 合不勒汗道:“那是以前的事,白鞑靼早就反金了。就算换做以前,白鞑靼也是被迫降金。给我一个面子,你把俘虏和牲畜带走,把白鞑靼的草场归还他们。” “我凭什么听你的?”杯禄汗问道。 合不勒汗说:“只要你答应,我们可以做朋友,蒙古与克烈部互不交战。你往西打,我往南打。” 马扩也不想白鞑靼损失太惨,否则杯禄汗就能带兵杀向漠南草原。 马扩笑着说:“两位都是草原上的大英雄,何必搞得剑拔弩张呢?不如我来做见证人,就在这里歃血盟誓,今后蒙古部往南抗金,而克烈部则往西征服。” 杯禄汗没说话,开始权衡利弊。 他这两年扩张太快,尤其是今年的会盟,多数部落迫于威势才臣服。 说白了,就是汗位不稳。 今日若是跟蒙古大战,稍微出点意外就要崩盘。 而蒙古也不想跟克烈部打,如果损失过大,那还怎么抗金? 马扩继续说:“大明皇帝陛下,远在千里之外,都听闻两位草原英雄的名声。因此陛下派我出使漠北,承认两位的汗位,册封合不勒汗为蒙古国王,又册封杯禄汗为克烈国王。” 杯禄汗的地盘不跟金国接壤,没有联合大明的必要。 因此他颇为倨傲地说:“大明国远隔大漠草原,他是汉家皇帝,我是草原大汗。我凭什么要他来册封?” 马扩指着脚下草地:“数百年前,这里是大唐国土。而今大明复兴,南方诸国已经臣服,恢复大唐盛世指日可待。你敢对大明皇帝不敬,难道想要遭到诸国联手讨伐吗?” 杯禄汗冷笑:“那我等着大明国千里出兵。” 合不勒汗说道:“我们全体蒙古人,都遵奉大明皇帝。你如果对大明皇帝不敬,我也会帮着大明一起打你!你算得了什么?就连大汗(耶律大石)在时,也曾说过大明朱太子是英雄。” 马扩来一句:“太子已经继位称帝了。” 合不勒汗没有多想,继续威胁道:“大汗都尊敬的人,你认为自己可以抵挡吗?” 杯禄汗当然不怕大明,但他暂时不敢跟蒙古作战,必须先巩固刚刚收服的各部势力。 “好,我给你们一个面子!”杯禄汗说道。 于是,双方开始准备祭坛和牛马,而马扩也溜到一旁填诏书。 次日杀白马青牛盟誓,马扩担任见证人。 双方约定互不攻伐,克烈部归还白鞑靼的草场。但只愿意归还一部分,否则就太没面子了。 盟誓结束,马扩又宣读册封诏书。 克烈国王金印没有造出来,他干脆蒙古国王金印也不给,今后再找个时间补上便是。 就这样,大明在漠北有了两个属国。 但没一个省心的,等他们羽翼丰满之后,必定还要搞出各种事情来。 “走,喝酒去!” 昨天还差点开战的两位大汗,突然之间就勾肩搭背,拉着马扩去喝酒庆祝。 杯禄汗虽然不甩大明皇帝,但跟马扩的私交极好。 酒酣耳热之际,杯禄汗问道:“听说朱太子……” 马扩纠正道:“是大明皇帝陛下。” 杯禄汗改口道:“听说大明皇帝亲自领兵,正面击败了金国大军?” 马扩神秘兮兮说:“你们可知,陛下是如何打仗的?” “快讲,快讲!” 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和干爷爷一起催促。 马扩微笑讲述:“当时金兵占据坚城,城高池深不说,还两面背靠河流。另一边,又有金国数万大军策应。陛下主动分兵驻守城池,以少数兵力在城外扎营。然后,一边守御营寨,一边攻打城池!” 两位大汗都听傻了。 合不勒汗说:“我虽然没有攻过城,但也知道这样肯定吃亏。皇帝为什么这么做?” 马扩半真半假说道:“因为金国骑兵更多,一直变换战场,想要调动疲惫分割我军。陛下以精兵一万守住营寨,数万金兵全力围攻也打不进来。又以当时的太子亲卫攻城,个个以一当十,强行攻占城墙。当时,合扎猛安下马步战守城,也根本挡不住那八千太子亲卫。” 两位大汗面面相觑,他们都见识过合扎猛安。 那玩意儿几百人冲起来,几千上万草原骑兵都扛不住。居然被八千太子亲卫正面攻破坚城? 马扩继续吹牛逼:“当时城里有两万金兵,被太子亲卫杀得丢盔卸甲。到了河边无路可逃,纷纷穿着盔甲跳河,一大半都淹死在河里。围攻陛下营寨的金兵,见城池被攻破,也吓得连忙撤围。而大明铁骑趁机追杀,女真兵为了逃走,把契丹兵、奚人兵、汉人兵留下断后。各族金兵,皆被大明铁骑击溃,当场就俘虏了三万人!” 两位大汗想象着那场面,心生畏惧的同时,又感觉马扩说得太夸张。 马扩笑道:“你们不信?以那些金兵的张狂暴虐,如果不是被打得无法招架,金国会向大明割地求和?” 此言一出,两人信了。 杯禄汗心服口服,站起来朝向南边,举杯说道:“这一杯,敬大明皇帝!” (本章完) 0797【调粮堆兵】 明金两国边境,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西至山西北部,东至鸭绿江口,金国开始陆陆续续增兵。 同样的大明也在持续增兵。 前两年调回开封的野战军,一股脑儿的拉去边疆。就连北方各省的驻防军,也每省调派三五千兵马,朝着山西、河北的枢纽城市移动。 虽然没有直接开打,但让金国特别难受。 金国前几次大战,损失了许多兵力。虽然从高丽带走很多渤海族人,近两年又有孩童成年但持续的饥荒叛乱,根本就无法有效恢复人口。 从山西北部到鸭绿江口,直线距离就有一千公里,蜿蜒曲折更是有数千公里。 即便只在雄关要道设防,金国的兵力也捉襟见肘啊。 金国能拉出十多万兵不假,但那是征发民兵之后的数据,长期搞下来会严重影响农业生产。 现在,大明也不主动进攻,就是往边界堆积兵力。 金国要么选择直接开战,要么就陪着大明堆兵,然后持续消耗人力和粮草。 大明可以通过官道、运河、海洋,轻轻松松把粮草调往边疆。也就山西那边,运输成本要高一些。 而金国呢? 燕山各处驻守的金兵,须得跋山涉水运粮。一旦驻军过多,本地粮食就无法供应大军。 金国耗不起! “收了今年的麦子、高粱和豆子,金国必定主动进攻,否则他们就得慢慢等死。”张镗在枢密院军事会议上说。 杨志说道:“俺对河北、山西不是很熟悉。但在前些时候,看了山西边界木雕地图,换做俺是完颜宗翰,肯定不会选在山西进攻。就山西那地形,一旦被堵住口子,金兵想逃都逃不了。” 王渊起身指着墙壁上的地图:“傍海道太过狭窄,金人不方便过来,而且容易被断掉军粮。那就只剩下幽燕金人无非从四个方向而来。一是居庸关,二是古北口,三是喜逢口,四是飞狐陉。” “四个方向的临近城池,我们都调了驻防军过去。” “由于幽燕人口不多,边境郡县的百姓,更是围绕着城池向外耕种。一旦前方发现金兵,就能点燃烽火,让百姓坚壁清野快速进城。距离城池稍远的村镇,要提前告诉当地的读书人,看到烽火须舍弃财产。然后读书人带头,保甲长作为指挥,以最快速度赶往城池躲避。” “出山耕种的逃户,则逃往新修筑的边境寨堡。或者他们逃回山中也行,主要不被金人屠戮就可以。” “整个幽燕,坚壁清野,以防守城池和寨堡为主。多多囤积粮食,每座城至少要屯三个月以上的军粮。” “以上这些,就是俺与陛下商量好的幽燕战略。” 杨惟忠随即站起来:“我军的主攻方向有四。” “第一,在滦州大量囤积兵力和军粮,一旦开战,立即围困海阳(秦皇岛)。” “第二,派精锐从山东坐船,渡海奔袭觉华岛。占领觉华岛以后,继续往岛上运兵运粮。等兵粮足够了,就去袭击锦州。锦州之战以骚扰为主,但如果有机会也可攻城。” “第三,从保州跨过鸭绿江,攻打婆速路,继而威胁旅顺和化城。” “第四,派精锐从山东坐船,奔袭长松岛(长兴岛)。占领长松岛之后,继续往岛上运兵运粮。这一路才是进攻主力,至少要运去五万兵马。然后前去攻打曷苏馆路(盖州),其余三路兵军队,全是为了策应第四路。” “第四路如果能攻占曷苏馆,往北能攻打广宁协同第二路围攻锦州、广宁敌军。往南可攻复州、化城、旅顺,协同第三路拿下辽南。也可直接向东北杀去,进攻金国的辽阳府!” “第四路往哪里打,是看金国如何调兵。甚至可以由主攻变策应,拖住金军主力,让第二路、第三路来主攻。然后三路会师,跟金军打决战。金军若是撤走,就三路齐进直取辽阳。” 王渊补充说:“如果金兵主力被吸引到辽东,幽燕各军就不守了。兵分四路进攻,主攻方向是居庸关和喜逢口。如果金兵在幽燕劫掠不成,大举逼近滦州解海阳之围,则我幽燕大军就集结东进,在滦州围歼这股金兵!” 石元公说道:“俺也补充一点,鸭绿江两岸的山中百姓。由于遭受过重盘剥,而且这几年不断被金国抽丁。不仅是渤海族不堪承受,就连一些女真人也想造反。细作可煽动山中部落,让他们沿着山谷杀向辽阳南部。” “女真百姓会造金国的反?”张镗感觉很稀奇。 石元公解释说:“鸭绿江两岸大山,生活着许多渤海、女真村落。他们以耕种、狩猎、打渔为生,而且散居各处。一些部落被金国征服,一些部落主动投靠金国,至今也不过二十年时间。” “这些部落的首领,带着族人随金国征战,在前几年死伤颇多。而且金国为了控制辽东,还把那里的女真百姓,迁徙到辽东各地去耕种。许多大山里的女真,被迁得只剩老弱病残和少量青壮,就连他们的首领都懒得管。因为这些首领早就出山了,有了新的领地以及迁徙过去的属民。” “留在山里的女真、渤海部落,一打仗就被抽丁征粮。如果能随军劫掠,他们自然乐意。但这几年劫掠不到财货,反而要搭上性命和粮食,他们早就对金国极其不满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就有零星的女真百姓,拖家带口逃到保州投靠大明。” “让细作带上投靠过来的女真,去大山里煽动造反。别的地方不说,鸭绿江南岸山区,极有可能兵不血刃就能拿下。” “那些地方,以前是辽国的领土。金兵杀过去的时候,山中百姓纷纷投靠金国。如今大明得势,他们也能纷纷投靠大明。” 紧接着,众人又讨论山西战场,以及有可能趁机出兵的西夏。 战略大框架已经做好,不断补充细节而已。 然后再发到各军将领手中,前线将领根据实际情况,可以做出相应调整。但调整计划的同时,必须禀报兵部和枢密院。 最需要关注的,是调集更多军舰和民船,把士兵和军粮从山东运去觉华岛、长松岛。 长松岛(长兴岛)是长江以北的中国第一大岛,明金议和之后,岛上居民全被明军迁去幽州。 在岛上屯几万兵,可谓轻轻松松,甚至可以作为攻打辽东的后勤基地。等几路会师之后,所有军粮都可先运到岛上,即便战斗失利也可保证后勤,并把败兵快速运回岛上重整。 …… 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淮南、浙江两地的商贾闻风而动。 客商开始跟坐商接触,坐商着手收集粮食,同时地方常平仓也在调动。 江淮两省的粮价略有上涨,一船又一船的运去扬州、润州、海门、杭州、宁波等地。 继而海商出动,跟朝廷签署运粮合同。 来自官方和民间的粮食,被海商们运去山东囤积。运输费挺高的,能让海商大赚一笔。 但其中也有风险,遇到风浪翻船得包赔! 杭州,凤凰书院。 李邦彦已经买到第一批异国少女,甚至还买了来自印度、真腊、三佛齐的乐工、服装、首饰。 他一边研究异国音乐、舞蹈和服装,一边请人教那些少女说汉语。 偶尔,也来凤凰书院坐坐。 “朝廷又要打仗了,”李邦彦品尝着红茶,“杭州每天都有粮船运去外港,然后等待信风往山东航行。” 朱彧笑道:“金国蛮夷,估计撑不了多久。新君登基,需要文治武功,如此才能获得无上权威。金国就是新君的武功,可能会是一场数十万人的大战。” “可惜啊……”李邦彦感慨莫名。 他如果还在内阁,正好可以拍皇帝马屁。灭国之功,足够李邦彦写几十首诗词来歌颂,甚至可以为皇帝专门写一部戏剧。 朱彧问道:“你那几個孙辈还没接来?” 李邦彦说:“估计快到杭州了。” 今年初新颁布的《大明律》,七岁以下随父母流放的孩童,家属可以缴纳罚金赎回。 李邦彦得到消息,立即派人缴罚金,并派遣心腹去接人。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一个学生冲进来,气喘吁吁说:“朱教授,朝廷派人来征辟,天使已经到山下了!” 朱彧迷糊道:“征辟我吗?” 那学生作揖道:“正是。朱教授大才,天子已经得知,学生恭喜先生。” 朱家在元祐党锢之后,纷纷遭到罢官编管,从此再无一人当官。 虽然朱彧对仕途不再感兴趣,但能被皇帝征辟却不一样啊! 朱彧缓缓站起,对李邦彦开玩笑说:“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来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邦彦羡慕不已,也跟着站起作揖:“恭喜无惑兄。” 朱彧指着李邦彦说:“你这贪官,莫要送我钱财。好不容易要当官了,可不能再被你拉下水。” 李邦彦哭笑不得,他还打算送朱彧一个菩萨蛮呢。 (本章完) 0798【第一个收拾的便是真腊】 当涂。 郊外一处民居当中,李尧光正在奋笔疾书。 他幼时学习传统算术,还研读了胡淑修遗留的数学稿件。后来接触到《道用策》,专门研究里面的“数学篇”,一个人憋在家里默默自学。 李尧光不跟任何同道交流,更不知数学发展近况,但他已经自己搞出几十个公式定理。 “歇歇吧,你已算了一整天。”母亲杨姝端着茶点进来。 李尧光说:“就快算完了。” 杨姝一声叹息,放下茶点离去,轻轻把门关上。 因为亲友的营救,快八十岁的李之仪,终于跟官妓杨姝团聚。老夫少妻的,在润州遭人议论,于是又搬到当涂这边。 但实在太显眼了,因为他们不仅有个儿子,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儿。 你没看错,李之仪在七十岁得子之后,很快又有了一個女儿…… 一家四口本来搬到当涂县城,实在受不了风言风语,又跑到郊外买房置地。 如今,女儿嫁给一个小商人,在夫家还算过得可以。 但儿子二十多岁依旧未婚,杨姝着实心急如焚。她不断降低娶媳标准,但稍有身份的人家都不愿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李尧光是个书呆子。 一个足不出户,只晓得读书,从不与人交流,还不去科举的书呆子。 母子俩相依为命,由于田产不多,也没有什么收入。杨姝为了度日,只能变卖亡夫收藏的字画,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撑多久。 回到卧房,杨姝拿出古琴。 她轻抚琴弦,却不敢弹出声来。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她就再没弹琴唱曲过,害怕别人议论她是官妓出身。 “娘子,娘子……”侍女推门而入,连基本礼貌都忘了。 杨姝并未责怪,而是问:“出了何事?” 侍女指着外头:“来天使了,皇帝派人征辟郎君!” 杨姝蹭地抱琴站起:“你说什么?” “皇帝派人征辟郎君!”侍女喜滋滋说。 杨姝吩咐道:“快去把三郎喊出来,记得换一件干净衣裳。” 她自己则去翻钱箱,发现已不剩多少,又翻找自己的金银首饰。但金银首饰也卖掉许多,只剩亡夫送她的几样精品。 为了儿子,她把仅剩的首饰塞入怀中,再唤来仆人把钱箱抬出去。 传旨的官差已到了院中杨姝拉上儿子去迎接。 李尧光听说自己被征辟,在激动的同时又诚惶诚恐。他是一个资深社恐,连跟县中士子打交道都害怕,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应付皇帝。 母子俩到院中拜见,把朝廷官差迎入正堂。 仆人正在烧水泡茶,同时端来果脯招待。 负责传旨的行人叫许度,是大明第二届进士。他微笑拱手:“娘子不用客气,官家听闻令郎有才名,因此派我来征辟入京。大明没有前朝的许多虚礼,你们今晚沐浴洗漱,莫再吃大蒜等腥物。明日穿上干净衣裳,就可以领旨了。” “多谢天使照拂,”杨姝摸出一支金簪“家无余财,天使一路奔波,也没有别的可以感谢……” 许度把金簪推回去,苦笑道:“娘子莫要害我。在下二甲进士出身,侥幸留在内阁观政,又被选为通政院行人。只要认真做事,三年期满可直授县令,一旦收取贵重礼品就前途尽毁了。” 按照这位的仕途轨迹,明显是被朝廷重点培养的,升迁速度比寻常进士更快。 礼物送不出去,杨姝颇为尴尬。 许度说道:“娘子若是担心,可以准备一些吃食。不用太丰盛,有酒有肉即可,等明天接旨之后,就宴请我带来的那些官差。但不要送金银钱财,这在现如今是大忌。” “多谢指教!”杨姝连忙行礼。 李尧光全程没说话,他其实知道怎么跟外人打交道,但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 渐渐的,他把思绪转回数学题上,完全忘了眼前的俗事。 就在许度和杨姝交谈之际,李尧光突然奔出正堂,脚步轻快跑向书房。 这个举动,直接把许度给看愣了:“令郎这是……” 杨姝惶恐道:“天使息怒。我儿是个痴人,恐又想到了什么,到书房钻研数学去了。” “哈哈哈哈!” 许度拍手大笑:“令郎真乃妙人也,太上皇见了肯定欢喜。” 就在此时,女儿的夫家突然登门,估计是听说了皇帝征辟之事。 女儿和女婿,还有亲家公婆,以及女婿的兄弟,足足来了十多个上门道喜。 一番寒暄之后,杨姝把亲家公请到旁边,拜托他帮忙处理房子和田产。卖掉所得钱财,给亲家一笔中介费,剩下的派人送到京城,她母子俩都要搬去开封。 亲家自然愿意,还拿出钱财要送给官差,被杨姝拦住细细解释。 翌日,设案焚香接旨,宴请这些传圣旨的官差。 然后带上重要的藏书、字画,坐着官船直奔润州。 登船之后,许度问道:“听闻李家有两副画像,可否借来一观?” “天使稍等!” 杨姝把画像找来。 一副是苏轼,一副是沈括,皆李之仪当年亲手所画。而且随时随地带在身边,就连被编管异地也带着,便如同随身携带两位好友的照片。 许度认认真真观赏一阵,低声说:“官家想借去翰林画院,让那里的画师临摹副本。娘子可主动献上,临摹之后定然归还,官家不会霸占真品的。” “多谢指点。”杨姝感激道。 抵达润州之后,并未立即北上,而是等着朱彧那帮人。 足足等待半月,朱彧终于来了。 这小老头,带着一个大木箱,里面全是南方各省的地理资料,还有许多关于海外邦国的琐碎信息。 一老一小,共同进京。 半路上也没闲着,朱彧在船舱里整理那些陈年资料,李尧光则整理自己的数学研究成果。 进京第二天,他们就入宫面圣。 拜见皇帝时,朱彧从容不迫,李尧光则局促不安。 “都坐下说话,”朱铭笑道,“这几日,我一有空便阅读《萍州可谈》。老先生曾经定居黄州?” “不敢当先生之称,”朱彧拱手说,“家父因为写诗,被蔡京诬陷贬官。又被告发曾与东坡先生交游,遭前宋朝廷罢官编管。其后数年,家父短暂复官,但又被贬来贬去,最终不堪舟车客死他乡。父亲被贬到哪里我当时就跟到哪里,因此能见识到各地风土人情。家父病逝之后,我便去了黄州定居。” 朱彧说得很委婉,估计是族人在争家产,他懒得去折腾这种事,干脆分到一笔钱就搬得老远。 朱铭问道:“我出兵拿下黄州,那时你怎么就跑了?” 朱彧尴尬回答:“害怕受兵灾之累。” “你是不愿留在反贼的地盘吧?”朱铭无情拆穿。 “不敢。”朱彧连忙否认。 朱铭笑道:“《萍州可谈》甚是有趣。” 书中夹杂着各种趣事,比如高丽使者路过常州,听说那里的毛笔做工精良,于是想买一批毛笔带回高丽。 随行的大宋官差,跟常州笔商勾结,合伙坑骗高丽使者。 一直等高丽使者都快登船了,商贾才把毛笔带来。高丽使者急着离开,来不及详细验货,匆匆交易便走。 结果那批毛笔,一半都没有毛头,只有空笔管做做样子。 朱彧说道:“一些趣闻而已。” 朱铭又问:“广东的海船,也能合伙租赁吗?我看书中便是如此记载。” 朱彧解释道:“有一些拥有海船的商人,或因备货不足,或因周转不开,或者是其他事情,他们是愿意租赁海船的。” 我手里只有两三百贯钱,那我可以出海卖货吗? 可以! 广东的海贸极为发达,甚至可以拼船出海,还可以租赁船舱空间。 有的小商人财力不足,只能买到一两箱货物。按照体积或重量交钱给船主,就可以把货物带上船,然后自己全程睡在货箱上(害怕航行途中被掉包),再交饭钱让船员送来吃的。 一艘商船出海,可能有一大半货物,都不属于船主本人,而是来自零零散散的小商人。 甚至有自己不运货的,只是跑船收取船舱租赁费。 而且还相约出海,人多船众才启程,大家抱团防备海盗。 朱铭问道:“南洋海盗极多?” 朱彧回答:“多不胜数。若只有一两艘船,根本就不敢出海。” 朱铭说道:“等我收拾了金国,就派海军去南洋扫灭海盗。” 朱彧说道:“专门打劫做海盗的不多,往往是海商化身海盗,派遣海军并无用处。因为只要有海军在,这些海商就老实做生意,大明海军总不能胡乱剿灭商船吧?” “这倒也是。”朱铭点头。 朱彧说道:“真正该打的,是南洋诸国。” “怎么说?”朱铭来了兴趣。 朱彧详细解释:“南洋那些邦国,大都不征商税,而是抽解货物当做贡品。前宋虽也是抽解,而且税率变来变去,但至少有个大致章程。海外邦国却没有章程,抽多抽少全凭心意。若在当地有认识的收货商,就能贿赂官员少抽些。若一个熟人都没有,连船带货被吞掉都有可能。” 朱铭脸色一黑:“便是占城、真腊,也敢吞没中国商人的货物?” “他们有什么不敢?”朱彧说道,“只被吞没货物,已是幸事。被没收了船只,还能搭其他商船回国。遇到凶残的外国官员,甚至还会在港口杀人越货!比如一人运货到占城,因风浪飘到真腊靠岸。真腊官吏会问这人把货卖给谁,如果说不出来本地相熟的商贾或官员,那么这一船货,多半就被真腊官吏吞掉了。” 朱铭冷笑:“这些藩国使者在东京,见到大明皇帝恭敬无比。却没想到,连做生意都不讲规矩,居然敢强吞大明商贾的货物。甚至连人带船抢走,还杀人越货!” 朱彧说道:“历来如此。前宋朝廷就没管过,大明官员也没法管。” “这种事情在哪国发生最多?”朱铭问道。 朱彧说:“真腊。” 真腊,就是吴哥王朝。 朱铭猛拍桌案:“第一个收拾的便是真腊!” (本章完) 0799【应该广封城隍】 朱铭一边翻看南方地理资料,一边跟朱彧闲聊各种趣闻。 这小老头见多识广,不仅足迹遍布南方,还在北方居住多年,也曾在开封厮混过许久。 聊到最后,朱铭说道:“你先去礼部做员外郎,梳理南方各府县的祭祀。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灵,全部予以取缔。诱人向善的,利国利民的,这些神灵可以保留。” 朱彧说道:“首当其冲,是规范各地城隍。” “怎么说?”朱铭问道。 朱彧详细阐述道:“祭祀城隍的习俗兴起于南北朝,主要在江南地区,民间自发建庙祭拜之。隋唐纳入朝廷管控,渐渐传到西南和北方。宋代城隍已遍布南北,当然还是南方最多,且有了一套封爵之法。” “然则,宋代给城隍封爵,时断时续渐渐不成章法。” “现在更是混乱不堪。譬如一些州县,士绅富商乱拜城隍,甚至他们供奉的城隍,与当地可谓是毫无干系。” 朱铭笑道:“举个例子。” 朱彧举例道:“譬如纪信,跟随刘邦赴过鸿门宴,后来被项羽给烧死。他是一个四川人,常年在北方征战,也没怎么到过南方,更对南方百姓没什么恩惠。但从汉中到襄阳,再到太平、润州、芜湖、华亭……十个府县以纪信为城隍神。” “确实如此。”朱铭莞尔一笑,他在汉中见过城隍庙,里面供奉的主神便是纪信。 朱彧说道:“许多府县已经不拜纪信了,百姓也不知道纪信是谁。转而祭祀不明来历的野神,甚至是一些邪神,乌烟瘴气扰乱民风。” 这就是历代朝廷规范祭祀的原因,信仰必须要掌握在官府手中,而且还要有一个正向引导。 城隍最初都是自然神,到了宋代普遍换成历史人物。 一個地方主官赴任,首先要做的便是拜城隍,否则就是不尊重当地习俗。 二程觉得城隍不符合儒家传统,也曾建议取缔天下城隍。也有官员打击淫祀,想把城隍一并扫除,结果激起民愤搞出大乱子。 这玩意儿只能管控疏导不能跟老百姓对着干。 朱彧继续说:“各地城隍,应该以能臣猛将为主。譬如崇阳县,士绅百姓皆不拜城隍,而是祭拜张乖崖(张咏)。一百多年过去,崇阳百姓对张乖崖的善政如数家珍。这种情况,就该把张乖崖封为崇阳城隍,把人们已经不信的老城隍请走。” 张镗的老祖宗张咏是真牛逼,他主政的很多地方,老百姓都自发为其建祠供奉,历经百余年而香火不断。就连钟相占据湖南,也不敢拆毁“张公庙”。 朱彧又说:“南方多有巫神,善恶混杂,百姓难辨。一县之内,就有可能存在几十个巫神。当择一二良善之神,建以城隍庙供奉,其余巫神则尽数取缔。譬如有巫女林氏闵人呼其为妈祖,可立为城隍之神。” 朱彧再说:“边地多征战。当择历朝忠勇武将,选为城隍神建庙供奉,以此激励边疆将士百姓。” 朱铭颔首赞许:“此言妥当。你让各地官员,征询当地士绅意见,选取设立各郡县城隍。记住,祭祀城隍不可铺张浪费,当与春秋二社合并。” 春社与秋社祭祀,主要目的是祈求和庆祝丰收,是民间每年的大型祭祀活动。并且兼具活跃经济的意义,就连穷乡僻壤的百姓也会参与,既让百姓有了信仰和娱乐,又对当地的商业发展有利。 朱彧建议说:“可将祭祀城隍的日期,定在当地的春社日。如此就一并祭祀了,不会靡费钱财。” 朱铭说道:“城隍庙前当立碑,铭刻该城隍的功绩与品德。祭祀之时,官员宣读碑文,引导官吏百姓仁义忠勇、行善积德。城隍庙中,可立一主神为城隍,陪祀者为判官之类。” “官家此言甚是!”朱彧奉承道。 之所以把这事儿交给朱彧来办,是因为他不仅精通天文地理,还熟知各地的风俗民情,并且对历史、佛道、巫祝也颇有研究。 宋代还有很多私建的城隍庙,比如苏缄抵抗交趾入侵而死,就被当地百姓立为城隍。后来交趾北犯桂州,众人高喊“苏城隍领兵来报仇”,宋军立即变得士气如虹,吓得交趾仓皇撤兵逃跑。 还有李异、赵汝澜等宋代官员,也是死后立即被百姓奉为城隍祭祀。 谁是真正的好官,百姓心知肚明。 这些朱铭都打算正式册封为城隍,朝廷在掌控民俗信仰的同时,也是为地方官吏树立榜样。 跟朱彧聊完,朱铭又看向一直安静坐着的李尧光。 “你带了许多数学手稿来?”朱铭问道。 李尧光怀里抱着一大摞,连忙起身递交给太监。 朱铭翻开一看,脑子瞬间爆炸。 第一页全是各种符号,而且是李尧光自创的。这家伙害怕皇帝看不懂,还专门在旁边用文字说明。 里面的许多内容,其实已经有相应符号了,是近几年数学研究者们的共识。 就像朱彧,虽然远在杭州,却经常跟开封友人通信,以获取最新的各种学术成果。 但李尧光不知道啊,他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早就跟主流数学界脱节了。 朱铭顺手合上手稿,说道:“你先跟京城的学者交流,把这些数学符号对照一下。然后你再改一改,把你研究的东西,展示给别的学者一起探讨。” “是。”李尧光应声道。 朱铭问道:“你只研究数学?” 李尧光说:“也涉猎物理,但并不精通。儒家经典,少年时曾苦学过,这几年没再碰了。” “算了,等你适应之后,去太学做教授吧。”朱铭安排道。 “是。”李尧光话不多。 这人太过内向,而且有点痴,并不适合做秘书。 通政院其实就有秘书机构,朱国祥也是用通政院的人。朱铭打算外放富直柔以后,也从通政院选调人手,并不像明朝那样使用太监。 当然,也有太监做生活秘书。 至于只剩下文学艺术家的翰林院,亦有皇帝的文学艺术顾问,时不时会招来负责一些杂务。 二人各自离去,开封房价很贵,朱铭给他们安排了官员宿舍。 是带小院的廊房,不但能自己住,还能住家属和少量佣人。 京城有数学物理学会,是朱国祥亲手建立的。不归朝廷管辖,由皇室财政拨款,定期举办学术聚会,每个季度发行一次会刊。不用交会费,但会刊需要花钱订购。 李尧光在得知情况之后,没有跟同行们交流,而是去借阅往期的会刊。 几年的会刊,他几天就看完,只阅读数学相关内容。 然后,把他自创的数学符号,换成大家公认的数学符号,再将自己的数学成果一股脑儿送去学会编辑部。 李尧光研究出来的公式定理,大概三分之一已经被别人发表了。 但还有三分之二,将近三十个公式定理,却是目前全新的成果。 数学物理学会的编辑们,拿到这些稿件都疯了,一个接一个进行验算。不到半月,这年轻人就名动京城数学界,天天有人来登门拜访请教。 当然,也只是名动数学界而已,一个影响力非常小的学术圈子。 各种自然科学,目前还属于幼苗,需要培养更多人来灌溉。 就连科举试题,关于自然科学部分,朝廷都不敢一下子出得太难。否则对偏远地区的学子,以及家境贫寒的学子不利,这玩意儿需要循序渐进。 尤其是化学,还没纳入科举范围。 现在研究化学的那帮人,自己都没弄明白,全在异想天开的做实验。 数学反而是进步最快的,已经印刷了几本基础教材。如果把这些教材全部学完,大概相当于后世初中一年级的数学水平。 而最近一次会试,举人们遇到的题目,最高难度也只到了初中一年级。 并且,大部分题目属于小学内容。 下一届会试,朱铭打算增加难度,把小学题目全部去掉,所有数学试题都要达到初一标准。 教材难度也要提升,目前正在编课本,内容为初中二年级数学。 朱铭把胡安国叫来:“选一个黄道吉日,我要册立嫡长子为太子。” “是!” 胡安国并无异议,早定国本当然是好的。 朱铭又说:“到时候太子监国,太上皇帮忙处理政务。” 胡安国的表情无比诧异。 还特么能这样玩? 朱铭说道:“我要去巡视黄河,顺便去看看沧州,然后到军中探望将士。礼仪方面,伱安排一下,记得不要劳师动众。” 胡安国连忙说:“遵旨。” 沧州在北宋中期,一度发展得商业繁华,主要是那里遍布盐场。 可三十年前黄河改道,之后又数次决堤,再加上灾荒和战乱,把沧州祸害得极为惨痛。 那里到处是盐碱地,百姓十不存一。这几年除了盐业稍微复兴,其余工业、农业都恢复得极为缓慢。 对了,这里说的沧州,辖区面积非常大。 东临大海,西至南皮,北到天津,南接山东(包含山东的无棣、乐陵等地区),这些全都属于沧州地界。 如此大的地盘,才区区五个县。 且除了盐场和城市之外,乡村人口非常稀少,粮食全靠广种薄收。地区经济全靠盐业带动,每年都须向外购买粮食、布匹。 朱铭想去好生考察一下,看怎么才能恢复。 其实应该朱国祥去,太上皇农业专精,估计也懂得如何治理盐碱地。 (本章完) 0800【朱院长的桃花源】 陕西省,蓝田县,辋川谷。 当亲自来到山谷中,朱国祥才终于明白,王维当年的山庄为啥能绵延二十余里。 因为整条山谷都在终南山,沿途并无太多耕地,正常情况不会有多少百姓。 地价便宜。 辋川河水从终南山流出,一路向北而去,在蓝田县城汇入灞水。 山谷的很多地段,路都非常难走。 丰水期勉强还能坐船,枯水期直接变成溪流。王维当年就是顺着这条河走,写下震烁千古的名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上皇,王维的坟墓找到了!”侍卫头领前来报告。 朱国祥立即动身往南走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孩子们都留在村中。他只带着四个老婆,一路徒步而行,不时停下来观赏风景。 下午又遇到一个村落,不少村民都搬走了,在山谷之外赐地安置。 简单收拾民房,当晚便在此住下,第二天早晨继续赶路。 中午时分,他们爬上一处坪地,看到杂草掩映着大片地基。 原有建筑所用的木石,早就已经被人拆走,可能是谷中村民拿去建屋。 李清照观察一阵,说道:“这可能是鹿苑寺遗址。” 王维晚年,把辋川别业捐出去,在此修建了鹿苑寺。整条山谷,也全都成了寺产。 唐朝时香火比较旺盛,经历五代就残破了。 因为太偏僻,而且路不好走! 或许是经历战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鹿苑寺在北宋初年已不复存在。 朱国祥说道:“可在鹿苑寺遗址上,重修一片建筑,办起一座学校。有藏书楼,有教学楼,有宿舍楼,还要一处可供休闲娱乐的楼阁。” “夫君且看那棵树。”文小妹喊道。 那是一颗高大的银杏,王维亲手种下,距今已有几百年。 李清照说:“若在此处建学校,可名为‘辋川书院’。夫君休闲的阁楼,可唤作‘文杏阁’,王维也有一间文杏馆。” “这两个名字很好。”朱国祥高兴道。 众人继续爬山,在侍卫的带领下,总算来到王维的墓地。 坟茔早已被杂草掩盖侍卫们把墓碑周围清理干净。 除了残缺的墓碑,还有几块石碑刻着诗词。那些石碑和诗词,应该是后人凭吊时留下的。 朱国祥安排说:“回头把坟墓修缮一下。” 没有大张旗鼓祭奠,朱国祥只摆了几盘果脯,带着老婆们给王维敬酒。 下山的时候,甚至还把果脯带走,送给山谷中的孩童当零食。 朱国祥笑着对那些孩童说:“这是王维吃过的,你们吃了能变聪明,今后读书可考上进士。” 山中孩童不知道什么进士,他们只晓得果脯很美味。 众人继续瞎溜达,沈有容手里还拿着一副辋川图,时不时打开对照眼前的景色。 “那里应是竹里馆。”沈有容指着一片竹林说。 竹林附近也有人家,见到朱国祥身后的侍卫,惶恐不安过来拜见迎接。 朱国祥对那几户农民说:“既然你们愿意留在这里,那以后好生耕种便是。外围的竹子可以采伐,里面你们不能随意进入。每年有一段时间,可以定期入林伐竹。” 竹林也要打理,定期砍伐反而长得更好。 几户农民连忙感谢。 一个老农问道:“听官差说,以后孩子能读书,还一文钱都不收?” 朱国祥笑道:“凡是谷中出生的孩童,一律不收学费,还赠送笔墨纸砚。” 农民们大喜,慌忙跪下谢恩。 朱国祥说道:“不必跪拜。你们可把我当邻居,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来找我。” 山间两条小河交汇,在低洼处还形成湖泊。 湖面宽度仅两三百米,却有三四里长,而且还从中一分为二。 景色极为优美! 几個女人围着《辋川图》,文小妹指向对岸说:“那里应该是临湖亭所在,必须坐船才能过去。站在亭中,可观赏两边的湖光山水。” 李清照拿起望远镜观察,说道:“东侧有许多柳树,应该就是柳浪所在。但这些柳树并不高大,可能王维手植的柳树已被村民砍掉。” 众人慢慢往回走,中途歇息一夜,次日回到辋口庄。 这里拥有整条山谷面积第二的平地,其中一个村落也坐落于此。 可一旦要搞出大片建筑,就把好端端的耕地给霸占了。 朱国祥还想种地呢,他不打算按照王维别业的原样来建:“两侧山峰不是很高,坡度也不陡峭。平时生活的阁楼院落,可建在两边的山坡上。至于谷中村民,搬到耕地最多的南边,让他们依山建房居住。” 那些不愿搬走的村民,朱国祥是要给他们留土地的。 同时,朱国祥自己也有一大片耕地,让谷中的农民帮忙佃耕,而朱国祥只是进行耕作指导。 朱国祥重新回到谷口,指着一片山坳说:“在这里修筑寨堡,可扼守整条山谷。” 这片山坳叫孟城坳,唐初是真有城堡和驻军的,因为当时辋川谷是李世民的狩猎场。 沈有容问道:“护卫们住哪里呢?” 朱国祥仔细思考之后说:“谷内住一部分,谷外住一部分,可迅速在城堡聚集。谷外那两三个村落,我打算把村民迁走一些,再把空出的土地赏赐给侍卫。让侍卫们把妻儿也接来,在此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老朱去世之后,朱铭不可能允许大量侍卫存在,顶多保留一百个王府侍卫给弟弟们。 其余侍卫肯定调走,但他们的籍贯会落在此地。 接下来一段时间,朱国祥一直住在谷中。他亲自实地观测,画出整条山谷的地图,并标注好哪里该建什么。 至于具体的建筑设计,交给工部的专业人员即可。 等设计图出来,朱国祥再提修改意见便是,五彩斑斓的黑也不是不能办到。 就在朱国祥悠游山水之际,一骑快马从谷外奔来。 看完儿子的来信,朱国祥大怒:“这个混账,我才休息多久?又要让我回开封!” 骂归骂,事情还得干。 朱国祥带着妻妾儿女,很快结束这一个多月的旅行。 他们距离蓝田县城还有数里远,县令就忙不迭的跑来迎接。若非朱国祥不想被打扰,这蓝田县令恨不得也住在山谷里。 灞水蜿蜒北流,朱国祥一路坐船而行。 路过灞桥时,下船看了看,恨不得拍照发朋友圈。 继而又沿着渭水至黄河,然后改走陆路。 定都长安的缺点就在于此,从潼关到陕州的那段黄河,不能全年通航运输货物。 长安作为都城,物资消耗量太大。 如果从山东、浙江运来粮食,全程算下来的运输成本,运到洛阳只占三成。剩下七成的运输成本,都浪费在洛阳到长安这一段。 因此唐朝关中如果缺粮了,皇帝带着文武百官,直接去洛阳吃饭还更省事儿。 朱国祥回到开封文武百官都来城外迎接。 他们知道皇帝要让太上皇摄政,便彻底打消心中的疑虑。人家父子同心,咱还瞎想什么? 朱国祥看到这么多人就来气,挥手说道:“都回衙门办公,今天又不是休沐日。” 群臣恭敬拜别,然后嘻嘻哈哈进城。 朱国祥却没有立即入城,而是前往附近的劝农司,跑去大片的试验田里溜达一圈。 都临近傍晚了,朱国祥才抢在城门关闭之前,磨磨蹭蹭回到开封城内。 朱铭早已备好了美食美酒,把皇后皇妃、皇子皇女们,全都带来一起陪朱国祥吃饭。 “这不还没打仗吗?急着叫我回来做什么?”朱国祥拿起筷子问。 朱铭亲自给老爹倒酒:“提前出去视察。前几年钱粮不够,黄河工程都在糊弄,从去年开始才认真对待。我去看看黄河,顺便去沧州瞅瞅,那里一直难以恢复。你对治理沧州有什么想法?” 朱国祥说:“还能有什么想法?先把黄河给治好,别再年年往沧州决堤。” 此时的黄河,直接从后世的沧州城区流过,一直往北流到天津入海…… 黄河下游不管往哪个方向决堤,反正淹到的都是沧州地界。 朱铭说道:“我是问盐碱地怎么治理。” 朱国祥左右看看,凑到儿子身边低声说:“除了不用防风沙,可以照搬焦裕禄治理兰考县那套法子。当然,我还可以提供一些农作物建议。主要就是灌水,日积月累的灌溉庄稼,把地表的盐碱给灌得渗透下去。” “明白了。”朱铭点头。 “现在治理沧州为时尚早,”朱国祥说道,“第一是黄河都还没治好,指不定就往哪里决堤。第二是沧州被搞得地广人稀,弄不出多少人手来治盐碱化。对了,能不能让黄河稍微改道,在天津入海也太扯淡了。” 朱铭说道:“工部正在研究方案派了很多官吏去沧州考察。黄河已经改道三十多年,下游河床泥沙沉积得很高,是该寻一个新的入海通道了。尤其是青县到天津段,近百年前就是黄河故道,之前就沉积了好几十年。这几年动不动就决堤,幸好那边没什么人口。” 朱国祥说:“反正不能让黄河夺淮。淮南现在是富庶之地,一旦黄河夺淮就全毁了,长此以往一千年都难以恢复。” (本章完) 0801【束水攻沙?】 真就走了? 文武百官站在岸边,目送皇帝的船队远去,心情那是久久难以平复。 皇帝外出巡视虽不常见,但也不算太离谱的事情。 真正离谱的是,朱铭除了有军队护送,只带走一些太监和通政院秘书、行人。这等于直接做了甩手掌柜,把全国政务悉数交给太上皇打理。 太扯淡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出京,那都是有百官相随的。重大事务必须送到皇帝行在,交给皇帝身边的大臣处理,如此才能保证皇权不旁落。 “太上与陛下,父慈子孝,皆至诚至信之圣君!” 胡安国感慨之余,甚至横袖抹泪。 他身上所穿的常服,已经让裁缝改窄了,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干练。 但总有些不伦不类。 目前礼部和工部,正在设计官服款式。 礼服不用改,这玩意儿只在大型活动时穿,再宽袍大袖也不会碍到多少事。 公服和常服却得好生设计,须兼收唐代与宋代的优点,再结合皇帝的特殊审美进行改动。 …… 农历五月初,黄河水位不断上涨。 朱铭的船队顺着黄河一路东行,沿途全是高高筑起的堤坝,时不时的还能看见一些埽坝。 船至临河县,治河总督赵逢吉,带着官员到岸边迎接。 赵逢吉是阁臣赵佺之子,总领黄河治理工程。 副手有两个,一是符行中,二是王槐。 符行中是江西南丰人,祖上是北宋符皇后的兄弟,这位在汉中被迫投靠朱家父子。 王槐是浙江义乌人,在南宋被封为“塘神”。其功绩是他自筹经费仿照都江堰的原理,修筑水库和水坝,带领乡民解决义乌的水患和旱灾。(南宋名相王淮是他叔叔,但叔叔的年龄比侄儿小得多。) 接受官员们的礼拜之后,朱铭责问道:“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里?速速回去做事。” 赵逢吉解释说:“今年黄河水量更大,可能会出现洪灾。重中之重,便是下游十余里的灵平埽、小吴埽。只要那两处不绝口,今年的黄河就没有大碍。一旦决口,黄河都有可能改道。” “已经这么严重了?”朱铭表情严肃。 赵逢吉说:“黄河北流已三十年,而且流经的还是故道。河床被泥沙不断抬高,已经不输给东流的二股河。如果还不治理,十年之内必定改道,且年年都有决堤风险!” 朱铭被众多官吏簇拥着去县城,他把赵逢吉叫上马车,边走边问:“已勘测了一年,你们拿出章程了吗?” 赵逢吉道:“只能回河,让黄河改道东流。” 朱铭非常不满意:“还是前宋的老一套?” 赵逢吉说:“回河没有错。错的是党争,还有皇帝昏聩。” “怎么讲?”朱铭问道。 赵逢吉阐述道:“前宋三易回河。第一次是贾昌朝主张回河京东故道,李仲昌提议先开六塔河,再回河横陇古道。” “这两人的主张,都遭到强烈反对,而且是欧阳文忠公领衔。富弼和文彦博却是赞成,宋仁宗最终听了他们的建议。简直糊涂透顶!” “六塔河才多大?哪能容得下黄河洪水!建成引流立即决堤河北变成汪洋泽国。” “第二次回河已夹杂着党争。” “新旧两党都赞成回河,但司马光实地勘察之后,认为应该缓回。王安石以为司马光想故意拖延,于是一意孤行主张急回。” “王安石在做出决定之前,根本就没有亲自去黄河查看,只知道听取他那些干将汇报的信息。他甚至还想着立即堵塞北流,把淤荒地全部变成良田,根本不把黄河的凶险放在眼里!” “就是因为王安石行事太过急躁,直接导致黄河夺淮入海。洪水波及四十五个县,毁掉农田三千多万亩。” “第三次回河,完全变成党争。新党得势,就听新党的。旧党得势,就听旧党的。新党支持的,不管对错,旧党就全盘否定。旧党支持的,不管对错,新党也一概反对。这哪里是在治河?” 朱铭闻之沉默。 王安石真的很努力,在回河之前,他一直在引黄放淤。利用黄河泥沙改良土壤,又配套兴修700多处水利,开发灌溉了一千万亩地。 可当时党争太过激烈,让王安石考虑问题总往党争那边想。 司马光甚至没有反对他的意见,只不过在实地考察之后,提出了循序渐进的法子,也即让王安石的方案变得更稳妥。 王安石下意识就认为司马光想要坏事,其意图是拖延时间最后把事情办砸。 为了压住司马光,王安石选择最激进的治河方式。 最后酿成无穷祸患,导致未来的几十年,黄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当时苏轼在徐州防洪,就是拜王安石所赐,气得苏轼写信破口大骂——水位如果继续上涨,苏轼和全城百姓全都得死。 朱铭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赵逢吉说道:“把今年的黄河洪汛扛过去,在明年或者后年,征发三十万民夫疏通二股河。然后再用司马光的法子,缓回黄河令其改道东流。当然,王安石的引黄放淤也要用,可在沧州开垦灌溉出千万亩良田,并且改良沧州的那些盐碱地。” 朱铭笑道:“你倒是取巧,把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法子一起用。” “本来就可以并行不悖,为何只能取其一?黄河就是黄河,有利也有弊,万万不可非黑即白。”赵逢吉说。 朱铭突然问:“束水攻沙可行否?” “束水攻沙?”赵逢吉虽然没听明白,却又像是抓住了什么。 朱铭说道:“把黄河各处缺口都堵上,让河水自己把泥沙冲入大海。” 赵逢吉摇头道:“若把缺口都堵上,三五年内必定大决堤。” 朱铭说道:“关键汛期,当然也要泄洪。” “兹事体大,臣请与同僚详细讨论。”赵逢吉说。 朱铭表明态度:“你们是懂治水的,按你们的法子来。我只是提出建议,能否可行还是你们说了算。” 临河县到濮阳的几处埽坝,去年就已经加固了,今年还在持续加固。 赵逢吉又增筑了溢水坝,让多余的河水流往故道二股河。 顶住今年的洪峰,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当然,如果黄河水量过大,严重威胁到开封安全,那就只能选择合适河段决堤泄洪了。 泄洪之前,还得转移百姓。 抵达临河县城,朱铭暂时住进县衙,县令全家则搬出去住。 赵逢吉把符行中、王槐叫来,大致说了一下束水攻沙的思路。 这个思路,跟当前治水完全相反。 此时治理黄河,就是不断的分流。实在无法分流了,就人为引导黄河改道。 符行中分析说:“黄河之水,寻常时候水四沙六,伏秋时节水二沙八。一味分流,则水势减缓,泥沙必然停滞。如果以堤束水,水合则势猛,自可刷走河底泥沙。官家之法,应当可行。” 王槐说:“固然可行,然则凶险无比。须得想法子,应对每年的洪汛。” 赵逢吉说:“北流太缓,须得东流才可攻沙。” 王槐说:“如果东流,二股河是首选,这跟我们计划不冲突。” “但二股河的河道太窄,须两河一起流,才能容得下黄河水量,”符行中说道,“可若是两河并流,水势又减缓了,起不到束水攻沙的效果。” 赵逢吉说:“选二股河的北道,那条河道更直。南道作为备用,洪水过大的时候,就利用南道分流泄洪。” 符行中说:“这样做的话,就必须拓宽北道,工程量巨大无比。” 王槐说道:“北道途经的城池太多,清平、高唐、平原、德州、乐陵、无棣……治所全都得搬迁。一旦提出这个方案,能把户部给逼疯。这些州县的官员,也必定全都上疏反对。” 赵逢吉说:“我们只管提出来,最后看官家怎样定夺。” “那还得把这套法子做得妥帖才行,”符行中说道,“现有的筑堤方法,用来束水攻沙肯定年年决堤。” 赵逢吉仔细思索一阵:“堤外建堤,多重保障。还要根据实际地形,建造其他不同种类的堤坝。该束水时束水,该放水时放水。” 王槐说:“在缕堤之外,再远远建筑遥堤。平时用缕堤束水攻沙,黄河水量增大时,漫过缕堤自动进入遥堤。这样一来,既能束水攻沙,又能安全泄洪。” “这样还不保险,”符行中说,“可在遥堤与缕堤之间,建造若干横向堤坝,把那片区域变成道道方格,就如海船的水密舱一样。便是缕堤溃堤了,横向堤坝也能缓冲,不至于携汹涌之势冲垮遥堤。” 王槐说:“在地势凶险或堤坝单薄之处,还应当修筑分水的堤坝,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赵逢吉说:“明年先疏浚二股河的南道,作为北流的分水河道,把这几年给扛过去。同时疏浚拓宽二股河的北道,修筑好各式堤坝,搬迁沿途的州县治所。等二股河北道工程完成,就让黄河改道走这边束水攻沙,而南道则用于百年难遇之大水时分流。” 符行中咋舌说:“按这套法子来,恐怕要调动五十万民夫,耗钱以亿万计。还得搬迁那么多州县城池……” 赵逢吉无比光棍儿道:“还是那句话。我们只管提出可行方略,至于是否这样办,全看官家定夺。如果反对的官员太多,官家也感到为难,那就还是用老办法治河。” 束水攻沙之法并非一劳永逸。 长年累月下来,泥沙还是会渐渐沉积,河床还是会慢慢抬升。只不过泥沙沉积、河床抬升的速度,肯定会比以往要慢很多。 或许能管数十年。 如果维护得好,百年也没问题。 (本章完) 0802【退田还湖】 朱铭站在黄河大堤上,用望远镜观察对岸的小吴埽。 黄河改道北流之后,在小吴埽急转弯,这里就成了最险的河段。 一旦小吴埽决堤,下游的濮阳城立即被淹。 收起望远镜,朱铭问道:“按照你们那套法子,究竟需要多少河工与钱粮?” 赵逢吉说:“至少要五十万河工,而钱粮不计其数。究竟需要多少钱粮,暂时还说不准,但两三千万贯肯定不够。” “我尽量筹集,实在不行就发国债。”朱铭说道。 钱能办成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但在大多数时候,却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王安石当年治理黄河失败,跟司马光斗法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急着堵塞北流,还有一个重要因素:财政快撑不住了! 一直不堵北流,那边的岁修就不能停,得持续消耗维护经费,而且还得多征无数的役工。 尤其是征召役工,严重破坏农业生产,当时已有许多家庭因此破产。 这可不是一年半载的问题,按照司马光的稳妥之法至少还得维持北流两三年。 那得耗费多少钱财和劳役啊! 如果直接堵了,既可节省钱财和劳役,还能尽快恢复北流黄泛区的民生。 当时双方拉扯了几个月,东流的水量达到六成时,新党迫于财政压力就想闭塞北流。 司马光说,至少要八成才可。 皇帝打算把新旧两派都派去视察,但最终只派了新党去。新党官员视察回京,说已经分流了八成,搞得司马光也无话可讲。 究竟有没有分流八成? 如果没有,是视察官员在撒谎骗王安石,还是王安石一直都知道实情? 如果有,是不是分流八成也不够? 这些事情,谁都说不清楚,只有当事人才晓得。 但有一点却非常清楚,如果当时北宋财政充足,王安石办事肯定不会那么急——毕竟他担着被罢相的风险! 朱铭望着愈发急促的河水,不禁感慨道:“钱啊!” 赵逢吉、符行中、王槐等人,静静站在皇帝身后,却是报以无限崇拜的眼神。 如此庞大的工程不是谁做皇帝都敢下定决心。 不仅仅是钱粮问题,还要搬迁好几座城池呢! 迁徙治所,重建城池,移民安置,这些钱都还没算进去。 而且摊丁入亩之后,不能随意征发徭役。地丁银肯定拿不出这么多,主要经费还是得朝廷出,财政压力相比前宋时更大。 这样做也有好处,不会把无数百姓逼得家破人亡。 朱铭说道:“我出京之前,太上皇曾经提醒,让你们束水攻沙时,一定要考虑到凌汛问题。” “凌汛?”三位治河官愕然。 关于凌汛的记载,早在西汉时期就有。 但自从黄河频繁改道之后,凌汛反而不怎么出现了,就算有规模也不大。这可能跟治河方法有关,到处分流泄洪,让大规模凌汛无法形成。 一旦束水攻沙,可能凌汛会越来越频繁,而且规模也会越来越大。 有得必有失,不存在什么万全之策。 三位治河官一番讨论,由赵逢吉说道:“以前的分流河道与闸口,在束水攻沙之后也不能废弃。尤其容易造成凌汛的河段上游,应当开挖新的泄洪道,一旦遇到险情立即开闸。最好再开挖几个湖泊以作泄洪储水之用。” …… 在临河县逗留数日,朱铭继续北巡。 黄河这边没有决堤,长江、钱塘江却是闹腾起来。 南方数省,普降大雨,各处河流水位暴涨,整個浙江今年都要歉收。 民间甚至传出一种说法,也不晓得是谁编造的。 即朱国祥是真正的仁君,掌国数年皆风调雨顺。而朱铭太过暴虐嗜杀,此举有碍天和,所以继位初年就有洪灾。 各府县的地方官,一边组织抗洪抢险,一边还得抓捕造谣者。 抓来抓去,也查不到源头,折腾一番只能作罢。 当朱铭抵达沧州时,南方洪水已经退去,浙江布政使上疏请求退田还湖。 不仅是金陵的玄武湖,还有钱塘江南岸的湖泊,以及整个江南的大小湖泊。 跟王安石没有关系,全是周边富户围湖造田搞出来的。 什么王安石废玄武湖造田,纯属南宋文人故意造谣。因为在王安石出生以前,金陵玄武湖就已没剩多少了。 早在王安石“-3岁”时,玄武湖便只剩下76顷。而且淤积严重,稍微干旱就见底。干脆当做官田佃租出去,每年能收到500多贯田租。 当时的知州丁谓,上疏请求退田还湖,并调遣厢军来清淤疏浚。 然而富户们贪得无厌,年复一年盗湖为田,现在玄武湖已经变成小水池。 整个江南,皆是如此! “慎之。仅限玄武湖。” 这是内阁对浙江布政司的奏疏批复票拟。 朱国祥端着奏疏附件看了好半天,用红笔亲自批复道:“浙江各府县,上奏盗湖为田详情。近三十年间,屡发洪水之府县,当责令百姓退田还湖。所退之田,朝廷拨钱购买。再有盗湖者,等同纵火罪论处。” 想了想,朱国祥又给内阁写条子:“盗湖之罪,当写入《大明律》。不唯浙江如此,全国各省亦然。” 给内阁打回去不久,首相翟汝文就来求见。 朱国祥问:“什么事?” 翟汝文说:“江南之地,国家粮仓也。退田还湖自是好的,但恐闹出大乱子。官吏有可能趁机敲诈,甚至是豪夺百姓田产。” “而奸猾之人,亦可趁机多报田亩,以此骗取朝廷的补偿钱。浙江今年还在摊丁入亩,本来就局势紧张,再退田还湖恐激起民变。” “还有,太上批复得模棱两可,到底该退田还湖多少呢?官府为了政绩,恐贪多求大,把正经的农田也变成湖泊。甚至与士绅富豪勾结,大户之田不还湖,只还那些小民之田。” “是我考虑不周,”朱国祥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翟汝文说:“徐徐图之。先恢复玄武湖,等摊丁入亩之后,再对其他湖泊下手。即便是玄武湖,也当朝廷派大员提举此事,不能任由地方官吏施为。最好把工部懂得水利之人也派去,究竟把玄武湖还得多大,先要定一个章程出来。兵部也当参与,调遣漕军和驻防军疏浚清淤,同时还能防止刁民作乱。” 朱国祥赞许道:“就这样处理。” 想了想,朱国祥又加一句:“若有愿意迁徙到幽州的百姓,退田还湖占了他们多少田,在幽州赔偿他们三倍土地。并且沿途吃住由官府负责,还发给种子和被服,无偿租给他们耕牛一年。在幽州所耕种之田亩,三年赋税全免,两年赋税减半。” “此善政也!”翟汝文恭维道。 啥善政啊,引诱百姓去幽州而已,那里有无数土地等着被开垦。 朱国祥说:“整个浙江,退田还湖皆照此例。” 翟汝文可不是老古板,他也会揣摩上意的,回头就给负责此事的特派员打招呼。 即把退田还湖的田亩赔偿价,定得比当地市价低许多。 大户们也不缺那点钱,不想迁徙无所谓。也有可能把庶出子、小宗之类,趁机送去幽州那边发展。 小地主和自耕农不愿折本,肯定硬着头皮迁徙去幽州。 如此一来,既给朝廷省了钱,又能充实幽州人口。 提前把军队调过去,就不怕起什么乱子,还能让士兵帮忙挖湖清淤。 玄武湖至少要清退四五万亩地,甚至有可能更多! 翟汝文回到内阁,萧楚笑问:“如何?” “太上同意了,又补充了一些,跟充实幽州联系起来。”翟汝文说。 之前献上的计策,是翟汝文和萧楚讨论得出,互相商量着查漏补缺。 他们早就懒得反对什么,因为反对也无效,还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献策,把一件事情办得更为圆满妥帖。 翟汝文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思考很久,终于还是决定不过多插手家乡事。 他的家乡,估计又有富户要被流放了。 因为那里有练湖,一个挖建于西晋的人工湖。最初占地10万亩,唐代阔增为20万亩。 调节水旱、灌溉农田还在其次,练湖的最大作用是保证江南漕运! 唐代就禁止围练湖造田,就连私自放水的,都等同于杀人罪。 宋代却不加管控,大量围湖造田,导致练湖面积缩小三分之一。全是大族豪强在搞,旁人没法去管,因为管了也没屁用。 大明开国之后,翟汝文曾经建议,恢复唐朝对练湖的管理力度。这不仅利国利民,也有利于他自己家,避免频繁遇到水旱灾害。 估计有人是不当回事儿的,肯定还在悄悄盗湖围田。 等把玄武湖搞定之后,翟汝文就会治理练湖。乡里乡亲的他不好直接出手,却可以借朝廷的名义,狠狠惩罚那些损人利己的家伙! 朝廷的各种民政措施,一拨接一拨来。 每一拨都有人活该倒霉。 翟汝文悠闲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面带微笑。 他虽然很难接受朱家父子的一些观念,但整个国家却是在快速变好。军事、农业、水利、吏治……甚至是宗教信仰,都在全方位发展,扭转前宋一塌糊涂的局面。 想当初,仅仅是看不惯梁师成霸占京郊百姓墓地,翟汝文上疏弹劾了几次,就被贬去宣州做地方官。 现在多好啊贪官污吏们瑟瑟发抖,奸臣更是在朝堂绝迹了。 换做十年前,翟汝文想都不敢想。 (本章完) 0803【北地江南】 赵逢吉和王槐留在二股河,符行中跟随皇帝北上。 站在宽阔绵长的堤坝上,眼前是渐渐下降的黄河水位,符行中指着对岸说:“那边就是长芦镇(后世沧州市区)。” “隋唐时候,曾设立州治,但多次降州为县。” “宋初为长芦县,因为人口稀少,降为长芦镇。后来又发展起来,复设为长芦县。” “熙宁二年,黄河大决堤,整个长芦县都被淹没。熙宁四年,长芦县再次降为长芦镇。” “到前宋政和年间,长芦镇人口又多起来。当时本来打算恢复县治,结果又遇到黄河大决堤,长芦镇再次被洪水淹没。” “就连更远的沧州城,城墙也被淹得只剩六尺。” 朱铭心中暗自叹息。 政和年间那场大水,朱铭自然是知道的,当时他正在濮州做太守。 朝廷为了保住开封和山东菁华区域,选择牺牲河北这边。沧州那么高的城墙,只剩六尺城头没被淹没,据说整个黄泛区死了百万人。 那一场大水,对之后的联金伐辽影响极大。 整个河北东路都受灾严重,义军和盗贼横行多年,地方民生始终无法恢复,打仗时难以提供士兵、民夫和粮草。甚至严重扰乱山东譬如宋江等巨寇能够做大,就是靠着灾后持续好几年的饥荒。 符行中说道:“在二股河束水攻沙之前,可在北流这边引黄放淤,即当年王安石的法子。有黄河泥沙进行淤灌,可快速大面积治理沧州盐碱地。等二股河开始束水攻沙,这边就基本不会再有水患,方圆五个州府皆可成为沃野。” “大规模引黄放淤,需要很多人手吧?”朱铭问道。 符行中说:“一二十万人。” 朱铭闻之沉默。 沧州与河间,本来就地广人稀,若再征发二十万人治河,农业生产还要不要保证了? 符行中说道:“拓宽二股河北道需要迁走大量人口。一来故土难离,二来北流多决,这些百姓是不愿往北迁的。” “那我只能再做暴君了,”朱铭摇头叹息,“或许十年之后,他们能够理解。” 符行中说道:“非但能够理解,而且还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沧州、河间需要引黄放淤,但缺乏足够的民夫。 二股河流经区域需要迁徙百姓,可他们又不愿来沧州、河间。 这個时候,就必须朝廷强制迁徙。 而且还要把军队调过去,一旦有人搞事,立即进行残酷镇压。 朱铭说道:“引黄放淤你们可先小规模进行,等我快速灭掉金国,就能筹措钱粮治理这边了。” 符行中说道:“臣不是催促陛下伐金,就黄河眼下的情况而论,这些事情越早办理越好。一旦拖延五年以上,黄河随时可能大决堤。到时候只能故技重施,便如政和七年时那样,把整个沧州、半个河间、半个大名,还有周边一些府县淹掉,以此来保住开封与山东。” 那么搞的话,又是死者数十万,流离失所数百万。 得加快灭金步伐,腾出钱粮来治河! …… 继续北行,沿途视察,很快便到了巨马河。 拒马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时不时还遇到塘泊,接天莲叶无穷碧,让朱铭感觉回到了江南。 “此地甚好!”朱铭点头赞许。 符行中说道:“这是治理数年的成果。前宋为了抵御辽国故意让巨马河深不可行船、浅不可足涉。因此年年清淤,又保证河水不深,而且河中遍布暗桩。” “但宋末之时,因与辽国休战多年,河北边防渐渐荒废。” “连续三四十年,河北水长城的岁修都敷衍塞责。亦有官员和豪强,冒着死罪围湖造田。因此湖泊面积日渐缩小,河流淤塞严重,一遇大水就漫灌两岸。” “金国占领此地之后,同样什么都不管,河湖淤塞得更严重。又有无数百姓,不堪金国盘剥而南逃。” “我大明收复此地时,绵延千里皆为泥沼,大小湖泊胡乱散布,百姓人口早已十不存一。” “迁回百姓之后,立即就疏浚连接湖泊的数百条河道沟渠。而且这里全是前宋屯田,任何私田都是违法盗取,大明朝廷一律不认。这千里良田全分给了回迁百姓,没有任何大族豪强能兼并。人们干劲十足,回迁第一年就大丰收!” “不但巨马河南岸如此,金国割地求和之后,朝廷还安置、流放了许多百姓到北岸。如今,巨马河北岸亦是一片稻香。” “从去年开始,还在拔除河湖里的暗桩。明年会给巨马河清淤,让巨马河也能行船。” 朱铭问道:“朝廷并未拨款,你们是怎么征集民夫的?” 符行中说道:“第一年丰收之后,百姓人人喜悦。次年治理河湖,可谓一呼百应。老百姓自带工具,就在本村本镇清淤疏浚。男子挖掘搬运,女子煮饭送食,不要官府一文钱。而且全无怨言,个个喜笑颜开。只有去得稍远的河工,官府才会管饭,同样不给工钱。” “民皆悦之,则诸事可成。”朱铭非常高兴。 符行中说:“因为再苦再累,他们也是为自己做事。” 绵延千里的水长城周边区域,只要官吏不乱搞,稍微进行有序引导,在大明开国之后就很好治理。 你有几千亩地? 抱歉,官府不认。 因为这里全是北宋的军屯,你家的土地肯定是非法私吞的。改朝换代没有砍你脑袋,你就自个儿偷着乐去吧。 所有田亩,都分给了平民百姓,没有丝毫的兼并现象。 顶多有些本地小吏,让自家或者亲戚,在分田的时候多占几亩。无伤大雅。 大家都有田,而且比较平均。 治理的又是本村本镇水利,好处全归自己,老百姓哪会没有积极性? 官府只需根据治河官的要求,给各村下达相应指令。自有本村德高望重之人,带着全村利用农闲时候干活。就连老弱妇孺,也在送饭之余帮忙。 朱铭望着眼前的稻田,突然问道:“这些年越来越冷,水稻在北方还能种?” 符行中解释说:“这些都是早熟稻。因为气候原因,播种时间比南方晚,抢在天气转冷前收割即可。” 宋初之时,辽国时常入侵。 于是北宋就搞出水长城体系,把大大小小几百个湖泊,近百条天然河流,全部连接在一起。为此还挖了数百条人工河渠。 一可有效抵御辽国入侵,二可就地屯田获取军粮。 效果非常明显,无数河北盐碱地,都被改造成了水田。而辽军真过不来,只能绕往河北西路南下——金兵也过不来,同样必须从真定那边绕。 第一年屯田失败了,就是因为稻种的问题。 第二年换了早熟稻,立即喜获丰收。 这庞大的水长城体系,每年都要维护。如果几年不维护,必定有大量河渠淤塞。水田也被划得四四方方,哪时灌水,哪时排水,必须统一管理。 极盛之时,这里变成了“北方江南”。 辽国皇帝甚至亲自给宋国写信,希望巨马河北岸的百姓,也能下河捕鱼采苇,宋军不得随意干涉。 而且,辽国也学宋国屯田,在北岸搞出大量稻田。 但辽国缺乏管理,经常“竭泽而渔”。引水灌田的时候,完全不计后果,把某些河段直接抽干。 …… 北宋的水长城,一直到北宋末年才出问题。 主要是缺乏管理,早期制定的规矩,已经没人当回事儿。 宋徽宗年间,干脆岁修都不搞了。 而且围湖造田严重,导致整个区域时常泛滥。 金元两朝都持放任态度,尤其是元朝,大量砍伐上游树木营建宫室,到了明朝也是照砍不误。这导致年年都发洪水,河北水系变得乱七八糟,最后只剩个白洋淀还成样子。 朱铭的运气很好,因为荒废得不久,水系还没彻底混乱。 朝廷都没怎么拨款,这千里沃野就恢复到北宋中期水平。 朱铭来到水田边,伸手抚摸稻叶:“江南那边,稻子再过个把月就该收割了吧?这里却还没抽穗。产量如何?” 符行中说:“只要在起霜以前收割就行。产量肯定不如江南但在北方却都能算是好田。仅水长城周边良田,每年的田税就能上交两万石!” 朱铭听得愈发欢喜,随即又鄙视道:“金国占据此地数年之久,抱着下金蛋的母鸡也不会用。他们只知盘剥劫掠,反而把百姓逼得南逃。” 符行中说:“等完全治理好,田税可能会达到三万石。” 这几个府县的官员,政绩肯定是最优,已经有人升官调走了。 由于巨马河暂时无法行船,朱铭顺着南岸骑马而行。 来到白洋淀的时候,朱铭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的大湖。不但水域面积比后世更大,而且多数湖泊是连成一片的。 符行中说道:“圩田堤坝已拆了大半,前宋豪强盗湖为田的地方,接下来两年全部都要退田还湖。” 湖中到处是荷叶,那碧绿色让人喜欢。 朱铭高兴道:“把本地知府、通判、知县等官员叫来,我跟他们一起泛舟游湖。” (本章完) 0804【驸马人选?】 由于需要屯兵防备辽国,北宋的河北边境分得很细碎。 大明新朝没了边患,这里自然要重新划界。 首先,赵州并入真定府,且赵州降为赵县。 接着,冀州、深州并入河间府,两州分别降为冀县和深县。 保州、定州、祈州、永宁军、安肃军、广信军、顺安军,这些州军合并为保定府,并且州军治地全部降级为县。 雄州、霸州、莫州、清州、保定军,这些州军合并为雄安府,其府治设在保定军城(霸县西南)。 得知皇帝巡视巨马河,雄安知府、通判等官员立即动身去拜见。 他们顺着滹沱河的北支流,紧赶慢赶跑去当城镇,发现皇帝已经离开了。于是又一路追赶,到了白沟驿才知道,皇帝已然折道前往白洋淀。 容城县令已跟在皇帝身边,任丘、高阳县令也在飞奔而来。 县令虽然不能跨境乱跑,但白洋淀地跨这三县啊! 滹沱河边,白洋淀畔,朱铭已在郑镇歇了一天。 任丘县令已然赶来接驾,这里属于他的辖区。 陪同在天子身边,任丘县令热情介绍:“陛下,白洋淀古称祖泽。汉唐以来,又有大渥淀、小渥淀、掘鲤淀、西淀、西塘等诸多称谓。旱情严重时有些地方会干涸,分成许多大小塘淀。其中最大的一个,便叫白洋淀或者西塘。” 容城县令面带微笑,这些内容他前两天就说了。不过现在他属于越境侍驾,没必要跟本地的县令抢风头。 介绍完白洋淀的来历,任丘县令又诉说这几年的治理。 朱铭虽已反复听了好几遍汇报,但也没有打断此人说话,而是一边聆听一边欣赏风景。 等任丘县令说完,朱铭才问:“一年之内有几个月,诸多塘淀能连成一片?” 任丘县令说:“半年。” 朱铭说道:“比容城县要多一两个月。” 容城县令连忙解释:“任丘县这边的白洋淀,因为连通了滹沱河,所以丰水期更长。容城县那边连通的是巨马河,因为巨马河枯浅,所以水量稍显不足。” 符行中说道:“接下来二三十年,不论是巨马河还是白洋淀,每年都会利用枯水期清淤,顺便把河湖挖得更深一些。挖出的淤泥,用小船运至巨马河的北岸和下游,去改良那边的诸多盐碱地。如此一来,既能让巨马河、白洋淀容水量更大,还能因此改造出诸多良田。” 朱铭说道:“水边应当多植树木。” “一直在种树。”符行中说道。 中国古代兴修水利设施,往往伴随着种树活动。该种什么树,又该种在哪里,早已形成一套规则。 朱铭又说:“上游山林不得滥采滥伐。” “小民砍伐些许,对这里没有大碍。”符行中说。 这也是实话,小老百姓的砍伐,对河北水系影响不大。 前提是不能定都北京…… 朱铭问道:“你可去过黄河上游(黄河中段)?” 符行中说:“去过。那些府县皆为黄土,大水冲刷就把泥沙带到下游。” 朱铭说道:“可在上游多植树木保护水土。” 符行中苦笑:“知易行难。一是不好种植,二是难防采伐。” 朱铭表示理解,晓得咋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办到又是一回事。 在古代,绝对不可能做成! “陛下,雄安知府、通判来了。” “带他们过来。” 知府叫刘一止,浙江人。 通判叫陈康伯,江西人。 刘一止属于四平八稳型官僚,遇到看不惯的也会去管,但大部分时间都无为而治。他始终坚信,不折腾就是好官。 陈康伯却非常激进。 绍兴末年金兵南侵,号称百万四路南下。 当时岳飞、秦桧都已身死,赵构自己也老迈不堪,前线又接连遭遇战败。一些大臣劝赵构降金议和,一些大臣劝赵构南狩福建。 赵构心灰意冷,降下手诏说:“如敌未退散百官。” 一句话,听天由命。 陈康伯接到手诏,直接把这玩意儿烧了,不让更下面的官员看见,然后冲进皇宫劝赵构御驾亲征。 赵构犹豫之际采石矶大捷的消息传回。 晚年,陈康伯已告病退休,但金兵又至。他被任命为宰相兼枢密使,加封鲁国公,带病从老家赶去抗金。 金兵退了,他也病死。 所以现在雄安府很有意思,刘一止担任一把手稳定大局,陈康伯担任二把手可劲儿折腾。 一个唱红脸,一個唱白脸,把辖内官吏和大族整得服服帖帖。 摊丁入亩迅速搞定,吏役改革也已完成,还每年兴修水利改善民生。 “臣刘一止(陈康伯),拜见陛下!” 二人上前见礼。 朱铭笑道:“都免礼吧。一路可追得辛苦?” 这话问得两人瞬间无语。 他们以为皇帝仪仗隆重,肯定走得很慢。于是听到消息就去追,结果绕了一个大圈子,愣是没有撵上皇帝。 “上船吧。”朱铭率先踏上船去。 白洋淀面积虽大,但很多区域都不深,大船稍不注意就要搁浅。 任丘县令准备的,是几条普通的小型客船,披红挂绿装饰了一下而已。 皇帝和知府、通判、县令们,以及文秘、太监共乘一船。主簿、教授和本县士子、吏员共乘一船。 剩下的船只,则全是皇帝的亲卫和随从,时刻准备着翻船了便去救皇帝。 本县士子最为激动,他们是任丘教授带来的。其中一个拥有举人身份,刚才还被皇帝亲自考教了学问。 船队穿过芦苇荡,前方水面飘满了荷叶。 朱铭兴致来了亲自划桨,知府和通判连忙来帮忙。 “你们把雄安府治理得极好。”朱铭夸奖道。 刘一止说:“此皆陈通判之功,臣安坐府堂而已。” 陈康伯说:“刘知府是掌舵之人。” “哈哈哈哈,”朱铭开心大笑,“你们这对主贰官,倒是配合得默契。天下官员都能如此,那还愁什么国家不兴?” “不敢当陛下夸赞。” 二人心头大爽,就似三伏天饮下冰水。 朱铭问道:“你们有什么想办,自己却又办不到的。趁着今日,可直说无妨。” 刘一止看向陈康伯,陈康伯点头回应。 刘一止说:“巨马河北岸两个县,也应当划归雄安府管辖。如此做法,好处有二。一便于治理河湖,二便于协调灌溉,出了什么争水的纠纷,府衙也能快速着手调解。如果不把北岸并入雄安府,等到一二十年之后,恐怕这一大片河湖都会纠纷不断。” 朱铭认真思考,点头说:“有道理。” 朱铭扭头对通政院调来的秘书说:“且记下来,新城、永清二县,明年划归雄安府管辖。” 这位新秘书叫苏钦,泉州人,前宋太学生出身。 他少年时身体瘦弱,被同窗戏称为“衰鸡”。苏钦作诗回应:“莫道衰鸡衰未衰,羽毛簇簇锦成堆。五更一唱天报晓,顿使千门万户开。” (南宋之时,吴璘镇守汉中,多仰仗苏钦后勤调度。吴璘为了笼络文官,赠送他几万贯钱、数十匹蜀锦,而苏钦却分文不取。两人因此关系极度融洽。) 苏钦连忙记录。 旁边一人,也在记录,那是随驾的起居郎。 起居郎叫做陈鳌,今年才十七岁,是大明第二届进士。 历史上,这人更是牛逼。十六岁就中了文进士,看到国家衰败、万民陷于水火,陈鳌竟然辞官跑去学武。 几年之后,他顺利考上武举第一名,在韩世忠麾下担任水军将领。 又过几年,赵构召集武将们廷对,陈鳌又是武人廷对第一,基本可以算作是武状元。 他的弟弟陈鹗,同样弃文从武,同样考上武状元。 可惜,兄弟俩卷入政治斗争。他们的爹属于主战派文官,他们自身又都是武将,在岳飞死后被闲置二十年。 陈鳌快速写下一句起居注,然后安静听着皇帝和官员对话。 他能做起居郎,是皇帝钦点的。 身为大明开国以来,年龄最小的进士,陈鳌还没做官就受到多方关注。 朱铭也很喜欢他,还经常招他一起晨练,就连去天驷监骑马也带着。 因为陈鳌本身就会骑射小时候还学过剑术。 “这可是采藕时节?”朱铭问出一个白痴问题。 刘一止说:“入秋之后,方可采藕。” 陈康伯说:“此地莲藕比南方发得晚,这个时节还能采藕鞭(藕带)。” 朱铭朗声笑问:“谁去帮我采些藕鞭上来?” “我去!” 只见起居郎第一个站起,放下毛笔脱掉衣服,然后猛地跳入湖中。 “哈哈哈哈!” 朱铭拍手大笑:“宏老可为水将也!” 陈鳌少年心性,又洒脱不羁,站在齐腰深的湖水中:“官家若是缺将可用,臣就弃文从武领军打仗去!” “你是南方人,能憋气多久?”朱铭问道。 陈鳌回答:“不多,半刻钟而已。” 说完,陈鳌就潜入湖底,给皇帝采藕带去了,两条大长腿伸出湖面乱蹬。 这他妈是起居郎? 一众官员士子都看愣了,也太没正形了吧? 朱铭面带微笑,愈发喜欢这年轻人。 他非常明白老爹的心思,妹妹年岁渐长,是该挑选驸马了。 朱国祥一直在物色女婿,备选人员有二三十个。 直到陈鳌少年中进士,又生得高大帅气,立即进入朱国祥的视线。接着又考察其人品,愈发对陈鳌满意,因为此人不但品行俱佳,而且性格开朗非常有趣。 公主如果嫁过去,绝对不会感到烦闷。 (本章完) 0805【少年鞍马适相宜】 任丘县学教授带来的士子,大半也是年轻人。 他们见陈鳌下水采藕带,于是也不甘落后,纷纷脱衣跳进湖里。 平时这属于有辱斯文,在皇帝面前表现却是风流不羁。 众人采了许多藕带,朱铭吩咐道:“拿去做菜,今日一并分享。” 任丘县令连忙朝吏员招手,低声安排几句,很快就把藕带拿走。 人挺多,肯定不够吃。 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这些吏员去找村民帮忙。 此时亦非农忙季节,老百姓听说皇帝想吃藕带,都嬉笑着去附近帮忙采集。 顺便再弄点湖鲜过来,县令猜测皇帝可能喜欢。 南风阵阵吹送,湖面波光粼粼。 朱铭一路巡视奔波,此时站在船上心情舒爽。他对知府刘一止说:“刘晓行之名,我也如雷贯耳。今日何妨再作一首?诗词皆可。” “晓行”并非表字,而是刘一止写的一首词。 他蹉跎半生考不上进士,太守推其为八行士子,想要举荐给他谋个官。但刘一止没有接受四十多岁终于考中,当时实缺太难补,直接被扔去收酒税。 设身处地的想想,你考了半辈子科举,却只捞到收酒税的小官。而且这个国家还满目疮痍,你一腔抱负根本无处施展。 直至宋徽宗禅位,赵桓才把刘一止召回京城。 当时全国已是一团乱麻,刘一止在进京的路上,早晨起来看到残月照疏林。他想起满朝奸臣祸乱国家,又想起自己蹉跎半生前途未卜,而家中妻子也久未重逢,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喜迁莺·晓行》。 这阙词当时轰动京城,又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因为戳中了太多读书人的泪点。 刘一止说:“仓促之下,臣未有好句。倒是今年插秧之时,雄安府稍微有些春旱,臣看到百姓用水车灌田,便写了一首诗还未与人看。” 朱铭笑道:“且吟与诸君听。” 刘一止说道:“此诗名叫《水车》。” “村田高仰对低窊,咫尺溪流有等差。我欲浸灌均田涯,天公不遣雷鞭车。 老龙下饮骨节瘦引水上泥声呷呀。初疑蹙踏动地轴,风轮共转相钩加。 嗟我妇子脚不停,日走百里不离家。绿芒刺水秧初芽,雪浪翻垄何时花。 农家作劳无别想,两耳未厌长呕哑。残年我亦冀一饱,谓此鼓吹胜闻蛙。” 这首诗,朱铭还真不知道。 全诗借农家母子的视角,展现出农民的心酸劳苦,以及只求一饱的微末奢求。 而且描写水车也极为精彩,想象力既雄奇又质朴。 “好诗,”朱铭拍手赞道,“太上皇见了肯定喜欢!他是爱种田的,还亲手造过水车。” 刘一止拱手道:“拙作而已,让官家见笑了。” 朱铭又看向陈康伯:“你呢?” 陈康伯张口就念:“海国民皆兴礼义,潢池盗已息干戈。农桑四境丰年屡,箫鼓千村吹气多。” “亦是好诗!” 众皆赞叹。 在皇帝面前,这首诗更讨喜啊。 四海安定,兵戈已息。全国屡屡丰收,人间一片祥和。 这歌颂的是我大明盛世,而且还隐隐踩一脚前宋。 陈康伯比刘一止年轻二十岁,锐气十足,开拓进取,自然聚焦于好的一面。 而刘一止却已年过半百,经历过太多挫折,更能体会到人间苦难。 陈鳌从湖里爬出水渍未干,半穿衣服坦着上身,此刻飞快记录两人的诗。 几个县令和校长也来作诗,其实都是半路想好的,内容主要是歌颂大明,也有写河北这几年大治的。 继而,那些士子也拿出作品吟诵,想要趁机在皇帝面前展露才华。 众人请皇帝留下诗词,皇帝欣然接受。 朱铭没有去改那首“接天莲叶无穷碧”,而是用诗词道明自己的来意。 苏钦捧来纸笔,朱铭挥手写就:“传诸河北各府县,让他们秋收之后征发民夫随军作战!” “是!” 苏钦吟诵道:“《从军乐》。 “塞上秋风鼓角,城头落日旌旗。少年鞍马适相宜。从军乐,莫问所从谁。 候骑才通蓟北,先声已动辽西。归期犹及柳依依。春闺月,红袖不须啼。” 众人闻之肃然,虽早就已经猜到,但此时终于确认要打仗了。 刘一止拱手说道:“官家,巨马河两岸数县皆种水稻,比南方收获时节更迟。一旦大量征发民夫,恐会影响秋收,百姓也多怨言。” 朱铭说道:“种植水稻的州县,家中只有一青壮者不征发。若是农忙时节,征一民夫,抵税十亩。” 刘一止终于笑道:“如此,民皆乐从之。” 整个河北地区,新收复的幽燕人丁稀少,黄河下游同样凋敝穷困。 也就真定、保定、雄安三府,距离最近又人口众多,民夫当然得从这些地方来。 朱铭又乘船游玩一阵,便下令回到岸边。 饭食早已备好,朱铭席地而坐,招来众人一起宴饮。 …… 跨过巨马河,继续北行。 离开北岸的水稻种植区,景色瞬间变得荒凉。 沿途地广人稀,风吹草低见白骨。 只有接近了各处县城,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整個幽燕地区都差不多,仅围绕着各县城方圆数里,才能看到人类活动的迹象。 就连小镇都罕见,到处皆为荒村。 爬满藤蔓的古宅,昭示着曾经也是大户人家。 偶尔有一驿站,周遭也竖着篱笆,用来防备狼群野狗。 包括朱铭在内,所有的随行人员,都是第一次来到金人蹂躏后的北方。 其实也不能全甩锅给金国,因为在辽国末年,已经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战争与饥荒。 宋国买下这里数年,运来无数钱粮。要么被文官给贪了,要么用来维持郭药师等人的部队。年年饥荒,盗贼横行,而且还被金国叛将屡屡入侵洗劫。 紧接着,金兵又来。 非但不赈济百姓,还继续往死里盘剥! 哪还能剩下几个人? 抵达永清县城外,县令率领官吏出城迎接。 朱铭问道:“此时全县有多少人?” 县令回答:“两万余。一小半在县城及城郊,一大半在巨马河北岸。” “恢复得不错了。”朱铭点头赞许。 确实恢复得不错,永清县这两万多人,要么是不愿跟随金国撤走的各族,要么是流放迁徙过来的罪犯及家属。 北地汉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跟流放过来的罪民相处融洽。 到处都是荒地,随便他们开垦,没啥利益纠纷可言。 为了获得赋税减免优惠各族还响应官府号召,主动与流放来的汉人通婚。 几十年之后,估计就全部汉化了。 更北边的安次县,朱铭问了一下,全县人口只有一万出头。 漷阴县更惨,全县只有六千多人。 继续东行至香河县,全县还不足三千人,其中一半是流犯及家属…… 县城内都没有几家店铺,多数百姓居住在城郊耕种。在这里甚至都不用钱,重返以物易物的时代,拿着收获的粮食、饲养的家禽,前往城内换取食盐布匹等物资。 “民生衰败啊!”朱铭忍不住叹息。 陈鳌说道:“待官家灭了金国,就可休养生息,三十年后必定人丁兴旺。” 在香河县逗留两日,李宝从燕京赶来拜见。 君臣相遇,颇为高兴,朱铭拉着李宝去喝酒。 饮下几杯,朱铭说起此处破败,李宝连连摇头:“继续往东和往北,各县衰败得更厉害。整个石城县(开平),仅仅百余户。而且每户人口不多,拢共就三四百人而已。遍地豺狼虎豹,老百姓种地都害怕,没有十来人根本不敢出门。” 这见鬼的情况,若是金兵从喜峰口杀来,官府甚至都不用组织坚壁清野。 石城县甚至连县令都没有,因为已经降级为镇。官府也懒得去收税,因为收税所需成本,远远大于收税所得。 朱铭说道:“开战之后,我军攻敌所必救。即便完颜宗翰想在幽州打,金国的其他贵族,还有各族士绅豪强,也会逼着金国调兵去辽东。” “我亲自指挥辽东战场,你指挥幽州战场,张广道指挥山西战场。” “一旦抓住时机,你跟张广道就破关北上。不用管我那边,你们一直往北打,趁机收复汉家故土。” 李宝笑着说:“就是金兵主力在幽州,俺也是不怕的。先坚壁清野,让金兵无法就地劫粮,然后逼迫金兵跟俺决战。” 朱铭告诫道:“万事小心,完颜宗翰非是易于之辈。” 两国对峙期间,大明会逼得金国贵族抱团,维持一个相对和平的政局。 但如果明军杀向辽东金国内部的派系矛盾就会爆发。 后世的辽宁省,是金国的核心菁华区域,是金国的主要产粮区域。明军一旦跨海进攻这里,完颜宗翰根本扛不住国内压力,无法在他想打仗的地方打仗,到时候必须调集主力过来决战。 辽东一打起来,山西和幽州的明军就会强攻雄关。 辽东、幽州、晋北三处战场,大明野战军尽出,还会调集驻防军北上。 不计民夫在内,大明将出兵三十万! (本章完) 0806【父皇,还是降了大明吧!】 呼伦湖和贝尔湖之间的弘吉剌部,已正式归顺蒙古大汗合不勒。 并且两部全面通婚,合不勒汗的两个儿子,娶了弘吉剌部的贵女。同时又把一个女儿,嫁给弘吉剌部的贵族。 有个不靠谱的传闻,此部盛产帅哥和美女。 成吉思汗后来有规定:弘吉剌首领的女儿,世代为蒙古国王后。弘吉剌首领的儿子,世代做蒙古国驸马。 弘吉剌氏之于蒙古,类似萧氏在辽国,说白了就是政治联姻。 收服弘吉剌部以后,蒙古势力愈发壮大。 塔塔儿的各部首领,一半被合不勒汗打得归顺,剩下一半南逃寻求金国帮忙。 蒙古人没有继续追杀,而是向大兴安岭进军,去征服更东边的那些小部落。 对此,金国爱莫能助! 金国对付大明都兵力捉襟见肘,哪还抽得出精锐部队,去管呼伦贝尔草原的事? …… 上京,勃极烈会议。 金国皇帝吴乞买,此刻正半躺半坐在主位。 这两年由于饮酒过多,吴乞买时常痛风。疼起来别说走路,就连坐着都费劲,就像有人往他身上到处扎钉子。 “明军在保州有造船厂,已经造出上百条(内河)舰船,”完颜宗辅说,“从今年初开始,明军就三番五次,顺着鸭绿江深入我大金国土。他们还把山里的百姓掳走,婆速路山区变得人更少了。” 完颜宗弼接着说:“明军肯定会在保州大举出兵,强攻我大金的婆速路城。然后他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在山中北上直取辽阳。另一路往西杀向化城,配合渡海而来明军攻打镇东海口长城。到时候两路并进,辽阳就在明军的兵锋之下。” 完颜宗辅说道:“我建议把大同之兵,全部调回辽东!” 沉默许久的完颜宗翰,突然质问道:“大同就不要了?” 完颜宗弼说:“那里本就不是大金国土,即便当年从辽国手里夺来,太祖皇帝也是不太想经营的。若非北地汉官劝阻,大同早就卖给宋国了。” 完颜宗翰冷笑:“大同都丢了,漠南草原还要不要?一旦明军攻占大同漠南草原那些部落,全都要公然反叛大金。他们会帮着明军作战,一路东进杀到燕山以北,断掉我燕山西路守军的退路!” “你哪里都想保住,必致兵力分散,被敌军各个击破!”完颜宗辅道。 完颜宗干突然出声:“辽阳是国之基石。辽阳陷落,大金危矣。” 完颜宗翰道:“明军跨海而来,能有多少兵力?辽阳坚守两三個月没有问题。等到凛冬大雪,敌军只能撤退。” 完颜宗辅道:“鸭绿江以南,明军数量越来越多。若是明军一直往保州增兵,在鸭绿江屯兵十万都有可能。有十万兵从鸭绿江北上,又有偏师渡海杀来,辽阳怎么可能守得住?必须放弃大同,回师死守辽阳。我的建议是,把燕山主力也调回,只留一部分扼守雄关。然后集中兵力,在辽阳与明军决战!” “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完颜宗干说。 完颜宗翰看着穿一条裤子的宗辅、宗弼,又看向明显支持他们的宗干,顿时有一种身心疲惫之感。 累了,毁灭吧! 站在宗干、宗辅、宗弼三人的角度,必须调集大军守住辽阳。 于公,辽阳若是陷落,金国的粮食、铁器主产地就没了。金国贵族最坚定的盟友——辽阳渤海大族,也会纷纷叛金投明,到时金国的兵源直接减半。 于私,他们三人的基本盘,主要就在辽宁地区。一旦辽阳陷落,完颜宗翰将无人能制,三人都要仰其鼻息过日子。 会场沉默,无人说话。 吴乞买依旧半躺着,犹如一尊睡佛。 吴乞买的儿子完颜宗磐,看着正在争执的政敌们,心中竟生出奇怪的快意。 今天快要打起来的两派,一直在联手架空皇帝,不让自己这个皇帝长子继位。现在爽了吧?活该! 眼见无法说服对方,完颜宗翰开始变相威胁:“不如这样吧,我调一些民兵去辽东。然后,咱们各打各的,互相之间不要干扰。” “不可!” 宗干、宗辅、宗弼齐声反对。 金国的核心精锐,全在完颜宗翰手里。一旦分家各打各的,辽阳决战怎么可能打得赢? “那就听我的。”完颜宗翰强势道。 完颜宗干问道:“你想怎么打?劫掠幽州已不可能,明军在古北口、喜逢口以南都修筑了城寨。” 完颜宗翰说道:“修筑了城寨也能过去,只是不能大量运输粮草而已。派遣八千骁骑一人四马,携带半月粮草。不带草料只带少量食盐和豆饼,让战马自己啃食青草。” “这八千人散成十余股,绕着明军城寨过去,一两股被明军吃掉也无所谓。” “然后专劫明军的粮队,一路往巨马河杀去,再往西去劫掠易州,甚至是杀向明国的真定。明军的车阵厉害,但他们跑得慢,会被我军搞得疲于奔命。” “到了真定,也不去攻城。见到村落就抢粮,带不走的全烧掉。实在没粮了就吃人!“ “真定府是富庶之地,那里人口众多。一旦被我们搅乱,明国就会调集各路军队,慢慢收缩试图把我们包围全歼。不管明军几路来包围,我们只选一路去打,抓住时机将其歼灭,然后再去迎击另一路……” 就在完颜宗翰滔滔不绝时,完颜宗辅问道:“如果明军任你劫掠,他们的主力只打辽阳。那时候该怎么办?就算你把整个河北抢成白地,屠掉平民几十万,但辽阳丢了又有什么用?” 完颜宗翰无法回答。 即便换成皇太极,遇到这种情况也抓瞎。 幽燕之地已经不怕抢劫,因为本来就地广人稀。南下的金兵想要打粮,就必须穿过宋辽界河,在真定和保定才能抢到粮食。稍不注意,被明军依靠界河堵住去路,那些南下的金兵就得全军覆没。 即便李宝、岳飞、王彦、李彦仙等人都是傻子,任由完颜宗翰把河北搅翻天。但辽阳没了,金国该怎么办? 沉默苦思许久,完颜宗翰再次开口:“明国多半想在辽阳决战,他们车阵厉害得很,我已经见识过了。绝对不能顺着他们的心意打仗!” “这些都是废话,你拿个可行的章程出来。”完颜宗辅说。 完颜宗翰道:“不计后果,征发大量民兵,死守锦州、广宁、复州、辽阳、澄州等城。而我军主力,佯装从大同、燕山撤军,诱敌深入再进行突袭。或者是诱敌深入之后,断掉敌军的粮道!” “辽阳只要能拖到冬天,就能迫使敌人退兵。而我诱敌深入,则能歼灭另外两路明军,还能趁机缴获大量粮草。” 这个计划让完颜宗辅有些心动,他招手叫人拿来地图。 完颜宗翰的想法非常疯狂大胆。 就是放弃山西北部和燕山山脉,雁门关、古北口、喜峰口这些全都不要了。引诱明军杀向草原,拖长明军的补给线,同时让明军将士骄傲大意。 然后,寻找机会围歼明军,或者断掉明军补给线。 完颜宗辅说:“辽阳这边可以配合,而且应该主动开战,不能任由明国在保州屯兵屯粮。” “你想怎么打?”完颜宗翰问道。 完颜宗辅说:“由于害怕明军攻打,我不敢在鸭绿江造船。但我在浑江下游,偷偷造了许多船。虽然比明军的舰船要小得多,但也有一战之力。我还造了很多小舟,用来做火船攻击明军水师。等明军船队再深入鸭绿江时,就千舟齐发进行突袭。” “不管能烧掉明军多少舰船,开战之后都要守住婆速路。调兵去鸭绿江南岸的山寨,乘夜劫掠保州的村落,烧了房屋抢粮就撤回山中。明军若是追击,就在山中设伏!” “如此一来,可以迟滞拖延保州明军北上的时间。” 完颜宗翰点头赞许:“极好!” 本来快要闹崩的两派,居然又齐心协力起来。 会议结束,完颜宗磐扶着吴乞买回去。 完颜宗磐说道:“要是再让粘罕打胜仗,今后谁能制得住?” 吴乞买叹息:“你还盼着他打败仗不成?此战一败,你我父子都要变成明军的俘虏。” 完颜宗磐说:“他要是胜了,朝中就是他说了算,所有人都得听话。包括朝中那群乱臣贼子,都得对他服服帖帖。到那个时候,他再起歹心怎么办?会不会杀了父亲,自己来做皇帝?” “他不敢,”吴乞买说,“他身上没有太祖血脉。” “那可不一定,”完颜宗磐说道,“此战关系生死存亡,他要是打胜了,功劳直追太祖。他肯定不敢公然弑君,但让父亲和储君出意外,死得不明不白却有可能。” 吴乞买沉默不语,心头着实有些害怕。 良久,吴乞买问道:“伱想怎么办?” 完颜宗磐说:“暗中派人跟明国联络,告诉他们粘罕的诱敌之计。趁机向大明称臣,把辽国以前的国土献给明国。我父子依旧可以在上京做皇帝,只不过变成大明属国的皇帝!便如西夏那般。” 吴乞买听得目瞪口呆:“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怎么向国内贵族交代?” 完颜宗磐说道:“只要粘罕大败,明军必然长驱直入,大金还有谁能挡得住?到那个时候,恐怕各部首领还会劝父亲降明。臣服大明,不过是顺势而为。上京苦寒之地,明国拿下又有什么用?我们早早献土归降,他们肯定不会打来。” 吴乞买迟疑不定。 完颜宗磐问道:“父亲,是像西夏那般,臣服大明做儿皇帝更好。还是像现在这般,做一个皇宫都出不得的傀儡更好?父亲就甘心做傀儡?” 吴乞买苦思良久,突然嘴巴一歪,翻白眼倒下去:“我……我风症瘫了,管……管不了你……” 完颜宗磐大喜,随即惊慌呼喊:“陛下中风了,陛下中风了!” (本章完) 0807【通敌者不少啊】 金国,上京。 洛苑副使李石正在喝酒听曲,不论金国再怎么缺粮,辽阳大族子弟还是能花天酒地的。 李石还不满二十岁,就已是金国世袭谋克,继而又被任命为行军猛安。 前两年,他在金兀术身边做文职。由于经常贪污且能力不足,金兀术对他极为厌恶,趁着完颜宗干改变官制,就把他扔去做礼宾副使。 今年,又靠着姐夫(完颜宗辅)提携,李石快速升迁为洛苑副使。 这个职务,属于高级清贵武官,随时可以升迁外放。 酒酣耳热之际,一个仆人突然进来,在李石身边耳语数言。 “你们继续喝,我去去就来!” 李石摇摇晃晃站起,朝宾客们说了一句,便在仆人搀扶下去后院。 来到书房,屏退仆人,李石问道:“兄长,可是打听到什么?” 族兄李金没有回答,而是从窗户探头往外看。随即把窗户关上,低声说道:“已打听清楚了,明军在各处边城屯兵。保州至少已增兵至三四万,滦州也有好几万之众。明国的山东登州港,隔三差五就有船队抵达,估计全都是运去的军粮。” “其他几族是什么想法?”李石问道。 李金说道:“不敢问得太明显,但估计都打算伺机而动。能辅佐大金击退明军自然最好,可战事不利自当保住家族为要务。” 这些辽阳大族,全都跟金国贵族联姻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背叛。 但是,又已做好叛金的准备! 李石问道:“你跟明国细作接触了吗?他们开出什么条件?” 李金说道:“只要明军围攻辽阳时,我李氏在城内举火制造混乱,就可以保住房屋、店铺和田产。但家中奴婢必须释放,重新签署雇佣契书。耕田的农奴也要释放,大明朝廷会给这些农奴分田。另外,还须拆分一些族人,打散迁徙到幽州耕种。若是李氏能夺取一处城门,则可推举一个族人做大明县令。” “讲得这么细,且斤斤计较,应该就是真的大明的诚意很足。”李石判断说。 李金问道:“真要降明吗?” 李石说道:“自然不能轻易降明,万一大金把明军击退了呢?但大明如果真的围攻辽阳,大金勇士又难以抵挡,这时降明只是识时务而已。” 李金点头说:“此为万全之策,不论是辽是金还是明,我们李氏终究不能倒下。” 历史上,李石一辈子只干了一件正事。 即在完颜亮南征失败后,李石联合辽阳各大家族,起兵支持姐姐搞政变,把自己的外甥拥立为金国皇帝。 除此之外,他全在做官混日子,而且还不断犯错误。 比如冒领官仓粮食啊,比如跟西夏外交出现重大失误啊。 但不管怎么犯错误,李石总能保住荣华富贵。谁让他外甥是皇帝呢?他死后甚至被追封为国公。 此人的内政、军事、外交能力都很平庸,却懂得审时度势而且强于派系斗争,晓得啥时候该做出什么选择。 跟金国贵族联姻,就不能叛金降明? 呵呵,李石的祖宗李仙寿,因为救过辽国皇帝的命,被辽主以舅父之礼相待,直接赐下十万亩土地。结果呢?金兵杀来,李氏麻溜便投降。 辽国对李氏恩重如山,李氏可以降金。 金国对李氏还没那么大恩情呢,李氏当然也可以降明。 …… 长松岛(长兴岛)。 一艘本来驶向保州的商船,中途离队跑去跟金国交易。 以物易物,用来自大明的丝绸和麻布,换取金国的珍珠和皮毛。 走私的同时,还担任双面间谍。 金国官员非但不管不顾,还从商人口中获取消息立功。 金国的治理政策,是让渤海人治渤海。从辽阳到旅顺,全是渤海族官员,他们能跟大明做生意,自然配合着一路绿灯。 “怎才一船货?”负责接货的渤海商人问。 大明海商一脸为难:“两国就快打仗了,官府越查越严。若非俺家相公,是钱阁老的亲戚,便这一船货都运不过来。” 渤海族商人叹息:“唉,算了,有多少算多少。能不能运粮食来?这两个月,辽阳粮价飞涨,只要运到就能赚大钱。” 大明海商连连摆手:“运不来的,俺还想多活几年!” 两人各自前去验货,等装船完毕就离开。 就在验货之时,一个苦力打扮的少年走来,低声说道:“我叫高松,出身澄州高氏,我叔父是金国万户高景山。” 大明海商一惊:“你叔父欲降?” “若降,大明有何许诺?”高松问道。 大明海商说:“看怎么降。是在澄州举火做内应,还是帮忙夺取澄州城门,又或者是带着军队来降?不论如何,都能保澄州高氏平安。” 高松问道:“若率部来降又如何?” 大明海商说:“如果是率部来降,伱叔父可以继续带兵。但不能再统领本族部曲,须调去别的地方为将。至于今后能够领兵多少,这得看他带了多少军队投降。如果还能在灭金时立功,则另有封赏。” 高松见又有人过来,小声说道:“告辞。” 金国的渤海族有三大高氏,分别是辽阳高氏、辰州高氏、澄州高氏。 明军如果朝辽阳进发,澄州属于必经之地。 朱铭渡海站稳脚跟之后,很快就要去攻打澄州,因此澄州高氏非常担忧。 另外,去年金国内政改革,也让高景山非常不爽。 各族豪帅不能兼任地方官了,还把渤海大族互相掺沙子。高景山被调去贵德(抚顺)做武将,不能插手民政油水锐减。虽然他的身份还是万户,但手里没几个常备军,只有即将打仗的时候,才把高景山派回老家征召军队。 在金国越混越回去军权处处受到制约,家乡很快就要被攻打,老子凭啥不能投明? 历史上,高景山、高松这对叔侄,先后在金兀术手下做万户。 高景山被岳飞干掉,高松却是善终了。 高松离开,又一人过来。 这人低声说道:“我是大皇子派来的。” 大明海商一愣:“金国大皇子?” “拿好!” 一封信塞到海商手里,这人扭头便走。 大明海商完全愣住了。 金国大皇子里通外敌?什么鬼! “赶紧装货,速速返航!”海商叫来副手低声叮嘱。 三日之后,这条商船回到山东,一封密信火速送往幽州。 朱铭正在李宝的陪同下,去视察了喜峰口方向的王彦部队,正打算再去岳飞那边看看。 密信来了。 朱铭亲手拆阅,表情极为精彩,随即递给李宝:“金国大皇子送来的。” 李宝接过密信读罢,惊得背心冒汗:“好毒的计策!” 完颜宗翰的诱敌深入之计,估计张广道不会上当。 因为金兵撤走之后,张广道先得分兵占领云中数州,接下来肯定是派遣小股骑兵,去串联收复那些草原小部落。顶多也就接手居庸关方向,把晋北、幽州战场连通。 而李宝呢? 多半一头扎进完颜宗翰布置好的陷阱。 他本身就用兵激进,完颜宗翰如果大举佯败撤军,李宝会以为是受辽东战场影响。燕山北麓地形又复杂李宝率军狂飙突进,稍不注意就要翻车。 想想自己数万大军遇困,粮道被彻底断绝,那场面……李宝心惊不已。 惊骇之余,李宝难免想得更多:“金国伪帝的嫡长子,怎会给我们泄露军情?恐怕有诈吧!” “管他有没有诈,你跟张广道小心为妙,”朱铭说道,“保州也要小心,免得真被金人火船偷袭成功。” 李宝说:“我让岳飞率精兵守粮道,他做事谨慎又大胆,应该不会出问题。就当这封信是真的,将计就计设下陷阱,只要岳飞能拖住一两天,我就率军去把金国精锐围歼!” 这封密信,不仅泄露了完颜宗翰、完颜宗辅的全盘军事计划,而且还趁机邀功请求臣服归顺。 完颜宗磐只想保住咸平府以西地界,还有半个婆速路、半个曷懒路,其余国土全部割让给大明。并且,金国向大明称臣,从此约为父子之国。 说得更容易理解一些,就是金国只保留吉林、黑龙江,以及后世的许多俄罗斯国土。 另外,完颜宗磐还说,自己的幼妹年轻貌美,想要嫁给朱铭做妃子…… 只要明军击败完颜宗翰的主力,完颜宗磐立即串联贵族搞政治清洗。 朱铭派人给张广道、折彦质报信,自己却拿着密信看了又看,忍不住感慨道:“这完颜宗磐,真是一个人才啊。” 其实完颜宗磐没有选择余地。 历史上,悄悄放走秦桧的是他,主张把陕西、河南归还给赵构的也是他。 最后,他跟几个亲弟弟一起,还有一大帮金国贵族,全被主战派扣上谋反帽子给杀了。 金国内斗越来越严重,迟早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完颜宗磐还不如搏一把,说不定能当个偏安太子。 他现在整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宗翰、宗干、宗辅等人,联手带兵冲入皇城把他宰了。 若能做偏安太子,岂不比这种鬼日子更好过? —— (求一下保底月票。) (另外,之前一直搞错了。此时的黄河距离开封挺远,有一百多里路程呢,去陈桥驿不用渡过黄河。) (本章完) 0808【人心涣散】 鸭绿江河口,两岸稻田皆已收割完毕。 早在高句丽时期,这里就开始种植水稻了。 折彦质、李成、赵立、耶律余睹,带着军队在保州一带集结。 他们麾下的部队,要么是山东贼寇出身,要么是渡海带走的各族,只有极少部分来自于本地。 拢共也就两万余,且大部分属于驻防军序列,野战军仅寥寥数千而已。 驻防军甚至需要带着家属种地,以此减少驻军高丽的粮草消耗。 但牛逼早已吹出去了一直声称有五万精锐之师。 这吓得高丽君臣根本不敢反抗,也让金兵不敢渡过鸭绿江南下。 “接到的最新军令,是炮击婆速路城,陈兵鸭绿江南岸,多造空营恐吓敌军,”折彦质说道,“但不要轻易渡江北上,以牵制金国兵力为目的,再遣一些精锐进山扫灭女真部落!” 李成满脑子想着立功,不甘道:“大战在即,我们只是在此牵制?” 折彦质说:“时机到了就能渡江攻城。不管怎么样,在各路大军当中,我们这里是最先开打的。” 赵立请缨道:“俺带兵去攻山!” “小心遭遇埋伏。”折彦质提醒道。 接下来数日,鸭绿江南岸刚刚完成收割的稻田,屹立起一座又一座的军营。 许多营寨都是空的,用新鲜稻草捆扎草人,并且穿上明军的衣服,还到处树立着鲜明旗帜。 害怕金国将领有望远镜,空营都设在靠后的位置,草人也只露出一丢丢衣物。 按照完颜宗辅的计划,是先用火攻偷袭明军舰船。再派遣部队去鸭绿江南岸山区,抽冷子出山劫掠大明百姓,抢劫、烧毁明军新收获的稻谷。 为此,还让金兀术率领三千精锐过来。 “不是说明军舰船,隔三差五就深入鸭绿江吗?我来这里大半个月,一次明军舰船都没有见到。”金兀术质问。 斜卯阿里猜测说:“明军要大举北上了,所以不再过来劫掠百姓。” 金兀术坐船沿江巡视,不断用望远镜观察:“敌军营寨绵延十余里,还往南延伸数里,恐怕有七八万人之众。” 斜卯阿里说:“从高丽的平壤到保州,皆被明国给霸占,各城都有许多驻军。细作打听到的消息,是总共驻扎了五万人。眼前却有七八万,估计是明国又增兵了。” 金兀术沉默不语。 他在傍海道被李宝打怕了,对明军的战斗力已经有心理阴影。 如今,婆速路城的金兵约有两万,但大部分都属于征发民兵,真正的金国精锐还不到五千。 七八万明军渡江杀来,这里真能挡得住吗? “紧急军情!” 一条快船从鸭绿江上游驶来。 信使是从鸭绿江南岸山区来的,那里群山绵延,只住着零星的女真、渤海部落。他们连文字都不识,传达军情全靠口述。 “好多敌人进山,镇明寨没了!” 镇明寨,是两年前新建的军寨。 没什么像样的驻军,如果遇到危险,附近的女真人就聚在寨中御敌。 金兀术听完军情汇报,根本不敢分兵去救。 他认为这是明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旦自己率军过去,明军必然趁机渡江攻城。 仔细想了想,金兀术说:“把鸭绿江南岸的山中部落,全部迁徙至此。半个曷懒路也不要了,统门水(图们江)、爱也窟河(图们江上游主干)以南,驻军和百姓全部迁来这里!” 金兀术打算拼命。 反正他也无法分兵去救援,干脆放弃鸭绿江和图们江以南全部地盘。那里的所有军队和部落,全部弄到婆速路来防守。 只要击败明军,丢失多少领土都能夺回来。 当然,山中部落不是想迁就能迁的。 金兀术只能强行迁走主要地区的人口,而深山老林里的部落根本就不会听话。 “呜呜呜~~~” 城头号角声响起,金兀术猛然一惊,连忙上岸骑马赶回城池。 只见百余艘内河战舰,已在婆速路城外的江面上。 “轰轰轰轰!” 炮声猛然响起。 没有直接轰击婆速路城,而是在向江心洲开炮。 叆河流入鸭绿江的地方,冲积出成片的江心洲,把鸭绿江给一分为二。北流最窄处不到200米,南流最窄处甚至只有几十米。 婆速路城在叆河口的西岸,又在江心洲修筑城寨驻军。 明军想要渡江攻打婆速路城,就必须先把江心洲给拿下。 “轰轰轰轰!” 又是一阵炮响,却是明军在鸭绿江南岸修筑炮台,朝着江心洲的金兵城寨轰击。 金兀术下令:“死守各处。把那些战舰和火船,夜里分批带到叆河口,全部藏在后方的江心洲。明军舰船若敢深入,就千舟齐发火攻敌船!” 就叆河口那狭窄复杂的水道,一旦明军舰队过于深入,还真有可能被火攻打得全军覆没。 金兀术又对亲兵说:“你带着我的手书,去辽阳请调三千精锐增援。就说明军主力在此,而且刚刚收了稻谷,多半会渡江北上全力攻城!” 金国在大明也有细作,但各处战场都在调兵,根本搞不清楚哪里才是明军的主攻方向。 或者说,都可以主攻。 大明在高丽这边的驻军,算是战斗力相对“较弱”的,精锐只有韩世忠亲自训练的几千人。 包括宋江的旧部,以及宋江本人,也全都在这里。 相对较弱,并非真的就弱。 李成和赵立,皆凶悍之辈。 前者是流民帅出身,能跟士卒同吃同睡;后者是主动投军报国的,打起仗来属于拼命三郎,每次打完仗都是满身带伤。 他们因为资历和战绩不足,麾下部队才被编为驻防军,而且还是跑来高丽驻防。 朱铭害怕他们心中不满,又担忧将士们生出怨气,因此给了这些军队额外津贴,军饷待遇只比野战军低一点点。 还有耶律余睹,麾下全是契丹人和奚人。他们失去了家园,又受尽金国盘剥,大家莽足了劲想要杀回去。 金国民兵遇到这些部队,只剩下被碾压的份儿。 不管怎么讲鸭绿江南岸的明军阵势,还真就像是出兵主力。吓得金兀术呼唤增援,甚至舍弃大片领土,强行把那些军队和百姓迁来守城。 …… 这两年,金国的一些宿将病死了。 完颜娄室,今年初病死。 完颜闍母,两年前病死。 他们麾下的精锐部队,由各自的儿子继承。 此时此刻,完颜宗辅前来辽阳,亲自坐镇整个辽东战场。 各族豪帅也被调回家乡,负责募兵作战。这些豪帅以族兵为核心力量,再征召家乡的百姓为民兵,如此才能快速形成有效战斗力。 曷苏馆城(盖县)。 高彪麾下已聚集六千多兵,但真正的精锐只有两千。 “贤弟,打不得啊。”族兄高虎劝道。 高彪怒道:“你我的族人,被南贼屠杀过半,难道你还想投降不成?” 高虎说道:“明军若是跨海而来,我辰州高氏首当其冲。族人已被屠戮过半,你想把剩下的族人也拉去送死吗?” “锵!” 高彪拔刀而出,指着族兄说:“再敢言降,我认得兄长,手中兵刃却不认得!” “唉!”高虎叹息而去。 前面我们说了,辰州高氏是金国三大高氏之一。 而曷苏馆路,在辽国时就叫辰州。 几年前,赵立、耶律余睹等人渡海。攻破曷苏馆城一把火烧光,又攻破高家邬堡,把辰州高氏全给屠了。 当时高彪带着一些族人和乡民,被完颜宗望迁徙到幽州。 虽然高彪完美避过此难,但他的父母和儿子,全死在明军手里。甚至他的老婆和女儿都被强行改嫁给明军将士。 如今他的妻女,已为明军将士生下孩子了。 他女儿甚至在石见城…… 灭门之仇,夺妻之恨,大丈夫怎能忍受? 高彪在巡视军营时,发现麾下士卒情绪低落。他把各级军官召集起来,细数与明军的仇怨,劝说众人奋死杀敌。 然而,军官们依旧士气不振。 他们都参与过河北大战,其中一些人,甚至被当做弃子留下断后。 他们当然痛恨明军,因为都有亲人死于明军之手。 可他们同样痛恨金国贵族,关键时候总让他们去送死。 这次大战,明军如果渡海而来,他们估计又要顶在前面。 眼下这座城市,几年前可是被烧光了的,高家邬堡也被屠戮一空。真要拼死奋战,就算金国获胜,他们当中还能剩下多少人? “南贼来了!” 高彪扭头一瞧,却见南边升起狼烟。 看来,明军这次是先打复州。 其实从复州到这里,中间还有一个宁州。辽末战乱之时,金国统治之初,宁州死得没剩几個人,直接被金国撤销了建制,连县一级行政区都没保住。 “速速点燃狼烟报信!” 高彪喝令。 沿途都有烽火台,从海边一直传到辽阳。 澄州收到消息之后,高景山立即下令聚兵。 “叔父,刘萼可能会降。”高松说道。 高景山说:“他老娘和几个兄弟,要么在辽阳,要么在上京。刘萼若是降了,真就是个六亲不认的。对了,你怎知道他要降?” 刘氏族人和乡民,被金国迁徙到汤池。 但汤池是辽阳高氏的分基地,肥沃土地早就被高家占了。刘萼带人迁徙至此处处受高家压制,更加坚定他降明的决心。 高松说道:“我从长松岛回来,一路观察各族言行。路过汤池县时,听说高振派人征粮,故意对刘萼迁来的人征重税,差点把刘氏族人给逼得当场作乱。” 辽阳高氏,在汤池县有十多万亩地,其中五万亩还是辽国皇帝赏赐的。 虽然因为农奴和佃户不足,许多土地完全没法耕种。但高家宁愿将其抛荒,也不愿拿出来分给刘氏。而且自己各种逃税,为了征足税额,就疯狂盘剥近几年迁来的外地人。 明军都快打过来了,渤海大族还在想法子少交税。 (本章完) 0809【金国头号谋士叛金】 金国,上京。 杨朴躺在病床上,完颜宗伟乔装来见。 杨朴让儿子搀扶自己坐起:“五皇子当面,恕老朽不能以礼相见。” 完颜宗伟微笑坐在床沿,拉着杨朴的手说:“大哥(完颜宗磐)被人盯着否则定然亲自来拜见先生。” “不敢当。”杨朴说道。 完颜宗伟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道:“老先生的族人在汤池,随时会面临明军的兵锋。老先生又在上京失势,如何才能挽救杨氏一族呢?” 杨朴叹息:“时也,命也。杨氏若被灭族,老朽只能去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当面请罪。” “或许也有两全之策。”完颜宗伟说。 杨朴说道:“五皇子有话但讲无妨。” 完颜宗伟得意洋洋道:“金国大军的全盘方略,已被我大哥泄露给明国。今年之内,粘翰手下那些精锐,多半永远都回不来了。” 杨朴闻言惊愕,随即笑道:“大皇子好手段!” 完颜宗伟说:“别的文臣武将,我大哥都信不过,所以需要老先生帮忙。事成之后,不管是渤海大族,还是女真贵胄,老先生想杀哪家杀哪家。” 杨朴沉默片刻,语气缓慢而坚定的说道:“一言为定!” 杨朴是汤池县的渤海大族出身,高永昌称帝自立时,把他的族人屠杀大半。 一怒之下,杨朴就带着幸存的族人,跑去投靠了完颜阿骨打。 然后,他干了几件事儿。 第一,为阿骨打分析局势,制定长远发展策略。 第二,劝阿骨打登基称帝,并进一步收拢军权。 第三,劝阿骨打跟辽国议和,趁机获得辽国册封,名正言顺的统治辽东。 第四,识破辽国的外交计策,让阿骨打占据外交主动权。 第五,确定金国的初期制度,确定礼仪尊卑,建议阿骨打册立后妃。又搞了金国第一次祭祀天地大典,命令女真贵族向阿骨打行皇帝之礼。 第六,劝阿骨打联宋伐辽,以及把幽燕六州卖给宋国。并向宋国索要粮食,然后搬空燕京的钱粮、人口。 阿骨打活着的时候,甚至自己领兵打仗,把后方全部交给杨朴。 就是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吴乞买继位之初,还担任着金国枢密使,被金国上下尊称为“内相”。 但很快他就失去实权,就连金国的正史,都故意把杨朴给忽视掉。 杨朴和几个儿子,无法离开金国上京。 杨朴那些幸存的族人,虽然已经迁回老家,但被其他大族欺负,甚至连田产、奴隶都被侵占。 他跟完颜宗磐,属于天然盟友。 一个是被各方势力忌惮的头号开国文臣,一个是被女真贵族联手打压的大皇子。 他们已经没啥好失去的,都有破罐子破摔的决心。 病得已经快死的杨朴,此刻仿佛焕发生机,浑浊的双眼变得异常明亮。他对完颜宗伟说:“附耳过来。” …… 辽阳。 “什么?” 完颜宗辅大惊失色:“渤海大族正在串联降明?” 匆匆赶来的完颜希尹说:“也不知是谁传的谣言,都已经传遍上京了。各族朝臣正在叩阙请罪,声称自己绝无反叛之心。” “一定是明国细作所为,好歹毒的计策!”完颜宗辅咬牙切齿。 真不是大明派去的细作,而是杨朴给完颜宗磐出的主意。 这個病重快死的老东西,不愧是阿骨打的头号军师,一出手就是杀人诛心的毒计。 辽东之战,女真精锐不多,渤海军队才是主力,汉人、契丹、奚人则次之。 各族世家豪强还在观望,并未铁了心叛金降明,而是想要先观察局势。 杨朴直接在金国的首都造谣,女真人和渤海人互相猜忌。 这属于阳谋,根本没法化解。 就拿完颜宗辅来说,虽然他猜到是有人趁机搞事,但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起,他就不会再信任那些渤海大族了。 因为谣言一起,渤海大族为了自保,极有可能真的降明。 完颜宗辅问道:“该如何是好?” 完颜希尹说:“令辽南各军,全部回撤到曷苏馆城,女真精锐也全部过去。还有,勒令各族家眷,通通送往辽阳做人质!” “不可,”完颜宗辅摇头,“这岂非摆明了怀疑各族?一个不好,会把他们逼反的。” 完颜希尹分析说: “其一,我军兵力不足,不可分散守城,须得聚兵一处。但又不能全部撤到辽阳,否则广宁、锦州危矣。因此必须收缩兵力,曷苏馆城恰为要冲。不论渤海各族会不会叛乱,都应该把兵力收到那里。” “其二,如果各族有人叛乱,收拢军队之后,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如果散在各处,明军兵临城下,他们会带着军队献城投降。” “其三,我们带着精锐过去,以召集将领商议为名,把他们全部扣下。这样就能防止叛乱。再以保护他们家眷的名义,让他们把家眷送去辽阳。” 完颜宗辅沉吟不定。 他是个厚道人,不愿干这种事情。 完颜希尹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完颜宗辅咬牙道:“只能如此!” …… 第一批渡海的明军,只有三千人而已,以张宪为先锋大将。 张宪是四川人,在朱铭全占四川之前,他就已经半自愿半被迫的来投军了。 驻扎在日本的海军,也全部拉回来作战,带着大量商船一起横渡渤海。以英宣为海军大将。 舰队无视旅顺,直奔长松岛(长兴岛)而去。 岛上只有烽火台,并没有什么驻军,更没有修筑寨堡。 因为女真海军力量几乎为零,若驻扎大军在岛上,纯属给明军送菜。 张宪兵不血刃就占领长松岛,三百多艘商船运载民夫和粮食,排在港口等待卸货。 仅搬运粮食的民夫就有八千多,战兵反而只有三千。 一船船粮食,在长松岛卸下。 军舰则在附近海域巡逻,攻击任何试图靠近的船只。 卸货完毕英宣分出十多艘军舰,护送商船返回山东继续运兵运粮。 足足运了一个月,中途出现风暴,入港躲避数日。 当朱铭坐船来到长松岛时,这里已经聚集四万多兵,另外还有一万多民夫。 没有立即打仗,还在继续运兵。 但派了两千轻骑,去沿海打探消息。 “陛下,遇到大股金兵,他们带着百姓和财货,正在往北边撤离。我军哨骑遭到金国骑兵驱逐,损失数十人。” “陛下,旅顺无人。镇东海口长城、化城县城和化成关,全都空无一人。” “陛下,复州有金国百姓来投。他们自称是渤海族,被逼着往北迁徙,他们夜里趁机逃了。我军哨骑靠近复州城,发现城内火光冲天,金兵把城内外房屋全烧了。” “陛下,曷苏馆方向有大股敌骑,我军哨骑无法靠近……” 一个又一个情报送回,朱铭基本可以确定,金国主帅想要死守曷苏馆,更南边的乡村城池全在坚壁清野。 就在这时,新一批的运兵船,带来另一条军情:金兵放弃傍海道,沿途城池全空了,把兵力全部往锦州收缩。 如今的局面很明显金国打算死守锦州、广宁、曷苏馆、婆速路。 鸭绿江口的婆速路且不说,只说其他三城。 不管朱铭重点攻击哪一城,其他两城都会分兵过来救,打着打着就会变成决战。 “先占复州!” 既然金国把复州城舍弃,那朱铭就不占白不占。 他让杨再兴和张宪,各率一路先锋登陆,花荣和邓春领步骑随后。 当众将陆续进入复州城时,发现全城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金人狗急跳墙了。”杨再兴开玩笑道。 张宪说:“等我们布置好防御,就让民夫过来清理吧。” 邓春则命令手下军将:“派人探查城内外水井,是否有被堵塞,或是被人投毒。弄一些牲畜来,先让牲畜喝井水。” 众人都非常疑惑,咋复州及以南的城池,全被金人主动放弃了? 就算要收缩兵力,随便在那些城里安排点兵,也能让明军一个个慢慢去啃啊。 谁能想到,不仅金国的大皇子里通外敌,金国的开国头号谋士也在搞事情。 说起来就离谱,编成故事都没人信。 第二日,上万民夫入城,把焦黑废墟慢慢清理出来。 城内水井多被堵塞,也有少量遭投毒的。 古代毒药提取不易,而且也不是金人的强项,他们临时找不到那么多毒物。 朱铭又分出少量部队,去占领化城县和化成关。 他自己带着天子亲卫和重甲步兵,慢悠悠来到收拾好的复州城。 城内搭满了军帐,原有的房子全被金兵烧了。 “陛下,抓到一个敌军细作,自称是刘萼派来送信的。” “陛下,有人鬼鬼祟祟从东边山里出来,说是铁州(汤池)杨氏家奴。” “陛下……” 连续好几天,抓到十多个细作。 普通的投诚信,朱铭都不太在意,唯独杨朴的亲笔信很有点意思。 “大明皇帝陛下亲启,老朽杨朴,辽国铁州进士,因族人受难投奔阿骨打……” “老朽罪孽深重,今惟一死而已。望陛下攻占铁州,善待杨氏一族。可将杨氏迁徙幽州,给几亩薄地耕种既足……” “吾已离间女真与渤海,金国上京皆传渤海诸族欲降明……” 朱铭读罢来信,愣了好半天。 阿骨打的头号谋士还没死? 而且主动帮自己玩离间计? (本章完) 0810【第一夜就有惊喜】 对于金国而言,曷苏馆城(盖州市)不能丢,这不仅仅是它处于战略要道。 “曷苏馆”是一个女真部落的名称,但这三个字还能继续拆解。 曷苏,就是铁。 馆,辽国机构名,类似宋国的场。 曷苏馆,即冶铁场! 曷苏馆路下辖的汤池县,以前就是辽国的铁州。 曷苏馆城一旦丢失,明军继续往东北杀去,很快就能占领金国的第二大冶铁场! 如果明军继续往北推进,还能占领以前辽国的铜州。 此时此刻完颜宗辅、完颜希尹二人,亲自率军坐镇曷苏馆城。 这里总计有一万多女真兵,甚至包括十三四岁的少年。 没办法,必须孤注一掷拼命了,完颜宗辅抽丁抽得丧心病狂。 另有四万多渤海、契丹、奚人、汉人士兵,同样包含大量十多岁的少年。一些新兵连盔甲都没有,只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 “明军还在增兵运粮,复州那边的海面上,经常有大批船队驶来,动辄就是几十上百艘,”完颜希尹说,“广宁府的军队,必须再调一些过来守城。” 广宁府大概就是盘锦市,府治在盘锦市区的北方,金国的第一个枢密院便设在那里。 金国抽丁抽得丧心病狂,但大明增兵运粮也丧心病狂。 仅民间商船就被征调上千艘,虽然运费给得不高,但海商们却愿意赚辛苦费。 一来不缺军方订单,可以反复运输赚钱。 二来渤海风浪小,且不可能有海盗,出海相对比较安全。 驻扎在复州城的明军,数量已经超过七万。 而且全是精锐野战军! 完颜宗辅嘀咕道:“调太多广宁兵过来,锦州恐怕守不住。” 完颜希尹道:“广宁府城距离海边较远,就不要留什么兵了。七成调来曷苏馆,三成调去锦州,这两座城才是必守的。” “婆速路能否抽兵回来?”完颜宗辅说。 完颜希尹道:“那里不能动啊。听说鸭绿江南岸,明军也陈兵七八万。一旦婆速路失守,驻扎高丽的明军就能长驱北上。” 完颜宗辅越想越焦躁,他已后悔答应完颜宗翰的计划。 在两人原本的设想中,辽东战场防守肯定没问题,毕竟各族士兵还是有战斗力的。 但现在却非常尴尬,因为各族将士有可能叛乱! 完颜宗辅不但要防备明军,还得花心思防备自己人。他都不敢派兵出城玩战术,生怕打着打着,派出去的军队突然就叛变了。 现在只能死守城池,等待完颜宗翰的主力回援。 “呜呜呜呜~~~” “当当当当……” “南贼来了!” 来的是明军先锋骑兵。 轻骑三千,骁骑四千,总计有七千骑。 主将是羌族将领杨云,副将为李世辅、杨再兴。 这是近几年新编的骑兵部队,战马来自于河湟谷地、黄头回鹘,还有少量从西夏用茶叶换取。 黄头回鹘由于长期跟大明贸易,这些年扩张速度极快,已占领祁连山南麓到青海湖周边区域(河湟谷地除外)。 照这个趋势下去,黄头回鹘极有可能把海西、海南一起占了。继而控制除河湟谷地以外的整個青海! …… 前方有沙河阻隔,沙河北岸还有两座小山,用望远镜可见山上的寨堡。 杨云、李世辅、杨再兴,各自带着骑兵,在沙河南岸警戒巡查。 他们在等步兵跟来。 只须把沙河南岸的敌骑驱逐,就算是完成了开路任务。 大股女真骑兵,带着辽东各族骑兵,正隔着沙河与明军骑兵对峙。 次日,正午。 邓春、张宪、古三、种彦崇等将,率领步兵和民夫缓缓而来。 骡子拉拽着四轮战车,车上装载着各种辎重。每辆战车旁边,都有士兵和民夫跟随。 完颜宗辅率领亲兵赶来,看着明军在南岸越聚越多。 沙河没法防守,几十米宽而已。 已有民夫在士兵的保护下,去东边山岭砍伐树木,将木材运回来制作临时浮桥。 金国骑兵陆续下马,站在北岸隔河射击。 大明骑兵纷纷后退,巨盾手护着燧发枪手上前。 巨盾往岸边那么一杵,燧发枪手藏在盾后填弹。等弹药填装完毕,就露出右半身站立,朝着河对岸自由射击。 一番交火,金国骑兵纷纷后退,在河边留下十多具尸体。 “明军的火铳,果然不用火绳了。”完颜宗辅放下望远镜,心情已变得更加绝望。 完颜查剌说:“等明军渡河的时候车阵还没结起来,我们半渡而击决死冲锋!” 这个完颜查剌,并非金熙宗的弟弟,而是完颜闍母的胞弟。同名同姓而已。 完颜闍母病逝之后,其麾下部队由完颜查剌继承。 “只能如此,”完颜宗辅说,“多遣游骑去上游巡逻,防备敌军绕去山中偷渡。” 明军需要偷渡吗? 却见明军工匠打造浮桥部件时,又有军队继续从南方过来。 炮车! 两匹骡子拉一辆四轮炮车,后方还有民夫在推。车上是巨大的炮管,皆为粗大笨重的垃圾生铁野战炮。 这种野战炮看似威风凛凛,其实都是便宜货。 一个多月就能造出一门,铸炮铁模可以反复使用。合格率比较低,铸成之后难以打磨,稍有问题就得熔了重新铸造,否则就有炸膛的风险。 为了防止炸膛还加粗加厚,外面用熟铁箍固定。 重量是同口径熟铁炮的将近两倍,威力却小于同口径熟铁炮,长途行军时严重拖慢整体速度。 只有两个优点:成本低、造得快! 这种玩意儿,适合批量生产,拿去作为城防炮、岸防炮——晚清时期,就大量用它做岸防炮。 “全是火炮?” 完颜宗辅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观察明军。 那粗大威武的炮管,那数量众多的炮车,直看得完颜宗辅头皮发麻。 更多民夫投入建设中,配合炮兵构筑火炮阵地。 完颜宗辅本想阻挠明军搭建浮桥,等明军浮桥建好再半渡而击。 可南岸那些火枪和火炮,却让完颜宗辅举棋不定。 他对完颜查剌说:“你亲率一千骁骑,绕去上游渡河,藏在山中伺机而动。今晚夜袭敌营试试,如果夜袭成功,我这边就配合着大举渡河攻营。” 说完,完颜宗辅下令:“全军后撤三里,防备敌军火炮!” 金兵后撤三里,就挨着那两座小山了,还可以依托山上的寨堡防御。 他们也没带太多辎重,粮草全在曷苏馆城,一旦战斗失利可迅速撤回城中。 就在金兵扎营的时候,完颜查剌率一千骁骑绕山而过,悄悄潜伏到更上游的山区渡河。这是在为夜袭做准备! 很快,完颜宗辅就对夜袭不报期望了。 因为明军还在继续增兵,至少有一万步兵,逆着沙河在谷口扎营。把山谷出口堵死之后,完颜查剌的一千骑兵根本出不来。 一门门笨重生铁炮架起,沿着沙河南岸一字排开。 完颜宗辅派亲兵拿着望远镜细数,亲兵回来报告说:“一共有二百五十门大火炮。除了那些大火炮,我还看到很多小火炮(虎蹲炮)。” “二百五十门……” 完颜宗辅有一种直接投降的冲动,他招来亲兵做信使:“你再去催催,让粘翰率领主力全速赶回来救援!就跟他说,这里撑不了多久。一个半月内如果回不来,那他就别来给我收尸了。” 当晚,完颜查剌率领精骑夜袭,被堵在谷口的明军杀得狼狈而逃。 金营当中。 高景山趁着巡视营寨,把侄子高松、高柏叫入自己帐中。 “金兵必败无疑,”高景山分析道“明军皆为精锐,又有无数火器,兵力还比我们多。而我们的精锐,前些年损失太多,今年连未成年的孩子都抽丁为兵。辽东大族,又个个心怀鬼胎,这样的仗可怎么打得赢?偏偏粘翰把精锐主力,放在燕山那边作战,却让我们在这里拿命守城。” 高松一脸苦闷道:“可我们澄州高氏,家眷都被送去辽阳做人质了。” 高景山沉默不语。 完颜宗辅、完颜希尹领军至曷苏馆,立即召集各城将领来开会。 大家都没有多想,傻乎乎就去了。因为他们始终在观望,还没下定叛金投明的决心。 结果一去就被扣住,不得已只能交出家属。 完颜宗辅突然来这一手,虽然让各族将领感到心寒,却也打乱了世家大族的计划。 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是好。 高景山说道:“如果事不可为,也只能行险了。” 高松、高柏面露难色,他们真不想放弃至亲家人啊。 三人各自回帐篷睡觉,而且全身着甲,枕戈达旦防备不测。他们麾下的士兵,也全部穿着铠甲睡觉。 黎明时分,忽然嘈杂起来。 惊呼声把高景山惊醒,他抓住长枪就奔出查看,却见远处已燃起大片火光。 “入娘贼的疯了!” 明显是有人不顾家眷死活,在两军对峙的第一夜就搞事儿。 “叔父,各军嘈杂混乱,我们该怎么办?”高松带着亲兵奔来。 高景山大喊:“带着族兵撤回曷苏馆城!” “不去投明吗?”高柏问道。 高景山说:“若是现在投明,辽阳那边的家眷全得死!” 叔侄三人带着亲兵吹号集结,他们这里距离起火地较远,勉强还能聚集大部分士兵有组织的逃跑。 各族将领其实都非常谨慎,全都要求士卒着甲睡觉。 但新招募的民兵太多了,十多岁的生瓜蛋子,根本就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他们慌乱之下生出巨大恐惧,不听军令胡乱逃窜,把许多有经验的民兵也带得溃逃。 渐渐就演变成全军逃跑,连核心精锐都在跑路。 一片混乱之中,刘萼带着数百族兵,奔至沙河北岸大喊:“大明万岁,大明万岁,我们是来投降归顺的!不要放铳开炮,我们是来投降归顺的!” 这货非但不顾家眷,连多余的乡兵都全部舍弃,仅仅带着几百精锐族兵过来。 就是他在放火烧营! (本章完) 0811【追杀变血战】 有人可能叛金投降,这个朱铭已经猜到了。 但两军对峙的第一夜,就有敌将直接烧营作乱,却是完全出乎朱铭的预料。 事情太过离谱,以至于明军没立即做出反应! 三里外传来的呼喊声,先是被河边巡逻的明军听到,他们立即前去汇报消息。扎营较近的一万多明军,也陆陆续续被惊醒,因为他们本来就着甲睡眠,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张宪和种彦崇各自领兵出营,来到河边快速列阵,等待朱铭下达具体命令。 杨云、李世辅、杨再兴等骑将,纷纷牵着主力战马前往河边。 古三骑马在营内飞奔,催促重步兵赶紧着甲。 花荣则领着火枪手,护在朱铭的营寨外围。 更里层是白胜招呼近卫列阵,保护朱铭和随行太监、文官。 朱铭已经穿戴好天王甲被搀扶着跨上战马,不顾众人劝阻冲向河边。 “击鼓!过河!过河!” 朱铭大声呼喊道。 隆隆鼓声很快响起。 其实众将已经在做过河准备,但下午时分才全军到齐,只够时间扎营而已。民夫虽然砍回许多木头,工匠却只来得及处理木料,连浮桥的木板都没开始钉。 烧营作乱的敌将,做事实在太着急了! 如果晚几天发动,让朱铭做好渡河准备,估计能让金兵全军覆没。 当然,朱铭如果做好了渡河准备,金兵可能会吓得直接撤走,刘萼那厮不一定有机会搞事儿。 只能说,刘萼叛逃得过于出其不意,把双方将领全搞个措手不及。 七千骑兵把盔甲放在马背上,然后搂着马脖子迅速过河。上岸之后,互相帮忙穿戴盔甲,随即就上马追赶出去。 至于步兵,则抬着木料扔进水里,趴在木料上快速泅渡。 大明骑兵没奔出多远,就发现数百金骑奔来。 这些全是刘萼的族兵精锐,在金国极盛之时,刘家曾经拥兵过万(包括临时征募的民兵)。因此完颜宗望当初占据幽燕,刘萼他爹被视为幽燕二号人物。 可连番败绩之下,死伤逃亡过多,迁回辽东又被打散安置,刘萼手里只剩数百骑兵——杂兵当然也有,但夜间投敌带不出来。 “大明万岁,我们是来投降归顺的!不要放铳开炮,我们是来投降归顺的!” “大明万岁,我们是来投降归顺的!不要放铳开炮,我们是来投降归顺的!” 刘萼让数百骑兵全体下马,解除对大明骑兵的威胁。接着又站在地上,挥舞火把高声大喊。 七千骑兵策马狂奔,根本听不清对面说什么。 刘萼全军下马挥舞火把的举动,才算真正传达出投降信息。 杨云稍微勒马减速,对传令兵大喊:“让降将跟着去杀敌!” 这传令兵立即全速前进,冲到刘萼面前喊道:“跟上,杀敌!” 刘萼大喜,转身下令:“儿郎们,随我去杀金狗,救回咱们的家眷!” 前方数里外,漫山遍野皆为溃兵。 可惜金国虽然人口不足,马匹却绰绰有余。他们不但自己有马场,还勒令草原部落献马,稍微打过两次仗的民兵,都临时分配到劣马用于赶路。 金兵溃逃之际,第一反应就是去寻马,然后不顾军令逃之夭夭。 还在用两条腿逃命的,大部分属于新兵蛋子,以及一些没找到马的倒霉蛋。 听到马蹄声接近,前方溃兵纷纷逃向两侧,让出大路向明军跪地投降。 几里的距离被迅速拉近,杨再兴率领两千骑兵,跟割草一样砍倒挡路的溃兵,很快他就冲进两座小山之间的峡谷。 峡谷长约七八里,最宽处接近两里,最窄处只有半里地。 当然,两侧小山并不陡峭,有些地方山坡上也能跑马。 “呜呜呜呜~~~” 就在杨再兴即将冲出谷口时,前方突然响起号角声。 金国东路军仅剩的数百合扎猛安,带着一千多骁骑朝杨再兴猛冲过来。 各族骑兵全逃了,根本就收束不住,完颜宗辅只能亲领女真精锐,在最容易埋伏的地方进行阻击。 其实渤海骑兵也没跑完,高彪就率领数百骁骑,正在跟随完颜宗辅冲锋。 灭族之仇,夺妻之狠,他跟明军不共戴天。 黑灯瞎火的,杨再兴没有意识到危险。 他甚至有点兴奋,率军加速冲锋。 两军越来越近,借着微弱的月光,杨再兴总算看明白情况。 “吹号示警,随我冲锋!” 撤退已经晚了,只能加速冲过去。 合扎猛安并非集中起来冲锋,而是组成混编小队厮杀。二十个重骑兵在中间,三十个骁骑兵在两侧,五十骑一队交替冲锋。 交战的瞬间,大明骑兵就死伤过百。 杨再兴一枪扎到铁浮屠的盔甲,却只让对方身形摇晃。他干脆舍弃长枪,拔出腰间铁锏,挥臂冲向另一個铁浮屠。 那铁浮屠长枪刺来杨再兴轻松躲过,猛地一锏拦腰扫出。 “噗!” 那铁浮屠口吐鲜血,从马背上倒飞回去。 杨再兴接战前的号角声让杨云、李世辅心中大惊。 李世辅对传令兵说:“我带兵弃马冲杀,从山坡绕到敌军右翼。你去告诉杨将军!” 传令兵转身策马疾奔,去通知后方压阵的杨云。 杨云立即明白啥意思,带兵从山坡绕去金兵左翼。 两侧山坡比较平缓,大部分地方都可以跑马。但碎石乱石太多,光线又很昏暗,明军骑兵稍不注意就失蹄坠落。 李世辅在坠马的瞬间,双脚连忙抽出马镫,随即借势翻滚好歹没摔伤,然后站起来弃枪在山坡奔跑。 杨再兴麾下骑兵,此时已死伤五六百。 但冲在前面的十多队金国骑兵,却被越来越多的明军骑兵缠住。彼此马速减缓,都已无法再冲锋,只能骑马小范围挪动厮杀。 后续的金骑赶来接应,但由于地形太窄,峡谷里的骑兵又太多,双方前排骑兵完全混战在一起。 “撤回来再冲!交替冲锋!” 金国骑兵虽然取得巨大战果,但完颜宗辅却被搞得焦躁不安。 明军骑兵竟然没有被合扎猛安冲溃,反而把前面的合扎猛安给缠住了! 杨再兴也完全被缠住,周围可供行马的空间很窄。他一边浴血厮杀,一边寻找敌将,可惜光线太暗很难看清。 杨再兴寻不到敌将,却有敌将主动找上他。 另一个时空,金兀术麾下数一数二的猛将高彪,此时接连杀死三个明军骁骑,终于策马来到杨再兴前方。 高彪挺枪刺来,势头又快又猛。 杨再兴避开另一个敌军的武器,却是迎面朝高彪杀去。他感觉无法躲避高彪的长枪,下意识挥舞铁锏砸出,险之又险的格挡避让。 高彪收枪回来,战马腾挪不开,只能原地勒马转向,又是一枪戳向杨再兴的后背。 杨再兴的腰部被刺中,幸好有盔甲阻挡,被戳得在马背上前扑。 掉转马头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金国骑兵也杀来,杨再兴顺势翻身下马,一锏砸断那个金骑的马腿。 这却是一个合扎猛安,马腿骨折,战马悲鸣,将那铁罐头狠狠摔下。 杨再兴夺过对方手中的长枪,同时翻滚闪避高彪的长枪追杀。继而半蹲着戳向还在骑马的高彪,趁着高彪闪避之际,杨再兴弃枪提锏猛然扑出。 “嗡嗡嗡……” 铁锏甚至出现破空声,狠狠砸在马腿上。 高彪连人带马往下倒,他竟在落马的瞬间,调整身形朝杨再兴扑去。 两员猛将,就这样抱在一起扭打。 双方不断有后续骑兵加入,已经完全无法冲锋,只能停下来骑马混战。时不时就有马蹄,在两人身侧踩下,他们已经顾不上许多,只想尽快用肉搏干掉对方。 短兵器都没用了,因为已缠抱在一起。 此时此刻,李世辅带着弃马的骑兵,从山坡绕来加入战场。 这个猛人把长枪都扔了,手持双刀冲进来。 他那双刀是典型的宋手刀,但更厚更重,能当做钝器来使用。矮身躲过金国骑兵的兵器,李世辅挥刀就去砍马腿,那力道跟用铁棍砸差不多。 如此步战,杀敌效率比骑马还快。 双方骑兵纠缠在一起,金骑根本无法避让。李世辅冲在前面砍马腿,后续跟来的步战骑兵,立即冲上去围杀落马敌军。 就连那些合扎猛安,也被砍断马腿纷纷跌落,随即遭遇两个以上的明军围杀。 坚固的全身重甲,坠马后反而成了桎梏。 往往是一个明军将其按住,另一个明军扯开顿项抹脖子。 或者直接用铁骨朵和铁锏,照着脑袋就砸去。 砸到面甲,立即满脸开花。 砸到头盔,少说也是个脑震荡。 另一侧,杨云也带着骑兵,弃马从山坡绕来战场。 完颜宗辅见无力回天,下令道:“吹号,撤退!” 杨再兴和高彪还在翻滚缠斗,双方都力大无穷,竟然打得难分伯仲。 但终究是杨再兴更胜一筹,他在翻滚扭打之间,终于彻底占据上风。高彪躺在上面,杨再兴躺在下面,但杨再兴的右臂,狠狠勒住高彪的脖子。 高彪因窒息面红耳赤,伸手想把杨再兴的手臂掰开。 杨再兴却是左手抓住右手,两条手臂一起使劲。 高彪急得双腿乱蹬,力气却越来越小,终于被杨再兴活生生扼死。 金兵的撤退号角已经吹响,但被缠住的金国重骑兵和骁骑兵,却是很难从容抽身离开战场。 这一战,大明骑兵死伤惨重。 但完颜宗辅手里仅存的合扎猛安,却是折了一半进去——完颜宗翰手里还有。 完颜宗辅靠什么震慑各族军队? 就靠这些精锐啊! 一半合扎猛安没了,还搭进去数百女真骁骑,忠于金国的高彪也死了。 那些本就生出反心的各族豪帅,接下来还能压得住吗? (本章完) 0812【激变】 “还能打的,都随我追杀!” 杨云此刻怒火中烧,咆哮着让骑兵们整队再战。 他在成都时跟着邓春混,调去北方又跟着陈子翼混。三年前总算独自领兵而且被调回开封北郊,负责打造大明第三支骑兵军团。 这些骑兵,都是他的心血,军官士卒皆来自各军精锐。 结果第一仗就死伤近千,杨云气得都快疯了。 其实,金国骑兵伤亡更大。 合扎猛安阵亡二百余,女真骁骑阵亡六百多,渤海骁骑阵亡五百多。 这一千多金骑,全是阵亡! 而明骑呢?只是死伤近千。 交战之时,越来越多大明骑兵涌上去,冲在前面的金骑全陷在里头。杨云和李世辅又下马步战,从山坡绕向侧翼包抄,金国骑兵悉数变成活靶子。 谷口还有零星战斗,都是明军围着金兵杀。 甚至为了缴获战马,明军不再砍马腿。好几个明军举着长枪,团团围刺一个金兵,合力将其戳下马背,然后再一拥而上迅速打死。 明军将士已经打出火了,能抓俘虏都不要,非得当场弄死才解气。 战斗扫尾时,杨云、李世辅、杨再兴三人,已经带着麾下骑兵重新整好队。 躺在地上的大明骑兵,不论是受伤还是阵亡,都被迅速抬去两侧山坡,免得友军通过时不慎踩到。 “报!我军已无人在大路。” “随我追杀敌军!” “呜呜呜呜~~~” 杨云一声令下,战马缓步踏过战场,过了满地陈尸的谷口,立即加速往前方奔跑。 此时此刻,刘萼率军跑得飞快。 刚才的那场战斗,他猜到是完颜宗辅带着核心精锐阻击埋伏。 出于对合扎猛安的畏惧,刘萼根本不敢上前,带着族兵在后方全程观战。 现在明军打赢了,刘萼心里却怕得要死,担心明军责怪他出工不出力。 接下来的战斗,刘萼打算全力以赴。 就算麾下族兵死伤过半,也得在明军那里挣表现。 耽搁这许久,金国骑兵已逃得很远。 完颜宗辅愈发绝望,打不过明军火器和车阵就算了,竟然骑兵交战也是金兵失利。虽然明军骑兵数量更多,但金国骑兵却是埋伏突袭啊,而且还有合扎猛安作为前导。 他非常自责后悔,刚才不该把明军堵在谷口打。 而是应该埋伏的谷外两侧,等一半明军骑兵冲出峡谷,再率军从两边拦腰冲击明军。或许能够打赢吧。 完颜宗辅之所以没那样做,是因为金国骑兵也就两千出头。而大明骑兵远远多于此数,如果放在谷外作战,还指不定是谁切割谁呢。 没办法,大部分金兵都溃逃了,完颜宗辅仓促之下,只能带这点兵来阻击。 换作宋军或辽军,被金国骑兵这么一冲,早就吓得当场崩溃逃跑。即便没有当场崩溃,也决不可能死命冲锋。这种时候,金国前排骑兵可以从容撤回,跟后面的骑兵交替冲杀,一轮一轮反复冲击就溃了。 哪知道明军全是不要命的,纷纷冒死前涌缠住金兵,后续更是源源不断杀来。导致金国骑兵的战术,在狭窄地形根本无法施展。 “从瓮城进去!” 完颜宗辅大喊,明军骑兵已追得近了。 负责守城的完颜希尹,也对城头士兵下令:“挽弓射敌!” 金国骁骑早已逃回城里,还在城外的那些,全是人马俱披重甲的合扎猛安。 他们跑得慢。 “咻咻咻!” 合扎猛安逃过护城河的瞬间,城头就射出上千箭矢。 “吹号,止步!” 明军陆陆续续勒马停止,眼看着敌军进入瓮城。 杨云对杨再兴说:“你部损失惨重,后撤到刚才的峡谷休息,等待官家率主力过来。我率部在此盯着。” 继而又对李世辅和刘萼说:“你们带兵,往东北方追击,那边应该还有溃兵。不要追得太远听到军号立即回来。” “是!” 三人各自领命而去。 东北方向,确实有溃兵。 完颜宗辅、完颜希尹亲手布置城防,根本没时间清点人数,黑灯瞎火的也数不清楚。 “王政!王政呢?” 就在调兵布置城防时,突然发现本地豪帅王政不见了。 在曷苏馆路,王家是仅次于高家的存在。之前被迁徙到幽州,明金议和后又迁回,王家有精锐族兵数百,还临时征召了两千多民兵。 完颜希尹紧急跑来:“王政和高景山都不见了。他们招募的民兵,大部分逃回了城里,但他们的精锐族兵却全部消失。有可能……趁乱去了辽阳。” “辽阳……” 完颜宗辅吓得毛骨悚然:“速速遣轻骑回辽阳,越快越好,让辽阳守军不得打开城门!” 很明显,高景山和王政那两个家伙,趁着有人烧营作乱,各自带着精锐族兵,骑马全速往辽阳奔去。 他们会装作败兵诈开城门,然后突袭杀死驻守辽阳的女真兵。 那里的女真兵数量不多,但渤海大族却无数。各族互相配合造反,很轻松就能杀光女真,然后救出各族家眷,并且带着整个辽阳城降明。 完颜希尹道:“可能已经晚了。辽阳若是陷落,没了各族家眷做人质,曷苏馆这边的各族军队全得造反。” 一向脾气温和的完颜宗辅,此时此刻已愤怒至极,握拳说道:“他们不仁,我就不义。立即召集各族将领开会,你准备烧毁粮草,带着女真勇士撤离。” “这是要……”完颜希尹愕然。 完颜宗辅语气冰冷:“城里的那些豪帅,全杀了!” 大厦将倾,一個比一个疯狂。 各族豪帅虽然没有商量好,做起事来却极有默契。 高景山和王政带领精锐族兵,趁乱全速去辽阳诈城解救人质。其余各姓豪帅却留在曷苏馆,看似是要帮助完颜宗辅守城,其实却想着拖延时间趁机叛变。 而完颜宗辅,却是要把留下的豪帅全杀光! 正在各段城墙布置兵力的豪帅们,接到命令纷纷跑去开会。 众人已在馆衙大堂坐定,却见完颜宗辅迟迟不露面。 就在惊疑不定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喊:“杀!” 衙内衙外,喊杀声四起。 豪帅们纷纷拔出兵器,却见各处涌进来女真兵,二话不说朝着他们胡乱放箭。 城内粮草堆积如山,却猛地有好几处起火。 完颜希尹派出女真军官,到各族士兵的营房,以及各处城墙大喊:“粮草起火了,全都去救火!” 就在各族将士惊慌奔跑之际,上万女真兵陆续骑马上街,打开东面和北面大门出城而去。而且还分出一些,骑马砍杀正在救火的各族士兵,瞬间把全城搞得一片混乱。 这一万多女真兵,精锐只剩下三四千。 其余皆为新兵,平均年龄还不满十六岁,最小年龄仅仅十三岁而已。 他们一人双马,朝着东北方狂奔。 追击溃兵的李世辅、刘萼,正各自率兵返回,正好跟这些女真兵撞上。 二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山区躲避,还以为金兵大举杀来了。 结果这一万多女真兵,根本就不理睬他们,朝着汤池县城一路飞驰。 “城内起火了!” “金兵出城了!” 杨云在护城河外一里忽然看到城内冒出浓烟,接着是大量金兵骑马出城。 他有些懵逼,随即反应过来:“敌军内乱,速速占领城池。还有,抓捕俘虏去救火,别把粮草给烧光了!” 各族主将和副将皆被杀,他们的士兵又被驱杀,此刻完全失去组织度。 数万士兵胡乱奔逃,有些在城内抢劫,打算抢到财货就回家。有些只顾逃命,争先恐后冲出城门。 只有少数中低级军官,收拢几百兵力,想要出城去投降明军。他们却被乱兵给堵住,卡在各处城门难以离开。 根本没人救火。 不但几处粮仓被点着了,而且还引燃附近的房屋。 杨云带着大明骑兵冲过护城河,迎面而来全是溃兵,堵在那里根本无法进城。 “快快大喊,跪地免死!”杨云急道。 “跪地免死!” “跪地免死!” 一边呼喊,一边杀人,挡路的见到就杀。 沿途溃兵纷纷躲闪跪地,杨云在门洞里杀出一地尸体,终于带兵冲入城中。 有军官带着一百多兵跪地呼喊:“我们要降明!” 杨云大喝道:“救火可立功!” 那军官听得福至心灵,用辽东口音的汉话呼喊:“随我去救火立功!” “救火可立功!” 大明骑兵的口号变成这样,他们一路呼喊奔驰。许多胡乱逃命的溃兵闻言也跟着去救火,而且越来越多溃兵加入进来。 大明骑兵分出好几股,全城探查之后回来报告:“北城和东城的粮仓没法救了,其余粮仓还能救一下。” “在北城和东城拆屋,把火势隔离开,”杨云指挥道,“其余将士和降兵,全部去救别处粮仓。” 朱铭率领主力赶来时,城内大火都还没熄灭。 陈鳌跟在朱铭身边,此刻拍马屁说:“官家威名赫赫,敌军不战而逃。” 朱铭嘀咕道:“这他妈打的什么仗?是不是我带来的军队数量太多了?” (本章完) 0813【诈城似乎要失败】 曷苏馆城,曾被明军渡海轰塌过城墙,又一把火烧光了城内建筑。 金国费尽心机把城墙加高加厚,本以为可以扛住火炮攻城。 如今却是一炮未放,金兵自己就乱起来,朱铭不费吹灰之力攻占此地。 朝阳初升霞光满天。 城内大火总算熄灭,幸好重建的房屋不多,否则烧起来绝没这么好应付。 无数降兵瘫倒在路旁休息,他们从昨晚折腾到现在,早就已经又累又饿又渴。 “都起来跪下,大明皇帝陛下来了!” 明军骑兵沿街奔跑呼喊,降兵恐慌不安,纷纷跪伏在原地。 “大明朱太子”的名声,几年前就已传遍辽东,家长甚至用来吓唬小孩子。 可止小儿夜哭! 降兵们趴跪在地上,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多数人甚至不敢抬头。 亦有少数胆子大的,偷偷抬头瞧一眼,连忙又把头埋下。 极个别却是看得愣住,只见一匹雄健骏马上,骑着如同神灵般的将领。红色朝阳在金甲上反光,映射出一股赤金色光辉,就像是那降临人间的天神。 难怪女真打不过,大明太子……不,大明皇帝是天神下凡啊! 杨云策马奔来:“陛下,救出小半粮草,估计有十多万石。之前城里太乱了,难以有效组织降兵救火,各处粮仓被大火烧了许久。” 朱铭点头赞许:“你救粮立了大功。” 金国肯定不止这点军粮,估计辽阳还存着许多,锦州那边也屯了不少。 杨云又说:“各姓豪帅死完了,尸体就在衙门外。” 曷苏馆路的府衙,朱铭暂时要住进去,那些尸体已经被搬到街上,几十个降兵被带到大堂洗地擦血。 朱铭勒马分配任务,让轻骑散出去打探敌情,各部在城内城外扎营,等待炮兵和辎重前来汇合。至于那些俘虏,全部押到城外打散看管。 来到衙门外的大街,朱铭看到满地尸体,他忍不住问道:“可有谁晓得发生了什么?” 杨云抬起右手,几个降兵被带来。 朱铭随手指向其中一人:“你是哪族的?” 那降兵跪下说:“陛下,小民来自辽阳大氏。” 朱铭说道:“我记得曾经阵斩过一个大抃。” 降兵指着一具尸体说:“那是大抃相公的独子大磐。” 大磐的堂外甥,即是完颜亮! 即便在文官贪腐横行、武将飞扬跋扈的金国,大磐的名声都属于一等一的臭:刚暴之人,屡犯刑章,不可复用。 但他爹大抃就这個独子,金国也只能让这厮继承爵位。 朱铭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降兵回答道:“我是郎君的亲兵,跟着郎君到衙门会议。郎君跟别的豪帅进到大堂,我们这些亲兵在外头守候。等了好久,突然听到喊杀声,大家都冲进去救自家相公。” “冲到半路,不晓得哪里在射箭,我吓得连忙往外头跑。没跑几步,就看到外头冲进来许多女真兵,墙头上还有弓箭手在挽弓。” “我吓得半死,又朝斜里跑,跑着跑着被人绊倒。我倒下了就趁机装死,那些女真兵也没来查验,杀完人急匆匆就走了。” “等女真兵走完了,我才敢爬起来,发现他们几个也在装死。我们赶紧跑进大堂,发现各家相公全死了。城里也乱得很我们就守着尸体没走。过了一阵,这位将军带兵进来,把我们全给捆了。” 杨云猜测道:“估计是各族串联叛金,被女真主帅提前察觉,干脆先下手为强全杀了。” 朱铭吩咐说:“调集海船过来,你和邓春率领一万步骑,立即坐船杀向锦州。跟那里的李进义配合,前后夹击锦州敌军!” “是!” 杨云领命离去。 曷苏馆城被朱铭的主力拿下,完颜宗辅又朝辽阳逃去,那么锦州金兵就变得孤悬于外。 锦州方向的明军主将是李进义,最初的计划是攻打海阳(秦皇岛)。结果金兵收缩兵力,主动放弃傍海道,李进义就率兵一路杀到锦州城下。 现在去前后夹击锦州,只要拿下此城,两路明军就能会师,总兵力瞬间超过十万。 朱铭又把张宪叫来:“你带一万步骑,坐船去鸭绿江口,跟折彦质一起攻打婆速路。” 一次性海运两万步骑,还包括相应的物资装备,明军肯定没有那么大的运力——许多商船已经回山东运粮去了。 只能先运一些步兵登陆,带着战车结成车阵,在岸边构筑好阵地,剩下的东西再慢慢来。 …… 却说高景山和王政二人,昨晚不约而同趁乱开溜,带着族兵骑马往辽阳狂奔。 他们带走的骑兵,总数其实还没过千,但全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别看王政手里的兵不多,但人家联姻联得好。 他的几个姐妹、侄女,要么跟辽阳大族通婚,要么就嫁给金国贵族。 而且,他很早就跟着阿骨打混,在金兵当中资历足够深。 目前担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平时负责“保护”吴乞买,兼掌军资(这权力和油水可大了)。 “歇一歇吧。” 一口气奔行数十里,来到一条小河边,王政勒马吹号传令。 众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去喝水吃草。 精料没带,身上只有小包盐,可以给战马补充盐分。 高景山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这官当得比我还大,怎也想着叛金投明?” 王政说道:“若非高永昌太过残暴,当年我都不会投金。女真,蛮夷耳,我王氏可是书香世家。” 历史上,这货的子孙全是金国文官。 他的孙子王庭筠,更是金国首屈一指的画家、文学家、书法家。 高景山好笑道:“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无非大明得势而已。这辽东之地,兵强马壮者得之。辽国占得,金国占得,明国自然也占得。不论是谁做皇帝,我们这些渤海大族,都要齐心协力才是。我有个女儿还没出嫁,你家小郎亦未娶妻。不如……” “一言为定!”王政立即答应。 王家原本看不上澄州高氏,他们的联姻对象是辽阳高氏。 现在,两家却要联姻了。 他们都将获得夺取辽阳之功,多半会受到大明重用,今后强强联手一起发展。 休息片刻,两人率军继续奔袭。 他们绕过汤池和澄州,第二日下午已接近辽阳城。 选出几匹累得快死的战马,高景山下令杀掉,然后用马血涂抹盔甲。 继而又扔掉一些头盔,把族兵们弄得披头散发。再解下铠甲劈砍捅刺,做出一副刚经历恶战的样子。 此时不仅战马疲惫,士卒也得累得半死,他们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了。 全军躺下打盹儿,战马也趁机恢复体力,只留几个人在附近警戒。 临近傍晚这些家伙重新上马,径直往辽阳城奔去。 辽阳是一座大城,只要不被兵临城下,那白天肯定是不关城门的,得允许樵夫、菜贩等进城卖日用品。 见到远处来了军队,守城士兵连忙关闭城门。 “不要关门让我们进去!” “败了,我军败了……” 一群族兵在城下大喊,搞得守城士卒惊慌失措。 不多时,负责留守辽阳的完颜宗贤赶来。 完颜宗贤跟随阿骨打上过战场,又长期给吴乞买做护卫,后来还负责管理国库。 此人打仗水平普通,治民能力却极强,而且懂得如何安抚大族。 完颜宗辅专门把他调来守辽阳,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你们怎么会败逃至此?”完颜宗贤问道。 王政骑马上前说:“南贼狡诈,坐船在广宁府地界登陆,上万骑兵直取澄州而去。幸好被我军哨骑发现,吾等奉命驰援澄州,结果在澄州大败。” 高景山也上前说:“南贼只派骑兵攻打澄州,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他们暂时打不下来,但把澄州团团围困了,想要断掉辽阳通往曷苏馆的粮道!” 完颜宗贤惊疑不定,但心里一直防着渤海大族,于是说:“你们就在城外歇息,我派人送粮食出来。” 高景山和王政有些抓瞎,如果诈取辽阳失败,那他们的家眷就全完了。 暂时想不出来办法,只能下马休息会儿。 完颜宗贤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两人感到绝望——竟然悬筐降下粮食和柴禾,都不直接开启城门送出! 高景山大怒,朝着完颜宗贤吼道:“我等浴血奋战,死伤族人无数,阁下是把我们当贼防吗?” 王政也说:“吾弱冠之年便随太祖征战,全身受创十余处。如今在澄州差点殒命,逃回辽阳却不得入城,就连吃的都要悬筐吊下。如此做法,岂不寒了大金将士之心?” 完颜宗贤犹豫不决,忽有一个女真青年,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很快,完颜宗贤喊道:“既然已经逃回辽阳,两位将军可以解甲,我立即遣医士出城为将士们治伤。” 此言一出,众皆色变。 他们只是把铠甲和衣服弄破,又搞了许多马血上去,没想到还得弄出伤口才行。 一旦脱掉铠甲和衣服,身上没有新的伤口,岂不当场就要暴露? 完颜宗贤见他们愣着不动,顿时厉声呵斥:“近处并无敌军,诸位又受伤疲惫,怎还穿着铠甲不脱?” (本章完) 0814【黄头室韦】 给完颜宗贤出主意的年轻人,名叫纥石烈志宁。 他爹叫纥石烈撒八,已经被明军给阵斩。 而他岳父,就是金兀术。 他还有个同族异部小兄弟,叫纥石烈良弼。今年才十四岁,却已在上京做老师,负责教授女真文字,拥有学生二百人。后来十七岁升为尚书省令史,四十岁担任金国副宰相,不到五十岁做了金国宰相。 另外,完颜宗贤的生母,也来自纥石烈部。 阿骨打在扩张初期,最大的敌人便是纥石烈部。通过战争和联姻手段,不断征服分化拉拢,完颜氏才将纥石烈诸部吞并。 “看来他们是真叛了。”完颜宗贤忧心忡忡。 纥石烈志宁说:“不可出城厮杀。” 完颜宗贤说:“我知道。” 辽阳城内只有一千多女真兵,还有从黑龙江流域抓来的几百个黄头女真(黄头室韦)奴隶兵。其余皆为相对忠诚的奚兵和汉兵,都是从流民当中直接招募的青壮,跟各族豪帅没有什么关系。 守城总兵力虽然超过四千,但战斗力却很难保证,因为都没怎么打过仗。 城外的渤海骑兵,人数还不到一千,却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一旦出城作战,辽阳守军必败无疑! 更何况他们还要分兵看管城内大族。 王政还在城外叫嚣,指着完颜宗贤怒吼:“我跟随你爹打辽国时,你连骑马都骑不稳。今日我一番血战回来,你竟然这样侮辱大金忠臣……” 说着说着,这货突然跪地,仰望天空哭泣:“太祖陛下,你打下的江山,怎么会沦落至斯……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所有族兵都跪地望天,在城外嚎啕大哭起来。 完颜宗贤一言不发,正在思考是否该把城内各族杀光。 纥石烈志宁说:“暂时杀不得。城中百姓多为渤海人,一旦大肆屠杀渤海贵族,恐怕导致百姓惊惧作乱。到时候城内乱起来,城外又有渤海精锐,里应外合之下辽阳就没了。” “我是担忧曷苏馆那边,”完颜宗贤说,“高景山和王政已叛金,其他渤海族恐也居心叵测,稍不注意前线就要大败收场。” 眼见哭天嚎地不起作用,高景山也不演戏了,起身爬上马背:“吹号!” “呜呜呜呜~~~~” 城外号角声大作,近千渤海骑兵绕城奔驰,试图把信号传给城内的族人。 吹号一阵,王政已绕去另一面城墙,对着守城的汉兵和奚兵喊道:“女真是怎么欺压你们的?你们原本在幽燕耕种度日,被女真强行迁徙到辽东。日夜辛劳却填不饱肚子,种出的粮食都被女真拿走了。你们沦为流民,多少父老乡亲饿死。女真把你们招募为兵,不过是把伱们当狗使唤!” “北地汉人也是汉人,如今汉人皇帝已经杀来了。金兵在曷苏馆被汉家皇帝打得大败,你们要跟着女真等死吗?” “汉家皇帝说了,只要杀女真造反,汉人、奚人子弟皆可分田免税!” “拥汉皇,杀女真!” “拥汉皇,杀女真!” 王政的嗓门儿非常大,冲到城下来回奔驰,一边躲箭一边呼喊。 守城的汉兵和奚兵,渐渐听得停止射箭。 他们还以为金兵主力已经大败,曷苏馆被汉人皇帝拿下了。 既然如此,为啥还要跟着女真人送死? 完颜宗贤骑马从西城奔来,呵斥这些守城士卒:“莫要听他胡言,我大金拥兵二十万,皆为骁勇善战之勇士。区区汉人皇帝,怎打得过大金勇士?你们以前都是流民,若非大金朝廷收留,你们早就饿死了!这两年,你们领到的粮饷,只比女真勇士略低大金朝廷可曾亏待你们?” 由于女真族人口锐减,金国开始招募失去首领的流民青壮。 尤其是汉人和奚人,他们背井离乡迁来辽东,又没有能庇护他们的豪帅。 皆无家无国之人,被征召起来编练军队,而且还提高了粮饷待遇,他们确实比豪帅们的族兵更听话。 在完颜宗贤的呵斥下,这些人下意识的重新挽弓射箭。 王政吓得连忙策马躲避,后背却还是中了一箭,幸好有盔甲保护入肉不深。 高景山却是派人在另一面城墙喊话:“讹里朵(完颜宗辅)已经大败,曷苏馆、汤池、澄州皆被明军攻占。讹里朵率残兵逃去了永宁,金国就快亡了,金国就快亡了!” 守城士卒,军心动摇。 谁也不清楚曷苏馆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两大豪帅叛乱了。 一个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一个是渤海万户。这两大豪帅足够有分量,前线金兵肯定出了大问题。 …… 城内。 辽阳本地豪族并没有被软禁,都还住在自己家里,他们只是不能随意离开。 从其余州县送来的豪族家眷,则集中安置在府衙附近。 扣押人质而已,不等于看管囚犯! 若是做得太过分,就算这一仗金国打赢,也会把各族豪强逼得生出反心。 几队女真士兵被派来,加强对各大豪族的监视。勒令所有人不得离开宅邸,并且宣布全城戒严,胆敢私自上街者以谋叛论处。 “父亲,坏了!” 张汝定疾奔进内院:“城外有号角声,估计是哪族已叛乱。家宅外又来了女真兵勒令不得有一人出入。” “不要急躁,”张玄征说道,“我已告知他们,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叛金投明。肯定不是我张家叛乱,否则女真兵早冲进来杀人了。” 张家并非真正的张家,而是改姓后的辽阳高氏——他们是三大渤海高氏之首! 张玄素和张浩,都在金国上京做大官。 张玄素执掌金国计司,类似金国的户部尚书。 张浩负责改革官制,是完颜宗干的心腹。 他们在金国混得极好,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叛金投明。 忽有一個女真军官进来,安抚道:“你们不要慌乱,只是澄州高氏叛乱,与你们辽阳张家无关。只要别离家走动,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张玄征瞬间安心了许多,让家人都不要喧哗走动,同时又派家仆爬墙偷看街道。 辽阳几大家族,都被这样安抚住。 完颜宗贤如果直接派兵杀来,他们或许还会奋死反抗。但只要稍有活命的机会,他们就变得极为软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祈求平安。 另外两处宅邸,却是冲进来凶神恶煞的女真兵。 “除了女人,全部杀光,孩童也别剩!” 一时间哭嚎声震天,被杀者全是高景山和王政的族人。 他们挑头叛乱,族人自然最先遭殃。 …… 守城金兵当中,有一群金发碧眼的家伙,他们是被金国抓来的黄头室韦奴隶。 几年前,黄头室韦集体造反,而且遥尊耶律大石。 造反的原因,是实在受不得金国压迫! 可惜,被完颜宗翰打得大败,抓了许多奴隶回来补充人口。 听话且强壮的奴隶,去年被挑出来编为军队。 天色尽黑。 城外还在喊话吹号,城内则是一片死寂,全城戒严不得随意走动。 牙吾塔领兵守在城头,一群百姓被押过来给他们送饭。 这当然不是他的本名只是做奴隶时卫生不好,身上长了许多烂疮,所以才被女真人呼作牙吾塔。 牙吾塔,即烂疮。 “外面在喊什么?”兀里彦端着饭碗问。 兀里彦的意思是猪,此人高大魁梧,脑子不怎灵光,每顿还吃得很多,因此被呼为兀里彦。 牙吾塔说:“金兵大败,汉人皇帝赢了。” 兀里彦羡慕道:“你真聪明,连汉话都听得懂。” 牙吾塔问道:“你还想给女真人当兵吗?” 兀里彦刨着饭说:“我想回家。” “回去又能做什么?”牙吾塔追问。 兀里彦沉默。 他们的部落被金兵突袭,无数族人被杀,现在就算逃回去,也不晓得还能找到几个亲人。 牙吾塔说:“造反吧。这是最好的机会,城里的女真兵不多。只要我们攻占一处城门,外面的叛军就能冲进来。” 兀里彦还在继续吃饭,边嚼边说:“你更聪明,我听你的。” 牙吾塔把饭吃完,装作拿起兵器守城,走到另一个士卒身边说:“金兵被汉人皇帝打败了。听到我喊杀,就杀死附近的女真,一起朝城门那边冲去。” 就在此时,一队女真兵突然过来,而且抬着铜钱和布匹。 “你们早就不是奴隶了,你们也是女真,黄头女真!黄头女真,跟我们是一族的,汉人才是我们的敌人。” “以后只要杀敌立功,就能得到赏赐。立下大功之人,还能做世袭谋克。等这一仗打完,赏赐女人给你们成家。都是渤海大族的仕女,一个个细皮嫩肉,随便你们怎么耍!” “今晚只要守住城墙,明天就可以吃肉!” “过来排队领赏!” 牙吾塔跟随众人一起欢呼,趁着排队的机会,对前后同伴说:“金兵被汉人皇帝打败了,要我们去打仗送死,才突然变得这么大方。听到我喊杀,就杀死附近的女真,一起朝城门那边冲去!” (本章完) 0815【大明细作】 辽阳人口,以渤海族为主。 汉族次之,契丹再次,女真最少。 一百年前大延琳起义。杀死辽国驸马与公主,建立以辽阳为中心的渤海政权。 辽国将其镇压之后,就把辽阳的渤海人,强制迁徙到辽西走廊。又把契丹人和汉人,迁了许多到辽阳,以减少渤海族的人口比例。 这些年,搬来辽阳的女真不多,主要是渤海大族明里暗里抵制。 “不论男女老幼,全都登上城头!” “所有女真奴隶,现在给你们自由身,拿起武器帮忙守城!” 城内仅有的少数女真百姓,被完颜宗贤逼着出来守城,并且分发简陋铠甲和武器。 顺带着,解放全城的女真族奴隶。 这些女真奴隶,在金国建立之前,就被渤海大族们使唤。 金国为了增加女真人口,颁布诏书说女真奴隶可以自赎。同时在抢到别族奴隶时,金国用来交换女真奴隶,但渤海望族家里依旧还剩不少。 如今局势危急,干脆全部解放,火速编为守城部队! 这些刚刚获得自由的女真,其实并没有感到喜悦。他们对金国毫无归属感,能吃饱饭就是最大奢望,现在让他们守城不是扯淡吗? 一个二个,战战兢兢领取兵甲,然后登上城墙胡乱张望。 至于其他几族平民,则被收缴武器,甚至菜刀都必须交出,每家还得出丁帮忙运输物资。 一些百姓哭泣着拆毁自家房屋,把立柱、房梁搬上城头做滚木。家家户户都提着夜壶或香桶,把屎尿倒进大木桶里,运往城头烧煮炼制金汁。 全城都被动员起来! 黑暗之中,东边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高景山和王政连忙带兵汇合。 王政说道:“女真骑兵回来了。” “主力回不了那么快,肯定只有少量轻骑,估计是想奔来报信的。”高景山猜测道。 “那就杀上去!”王政咬牙切齿。 他们吹响号角,率领不到一千渤海骑兵,朝着黑暗中的敌人冲锋。 双方刚刚交手,两千多女真轻骑就落入下风。 不但是装备劣势,而且长途行军没咋休息,连人带马全都疲惫不堪。 高景山、王政二人,是在营寨起火之初,就带着精锐族兵出发的。而完颜宗辅还带兵在峡谷打了一阵,又回城收拢溃兵、布置防御,接着又设计杀人烧粮撤离,中间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差。 女真轻骑被打得分成几股而逃,其中两股迅速接近城池,嘶声呼喊道:“高、王两族已叛,不可开启城门!” 完颜宗贤让亲兵大喊:“绕去瓮城,你们从瓮城进来!” 牙吾塔本来还想再等待时机,此时见到女真有援兵回来,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杀!” 他一声暴喝,冲向附近的女真士卒。 那些女真兵正在欣喜当中,扭头望向援兵方向,完全没有关注这边。 黄头室韦们突然发难,杀得女真兵措手不及,有胆气者还试图反抗,胆子小的直接转身逃跑。 他们都不是精锐,真正的精锐女真,早就被调去前线了。 牙吾塔把附近的女真杀溃,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转身冲向马道。 马道上还有老百姓在搬运物资,负责指挥的女真军官已被吓跑,只剩少数辽阳平民还愣在原地。 “一起杀女真!” 牙吾塔虽然能听懂汉话但让他说却非常困难,口音重到几乎难以辨别。 多数百姓吓得逃跑,也有几人真就跟着冲。 牙吾塔见他们逃了,连忙又喊:“放火,放火!” 其中一个契丹平民,本来在跟随黄头室韦冲杀,闻言立即反应过来。他对同伴喊道:“放火烧屋!” 这几個契丹人折身返回城墙,那里正在烧煮金汁,而女真兵已经被杀溃了。 他们捡起正在燃烧的木柴,又抬起一锅热油,顺着马道冲到街上。随即把热油泼于店铺大门,放火点燃又去下一家。 “放火杀女真!” 这几个契丹人一路呼喊,冲进另一处渤海人的店铺。 店主躲在后院,哭嚎哀求:“不要烧我的房子!” 契丹平民哪管这些,喝问道:“柴房在哪边?” “我知道,跟我来!”一个住在偏房的汉人奴仆说。 柴房很快就被点燃,众人冲出去继续放火,沿途还呼喊着杀女真造反。 辽东苦寒之地,敢拼命的不在少数。 辽国就多次把辽东百姓逼反,金国更是隔三差五出现叛乱。 因为他们的日子太苦了! 黄头室韦还没攻占城门,加入造反行列的平民已有数十人。 直至火势越燃越大,许多契丹人、汉人自发赶来。亦有奴仆杀掉主人造反,然后到处放火烧屋,顺便抢一些金银首饰揣进怀里。 “快去北城弹压!” 完颜宗贤惊慌下令,他根本搞不清楚有多少人造反。 “黄头室韦叛了,黄头室韦叛了!” 被杀溃的女真兵惊慌呼喊。 不喊不要紧,一喊就坏事。 牙吾塔率领的黄头室韦,只有两百多人而已,另有近三百人在别处。 本来没有叛乱的黄头室韦,隐隐听到女真兵的喊声,吓得连忙也加入造反行列。 他们没有去杀女真兵,而是冲到城内胡乱砍杀,接着又去放火制造混乱。越来越多平民百姓,被杀得离家上街逃命,起火点附近的街坊也纷纷出来。 全城混乱,四处起火。 被勒令不得出门的大族,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躲在家里忐忑等待。 “金兵大败,汉家朱皇帝杀来了!” 趁乱造反的汉族、契丹族平民,在城内有十多股,其中一股已聚集起两百多人。 有十多人匆匆赶来带头者喊道:“我是大明细作,奉大明皇帝之命潜伏辽阳。拿下此城,大明皇帝重重有赏!” 明金议和之时,大量幽燕百姓被迁走。 石元公趁机投放上百个细作,伪装成北地汉民跟着东迁。 当时,金国的迁徙工作混乱无比,连基本的花名册都没有,只能靠各族士绅豪帅执行。 还有许多散居百姓,根本就搞不清楚来历,大明细作竟无一人被发现。 这一百多个大明细作,多数被安置在乡下种地,今年甚至被征召为民兵。 眼前这位,却是有木匠手艺,被金国带到辽阳补为匠户。 领头者叫做宋育,手里提着把斧头。 他刚才被迫帮忙拆屋,用旧木材制作杈杆等简易守城器械。 见城内已乱起来,宋育立即带人过来搞事儿。他身后十多人并非细作,而是被他忽悠着造反的木匠。 “你真是大明皇帝派来的?”这群造反者的头领问道。 宋育大声对众人说:“我叫宋育,是个木匠。原籍辽国宛平县,全家都被金人掳去辽西。后来张觉造反,我跟家人失散,随溃兵逃回幽州,做了郭大帅(郭药师)的兵。再后来又投了大明朱太子……是朱皇帝,变成细作回辽东,顺便寻找失散的家人。” “朱皇帝是天上星宿下凡,从来没打过败仗,女真兵再厉害也打不过朱皇帝。” “今晚随我杀女真,个个都能立功。等灭了金国,天天喝酒吃肉,岂不快活得很……” 就在此时,一百多个奚兵杀来。 宋育手持斧头怒吼:“前面是哪族将士?我是大明皇帝派来的,女真兵速速跪下领死!渤海兵、契丹兵、奚兵、汉兵都可以免死,随我一起杀女真,个个都能封妻荫子!” 那奚人将领真就停下了,惊问道:“你是明军?朱皇帝带兵杀来了吗?” 宋育说道:“我是大明皇帝派来潜伏进城的,大明天兵已在数十里外,拢共有五十万大军。大明将士当中,也有很多奚人,个个都受皇帝重用!跟着我一起杀女真,保你有荣华富贵。” 那奚人将领还在犹豫。 宋育暴喝:“还在等什么?陪着女真一起送死吗?” 那奚人将领咬牙道:“跟你干了。儿郎们,随我去杀金贼!” “杀!” 有这一百多奚兵加入,造反的各族平民士气更加高涨。 宋育指挥道:“攻打城门,把友军迎进来!” 最先叛乱的两百多黄头室韦,此刻正在城门处,遭到女真兵的两面夹击。 这些家伙打仗完全不要命,比女真兵更加野蛮凶悍。 历史上,金国急速扩张之时,就经常抓黄头室韦当兵,而且把他们编在前排冲阵。 就连陆游写爱国诗,都以俘虏黄头室韦为愿景:黄头女真褫魂魄,面缚军门争请死。 黄头室韦在陆游的诗中多次出现,属于被唾骂诅咒的对象。 攻打城门的两百多黄头室韦,此时已经死伤近半被前后夹击还在浴血奋战。 他们似乎脑子只有一根筋,认准了要把城门拿下,那就拼死也要达成目的。 反而是这些女真二线部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此刻打起仗来畏畏缩缩。 “杀女真!” 宋育已带兵杀来。 他是先观察清楚局面,才跑去忽悠别人造反,此刻直奔城门配合黄头室韦。 本来占上风的女真兵,被宋育带兵从背后冲击,当即就有崩溃的征兆。 (本章完) 0816【还有细作】 “他们要从瓮城进去!”王政惊呼。 高景山说:“已别无选择,跟着冲瓮城。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两族精锐不顾别处轻骑,纷纷追随着号角声聚集,然后冲向逃往瓮城的女真轻骑。 “叛军靠近了再射箭!” 完颜宗贤下令。 他把亲兵和数百女真布置在此,绝对不能让两族骑兵冲过瓮城。 只要把增援的轻骑迎进城,城内的混乱很好解决。 而在半刻钟前,距离瓮城数百米的城墙上,两个军官快步奔向他们的上司。 “可是哪里又有叛乱?”汉将虞尧臣问。 两个军官齐刷刷举枪,对准虞尧臣的胸膛。 虞尧臣的亲兵愣了一下,随即举起兵器对准两人。 “我们是大明皇帝派来的,”其中一个军官说道,“城内有我们数十个细作,虞将军觉得女真还能赢吗?” 当然是扯淡,城内就三個细作。 这两位此时能在辽阳,而且担任基层军官,绝非是什么偶然。 为了防止渤海大族煽动军队叛乱,被调来辽阳守城的各族军队,以前要么是被抓来的奴隶,要么就是没有跟脚的流民。 而石元公派出的上百个细作,跟随金人一起东迁,全都属于没有跟脚的流民。并且身体相对健壮,很容易被征募补充兵额,甚至在扩编时升为军官。 至于这个汉将虞尧臣,则是虞仲文的次子。 虞仲文是武州宁远人(山西神池县),考中进士在辽国做官。还做了翰林学士,给辽国皇帝讲经,帮辽国皇帝起草诏书。 天祚帝败逃,金兵攻陷燕京。虞仲文随左企弓一起降金,然后一起被判将张觉杀死。 左家人丁兴旺,而且族人还迁去辽东,自然继续受到金国重用。 虞家就倒霉得多后人的官都不是很大。 正因为虞家没有根基,虞尧臣才被派来编练新军,组建一支忠于金国的汉人部队。 虞尧臣看着眼前这两个军官,他甚至还记得两人的名字。一个叫房勇,一个叫吴伯桂,是他亲手从流民中挑出来,并且亲手提拔为军官的! 吴伯桂说:“虞将军,叛金投明吧。虞家只是降金文臣,并没有随军南下过,你还是虞家第一个武人。像你这种情况,一旦投明立功,必然获得重用。跟女真贵族联姻的渤海望族都反金了,你一个辽国汉人还等什么?你的家乡,恐已被大明攻占,说不定你在山西的族人都已降了。” 房勇则是对周围汉兵说道:“大明皇帝提百万雄兵,已经攻占了澄州,这两天就会杀过来。你们难道要跟着女真陪葬?” 三年前,这些汉兵还是流民,他们对金国有啥忠诚度可言? 被房勇这么一恐吓,又看向混乱的城内,一个个都收起兵器,不再指着两位大明细作。 房勇继续说:“我家死得只剩四口人,南奔大明很快就过上好日子,在河北分到八十亩地。而且三年免税、两年赋税减半,家里的粮食吃都吃不完。你们想不想过这种日子?” 能分得土地,还减免赋税,粮食多得吃都吃不完? 这些汉人士兵,听得两眼发光。 就连虞尧臣的亲兵都说:“相公,要不还是投明吧。” 虞尧臣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他似乎已经没有选择,而且虞家确实没必要死忠金国。 虞氏一族远在晋北,族人并未迁徙到辽东,族人也没做啥大官。 而且,虞氏并未参与攻宋,跟南边的汉人没有血仇。 “吴伯……吴兄弟,你带着自己的兵,举起火把摇动呼喊,再鸣金击鼓吸引城外友军,”虞尧臣安排道,“其余将士,随我去攻占城门!” 这股汉军没有攻打瓮城,而是去攻占瓮城侧方几百米的普通城门。 “咚咚咚咚!” “当当当当!” 又是击鼓,又是鸣金,这么古怪的声音,把女真兵和渤海兵都吸引到了。 正在追着女真轻骑,想要冲进瓮城的王政,都已经冲得快接近护城河了。他听到声音扭头望去,却见十多个火把在城头挥舞,连忙勒马减速亲自吹号角。 渤海骑兵们,纷纷朝着那处城门奔去。 “汉兵叛了!” 瓮城方向的女真兵惊呼。 “快走,从东门突围!”完颜宗贤慌张下令。 黄头室韦已经造反,现在汉兵也造反,女真兵根本不可能取胜再不逃跑全得死在辽阳。 完颜宗贤的亲兵吹响军号,一个个朝着东门惊慌逃窜。 女真族的人口太少,一直打胜仗自然不怕。各族士兵跟着他们抢劫,升官发财都很开心。 可前几年连番败绩,精锐损失惨重,而且人口锐减,又抢不到战利品,各族哪还会跟他们齐心? 墙倒众人推! 古今中外历来如此,强者才能生存的辽东更是如此。 当初辽国统治一百多年,早已被视为北方正统。可女真崛起,打了几次大胜仗,辽东豪族们就纷纷投靠,完全不念及辽主的恩遇之情。 现在不过是在重演当年故事,辽东人自有他们的生存之道。 却说女真兵落荒而逃,王政冲进城内追杀一阵,连忙打听自己族人的下落。 然后,他看到遍地尸体,就连家中男童也没了。只剩下年轻妇人和女童,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亦被杀死。 寻到族中长辈的尸体,王政噗通跪下,久久说不出话来。 高景山也看到遍地尸体,他没有跪地自责,而是转身望着金国上京的方向。 反倒是其他大族,那些族人全都屁事儿没有。 半夜,完颜宗辅率领女真主力,终于日夜兼程赶回辽阳。 他们人困马乏,身上只带着几天的口粮,面前却是已经改换旗帜的坚城。 …… 鸭绿江北,婆速路城。 明军步骑还在坐船,完颜宗辅的信使已经赶来。 信使见到金兀术连忙递上密信。 金兀术拆信只读了几行,就已经脸色剧变。 渤海各族叛乱,曷苏馆城弃守,完颜宗辅让他带兵返回辽阳,因为婆速路这边肯定要被夹攻。 再不走,就别想走了! 金兀术召集众将,也不说明情况,直接下令:“收拾粮草辎重,今晚半夜撤军回辽阳。” 当日下午时分,张宪带着三千先头部队,乘船在鸭绿江口北岸登陆,距离婆速路城大约四十里。 他一边用战车构筑阵地,一边派人去通知保州的折彦质,让折彦质明天早晨攻打江心洲。后天上午,等后续兵力抵达,两路大军就能夹击婆速路城。 折彦质收到消息,麾下众将都兴奋不已。 他们早就做好准备,甚至等不及明日攻岛,傍晚时分就直接出兵。 “轰轰轰轰!” 内河舰船与岸边阵地一起发炮,对着江心洲的金兵寨堡一通乱轰。 金兀术本来打算半夜撤军,此时已经把粮草装车。为了麻痹对岸的明军,江心洲的部队没撤。 江心洲上的金兵,这些日子一直惶恐不安。听说今夜能够撤走,全都放松下来,只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明军突然发难,把岛上金兵打得措手不及。 在火炮的掩护下,李成、赵立、耶律余睹三将,各自率部从三面杀向江心洲。 寨堡里的金兵,第一反应是逃跑! 主力今晚半夜就撤凭啥他们留下来拼死抵抗? 赵立是最先率兵登岛的,他本以为是一场恶战,结果发现金兵在惊慌逃窜。 “儿郎们,随我杀!”赵立嘶声呼喊。 李成害怕赵立把功劳抢完,焦急催促:“击鼓,击鼓,全军登岛!” 梁山好汉们还在当兵的,大部分都被打散了混编。 宋江麾下只剩李逵,这两人跳上岸冲得飞快。 尤其是宋江,他可不像《水浒传》里那般窝囊。这厮就是个奸猾悍匪,在大明做了几年低级将领,凶悍之气少了几分,却是变得更加沉稳狡猾。 “莫要被友军抢功,直冲敌将的旗帜!”宋江快步奔跑,完全不顾阵型。 江心洲的北岸有许多小船,溃逃金兵纷纷往船上挤,甚至互相推搡着被挤下水。 “轰轰轰!” 内河舰船已经驶过来,对着江面就是一阵炮击,继而仗着船体更大直接冲撞。 还没上船的金兵,见已经无法渡河回城,被迫聚在岸边转身迎敌。 “射箭!” 驻扎高丽的明军,弓箭手并不多,这玩意儿需要长期训练,因此大部分都是装备强弩。 那些无路可逃的金兵,似乎还想结阵厮杀,弩手们纷纷停下脚步,朝着前方的人堆里射击。 赵立已经率兵跟东侧金兵交战,一追一逃之下,双方都没有阵型可言。但金兵早就心惊胆战,明军却是士气如虹,战斗完全一边倒,有些金兵干脆跳江逃跑。 不仅仅是士气问题! 江心洲上的金兵,都想着半夜撤军呢,他们的盔甲并未穿上,而是拆解了叠好准备运走。 金兵连盔甲都没穿,一轮弩箭下去就死伤一片! 金兀术站在婆速路城楼,用望远镜观察战斗,看着看着就不想看了。 战斗很快结束,因为还没死的金兵,居然成片成片跪地投降。 “俺俘虏了一个敌将!” 宋江欢呼雀跃,手里举着一口镔铁宝刀,能用这玩意儿的肯定不是小兵。 在南岸坐镇的折彦质,慢悠悠乘船来到江心洲。 他命令将士去占领寨堡,把俘虏押回保州看管,又叫来一个亲兵:“伱去给张将军报信,就说江心洲已然拿下。不管是明日攻城,还是后天再攻城,我这里随时都可以配合。” 心情舒爽的折彦质,次日上午就破口大骂:“金贼都是软蛋,给我追杀!” 婆速路城,已经空了。 金兵半夜全部北撤,经后世的凤城市方向,走山中通道逃往辽阳。 沿途还故意扔下辎重挡路,以迟滞明军的追击速度。 甚至派兵去两侧山坡,砍倒树木顺坡滚下去,把狭窄崎岖的山路给堵住。 折彦质越追越气,时间都浪费在清理障碍物上了! (本章完) 0817【移动棱堡】 幽燕之地的汉民,被金国强行迁徙了许多。包括投金的汉族世家在内,大部分都被迁往咸平。 也就是开原! 到了金国中期,开原的人口数量,甚至反超辽阳那边。而且农业和商业,也跟辽阳不相上下,这就是汉族的超强经营能力。 此时却还没发展起来,因为金国一直在抽丁和征粮。 至于契丹族,则多迁徙到锦州、广宁一带。 从这三个地方征集的军队,被完颜宗辅调去了锦州。 锦州守将是完颜挞懒,总兵力两万余。其中,女真兵六千多契丹兵七千多,汉兵八千多,奚兵三千多,还有一些契丹和汉人民夫。 锦州为夯土城墙,从辽代建成至今,已经扩建了两次。初建时周长只有2700米,后来增筑为3000多米,再后来又贴着城墙修了一处耳城。 这几年,金国又增筑了四面瓮城,并且增筑女墙和箭垛。 李进义顺着辽西走廊,一路带兵追过来,已经快要填平西侧的护城河。 朱铭占领曷苏馆城之后,即令杨云、李世辅带骑兵走陆路,一路疾驰朝着锦州方向奔去。邓春则率领步兵坐船,携辎重粮草前往锦州东面海岸登陆。 完颜挞懒想从锦州撤军,可没鸭绿江北岸的山区那么好跑! …… 完颜希尹亲自率领五百骁骑,到锦州这边来传递消息。 顺便,监督完颜挞懒。 种种迹象表明,完颜挞懒跟大皇子搅在一起了,这家伙历史上是金国“主和派”。 “主和派”只是形容词,确切叫法是“太宗派”。 当太祖派对太宗派展开屠杀之后,完颜挞懒直接选择南下,想要去投奔赵构和秦桧。而完颜挞懒的长子完颜胜都,则是带着亲兵往漠北跑,试图投靠蒙古大汗合不勒。 父子二人皆在逃跑途中被诛杀。 “曷苏馆城没了,寻找机会烧粮后撤。”完颜希尹说。 完颜挞懒惊问:“这才守几天?” 完颜希尹简单解释道:“渤海兵叛乱。” “什么时候的事?”完颜挞懒问道。 完颜希尹说:“昨天夜里,有人烧营作乱,高景山和王政率兵直奔辽阳。今日天亮时分,元帅诛尽渤海豪帅,率女真儿郎东奔辽阳而去。” 完颜挞懒摇头:“走不掉了。” 完颜希尹说:“全军骑马而走,烧粮迟滞敌军,应该可以把女真将士带走。” 完颜挞懒质问:“曷苏馆城的军粮已经没了,辽阳也有可能易手。若再烧掉锦州粮草,就算还剩两万女真将士,却要到哪里弄得军粮?” 完颜希尹沉默。 完颜宗磐的离谱计划,并没有告诉盟友完颜挞懒。 直到现在,完颜挞懒都还不知道,金国的全盘战略已被大明获取。他现在也没想过叛金投明,反而一直在思考如何获胜。 完颜挞懒说:“须得死守锦州,等待粘翰(完颜宗翰)率主力回援。否则,此战必败无疑,军粮尽失全得饿死!” 完颜希尹问道:“城内的汉人和契丹人,是否有叛乱征兆?” “暂时没有,”完颜挞懒忧心忡忡,“但曷苏馆城失陷的消息,若是传到锦州这边,汉兵和契丹兵恐怕都要动摇。” 两人反复商讨,最终还是决定不撤兵,死守锦州等待完颜宗翰来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杨云、李世辅的骑兵,已经到了锦州城西。 完颜挞懒说:“这是明军主力的先锋骑兵,须得给他们迎头痛击!” …… 锦州城内的汉军主将叫王伯龙,在辽国末年是一个巨寇。 阿骨打攻打辽东的时候,王伯龙率两万人投靠,并且带来大量辎重。 这把阿骨打给高兴疯了,立即授其世袭猛安,并且担任银州兼双州太守,王伯龙一人掌握两州军政大权。 接到命令,王伯龙立即带兵出城。 完颜挞懒的长子完颜胜都,统率女真骑兵三千。王伯龙统率汉人骑兵四千,跟随完颜胜都直杀城外的大明骑兵。 而杨云、李世辅麾下的骑兵,仅仅只有三千人,并且一路奔波人困马乏。 “撤!” 锦州城门打开的瞬间,杨云就下令撤退。 他们的任务并非歼灭敌人,而是看住金兵的撤退路线,不让锦州城内的金兵从容离开。 大明骑兵顺着凌河一路南奔,沿途疯狂吹响号角。 在城南游弋的大明轻骑,用望远镜看清楚情况,立即跑回锦州西边的明军大营报信。 很快,李进义让阎平率两千骑过来骚扰接应。 完颜挞懒连忙派遣一千女真骑、一千汉骑、一千五百契丹骑,从南城门杀出进行阻击。 两股大明骑兵且战且退,李进义却是下令大军前移,派出两万步兵逼近锦州西城墙。 邓春已经坐船抵达,在锦州城东南四十里登陆。于凌河口附近布置车阵等待后续部队,并派出轻骑北上打探消息。 这队轻骑很快跟杨云、李世辅遇上,吹号引导他们向南撤退。 王伯龙似乎想给金国陪葬,完全没想过叛金投明,带着麾下汉骑疯狂追击大明骑兵。 或许,是因为他的官很大吧。 一个月前,这厮刚被提拔为广宁马军都指挥使,另外兼着两镇节度使(虚职),还获赐一万亩土地和大量农奴。 此人是完颜宗辅的嫡系汉将,专门用来制衡完颜挞懒的! “举旗,让他们从东侧回来!” 邓春根据具体地形,布置出简化版梅花阵。 两千人背靠凌河,组成一個大空心车阵。另外一千人,组成两个小空心车阵,分别位于大空心车阵的东北、东南侧。 杨云、李世辅二人,率领人马俱疲的骑兵,从大小空心阵之间穿过。 王伯龙让麾下汉骑一分为二,一部直接跟着追进去,一部绕着小空心阵射箭东进。 燧发枪手在朱铭那边,并没有带过来。 但带了二十多门虎蹲炮。 “轰轰轰轰!” 其中八门虎蹲炮位置合适,用霰弹对着冲进来的汉骑交叉射击。 继而是弓箭和强弩,同样对着汉骑交叉射击。 冲进大小空心阵之间区域的辽东汉骑,稀里糊涂就倒下三四百。他们也在朝明军射箭,但都被战车高高竖起的可折叠挡板拦下。 亦有凶悍的辽东汉骑,惊恐之余直接冲阵,却要面对一杆杆四米长的步战长枪。 只有长枪还好说,问题是长枪手位于战车后方。 王伯龙心中大骇,率领骑兵向东突围。但他想要这样逃出去,必须面临一个大空心阵、两个小空心阵的三面夹击。 弓弩齐发之下,王伯龙自己也中了两箭。 这厮率领残兵惊险冲到安全地带,杨云和李世辅却拦腰杀来。 却是人困马乏的大明骑兵,先逃到东南角空心阵的后方。绕阵东奔再向北,正好对辽东汉骑进行冲击。 “撤,撤回来!” 见到辽东汉骑的悲惨状况,完颜胜都连忙吹号下令撤退。 但哪里退得了? “父亲快走,我来断后!”王忼带兵勒马转身阻击。 王伯龙已经身中四箭,其中一箭深可及骨。他伏在马背上惊慌逃跑,完全顾不上为自己断后的儿子。 “来得好!” 李世辅与王忼错马而过,抬手刺出,长枪如龙。 王忼都没有反应过来,竟被戳中面门,枪头从他鼻梁侧方扎入。当即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身形摇晃抓不稳缰绳,在战马起伏之间摔落在地。 王伯龙带领残兵加速逃跑,完颜胜都试图来接应。 “轰轰轰!” 东北侧的小空心阵,三门虎蹲炮发射霰弹,正好朝冲过来的女真骑兵射击。 女真骑兵吓得连忙转向逃跑。 可惜,大明骑兵的战马太过疲惫,追击一阵让敌骑渐渐逃远。 回到锦州城里,完颜胜都清点兵马。 就刚才那短暂交手,一共七千金国骑兵出击,能回来的只有五千余。而且,还有近千人带伤! “那是什么阵法?” 王伯龙一脸惊恐不安,甚至都来不及为儿子的阵亡而悲伤。 这种梅花阵,大空心车阵是正的,小空心车阵却是斜的,相当于能够移动的棱堡。 尤其是王伯龙转向突围时,同时遭到三个空心阵远程攻击,麾下汉骑被虎蹲炮和弓弩打得成片倒下。 完颜挞懒、完颜希尹二人赶来,看到狼狈逃回的骑兵,连忙询问他们刚才的遭遇。 一番讲述之后,完颜挞懒沉默了。 李进义的大军已兵临城下,金国骑兵全部撤回城内。 几队大明轻骑绕城奔驰,朝着城内射劝降信,同时沿途呼喊:“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城北,城墙。 “叔父,女真兵跟汉兵大败,出去一趟死伤两千多!”一个奚族青年幸灾乐祸。 萧顺先低声告诫:“不要露出异样。我们兵少,又多遭监视,须得寻到良机才可起事。” 奚族青年说:“听闻耶律余睹已在明国做了大官。我们若是投过去,立下战功定也能得到重用。”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萧顺先叹息。 奚族叛乱搞出的事情太大,导致奚人在金国备受打压,永远都属于送死炮灰的存在。 金国似乎在刻意把奚族这个民族给抹掉。 眼前这支部队,已经是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奚兵。 其他的,都死光了! (本章完) 0818【顺势而为】 次日上午,又有运兵船过来,邓春手里的步兵达到五千。 他们在骑兵的护送下,用骡子拉着战车,沿着凌河来到锦州城东南。 这里的情况有点复杂。 锦州城的东、西、南三面全是河,东边和南边的河对岸还有山。凌河往东南方流去,穿过两山之间,而两侧山上都有金兵寨堡。 完颜挞懒不愧是宿将,他在锦州经营三年,已打造出城池、寨堡、河流、山岭相融的立体防御系统。 李进义的大军在西南侧,打算跟邓春互相配合,先攻占锦州城南的山上寨堡。 李进义手里虽然兵多但邓春的官职更大,资历也更加深厚,他亲自跑去找邓春商议。 “锦州城南有三个山寨,各山通道间还有垒土墙,”李进义介绍情况说,“每个山寨的守军不多,但城南有两座木桥。我军一旦进攻山寨,城内金兵能快速过桥增兵救援。还可从东西两边过河,派骑兵冲击我军侧翼。” 李进义来了好些天了,甚至画出敌军的简易布防图。 邓春指着地图说:“三个山寨同时进攻,我军两部依托河流布置车阵,让敌军骑兵无法从侧翼冲击干扰。对了,陛下还让俺带来了大礼。” “什么大礼?”李进义问道。 邓春笑着说:“一堆脑袋。” 即便火炮充足,大明海军舰船上,也安放有少数小型回回砲,专门向敌船投掷烟雾弹。 很快,几架小型回回砲,就从舰船上拆下来。 骑兵护送着海军砲手,来到锦州西城外,开始向城内投射“礼物”。 全是脑袋! 有被杨再兴扼死的高彪首级,亦有被完颜宗辅所杀的各族豪帅首级。 这些脑袋都抹了石灰防止腐烂,每个脑袋还用袋子装好。布袋上用毛笔写了许多字,包括脑袋主人的姓名、职务等信息。 “放!” 一颗颗装在布袋里的首级,被回回砲投进锦州城中。 女真将士基本都不识汉字,各族小兵也不认得汉字。他们好奇的把布袋打开,看到袋中的那些人头,虽然辨认不出来是谁,但还是隐隐有一种猜测——友军大败了! “这……这是李靖,辽阳李氏的李靖!”一個军官指着首级惊呼。 金国初年,真有渤海将领叫李靖,此刻明显被认出来了。 亦有识字的契丹将领,捡起布袋读道:“高彪,辰州高氏子,广宁府枢密副使、曷苏馆路兵马都指挥使、复州节度使……”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完颜胜都亲率女真骁骑,沿途奔驰呼喊:“快快交出布袋,谁都不许私藏。这些首级都是冒充的,是南贼的恐吓计策!” 当然没人敢私藏,老老实实交出袋子和人头。 但完颜宗辅大败、曷苏馆诸将阵亡的消息,却还是在城内守军当中迅速传播。 完颜挞懒指着收集到一堆人头:“讹里朵简直昏了头,胡乱诱杀各族大将,还不晓得处理好首尾!” 完颜希尹说:“当时情况紧急。各族豪帅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清楚。讹里朵如果不抢先下手,等到明军主力兵临城下,曷苏馆城各军必然要叛乱。” 完颜挞懒怒气冲冲道:“那现在该怎么打?军心已经浮动了!” 完颜希尹无言以对。 …… 城南。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军官,疾奔到城楼说:“父亲,曷苏馆路可能没了。明军用砲车投来十多颗首级,全是各族豪帅的头颅!” 萧仲宣眉头紧皱:“你可认出了哪个?” 少年军官名叫萧安节,他说道:“孩儿没亲眼看到都是听人说的。但有军将认出了高彪、大磐、李靖等人,确确实实是各族豪帅的脑袋。讹里朵已然大败,锦州城哪还守得住?父亲当早做打算!” 萧仲宣是萧仲恭的亲弟弟,他们的母亲是辽国公主。 天祚帝逃亡时,最后的武装力量,即由萧仲恭来统率。 萧仲宣留下来保护母亲,先被金兵俘获。后来萧仲恭又跟天祚帝一起,被金兵给俘获。兄弟俩都被迫降金,而且表现得对金国极为忠诚。 前几年,萧仲恭还跟明军死战,被明军杀死在战场上。 身为辽国宗室,被金人搞得国破家亡。他们真的忠于金国吗? 萧仲宣说:“你的祖母、伯母、母亲……她们皆在上京。你我父子若是叛乱,家人必死无疑!” 萧安节反问:“父亲觉得金国还能获胜吗?如果我们负隅顽抗,等明军杀到了上京,祖母和母亲她们又是什么下场?” 萧仲宣纠结无比,感到左右为难。 萧仲宣是在颠沛流离当中长大,又跟母亲做了好几年俘虏。直到兄长也被金人抓住,兄弟俩才一起投靠金国。 他们的性格极为谨慎,生怕出现丝毫错误,被金国抓住把柄给治罪。 这么说吧,萧仲宣不管是做文官还是武将,他在金国一文钱都不敢贪。他治理地方的时候,还不准小吏贪污。而且从不出风头,在自己治理的州城中散步,百姓甚至都不认识他。 历史上,他在朔州、潞州做太守,两地汉民都给他建生祠供奉。 谨慎到连贪污都不敢的人,又怎敢轻易举兵叛乱? “父亲,你难道真要为金国尽忠?”萧安节质问道,“你忘了金人是怎么屠杀契丹百姓的?你忘了大辽皇帝陛下,被金兵幽禁是怎样屈辱而死的?还有大辽的后妃、公主,是怎样被女真蛮子瓜分受辱的?” 萧仲宣的语气变得愈发平静:“不可妄动。就算要降明,也不该我们来挑头。只要不挑头作乱,家人就能多几分安全。如果有人叛乱,我们顺势而为即可。” “你要记住,就算是投了明国,也绝对不可张扬。我们皆为亡国之人,我们都是辽国宗亲,不论在哪国生存都处处被人猜忌。一旦获罪,必身死族灭。” “伱我父子今后若在大明做官,不可贪污受贿,不可违抗命令,不可卷入党争,不可骚扰百姓。皇帝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在金国我们是忠臣,在明国我们也是忠臣。只要忠君爱民,就能得到皇帝信赖。” 萧安节喜道:“父亲同意降明了?” 萧仲宣点头:“顺势而为。” 正说话间,一个传令兵奔来:“萧将军,南贼即将攻打山寨,你立即率契丹兵去救援!” 萧仲宣实在伪装得太好了,而且他哥哥还为了金国战死。 锦州各族将领当中,完颜挞懒竟然最信任萧仲宣。 南方三处山寨,皆遭到炮火猛攻。 今天早晨,随首级运来的,还有三十门火炮。再加上李进义手里的二十门火炮,足有五十门火炮拖去攻山。 不断轰击之下,驻守山寨的金兵士气狂降。 金国骑兵从东西两边出城,想要冲击袭扰明军侧翼。但几个空心车阵摆在那里,金国骑兵在死伤数百之后,根本不敢再继续进攻。 萧仲宣率兵抵达山寨,驻守在那里的女真将领,让他怎么打他都老实听从。 但是,出工不出力! 萧仲宣在率兵赶来的半路上,已经告之麾下军官。一切以保存实力为先,不要跟攻山的明军死磕。该放箭放箭,该溃逃溃逃。 从半上午打到下午,三座山寨皆失守。 萧仲宣带着“残兵”逃回城中,第一时间跑去请罪。他跪在完颜挞懒面前说:“末将有罪,无颜来见元帅,请斩末将震慑诸军。” 完颜挞懒当然不可能斩他,还亲手搀扶道:“萧将军请起。你没有错,是南贼太能打了。” 萧仲宣说道:“还是因为上午投进来许多首级,军中皆传曷苏馆城已失。现在末将麾下士卒,都觉得我军必败,因此士气低落不敢战。否则的话,就算南贼火器犀利,也不可能半天就攻下山寨。” 这番话都是真的,完颜挞懒不得不相信,因为女真将士也已士气不振。 明军在占领南边山寨之后,次日又去攻打东边山寨,很快就把剩余的两座山寨拔掉。 至此,金兵的锦州外围防御工事全部沦陷。 又过一日,围三缺一。 并在东面、南面山上,居高临下架起火炮,朝着城内胡乱开炮恐吓。 每日又派大量骑兵,朝着城内射劝降信。信中承诺,只要叛金投明,以往过错皆不追究,明军只杀女真族人! 一边炮击,一边劝降。 连续数日之后,汉人、奚人、契丹人都蠢蠢欲动。 三面围城第七日,明军开始正式攻城。在火炮的掩护下,一架架攻城器械往前推。 就在明军攀爬城墙时,奚族将领萧顺先突然发动,率兵朝着附近的女真士卒冲去。 这边一乱,又有汉将动手。 汉军主帅王伯龙依旧忠于金国,但他麾下将士却不这样想。尤其是中低级军官,给谁卖命不可以?为啥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王伯龙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还能娶渤海豪族仕女为妻。他们这些中低级军官,可没有王伯龙的优厚待遇! “反了,你们竟敢违抗军令!”王伯龙朝着杀来的汉兵怒吼。 一个军官大喊:“汉家儿郎,莫要再给金狗卖命。汉人皇帝就要得天下了,以后都给汉皇当兵。杀呀!” 前些日子,辽东汉人骑兵,撞上车阵损失惨重。 他们已经被明军打怕了,此刻城破在即,哪还愿意陪王伯龙送死? 汉兵纷纷调转矛头,朝着自己的主将杀去。 王伯龙惊骇莫名,连忙呼喊:“我也要投明。快随我一起效忠汉家皇……” “杀!” 王伯龙身边的亲兵,突然有几人暴起,齐刷刷从背后动手。 身披坚甲的王伯龙,只是受伤而已。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已被亲兵扑倒,按在地上抹脖子。 很快,就有一个亲兵举起首级:“我已斩杀金国大将王伯龙,快随我攻占城门去领赏!” 南城那边,萧仲宣果然顺势而为,下令道:“契丹兵听令,放下兵器,打开城门。” (本章完) 0819【抓到两个大家伙】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824章0819【抓到两个大家伙】 当初高永昌在辽东叛乱,称帝建国自立,一大群辽国将领投降。 等到高永昌被金国攻打,麾下将领又纷纷降金,还把他的妻儿抓去请赏。 后来金兵杀往燕京,沿途辽将争相逃跑,或者干脆带兵投降金国。 如今风水轮流转,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 此时此刻镇守锦州的完颜挞懒,终于体会到天祚帝、高永昌的绝望。 并且挑选一匹累得口吐白沫的战马,绑住嘴巴牵去不远处杀掉。然后,完颜挞懒带着亲兵一起喝马血,用刀割下马肉生吃。 “立功,随我立功杀敌!” 阎平不去追右手边,是他懒得下马过河。 他转过一片河滩之后,挑选十个亲兵留下,对剩余的士卒说:“你们继续往前逃命,我来阻挡敌军!” 这是又绕回来了? 完颜挞懒扭头看向朝阳,确认方位之后喊道:“快上马往北走!” “快撤!”完颜挞懒吓得魂飞魄散。 仅仅奔驰两里地,绕过一处河湾,便看到无数明军在河边饮马。 入谷大约两里地,李世辅所在的东岸愈发开阔,女真骑兵所在的西岸迅速收窄。 完颜希尹看到旁边有石块,奋力推石下去。 一个骑兵将领立即减速,带着麾下士卒迎向追兵。这人是完颜挞懒早期解救的奴隶,养在身边做了几年亲兵,五年前才提拔其做将领。 也有可能让马儿冲得更快! 完颜希尹这匹战马就失控了,它本来就被箭射中,脑袋被猛拉缰绳扯歪,让马儿跟主人较起劲来。它顺着缰绳拉扯的方向一路斜冲加速奔跑,中途差点跟自己人撞上,最后离开平地朝谷口山坡冲去。 完颜挞懒继续奔逃四里地,前方又有一条小河挡道。那是锦州城东二道河的支流的支流。 沿河往北疾驰两里,却见河对岸有大明骑兵追来。继而身后又响起马蹄声,却是大明骑兵带着奚骑追至。 完颜希尹大喊。 否则的话,女真兵连逃出锦州城都困难。 完颜挞懒折道往西边山谷逃窜,李世辅只能全军下马渡河。 “让高家奴领兵断后!” 从下午追到夜里,双方都人困马乏。 没射到人,却是扎在战马后腿上。 然后,把腰带也往山下扔。 看着谷中景色,完颜挞懒感觉有点眼熟,再走一阵遇到两具尸体。 追击数里地,负责断后的女真骑兵,被大明骑兵和奚族骑兵尽数歼灭。 这老东西坏得很,带着十个亲兵,牵马爬上一段平缓山坡,藏在并不茂密的小树林里。 那个被杀了战马吃肉的女真兵,欲言又止不知该说啥。最后啥也没说,徒步逃往另一个方向。 休息大概半个小时,完颜挞懒害怕阎平从俘虏口中问出什么,于是领着骑兵从另一方向牵马下山。 三个方向,一起射箭,断后金兵接连倒下。 完颜挞懒也喊道:“我愿降明。哪座城池还未拿下我可助大明皇帝去劝降守军!” 完颜挞懒身边只剩三十多人,许多女真士兵或战马,之前被李世辅率兵隔河射中,逃跑途中渐渐撑不住而掉队。 完颜希尹已经五十多岁,又做了好几年文官,骑术难免生疏,体力也大不如前。 女真骑兵不时回头射箭,虽然射倒几个奚人,却也被狠狠咬住冲了进来。 完颜挞懒又对留下的亲兵说:“牵马进山,不要弄出动静!” 阎平往左挥舞手臂,身后的旗令兵跟着舞动旗帜。左翼的大明骑兵立即转向,绕往断后金兵的侧翼。 战马吃痛跳跃,瞬间加速疾驰,完颜希尹的双腿夹不住马腹,当即被掀起老高屁股离开马鞍。再次落下时位置有点歪,身体摇晃之际,下意识的死死拉住缰绳。 马儿在高速奔跑时,突然猛拉缰绳会怎样? 紧接着,又是三个方向一起冲锋,少数金兵还在继续往前,多数金兵却是转身逃离战场。不是谁都甘愿送死! 奚人纷纷下马,不再追进山谷,而是跟着主将爬山抓人。他们都认得完颜希尹,金国的勃极烈之一,相当于宋辽时期的副宰相。 亲手挑翻数敌,萧保先的马速渐渐迟缓。 黑灯瞎火的,他已搞不清楚方向。害怕下山遇到明军,于是就在山上过夜。 李世辅大喜过望,呼喊道:“抓活的,献俘阙下!” 那些士兵感激不已,纷纷加速逃跑。 阎平和李世辅,已经追进山谷。 女真骑兵无法展开,靠后的只能被迫减速。 惊慌之下,完颜挞懒策马狂奔。刚刚冲出半里地,战马就踩到河滩碎石。 历史上,这货派系斗争失败,甚至打算投靠赵构和秦桧。 完颜挞懒领兵顺着小河,奔行十余里来到山谷。 李世辅策马之间,一箭射向对岸的完颜希尹。 这些混账全倒戈了,真是谁赢帮谁望风倒啊! 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摔下去。 高家奴非常忠诚,完颜挞懒就是他的天,无论让他做什么都会照办。 这座山对面的山岭,李世辅正牵马返回。 李世辅还在隔河射箭。 单方面屠杀,奔逃中的女真骑兵,连转向接敌都来不及。大明骑兵已冲到他们身后,对着背部就是抬枪戳刺。 投明为啥不可以? 李世辅带兵将其团团围住:“把这厮捆了。哈哈哈哈,爷爷今日有封侯之功!” 山下全是明军…… 完颜挞懒甚至还得感激萧仲宣,因为其他叛军都在攻击女真兵,只有萧仲宣的契丹兵没杀过来。 阎平一直跟在女真骑兵屁股后面,李世辅则在女真骑兵的河对岸。 就在完颜希尹继续解甲时,萧保先已经爬到他身后几米远。 不但河流分叉,山谷也分叉了。 稍作歇息,完颜挞懒牵马翻山。 完颜挞懒年龄也大了,折腾到现在极为疲惫。 河对岸是李世辅率领的大明骑兵,双方隔着小河不断射箭。 父子二人,各领一队残兵,朝不同的方向奔逃。 李世辅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上马杀敌!” 距离太近,石头还没滚出速度,被萧保先轻松闪过。 萧保先已经撵上女真骑兵的尾巴,不顾一切冲上去。 这回却是阎平先追到,他见两边都有新鲜蹄印,便对一個亲兵说:“你留下来,给李将军指明方向。我追左手边,让李将军追右手边。谁能抓到敌军主帅,全凭各人的运气!” 由于战马太过疲惫,他带兵一路牵马回来,嘴里骂骂咧咧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完颜挞懒连忙下令,随即号角吹响,旗帜也接连挥动。 至于女真骑将高家奴,则是死于冲锋途中。他全身上下插着六支箭,又被大明骑兵冲上来戳了两枪,最终落马被活生生踩踏而死。 东城门缓缓开启,完颜挞懒、完颜胜都父子,带着女真骑兵跟着冲出去。 萧顺先已经弃马冲上去,完颜希尹慌忙下马爬山逃跑。 完颜希尹毕竟年纪大了,这几年又没怎么活动,爬山一阵便气喘吁吁。他先是弃掉头盔朝山下的奚兵砸去,继而又一边爬坡,一边解自己的甲胄腰带。 带头叛乱的奚族将领萧保先,却是带着一群奚人骑兵,贴着河岸插向断后金兵的另一侧。 但阎平率领的这支骑兵,也被迟滞在狭窄处,必须把眼前的敌人杀光才能过去。 完颜挞懒逃得完全失去方向,好不容易下山,已经是晨光熹微。 “抓活的,拿去开封献俘阙下!”阎平大喜。 阎平带着骑兵疾驰而过,追击前方逃敌去了。 “父亲保重!”完颜胜都喊道。 他们率部出了东门,却不敢继续往东,因为前方山寨里有明军。 等这匹战马停下,已载着完颜希尹冲到半山坡。 奚族将领萧保先大喊,率领奚人骑兵全速冲刺追杀。他们被女真欺负得太惨,这回既想着在大明立功,又是要报多年的血海深仇。 “杀!” 然后夺去其手中腰刀,死死压住完颜希尹。萧保先兴奋大喊:“我抓住了金国勃极烈,奚族为大明立功了!” 又奔大约五六里,前方山谷再次分叉,完颜挞懒对儿子说:“分开逃。谁能活,看运气!” 即便是去送死! 有可能急刹车。 完颜希尹又拔出腰刀,朝爬过来的萧保先头顶砍去。萧保先不闪不避,反正有头盔和肩甲抵御,探手就抓住完颜希尹的脚踝。 猛地一扯,完颜希尹仰摔而倒,被萧保先给扯到面前。 阎平趁机领兵追上去,对着那些减速的女真骑兵一阵砍杀。 他运气很好,因为左手边是完颜挞懒的逃跑方向——完颜挞懒也不愿浪费时间过河。 “往东走!” 李世辅追击完颜胜都失败了,山中岔路到处都是,追着追着就失去敌踪。 奚人已经疯了,完全不体恤战马。 就那强行加速冲刺的做法,此战结束马儿都要被搞废。 完颜挞懒带着九个亲兵,骑马冲进一条山谷。 完颜挞懒老实跪在地上,任由大明士卒捆绑,讨好问道:“将军贵姓?” 李世辅说:“你爷爷姓李。现在求饶?晚了!你个直娘贼,害得俺受累一整夜,差点就让你逃出生天。” (本章完) 0820【那就决战吧】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825章0820【那就决战吧】 朱铭已率主力抵达澄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城市。 辽代之时,曾在其东南山区设铜州,还在其南方山区设立铁州。 有铜,有铁,亦有金。 继续向前进发,东北方一百一十里即是辽阳。 那里正在爆发激烈的攻防战! 城池已被叛军给占据,可金军粮草却在城里,完颜宗辅付出再大代价也必须拿下。 完颜宗辅问道:“鸭绿江对岸的明军可有追来?” “只有一两天,时间紧迫啊。”完颜宗辅看向西南方,那里是明军主力的方向,估计一两天之后也会过来。如果明军舍弃火炮,恐怕今天就能抵达。 那些新兵前几天还是老百姓,害怕被屠城才来帮忙防守。虽然粮饷给够士气很高,但真正打起来完全抓瞎,一来缺少兵甲,二来不经操练。 无奈之下,完颜宗辅只能乘夜收兵。 当金兀术率军出山时,麾下部队已不足两万人(包含运粮队)。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金兀术如果不抢时间,明军主力肯定更先抵达。 有城可守,他们还算安稳。 城外却围着一万多女真兵! 豪族世家全部出动,分片区进行宣传,逢人便说女真要屠城。而且完颜宗辅已经大败,大明皇帝就快来了,金国被灭是迟早的事情。 一队轻骑忽然奔至,他们是从南边山区过来的。 妇孺则帮忙运输物资,给士卒们煮饭送饭。 完颜宗辅问道:“我手里还有一万一千多兵,算上你带来的士卒,粮草能够坚持多久?” 反正城内军粮堆积如山,为了鼓舞全军士气,不论是参与战斗的士兵,还是负责搞后勤的妇孺,每顿饭都可以敞开了肚子吃。 终于,几个女真兵爬上城墙,把附近好几十個新兵杀溃。 弃城撤离,他们可不愿意。 那女真骑兵说:“明军有数千骑兵,昨夜奇袭沈州,好多人还带着火铳。沈洲兵力空虚,城中还有细作,一下子就失守了。” 众人瞅了半天确实不见相关旗帜。 金兀术道:“我留了几千兵镇守山口,阻止鸭绿江追来的明军出山。需不需要调过来决战?” 与此同时另一处新兵也被杀溃,附近的汉军预备队前往救援。 金兀术问道:“还没攻下来?” 用来推倒攻城梯的杈杆,紧急打造了数百根。最好是能把攻城梯推翻,否则一旦女真兵登城,那些新兵非常容易溃败。 经常是派出一队兵去捡柴,回来就只剩下半队,剩下的全都趁机溜了。 一直打到傍晚,完颜宗辅都没有收兵的打算。 金兵那边,也在朝先登处调兵,试图一鼓作气占领城墙。 “随我冲!” 但也有可能,是距离太远看不清。 那一万多女真兵,只带了数日口粮,再过两三天就吃完了。 王政把各族家眷都带上城头,指着外面围城的金兵说:“你们仔细看看,可有渤海兵或汉兵在?” 完颜宗辅半夜率军赶来,人困马乏没有立即进攻,而是全军后撤稍作休整。 就在此时,东边几个骑兵狂奔而来,浑身盔甲沾满了血迹。 完颜宗辅道:“今天早晨,在二十里外发现明军轻骑,他们的主力估计就快到了。” 马匹虽然可以驮运盔甲和粮食,但有些地方山路崎岖,马儿无法载重过多。想要运走婆速路的大部分粮草,还得有一批民夫专门背粮才行。 轻骑回答说:“我们一路派精锐带着木匠,沿途砍伐山岭树木顺着山坡滚下堵住道路。估计可以迟滞明军一两天。” 金兀术又问:“明军主力呢?” …… 又或者等大部分人睡熟,悄悄往山林中摸爬。 战败或者国灭,已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这些家伙现在只想进城夺粮。 一个个全都视死如归! 上到五六十岁的老者,下到十四五岁的少年,只要是男人都被编为军队。 三位大明细作,各领一支新军,都是没打过仗的老百姓。 守军弓箭不多,女真兵很快就冲到墙下。等他们开始攀爬,守军就开始用杈杆推攻城梯,又或者投下滚木、倾倒金汁。 “怎只剩这些了?”完颜宗辅道。 金兀术解释说:“我在山里一路急行,沿途多逃兵,还有伤病掉队的。到后半程,民夫逃得都不够用了,只能让战马也去驮运粮草,还有不少粮草在路上就地烧毁。” 城内的所有老兵,全部负责守城门附近城墙,或者留在马道处做预备队。 “准备攻城,三面一起攻!” 几个甲胄齐备的女真兵,登城之后就能杀散一大片。 原来明军主力慢吞吞的,并非被火炮拖慢行军速度,而是为了麻痹完颜宗辅,好暗中派兵去奇袭沈州。 甚至有胆子大的,原路返回去投靠追来的明军。因为他们身上没有粮食,又害怕在山中遇到野兽,干脆叛金投明更有机会活命。 守城总兵力,仅三千二百人。 几十人组成一队,抬着攻城梯往前冲。 奚兵预备队被溃兵给冲击迟滞,等他们冲过去的时候,女真兵已经有五十多人登城。 王政正在城楼上观察战况,城楼两边的城墙都由他负责指挥。见有女真兵登城,立即下令:“把奚兵调过去!” “就快了,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好几次登城。”完颜宗辅说。 第三日,全军用拆屋获取的木料,造出上千架简易攻城梯。 身为辽阳第一大族的留守之人,张玄征立即就明白该怎么做。他对其他世家望族说:“我来居中调度城内物资,高、王二位将军指挥战斗。诸位去城内组织百姓,告诉他们女真大败,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一旦城破就会鸡犬不留。谁不出力保卫桑梓,就等着被女真兵屠城吧!” 城外。 城内有高、王两人带回的渤海精锐八百余,有黄头室韦三百余(攻打城门死伤惨重),有汉兵和奚兵共两千出头。 完颜宗辅扭头看向城池,心中纠结是否还要攻城。 同时,一部分女真兵守着桥梁,防止守军出城破坏护城河桥。 完颜宗辅呆立当场。 一天之内,如果还是无法夺取辽阳,他们就将面对朱铭亲领的明军主力。 直至追过护城河半里地,女真骑兵才赶来救援,高景山连忙带兵撤回瓮城。 抬着攻城梯撤退的女真兵,被杀得措手不及,纷纷溃败逃跑。 作战立功,另有赏赐。 城楼上令旗挥动,奚兵附近的传令兵,收到消息立即大喊:“奚兵快去救援!” 这支奚兵是预备队,他们虽然跟渤海族有仇,但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元帅,婆速路正在撤兵途中,主力最迟明天正午可到。”负责报信的轻骑说道。 但完颜宗辅必须留在这里,要么赶紧破城获取粮草,要么等金兀术撤军运来粮草。 尤其是鸭绿江以南的女真百姓,他们没跟着金国获得啥好处,现在却要他们背井离乡跟着逃命,甚至随时还会有生命危险。 一直杀到天色尽黑,登城的女真兵终于被彻底赶下去。 两支金兵,在辽阳城外汇合。 新兵则分布在四面城墙上,用五花八门的武器进行战斗。 高景山率领待命已久的五百渤海精骑,竟然在女真兵撤退之时,借着夜色打开瓮城往外冲杀。 事关身家性命,所有望族都打起精神,守不住辽阳大家全得死。 朱铭手里的骑兵,全都派去锦州和保州了,只剩损失惨重的杨再兴部在休整。 山中紧急撤离,全是狭窄山道,甚至都没时间扎营,只用长枪插在两侧而已。这种情况,怎么阻止逃兵? “一个月,”金兀术说道,“如果省着点吃,也能撑过四五十天。” 前面几波进攻皆告失败,死伤过多的小队,立即换下来休整,另一个小队继续。 完颜宗辅大惊:“沈洲怎么没了?” 这些山中部落很早投靠金国不假,但首领们早就升官搬走。剩下的全是穷苦百姓,而且青壮也不是很多,只有曷懒路的女真还算精锐。 高景山说道:“曷苏馆城的各族军队,肯定已经全部投明,把女真兵给赶出城去。你们族内掌兵之人都叛乱了,一旦女真兵攻陷辽阳,还会发善心放过各位吗?必然是灭门之祸!” 次日早晨,一半士兵休息,一半士兵拆屋,下午换班继续拆屋。 踩着这种攻城梯攀爬坚城,纯粹就属于找死。好在城内正规军不多,那些百姓临战肯定手忙脚乱。 城外那些女真兵,正在拆毁附郭民房获取木料,用钉子甚至是绳子打造攻城梯。 军饷按天发放。 …… 金兀术还在山中赶路,他现在最头疼不是追兵,而是每天夜里都会出现的逃兵。 冲在最面前的一个骑兵,被引到完颜宗面前,翻身下马报告:“元帅,沈州(沈阳)没了!” 只要是当天驻守了城墙,又或者运输了物资,甚至是仅仅帮忙送饭,交接之后都可以去领军饷。 “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战马已经跑得口吐白沫,其中一匹马距离老远就倒下。 他勒令鸭绿江、图们江以南的部落,全部离开家园去守婆速路城。 参与奇袭的,大部分都是步兵,战马则来自各族降兵。骑马绕道直奔沈阳,然后再步战攻城! 沈阳一丢,完颜宗辅的西撤路线就被堵住了,接下来想跑只能从北方绕一圈。 金兀术北撤的当晚,就有女真兵开溜。 哪还拿得出数千骑奇袭沈阳? 金兀术说:“如果现在立即撤军北上,沿途肯定被追击,军粮不一定能带走多少。与其在撤军途中士气低靡打仗,不如就在辽阳以逸待劳打决战!” “那就决战吧。”完颜宗辅双眼茫然。 (本章完) 0821【树未倒,猢狲散】 说是在辽阳决战,其实金兵得先北撤,选择更好的地点打决战。 因为金兵如果留在辽阳城外,极有可能被三面夹击——朱铭主力在西南方,保州军队在正南方,沈阳还有偏师在东北方。 而且,辽阳城内还有叛军,随时可能冲出来帮忙! 说实话,就算金兵能攻占辽阳,顺利夺回城内的粮草,也不过是留在城里等死而已。 因为明军奇袭拿下沈州,辽阳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金兵退了!” “金兵退了!” 辽阳城内,举城欢呼。 金兵撤走不到半日,明军的先头部队,便抵达辽阳城下。 当天傍晚,朱铭率主力而来。 三位细作带着各族将领、士绅,出城跪拜迎接大明皇帝。 天王甲装车运输,没有穿在身上。 张玄征趴伏于地,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威严健壮的青年,骑着一匹骏马缓步向前,穿着一袭华丽但有点旧的锦袍。 朱铭朗声问道:“谁是张玄征?” “罪臣拜见陛下!”张玄征向前跪行几步。 朱铭点头微笑:“渤海第一望族,果然不同凡响。听说你的族兄弟张玄素、张浩,在金国是一等一的大官。在非女真族的官员里他们两个的官最大。” 张玄征惶恐不安:“张氏被迫降金,一直盼着汉皇收复辽东。” 朱铭说道:“辽阳暂时交给你治理,投降的士卒和民夫,我已发给粮食让他们回乡。你要好生编户齐民,一旦出了差错,便唯你是问!” “臣叩谢陛下宽恕,一定为大明治理好百姓!”张玄征大喜过望。 朱铭其实在钓鱼执法,先给这厮安排重任,一旦查出张玄征贪污,就顺势拿来杀鸡儆猴。 同时,辽阳府确实需要本地人治理,才能迅速从战乱中平稳下来。 张玄征不过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朱铭又说:“高景山、王政何在?” “罪将拜见陛下!”两人连忙上前。 朱铭说道:“你们挑选城内能骑马的,到城外集结听候命令。” “是!” 休整数日的杨再兴部,此时还能打仗的都跟来了。 不管是曷苏馆城的降兵,还是辽阳城里的各族部队,只要能骑马作战的,现在都归杨再兴指挥。 大约聚集了五千多骑兵,什么民族都有,甚至还有女真族。简单编制之后,杨再兴带着这些人,全速朝着北撤的金兵追去。 并非追上去硬碰硬,而是一路缀着,不让金兵从容撤离。 就算金兵能逃走,也得把粮草留下! …… 金兵主力带着粮草走得慢,大半日就被杨再兴给追上。 女真骑兵回来阻截,人少他们就打,人多他们就逃。就跟一块牛皮糖似的,死死黏在金兵后方。 金兀术的兵最先撑不住,他们从鸭绿江口,一路走山路北撤。中途就没怎么休息过,又从辽阳继续北撤,现在已经疲惫至极。 “就在这里扎营吧,休息两日就能战了。”金兀术提议道。 他们都快撤到辽中了,不过在辽金两朝,辽中并未建造城池,只是一个小镇子而已。 完颜宗辅亲自去探查附近地形,选择合适的扎营地点,然后全军休整以逸待劳。 但有大明骑兵在附近,实在是睡不踏实。 只能让金兀术的疲兵先睡,完颜宗辅的兵则枕戈达旦。 一连过了两天,朱铭终于率主力而来。 杨再兴回来报告:“金兵估计是不想逃了,背靠浑河扎营,摆出背水一战的架势。” 朱铭笑道:“既然要背水一战,肯定士气高昂,女真兵都想着拼命。那我们就不急,先扎营跟他们耗一耗。” “陛下英明,”杨再兴说道,“他们粮草不足,越往后拖,心里就越着急。刚开始还会死战求胜,拖到军粮殆尽便军心涣散。” 朱铭把骑兵都撒出去,步兵依托战车修筑营垒。 是的,朱铭带兵追杀别人,居然还特么修筑营垒! 当完颜宗辅看到明军依托战车,在那里挖壕沟、筑壁垒时整個人都变得不好了。 “欺人太甚!”完颜宗辅大怒。 金兀术道:“趁着敌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我军又休息了两日,立即发起进攻吧。” 完颜宗辅说:“明军外围全是战车,怎么冲得进去?” 金兀术反问:“明军一直这样死守车阵,等筑好营垒就更没法打了。他们要是一直拖时间,能把我军的粮草给拖光!” 完颜宗辅思考一阵,说道:“让明军修筑营垒,等他们的民夫精疲力尽,把营垒修好我们立即后撤。” “背后是浑河,两军距离又不远,我们会被半渡而击的。”金兀术提醒道。 完颜宗辅说:“顺着浑河撤走,明军肯定追来。等他们行军途中,战车没有结成车阵,我们再突袭杀过去!” 双方谨守营寨,对峙一日。 次日,花荣率领奇袭沈阳的步兵,骑马奔来跟主力汇合。至于沈州城,则派一些渤海降兵接手防御。 眼见明军居然增兵,完颜宗辅不敢再等,连忙顺着浑河东撤。 此时此刻,折彦质、张宪、耶律余睹等人,正率兵三万急行军赶来汇合。金兵要是再不撤,可以直接宣布投降了。 金兵东撤十余里,完颜宗辅突然下令:“全军着甲,杀回去!” “呜呜呜呜~~~~” 散在各处跟女真骑兵纠缠的大明骑兵,在金兵大规模杀回来的时候,慌忙吹响号角示警。 正在赶路的明军主力各部接连挥舞旗帜。 明军按照平时操练的法子,赶着骡子拉拽战车,原地结成许多小空心阵。 民夫把骡子牵去空心阵中躲避,继而又搬运战车上的辎重。 近战兵则从战车上取来盔甲,互相帮忙穿戴,亦有专门的伙兵去悬挂战车锁链。如果还有空闲时间,则往战车外围抛洒铁蒺藜。 炮兵则是布置火炮、搬运炮弹,火铳兵迅速填装弹药。 至于前方的大明骑兵,却是负责跟敌军周旋,为步兵布置车阵拖延时间。 “咚咚咚咚咚!” 当战鼓敲响时,数万明军已摆好十二个空心车阵。 每个车阵,大小不一。 也不严格按照梅花阵来摆,反正怎么方便快速怎么搞。 大明骑兵听到鼓声交替撤退,沿着各处车阵中间的空地,冲回安全地带重新整队待命。 女真骑兵依旧是五十人一队,最先冲过来的有一百多队。他们见到车阵无从下手只能远远从各处绕来,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轰轰轰!” 笨重巨大的量产生铁铸炮,由于运了一些去打锦州和婆速路,此时只剩下不到两百门。 此时大约有一百门火炮,先塞许多霰弹,再塞一个铁弹,朝着不同方向的女真骑兵陆续开火——其余火炮没动,因为可能会误伤友军。 这种生铁铸炮,大铁弹能打一里多远,霰弹也有一两百米的射程。 那些女真骑兵,以为自己隔得远没事儿,炮响之后却是突然中招,吓得连忙逃去更远的地方。 金兀术奔到完颜宗辅面前:“这样冲不过去,明军的车阵结得太快了!” 完颜宗辅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真没法子了! 别说火炮车阵,就算是神臂弓阵,只要宋军敢于拼命,金兵也是毫无办法的。 历史上,吴玠在和尚原收拢残兵,就利用强弓劲弩把金兵射得人仰马翻。当时金兵组织多次进攻,都被射得损失惨重而败退。 完颜宗辅病急乱投医,说道:“派一个勇士去叫阵,问明军敢不敢光明正大决战!” 一个女真勇将骑马奔前,火炮没有发射,他麻着胆子继续向前。 奔至三四十步外,那女真勇将勒马停下:“明国朱皇帝可在?有胆量就……” “砰砰砰砰!” 几十把燧发枪陆续开火,那女真勇将话都没说完,就连人带马被打成筛子。 战场再度归于死寂,只剩战马和骡子的叫声。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股女真骑兵,没有得到任何命令,顺着浑河擅自远离战场。 这支骑兵逃得毫无征兆,把完颜宗辅都给搞愣了。 那是乌林答部,完颜宗辅麾下精锐之一! 仆散、纥石烈、蒲察、乌林答,是金国除了完颜部之外的四大女真部落。 乌林答部生活在牡丹江支流,跟辽东的曷苏馆部是近亲。当初完颜部征服乌林答,也是耗费了大量精力的,这些年两部贵族一直在联姻。 联姻归联姻。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 眼见金国气数已尽,这支部队的将领乌林答泰欲,干脆率部逃离战场,打算回老家牡丹江支流重新经营。 那里又远又偏又穷,大明皇帝总不会派兵杀来吧? 就算杀来,能投降就投降。 如果大明皇帝不接受投降,那便钻入山中打猎去,也好过在这里给金国陪葬。 乌林答泰欲率部离开,很快提醒了仆散部将领。 他们生活在鸭绿江南岸,朝鲜的咸镜道山区。保州、平壤全是明军,迟早要杀去他们老家,干脆现在直接投降算球。 这些卜散部骑兵没有逃,而是由将领带着朝明军大阵侧方绕行。 而且还挥舞令旗全体散开,丢掉兵器,舍弃战马,空手徒步朝明军跑去。 朱铭用望远镜看得清楚,哈哈大笑道:“打出旗令,不要开炮放铳,迎这些降兵入阵。” 得知仆散部居然顺利投降,其余各部要么冲过来投降,要么就学着乌林答部逃跑。 完颜宗辅和金兀术麾下,将近三万女真兵,陆陆续续就散去近半。还没跑的,要么是金国死忠,要么是隔得太远没收到消息。 “全军出击!”朱铭立即抓住战机。 杨再兴率领各族骑兵,花荣率领步兵骑马,各自从车阵当中杀出。 除了最先投降的仆散部,其他试图投降的女真兵,同样遭到明军的冲击。反正谁挡道就杀谁,直扑完颜宗辅的帅旗所在。 本来打算投降的女真兵,见状也吓得四散而逃。 “快走!” 金兀术大喊一声,再也顾不得兄长,率领本部转身就逃。 (本章完) 0822【最后的冲锋】 那些没有马的女真士卒和民夫,看到大明将士全军出动,吓得一个接一个跪地投降。 他们多是金兀术从鸭绿江、图们江南岸带来的,本来就不想打仗,被强征入伍而已。半路上已经逃了好多,剩下来的胆子极小,连乘夜做逃兵都不敢。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他们的后代会被朝鲜同化,最终一个个都变成朝鲜族。 能变成朝鲜族,当然也能变成汉族! 拥有战马的女真各部将士,则是往东或者往南奔逃。因为北边是浑河,而明军又在西边。 杨再兴率领的各族骑兵,还有花荣率领的骑马步兵,死盯着完颜宗辅的帅旗追杀。 一些女真兵发现,只要不挡道就没事儿。于是位置偏北的,纷纷避让到浑河边跪地请降,因为他们着实无路可逃。而那些位置偏南的女真兵,则是啥也不顾落荒逃跑,试图逃回各自的部落之地,然后再派使者向大明皇帝表示臣服。 靠前的大明步卒,陆续离开车阵,去俘虏那些投降的敌人。 朱铭不再理会眼前的战场,而是说道:“传令折彦质、张宪诸将,让他们立即挥师东进。在接管沈州(沈阳)之后,继续占领贵德(抚顺)、照散城。一路打过去,遣偏师拿下姑里甸(牡丹江市),就可以不用再进军了。那时可能已经下雪,注意随军运去被服保暖。” “再传令邓春、李进义诸将,让他们攻占锦州之后,一部北上占领同昌(阜新市西北方),扼守城池防止完颜宗翰回援。其余各部,占领广宁(北镇市)与望平,如果不见敌踪再北上拿下懿州。” 下达完军令,朱铭骑马上前,亲卫连忙跟上。 遍地都是降兵俘虏浑河岸边尤其多。 朱铭问一個非常矮小的俘虏:“你今年多大了?” 那俘虏听不懂汉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随军翻译连忙说:“陛下问你几岁了。” 那俘虏回答:“十三岁。” 朱铭撇撇嘴,骑马沿河巡视,随时可见娃娃兵。 他原本打算给女真“减丁”,看来完颜宗辅已经提前做过了。 朱铭又吩咐道:“甄别俘虏中的完颜部,一个不留全部杀光。其余各部,按比例抽走五千,只要十六岁以下的。其中一千押去平壤、保州等地,跟那里的汉族军民混居。其中五百押去石见城、对马岛、佐渡岛,给那里的将士做佃户,学会了说汉话就算汉人。剩下的送去湘西、川南、河湟,跟那里的流放者混居。” 辽东的渤海族数量过多,朱铭会迁徙一些到幽燕。 而且这些迁徙过去的渤海人,无法享受三免两减的赋税优待。谁让他们助纣为虐,前些年帮着金国打仗呢? 不会说汉话的契丹人、奚人,也都扔去幽燕耕种。会说汉话的,则在辽东给他们分地安置。 反正,辽东适宜耕种的地区,能说汉话的百姓必须占六成以上——不管哪族都行! …… 完颜宗辅和金兀术两兄弟,已经率军逃跑十余里。 跟在他们身后的女真兵越来越少,并非全都被大明追兵所杀,而是由各部首领带着逃走了。 连续派了几拨骑兵断后,还没接战就逃散。 这些女真兵的素质太低了,很大一部分都没打过仗。十三四岁带上战场能干啥?如今又属于大败而逃,那些娃娃兵已吓得魂飞魄散。 完颜宗辅本打算让金兀术断后,但金兀术逃得比他还快。 “大丈夫死则死矣,岂能这般受辱?”完颜宗辅勒马停止下令吹号聚兵。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后撤,早就想硬碰硬打一场。 反正逃回去也没军粮,而且不一定能逃走,干脆临死之前来次冲锋。正好追来的都是骑兵,没有大明车阵保护,现在反冲还能找回点尊严。 “呜呜呜呜~~~” 吹号好一阵,拢共聚了大约两千兵。 其中还有两百多合扎猛安,但有超过一半失去了盔甲。他们的重甲都由备用马匹驮运,刚才慌忙逃窜哪里顾得上? 金国东路军仅剩的核心精锐,此刻多半都在这里了。 眼见完颜宗辅要临死反冲锋,杨再兴和花荣都抬起手臂,开始减缓速度各自整队。 花荣手下有三千燧发枪手,还有两千近战步兵。他们的骑术并不高明,纷纷下马列成军阵。 杨再兴命令各族骑兵,分布在步兵大阵的两侧靠前。包括高景山、王政等人的渤海骑兵,此时也归杨再兴调遣。 金国骑兵还是老一套,五十人一队。每队两侧的三十个骑兵,上前射箭扰敌诱敌。中间二十个骑兵随时准备冲锋,偶尔也冲上去射箭。 双方骑兵互相游弋射箭,射着射着就加速冲刺。 是女真骑兵主动前冲的,他们人数太少,射箭时比较吃亏,只能提前冲刺近战还有机会。 最先溃败的是刘萼,这厮虽然想要拼命立功,但打不过那就是真打不过啊。 刘萼麾下有数百汉骑,都是从幽州带去辽东的。他们既害怕大明将士,同样也畏惧女真士卒,竟被一队女真骑兵当场冲溃。 跟着完颜宗辅反冲锋的,可没有什么娃娃兵,且大部分属于女真精锐。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展现出应有的战斗力! 刘萼的幽州汉骑一溃,立即影响旁边的辽东渤海骑。 王政麾下的渤海骑兵,靠近幽州汉骑的跟着溃逃,远离幽州汉骑的还在勉强阻挡。 击溃刘萼的那个女真骑将,转向朝着王政所部斜插。仅仅一个冲锋,王政的剩余部队也溃了,导致高景山的部队被两面夹击。 大磐虽然在曷苏馆城被杀,但他的族弟大固此刻也率其遗部参战。 渤海大氏骑兵连忙去救援,从侧翼冲击女真骁骑。三队女真骁骑露出败绩,一边射箭一边撤退,但又有两队女真骁骑,接替败退的友军往前冲锋。 数百人的大氏骑兵,被两队女真骁骑冲溃,领军的大固当场被杀。 高景山的部队已经摇摇欲坠,跟他同样遭遇的还有辽阳李氏、辽阳高氏骑兵。 杨再兴见女真骑兵已出动过半,自己的一支骑兵也完成侧绕,立即瞅准时机两面冲向完颜宗辅。 花荣那边的骑马步兵,在下马列阵之后,根本没有敌骑冲过来——女真兵不愿招惹火枪。 倒是一些己方溃兵,慌不择路往步兵阵前逃窜。 而且,越来越多溃兵奔来,绕阵而过躲在军阵后方,试图寻求大明步兵的保护。 就在此时,高景山的澄州高氏骑兵,还有辽阳李氏、辽阳高氏骑兵,接连被女真骁骑给冲垮。 冲击这一面的女真骑兵,人数仅仅只有六百。 而被他们冲垮的各族骑兵,加起来总数超过三千! “绕向两侧!”花荣大喝。 根本不用花荣提醒,溃败的友军自发绕阵而过。他们虽然打仗不如女真兵,但保命的本事却属于一等一。 没等溃兵全部绕开,花荣就亲自举起令旗:“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 第一排燧发枪手一千支火枪齐射。对着溃逃而来的友军,以及在后面追击的女真兵,进行无差别的射击。 射击完毕,原地蹲着填装弹药。 第二排的指挥官,迅速挥舞令旗,并吹响铜哨提醒。 “砰砰砰砰!” 又是一千支火铳,站立式齐射。射击完毕,连忙蹲下。 第三排燧发枪手,重复以上操作。 三轮射击结束,蹲在前排的两千长枪手,陆陆续续竖起手中长枪。 硝烟散去,前方战场已无活人。 来不及绕阵避开的两百多友军溃兵,距离火枪射击点最近,无一幸免全被打死。这些渤海降兵,没死于女真之手,反而丧命于火枪之下。 而追来的几百女真骑兵,当场倒下三分之二,剩余的幸运儿已吓得逃离战场。 “随我杀敌!” 最先带兵溃逃的刘萼,之前表现得有多怂,现在就变得有多猛——英勇无比的朝女真残兵杀去。 各族溃兵,本来还在逃跑当中。 他们发现大明火枪手的战绩,也纷纷调转方向回头冲锋。 杨再兴那边,已经跟完颜宗辅交战。 完颜宗辅手中,除了一千女真骁骑,还有两百多合扎猛安。其中一百多个合扎猛安,已在逃跑中失去了铠甲。 一千多大明骑兵,还有数百渤海骑兵,在杨再兴的指挥下进行两面夹击。 杨再兴率军一马当先,直奔正在冲锋的完颜宗辅。 完颜宗辅挽弓射击,由于距离太近,杨再兴虽然及时闪避,却还是被一箭射中右胸铠甲。 两军交错,前方骑兵已混在一起。 杨再兴在接战的瞬间,矮身闪过左前方合扎猛安的长枪,同时一枪刺向右前方的完颜宗辅。 完颜宗辅并不以武力见长,他前期跟在阿骨打身边处理军务,后期主要在金国上京负责军政大事。 完颜宗辅的长枪被杨再兴打歪,胸膛还被杨再兴顺势刺中。 另一杆骑枪又刺来,完颜宗辅直接被戳下马背。 “呼呼呼!” 不知哪个女真士兵,一把鞍斧扔过来,差点命中杨再兴的额头,把杨再兴的头盔给砸歪了。 “轰隆隆!” 数百大明骑兵和数百渤海骑兵,猛地撞进女真骑兵的侧翼。 就在双方绞杀之时,溃败之后又冲回去各族骑兵,已经绕至女真骑兵的另一侧。 女真骑兵无法透阵而过,后面几队试图脱离战场,拉开距离之后重新冲锋。刘萼与王政也率领残兵抵达,将这些女真骑兵给缠住。 大明的近战步兵,已在花荣的指挥下,骑马冲到双方混战之地。 长枪手纷纷下马,三人组成一个小队,围杀那些只能短距离移动的女真骑兵。 落马的完颜宗辅,已被踩成肉酱! (喝酒喝多了,今天只有一更。) (本章完) 0823【还想偷地盘的西夏】 “自金人蹂籍之后,烧掠殆尽,富豪散亡,苟延残喘。契丹至则顺契丹,金人至则顺金人,王师至则顺王师。但营免杀戮而已,岂能守耶?” 这段话出自马扩之口。 当时大宋君臣议论军事,商讨赎回了燕云该怎么守。枢密使郑居中说,用燕云本地的豪杰世代镇守。 马扩对北地汉人非常了解,于是说出了那段话。 北地汉人,谁来降谁,不可能帮大宋守土。 马扩又建议移民实边,军屯数年才能巩固新地。他这个建议很好,但大宋君臣不予采纳,因为没那么多钱粮去办——大宋国库里的钱粮,都交给金国赎买地盘了。 “五代遗民赵氏,叩拜汉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地汉儿韩氏,叩见大明皇帝陛下!” “……” 当朱铭率军抵达咸平府,这个迁徙安置汉民最多的地方,再度应验了马扩当年的那番话。 那些已经凋零的汉家大族,扶老携幼前来归顺大明。 真就是谁来降谁! 而且还跟辽国、金国撇清关系,要么自称是五代遗民,要么自称是北地汉族,现在欢天喜地举族重归汉皇治下。 朱铭表现得非常仁慈,微笑接受了他们的归顺。 等进入咸平府城之后,朱铭才吩咐左右:“记下来。辽阳府的渤海族,一些迁徙至幽燕。剩下的那些,再迁徙一半至咸平。咸平的汉人,三分之一迁徙到辽阳,三分之一迁徙到沈州。” 这样大规模调换迁徙,或许会死很多人,或许会搞出些乱子。但朱铭不会考虑恁多,各族必须混居,不能让某族一家独大。 紧接着,朱铭又说:“勒令各族上交契丹、女真文字所写之书籍。若有私藏,以谋逆罪论处!各地建筑、碑刻、牌匾……有契丹、女真文字者,悉数予以销毁!” 这或许会毁坏文物、史料等等,但对朱铭而言都无所谓。 契丹、女真文字必须从此消失! “陛下,四姓六族之人还一直守在外面。”白胜嘀咕道。 朱铭说道:“让他们进来。” 辽国有“韩刘马赵”四大姓、六大族,虽然迁来辽东实力大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群人进来跪下,在城外迎接时磕过头,此刻又是连连磕头。 刘萼也跪在那里!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朱铭问道。 众人看向刘萼,毕竟他有投诚之功。 刘萼硬着头皮说:“幽燕四姓请求迁回祖宗之地。” 朱铭冷笑:“哪个是幽州韩氏?” 一个老头上前:“草民韩真,叩见皇帝陛下。” 朱铭质问道:“韩常就是你家的吧?给金人打仗时颇为骁勇,最后投靠大明也是迫于无奈。还有金国上京,亦有幽州韩氏在做官。是我的刀锋不利,还是你韩氏有功?竟然还想迁回幽州!” “草民不敢!”韩真吓得连忙磕头。 朱铭说道:“幽州韩氏,明年春耕之前,一半迁往辽阳,一半迁往沈州。不得有误!” 韩真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朱铭又问:“蓟州韩氏何在?” 另一個姓韩的跪伏上前:“在!” 朱铭说道:“蓟州韩氏,分出一半迁徙去辽阳。” “是。” “营州马氏何在?” “在。” “你们迁徙一半去沈州。卢龙赵氏何在?” “草民赵杞叩见陛下。” “卢龙赵氏,迁徙一半去沈州。” “……” 朱铭又对刘萼说:“你们昌平刘氏已经被金国拆分过。你又举义归正,就不必再拆族迁徙了。” “谢陛下!”刘萼高兴不起来。 这些大家族的族人和乡民,很多都被征去当兵,而且被明军俘虏了一大堆。 较早投降或被抓的俘虏,已领到粮食遣散回乡。 还剩下许多俘虏,临时编为军队或民夫。他们是不可以回乡的,必须听从朝廷的安排,被安插在辽东其他州县。至于他们的亲人,自己托人带信回去,愿意一起搬迁的可以分地。 朱铭又说:“你们的所有家奴和农奴,必须立即释放,朕给他们分发土地耕种!自愿留下的家奴,须得签署雇佣契书。记住,是自愿留下。哪个家奴要是逃出来,告发你们暗中蓄奴……嘿嘿,后果伱们自己去想。” 众人噤若寒蝉。 前几天,疯狂逃跑的金兀术,从咸平府路过时抢了一拨。不仅抢劫汉家望族的粮食,甚至还顺手烧毁带不走的。 他们已经被搞得很惨了,现在又要被大明拆族迁徙,而且还逼着他们释放奴隶。 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 无数百姓的日子比这些大家族更难过。 晋北。 完颜宗翰早已按计划撤走,并且在离开之前,大肆搜刮百姓搞破坏。 小民已经没啥油水可榨,金兵自然是盯着富户。不给够粮食就灭门,就算给够了也会顺手杀几个。 金兵每从一座城池撤离,就会放火烧毁城内外民房。 大同、朔州、武州、蔚州、弘州……各府州县被搞得遍地流民,上百万人无家可归。 抗金义军趁机吸纳青壮,纷纷走出山区搞事情。而且鱼龙混杂,有的真属于抗金义士,有的却早已沦为匪寇。 张广道领兵占据晋北之时,这里已经一片混乱。 他先是吸纳流民做随军民夫,把原有的民夫遣散回乡。接着又忙于收编义军,并剿灭那些打着抗金旗号劫掠的匪徒——成气候的才打,小型团伙根本没法管。 继而,又把收编的义军,按照原有籍贯调回家乡。 每股回乡的义军,派一两百明军去领导。他们负责驻守各处城池,帮助赶来的文官治理地方,同时还有剿灭境内匪寇的责任。 整整一个月,张广道都窝在晋北,忙着收拾那些烂摊子,根本就没时间去追击金人。 “都督,唐古各部派人求援,西夏军已经杀到云内州了!” 都督是张广道的新官职,属于战时差遣,李宝现在也是都督。 至于云内州,即后世的土默特左右旗,以及阴山北部的一小片。 西夏军队趁火打劫,高喊着助明伐金,试图把土默特左右旗草原给吞并——甚至还想着染指呼和浩特! “陈子翼、姚平仲、吴玠、郭药师部,随我开拔去草原!” 晋北各地,已经安排得差不多。 新任命的文官已经赶来赴任,帮助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建家园。各县还有一两百明军、数百义军,用以维持治安和剿灭匪寇。 只须留一两支部队,驻守在战略要地,张广道就不用再担心,可以率兵杀到草原去。 张广道率主力进驻宣宁(凉城县岱海东北岸),这里有辽国发展的城池和耕地,可防备完颜宗翰突然杀回来。 继而,又遣陈子翼为先锋,姚平仲率军跟进。 韩世忠早已沿黄河而上,直取云内州的治所柔服(托克托县古城镇),他比陈子翼先到一步。 不愿臣服西夏的草原部落,纷纷前来投奔韩世忠和陈子翼。 数日之后,韩世忠与西夏李良辅相遇。 李良辅不敢擅自攻击明军,亲自骑马过来说:“我奉国主和晋王之命,带兵助明伐金。这里的部落,皆为金人走狗,我们已助大明征服其中两部。” 韩世忠说道:“既然是助明伐金,现在大明将士已经来了,西夏各部可以立即撤退。还有,唐古诸部被迫投金,其实早就暗中归顺大明。陛下早已册封各部首领,你们攻打的全是大明王公。” 吃进嘴里的肥肉,怎么舍得吐出来? 李良辅也做不得主:“将军请稍待,我要回去请示晋王。” 李良辅率军北撤,韩世忠却不愿等。他把步兵和民夫留下,只带仅有的数百骑兵,亲自跑去云内州城。 李察哥就在城里,听闻大明将军来了,只得带着亲兵出城迎接。 刚刚见面,韩世忠就质问道:“此城原为辽地,各部又已归顺大明,云内州自有大明来收取。你既然助明伐金,现在金兵早就逃了,为何还霸占着城池?” 李察哥见韩世忠只带了几百骑兵,当即就有了想要翻脸杀人的冲动。 但杀死韩世忠容易,大明的报复却难以抵挡。 西夏打的什么算盘很明显,之前趁着金国衰弱,他们把领土扩张到包头,而且还获得了大明的默许。于是想着故技重施,把云内州也给趁机吞掉。 却没料到,这次明军来得如此快——张广道还在治理晋北时,韩世忠已经出兵了。 李察哥出兵近万,消耗粮草无数,还已经打了两场,他着实不愿灰溜溜回去。 韩世忠又说:“不知者不罪。唐古诸部早已暗中投明,你们不晓得就算了。此次助明伐金,也算西夏有些功劳,俺回头就禀报朝廷,请陛下给予西夏赏赐。你们……快把城池让出来吧!” 李察哥挤出笑容:“将军一路风尘,请先进城宴饮。” 韩世忠的态度愈发强硬:“云内州是大明疆土,柔服城也是大明城池。就算要宴饮,也是西夏兵先撤出来,我大明将士进城宴请阁下!” 李察哥沉默不语。 “锵!” 韩世忠拔刀而出:“俺虽只带了几百骑兵过来,却也是寸土必争。阁下若是不服,就在这里打一场!” 数百大明骑兵纷纷举起武器。 只待韩世忠一声令下,他们就要朝着李察哥冲杀。 李察哥已然怒火中烧,却也不敢跟大明翻脸,传令道:“全军撤出柔服城!” (本章完) 0824【完颜宗翰提前发动】 包括整个晋北地区在内,一直往北延伸到戈壁大漠,以前全都属于辽国的西京道。 在西京道,你几乎能找到当时中国北方所有的民族! 汉族、奚族、契丹、党项、渤海、沙陀、吐蕃、室韦、吐谷浑…… 而且很多民族,就在晋北定居。比如渤海人的一支,居住在朔州、灵丘、蔚县,这些都位于大同以南地区。 经过一百多年的融合,人数较少的已被汉族同化,而汉族也受到少数民族影响。 各族有可能变成耕种度日,汉族也有可能跑去草原放牧。 汉族的服装、发型、风俗,渐渐朝着契丹族靠拢。 风俗方面,汉族已经接受异辈婚姻、姐亡妹续,甚至于还有汉人玩抢婚那套。 张北县此时叫作柔远县,附近草原散居的部落,虽然都被视为契丹族,但还是能发现细微区别的。 就拿草原上的汉族后裔来说,他们也骑马放牧,也说契丹话、穿契丹衣、蓄契丹发型,甚至连风俗都已完全改变。但是,他们还保留着汉族的中衫,不脱掉外衣根本看不出来。 “拜见大明将军!” 柔远县城外,一群“契丹人”赶来,跪拜迎接关胜、刘锜等人的部队。 关胜问道:“你们都会说汉话?” 一个首领扯开衣襟,露出里面的汉式中衫:“将军,我祖上就是汉人。” 刘锜是读过书的,看得颇为感动。 其实没啥好说的,或许最开始的两代人,还在有意识保留汉人服饰特征。但延续到四五代之后,纯粹就已经成了穿衣习惯。反正平时又不露出来,不怕被其他部落区别对待。 另一个首领说:“我们不是汉人,但经常去宣德(张家口)卖马。契丹话和汉话,我们都会讲。” 关胜问道:“金兵什么时候弃守的柔远城?” 那汉族后裔首领说:“走大半个月了。金兵离开的时候,还强征我们的牲畜和战马,又一把火把柔远城给烧掉。” “往哪边走的?”关胜又问。 又有個首领抢着回答:“往东走的。” 关胜吩咐说:“你们可以回去放牧,再告诉附近的部落,让大家帮忙盯着草原各处。一旦发现有金兵,立即来柔远城报告。立功者重重有赏!” 那些部落首领当即答应,却又赖着不走。 刘锜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 一个首领说:“金人抢走好多牲畜,将军能不能给些粮食?我们不白要,以后每年用马来抵债,多还几年就能把粮食还清。” 全是穷逼,被金国祸害得不轻。 估计完颜宗翰也知道仇怨很深,都懒得在这边强征牧民做骑兵。 关胜稍加思索后,非常慷慨的表示:“可以用马匹来换粮,分十年还清都行。但你们除了盯紧各处草原,还要随时听候命令。若是金兵杀回来,各部勇士立即向柔远聚集。尤其要保护野狐岭粮道,一旦那里的粮道被断,各部百姓都得饿肚子。” “我们一定听从命令!” 首领们大喜,再次给关胜跪下。 该死的金人终于走了,而且大明还答应借粮,今年冬天或许要好过得多。 等各部首领散去,关胜和刘锜带兵进城,城内民房已被烧成一片废墟。 他们没有立即东进,而是等待幽州各城驻军,全都移驻沿途的关卡城池。尤其是野狐岭,足足调来五千驻防军,甚至还留下了几百枚震天雷。 明军将领们,早已知道完颜宗翰的计划。 但不知完颜宗翰会袭击哪处,因此一个个都倍加小心,生怕自己的粮道被断掉。 等了大概十天,张广道那边没啥战事。于是派遣姚平仲、郭药师、吴玠,前来柔远城跟关胜、刘锜汇合。 众将合兵四万,带着本地流民做民夫,一路往桓州(蒙古正蓝旗)而去。 桓州的民族成分就纯粹得多,大部分是辽初南迁的契丹族。 历史上,这里渐渐发展成金国的战马基地。成吉思汗率军南下,金国直接弃守此地,再加上桓州附近的两三个州,让蒙古人获得了几十万匹战马——成吉思汗一波肥。 现在却没那么多战马,也没有那么多人口。 因为辽国末年,从桓州抽调了太多骑兵,这里已经被天祚帝搞废了。再加上金国的盘剥压榨,桓州已经变得地广人稀,各契丹部落严重缺乏青壮。许多契丹部落,妇孺甚至占到八成以上,成年男子的数量少得可怜。 刘锜得知各部情况,对关胜说:“却是能与幽州互利。幽州的第一批南方移民,多数都是成年男子,可弄一些草原妇人跟他们结婚。” 吴玠说道:“不能强求,须得跟各部首领商量好。” 姚平仲不屑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桓州契丹已然臣服大明,给他们运来些粮食布匹,他们自然会答应远嫁女子。” 关胜说:“还是先上疏朝廷吧,自有相公们解决此事。” 郭药师问道:“已经向桓州各部打听了,都说没有见到金兵。我们还要东进吗?” 关胜摇头:“不走了,粮道拖太长。” 山西方向的大军,以及河北的西路军,就此止步于桓州草原。 他们如果继续东进,下一个目标只能是丰州铺(翁牛特旗),粮道会被拖长到一千多里。稍不注意就要翻车,指不定在哪儿被断粮。就算没遇到敌人,粮草运输消耗也过大。 姚平仲说道:“可趁机梳理漠南草原,不愿臣服的部落全部扫除!” 关胜点头道:“亦是功绩。” 他们这一堆名将,多半无法跟金兵交手,只能去收复那些草原部落。 只要象征性的出点兵,打两个不听话的,其余诸部肯定投降,因为各个部落此时太弱了。 …… 河北的另外两路大军,分别从古北口、喜峰口出发,此时早已在兴化(承德附近)会师。 继续前行,都是山区,不怕被埋伏。 李宝带着岳飞、王彦等人,很快占领泽州、和众。 继而遣偏师拿下利州(喀喇沁左翼)、龙山、富庶、建州,但依旧没见到金兵的影子。 李宝干脆亲自带兵,杀往金国的中京大定府(宁城县西边)。 还是没人,完颜宗翰把大定府城给烧了,甚至连城墙都被扒倒一大截! 李宝留下一些部队守城,又往建州和兴中府(朝阳市)奔去。 兴中府有金兵,而且是银术可驻守。 至于完颜宗翰,则在金源方向。 “元帅,南贼已杀向兴中府!” “知道了。” 就在完颜宗翰慢慢布局时,又是一骑快马奔来,并且送上完颜宗辅的求援信。 读罢来信,完颜宗翰呆立当场。 渤海各族欲反,辽阳可能没了? 完颜宗辅诱杀曷苏馆的各族将领? 没等完颜宗翰缓过劲来,又一封求援信送到,那是完颜希尹从锦州发来的。 各族可能叛乱,锦州也要没了? 一个个紧急军情,仿佛往完颜宗翰脑门上,狠狠的敲了几下大锤。 在他们的原定计划当中,辽东战场这时才刚开打呢。 一旦辽东丢了,就算完颜宗翰这里大胜,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还没法责怪完颜宗辅,实在是各族豪帅太狗了。刚开打就想着叛乱,完全就是些墙头草。 换成完颜宗翰自己,估计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 是立即带兵回去救辽东,还是提前对李宝发动袭击? 选择前者,可能白跑一趟。等他率兵抵达战场,辽阳、锦州等城已没了。而且一路赶回去,人困马乏之下,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选择后者? 时机还不到啊,布局都没完成。这时选择发动,揭开盖子还是一锅夹生饭。 有那么一瞬间,完颜宗翰很想学耶律大石。 啥都不管,直奔漠北,占一大块草原自立为王。 但麾下将士带不走啊! 这些紧急军情,完颜宗翰甚至都不敢公开。 他麾下全是女真各部精锐,一旦得知辽东可能沦陷,各部将领肯定闹着回去。 怎么办? “全军听令,杀回大定府!”完颜宗翰终于发狠了。 明军的粮道已被拉长到六百里,而且沿途全是崎岖山路。 明军还要分兵占领城池,其中一部正在进军兴中府,兵力也变得更加分散了。 金兵撤出大定府时,城墙被扒掉很长一段,方便完颜宗翰带兵杀回去。 夹生饭就夹生饭吧。 完颜宗翰打算先吃掉大定府的明军,同时派谴偏师袭扰兴中府方向粮道。如果李宝回军救援粮道,完颜宗辅就能跟兴中府的银术可两面夹击。 也可以围城打援,死死把大定府围住,消灭前来驰援的明军。 被蒙在鼓里的金兵将士,跟着完颜宗翰直奔大定府而去。 驻守大定府的,是王彦的八字军。 东南百余里外的和众县城,是明军的运粮枢纽,由岳飞带兵守在那里。 李彦仙的骑兵被分为好几处,主力在富庶县城,与大定府、和众县呈品字形。 各城之间的距离,都是百余里。 但大部分是山路,实际可能相距两三百里。 (本章完) 0825【没城墙都打不下】 辽金时候的老哈河,流向跟几百年后稍有不同。 它此时叫土河,从西南边的燕山流出。途经七金山以南,辽国在河边筑城,命名为中京大定府,地址便在后世的宁城西边数十里。 大定府及周边区域,辽国时期以奚族为主,契丹族次之,汉族再次。 奚人当初叛金闹得很大,金国镇压两三年才平息。然后,就把奚族打乱了迁徙,又把许多汉族迁过来。 同时迁来的,还有不少女真族。 尤其是跟随完颜宗翰南征北战的精锐,好些都把族人迁徙至大定府、利州、建州。 明军将领都知道完颜宗翰的计划,那还急躁个什么? 李彦仙在文安镇结阵固守,等着李宝和岳飞过来汇合。 次日,又有数百女真骑兵和两千多牧民,押送着更多粮草南下。牲畜是从漠南草原抢来的,粮食是在晋北刮地三尺所得,完颜宗翰掀桌子竭泽而渔,现在手里的粮草非常充裕。 青壮牧民全被拉来打仗了,完颜宗翰还在草原上造谣,说大明皇帝打算屠光各部。 朱铭把回回砲改名平夷砲,传到金国却变成了镇南砲。 他麾下的将士,大部分属于河北人,一个个都跟金国有血海深仇。 完颜宗辅在辽东疯狂征兵,完颜宗翰自然也差不多。 在严厉的军法威慑下,终于有人冲到战车前,砍断拖拽木梯的绳索,把梯子搭在战车上试图攀爬。 金兵的三十多架回回砲,已经被炮弹砸烂了九架,还有三架歪倒进陷坑出不来。 又有两拨牧民骑兵,被组织着上前进攻。 但也仅此而已,全都被明军的长枪手杀退。 别说攻打坚城,就算被扒掉了城墙,只用战车结阵阻挡,金兵都根本冲不进去。 而且还得埋伏奇袭,如果让明军的援兵结成车阵,金兵怎么打援也打不过啊! 王彦坐在北面城楼上,面无表情看着金人撤退。 这些牧民缺乏甲胄,面对箭雨纷纷倒下。 现在,空缺的城墙被王彦填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则是用战车来挡。 按照完颜宗翰的想法,明军新填的城墙纯属样子货,回回砲随便用巨石砸几下就得塌。 “元帅,四面皆无明军,南贼都躲进城里了。”完颜谋衍奔来报告。 眼下这八门熟铁炮,全都摆在战车之间。 随着完颜宗翰一声令下,大量牧民化身为轻骑兵,用战马拖拽着木梯朝战车奔去。 为了麻痹守城的王彦,他们还从更东边绕去,不让守城将士用望远镜发现。 完颜宗翰亲自坐小船,在大定城东北方渡河,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附近金兵,被吓得纷纷逃跑。 “啊!” 完颜宗翰在后方看得明白,下达命令道:“率先溃逃的一队,全部斩首示众!” 但凡是有女真精锐冲近的战车,车上的掷弹兵纷纷举起万人敌,用火绳点燃之后扔过战车挡板。 完颜娄室病死之后,其麾下部队由儿子完颜谋衍继承。 完颜宗翰麾下战马太多,打不赢随时可以逃。 完颜宗翰用望远镜观察城池,很快就看到城楼上的王彦。 大定府城以北八十里,王彦在元宝山修筑了烽火台。 第三天,金兵已打造出大小回回炮三十多架,以及简易的攻城飞梯四百多架。 “元帅,文安镇南面十里,发现有南贼的援军!” 这回回砲挺大的,调进坑里还露出一大截。 “轰轰轰轰!” 嘿嘿,不走了。 还没来得及下马安放木梯,就有大批牧民骑兵溃退。他们对金国的忠心,只是相对辽东各族而言,绝对没有达到奋死作战的程度。 文安镇南边的是李彦仙,他已经不是纯粹的骑将。他的一部分骑兵,由阎平率领东进,跟随李进义去打锦州。剩下的这些骑兵,则跟几千步兵混编,李彦仙的军职比岳飞还高。 完颜宗翰立即爬上马背,留下一部谨守营寨,他自己亲领精锐去打大明援军。 完颜宗翰主力一出现,沿着山峦便一道道狼烟升起。仅仅过了一个小时,消息就传到大定府城,继而又朝着南方、东方传去狼烟讯号。 当金兵推着回回炮,缓缓向北城移动时,王彦下令:“开炮!” 而且,金兵把城墙提前拔掉,临时筑起墙体不牢固,火炮难以布置在上面。而其他三面城墙,又无法攻击北边的攻城金兵。 那些女真精锐还在搭木梯,连人带梯全给炸得报废。 思来想去,回回砲轰城的法子只能放弃,完颜宗翰下令直接攻城(车阵)。 可现在的问题是,回回砲推不过去啊! “轰轰轰轰!” 李彦仙仔细看完密信,展颜微笑道:“岳将军既然说有把握,那俺就把麾下骑兵借给他!” 就算烧粮失败,也能撤进大定府城。 完颜宗翰又下令处死十多个最先溃逃的,让督战队提着脑袋来回奔跑:“谁敢再退,全部斩首!” 很快,又有轻骑从土河对岸过来:“我们扒掉的城墙,一段被土石块填起。还有一段估计来不及填,摆放着很多辎重车。那些辎重车没用铁链相连,一辆辆紧挨着,把城墙缺口给堵死了。车上和车后,都有明军守着。” 完颜宗翰说:“盯着南面,以围城打援为主。若遇明军车阵,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断其粮道,专去袭杀那些运粮队。” 完颜谋衍今年二十四岁,暂时还不能委以重任,真正指挥还得靠完颜娄室留下的部将。 抵达文安镇,李彦仙直接下令:“依靠镇上民房、河流和战车,原地结阵等待友军汇合。” 一直炮轰至第三轮,终于命中一架,那回回砲当场被砸断。 “轰轰轰轰!” 岳飞的想法很简单,直接去烧金兵粮草! 一部提前跨过土河,来到大定城北。一部在土河东边扎营。一部继续往南,撒出骑兵探查大明援军。 他们也在向明军射箭,但都被盾牌或者战车挡板给挡下。 炮弹全部瞄准行进中的回回砲,可惜准头不好,一架回回砲都没打中,反而砸死了十多个金兵。 北面城墙很早就被金国拆毁,扒下来的墙土被扔进护城河,把城北护城河给彻底填平。 由于牧民骑兵分得太散,明军的八门火炮都懒得射击。直至敌军快要接近战车,变得越来越密集,明军弓弩才开始射出箭矢。 逃回来的大明轻骑说:“铺天盖地,开路的骑兵就有数千,我军的轻骑都被赶回来了。” 负责推砲的,多为工匠和牧民,只有两個砲手属于老兵。 为了抢时间,夜晚甚至围着篝火打造器械。 其中八辆战车,已被连夜拖走,换成火炮朝着攻城部队射击。 这里以定牧为主,农耕为辅。 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面对好几轮炮击之后,突然就有一队转身逃跑,继而带动更多人扔掉回回砲溃逃。 用战车来填堵的城墙缺口,总共有两处,加起来足有三百多米长。 “金兵主力来了,金兵主力来了!” 沿途,不时有骑兵坠入陷坑,谁也不知道王彦挖了多少坑。 而且,临潢府也有唐古部落,都是当年辽国的战俘和奴隶的后代。其中就有大量女真族,虽然后裔早已契丹化,但还保留着一些女真习俗,被金国通通视为女真人。 终于,完颜宗翰不再进攻,下令全军后撤回营寨。 又是一轮炮击。 完颜宗翰非常无奈,明军火器太难对付了。远距离有火炮,中距离有火铳,近距离还有万人敌,女真精锐再厉害又怎么发挥? …… 燕山通道不好走,笨重的生铁铸炮难以运输,这里只有八门熟铁野战炮。 只要把金兵主力拖在这里几天,其他几支友军就能赶来。 王彦站在城楼上,望着北边问道:“金兵来了多少?” 回回砲走得慢,明军又在一里半外开始射击。连续炮击到第四轮,回回砲距离城墙还老远。 完颜宗翰又组织第四次进攻,前面还是用牧民骑兵冲杀,后面则是使用精锐女真士兵。牧民骑兵消耗明军箭矢,女真精锐趁机冲到战车前。 一旦烧粮成功,就能逼迫完颜宗翰打决战。 一个信使骑马奔至,把岳飞的密信交给李彦仙。 大定府和临潢府,都有无数的工匠,完颜宗翰随军带了几百个来。 四万多金兵,火速抵达大定府城外。 数百工匠和两千多牧民,跑去西北方的山区砍树。 忽地,地面出现了陷坑,一架回回砲连同三个炮手,猛然跌入巨大的陷坑当中。 “轰隆!” “制作镇南砲!”完颜宗翰下令。 并且归顺金国较早,人口损失不严重,对金国也算比较忠诚。 临潢府的那些牧民,作为骑兵战斗力堪忧,但作用还是非常大的。既能做轻骑兵派出去探查,也能押运牲畜和粮草,关键时候还能当成民夫使唤。 临潢府,即从克什克腾旗到科尔沁草原的广大区域。 “掷弹兵!” 只能围城打援了。 岳飞已经打得很激进了,李宝则更加疯狂。 他听说完颜宗翰来了,立即从兴中府城下撤回,让二线部队和民夫驻守建州府城。他根本没想着去救王彦,而是率领精锐骑马北上,每人只带一匹骡子运粮,想要攻打惠和县、三韩县,直接把完颜宗翰的后方城池拿下。 李宝对李彦仙、岳飞、王彦很放心,既然他们三个能稳住,那自己为啥还要大老远去救?直接断掉敌人退路即可! (本章完) 0826【固守与奔袭】 “和众县城,就交给兄长了,”岳飞朝郦琼拱手道,“此城乃粮道枢纽,不可轻易出兵。即便要去救援李将军部,也当留足士兵守城。李将军已经回信,说至少能固守文安镇十天。因为他的随军粮草只有十天,金兵肯定要断他的粮道。” 郦琼笑道:“你尽快去。十天之内,我绝不带兵出城。就算金兵在城外叫阵,我也当是一群狗吠。” 岳飞说道:“火铳兵俺已派去支援李将军。” “应当的。”郦琼对此无所谓,反正他只是守城。 这里属于粮道枢纽,按照大明的军功计算方法,守住重要的军粮据点就有大功。 “告辞!”岳飞拜别。 岳飞派出去探路的轻骑,即便被金兵发现,多半也会被认为是哪部的牧民骑兵。 听完这个消息,完颜宗翰愈发烦躁。 多数的唐古部,都生活在漠南草原。 当时,南宋能调用的军队才二十万,一下子就没了将近四分之一。 对于郦琼此人,朱铭没有太大的恶感,因为淮西兵变本来就扯淡。 文安镇一面靠山,一面临水。 继而,沿着燕山余脉东麓,昼伏夜行绕过大定府城。 当岳飞率军绕到目标地点北方六十里时,探路轻骑兵甚至遇到一支金国运粮队。 于是乎,皇帝和主战派、主和派领袖,全都不想把军队交给岳飞。 …… 韩常说道:“那就不说了,别耽误了军粮。” 当时刘光世被夺了兵权,赵构让岳飞接手那些军队。但又担心岳飞难制,因此相关任命秘而不宣,还告诫岳飞不要张扬,说白了就是随时可以改变任命——如果岳飞获得刘光世部队,相当于控制了南宋主力的七分之五。 “辛苦了。”押粮将领立即矮了三分。 “你们是哪部的?”押运粮草的将领问道。 若非张浚、吕祉二人,把军中将领全都给激怒了,郦琼哪有本事带走恁多军民? 淮西兵变,属于军中将领的集体意志,郦琼只不过是那个领头的。 完颜宗翰又不是神仙,他怎么可能猜得到? 实在是李彦仙表现得太镇定了,一副要在文安镇死守到底的样子。还勒令运粮队别再来,似乎军中粮草绰绰有余。 岳飞说道:“那今晚继续往东绕,那边山多更好藏匿。明天白天好生休息,把带来的粮食全吃了,豆料也给战马喂足。明天晚上直取金兵粮站,烧粮以后伺机而动。能打则打,不能打立即撤往大定府城。” 历史上,两人虽然是同乡,但交情并不深厚。 换作以前,不管是打辽军,还是打宋军,这种小镇一个冲锋就能拿下。 “收兵,明日再战!” 外加全军昼伏夜行,完颜宗翰就算再谨慎,也很难发现这支奇袭部队。 或许是郦琼发牢骚,或许是他出言不逊,惹怒了监军吕祉。又或许张浚的目标就是这个,吕祉继而上疏皇帝,请求罢免郦琼的职务。 辞职之前,岳飞已经告诉过张浚,说王德和郦琼有矛盾,让谁来做主将都不合适。而张浚完全没放在心上,提拔兵少的王德做主将(方便控制),导致郦琼心里愈发不满。 “元帅,已重新造好二十架镇南砲!” 吕祉到了军中,不但不安抚诸将,还肆意撤换刘光世的旧将。又言语相讥,激化郦琼与王德的矛盾——这些都是为了朝廷安插可信武将,把那些不怎么听话的全部赶走。 韩常说道:“遇到一支运粮队,来自临潢府南边的契丹部落。末将试探了几句,基本可以确定金兵粮草所在,就位于之前我们猜测的地方。” 韩常指出的位置,即后世的宁城县城所在,此时还属于一片田野乡村。 并且,因为岳飞撂挑子离开军队,赵构派人劝了好多次才回来,赵构和岳飞这对君臣就此结束蜜月期。 这个时空却不同,他们一起在宗泽手下抗金,而且常年都是主副将的固定搭档。 韩常随口问道:“粮草运得差不多了吧?怎还在运来?” “这个地方,距离大定府城五十里,距离文安镇四十里。不论金兵是要攻城,还是南下打援,粮食堆在此处都是最方便稳妥的。金兵的粮草,必在此地!” 上疏也就罢了,做事还不严密。 但现在就是攻不动! 完颜宗翰吩咐道:“派遣更多轻骑,四面出去打探,方圆一百五十里搜寻明军迹象。” 他打算明天佯装撤退,看能不能吸引李彦仙追来,或可一个回马枪吃掉这里的明军——完颜宗翰还不知道,李彦仙的随军粮草已快没了,顶多还能再坚持三天。继续耗下去,李彦仙只能杀掉拉车的骡子。 郦琼又惊又怒,生怕被告刁状,没了军权下场凄惨。于是乎,郦琼跟那些心怀怨恨的武将商议,带着四万多大军、二十万百姓,直接投奔金国扶持的伪齐政权。 两人又聊几句便告别,韩常让麾下轻骑警戒,亲自跑回去见藏在丘陵地带的岳飞。 张浚也害怕闹出兵变,连忙把两人的部队给分开。 却说岳飞带兵离开和众县城,没有走三条主要通道。 “伱们都出去打探,别赖在这里偷懒!”韩常让手下的轻骑散去,以免停留太久露出破绽。 而是由渤海降将韩常做向导,耗费四天时间往回走,绕一个大圈子翻越石子岭(平泉市北部山岭)北上。 完颜宗翰极为郁闷。 他也就近砍伐了树木,制作回回砲轰击车阵。 …… 韩常一副契丹牧民打扮,操着流利的契丹话说:“你们又是哪部的?” 完颜宗翰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仿佛自己早已被看穿了,他的一切行动都无法达成目标。 现在虽然还保留着契丹风俗,这几年却被金国视为女真人。 赶路的时候,每次必派轻骑探路。这些轻骑皆为金兵打扮,甚至不戴头盔,蓄着契丹发型——假扮成牧民骑兵。 那押粮将领说:“劼剌部。” 韩常顿时鼻孔朝天:“我们是南唐古部的女真族,奉命去前方探查,防止有南贼绕后杀来。” 其实分开已经足够了,张浚又画蛇添足,让吕祉做监军去稳住部队。 他们连旗帜都换了,全是金国的旗帜。 只有十天的随军粮草,民夫已经大部分遣回去了,并让后续运粮队不要再过来,以免半路被金兵给突袭劫粮。 眼前只是个废弃小镇而已,别说什么城墙了,就连民房都腐朽不堪。 北地汉人降将韩常,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他指着地图说:“金兵运输粮草,虽然不以船运为主,但肯定还是沿着土河而来。因为他们战马和牲畜无数,沿土河南下更容易获得水源。” 押粮将领说:“还不晓得要打多久。” 而草原各部之间,又缺乏统一管理。 吕祉身边的书吏,竟然将此事告诉郦琼。 完颜宗翰的精锐有限,撒出去遮蔽战场的骑兵,肯定以草原骑兵为主。 之前那堆烂事儿,已经让军中将领极为怨恨。 翻越山岭之前,他们在泽州城(平泉市区以南数里)补给了一次。 岳飞问道:“遇到敌人了?” 最初,他们全是辽国皇室的直属奴隶。以女真为主,也有室韦、渤海、高丽等族。 其他城池的明军死守不出,难道自己要留在此处,把眼前这股明军围到兵粮耗尽吗? 不能继续围攻文安镇,鬼知道别的明军在干嘛。 李彦仙已被团团包围,他麾下的精锐骑兵,除了六百重骑兵外,其余全都不在此处。一部分被李宝带走,一部分借给了岳飞,还有一部分去了锦州。 文安镇。 韩常自称是南唐古女真,这些押粮的草原骑兵,立即对他变得恭敬起来。 派去更南边断粮的金国骑兵,直到现在也没遇到明军运粮队。 宰相张浚想自己掌兵,免得被武将阳奉阴违,由他来通盘操刀反攻大计。 岳飞再次端详地图,说道:“完颜宗翰是宿将,肯定对军粮看守严密。而且,必然会四处遣出哨骑,这一路奔去要倍加小心。一旦被金兵哨骑发现,就只能浴血杀回大定府城。” 战车依靠山水和民房,把李彦仙所部圈起来。 秦桧也不想让岳飞势大,否则还怎么议和? 押粮将领说:“也不算慢,明天下午就到了。” 如此重大任命,朝廷反复无常,把岳飞气得辞职不干了。 大明轻骑连忙散开,远离眼前的运粮队。 可李彦仙部竟然也有火炮,而且数量比大定府城还多! 金兵的回回砲,还没进入射程,就被火炮一顿乱轰。 几个轻骑从西南面奔回:“元帅,我军找不到运粮队,就一路杀去和众县城。不论怎样叫阵,城里的守军都不出来。” 而南唐古部,则散居在长春到松原的广袤草原上,甚至在长春的南方也有一些。 “驮这许多粮食,马儿怕是走不快。明日天黑前能运到吗?”韩常开始旁敲侧击。 “好,工匠们重重有赏!” 完颜宗翰突然又来了精神:“今晚悄悄把镇南砲推过去,明军的火炮肯定打不准。先用石头砸车阵,各军几面进攻,山那边也派人翻过去,悬索到明军大营后方突袭!” (本章完) 0827【死战不退的金兵】 李彦仙部的编制很复杂,有他从陕西带来底子,也有河南、河北、山西的义兵,甚至还收编了一些伪朝降卒。 部将有他的江湖朋友阎平、罗汝明,前者跟着李进义打锦州去了,后者跟着岳飞奔袭金兵粮站去了。 韩世忠在洛阳收服的翟兴、翟进兄弟,由于年龄过大,已经转去二线部队搞训练。他们的儿子翟宗、翟亮,前者做了韩世忠的部将,后者做了李彦仙的部将。 还有山西抗金义军领袖邵隆、邵云、邵兴三兄弟,他们的部队也被打散编制,其中邵隆归入李彦仙麾下。 河北义军领袖焦文通、傅选、孟德、刘泽四人,前两个做了李彦仙部将,后两个做了岳飞部将。 一堆杂牌部队,来源五花八门,却在李彦仙手下编为野战军。 “砰砰砰砰!” 黑灯瞎火的,根本不知道命中多少人。 他们猜测,明军的火铳、火炮,在夜里填装弹药应该很慢,而且黑暗当中也不易瞄准。 明军火炮也发射了,似乎命中了一辆投石车。 女真将领乌鲁撤拔,此刻就在后面不远,连忙下达具体军令。 一个女真士兵喊道:“扯不开。这些铁蒺藜是散的,没有用绳索串起来,南贼把铁蒺藜撒得满地都是!” 李彦仙只想着死守,根本不考虑战后,关键区域把铁蒺藜撒满了。 “跟我冲!” 最险要的一处,由于火枪手数量不足,甚至被金兵攻上战车。大明伙兵都拿起武器作战,并且动用震天雷才击退金兵。 难道真攻不破这种车阵吗?乌鲁撤拔死不瞑目,双眼睁得圆鼓鼓的。 这些金国核心精锐,被明军打得憋屈了好几年。包括乌鲁撤拔等将领在内,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恶气,甚至连胜负都不重要了,他们今晚得把这口气撒出来。 紧接着,燧发枪和弓弩,也轮番进行射击。 “砰!” 镇守这一面的焦文通,接到李彦仙命令之后,早就派人摸出去点燃篝火。只要翻山的金兵摸到阵地外围,很容易就被火光照出人影。 “怎能说没来增援?岳将军麾下的火铳兵,就全都调来了嘛,”李彦仙笑道,“不必惊慌。大不了军粮耗尽,杀骡子吃也能坚持好些天。” 用绳索穿着铁蒺藜,是便于战后收起。 娄宿死得比乌鲁撤拔更加憋屈,他并未冲在最前方,而且隐藏于黑暗中。却不知哪里飞来一颗流弹,某个火枪手胡乱射击,刚好命中娄宿的胸口。 前后打了足足两个小时,完颜宗翰发起三次进攻。 一队金兵全员爬过来,避开了大部分铅弹和箭矢,然后陆陆续续开始惨叫——他们已爬进了铁蒺藜地带,许多金兵的手掌被扎伤。 傅选点头道:“金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跟踩进了泥潭一样。” “慌得要死,换我早撤军了。”翟亮笑道。 皆以溃退告终。 这些石头的落点完全随机,有些砸到小镇民房,有些砸到营中军帐,有些砸中外围战车,有些甚至落到河里。 突袭失败。 “不要慌乱!” 乌鲁撤拔仰身倒下,眼角余光看到儿子跟来,全身插着好几支箭矢。 金兵已发起三面进攻,面向河边的阵地,甚至也有金兵趴着木板泅渡。 随着一声惊呼,两支步战长枪同时刺来,还有弩手朝着乌鲁撤拔射击。 但战线太宽了,火堆数量明显不足。 却是完颜宗翰派出骑兵,驱散少量的大明哨骑。 “牲口的精料也告缺了,”李彦仙说道,“明天开始杀骡子,既能省些牲畜口粮,也能让军粮多吃一两天。” 李彦仙摇头:“还不到时候。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对面的金兵才对。如果换成你们是金兵主帅,带着几万大军杀过来,先打大定府无法攻克,又打文安镇止步不前,截断粮道还寻不见运粮队。而大明的其他军队,也不知藏在哪里,你们心头慌不慌?” 李彦仙说:“但那完颜宗翰却不能撤,他肯定已收到辽东急报。辽东都快没了,他若不在这边打胜仗,金兵一路撤退还有什么士气可言?就算他撤走了,我军也完全可以不追,向北止步于大定府,向东全力攻打兴中府就是。” 他们亲自去各处巡视,再次重申睡觉不得脱甲。 前方就是战车和壁垒,还插着许多火把。 就算受伤不能再战,他们也没胡乱溃逃,而是互相搀扶着后撤。新加入战场的金兵,由于看不清友军惨状,并未吓得心惊胆战。四下传来的哀嚎声,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李彦仙却看向背后的山峦,对传令兵说:“别处打得再热闹,背山方向的也不能动。你去告诉焦文通,让他死守自己的营垒。” 各处接连溃退,完颜宗翰顾不得清点伤亡人数,很快又组织起了第二次进攻。 已有火铳兵填弹完毕,循着阵前的惨叫声,对准那些趴着的黑影开枪。 李彦仙爬到小镇最高建筑的房梁上,默默观察四处情况,发现各部都在正常调兵,并不需要他指挥调遣。 可身边却有人掉落,壕沟底部插着消尖的木棍…… 一轮投石过后,明军仅仅伤亡三人。其中两人在军帐里睡觉被砸中,造成一死一伤。另有一人背靠战车警戒睡觉,石头砸中战车把他给震伤了。 娄宿让士卒从相距较远的火堆间摸近,继而发起所谓的突袭。 李彦仙把战局分析明白,众将听得心服口服。 必须趁着夜色,不计伤亡攻破敌军! 根本没有督战队,一批又一批女真精锐,被完颜宗翰派来投入战斗。 前方是一条壕沟,仅有大腿深而已,而且还盖了荒草。 后续又有金兵冲上来,立即遭到弓弩齐射。 “嗙嗙……” “轰轰轰!” “砰砰砰砰!” 乌鲁撤拔被长枪刺中,虽然只受了轻伤,但身体晃动错失目标。他的枪头从蹲着的火枪手头顶划过,另一个火枪手从挡板射击孔里,对着他只隔了一米半距离开枪。 完颜宗翰投入了大量精锐,这些家伙是真的凶狠。 他身后不时传来惨叫声,又听到前方的枪声。借着火光抬头看去,乌鲁撤拔见到战车侧后方,有个火枪手射击之后正在填弹。 这些杂牌部队编制成的野战军,已经被李彦仙亲手操练四年。就军纪而言,放在整个大明能排进前三,李彦仙练兵绝对有一手。 乌鲁撤拔进退不得,发狠了起身一越,竟然顺利跳过壕沟,原来这壕沟挖得很窄。 明军火炮再次发射,全是霰弹攻击,朝着敌军喊杀声打去。 会议结束,众将各自回营。 继而摸黑推着回回砲前进,朝着明军大营的方向投掷石块。 乌鲁撤拔正在快速往前爬,右手在荒草上按空,差点整个人都摔下去。 只要戳死一个就够本,他恨透了这些只会躲起来放铳的懦夫! “把铁蒺藜扯开!” 更难得的是,士绅和官吏也愿听从他调遣,还能主动进攻和屯田种地。 一颗大石头飞来,距离李彦仙数百米落下,砸塌了一处破旧民房。 动静挺大,造成的效果可以忽略不计。 “有人!” “轰轰轰轰!” 估计这就是敌军投石车的最远攻击距离了,肯定已经推到很靠前的位置。 邵隆开始抱怨:“李公(李宝)和岳将军,他们一个也不来增援,只让我们在这里顶着金兵。李公用兵如神,自不是我等能够质疑的。可岳将军毕竟年轻,他万一不能烧掉敌人的军粮,我们这里可就进退为难了。” 打到最激烈的时候,金国马步军都统娄宿,亲自率队下山奇袭。 一阵枪响过后,阵前金兵被打死打伤几十个。 紧接着,儿子也被火枪命中。 毕竟在历史上,这位能让无数杂牌部队,甚至是刚刚收服的贼寇,以及城里的普通百姓,陪他一起在城破之后打巷战。并且无人背叛、投降、逃命,就连贼寇都视死如归。 主要还是随军民夫不够,而且缺少时间布置,外围壕沟挖得不深,营垒也没筑得多高。 乌鲁撤拔举起兵器往前冲,身体瞬间中了两箭。 外围火枪手朝着黑影开枪,隐约传来惨叫声,也不知打中了几个。 这次还是三面围攻,但安排了精锐,翻山悬索而下。 有盔甲保护,箭矢没造成什么伤害。乌鲁撤拔装作阵亡顺势倒下,继而折断箭杆,加速往前方爬动。 “哐哐哐!” 一连串的声音传来。 李彦仙说道:“所以我们不要慌,死死拖住金兵主力便是。就算岳飞烧粮失败,我们杀骡子吃肉也能坚持好些天。多把金兵拖住一天,李公绕后奔袭就越能成功。到时候几面包围,完颜宗翰就变成孤军深入。就算他仗着马多能逃走,可他的军粮和牲畜却得留下。没了军粮,他逃多远都无力再战。” 乌鲁撤拔带着这一片的残兵,飞快爬过铁蒺藜带,手指被刺伤也没痛呼。沿途许多地方,他甚至是从友军尸体上爬过去的。 终于,金兵溃了。 不过,明军将领也打得震惊无比。今晚的金兵太恐怖了,真就是前赴后继舍命冲杀,一个个打起仗来全都不要命! “呜呜呜呜~~~” 焦文通建议道:“可从明天开始减餐,再派人去和众县城求援,让郦琼带兵押粮过来补给。” 乌鲁撤拔猛然站起,举枪猫着腰前冲,想透过两辆战车间的空隙,把那个明军火枪手给戳死。 “嘭!” 半夜。 众将快速骑马奔出,各自前去安抚士卒。 连续几声号角,由远及近传来。 完颜宗翰大惊失色,那是粮草遇袭的警报! (本章完) 0828【岳飞撒豆成兵】 来自草原的部落骑兵,被完颜宗翰安排去围困大定府城,同时围绕粮站方圆百余里探查。 核心粮站在后世的宁城市区附近,由完颜谋衍带兵驻守。害怕他太年轻会出什么意外,还给他安排了一个老将完颜合住。 围困李彦仙的完颜宗翰,还有围困大定府城的草原骑兵,虽然各设了一处营寨,但身边的粮草并不多。 每天都有运粮队,从完颜谋衍那里,把粮草给两处营寨运过去。 越靠近金国的主粮站,放哨的草原骑兵就越多。 几乎每隔四五里,就有一队骑兵在轮值巡逻。全是来自草原的牧民,被完颜宗翰征来做轻骑兵。 岳飞思索片刻,说道:“那就正大光明过去。你带人去前方呼喊,就说金兵的后方城池失守。我带人扮做败兵,恐吓那些草原骑兵,一路朝着粮站疾驰。” 王彦此刻就在城楼里睡觉,快步走到女墙处,仔细观察之后下令:“不要放箭,让他们过来。” 他知道金兵肯定有防范了,不可能取巧偷袭。干脆慢悠悠策马小跑,等待局势变化,再决定该怎么打。 韩素一路吹号奔往城池,很快惊动城内守军。 王彦一边下令全军集合,一边让人悬筐把韩素吊上来。 因为草原各部已开始陆续逃跑,甚至有少数奔往大定府城,打算直接倒戈投靠城内的明军。 韩常立即反应过来,点头说:“必然如此。金兵攻打大定府失败,想来进攻李彦仙将军也不顺。连续受挫之下,这些草原牧民怎不多想?他们没有提前逃跑,已经算对金国极为忠心。现在听说后方失守,哪还愿意留在此处?” 完颜合住慌忙跑去报告:“有轻骑回来报信,说我军后方两座城池没了。草原各部人心浮动,已经有人在逃跑,我已出动勇士去拦截弹压。” 一支两百多人草原骑兵奔来,竟然开口就问:“伱们也去投靠明国吗?” “过不去,”韩常骑马潜回,“如果只有二三十轻骑,或许可以悄悄摸近。但我们有上千骁骑,就算牵马而行,也极容易被发现。” 岳飞吩咐道:“你的人分出几个,一路佯装草原骑兵,前去大定府城报信。就说敌军士气涣散,让王彦率兵出城,攻打那些围困大定府的草原骑兵。必定一击即溃!获胜之后不要追击,而是往金兵粮站进军,接应我们烧粮撤离。若有战机,我与王彦就在野外合战金兵!” 岳飞率领千余骁骑,行进速度并不快。 岳飞还没接近金兵粮仓,那里已经乱起来。 完颜合住道:“定是有明军骑兵,扮做牧民样子,在夜里散布谣言。” 三四千草原骑兵,围攻两百女真骁骑,还被对方顺利突围一百多……如果是白天,指不定谁胜谁败。 那首领大惊:“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当韩常派出去的轻骑,路过敌营附近时,居然没人来管他们。 就算没听说过,前些天也见识到了。 那里的主将虽然是女真将领,但根本控制不住局面。转眼间,消息就传遍整个营寨,草原各部首领都让部众准备跑路。 那牧民骑兵大惊,竟然没有再问,而是赶回去通知同伴。 紧接着,那队负责巡逻放哨的骑兵,并未赶去南边通知完颜谋衍。而是一路往西疾驰,前往围困大定府城的金兵营寨。 却说那队草原骑兵,一路往西奔去。 岳飞听到韩常的笑声,带兵前奔十余步。 韩常装作非常疲惫的样子,回答说:“金源县城、惠和县城,全都失守了!南贼的主帅李宝,从建州北上奇袭,把我们杀得猝不及防。我是惠和县城逃来的,一路狂奔累得战马都快死了。我身后还有千余骑,都是两城收拢的败兵。” 这里已经被四面围困了? 韩常顿时哈哈大笑:“大明天兵在此。你们如果倒戈投降,不但宽恕罪过,还能立功受赏!” 首领连忙翻身下马,带着部众跪地请降。 奔得近了,那些草原骑兵,终于看清楚他们的装备。 直接投过来几千骑是什么鬼? 韩素说道:“你们速速回营,多多拿来火把。还有,你们手里的火把也灭了,别到了地方已经烧尽。” 他们已经是惊弓之鸟,本来打算各自逃散。现在有人回去宣扬,说四面都有明军埋伏,恐慌情绪迅速蔓延的同时,都答应那个首领一起投明。 而且,还要主动献上投名状! 大约前进三里地,他们就被发现。 “是!” 留守营寨的女真将领,正在带兵安抚各部,突然就遭到几个部落围攻。 那首领将信将疑,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明军,又让他不得不相信。只犹豫了两三秒,他就说道:“请将军等我一阵,我马上就去叫人!” 韩素来到城下:“我们是岳飞将军派来的,有将牌为证。王将军,请你速速调兵遣将。围城的那些草原骑兵,已惊慌逃窜了许多,还剩一些打算投靠大明。” 许多敌骑往西奔,也有敌骑往南奔。 中途遇到有轻骑兵巡逻,不管是来自哪个部落的,他们都慌忙诉说后方城池失守,这里的部队已经变成孤军深入。 不加确认,大家居然都信了! 火炮能打那么远,震天雷还会爆炸,凡人之躯怎么打得赢? 既然后方都失守了,那就没必要再为金国卖命。大家赶紧逃回草原,能自己过日子最好,如果明军杀来再投降便是。 韩常愣了愣,没明白是什么情况。 只能一边谨守粮草,一边派人拦截辟谣,避免更多草原骑兵惊恐逃跑。 确认将牌无误之后,王彦详细询问情况。 就是战绩有点糟糕。 什么情况? 先前那个部落首领奔来,喜滋滋邀功道:“留在这里的女真兵,已经被我们杀溃了。” 韩素说道:“我们跟着李相公,攻破了金国后方城池,今晚要去攻打金兵大营。不仅这里有大明骑兵,南方、北方、东方都有,已经把金兵远远围住!你赶紧去邀来各部骑兵,片刻之后跟着一起去围攻。此战获胜,所有参战部落都能奖赏粮食和布匹。”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谱。 “你去招降!”岳飞吩咐道。 被派去城内报信的轻骑,带头军官是韩常的族弟韩素。他用流利的契丹话说:“你们也是?” 对方来不及回答,着急询问:“是不是明军从北边杀来了?” “那里怎么可能失守?就算是李宝从兴中府撤军,一路全速奔袭也赶不上啊。”完颜谋衍说。 完颜谋衍:“……” 完颜合住郁闷道:“全信了!” 韩常立即奔出,没有直接劝降,而是先确认身份:“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越来越多草原骑兵,逃回大定府城东边的营寨。 韩素想了想,干脆亮明身份:“我就是大明骑兵军官。你们若想立功,就去叫来更多部落,把他们带到这附近的土河边等候。” 完颜谋衍无语道:“这么离谱的谣言,他们居然也会信?” 草原各部骑兵纷纷逃跑,而不是前去府城投降,估计也是因为不会说汉话……如果都会说汉话,估计倒戈的部落更多。 全是骁骑啊! 看来之前的不是谣言,明军果然已经杀来了。 这些草原骑兵,盔甲都没有几副,打起仗来战斗力奇差。但带去放火烧粮却可以啊! 韩常点头说:“可以试试。” 随即,他把城内所有骑兵派出,由韩素引导着先行,自己则率领步兵跟进。至于大定府城,只留两千人防守。 韩素引着城内骑兵赶到河边,却见那里已有数千骑。 一个牧民骑兵奔来,质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受谁的调遣过来放哨?” 这些来自草原的牧民,虽然远离大明国土,却也听说过明军打仗厉害。 “慢着。把我的将牌也带上,免得王彦不相信。” 那个首领问:“你们可会说汉话?” 两人商量一番,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再说岳飞那边,一路让韩常先行,遇到敌方哨骑就散布假消息。 或许是被火器给吓到了,来自草原的各个部落,都认为明军无法战胜。 他骑马回去告诉岳飞,岳飞拍掌笑起来:“看来这些来自草原的骑兵,对金人也不是很忠诚啊。他们听说后方两座城池失陷,不加确认就去跟自己的族众汇合。显然是料定金国必败,打算提前逃回草原。” 韩素感觉自己在做梦,他只是灵机一动,想多弄过来点降兵。 部落首领们派人互相串联,还没逃走的草原骑兵,纷纷跑去围攻留守的女真士卒。这些家伙虽然兵甲奇缺,但蚁多咬死象啊,竟把女真兵打得败退突围。 韩常立即带上会说契丹话的骑兵,朝着南方低速前进,岳飞率领千余骁骑跟上。 很快南边就出现上百个骑兵,都是打算逃回草原的守粮部队。 岳飞让韩常做翻译:“告诉他们,随我直取敌营烧粮。我后面还有一万骑兵,很快就会赶来助阵。” …… (韩常是北地汉人,辽国四大汉姓之一,前两章脑抽写成渤海族了。) (本章完) 0829【朱皇帝喝马奶能喝一桶】 被几千草原骑兵赶走的女真将领,叫做蒲察斡论。 最初是给阿骨打做侍卫,并且属于合扎猛安中的一员。阿骨打病死之后,蒲察斡论开始独自领军,麾下有女真兵数百,战时可统兵三千(征募民兵)。 十年过去,蒲察斡论虽然军职越来越大,手里的女真兵却越来越少。 补无可补! 实在硬要补充女真士卒,就只能像完颜宗辅那样征召娃娃兵。 蒲察斡论现在带着百余女真骁骑逃跑,这一百多女真兵当中,甚至有来自黄龙府的南唐古部众。 守粮的女真精锐仅有两千,按照完颜宗翰的设想,这些兵力已经绰绰有余。因为方圆百余里,都被他派出去的草原骑兵掩盖,明军只要杀来隔老远就能发现。 双方兵力太过悬殊,交战时好几个打一个。岳飞冲上去就挑翻两人,继而听到蒲察斡论在下令突围,他立即策马朝着蒲察斡论冲去。 被挑中的那个俘虏,竟然用汉话朝着岳飞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不是女真人,我来自黄龙府的南唐古部。我被编为猛安才四年,以前都不算女真。只跟草原诸部和黄头室韦打过仗,还镇压过云中(大同)叛乱。我没杀过大明的百姓啊!” 很快,十多个女真俘虏,被脱去甲胄,全部带到这边。 蒲察斡论怒喝:“定是明军细作,你们不要信他的谣言。挽弓射死他!” 那报信的骑兵说:“都是从大营逃走的,身份确认无误。” 虽然早就已经契丹化,但女真人口奇缺之下,近两年还是被金国视为女真。提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并且还编为猛安谋克。 听了这话,韩常心中狂怒不已。 中途有几個亲兵,奋死挡住岳飞。 却是草原骑兵无法烧粮,干脆点燃军帐和其他易燃物。 蒲察斡论闭口不言。 “轰隆隆!” “杀!” “都是。后面还有一万骑,明国皇帝亲自带兵来了。” “那边的都是明军骑兵吗?” 完颜谋衍、完颜合住还没完成聚兵,粮仓方向就闹腾起来,有人趁机在粮仓放火了。 “我们已投降明军,还分到精良兵甲。不信你过来看。” “说不说?”韩常一刀切下。 被切掉右手拇指的蒲察斡论,痛得面部肌肉扭曲,挣扎着怒吼:“你要是个勇士,就给我一个痛快!” 蒲察斡论带兵一路疾驰,他要去通知完颜谋衍,自己统领的草原骑兵全反了! 忽地,前方隐隐看到一股兵马。 一箭射来,正中韩常的后肩,他吃痛之下连忙加速逃跑。 蒲察斡论大喊:“快快回来,告诉我那边的详情!” 岳飞亲自带兵从正面冲锋,部将徐庆绕去敌军左翼,李彦仙的部将罗汝明绕去敌军右翼。那三百多草原骑兵,隔得老远绕向敌军后方,主打一个精神支持和纠缠溃敌。 可这些家伙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看守粮草的将领,是完颜谋衍和完颜合住。 就算明军摆出车阵,完颜宗翰也能将明军围困在野外——活活断粮饿死! “快去通知元帅,这里压不住了。”完颜谋衍说。 他自诩也是一号人物,麾下汉兵骁勇善战,就算完颜宗翰都对自己很客气。却没想到,他跟蒲察斡论见过好多次,对方却早就已经忘记自己。 军号声猛然响起,完颜谋衍、完颜合住连忙骑马去查看。 最终,徐庆出枪把蒲察斡论打落马下,让麾下士卒将此人给活捉。 又把那三百多草原骑兵喊来,指着地上剩余的兵甲说:“先借给你们用。今晚若能立功,就全部赏赐给你们。” 岳飞已经率军冲过来,他麾下全是大明骁骑,共有一千六百多人。另有中途收下的三百多草原骑兵。 一传十,十传百,而且劝降内容越来越离谱。 “不说是吧?”韩常喊道,“把没死的女真兵,全部押过来看着!” 这已经不像打仗劝降,更像是在搞传销。 王贵奔到徐庆身边,羡慕道:“你却是运气好,居然逮到个敌将。” 完颜谋衍问:“可确认身份?” 一刀一刀下去,蒲察斡论的双手十指全被切掉。终于,他痛晕过去。 沿途陆续遇到一些逃跑的草原骑兵,岳飞便派刚刚招降的部队去继续招降。 韩常听到声音转身就逃,这特么遇到熟人了。而且对方全副武装,自己却是牧民打扮,身上连像样的铠甲都没有。 几个骑兵狂奔而来:“有人冲击粮仓,举着火把想要烧粮,已经被我女真勇士击溃!” 那俘虏竹筒倒豆子般说:“今晚我正在睡觉,大营突然乱起来,说是明军夺了后方城池。那些草原骑兵开始躁动,都闹着要逃回各自部落。我们奉命去拦截,突然那些人就动手了,还说他们已经投靠了明国。他们的人太多,夜里太黑不好打仗,将军就带着我们突围过来。” 岳飞又亲自询问具体情况,包括主粮站那边的守军数量。 说完,岳飞勒令全军上马,朝着囤积军粮的敌营加速前进。 蒲察斡论闭上眼睛。 “投降明军就能赏赐铁甲?” 突然有骑兵奔来报告:“好多已经逃跑的草原骑兵,不知怎的又回来了,正在安排他们各自回营。” 完颜合住道:“我已经派人去传信了。一路吹号过去,速度能快许多。” 韩常问道:“将军,接下来怎么打?” 韩常又是一刀切下:“说不说?” 剩下的女真兵,如果看守粮仓还勉强够用,一旦聚集起来跟岳飞交战,粮仓怎么可能还留人看守? 草原骑兵数量倒是多,但里面藏着无数已经降明的奸细啊! 你一刺,我一扫,蒲察斡论难以招架,身边亲兵很快就死光。 “不要逃,我是撒温部的。你们是哪个部?” 一千六百多大明骁骑,外加三百多草原骑兵,围杀只有一百多的女真骑兵! 岳飞朝着前方射出一箭,立即打马加速冲锋。 完颜合住惊道:“他们已经逃走,怎么可能自己回来?不准他们进入营寨,全都离营两里地休整!” 隆隆马蹄声从北方传来,岳飞率军直冲敌营。 韩常让人按住蒲察斡论的右手,自己拔刀贴近其拇指:“说不说?” 那亲兵大惊,连忙回去告诉蒲察斡论。 蒲察斡论带着残兵逃往左侧,跟带兵侧绕的徐庆撞上。徐庆的武艺不如敌将,奈何他麾下兵多啊,直接把蒲察斡论给围住。 “杀女真立功就可以。刚才我只放了几箭,就弄到一副铁甲。” 那些俘虏吓得面如土色。 女真精锐被紧急召集,匆匆骑马奔来整队。 岳飞说道:“云中汉人,也是汉人。” 韩常来到蒲察斡论身边,笑着说:“蒲察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韩常转身问那些俘虏:“谁想试试?” “明国皇帝?” 但女真兵人数太少,大部分都被完颜宗翰带去打李彦仙。 韩常闻言跑得更快,边逃边喊:“明军杀来了,军粮已被烧毁!” 蒲察斡论反问:“你是谁?” “是啊,明国皇帝勇猛得很。一顿能吃半只羊,喝马奶能喝一桶。单手就能按倒奔马,射箭能射穿五副铁甲……” 韩常呵斥道:“老实回答,否则就砍你的手指!” 杀死女真兵夺取的兵甲,岳飞让韩常及轻骑换上。 这股女真兵纷纷射箭,韩常趴伏在马背上狂奔。身后陆续有几个手下中箭,其中两人甚至坠马倒下。 韩常也骑马上前,近距离观察这亲兵的装备。在确认是女真骁骑之后,韩常避开对方的提问,惊慌说道:“明军不晓得从哪里来的,把我们的军粮全烧了!” “呜呜呜呜~~~~” 侧方突然传来喊杀声,而且隐隐可见火光。 只因一百多年前,这些部众的祖先是女真族。 岳飞说:“直扑敌营,制造混乱,等待援军。” 那些草原骑兵大喜,纷纷跪下磕头,然后去领取装备。 蒲察斡论搞不清敌我,派亲兵上去问话:“你们是哪部的?” “快走吧,明军杀来了!” 甚至有人说,大明皇帝亲率二十万大军,已经平推攻占了临潢府。 岳飞让人简单给韩常包扎箭伤,说道:“你来审问俘虏,问他们为何半夜出兵至此。” 韩常收起笑容:“你为何半夜出兵至此?” 韩常随便指向一人,提刀走过去问:“伱们为什么半夜出兵到这里?” 岳飞说道:“全杀了。外出作战,不方便带俘虏。” 明军来得越多越好,完颜宗翰接到消息立即回援。 蒲察斡论得知消息,匆匆前奔询问:“军粮真没了?这里距离粮站不远,我怎么没有看到火光?” 完颜合住焦急下令:“吹号聚兵,随我迎敌!” 那些俘虏惊慌求饶,很快就被杀光。 招降的草原骑兵,都被岳飞打散了奔回,去拦截那些陆续逃来的草原部众。 继而军营各处,都有草原骑兵在呼喊:“大明皇帝杀来了,三十万大军就在北边!我们已经降明,快快一起杀女真立功!” 还有零星的女真骑兵,朝着后方溃逃。三百余草原骑兵射箭骚扰,罗汝明带兵追上来,把女真残余全部剿灭。 整个金营,更加混乱。 有的部落当场倒戈,有的部落赶紧逃跑。还有人在离开前,趁机跑去抢粮、抢驮马。 (本章完) 0830【粮草保卫战】 完颜谋衍、完颜合住二人,已领兵据守营垒,还勒令一些草原部众协防。 转眼之间,被他们强迫守寨的草原骑兵,就趁着大营混乱逃之夭夭了。 “传令将士,等南贼近了再放箭!”完颜合住大喊。 岳飞率领大明骁骑越冲越近,似乎想要骑马去撞击营垒。蓦地,一声军号响起,大明骁骑一分为二,在营垒外数十米绕向两边。 他们把女真精锐吸引过来,却根本没想着要攻坚,而是绕向金兵营垒的东西两侧。 那里有草原骑兵烧营做信号! “岳将军已袭营成功,跟我一起去杀金贼。全军大喊,十万明军已至!”石子明对韩素说,“你去告诉那些草原部众,让他们大喊十万明军杀来了!” “五十人一队,不要跑散了!”完颜合住再次告诫,让亲兵过去重申军令。 他见营外亮着很多火把,知道是草原骑兵在看戏。于是打马奔出大喊:“我是大明骑将,你们不要再愣着,随我一起去杀女真!立功的部落,赏铁甲一百副!” 就在完颜宗翰往回赶时,岳飞也在布置军队。 却是这里的通道太窄,王贵麾下的四百骑,分为两队进行两面夹攻。 就在此时,援军来了! 完颜宗翰还在半路上,是韩素带着大定府的大明骑兵,以及投明的数千草原骑兵杀来。 “快去救粮!”完颜合住终归是老将,明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他必须在此跟完颜宗翰血战,一直拖到王彦的步兵赶来。 完颜宗翰不假思索道:“全军随我去夺回粮草。粮草拿不回来,全军都得饿死!” 汉话和契丹话,被数千人呼喊起来。 “十万明军杀来了!” 罗汝明只杀死杀伤数十敌军,就下令立即撤走,带着士卒退到混乱不堪的军营。 他先派遣几个轻骑,一批西奔联络王彦,让王彦带着步兵加速行军,尽快赶来接手金兵营寨。另一批绕过战场,让李彦仙带兵徐徐推进,赶来决战的同时防止金兵杀个回马枪。 还在大营外观战的草原部众,也纷纷加入队伍,朝着粮仓方向杀去。 完颜谋衍不敢停留,继续奔逃两里地,终于停下来清点人数——还跟着他的士兵,只剩下寥寥十余人。 另一处粮仓,岳飞也领着四百余骑,突袭正在保护军粮的女真兵。 他们沿途点燃军帐,砍杀不愿降明的草原部众,把整个金兵大营给彻底搞乱。 想要把军粮烧光,那是非常困难的,必须一个又一个点燃。 又前行一里多,他们跟完颜宗翰派回的先头部队相遇。 “死战,死战,拖到元帅带兵回来!”完颜谋衍奋力呼喊,扯动伤口疼得面部肌肉抽搐。 多数草原部众都听不懂汉话,但也有少数能听懂的。 那些只敢射箭的家伙,此刻也热血上涌,提着兵器就往前冲。 王贵率军奋勇追杀,负责掩护的女真兵,已经被他尽数歼灭。他依旧紧追不舍,防止突围出去的敌军重新整队。 虽然喊得杂乱不堪,但多听几次就能听明白。 “十万明军杀来了!” 此时此刻,完颜宗翰总算能理解完颜宗辅,麾下异族接连叛乱那是真没法。 几万人的军粮非常多,堆在大大小小的粮仓中。为了防止失火蔓延,各个粮仓之间还隔开了。 完颜谋衍正在驱杀一群草原骑兵,突然听到背后响起隆隆马蹄声。 王贵已经是第二次率兵突袭,他领兵在营中绕来绕去,此刻见到有人护着粮仓就往前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冲的是谁,只知道对方比自己兵少,而且被草原骑兵射得非常狼狈。 继续往南边逃,听到身后马蹄声响起,完颜谋衍吓得连忙加速。 也不知逃了多久,离开大营已经两三里,后方传来明军的收兵军号声。 完颜谋衍辩解道:“只是非常假的谣言,那些草原部落全都信了,认为南贼已经攻占我军后方城池。那些来自草原的骑兵,一个接一个叛乱或逃跑,我根本就弹压不住啊。” 各处粮仓占地面积太大了,这里的女真兵防不胜防。他们必须散开驱逐草原骑兵,可一旦散开又容易被袭击。 完颜谋衍这才反应过来:“随我去救粮!” 完颜宗翰问道:“南贼到底来了多少?” 却是完颜合住带着残兵来了,这个老将的头盔都被打落,居然带出来两百多个女真骁骑。 鬼知道是哪个牧民在射箭,因为周围到处都是射箭之人。 完颜合住说:“应该不多。否则我们早就守不住了,根本撑不到现在才逃过来。但是,很多草原部落投靠了南贼。这些人虽然不堪战,但真打起来也很烦人。” 紧接着,侧面又传来响声。 其实,完颜宗翰攻打李彦仙的地方,营寨里也屯了好几天的粮草。但他急着赶回来保住更多粮草,把南边的军粮给一把火烧了。 完颜谋衍正待转身迎敌,忽地一支箭矢飞来。 他们纷纷离开土垒附近,上马奔往粮仓的方向。 完颜宗翰怒道:“蠢货。你还不如让粮草烧完!” 多数草原骑兵选择逃离营寨,有人朝着北方飞快逃跑,他们只想赶快回草原。也有一些部落聚在一起,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投降大明。 用命拖时间! 金兵大营当中,已经到处火光冲天。 火光摇曳,人喊马嘶。 由于搞不清情况,也不敢贸然杀回,只能继续等待完颜宗翰的主力。 粮仓此时已被点燃十多座,女真兵没有去救火,而是奔驰砍杀还在放火的草原骑兵。 一个在混乱中落单的大明骁骑,放火点燃十多处军帐,稀里糊涂就奔至寨门。 他们刚刚攻击李彦仙惨败,核心精锐死伤无数。现在营寨也被明军占据,粮草全给夺走了。又黑灯瞎火的,四面号角声、马蹄声响动。 紧接着,岳飞带着全部骑兵,包括草原骑兵在内,来到大营南边的荒野。 草原骑兵虽然不堪大用,但射箭骚扰拖时间还是可以的。 徐庆从另一侧奔至,他搞不清混战的双方,到底哪边才是自己人。 但通过草原骑兵可以判断,那些家伙射向的肯定是敌军! 徐庆带兵猛地撞上去,瞬间变成三面夹攻之势。女真兵再悍不畏死,也被杀得不敢硬扛,纷纷朝着没有明军的那边突围。 很快,就有千余骑跟着此人,重新冲进四处火光的营寨,朝着粮仓方向飞驰而去。 一千六百多大明骁骑,由岳飞、王贵、徐庆、罗汝明率领,分为四股从不同寨门奔入。 完颜合住能猜到明军不多,但普通士卒不知道啊。 那些女真兵正在驱赶放火的草原骑兵,突然就被四倍于己的明军冲击侧面。当即被杀得措手不及,纷纷交替掩护撤退,并吹号呼叫友军增援。 大明骁骑反复呼喊之下,终于有人率兵紧随其后,而且帮忙用契丹话呼喊。 面对乱成一锅粥的营寨,完颜谋衍直接愣在原地,根本不知岳飞去了何处,也不晓得接下里该干什么。 不多时,完颜宗翰抵达,见面就问:“粮草全被烧了?” 中途有个别大明骑兵掉队,但无伤大雅。即便跟自己的部队失散,这些大明骁骑也能继续制造混乱,捡起火把见到易燃物就烧。 另一支女真兵赶来救援,沿途所过之处,吓得草原骑兵慌忙逃散,然后朝着这股女真兵射箭。 完颜谋衍一直在被王贵带兵追杀,身后的士兵越来越少。 王贵率军冲去,首先吓跑的,居然是一群正在射箭的草原骑兵——他们以为王贵是女真兵将领。 “大明—草原联军”这边,瞬间变得气势如虹。 极度的恐惧情绪,笼罩在女真将士头顶。 大明骁骑却不给机会,罗汝明最先从附近杀出,率领四百余骑直扑两队女真骑兵。 威力不大,却正中他的脸颊。 王彦派来的骑将叫石子明,历史上,他率领一群民间义军,就大败已经是金国万户的韩常。 完颜谋衍说:“粮仓只被烧了十多座,但大营被南贼给占了。” 即便再危险,他们也得拖延时间,拖到完颜宗翰带兵回来为止。 完颜谋衍牙齿剧痛,他伸手将箭矢拔掉,把脸皮都给扯裂了。 营寨起火,友军皆叛,还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那些女真兵终于撑不住了,朝着人少的地方突围而逃。 完颜宗翰带着女真精锐赶来,立即就听到号角声四起。北面、东面、西面全在吹号,还有骑兵来回奔跑的马蹄声,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仿佛女真主力已经被团团围住。 他甚至都分不清,诸多纵马奔驰的草原骑兵,到底有哪些投降了明军,又有哪些还忠于金国。 这些家伙不敢跟女真骑兵近战厮杀,甚至有点分不清哪里是女真,哪里又是明军。反正谁护着粮草就射谁,没人杀来他们一直射,有人杀来他们打马就逃。 女真骑兵被搞得不胜其烦,仿佛夜里睡觉有无数蚊子在飞。 王贵骂骂咧咧停止追击,带兵去大营跟岳飞汇合。 就算说出来,他们也不相信。 完颜宗翰下令:“不要管别处,径直向前冲,夺回我们的粮草!” (本章完) 0831【乱打一通】 完颜宗翰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还剩下多少精锐。 之前围攻李彦仙的营垒,黑暗之中损失无数,女真猛将就阵亡了三员。还未收兵完毕,便得知军粮被袭击,于是忙慌慌赶回来救粮。 一些失去将领或军官的残部,只能暂时划归其他将领,又或者临时提拔军官为将。 此刻又是夜间作战,指挥上就变得更混乱。 快速赶回来时还不明显,大家跟着一起跑就是。现在突然要打仗了,那些刚刚被李彦仙打残,又没来得及好生整编的部队,甚至跟自己的新任将官跑脱节。 更糟糕的还是士气! 他们现在还跟着去夺粮,没有当即溃散,其实就两个原因。 岳飞那边,也在整编和恢复战马体力。 跟随他们南下的草原骑兵,要么投了明国,要么逃回草原。女真兵只剩六千多人,死守着一大堆军粮,连帮他们运粮的民夫都没有。 他们围攻李彦仙损失惨重,又被岳飞突袭乱战损失惨重。刚才拼着一口气夺取粮草,现在虽然把粮草夺回,胸中那口气却也泄了。随之而来的是茫然和恐惧,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夺回粮草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带走又是另一回事! 还有大量的女真将士,面对黑暗与混乱,不知该杀向哪边,只能茫然奔驰寻找敌人。 完颜宗翰的军令还未传出,岳飞和石子明各率数百大明骁骑、千余草原骑兵,拦腰对女真兵的两翼进行冲锋。 完颜宗翰率部直冲之下,拦在他们前方的骑兵,一股接一股迅速溃逃。 完颜宗翰说:“进攻!” 他被岳飞给涮了,昨晚根本没多少明军! 完颜谋衍跟过来问:“元帅,是固守还是撤退?” 大明骁骑毕竟不足三千,局部战场打得非常艰难。 完颜宗翰手下那些宿将,只有一个银术可还能打。 乱战! 银术可被派去兴中府,抵挡李宝主力。那里丢不得,一旦兴中府沦陷,辽东方向的明军攻占了锦州,就能跟这边的明军连成一片。 天色越来越亮。 蒲察胡盏的手下,皆为完颜娄室遗留的强军。刚才就是他们斩杀罗汝明,还杀死了三百多大明骁骑。 第一,完颜宗翰的威望足够高。 完颜宗翰已不敢贸然冲进大营,他一路吹号带着残兵聚拢,绕向大营的东侧冲入各处寨门。 谁说草原骑兵没用处? 让他们吃败仗也是一种作用! 完颜宗翰看不清楚状况,也不晓得两翼打成啥样了,只能派遣大将带兵救援。 女真兵开始牵马出营,他们已经给战马喂了豆料、食盐和河水。但马儿还是累得够呛,现在都舍不得骑乘。 事实上,明军这边也乱得很,打着打着就有骑兵掉队,然后被数倍于己的金兵围杀。 仅剩的六千多女真精锐,刚刚被完颜宗翰一番整编。 完颜宗翰非常心累。 金兵大营里还有残火在燃烧,军帐被烧了一大半,大片木制寨墙也被烧毁。 完颜宗翰说:“我们疲惫,南贼就不疲惫吗?眼前这些步兵,都是从大定府城奔来的,一路急行军早就累得半死。须趁其立足未稳,又没有车阵保护,全力将他们冲溃歼灭!否则的话,等到南边的明军(李彦仙),带着战车过来增援,到时候我们哪还有胜算?” 混乱的金兵两翼,因为局部获胜变得更加混乱。 完颜宗翰说道:“现在只有一条路,歼灭眼前这些敌人。传令,各部整编完毕,立即过来决战!” 越来越多陷入混乱的女真骑兵,听到主帅的军号跟着冲过去。前方有敌人他们就杀,没有敌人就不再管别的,先脱离混乱战场跟主帅汇合再说。 “胡盏,你来攻坚!”完颜宗翰道。 蒲察胡盏奉命带兵左奔。他还未抵达左翼战场,佯装成草原骑兵来回射击的罗汝明,突然就带着数百大明骁骑、千余草原骑兵冲来拦截。 虽然完颜宗翰重新夺回军粮,但岳飞的战斗目标却已达成。 第一,拖延时间,等王彦率步兵来援。避免完颜宗翰率领精锐,去突袭行军当中的王彦部。 此时此刻,在完颜宗翰的身边,竟然连个可以商议军事的大将都没有! 蒲察胡盏说:“誓死不退!” “岳将军,罗将军阵亡了!” 蒲察胡盏原为完颜娄室的部将,当年一千女真骑兵,击败三万西夏大军,就是此人做先锋去诱敌。 溃而未散的草原骑兵,逃出一段距离之后,见女真主力似乎被缠住。于是各部首领又带兵回来,朝着女真兵的左前方射箭。甚至有一些老六,害怕跟女真交战,竟然绕去侧后方射击——造成的实际杀伤很小,但给女真兵巨大的心理压力,都感觉自己被数倍之敌包围了。 这些家伙,在遇到明军之前,总是以少胜多,而且战绩非常离谱。跟西夏打仗已经说过来,他们还在围困太原时,以一千骑先击败一万宋军,继而又以一千骑击败三万宋军。 但近万女真精锐,却被搞得乱成一锅粥。有些女真骑兵,因为追击草原骑兵,甚至已脱离主力两三里。临时整编在一起的女真残兵,更是彻底失去组织度,将领根本找不见自己的兵,只能依靠武力各自为战,顶多一二十个骑兵自发组织在一起。 岳飞得到消息连忙奔去,看到罗汝明的尸体已被踩烂。 战斗越是顺利,完颜宗翰越是心惊:“明军精锐不在前方,当心他们从两侧冲来。传令胡盏,让他带兵去左翼拦截……” 完颜谋衍已经被打怕了:“既然这些步军是大定府城赶来的,那么大定府城肯定空虚。不如我们骑马奔袭,把大定府城拿下来!” 完颜闍母病死了,完颜娄室也病死了。石家奴和婆卢火虽然还没死,但伤病缠身在上京安养,根本就无法再骑马作战。 “进攻?”完颜谋衍惊骇道,“如今士气低靡,而且疲惫不堪,哪里还能强攻敌军大阵?” 女真骑兵两翼大乱。 黑暗当中,他们四面都有骑兵来回跑动,根本搞不清明军主力的方向。 而王彦的步兵,已经一路急行赶来了。 完颜宗翰只能带着亲兵,一路吹号聚兵斜向冲锋。 没有战车,没有火炮,也没有带震天雷。 第二,再不拼死把军粮夺回,他们接下来可能会饿死! 近万女真精锐,摸黑朝着前方冲杀,只有千余支火把在引路。一些临时整编的残兵,跑着跑着就乱起来,甚至找不到自己的新任将官。 岳飞率领骑兵保护,王彦让步兵结阵,距离金兵大营三里地。 第二,挫敌锐气。 想要骤然脱离战斗,可没那么简单! 一些跟友军脱节的小股部队,稀里糊涂就被大明骁骑吃掉。 “不先吃饭吗?”完颜谋衍说,“连人带马都饿了,而且战马也还没恢复。不如先让将士们吃饱,让战马再恢复一阵。” 清点人数,只剩六千余骑,而且一个个疲惫不堪。 之前还拼死夺粮的女真主力,此刻一個个垂头丧气。 完颜宗翰亲自骑马奔出,用望远镜观察片刻,总算确认明军的兵力。 黑夜当中不能远视,完颜宗翰无法整体指挥。 他们自己也死伤惨重,但完颜宗翰立即补充整编。 完颜宗翰怒道:“等我军战马恢复了,敌军的步兵也恢复了!” 完颜谋衍无法反驳。 在缺乏统一指挥的情况下,一些女真将领无法忍受被连续射击。他们怒吼着带兵冲向草原骑兵,后者吓得距离大老远就逃跑,把追击他们的女真骑兵越带越远。 一些中低级女真将领,自发率领士卒拦截。他们迅速击败跟随明军冲阵的草原骑兵,并且下意识的进行追杀,导致自己跟附近友军脱节。 李彦仙麾下排名第二的骑将,在夜间混战中死于金兵之手。他跟蒲察胡盏率领的核心精锐撞上,罗汝明不仅自己身死,麾下的大明骁骑也阵亡三百多。 “蠢货,”完颜宗翰说道,“大定府城肯定有守军,而且还有火炮和可以爆炸的铁火雷。就算城内守军数量很少,我们想攻破城池也有伤亡。而且去奔袭城池,这里的军粮还要不要?想要军粮就得分兵,一旦分兵怎抵得住眼前的敌人?就算我们成功拿下城池,无非是用这里的大营和军粮,换取明军的城池和军粮。到时候,还是要困守孤城!” 终于在晨光熹微之时,完颜宗翰夺回了自己的军粮! 但毕竟是精锐老兵,跑散了的还能自发靠拢——径直冲锋没问题,想做出复杂战术肯定难以指挥。 甚至还在打扫战场时,搜罗一切能用的盔甲,给表现好的草原部落装备上。 人非草木机器,再勇猛的士兵,也会疲惫和恐惧。连番失利,军粮被夺,四面皆敌,疾奔回援,黑暗作战……金兵的各种负面buff叠满了。 全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带着三百女真骑兵,正面击溃两千西夏铁鹞子。继而又去冲击西夏大营,引诱三万敌军来追杀。最后把敌军引诱到伏击地点,再配合几百友军,把三万西夏兵给杀得大败而逃! “暂时后撤,把罗将军的遗体带走,”岳飞吩咐道,“待此战结束,再好生收殓阵亡将士。去通知李彦仙将军,请他不顾一切急行军,女真骑兵不会杀向他那边。” 王彦麾下步兵一路急行,他们牵着驮运盔甲的骡子,全程小跑了半夜的时间。最后骡子不愿跑了,他们嫌骡子走得慢,干脆穿上盔甲赶过来。 排兵列阵,非常疲惫! 而李彦仙率领的援军,此时还在十里之外。 (本章完) 0832【魂都打没了】 蒲察胡盏意志坚定的翻身上马,曾经追随完颜娄室的那些精兵,此刻同样表现得视死如归。 但是! 十分钟前,刚刚补充给蒲察胡盏的士兵,却在上马的时候稍显犹豫。 他们也算是精锐,以前隶属于婆卢火。 如今婆卢火在上京养病,三个儿子先后被明军所杀,其余子嗣暂时还未成年。昨晚是婆卢火的侄子统兵,在攻打李彦仙时阵亡,部分残兵补充给蒲察胡盏凑足一千人。 他们真不敢再打了。 他在漠北凶名昭著,没有哪个大汗敢放心收留,害怕他会变成第二个耶律大石。 石家奴回京养病去了,耶律马五、沃鲁二将战死。三人的子嗣继承部队,昨晚全都损失惨重,残兵临时划拨给突合速统一指挥。 完颜宗翰对身边的八百多亲兵说:“愿意随我死战的,今天一起尽情厮杀。想要活命的……赶紧逃吧。” 十多个女真骑兵,被射透铁甲而死。 所谓的核心精锐,已经称不上精锐了。 昨晚又是大量死伤,胸中剩余那一口气,已在夺回粮草时耗尽。 可现在花时间跟敌方骑兵纠缠,敌方步兵能够趁机恢复体力啊。 完颜宗翰惨笑:“不是假话诓骗你们,想要活命的赶紧逃。” 是彻底击溃,被追杀得远远逃离战场,一时半会儿别想整队回来。 他是想趁着明军步兵立足未稳,趁着明军步兵疲惫不堪,立即作战把明军给歼灭。 “第五队,全部砍了!谁再敢违抗军令,跟他们一样下场!” 另一员女真将领沙离质,被完颜宗翰派去对战徐庆。 王彦的步兵大阵强弩齐发,甚至还夹杂着神臂弓。 就连完颜谋衍,也觉得今天必败无疑。但他又不敢劝阻完颜宗翰,只能随时观察战场战况,一旦情况不对他就要带兵逃跑。 金兵的中军号角大作,突合速终究还是忍住怒火,带兵往金兵主力这边撤退。他的尾巴一直被岳飞咬住,扔下三十余骑断后才摆脱。 他们用的是破甲箭,这个距离骑射威力最大,当即就有二三十個明军被射破札甲。好在明军阵亡不多,只是受伤而已。 可同样的事情现在发生,却让女真将士心生怨怼。 号角声再度响起,女真骑兵被召回来整队。 他们集中一点冲击,前面派出二百骑,进行四次连续冲锋。 “保重!” 突合速还在继续领兵冲杀,奔至阵前十余步时,朝着明军大阵骑射——他的任务是动摇明军大阵,为蒲察胡盏强行冲阵创造机会。 他在派人烧毁随军粮草时,只让人在战马、驮马身上随便砍两刀,根本来不及把马儿全杀了。 根本不等王彦下令,前排军官就已在指挥补位。 就算他灭掉一两个漠北部落,也只会把更多部落逼得联手讨伐他。 就在契丹兵阵前投敌的时候,金兵侧翼也有一支契丹兵,不管不顾疯狂朝着北边逃遁。 就在此时,突合速麾下有数十骑,忽然冲向岳飞那边。 几队草原骑兵被吓跑之后,徐庆又绕向侧方射箭骚扰,岳飞率兵跟突合速正面对射。 完颜谋衍说完,骑马转身而去,他爹留下的旧部纷纷跟随。 女真战马冲到长枪林前,不管主人如何催动,战马都自动减速保命。但还是收不住势头,连人带马狠狠撞在长枪上。 完颜宗翰连忙下令:“吹号,让突合速回来整队,再追他就要陷进去了!” 却是完颜合住带兵逃走,这老家伙来自曷苏馆部女真。他不但老家被朱铭攻占,他的族兵也死得没剩多少。现在手里的军队,大部分是编练的女真奴隶——这些女真奴隶获得自由较早,所以还是非常忠心的。 “不要射箭!” 如此严厉的军法,在阿骨打起兵之初,其实早就司空见惯。砍了几次之后,金兵人人争相死战。 本来就打不赢,明军的援兵又至,完颜宗翰的威望再高也压不住! 二十多个明军长枪手被当场撞翻,还有几个长枪手被骑兵长枪给撞倒。 第五队女真精锐,冲锋途中遭到大明弓箭手抛射。虽然死伤不多,却已是心惊胆战,还没冲到阵前就减速,然后挽弓放箭掠阵而过。 士气太低,不敢冲阵了…… 完颜合住能去投靠蒙古,完颜宗翰也是万万不能。 在完颜谋衍离开的瞬间,王彦和岳飞同时下达军令。 如此打法,已经偏离了完颜宗翰的作战意图。 他们同样是耶律马五留下的残部,友军不管他们直接投敌,他们还留下来干什么?就算这场仗打赢,也肯定不再被完颜宗翰信任。 却见突合速带着这些混编部队上前,前方过来迎战的是草原骑兵。 话音落下,无人敢离开。 蒲察胡盏没有直接上,如此决战必须静候时机。 却是昨晚金兵攻打李彦仙,损失了许多兵力。完颜宗翰又急着回来救粮,大量备用战马和驮马无法带走。 共有三百多个女真将士,选择留下来陪完颜宗翰共同赴死。 但完颜宗翰的军中威望太高,而且军法又十分严酷。这些补充给蒲察胡盏的士卒,根本就不敢提出异议,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作战。 终于,有一个女真军官打马逃走,继而越来越多将士逃跑。 冲锋途中,不断有女真骑兵倒下。 完颜宗翰正要下令阻击,突然又有女真将领逃跑。 “咻咻咻!” 明军为了急行军,不但战车没带,就连巨盾都没带。陆陆续续已经伤亡二百余——大部分伤而未死,步兵大阵依旧岿然不动。 李彦仙四处搜集受伤乱跑的战马和驮马,在收到岳飞请求快速增援的消息之后,立即让长枪手、弓弩手、火铳兵骑马增援。 “愿降,愿降!” 完颜合住的临阵脱逃,已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军再次弓弩齐发,对女真骑兵造成的死伤,比明军刚才遭受的更多。 岳飞派出一个亲兵,吩咐道:“引导他们绕回步兵大阵后方,下马除甲观战。” 这次金兵不再直接对阵明军步兵,而是撒出去驱杀烦人的草原骑兵,以及那些已经投入战斗的大明骁骑。 突合速与沙离质二将,整队之后继续冲杀。 一队女真兵追上去,斩杀四分之一逃兵,被完颜宗翰吹号叫回。 他让突合速、沙离质驱赶敌方骑兵,同时绕阵而过时射箭,甚至在阵前侧身出枪。蒲察胡盏跟在后面,率领一千精锐强冲敌阵! 疲惫的女真士兵,骑着疲惫的战马,冲向同样疲惫的明军步兵。 就连那些将领,都觉得不应该乱杀。 领兵的契丹军官大喊着,同时将长枪丢弃于地,继而又扔掉铁骨朵和鞍斧。他麾下的几十个契丹骑兵,也纷纷做出同样的动作,显然在上阵之前就已商量好。 完颜合住带着数百女真骑兵,朝着北方疯狂逃窜。 他们顶着弓弩的射击,不断朝着明军大阵射箭,而且伴随着接二连三的佯冲。 剩下的皆为死士。 耶律大石至少还有辽国大义在,只要武力慑服一两个部落,其余部落就会名义上来归顺。 突合速又惊又怒,这些契丹骑兵,虽然刚编入他麾下不久,但他怎能容忍自己的兵阵前投敌?当即就率军追杀过去。 连番冲杀之下,有两千多草原骑兵被击溃。 冲击现场,双方都极为惨烈。 完颜宗翰惨笑:“回去能干什么?” “全军出击!” 他也可以带着残兵,把吴乞买杀了自立。但上京残存的女真军队,必然各自逃回部落,根本不可能奉他为主。甚至,有可能联手跟他作战,在上京自相残杀起来。 “轰隆隆隆!” 他不敢回辽东,也不敢回上京,打算跑去投奔蒙古大汗合不勒。家人什么的顾不得了,反正身边还跟着一个长子。 军心涣散! 接下来几队女真精锐,都不敢再硬冲,射出一箭就绕阵逃走,被赶来的草原骑兵追着射箭。 即便顺利逃回上京,他也会被女真贵族联手解去兵权——那些家伙对他恨之入骨。 “王贵,你领草原骑兵去接应,引导李将军的兵占领敌人的粮仓!”岳飞在第一时间就下令。 那是耶律马五阵亡之后,遗留下来的契丹骑兵。由于忠诚且骁勇,被完颜宗翰当成嫡系使用,军饷待遇跟女真精锐不相上下。 否则一直持续冲击,明军的步兵大阵肯定被冲出口子。 紧接着,又有数百女真骑兵,陆陆续续跟着溃逃。 “突合速,你去扰乱敌阵!”完颜宗翰下令。 兵权没了,早晚是死。 完颜宗翰看得心头一紧,他知道完蛋了。金国最骁勇善战的核心部队,居然被吓得不敢冲阵,女真勇士的魂儿已经没了。 其实,投敌和逃走的契丹兵不多,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人而已。 突合速此时统领的士兵,兵源构成更加复杂。有石家奴的旧部,也有耶律马五的旧部(契丹兵),还有沃鲁的旧部。 别人可以逃,他却无路可走。 几年前,跟着婆卢火打仗就死了许多,统率他们的将领换了好几个。 完颜谋衍劝道:“元帅,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眼见无法扰乱大阵,完颜宗翰改变战术。 那些草原骑兵射几箭就跑,但这次跑得很有章法。岳飞允许他们奔逃射箭,但逃跑时不得冲击友军大阵,否则直接用强弩无差别对待。 突合速,金国宗室,石家奴部将,曾在山西屠杀守关宋兵数万。 岳飞边战边退,领兵从己方阵前掠过。 历史上,斩杀种师中的便是此人。 但对金兵的士气造成巨大打击! 南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金兵惊恐不已,明军欢呼呐喊。 后续还有部队,已放弃火炮和辎重,骑着拉车的骡子往这边赶。 而完颜宗翰呢? 必败之战,谁愿意送死啊? 继而,完颜宗翰把部队都派出去,只留下自己的亲兵做预备队。对面的明军,有近千骁骑一直没动,导致完颜宗翰不敢让亲兵出战。 突合速、沙离质的冲锋,已经诱使明军神臂弓发射。蒲察胡盏的这次冲锋,导致明军只能用普通弓弩射敌。 他们都来自女真小部落,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纯靠战功获得晋升或赏赐,就算是普通的小兵,也获赐了良田与农奴。 完颜宗翰就是他们的天,他们并非忠于金国,而是忠于完颜宗翰。 (本章完) 0833【逃到蒙古就没事儿?】 观察到战场异变,李彦仙派来的援军,没有再去占领粮仓。 而是一分为二,一部分贴着空营向北,去拦截那些女真逃兵。一部分径直向西,杀往完颜宗翰的后背。 完颜宗翰腹背受敌,两侧还有草原骑兵绕来。 他没有立即进攻,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 突然,他看来后方赶来的明军,有许多在肩后露出火枪管。 完颜宗翰仿佛找到了临死前的目标,他举起长枪说:“南贼的火铳兵没有车阵,随我冲过去全部歼灭!” 一代骁勇悍将,死法并不十分光彩,如果死在冲锋路上或许会更壮烈。 不论如何,完颜宗翰大败肯定没问题。 大明骑兵这边,其实也差不多。 数百个没有盔甲的草原骑兵,最先追到突合速身后,拉动弓弦自由射击。没逃多久,突合速就中了两箭,战马屁股也中了一箭。 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突合速,被翟亮率领的援军给缠住。 燧发枪手和弓弩手混编,站在长枪手后方,组成三个同心圆。 好几个蒙古兵冲进来,将父子俩死死按住,掏出短刀迅速抹脖子。 “休息一日,留几百兵守城,其余部队原路返回,”李宝舔着发干起皮的嘴唇说,“兴中府还有银术可,把那里打下来也行!” 王贵根本不管那些散兵游勇,带兵瞅准了蒲察胡盏狂追。 石子明分兵弄死突合速的同时,他自领数百骑兵,正在追杀完颜宗翰的亲兵。 石子明已经带兵解决了一股溃敌,得知还有女真敢于厮杀,立即分出五百骑兵杀来。他们属于生力军,朝着一百多疲惫敌军冲去,完全就是一边倒的战斗。 这家伙居然不逃了,减速之后带着亲兵转身冲杀。那些草原骑兵,连忙向两边掠开,不敢跟突合速近战,拉远距离之后再次射箭。 蒲察胡盏在黎明时分恶斗一场,杀死了明军骑将罗汝明。又在天亮之后强冲步兵大阵,如今他已累得够呛。在几个亲兵的轮番出枪之下,还没冲到王贵面前就落马惨死。 石子明领兵过去截杀,居然有些顶不住,只能持续追击纠缠。 他们选择停下来休息,等战马稍微恢复,立即小跑着继续逃。 弓弩已经重新上弦,朝着近处的敌人射击。 合不勒汗醉眼朦胧道:“他们远道而来,为什么不收留?数百女真甲骑,都能为我所用。” 另外两个长枪手,连忙挺枪刺来,继而是火铳和弓弩陆续射击。 完颜谋衍从老爹那里继承的精锐,全被蒲察胡盏带着打光了。他与完颜合住二人,身边只剩下一群早期解放的女真奴隶兵,还有沿途陆续收拢的残兵。 “追杀,追杀!” 他们先是逃到惠和县城,在那里补充粮草和驮马。休息了半夜,又继续往北逃。 那些亲兵没有留下陪主帅送死,而是结伴逃离战场。足足有五六百人,而且之前一直做预备队,士兵和战马体力都相对充沛,拦截他们的草原骑兵全被杀溃。 突合速彻底不逃了,率军迎面就冲。 突合速带兵一阵追杀,只杀死几个跑得慢的。 完颜宗翰亲自领兵侧绕,才发现不论哪边都一样。 完颜宗翰侧趴着装死,他的骑战长枪已不知去向。等那队明军接近之后,完颜宗翰突然暴起,提着八棱铁棍就砸出。 有些女真骑兵,似乎被三段击打醒了。 他们贴着空营而过,堵在一些逃敌前方,齐刷刷下马进行拦截。 事实也是如此。 他只能带着两队女真骑兵,义无反顾冲向敌阵。冲到一半,子弹击中战马颈部,把完颜宗翰给甩飞出去。 但他坠马时撞到脑袋,晕晕乎乎半天不能动弹。 完颜谋衍喝得多,他被割喉的时候,甚至都没醒过来,稀里糊涂就上路了。 还在紧跟着突合速的,只剩一百多个亲兵。 他还想挣扎着爬起,被后续一个明军冲来,拎着铁骨朵猛砸脑袋。 王贵这厮却很狗,眼见蒲察胡盏冲来,立即放缓马速让身边几个亲兵迎敌。 这股援军的统帅是邵隆,他命令全军下马列阵。同时又朝岳飞挥舞信号旗,让岳飞不用过来帮忙,赶紧带着骑兵去追击逃敌。 完颜宗翰在冲锋当中,只能看到眼前这一面。他见前方长枪如林,旁边又无敌骑保护,于是提前下达军令。 他麾下的骑兵和战马愈发疲惫,个别战马甚至累得吐白沫了。毕竟,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他们就没有好生休息过,战马只在整编时歇了十多分钟。 逃到最后,许多战马倒地。 也就是里外四层的同心圆阵。 他带着几个儿子,已经快打到金国地盘,就在准备收兵之际,遇到了北逃的金国残兵。 百姓的说法众口不一,有的说完颜宗翰大败阵亡,有的说完颜宗翰逃去了北方,还有人说大明皇帝率百万大军就快到了。 李宝一路翻山越岭,奔袭到金源县城外,在山中休息到夜晚,打算摸黑突袭去夺城。 号角声大作,可听命令的却不多。 合不勒汗没有南下伐金,而是打着抗金的旗帜,征服吞并周边的部落。 县城里的官员和杂牌守军,隐隐猜到前线大败,于是也纷纷卷了细软跑路。消息很快传到东南方的金源县城,金源县城的官员和守军也赶紧逃跑。 王贵兴奋大呼。 夜晚,次子把儿坛把阿秃儿(也速该的亲爹)、四子忽图剌,一起到帐篷里面见合不勒汗。 蒲察胡盏之前强冲王彦的步兵大阵,麾下部队损失惨重。而且还被完颜宗翰用军法砍了一队,心生怨怼之下,士气已经下降到极点。 抬着简易攻城梯冲上城头,他们才发现守军已经跑光了。 却说完颜谋衍、完颜合住两人,带着残兵一路北逃。 罗汝明骑战那么厉害,也死于蒲察胡盏之手,王贵觉得自己没必要冒险。 这些金国精锐中的精锐,只比完颜宗翰的亲兵稍次。但他们已经丢了魂魄,即便知道很难逃走,却还是不愿再拼死作战。 完颜合住与长子都喝醉了,此时此刻睡得正香。 完颜谋衍、完颜合住被带过去,两人见面就跪拜,高呼合不勒汗的名号。 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杀伤,却激起了突合速的凶性。 被突合速击败的宋军和辽军,加起来差不多有五万之数。直接死于他麾下部队的各族军民,没有八万也有三五万,间接死亡的都不计算。 当场暴毙! 但刚才的一番迟滞,导致战马严重减速。等冲到长枪阵前,战马却不愿送死,要么紧急扬蹄停下,要么绕着枪林而走。 中途若是肚子饿了,又杀快要跑废的战马充饥。 这些骑马步兵,根本不会马战。 事出突然,最近的长枪手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抬臂格挡,手里还握着长枪的后半段枪杆。 他们的战马越跑越慢,就在这种生死关头,早晨才补充给蒲察胡盏的女真兵,纷纷脱离部队往两边逃跑。他们认为明军的目标是蒲察胡盏,只要自己远离那个家伙,应该就不会被重点追击。 那几百女真骁骑,连日奔波劳累。今天受到蒙古款待,也一个个放下戒心,喝酒吃肉之后便呼呼大睡。 完颜谋衍、完颜合住两个家伙,却是成功逃离战场。 连续追出三四里,蒲察胡盏感觉逃不掉了。他的战马已经快要到极限,再逃下去迟早要死,还不如临死前轰轰烈烈战一场。 王贵不再管这股溃兵,又去追杀蒲察胡盏。 把儿坛把阿秃儿问道:“大汗真要收留这些人?” 蒲察胡盏不愿死在小兵手里,他瞅准了王贵的旗帜冲锋。 …… 只见三队女真骑兵从正面冲锋,另外四队女真骑兵绕向两侧。他似乎觉得,绕到侧后方就能破阵,那里的明军一定惊恐不稳。 三个长枪手,护送着几個弓弩手、火铳兵走过来,沿途见到还能动的女真兵就补刀。 合不勒汗这几年疯狂扩张,今年更是统一了周边草场,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飘了。 合不勒汗说:“我虽然臣服大明皇帝,却不是真怕了他。他如果派人来问罪,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便是。明国若是发兵来攻,我们就一路后撤,大不了逃进山里。等明军粮草耗尽撤退,再出山尾随追杀!” “吹号,随我杀回去!” 绍隆率领的混编部队,只有三千多人。 但是,他的战马跑的很慢,他自己也疲惫至极。面对冲来的一个明军骑卒,他的出枪速度都慢了半拍,仅仅一个对冲就被挑落马下。 沙离质在逃跑途中,被王贵追杀得部队溃散,周围的草原骑兵一拥而上。 石子明、王贵两人,带着千余大明骁骑,付出两百多死伤的代价,才把完颜宗翰的这股亲兵给杀光。 只有石子明的近千骑,还有王贵的数百骑比较轻松。前者是从大定府城赶来的,后者在大战时做预备队没有出击。 年纪大了睡眠很浅,完颜合住忽然听到响动,下意识的坐起来去摸兵器。 他把分出去的骑兵召回来,继续追击纠缠一阵,看到王贵在前方追杀溃敌,连忙吹号呼叫王贵来增援。 蒲察胡盏虽然死了,但他麾下逃散的女真兵,今天却必须全都弄死。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如果换成是宋军来打仗,此时极有可能乱起来。大家都不去追溃兵,而是一窝蜂的抢大功。 他们脑子发热陪完颜宗翰送死,挨了一顿子弹和弓弩还活着,突然就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这些家伙不再冲阵,而是拉着缰绳转向逃跑。 失去战马的女真兵,被他们无情抛弃。若有将领或军官的马死了,甚至还抢夺士兵战马。 非但火枪手要在地面射击,就连弓弩也得脚踏实地才行。 可大明的军纪严明,岳飞那边一吹号,所有骑将都领军跟随。 由于骑兵队形排得很松散,完颜宗翰没有被奔马踩死。 三段击之后,这一百五十个女真骑兵,只剩不到七十骑还在冲锋。并且队形全都被打乱,这里三五骑,那里七八骑。还受到刚倒下的友军尸体干扰,自然而然的放慢速度。 仅剩的三百多女真骑兵,朝着大明援军的方向冲锋。 第一排燧发枪手,也再次填装完毕,朝着零星敌人噼里啪啦开枪——现在的大明火枪手,已经能做到一分钟三到四发。 千余长枪手(副武器铁骨朵),千余弓弩手(装备小盾和腰刀),还有一千燧发枪手(也装备腰刀)。 他站起来说道:“你们立即召集兵马,数量不要太多,只带一两千精锐。悄悄摸过去,在睡梦中将他们杀死。把他们的战马和兵甲留下,脑袋全部砍了给大明皇帝送去!” 再说王贵,刚才列阵大战时,他始终带兵做预备队在休息。又被派去接应李彦仙的援军,半路接到号令绕去前方拦截逃敌。 在草原骑兵的配合下,王贵这股稍微恢复精力的部队,接连取得极为惊人战果。 李宝被搞得一头雾水,让人抓来城中百姓询问。 子弹和弓弩轮番齐射,正面冲锋的女真骑兵大量倒下。 双方皆大欢喜,喝得酩酊大醉。 长枪手在外侧围成一圈,蹲跪着竖起长枪。 等到完颜宗翰回过神,发现麾下亲兵已死伤殆尽,明军甚至散去阵型开始清查战场。 完颜宗翰中了两枪两箭一弩,腰部和胸口还被两把长枪抵着,当即就双眼圆瞪仰面倒下。 跟随蒲察胡盏转身迎敌的,仅有人困马乏的寥寥数十骑而已。 一声闷响,这长枪手的右臂被砸断。 草原骑兵也不敢跟完颜宗翰打硬仗,纷纷跟着岳飞去追敌。那些逃跑中的女真骑兵,可比完颜宗翰好对付得多! 李宝一肚子郁闷,他费尽心机绕后奔袭,没想到大战已经结束。 一连串子弹和弓弩射出,突合速麾下部队倒毙近百人。他这支部队本来就是临时整编的,兵源构成五花八门,当即就被打得四散逃跑。 士兵都跟着各自的军将逃离,三五成群打马飞奔,根本没有一个整齐方向。 合不勒汗大喜,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又得知他们带了数百铁甲骑兵来投,连忙让人杀牛宰羊款待。 忽图剌问道:“若是让大明皇帝知道,我们收留了女真残部,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几个骑将其实不想走,他们都想斩俘完颜宗翰立功。 忽图剌又问:“如果大明皇帝出兵的时候,让克烈部从西边夹击怎办?明军是外人,兵粮耗尽就得回去。克烈部可就在我们旁边,而且上次差点打起来。” 就是这样一员猛将,却死于两个大明骑卒之手。 现在追杀逃敌,也以他们两人为主,就连岳飞的战马都跑不动了。 “咻咻咻咻!” 主要是心虚。 “砰砰砰砰!” 还有些女真骑兵,那是真的视死如归,坚定不移的朝明军冲去。 此时被儿子提醒,合不勒汗瞬间酒意全无,惊得背心出了一阵冷汗。 沿途那些草原部落,大部分青壮都被完颜宗翰征走。他们敲诈勒索留守的老弱妇孺,带着牲畜继续赶路,总算赶在下雪之前来到蒙古人的地盘。 合不勒汗非常高兴,他白捡了几百幅铁甲! 而且还能在大明皇帝那里请功,朱皇帝肯定还要赏赐布匹和茶叶。 (本章完) 0834【谋害忠良的金国皇帝】 兴中府(朝阳市)。 银术可发现李宝撤军,已猜到对方想绕后奔袭。 他一边派轻骑去通知金源县守军加强防御,一边率军西进直取建州(朝阳市大平房镇),试图逼迫李宝回军防守此城。 围攻建州城近十日,银术可根本打不动。 这里的大明守军并不多,但近万民夫却组织起来,而且教会民夫怎么扔震天雷。一旦某段城墙告急,立即往下面扔炸弹。 银术可被炸得毫无脾气,灰溜溜率军撤回兴中府。 银术可想要调兵遣将,却根本无法指挥,他连自己的部将都找不齐。军法已经没用了,他已经处死不少人,再胡乱杀人恐怕当场哗变。 有人提着兵器去城墙,有人抱着酒坛瞎溜达,甚至还有人烧屋自焚。 有本地军官的妻女,也被银术可的亲兵淫辱,气得带兵跑去讨个说法。 忽地听说哪家还藏着酒,便一窝蜂的冲去,杀人满门之后再找酒喝。 突然杀死了完颜宗干,又去杀完颜宗干的子孙。 忠于金国的前线将领,家人悉数被杀,只留年轻女眷。 可根本就招不到兵,强行募兵也是累赘,干脆一路逃回上京。 沈州又被明军长途奔袭,他手里的可用之兵太少,城内又有细作放火。于是,他又把沈州给丢了,只带少量兵马突围逃走。 而且,两人的家眷被控制,厮杀起来肯定两败俱伤。 “轰轰轰轰!” 银术可正在处理另一起斗殴事件,他闻讯匆匆赶到,正准备严厉处罚,却发现那些士兵,都懒得看他这位主将一眼。 在山里又累又饿躲了两天,完颜宗贤小心翼翼出来,遇到溃兵说完颜宗辅大败。 就在上京血腥杀戮时,一支残兵回来了。 …… 已经中风的吴乞买突然痊愈,他那几个儿子串联女真贵族,又获得汉族和渤海族文官支持,对自己的政敌展开血腥屠杀。 宰相完颜宗干,首先被定为谋反罪,直接在开会时被杀死。 这哪里还是什么女真精锐? 完颜宗辅、完颜宗翰两人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兴中府城。正因如此,城内守军才像是失了魂。 完颜彀英心中生出大恐惧,放下尸体趴跪于地,用汉话大喊:“愿降,愿降!大明皇帝陛下万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 “哈哈,这不得把银术可轰成肉泥?全部拖上去,给俺使劲的轰!” “轰轰轰轰!” 银术可已经快六十岁了,他颓然望着四处街道。到处都在打架斗殴,到处都在喝酒赌钱,到处都在奸淫掳掠,而数万敌军就在城外。 下一个被灭门的,是重病未愈的石家奴。 震天的喊杀声传来,完颜彀英突然惊醒。他看到明军正在追着金兵砍杀,一股溃兵朝自己奔来,被明军追着斩杀殆尽。 银术可渐渐约束不住麾下将士,城内金兵自知必死无疑,干脆开始尽情放纵。他们整日饮酒作乐,掠走城内年轻女子,玩弄之后甚至互相交换。 石家奴奋力爬动好一阵,他终于爬到自己的兵甲附近。那是阿骨打亲手赏赐的铠甲,那是攻灭辽国获得的镔铁宝刀。 他是阿骨打的女婿,也是完颜宗翰的心腹。一生经历大小阵仗无数,在遇到明军之前从无败绩,此时此刻却连家人都保不住。 叛金投明的那些将领,家人反而受到保护,生怕因此惹怒了大明。 金兀术拳头紧握,很想冲过去把吴乞买砍了。 …… 银术可甚至都没想过突围,因为周边城池皆被大明占据。他能逃到哪里? 朱铭率军到了咸平府,就没有再继续前进。 同样在京养病的婆卢火,突然走到房间里,看到石家奴的狼狈模样一声叹息。 “捆起来!” “快杀了他!” 城外还在发炮。 完颜宗翰、完颜宗辅为了打仗,把上京的兵马都抽光了。 当他们在前线大败的消息传回,完颜宗干又在开会时被诱杀,他们三人的党羽立即心思各异。超过一半都倒向吴乞买,然后跟汉族、渤海族文官商量投降事宜! 石家奴挥刀劈出,但宝刀却被磕飞,他自己也立足不稳倒下。 双方当场打起来,不但那个本地军官被杀,银术可的亲兵还将其满门屠尽。 明军依旧没有进攻,一边继续轮番轰击城墙,一边制作浮桥和攻城器械。 上京,正在内讧。 两人合兵一处,兵力总算超过千人。 以李宝、李彦仙、李进义原有的火炮,再加上朱铭派人运来八十门。兴中府城外,明军的火炮数量达到一百三十门。 “李公,陛下让人运来了八十门炮!” 吴乞买说:“讹里朵(完颜宗辅)的家眷都没事,伱跟讹里朵关系那么亲近,自然也不会出什么变故。” 一看吴乞买身边的文臣武将,完颜宗贤就猜到发生了啥事儿。他直接问道:“我的家眷可还安好?” 他们在咸平府休整半日,接着劫掠全城而走,又在韩州召集兵马准备再战。 “你自己选吧。” 唯独完颜宗辅的人缘极好,各派各族都有人来求情。就连吴乞买和完颜宗磐父子俩,都觉得完颜宗辅的家眷可以留下。 把儿子完颜彀英叫来,银术可说道:“你今晚再突围一次,能逃多远是多远。实在突围不出去,也别回来了,死在刀枪之下正好。” 吴乞买说:“你跟那几个叛逆勾连不深,自然是全家无恙。” 然而,于事无补。 炮击足足半个多月,若非害怕炮管过热,一直在悠着点发炮,恐怕明军的炮弹都快打完了。 听到完颜宗贤和金兀术带兵回来,吴乞买如临大敌,亲自带着所有军队和文武大臣去迎接。 他们腰间缠着许多铜钱,走到街上到处抛洒。 金兀术气得把长枪掼到地上。 当然,如果完颜宗辅下令屠尽渤海豪帅的消息传来,上京那帮渤海族文官肯定会炸毛。 除了自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岳飞和王彦两军继续北上,而且还带着草原骑兵,一路夺取城池直至临潢府。 “你先去见太祖吧,”婆卢火下令,“给他一个痛快,莫要百般折辱。” 三人调去打兴中府的军队,加起来将近五万人。而银术可攻打建州失败,回到兴中府只剩下一万,其中还包括从锦州逃去的败兵。 在完颜宗干的家中,仅年轻女眷和阿骨打的嫡长孙,能在这一场屠杀之中幸存。 完颜宗翰的家眷,此刻也在遭遇屠杀。 金兀术问:“陛下打算怎么应对南贼?” 吴乞买斥责道:“你怎能以南贼相称?那些都是大明将士。我已派了信使去请降,终归是要保住大金国祚的。” 当着银术可的面,军官大摇大摆走过,带着士兵洗劫此宅。 完颜彀英垂头丧气。 为首者是完颜宗贤,辽阳陷落之时,他与纥石烈志宁带兵逃往沈州。 他自己坐镇咸平府城,分遣各将占领城池。其中有一万多兵,直奔金国上京而去。 “等你死后,怎么有脸去见太祖?”石家奴冷笑。 一颗炮弹飞进来,把民房墙壁砸了个大洞。 吴乞买说:“如今各军皆败,大金军队应当整编。两位回来得正好,可否把士卒交出来统一调遣?” “那老东西在里面!”门口有人喊道。 兴中府城的正东、东北、东南全是河,明军的一百三十门火炮,布置在其他几面每日炮击城墙。 李宝奇袭扑空率军回来,又拉上李彦仙的部队,还让李进义也配合出兵。 他收拢一些溃兵,绕开战场遁逃,次日在河边遇到金兀术。 拖着老病之躯站起,石家奴抓到铠甲,却根本无力拿起。 完颜宗贤和金兀术对视一眼,前者说道:“把我们的家眷带来。” 否则金国仅剩的部队,不知还能有多少活下来。 完颜彀英抱着父亲的尸体,茫然坐在街上良久。 “明军杀来了!”屋外有亲兵大喊。 金兀术也问:“我的家人呢?” 兴中府城,已经被轰塌了七处城墙。 他总算取得了一点战果,烧掉明军各式攻城器械三十多架。 一个多小时过去,二人的家眷被送至城外。 一日清晨,银术可趁着大雾天,派兵出去捣毁攻城器械。 石家奴放弃铠甲,伸手握住镔铁宝刀,气喘吁吁握刀转身。 完颜宗贤看着被围起来的家眷,无奈说道:“全凭陛下心意。” 他们也曾尝试突围,但都被明军打回城里,只有少数幸运儿成功逃走。 可是,现在不能再内讧了。 婆卢火感慨道:“你才是谋反之人,我只不过顺应大势。两路大军皆败,不杀了你们,还怎么向大明投降称臣?不赶紧投降,金国就真没了。” 许多女真士兵笑呵呵围过去,指着破洞讨论炮弹有多重。 父子俩连忙着甲骑马,却见城内士兵更加混乱。 一群贵族青年冲进来。 这個声音传到完颜彀英耳中,仿佛天外飘来仙乐,只要不当场杀死他就好。 听到院中的喊杀惨叫声,石家奴奋力从床上爬起,刚走两步又摔倒在地。 银术可对儿子说了一句,突然拔刀自刎。 灭了完颜宗干,吴乞买的政敌群龙无首,大量贵族跑到宫外效忠皇帝。 石家奴咳嗽两声,趴在地上质问:“你也叛了?” 轰到第五天,就有一处城墙裂口,第六天便局部垮塌。 他想去告诉完颜宗辅,被数百明军一路追进山中。 银术可多次派兵杀出,试图破坏明军浮桥,都被火枪和弓弩给射回去。甚至城墙上都不敢多站人,鬼知道炮弹打歪了落在哪里。 他们在韩州募兵的消息,早就传回了上京。吴乞买知道他们还活着,而且手里有兵,所以才没屠杀他们的家眷。 有家眷做人质,一回来就被夺了兵权! (本章完) 0835【不杀兀术,休言议和】 上京实在太远了,它在哈尔滨市阿城区。 幸好明军在辽阳获得许多粮草,否则从山东跨海运来实在够呛。 即便如此,辽阳到上京也有千里之遥。 这还只是直线距离。 直扑金国上京的部队,对外宣称有五万,其实拢共就一万。 民夫也已经换了。 来自山东的民夫,早已陆陆续续回乡。运粮随军前往上京的民夫,多为汉族、渤海族、契丹族降兵。 杨云被朱铭叫回来,跟杨再兴一起统率骑兵。还有高景山、王政、刘萼等降将,也各自带着他们的骑兵跟随。总计有四千骑。 石彪、古三率领皇帝亲卫,总计两千重步兵。盔甲用骡子驮运,士兵也骑着劣马。 部队抵达隆州时,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雪。 花荣建议征集船只,走水路运输粮草。 要是再遇到金兵伏击,稍不注意就大败而归。 由于衣物准备充足,辽东的降兵降将倒还好,大明将士却被冷得够呛。 石彪、古三也好不得多少,他们都是汉中人。 这座城已经荒废了,民夫们帮着收拾房屋,士兵也忙着拆掉倒塌的屋子生火。 零下二三十度,他们就没遇到过这种气温! 尤其是杨再兴,一个湖南人,乍逢松花江地区降温,当晚就被冻得感冒发烧了…… 石彪说道:“我还能打,就是麾下士卒伤病很多。我跟古三哥的兵,多来自四川和湖北,还有些是汉中的。这里太冷,士卒们受不住。” 这还打个屁! 如果半路再遇到一场大雪,恐怕急袭都有困难,因为积雪太深很难行军。 杨再兴浑身裹着一床棉被:“我骑不动马了,说话都困难。嗓子疼。” 王政提醒说:“等征集到船只,河水差不多已经结冰了。” “先歇着过冬吧,让将士们安心养病。”杨云拍板道。 众人只得继续走陆路,刚过宋瓦江(松花江),突然之间天降大雪。 隆州就是长春市农安县,辽国的时候叫黄龙府。 花荣则说:“火铳兵还能打。但天气太冷,填装弹药的速度极慢,双手冷得都不听使唤了。” 大家冒雪继续赶路,至达鲁城停止前进,全军都躲进城里抵御风雪。 民夫们则牵马引骡,驮运粮草跟随。 花荣率领三千火枪手,徐宁率领一千长枪手,同样骑马前进。 “老家在四川、湖北、淮南的将士,生病或冻伤的最多,”杨云召集众将开会,“此地距离金国上京,大概还有二百里。要么一鼓作气冒雪奔袭,不计伤亡把上京拿下。要么就等到开春回暖,再去攻打上京。你们是什么想法?” “我那一千兵,有近两百人生病。”古三说道。 随军不但粮草、被服带足了,还带够了医士和药材。明军将士除了不小心冻伤,主要就是伤风感冒,或许再过段时间便能适应。 等天气转晴,也可以在冬天作战。 又过两日,前段时间从漠北赶回的马扩,带着十多个轻骑抵达此处。 马扩说道:“从漠南草原到辽东,陛下已遣了十五万大军,各自回到原来的驻地。陛下此时也回了辽阳,今年辽东提前降温,肯定是无法再战了,因此派我过来处理首尾。” 杨再兴的感冒发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还经常咳嗽。他惊问道:“难道要跟金国和谈?” 马扩说道:“这边的情况很复杂。女真各部是杀不光,他们如果钻进深山老林,我大明将士该怎么征讨?但金国又必须灭掉,不能留下后患。” “当选一些靠河的,交通便利又可耕种的地方为据点。每年流放罪犯至此屯田,还得是北方的罪犯,否则受不得寒冷。陛下说,北方各省的死刑犯,皆可赦免为流放罪,一股脑儿的发配到这边。” “各军将士亦可报名,到这边来驻军。自愿至此戍边者,将官直升两级,士兵直升一级,父母兄弟能在老家获得赐田。还未娶妻者,赐金国官员的女眷为妻。如果官员女眷不够,就强令各族未婚女子嫁给大明将士。” “女真各部,如果愿意归附大明,给他们划定地界,授予大明官职。所有部落,都不得越界攻打旁邻,若有犯者灭其部族!” “朝廷打算设立安东都护府,治所便在金国上京。” “安东都护府长官,叫做安东都护,正三品武职。五年一任,最多可连任两次。十年期满,可升调枢密院,入阁拜相也有机会。” “李成将军已自请留下,陛下同意他担任安东都护。开春之后,他就会赶来赴任。” “临潢府(巴林左旗)那边,朝廷也要设立临潢都护府。第一任临潢都护,已经选定为岳飞将军。” 马扩连续说了一大串,把众将听得一愣一愣。 所谓安东都护府,辖区为后世的吉林和黑龙江,以及黑龙江之外的所有区域。 而临潢都护府的辖区,则南及承德、建昌,北到兴安盟,西至克什克腾旗,东含科尔沁草原。 不论是草原部落,还是女真部落,全部划定地盘。 打生打死,只能在各自的地盘之内。 一旦纵兵越界,就会遭到朝廷警告。多次警告还不听,都护府必然出兵,还会带上其他部落,一起把不听话的部落灭掉。 都护府下辖的各个部落,赋税定得不重。如果接到征召命令,必须出兵帮都护府打仗。 而且,各部首领必须每年定期拜见都护,若有伤病等缘故也得派儿子来。 每隔五年,必须入京觐见皇帝,还得携带土特产做贡品。 朱铭还打算设立漠南都护府,治所沿用辽国的西南路招讨司(呼和浩特市区以东)。这個机构非常重要,可以震慑漠北,也可以进攻西夏。 …… “拜见马天使,拜见诸位将军!” 金国的议和使者,踏着积雪而来。 正使为吴乞买的次子完颜宗固,副使为渤海族文官李石。 完颜宗固至今没有上过战场,自从吴乞买被架空之后,权臣们就不允许他们兄弟几个带兵。 他在少年时期,听惯了金兵战无不胜。 成年之后,满耳又是明军多么凶残。 甚至,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上京。既不怎么熟悉政事,也完全不懂军事,眼界和能力都非常平庸。 此刻见到大明诸将,完颜宗固颇为害怕,什么话都让李石先说,害怕一个不好就触怒了哪位。 马扩高居主位,微笑道:“李先生有话尽管说,吾已得了陛下旨意,可以全权跟金国谈判。” 李石说道:“吾主愿意臣服大明天子,一切仿效西夏故事。照散城以西,韩州以南,鸭子河(嫩江)以西,统门水(图们江)以南,这些国土皆愿献给大明天子。” 马扩冷笑:“照散城和韩州,早已被我大明将士夺取。难道还要全部归还给金国不成?” “那……那这两地也献给大明天子。”李石连忙说。 马扩说道:“辽国的黄龙府,你们现在叫隆州。也在大明将士手中,难道也要归还给金国?” 李石是真不敢再让步了,因为没法跟吴乞买交代。 一旦让明军占据黄龙府,随时随地就能杀到金国上京。 李石说道:“隆州是否割让,小臣不敢做主。” 马扩看向完颜宗固:“你呢?你是金国的二皇子,难道也不能做主吗?” 完颜宗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在下有一幼妹,愿献给大明天子。为奴为婢,悉听大明天子之意。幼妹已经带来,天使可以先看看。” 对于这种事,马扩没资格替皇帝拒绝。 吴乞买的小女儿很快带到,十三四岁年纪,是渤海族妃子所生。或许是母亲的基因不错,长得还算清秀。但也只是清秀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女。 马扩生气道:“此等姿色,也能进大明天子的后宫?吴乞买在消遣谁呢!” 完颜宗固连忙解释:“在下的诸位妹妹当中,幼妹已是最美的。还……还有上京第一美人,这次也带来了。另外,还带了许多珍珠(东珠)和貂皮。” 各种礼物纷纷带上来,其中一颗东珠,足有鸽子蛋那么大。 马扩和诸位将领,却是目不转睛看向那个“上京第一美人”。 猛然间,马扩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可肆意凝视。此等美人,只有大明天子可观,快快为她戴上面纱。” 完颜宗固闻言大喜,立即介绍说:“此女原名耶律次奥野,是辽国天祚帝最小的女儿。九年前,她跟辽国皇室一起被俘获。当时她才四岁,跟姐姐住在斡鲁补家。斡鲁补死后,她姐姐被讹鲁观收继,她也跟着过去。” “此女越长越美,已经不输给姐姐余里衍。上京好多贵族求娶,但年龄小一直没嫁人。” “如此美人,只有大明天子可得。父亲已经收她为义女,封为益国公主,改名完颜弥勒。若能两国结亲,金国公主侍奉大明天子,亦不失为一桩美谈。” 等这个美女被盖上面纱,马扩就不再谈论此事,而是问道:“金国那些将领,双手沾满汉人血腥。吾皇身为汉家天子,岂能不为臣民讨回公道?兀术此人,以前随军杀到汴梁城下。从河北到河南,多少百姓被他纵兵杀死?兀术不死,和谈之事休议。” 完颜宗固和李石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金兀术也属于吴乞买的政敌,架空皇帝就有他一份,而且在军中还小有威望。 即便大明不提出斩杀金兀术,吴乞买迟早也要找机会动手。 完颜宗固说:“兀术的人头,很快就会奉上。” 马扩笑道:“那就等杀了兀术再谈。” (本章完) 0836【天日昭昭】 上京,还在下雪。 这里的城墙,建于灭辽之后、攻宋之前。 整体为呈“l”型相连的南北二城,北城是一个竖着的长方形,南城是一个横着的长方形——总周长为十一公里。 皇城位于南城的左上角,模仿汴梁皇城而建,坐落有五重宫殿。 当时为了大兴土木,强行迁来许多工匠和百姓,其中一半来自燕京城内外。 许多辽国的贵族和富户,金人没有往死里压榨,而是把他们迁来这里开店做生意。亦有不少渤海望族,分家过来建房定居,融入金国上京的社会体系。 杨家。 金兀术好一阵挣扎,总算消停下来。 金兀术没好气道:“要审什么赶紧问。我没有谋反,跟他们两个不是一党的。” 儿子问道:“真不能议和?” 李石说道:“你当然是想做元帅。” “他想做唐太宗?”儿子惊讶道。 时家。 “陛下,”完颜宗贤站出来,“能领兵作战的宿将已不多,再杀还怎么击退明军?” 负责带队的官差说:“兀术已经把伱们供出来了,时家也在密议谋反!” 李石没有再说,而是给几个酷吏使眼色。 李石闻言大惊:“这这这……” 金兀术的双手被反绑着,此刻意识到不妙,立即狠狠往前撞。 这些家伙还想继续两头下注,一部分族人在金国做官,另一部分族人在大明做官。 吴乞买在处斩时家男丁的同时,又给时家的姻亲们升官。如此,就能防止人人自危,迅速把这场风暴稳定下来。 他帮助阿骨打建立金国,如今也陪金国一起死去。 所有酷吏都跑过来,杀猪一样把金兀术按住。 金兀术忍不住说:“改革朝廷制度,那是以后的事情。明军就在两百里外,因为暴雪才没杀来。现在应该商量怎样保住国祚,若是大金国祚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改革制度?” 吴乞买在拉拢文官、收买人心! 同时也能利用改革来收权,把财政和军队掌握在皇帝手里。 “狗贼,你休想!”金兀术怒骂。 吴乞买说道:“拖下去,好生审问。” 女真贵族们,齐刷刷色变。 完颜宗固愣在原地。 次日,金兀术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出,后续的政治风暴才刚刚开始。 吴乞买指着李石:“你来说。” 李石坐下,拿出纸笔,边写边念:“兀术自言勾结斡本,以鸩毒谋害大金皇帝陛下……” 金兀术急道:“我没有说,你不要乱写!” 一群汉族、渤海族文官,顿时齐声高呼。 时渐猛地回过味来:“定是我被明国皇帝割过耳朵,他们以为我得罪了明国皇帝。我没有啊,当时两国交战,我只是去做使者……放开我,快放开我!” 完颜宗贤问道:“议和谈得怎样了?” 李石扫视牢房一眼,对几个酷吏说:“兀术自己解开绳索,畏罪自杀上吊了。” 甚至,由于城内居住着大量读过书的汉人、契丹人和渤海人,这几年的儒学也发展很快。女真贵族的三代小辈们,纷纷学习儒家经典,能诗善画的不在少数。 女真贵族们更加害怕,脑袋转来转去到处观察。 李石说道:“亲耳听见。” 颇为感慨啊! 在上京耀武扬威的李石,见到马扩就变成一条狗。他卑躬屈膝问道:“天使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并说出来。” 吴乞买说道:“即便算上宫廷侍卫,上京也只剩残兵三四千,而且还缺少军粮供应。想要击败明军,那是不可能的,只有议和这条路可走。” 吴乞买说道:“只是审问而已,没说一定要杀他。” 金兀术冷笑:“那就是没有证据!” 金兀术气得指着吴乞买说:“你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擅杀统兵大将,就等着身死国灭吧!” 完颜宗磐大喝:“你这厮咆哮朝堂,还诅咒大金皇帝。只这些罪名,就当处以死刑。” 皇城之内,大朝会。 李石说道:“他们密谋毒杀陛下,让太祖嫡长孙继位。” 婆卢火劝道:“陛下,谋反案早已查清。如今外敌窥视,不能再牵连了。” “胡说八道!” 吴乞买挥手道:“关押审问。” 杨朴不再言语,抖动手指让儿子离开。 完颜宗固虽然害怕,但也气得说:“阁下若不想和谈,尽管言明便是。何必说这些?” 吴乞买愤怒道:“他们二人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竟然敢诬陷皇帝偷国库,还把皇帝拖出去打板子。目无尊上,其罪当诛!就在这殿中,还有他们两個的余党!” “陛下,须谨防有诈,”完颜宗强提醒道,“南贼一向狡诈。或许他们是被大雪封路,故意和谈拖延时间,待到开春就突然杀过来。” 就连那些长期居住上京的女真贵族,一个个也把汉话说得很流利。 马扩不再看那些首级:“第一,辽国的史料,好生封存保管;第二,吴乞买必须死!” 反而是女真文字,懂那玩意儿的真不多! …… 过了好半天,李石终于写完,对金兀术说:“画押吧。” 他们把牢房门的铜锁打开,其中一人还拿着绳索。 …… “我时家对大金忠心耿耿,怎么会有谋反之事?”时渐激动的冲到院中。 杨朴费尽力气,也只能勉强发出声音:“大明那个朱皇帝,不世之人杰也。他能容忍金国存在?以明军之强悍,西夏也迟早要灭亡,说不定还要收复西域。可惜啊,我要是能年轻二十岁,定去尽心辅佐那位朱皇帝。” 吴乞买说道:“非常顺利。大明皇帝愿意迎娶益国公主,今后两国联姻必可长久。” “他们在密谋什么?”吴乞买问。 “你有什么证据?”金兀术质问。 李石伸手探出,已经没了鼻息。于是拿出印泥,把绑住金兀术双手的绳子解开,在刚才记录的罪状之上画押。 阿骨打的头号谋士杨朴,病得是彻底不行了。 时立爱倒是已经平静,心灰意冷道:“莫要再求他们。残害忠良,卖国求荣,大金亡矣!” 马扩又对李石说:“逃走的伪宋太后、皇帝,还有那些伪宋奸臣怎没送来?” 拿绳索的酷吏,膝盖抵着金兀术的背心,跪下来用绳索勒金兀术的脖子。 “有没有谋反,审一下就知道。抓走!”官差喝道。 一个酷吏被他撞翻,另一个伸手去抓,也被金兀术挣脱。金兀术朝牢房外冲去,又有个酷吏突然伸脚,把金兀术给绊倒在地。 金兀术怒吼道:“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我没有谋反!” 马扩跟金兀术也很熟,他看着眼前的脑袋,伸手将金兀术的眼皮合上。 酷吏们会意,便把金兀术给吊起来。 当然,如果大明铁了心要把金国灭掉,各族文官也会毫不犹豫的倒向大明。 时立爱看着闯进来的官差,惊恐问道:“你们要作甚?” “陛下圣明!” 金兀术当场大怒:“我只跟讹里朵(宗辅)走得近,既不是斡本(宗干)一党,也不是粘翰(宗翰)一派。我帮着密谋毒杀皇帝,就算成功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金国的上京城内,汉话和契丹话才是主流语言,女真话不过是官方统治语言而已。 李石捧着笏板出列:“臣当时散朝离开,看到兀术与斡本窃窃私语。他们以为臣不懂女真话,就没有什么防备。臣走近之后,二人还在大声密谋。” 如果金国采用阁部院制,能不能恢复国力很难说,但他们这些文官肯定掌握更多实权。 李石还在继续奋笔疾书,记录金兀术的一桩桩罪状。 他估计熬不过今年的寒冬,现在只求早点解脱身体的痛苦。 其实把安东都护府设在这里,没有朱铭想的那么麻烦。 吴乞买说道:“从明年开始,废除勃极烈制度。我大金为什么国运日衰?辽国和宋国为何先后灭亡?都是因为制度不善。应当效仿大明制度,设内阁、通政院、枢密院、督察院和六部。大明之所以强盛,就是因为阁部院制。只要学习大明,采用了阁部院制,就能渐渐恢复国力!” 当夜,李石带着几个酷吏来到牢房,把看押金兀术的狱卒全部打发走。 一大车脑袋,被雪橇拖去见马扩。 他把儿子叫到床前,听完最近发生的事情,叮嘱道:“杀了兀术,军心尽丧。杀了时立爱,文臣亦寒心。金国覆灭在即,你们不要参与任何争斗,等着开春出城跪迎明军即可。” “我心里有数,”吴乞买转移话题道,“今天的朝会,要讨论另一件大事。即斡本(完颜宗干)、粘翰(完颜宗翰)两人的谋反案!” 马扩笑着对完颜宗固说:“你爹死了,你兄长还可以继位嘛。你爹当然也杀了无数汉人,但你兄长却没怎么上过战场。你兄长的双手是干净的!你回去以后,可以先瞒着你爹,跟你兄长商量一下。” 李石连忙回答:“和谈之后,立即送来。思及大明皇帝陛下可能要活口,因此不敢擅自杀了他们。” “考虑得还很周全。”马扩呵呵一笑。 (本章完) 0837【还能继续谈】 在回去的路上,完颜宗固问:“这该如何是好?” “不知。”李石回答。 李石属于妥妥的投机派,局势没明朗之前,他不会轻易做决定。 一旦局势明朗,立即下定决心。 当初此人投靠金国,担任的第一个实际职务,便是在金兀术麾下做文书。他表现非常敦厚老实,沉默寡言不乱说话,因此他跟金兀术的私交极好。 然而,罗织构陷金兀术的是他,在狱中弄死金兀术的还是他! 现在大明要杀吴乞买才能和谈,而且还暗示完颜宗磐可以继位。李石搞不明白完颜宗磐的想法,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表明态度。 说着,马扩奸诈一笑:“兵虽不多,却都是精锐。或许等不到开春,也不用再和谈,直接就在上京把吴乞买给抓了!” 完颜宗固再次前去议和,并且开出无比低的价码。 吴乞买说:“若能议和,还能保住大金。明国不愿议和,大金哪还能存在?明国都不用出兵,只须派遣使者,去各部招降首领,就能把上京变成一座孤城。” 大明想要在东北地区长治久安,无非做到以下几点: “我带兵去!” 张浩拱手说:“诸位天使可进城,但三百军士须驻扎城外。每日粮草,我国陛下尽量筹措,每天中午时分送到军营。” 金国的胡里改路,从牡丹江市、佳木斯市,一直延伸到黑龙江入海口。 “可以。”马扩立即答应。 杨再兴学习花荣…… 隆冬。 马扩质问:“我一兵不带,你们翻脸怎办?” 良久,吴乞买终于开口,对自己的长子说:“你不要多想,我也不能多想,否则就中了南贼的离间计。你我父子如果自相残杀,不管谁能活下来,上京都会乱得不可收拾。” 吴乞买说:“只带走工匠和军队。各族文官不可信,他们随时可能叛金,趁着召开大朝会时全杀了!官员和富户家里的财货,拿出一部分赏赐将士,再抓些给将士做奴隶。” 马扩说道:“事关重大,俺无法做主,须得派人请示皇帝陛下。但有三点须说明,吴乞买如果想称臣,必须保护好史料典籍,不可在上京屠戮百姓,不可带走上京的汉人、契丹人、渤海人。” 完颜宗磐说:“陛下说得对。” 完颜宗磐听完,吓得连忙跪地:“我绝无弑父之心!” 马扩继续说道:“我们如果逼得太紧,又或者出兵杀去。吴乞买自知上京难守,必然坐船逃遁。如果他有充足时间,会把人口给掳走。如果他逃得急,必然焚城屠民,以确保自己今后的安全。他此时肯定在征集船只,把所有船只都带走,到时候我们还怎么追?” 双方讨价还价,允许马扩带五十人进城,其余将士必须在城外驻扎。 众将认真思考,认为马扩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吴乞买并不后悔。 张浩拍马屁说:“大明将士,天下无敌,皆能以一当百。三百明军,就比得过三万金兵,我国陛下哪里敢让如此多勇士进城?” “所以,不能跟明国撕破脸,”吴乞买说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只杀那些文官,不要屠戮各族百姓。带走的奴隶人口,也不能太多,还要把辽国史料保住。迁徙至胡里改,立即请去大金国号,向大明皇帝俯首称臣。” 最终石彪被留下,古三带兵前往上京。 “马扩那厮挑拨离间,”完颜宗固说,“他先是诱我们杀兀术,现在又说必杀父亲方可议和,而且还让我回来跟兄长密议。明军多半就是在拖延时间,挑起我大金内讧,等开春之后便发兵杀来。” 完颜宗固仔细思考后说:“最多派三百人。” 完颜宗固说:“既然父亲愿意辞去国号,那就还可以去和谈嘛。就跟明国使者说,大金就此并入明国,请做明国一守臣。然后举族搬去胡里改,世代为大明镇守边辟。那些文官也没必要杀,只让他们给些钱粮就行。他们如果在明国做官,还能继续帮我们说话呢。” 他们两个抓阄三次,三局两胜。 完颜宗固说:“如今虽然还剩几千残兵,但有大半是从前线败逃回来的。将领和士卒都被吓破了胆,出自我完颜部的并不多。如果杀文官、抢富户、迁国都,人心恐怕当即就散了。各部将士可能逃回家乡,不再遵奉大金皇帝,而是臣服于明国的朱皇帝。” 马扩说道:“这里必须留主将坐镇,若是去上京出了意外,开春之后立即发兵!” 治所设在依兰,即松花江和牡丹江的交汇处。 那样的话,大明朝廷还得慢慢移民实边。 张浩无法做主,只能派人请示吴乞买。 马扩继续说:“我要去盯着金人,不让他们带走百姓,金人允我带去三百兵。我已经想好了,要带去一百五十个重甲步卒,一百個火铳兵,五十个骁骑。” 马扩说道:“我要派遣军队,先去上京盯着,防止你们迁走人口。” “谁都别跟俺抢!” “诸位将军就算要打,也不过是获取一座被烧成废墟、被屠尽百姓的空城。你们是抓不住吴乞买的,他甚至可以顺着混同江、黑龙江,一直逃到大海边上去!” 这才叫真正的谈判,之前不过是在阴谋使坏! 完颜宗固欣喜道:“请贵使在河水解冻之前给个准信。” 完颜宗固问道:“迁都的时候,要不要把上京城的富户和工匠带走?要不要把各族文官也带走?” 完颜宗磐顿时无言以对。 完颜宗固道:“南贼真是欺人太甚,都答应割地称臣了,居然还不善罢甘休!” 吴乞买叹息:“你当初向明国泄露军情,我之所以默许,是想让明军跟那些逆贼两败俱伤。可明军太强了,那些逆贼太弱了。我也是昏了头,以为朱皇帝看不上这偏远穷苦之地。唉……” 最后几句,把众将听得双眼发亮。 “……” 完颜宗磐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此时此刻根本不敢说。 和谈与出兵,对武将而言,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不论如何,得先稳住再说。 他们来到上京城外,吴乞买很快就派人来迎接。 一个二个,都吵着要去上京。 吴乞买微微点头:“可行。” 就算是逃去胡里改做部落酋长,也比留在上京做傀儡皇帝更好! 他受够了那种日子,整天仰人鼻息,甚至被拖出去打屁股。 这吴乞买能屈能伸啊! 马扩对此很难拒绝,因为他还得考虑后续治理。 第一,开发后世的辽宁地区,多多繁衍汉族人口,并同化渤海、契丹等族。 “迁都到哪里合适?”完颜宗磐问。 马扩怒道:“这就是贵国和谈的诚意?” 石彪和古三,都统领着皇帝重甲侍卫,必须留一个在此。 吴乞买说:“用抢来的财货,能收买多少是多少。” “大金国岂不是灭了?”完颜宗磐无法接受。 两日之后,马扩带着杨再兴、古三、花荣,以及三百大明精锐出发。物资由马拉雪橇带走,由于军队数量不多,即便大雪封路也勉强可行。 完颜宗磐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南贼号令各部,到胡里改围攻我们怎办?南贼可以把胡里改城,赐予某个部族。我们一旦钻进山林,恐怕就永远出不来,胡里改城会被别的部族占据。” 吴乞买又言:“明军势大,我们缺兵少粮,万万抵挡不住。只能迁都东狩,暂避其锋芒。” 吴乞买没有说话,而是在默默思考。 回到上京。 上京最好能够和平占领,这里有很多汉人和契丹人,那些契丹人也会说汉语。只要保住这些人口,尤其是汉人工匠,可以给朝廷省很多事。 最糟糕的结局,是把金国皇帝给逼疯,烧毁城市、屠杀百姓一起陪葬。 马扩被惊到了。 众将听了大笑,心头还是很舒服的。 徐宁最无语,他统领的是中甲长枪手,马扩根本不带他的兵。 马扩又召集众将商议:“我并非要抢诸位将军的灭国之功,但如果能靠谈判拿下金国上京,就能保住那边的房屋和人口。等安东都护府设立,城内房屋不用重建,人口也不必重新迁徙,可以为朝廷省下无数麻烦。诸位将军皆勇猛忠义之士,等回到京城,吾当为各位表功。” 杨云的军职最高,他说:“我留下吧。各兵种必须留下将领,你们自己抓阄。” 完颜宗固左思右想,决定把事情给挑明。他在向父亲汇报的时候,把兄长也请来一起听。 …… 花荣却不愿意抓阄,直接让神机军的副将留下,自己带兵前往上京。 吴乞买说:“迁到胡里改,那里距离上京数百里。混同江(松花江干流)两岸多山林,我们把上京的所有船只都带走,河水解冻之后就搬去胡里改。南贼要是追杀过来,我们可以钻进山林当中。” 第二,设立安东都护府,以金国上京为中心,向周边辐射影响力。 “火铳兵肯定是我带。” 众将互相看看,心里都有些不高兴。 马扩与众将商议,决定带三十骑兵、二十火枪手进去。 安置好城外军队,马扩也带着五十兵进城。 其余将士所在的军营,却是被两千金兵给围起来。时刻监视! (本章完) 0838【阴险得很】 虽说金国一直缺粮,但上京的粮食肯定够,周边耕地正在逐步开发。 就拿呼兰河流域来说,干流叫做胡剌浑水,支流叫做率水。 河流两岸肥沃土地,或者进行官方屯田,或者赐给女真将士,都让农奴来进行耕种——农奴多为掳来的汉人或渤海人。 仅那一大片,每年收获的粮食就极多,而且还不能随意征收粮税。 因为那些肥沃农田,要么是朝廷的土地,要么是贵族的土地。前者直接作为漕粮入京,后者则由贵族把粮食卖到上京。 比如合扎猛安,即便是普通士卒,身份也都属于地主,其获赐土地就在上京城周边。 马扩说道:“其实也可以劝降,但变数太大。” 马扩没有立即回答,躺着缓了好一阵,才揉脸说:“毛子廉。他趁着敬酒之机,佯装喝醉站不稳,把这张纸条塞到我手里。” 吴乞买一愣,表情微微变化,随即放声大笑:“为大明天子贺!” 接下来一段时间,马扩非常认真的谈判。 这些汉臣在辽国的时候,全都属于能带兵的。降了金国,陆续被削去兵权,老老实实做文官。 又说要奏明朝廷,请封吴乞买为胡里改指挥使,并且将屯河猛安的地盘也交给吴乞买。 马扩说道:“当时的辽国,昏君在位,奸臣当道,腐败无能。他降金也不算什么。此人被吴乞买解除兵权,完颜宗干便将他拉拢过去。” 马扩也不见外,阔步走到客位。 “他悄悄递出这张纸条,或许是猜到我想在上京动武。就算没有猜中,也是表明了归顺大明的心意。” 包括女真贵族在内,各族官员陆续前来敬酒,把马扩喝得是七荤八素。 接着又是铠甲,唇枪舌剑一番争论,同意吴乞买带走一千副铁甲。剩余铁甲,必须全部上交。 马扩是被扶出皇宫的,坐着马车回到塌馆。 “南北二城,人口还剩多少?”马扩随口问道。 “但也要选准时机动手,开春转暖是最佳时候。否则大雪封路,还怎么让金兵遁逃?他们逃到荒郊野外必定冻死饿死。只有雪化之际,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才会逃回各自的部落。” 又说今后每年的贡赋是多少,还跟吴乞买讨价还价。 “真……真醉了……” 马扩独自前去赴宴,由完颜宗固领着往皇宫。 即便查看户册,也是搞不清楚的。 仿佛就是在喝酒庆祝,一个个纵情狂饮,颇有些醉生梦死的味道。 吴乞买昂首挺胸走进大殿,接受众人拜见之后,笑着挥手说:“都坐下。今天宴请大明使者,我把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了。马先生,且来我身边对饮。” 行走在南城街头,马扩四处打量一阵,说道:“比起上次到来,上京城似乎凋敝了许多。” 这个结果让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渤海族和汉族文官。他们可以融入大明,不必跟着吴乞买搬迁。 杨再兴评价道:“虽然勇猛,却是背主投敌之人。” 来到皇城门口,马扩又观察那些侍卫。 “为大明天子贺!” 金国的那些文武大臣,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全都跟着一起大喊。 又走十多分钟,来到宴席所在大殿。 “那倒是。”杨再兴点头。 排第三的叫卢彦伦,辽国汉臣出身。他随上司(契丹人)在临潢府降金,接着又杀掉叛金的上司,顺手屠尽临潢府城内所有契丹人。 马扩如数家珍道:“他原是辽国临潢府人,生活在草原的北地汉儿。辽末群盗蜂起,他应募去当兵,立功获得辽主召见,并赐其盔甲良马。因为降金,他的妻儿被卢彦伦杀死。” 吴乞买还未到场,文武大臣已悉数落座。 一个个都非常年轻,没有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估计是吴乞买新组建的部队,以前的侍卫他用着不放心。 连续几声高呼,众臣连忙起身。 吴乞买继续讨价还价,希望能带走一百工匠及其妻儿。 完颜宗固还真不知道:“这个得查看户册。” 美酒佳肴陆陆续续端来,乐队和舞姬亦上场表演。 马扩也冷笑着站起。 吴乞买举杯说:“马先生,好几年不见,如今却更精神了。” 马扩说道:“彼此彼此。” 完颜宗固陪笑道:“偏远小城,自不能跟汴梁相比。” 卢彦伦是吴乞买的心腹。 完颜挞懒、完颜胜都父子在前线完蛋了,可完颜挞懒的另一个儿子,却也被吴乞买提拔。 毛子廉是完颜宗干的心腹,他这次没被牵连,只因吴乞买不想扩大化。 吴乞买说:“为你我久别重逢,且饮此杯。” 继而,又详细讨论奴隶之事。 时间流逝,积雪开始融化。 金国上京城,就是卢彦伦修筑的。 若有数十骁骑,突然冲向皇宫,这些侍卫恐怕不够看。 正午时分。 马扩表示很为难,最后双方妥协,允许吴乞买带走五十个工匠。 女真族的大臣,主要有吴乞买的那群儿子,还有婆卢火及其族亲。金兀术虽然被杀,但他的女婿纥石烈志宁反而获得提拔。 杨再兴突然发现,眼前这个文官好阴险! “马先生真是把什么都算到了。”杨再兴由衷赞叹。 汉族和渤海族文官不敢乱说话,女真贵族也人心惶惶,都没谁站出来为金国出头。 直至黄昏,宴席结束。 真就是在正经谈判,很多地方都斤斤计较,谈着谈着便让吴乞买深信不疑。 杨再兴说道:“我们一直被监视,就连上街都有官吏跟着。带进城的战马,还被养在别处,一时间很难带着骑兵杀向皇城。” 他甚至把朝廷设立安东都护府的想法,在吴乞买面前和盘托出。 吴乞买执政初期,也曾励精图治。他想要搞清楚户籍,想把更多奴隶变成自由民,但被架空之后这笔账越来越糊涂。 他们两个是死敌! 毛子廉先一步降金,卢彦伦当时还未降。于是,卢彦伦杀了毛子廉的老婆孩子。毛子廉则在战场上,亲手射死卢彦伦的心腹爱将。 “皇帝驾到!” “这人是干什么的?”杨再兴问。 杨再兴突然想到个主意:“不如一直跟吴乞买和谈,等开春雪化的时候,我们谎称要回去复命。到时候,骑兵就能带着战马聚集起来,甚至穿上盔甲也合情合理。而且和谈已经成功,吴乞买警惕心大减,我们出其不意的冲向皇城!” 马扩继续说道:“更何况,这里的渤海人和汉人,非但不会帮着吴乞买打仗,反而极有可能立即倒向我们。完颜宗贤和金兀术带回的败兵,由于兀术被冤杀,恐怕也早就离心离德。他们被大明将士打怕了,一旦皇城被攻打,他们恐怕不会来救,而是选择四散逃跑。” 婆卢火等女真贵族也比较满意,因为可以各自回部落,大明朝廷承诺封各部首领为指挥使。 杨再兴仔细阅读,喜滋滋说:“吾家有壮士十八人,可助君谋大事。这是谁写的?” 马扩似乎胸有成竹,笑着说:“金国的皇城侍卫,根本没上过战场。吴乞买以前的亲兵,早就被权臣带去战场死光了。他又不敢让那些逃回来的败兵守卫皇宫,只能招募上京城里的女真贵族子弟。就算没有战马,也能将那些纨绔侍卫冲溃!” 杨再兴把马扩扶到卧室,又将仆人给打发走,低声问道:“马相公可是真醉?” 马扩说话都不利索,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强打着精神说:“你念……我听。” 他能获得胡里改城(依兰县)周边,以及屯河猛安(汤原县)地盘。全都是挨着河流的肥沃土地,而且人口还比较充足,经营十年就能拉出两三千兵。 “此人极为骁勇。他被两千辽骑围困,亲手射杀一辽将,继而生擒一辽将,扭转局面杀溃了辽军。” 李石和张浩的品级最高,两人皆出身渤海望族。 “完颜宗干被满门抄斩,吴乞买虽然没有牵连汉臣,但也让毛子廉惶恐不安。更何况,杀他妻儿的卢彦伦,最近也被吴乞买提拔,毛子廉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货似乎是一個筑城专家,历史上金国的好几座大城,皆是出自卢彦伦之手。 另外,还有李三锡、孔敬宗、李师夔等汉臣。 为了迎接大明使者,吴乞买就举办了酒宴。 卢彦伦身边之人,叫做毛子廉。 农奴并不计入户口,那是贵族的私有财产。 今天这场宴席,没有什么外交争执。 马扩说各处奴隶须得释放,然后编户齐民。但吴乞买可以带走一千奴隶,而且要把太监留下,今后不得再使用太监。 前线征集军粮导致民生凋敝,后方却还在大量用粮食酿酒。 再说非女真族的文官。 马扩却是举杯朝着西南边:“为大明天子贺!” 一旦谈判达成,吴乞买就能做土皇帝。 “君之计策极高明也!”马扩顿时对杨再兴另眼相看,他一直觉得杨再兴是个没脑子的勇将。 另外,完颜希尹作为宗翰的铁杆心腹,他留在上京的家人被满门抄斩! 马扩表示自己要走了,把和谈方案上报朝廷。 离开那天,马扩让骑兵全都穿上铠甲,骑着战马在上京城里招摇过市。 吴乞买对此并未多想,他觉得马扩是在炫耀武力。 (本章完) 0839【谁在背信弃义?】 即便马扩被日夜监视,但终归是能传出消息的。 毛子廉帮忙联络,第一个就找到韩企先。 在完颜宗干秉政时期,韩企先是汉臣之首,官职为宰相。 这里的宰相,并非勃极烈。 金国搞出了两套系统,一套是勃极烈制度,另一套是旧辽制度。 阿骨打为了消化新占领的辽国地盘,在广宁府设立中书省和枢密院,让汉官在广宁府做宰相和知枢密院事。 张觉叛乱之后,广宁府的金国小朝廷便解散了,此后又陆续迁到平州和燕京。 所有侍卫都扭头看向吴乞买。 “砰砰砰砰!” 皇帝出卖前线将士? 大明使臣是在为金国的忠臣良将伸冤啊! 而完颜宗磐,亦非不忠不孝子孙。大皇子是在大义灭亲,为无数的女真将士讨回公道! 即便杨再兴冲不进皇城,城外的金兵也会被调进来,把吴乞买所在的皇城给团团包围。 完颜宗磐、完颜宗固兄弟俩,此时也赶来送行,听到这话都非常无奈。 吴乞买站在城楼上,身边跟着几个儿子。 忽地,马蹄声越来越近。 更何况,前线一败,吴乞买立即动手,把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希尹等人屠灭满门。一看就知道早有预谋! 韩企先开口道:“大皇子莫慌,诸位也不要惊恐。大明使者早就说明白了,吴乞买当初杀戮无数,他必须死了才能议和。大明将士乃仁义之师,不会胡乱杀戮,尔等且去安抚城内官民。” 大明使臣是在为女真勇士报仇啊! 马扩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通,顿时觉得浑身舒坦,随即哈哈大笑:“我这就叫不忠不义、无礼无信,那吴乞买身为金国皇帝,却泄露军情出卖前线将士。他算什么?” 此刻无数箭矢落在人甲与马甲上,把杨再兴连人带马射成刺猬。 皇城东门外,箭如雨下。 韩企先蹲在完颜宗磐身边,轻声说道:“大皇子,城外还有女真将士,需要你亲自去安抚。就说吴乞买为了夺权,泄露大金的全盘军略,出卖了前线的大金将士。现在又为了一己之私,出尔反尔破坏议和,想拉着仅剩的将士一起送死。” 当马扩带兵来到宫门外时,吴乞买已亲自着甲而来。 城墙上的侍卫惊恐大呼。 这天上午,韩企先带着几个儿子,还有一些仆从早早出门。 明军的火器,对他们而言是如雷贯耳,并且这出自金国朝廷的刻意宣传。 吴乞买愤怒至极,已经不想说话,让更有文化的白彦恭负责交涉。 白彦恭不可置信的看着吴乞买:“陛……陛下,这是真的吗?” 韩企先问道:“大皇子可听明白了?” 明金议和,又打算迁到辽阳,引起汉臣的激烈反对——这是渤海族文官在夺权! 也就是说,当时不仅女真贵族内斗严重,汉族和渤海族文官也在斗。 “你们的皇帝吴乞买,把前线将士全都出卖了!否则的话,我军哪会打得那么顺利?” 因为这场大战,明军在各处战场赢得太快了。 除了知情者,大家都没当回事儿。 “大明甲胄精良否?”马扩翻身骑上马背,得意洋洋问道。 完颜宗干、完颜宗翰都曾公开表态,称赞是韩企先是“当世贤相”。 只要把吴乞买出卖前线将士的“真相”说出,城外那些金兵必然造反。他们被明军打得一路败逃,继而皇帝又冤杀金兀术,心中的委屈、恐惧和愤怒,都需要寻找一个发泄口。 同样来送别的还挺多,沿途碰到好几个。 此时此刻,皇城的东门就敞开着。 宗磐、宗固两兄弟,一起过来见礼,亲自引着大明使节出城。 亦有吴乞买的眼线在暗中观察,偷偷溜回皇宫报信。 侍卫们非常放松,因为议和已经初步达成。今天大明使者就要走了,等获得大明皇帝许可,双方就能正式和平解决问题。 他要去送别大明使臣! 有韩企先这个曾经的首席汉臣发话,诸多文官当即就冷静下来。 金兵在前线不断打败仗,总需要找到合理的借口。 现在,大明使臣要斩杀吴乞买,当然不属于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南贼有火器,快逃啊!” “冲过去!” 杨再兴一马当先,顶着城墙上飞来的箭矢,朝着越关越窄的城门冲刺。 事发突然,全都愣住了。 “有数十骑兵冲来,跨快关闭城门!” 他们纷纷散去,该干嘛干嘛,调遣属吏和随从,迅速安抚城中百姓。 坑害前线将士的是吴乞买,冤杀忠臣良将的是吴乞买。如果不是吴乞买里通外敌,勇猛无畏的女真将士肯定不会输! 完颜宗磐被毛子廉按在地上,看着被当街砍死的弟弟,惊怒交加大喊:“已经和谈,为何出尔反尔?” 宫门与城门一样,都有开启和关闭时间。 正常的一副棉甲有三四十斤,马儿的棉甲却要轻便许多。因为主要用来防箭,填的压缩棉片不厚,铆的铁片也不是很多。 看着吓人,其实受伤不重。 就连完颜宗磐都不闹了,乖乖被按趴于地。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否则刚才早就没命了。 越来越多各族大臣汇聚,他们在塌馆外等待。 完颜宗磐面无血色,这是在威胁他啊。 “粘翰再能打又如何?他的作战计划,早就被我军知晓。不管他怎么打,金兵都必败无疑!” 马扩连忙骑马后退,等箭雨停下来,又让大嗓门的骑兵去喊话:“金国皇帝吴乞买,为了重掌大权,向我大明泄露了全盘军略。早在开战之前,他就派人去长松岛送信。并在密信中写得明白,说金国西路军会全线后撤,诱使我军深入再伺机围歼。” 终于,马扩带着杨再兴、花荣出门,麾下士卒也去牵来战马。 火枪手也骑着战马,专门用来赶路的。 五十三人勒转马头,朝着皇城冲杀。 皇城被明军顺利攻占,但里面还有一道宫城。 借着冲锋势头,杨再兴接连挑翻两个人。 马扩突然拔刀而出,砍死为他牵马的完颜宗固:“随我杀!” 其实吧,突袭失败也无所谓。 李石连忙赞叹:“当世无双!” 白彦恭本名完颜遥设,只看他给自己取的汉名,就知道是个主动追求汉化的女真贵族。 可所有侍卫都在听明军说什么,而且大部分人选择相信。 进城的拢共就五十三人,分别是马扩、花荣、杨再兴,以及三十個骑兵、二十个火枪手。 因此,杨再兴单枪匹马冲进城门,女真侍卫们没有当场溃逃。可皇城外的火枪一响,城上的女真侍卫立即逃跑,城门处的女真侍卫也跟着逃。 城门外的侍卫连忙往里跑,里面的侍卫则奋力推动城门。 花荣带着二十个火枪手,已经骑马朝着城上射击。 传来传去,大明火器不可战胜,这种道理在上京城内深入人心。 骑兵喊话的时候,吴乞买一直在怒骂。 “锵!” 这些新编的皇城侍卫,全都属于贵族子弟。虽然平时也练习武艺,但读书的时候反而更多,偶尔随军上战场,也不过是跑去镇压乱贼——没啥危险,还能捞战功。 毛子廉领着十八个健仆,扑向完颜宗磐及其随从。 毛子廉也带着十八个健仆上街,遇到韩企先便作揖见礼,并且进行非常简短的眼神交流。 白彦恭怒斥:“马扩小儿,你枉读圣贤之书,可曾知道信义为何物?两国交战,打便打了。就算你率军奇袭,我们也自认计谋不如人。可你谎称和谈,诸事已经谈妥,却背信弃义突袭皇宫。你屡次出使大金,太祖与当今陛下可曾亏待过你?哪次不是好酒好肉招待?” 大明使臣即将离开,此刻不过是在炫耀武力。 各族文官,也站在大明使臣这边。 来到一处街角,向西走是皇城,向南走是出城。 “你为了自己立功,损伤大明信誉,是为不忠。你以使臣之身,攻打他国皇城,是为无礼。伱不守诺言,是为无信。你恩将仇报,是为不义。一个不忠不义、无礼无信之人,你还有何颜面活在世间?堂堂的大明国,难道没有人才,让你这种人来做使节?” 张浩赞道:“天下无敌!” 吴乞买终于绷不住了:“你血口喷人。射死他!” …… 出卖前线将士,正是他完颜宗磐干的好事。今天如果不配合大明使臣,他干的事情必然被宣扬出去,从此不能容于女真各部,成为人人喊打的卖国贼。 杨再兴一路驱逐追杀,马扩也带着其余士兵冲进来。 等冲穿这一队侍卫,杨再兴继续前奔二十余步,总算是减缓马速慢慢停下。然后,他勒马转身往回冲,人身马身到处插着箭,在这些侍卫眼中仿佛夜叉降世。 所有的罪责,都将推到吴乞买头上。 因为完颜宗磐已经被逼着出城安抚军队了。 如果是皇帝泄露军情,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能说得通。 “明白,明白,我立即出城安抚将士!”完颜宗磐连连点头。 现在是吴乞买掌控大权,若非韩企先人脉极广,手里又没有掌握军队,早就领到抄家灭门的套餐了。 就在城门即将关闭之时,杨再兴从只剩两人宽的缺口冲入。里面的侍卫慌乱之下,居然没用长枪抵住门口。 马扩又指着麾下士兵:“大明将士武勇否?” 于是渐渐就形成共识,女真将士依旧是很勇猛的。之所以经常战败,是因为明军不讲武德,全靠火器来扭转战局。 战马的关键部位,以棉甲来遮挡。 他任命的皇城、宫城侍卫头领,分别是婆卢火的族侄白彦恭(历史上因避讳改为白彦敬),以及完颜挞懒的幼子乌达补。 侍卫们先是皱起眉头,以为哪家贵族在附近纵马。随即才反应过来,那马蹄声不对劲啊,绝不是几匹马能跑出的动静。 昏君吴乞买,就是最好的发泄目标! 彼之贤相,吾之逆臣。 大明骁骑虽然不像重骑兵那样,把战马也披上坚甲。但也是有轻便马甲的,尤其是棉花推广之后。 “哈哈哈哈!”马扩放声大笑。 吴乞买怒道:“当然是假的,他在污蔑朕!” 说完,吴乞买又扭头下令:“乌达补,你速速出城调兵,把这些南贼全部歼灭!” (本章完) 点名驳斥一下读者“乔小魁”的观点 写书十多年,从来没有单章跟具体某位读者对线过。 我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也不说不想看就滚这种话。今天下午看到他的章节说就有点郁闷,睡了半下午,吃了晚饭,发现还在继续发。 第一,你说金国都是中国人,屠杀显得太小气。 书中有把所有金国百姓全杀光吗?甚至有把女真族全杀光吗?甚至有把完颜部女真全杀光吗? 还扯什么河南河北也是金国,那些都是中国人。一个吴乞买,能代表整个河南河北和东北地区?杀他就等于把北方人全杀光? 第二,你说没有包容心。 就吴乞买掌权之前和掌权的头几年,他干的那些不够弄死? 包容是指整个群体,比如包容渤海、契丹、女真等族。把他们迁徙安置,或者给他们划定地盘,让他们不能闹事再一步步同化。 而不是包容某個具体的统治者! 第三,你说国家信誉要崩溃,应该给投降者高官厚禄。 但凡你多了解一下古今中外历史,就知道一个政权,只有在抵定大局的中前期,才会给投降者高官厚禄,因为他们是冒着风险投诚的。 一旦大局已定,投过来的属于墙头草。还想要高官厚禄?这个时期,只有带着大量军队或其他资源投诚的,才会让他做高官。 你前期负隅顽抗,后期兵临城下的才投降,你还想要高官厚禄?做梦呢! 还有,就古代的通信水平,伱觉得上京那些事能传多远? 告诉你,弄死这样的国君,在当时才属于政治正确。就连女真各部都会叫好! 第四,你说要有现代思维。 确实该有现代思维,但这种思维仅限于人格平等、善待平民、包容少数民族这些。但也要有个限度,而且要符合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实情就是,金国把整个华北、晋北和东北,搞得千里无人烟。一个县只有几十户人,城外到处是白骨。罪魁祸首的完颜女真,难道还要供起来?只因按现代思想来看他们是中国人? 你的神奇观点太多,我就不全部举例了。 你觉得不好看,可以离开。甚至可以继续发章节说,但请你不要用侮辱性词汇攻击作者! 0840【皆大欢喜】 城外驻扎的二百五十明军,大清早就已经披挂整齐。 很明显,他们早已获知计划。 完颜宗磐被簇拥着出城,来到南城门时立即喝令:“交出城门!” 看守城门的女真兵有点懵逼,又不敢违抗大皇子的命令。 毛子廉带着十八个健仆,立即上前缴械。继而脱下这些女真兵的盔甲,互相帮忙自己给换上,就此接手这道城门的防务。 完颜宗磐继续往城外走,那些女真兵似乎得到消息,正在疯狂的吹号聚兵。 韩企先心中大喜,转身朝着开封方向叩拜,又向马扩、李成二人作揖。 除了被抓的吴乞买,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而且他本就自愿汉化,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少年时代就改了汉名汉姓。现在做大明的编户百姓,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反而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 韩企先上前问道:“故金汉臣,不知会如何授官?” 完颜宗磐难以启齿,转身看向韩企先。 自己还年轻得很! 出手绑了吴乞买的白彦恭,也上前跪拜说:“我也愿留下从军。” 纥石烈志宁的老家,在吉林省白城市。 纥石烈志宁就不错,是個可以重点培养的。 那些没有被抄走家产,父兄又阵亡的年轻贵族。居然有一半以上,选择留下来编户,打死都不搬去过部落生活。 李成与马扩私下商议,随后召集金国文武议事。 得到李成的夸赞,纥石烈志宁亦是欣喜。他的目光极为长远,宁愿留下做百人将,也不愿搬迁做女真族的指挥使。 从这里就能看出,留在上京的贵族子弟,是真的已经快速汉化。 完颜宗磐,被李成举荐为胡里改指挥使,统治牡丹江下游地区。 完颜宗磐硬着头皮下令:“遥设,把陛下抓住。大明使臣已经说了,若是能够活捉,可以不用杀死,押付开封交给大明皇帝定夺。” 李成点头说:“自是可以的。” 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女真贵族子弟还不少。 随着金国的扩张,几大女真部族,都有自己的分基地。 这一场变故,从头到尾只死了几个人。 马扩扭头看向完颜宗磐。 另外,早早死去的完颜宗望、完颜娄室等人,家产也被查抄。 宫城之处,双方还在对峙。 粘割韩奴连忙说:“愿意追随!” 又等了十多天,李成带着百余骑兵,匆匆来到上京城赴任。他是第一任安东都护,今后上京城就是安东都护府治所。 他们会说汉话,读过儒家诗书,甚至模仿汉人穿着打扮。 但事到临头,他居然没勇气自杀。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想搬。 从上京离开的指挥使们,每人最多带走五百副铁甲。 这话一出,居然真没人敢动。 纥石烈志宁就不愿搬迁,他是文武全才,习惯了居住在城市,受不得那种部落生活。 婆卢火还在犹豫不决,完颜宗贤直接给完颜宗磐跪下——完颜宗贤一直害怕被清算,他巴不得吴乞买早点死。 韩企先上前说道:“你们两位,都可授予大明指挥使,得到一块土地新建属于自己的部落。” 自幼享受富贵的完颜宗磐,已经离不得上京繁华。 宗磐、宗贤、婆卢火等人的新地盘,辖区内都还有不少生女真。那些地方,直至完颜亮统治时期,还在抓捕生女真到呼兰河流域开垦。 马扩说道:“三十岁以上的金国各族文官,可去开封参与恩科。这个恩科,专门为你们开一次。考上恩科之人,授予大明进士出身。鉴于你们年龄较大,又有为政经验,最低可从县令做起,最高可从知府做起。” 种地不会,打仗也不会,只会在城里享福。 “好!”李成非常高兴。 思来想去,完颜宗磐居然找到李成:“都护,我可否留在这里?保留我的宅子,家中奴婢改签契书,再留下我家里的财货。我自知考不上科举,可在都护府做书吏。至于胡里改指挥使,可授予我那几个弟弟。” 比如阿什河,此时名叫按出虎水,即阿骨打的老巢。这里的女真部众极多,可选择跟着某位指挥使离开,亦可留下来编户齐民。 这个情况让李成哭笑不得,跑去找马扩商议。 吴乞买看到儿子领兵杀来,并且站在马扩身后,顿时气得破口大骂:“逆子,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左思右想,婆卢火还是跪下了。 二人各自带兵,打着完颜宗磐的招牌,去接手南北二城的防御。 犹犹豫豫之间,他已被白彦恭按住,精神恍惚的被捆起来。 李成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哈哈大笑:“你既然愿意留下,我自当秉明朝廷。陛下如果高兴,给你一个都护府的官职也有可能。” 完颜宗贤,被李成举荐为屯河指挥使,统治汤旺河下游地区。汤旺河此时叫屯河,那一大片本是完颜希尹的封地。 完颜宗磐心情复杂的离开,着手搬迁族众新建部落。 吴乞买很想从宫城一跃而下,又或者自己抹脖子,让那些逆贼无法活捉自己。 就在此时,完颜宗贤和婆卢火骑马奔来,各自身后都领着一些部众。 他是想要快速升官,又担心卷不过众将,才主动请缨来做安东都护。反正最多十年,就能调回京城,这也是一条捷径啊。 完颜宗磐这些年,是捞到了不少钱财的,足够他做一辈子富家翁。 真正的统兵主将不在军营,下令聚兵的将领叫粘割韩奴,他是金兀术的亲卫出身。 马扩详细解释道:“辽东与鸭绿江两岸,暂时统一设为辽宁省。安东都护府的读书人,可在安东城考秀才,再去辽宁省考举人。鉴于河北、辽宁受战乱影响严重,科举暂时不兴盛,这两省考生是有名额优待的。” 可自愿来安东都护府的将士真不多,李成必须招募本地人,编练新军来补充部队。 金兀术的女婿纥石烈志宁问道:“敢问李都护,如果女真族人,愿意留下来编户齐民。能否参加科举,或者投军立功做将领?” 纥石烈志宁给李成跪下说:“在下愿改名为石志宁,在大明编户为民,投军助都护大人平定四方。还可回乡说服族众,一起做大明的编户百姓。” 吴乞买冷笑:“想让我自杀?我就不遂你们的愿。大金皇帝的人头在此,谁要做那弑君弑父之人,尽管过来割下朕的人头!” 包括粘割韩奴在内,只要是金兀术带回的败兵,这些日子都心怀怨恨又惴惴不安。 三日之后,杨云便带着大军赶来,彻底控制整个上京城。 他已经享受了多年富贵,还被当成傀儡揉捏,早就没了视死如归的气魄。 同时,他又抹不下面子跪地求饶,必须保持自己的皇帝风度。 “三十岁以下的金国各族文官及士子,须得考辽宁省的科举,亦可直接在本地做书吏。” 那里已经被定为安东都护府的直辖地,当地女真部众可以选择迁徙,也可以留下来编户齐民。 他绑了金国皇帝,不管去哪个部落,估计都要遭受白眼。 完颜婆卢火,被李成举荐为姑里甸指挥使,统治牡丹江市那一片。 “当然,有重大立功之人。比如阁下,不用参加任何考试,大明朝廷会直接授予官职。阁下暂时留在安东都护府,协助都护编户齐民。完成此重任,必定另有升迁。” 白彦恭立即没了心里负担,持刀面向吴乞买:“陛下,得罪了。” 李成说道:“你如果想要当兵,编户齐民的时候,给自己改一个汉名汉姓。我会组建一支本地军队,各族百姓皆可入伍。你是打过仗的,又识文断字,最少也能带兵百人,今后立功还可升迁。” 因为大局已定,没必要背一身骂名。 李成点头赞许:“伱们二人有心了。等编练新军之时,我会奏明朝廷,举荐你们做百人将。” 同时,散居各处的女真部族,也派去使者让他们归附。 古三领着城外的大明士卒,“保护”完颜宗磐前往皇城。 因为无法带走农奴,无法带走渤海族、汉族、契丹族工匠。搬去胡里改城有个屁的意思? 那里虽然有座小城,但又破又旧。 那些帮忙稳定局势的女真贵族,大部分都能在大明继续混。具体的任命文书,需要朝廷确认并颁布。 乌达补奉命绕路出城寻找援兵,结果被完颜宗磐给拿下。 说不定,自己可以不断立功,最终升到大明中枢呢。 韩企先朗声说道:“昏君吴乞买,出卖前线战士,又残害忠臣良将,现在还想破坏议和。大皇子殿下决定力挽狂澜,你们可愿跟随?” 看到完颜宗磐来了,粘割韩奴不敢怠慢,领兵过去跪下拜见。 因为政变之事,几个弟弟跟他关系紧张,也不知哪个愿意随他搬迁。 为了安抚那些贵族和官员,李成和马扩并未大肆抄家。只是按照吴乞买的查抄数额,没收完颜宗翰、完颜宗干、完颜希尹、金兀术等已死之人的财产。 还有呼兰河流域,有一部分属于纥石烈部的分支地盘。现在归属安东都护府直辖,相关的部众也可选择留下或离开。 不管是走是留,都必须释放奴隶,把奴隶交给都护府编户齐民! 还想要奴隶的,在自己的地盘里去抓。 另外,呼兰河、阿什河等上京周边河流,沿岸女真部众须得迁徙。他们可自己选择去路,也可留下来做大明百姓。 完颜宗磐叹息道:“父亲,上至文臣武将,下到军中士卒,早已对你怨恨不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你还是自行了断吧。” 愿意归附大明者,首领就能授予指挥使职务。 因为有汉族、渤海族文官的安抚,甚至连城里都没出现混乱。 马扩说道:“可以让他们留下,但必须编户时改汉名。不要掠夺他们的财产,还得好好保护,让他们尽情挥霍,以此活跃城市的工商业。乡村各地的编户齐民、释奴分田,绝对不容许丝毫错漏。有农有工有商,如此治理十年,安东都护府城及直辖地,就算不流放过来汉族罪犯,也可迅速治理成汉家之土。到那个时候,李都护你有大功啊!” “俺就照着马先生说的办。”李成开始幻想未来。 (本章完) 0841【按流程走】 前往金国上京的明军是一万,返回的时候却只有五千——在自愿驻扎安东都护府的将士到齐之前,还得留足兵力给李成震慑各部。 刘豫全家被反绑双手,随着军队一路南下。 他旁边是伪宋傀儡太后和皇帝,这小皇帝已经成年了。 更前方是同样被绑着的吴乞买,以及吴乞买的皇后和嫔妃。 还有大车小车的史料典籍,不但包含辽国的全套史料,还有金国前几年的自修国史。 契丹和女真文字虽然要废除,但两国史料却必须收集起来。 前几天还开了大朝会。 张玄征见到马扩就哭嚎:“马先生,我实在是有罪,能否帮忙美言几句?我一定洗心革面,从此在大明做清官廉吏!马先生,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你就帮帮忙吧……” 陈规冷笑:“此人仗着陛下的恩遇,又在本地人脉极广,竟然悄悄扣留隐匿农奴。各族共计三千多农奴,被藏起来不给编户分田。不仅张玄征被抓,参与此事的渤海望族,全都被我抓进了大牢。” 这是正常的处置方法。 由于他的官声极好,李宝并未为难,只是勒令其解散部队。 而亡国之君,也有一套流程。给个空头爵位,再赐一个宅子软禁。 吴乞买幸灾乐祸,怒骂道:“逆贼,你们全都活该。以为叛金降明就能保住富贵?贼明的朱皇帝刻薄寡恩,你们立下献城大功,照样逃不掉杀头的下场!” 却没想到,这次居然被调来做辽宁左布政。 从旅顺坐船去山东,每次在城外歇息时,都有大量百姓跑来围观,隔得老远把吴乞买当猴子看。 先是统兵豪帅被杀,接着又被分家析产,还有好多被分拆迁往河北、沈州、咸平。一连串操作下来,各大望族已经变成一盘散沙。 甚至“病死”之后,都不会引起关注,必然死得悄无声息,然后在史书上留下几个字:某某年,病亡。 马扩抿嘴一笑。 除了那些自治部落之外,从漠南草原到黑龙江,但凡是被编户齐民的,必须把契丹、女真发型剃掉。 基本肯定,但略有微词。 胡安国继续说:“前宋的公主,这几年陆续成年好几位,也是应当全部纳入后宫的。陛下仁慈,允她们自己在民间婚配。但哪里有人敢娶?趁着金国嫔妃、公主进京,旧宋公主也当一并纳入后宫!” 汉族、渤海族文官,历经辽金两朝而不倒,最后却倒在大明御史之手。 辽宁左布政使陈规,带着官吏出城迎接。 众人来到辽阳时,积雪已经化尽,交替迁徙安置的各族百姓正在耕种。 不管怎样,渤海望族完蛋了。 他先是在大明做地方官,因政绩卓著迅速升迁,继而又自请调去工部,学习并研发燧发枪。正因研发燧发枪的经历,陈规跟花荣混得很熟。 陈规,被誉为“管形火器鼻祖”。 甚至有可能是永远无法见到皇帝的宫女,只负责在宫中打杂而已。 在辽国时如此,在金国时如此,在大明为何不能如此? 队伍启程,张玄征这帮人,跟吴乞买相距不远。 纥石烈良弼此时戴着帽子,把刚刚剃成的光头掩盖起来。 马扩由衷佩服:“陈先生胆识过人啊!” 这不废话吗? 以区区县令之身,招募几百個民兵,就敢进京勤王的人,会怕这些渤海大族闹事儿? 粮够就打,没粮就撤。 朱铭比他们早一个月回京,已经提前得知马扩的操作。 他自幼熟读兵书,明法科进士出身。 张玄征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服装方面,右衽、对襟、圆领都行,唯独左衽被严厉禁止。 刘锜带兵到顺昌之后,第一件事就问粮草有多少。 但他为人耿介、做官清廉,五十岁了还是县令,一直都无法升官,投靠宋徽宗能讨什么好?第一年就得罪了宠臣,被贬去广西做官,气得陈规直接辞职不干。 朱铭说道:“那就赐吴乞买安乐公,再赏赐开封宅院一套。” 先剃成光头,再慢慢蓄发。 入城之后,马扩问道:“辽宁可还安稳?” 直至东南小朝廷覆灭,陈规才被好友举荐。 陈规说道:“没被迁走的辽阳大族,这段时间人心浮动。” “他们还想闹事?”马扩惊讶道。 …… 当时的顺昌城防,也是刘锜和陈规一起布置的。 陈规微微一笑,拱手说:“花将军,好久不见。” 根据多年的守城经验,陈规后来写下《守城录》四卷,其中包含喷火枪的使用——把火药装在竹管内,喷出火焰烧毁敌军攻城器械。 陈规说道:“我把张玄征抓了,此时还关押在大牢里。你们既然要回京,就把这人一并带走。” 一直养着也行,突然“病死”亦可,反正不能公然杀掉。 前宋和前金的所谓贵女,这次也一并纳入后宫。 纥石烈志宁、白彦恭、完颜宗磐等人,是自愿留下来编户齐民的。 后来的顺昌大捷,击败金兀术十万金兵,刘锜的指挥自然最为关键。但也多亏了陈规提前布置,他一到顺昌就扩建粮仓,并且分遣官吏四处购粮,又用金银布匹换取路过的漕粮。 小小年纪,纥石烈良弼已在上京担任教授,专门教贵族子弟学习女真文字——他有两百多个学生。 朱铭没打算让吴乞买活多久,顶多半年就会“病死”。 花荣喜道:“辽宁左布政竟是陈先生!”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没必要再去折腾,马扩和众将肯定是有功无过的。 “该当如此。”马扩点头说。 陈规说道:“北地和辽东望族,在辽国时就为非作歹、贪腐横行,到了金国更是变本加厉、无人管束。张玄征被陛下委以重任,竟然也敢明目张胆的隐匿农奴。想必安东都护府那边,也有人敢这样做。吾已上疏朝廷,请陛下派遣御史,前往安东都护府巡查。” 朱铭又问其他大臣:“伱们可有异议?” 一直来到开封城外,吴乞买突然大喊:“我要见朱皇帝!” 河北的伪宋小朝廷,大明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跟金人合作对抗大明,妥妥的谋逆罪(叛国罪)。 原因很简单,认识女真文字的本就不多,熟知女真各部历史的数量更少。这个少年没打过仗,甚至还没做过官,非常适合留在开封,协助研究女真族文史资料。 因为兵荒马乱之际,到处都在哭穷喊缺粮,不可能有比这里更充足的粮草。 陈规听说开封没了,于是跑去杭州投靠宋徽宗。 马扩叹息道:“你呀,大好富贵都抓不住。陛下让你在辽阳编户齐民,只要尽心尽责做好,就算贪污几个也查不出来。你非要隐匿农奴,还想着继续作威作福,甚至是帮着别的大族隐匿农奴。这不是找死吗?” 朱铭公开征求众臣意见:“金国皇帝吴乞买,还有伪宋的傀儡太后、皇帝,就要被押回京城了。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 怎么说呢? 朱铭继续说道:“超过二十二岁的宫女,皆退休发还民间,允她们自由婚配。若无家可归者,或不愿离宫者,亦可申请留下。此为定例,当写入礼制当中。” 以张玄征为首的辽阳望族首领,被捆起来跟吴乞买一道上路。 马扩没有拒绝,亲自帮吴乞买带信。 那些御史到了安东都护府,恐怕有不少人要倒霉。 在辽阳逗留一日,马扩继续赶路。 因为胡安国这番发言,都是有理有据的,正常流程就该这样走。 他真就是习惯了,一百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那是很难立即就改掉的。 马扩说道:“既都是熟人,且先进城说话。” 张玄征完全没有兴致反驳,行尸走肉般被士兵催着前进。 大明也搞剃发易服! 这个时空,陈规在淮南被李宝俘虏,当时他带三百兵就敢进京勤王。 但他刻苦向学,获得完颜希尹的赏识,亲自传授其女真文字和部落历史。 刘锜闻言,当即决定在此抗金。 历史上,陈规以县令身份募兵勤王,中途遇到知府弃城而逃。他顺手接替防务,屡次击败叛乱的刘延庆旧部。 陈规说道:“辽宁与中原不同,这里太缺人口了。我只抓了这些大族的族老,又强令剩下的族人分家析产,并不打算将他们抄家流放。” 年轻貌美的嫔妃或公主,全部纳入大明皇帝后宫。皇帝如果看不上,就让她们做宫女。 年仅十四岁的纥石烈良弼,此时尚未改名,依旧叫做纥石烈娄室。他的老家在辉发河流域,并非什么大贵族出身,父亲只是一个普通军官。 而纥石烈良弼,却是被马扩强行带走。 马扩更加震惊:“张玄征可是陛下亲自任命的,专门负责在辽阳编户齐民。” 无人反对。 礼部尚书胡安国率先说道:“伪宋的傀儡太后、皇帝,我大明是一直不承认的。应当先打为庶人,再以谋逆罪论处。至于吴乞买,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应该按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处置。即给一个爵位,留在开封监视居住。吴乞买的那些后妃,年轻者可充入后宫,做嫔妃或宫女服侍陛下。” 陈规回答:“有粟麦数万石。” 不是全都睡了,做宫女也行。 “陛下圣明!”众臣高呼。 朱铭又说:“立功将士,兵部已经确定赏赐方案。内阁和礼部也快点商量,把封爵的名单定下来。” (本章完) 0842【想着退休旅游的朱院长】 大明建国之时,朱铭曾经画下大饼。 收复燕云十六州,至少封三个国公。灭一个异族敌国,就封一个异姓郡王。 说出来的话就必须兑现! 在反复商讨之后,封爵结果如下: 李宝,封辽东郡王。 张广道,封齐国公。 杨志,封楚国公。 石元公,封鲁国公。 李宝的累计战功实在太多,如果要册封一个郡王,那是百分之百给他的。谁都没有异议,即便这次李宝没捞到啥大功。 刘延庆、折可求等前宋老军阀,全部官升一级、退休回家,每月可白拿工资。他们担任的兵部或枢密院职务,通通让出来交给其他调回京城的将领。 杨志则主要是击败西夏,当时大明的兵力捉襟见肘。他利用地形和火器,一战把西夏给打趴了,为刚刚建国的大明赢得喘息之机。 不论是郡王还是国公,拿到这些爵位,全都得回京做官,不能在前线带兵。 李进义、花荣、杨云、陈子翼、邓春、关胜、韩世忠、姚平仲、吴玠、刘锜、张宪、折彦质、赵立、李成、耶律余睹、徐宁……等诸多将领,这次或有立功,或是没咋打仗,军职都各有提升。爵位也有所提升,有的无爵者捞到低等爵位,有的爵位不变但增加食邑。 除非又起大战,才会临时派出做统帅。 …… 岳飞、王彦、李彦仙,全部封侯!这次都立下大功,他们属于军中新星。 李彦仙调回陕西,担任陕西总兵。 接下来几年,韩世忠和岳飞,各自镇守一大片草原。 杨再兴虽在辽东屡立战功,但资历实在太浅。这次只能封伯,但军职连升了三级。 至于石元公,间谍头子一個,而且非常低调,暗中付出了很多心血。 张广道在山西,屡次击败完颜宗翰,同样属于战功卓著。 王彦任河北总兵,陈子翼任山西总兵,姚平仲任河南总兵,关胜任山东总兵,折彦质任辽宁总兵,邓春任淮南总兵,赵立任朝鲜总兵(驻军平壤)……亦有年龄稍大的将领,调回兵部或枢密院,比如耶律余睹就捞到兵部职务。 另外,石元公的情报组织,正式并入兵部为“军情司”,并与驿站、递铺和漕军系统融合。同时,还要跟枢密院对接。 韩世忠面对的是西夏和克烈部,岳飞面对的是蒙古诸部。 那些生活在祁连山南麓的黄头回鹘,是裕固族的祖先。他们时而臣服西夏,时而臣服宋朝,各部散居无法统一。 就在朝廷筹备献俘仪式及册封大典时,鸿胪寺前来汇报:“黄头回鹘使者已进京,首领谦吉欲自立为汗,请求陛下册封并赐国姓。” 可最近几年,通过跟大明搞茶马贸易,并且参与丝绸之路贸易,势力在青海湖周边迅速膨胀。 朱铭对此有点无语,青海势力的崛起,也算是一个极大变化了。 石元公调入枢密院,担任知枢密院事。 漠南都护府的首任都护,已经确定为韩世忠。 去年,甚至把青海湖以南的吐蕃诸部给征服了。 现在更是打算自立为可汗,而且请求大明皇帝册封,并赐予他们的首领“朱”姓。 朱铭仔细考虑之后,批示道:“封黄头回鹘首领谦吉,为青海可汗、归顺王,赐名朱怀忠。” 大明继承北宋的地盘,早已牢牢占据西宁,继续往青海湖那边打也没啥意思。 只能在西宁驻军,充实河湟谷地的人口,并将吐蕃化的百姓重新汉化。如此,就能震慑这位青海可汗。 通过商人,大明朝廷已经获得确切情报。 这位青海可汗已经五十二岁,有两个弟弟、六个儿子。 除了幼子跟在身边,那两个弟弟、五个儿子都获得了草场。 熬呗,朱铭可以把青海可汗熬死,等着他的兄弟和儿子内乱。斗得差不多了,大明朝廷再出手,继续推恩分封牢牢掌控,并划定地盘不准他们越界扩张。 黄头回鹘的崛起,也让脱思麻如临大敌,去年已经来了好几个使者,请求归顺大明并获得官职。 脱思麻是一个地域概念,位于川甘青三省交界带,生活着很多吐蕃部落。 去年朱铭不在开封,由朱国祥代理摄政,已经派遣使者到脱思麻,一口气册封了八个指挥使。 目的是防止黄头回鹘继续扩张。 黄头回鹘若敢攻打脱思麻吐蕃诸部,大明朝廷就有借口出兵教训! 这几天,来自藩国的消息很多。 都是因为大雪封路,开春之后再送往京城,现在陆陆续续到了朱铭手里。 高昌回鹘也来告状,说耶律大石不断蚕食地盘,控制他们在天山以北的边界草场。 去年秋天,高昌国王派兵打了一场,被耶律大石打得狼狈而逃。此战之后,天山北面的许多部落,都纷纷归附耶律大石。 只一年时间,耶律大石的地盘,又扩张了大约六分之一。 …… “耶律大石是真能折腾啊。”朱铭跑去老爸那里躺着。 朱国祥无比嫌弃:“一堆国事要处理,你跑我这里来干嘛?” 朱铭说道:“处理得差不多了,就等着献俘仪式和赐爵大典。” 朱国祥说道:“你慢慢搞,我要去陕西。” “又去弄你那破别墅?”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去年已经确定施工方案,而且一期工程的原材料也到位了。只等今年农忙结束,就招募工匠开始建设。我在灞上联系了农家庄园,督造辋川山庄的同时,顺便去长安周边景点逛逛。” “你这退休生活不错啊。”朱铭羡慕道。 灞上,就是白鹿原。 刘邦屯兵跟项羽对峙,然后发生鸿门宴故事的地方。 朱国祥的辋川山庄,就在灞上更南边的山谷中。 “等游览了灞上,再去五陵原度假,”朱国祥阐述着自己的旅行计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那里在唐朝的时候,可是长安城外的富人区,保留了好多名胜古迹。” 五陵就是五座陵墓,每座陵墓周边,都强制迁来许多豪强居住,渐渐就形成了土豪富人区。 这些景点都在长安周边,朱国祥也不算太折腾。 朱铭说道:“大妹不能跟你走。这次封爵,顺便正式册封她的公主号。” “你看着办就是。”朱国祥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朱铭又说:“白祺一直在湖南,还有他手下的林冲等将领,这几年都没怎么打过仗。这次封赏也跟他们无关,所以得安抚一下。辽国公主余里衍,以前是完颜宗望的妾室,我打算赐给白祺做妾。另外,征服湘西、川南、贵州得提上日程了,就让白祺带兵去做这些。” 朱国祥皱眉道:“又要打仗?不是说安稳几年,先治理黄河再说吗?” 朱铭解释道:“萧楚给我出了个主意。即派遣许多使者,前往西南各个部落,勒令他们赶紧归附朝廷。不愿臣服者,远的先记下,近的就出兵。愿意臣服的各族首领,册封他们官职,并让他们负责修官道和驿站。五年内修不好,视作违抗圣旨,腾出手来就派兵攻打!” 这是为进攻云南做铺垫。 先收一群少数民族当小弟,授予类似土司的官职。 大小土司,必须在各自境内修官道和驿站,方便今后大明出兵云南。官道不需要多豪华平坦,栈道和山路也算,只要能通行大军即可。 那些不愿意臣服朝廷,或者臣服了却不修路的,全记在小本本上挨个收拾! 朱国祥说道:“西南地区瘴气严重,而且湿热难当容易中暑。我早已让医生们研制清凉油,已经搞出了好几个版本。岭南医生最为积极,主要用薄荷、樟脑为原料。擦在身上可缓解中暑问题,还有驱散蚊虫的效果,能够有效预防瘴气。再配合内服的行军散,一个外用,一个内服,能减少军队的损失。” 朱铭大喜,握着老爸的手说:“太上皇,你真是我的诸葛武侯啊!” “滚一边去!”朱国祥把儿子的手甩开。 朱铭问道:“云南白药还没研制出来?” 朱国祥说:“毫无头绪,甚至连主要原料都完全不知。但金疮药一直在改进,去年带上战场的金疮药,就比以前的旧货更见效果。对了,去年有个大新闻。” “什么新闻?”朱铭问道。 “开封有个难产而死的孕妇,”朱国祥说道,“刚咽气不久,开封医学院的外科医生,剖腹取出婴儿还活下来了。可惜没有强效抗菌药,否则很多手术都可以试着做。目前就大蒜素这一种抗菌药物,对痢疾、霍乱、肺结核有些效果,征讨西南的时候也可以带上。” 朱院长为啥知道大蒜素? 因为这玩意儿可以用来杀虫,还能添加在饲料里面,增强家禽家畜的食欲,预防一些养殖业的常见疾病。 主要是大蒜素便于提取,可比搞出青霉素容易得多。 青霉素就算培育出来,大规模制取也很成问题,基本不是古代社会能解决的。 此外,朱国祥还让医学院的妇科医生,成功制作出助产钳并已在推广。 别看朱院长整天想着退休,他老人家干的事情可多着呢。 (本章完) 0843【新式赐服】 吴乞买已经住下了,获赐一套不大不小的宅子。 金国皇后唐括氏,被允许留在他身边。年龄太大,做宫女都没资格。 唐括氏,其实就是唐古氏。 跟漠南草原和东北地区的唐古诸部一样,祖上都是辽国的战俘或奴隶。 这位唐括氏皇后的老家在率水(呼兰河北支),一百多年前属于吐蕃族——极有可能是吐蕃化汉人的后裔。 作为辽国抓来的战俘奴隶,在草原生活了一段时间,就被扔去呼兰河流域。由于周围都是女真族,这些奴隶的后代渐渐女真化。 李宝认认真真回礼,随即就恢复痞子作派:“直娘贼,一个个该干嘛干嘛,全都过来围着俺作甚?” 礼部吏员呵斥道:“好生保管,别弄脏了,献俘大典那天再穿。这两日来礼部学习礼仪,若是记不住,在大典上搞错了,官家降罪你连安乐公都做不成。” “去去去,别给爷爷弄脏了。”李宝非常喜欢这身衣服。 吴乞买每個月的花销,也是有限额的,休想整日里大鱼大肉。 吴乞买大惊:“可……可是毒酒?” 被架空期间疯狂喝酒,就算他不做俘虏,估计也活不了几年。 在一声惊呼当中,李宝穿着蟒袍亮相。 吴乞买一直等了很久,终于轮到他登场。 礼部官员提醒道:“诸位贵人,该排练礼仪了,都请到这边来。” 岳飞太年轻了,而且资历也浅。这次居然能封侯,真是祖坟冒青烟走了狗屎运。 韩世忠上次就是伯爵,这回倒霉没怎么打仗。他的食邑加了二百户,食实封只加了五十户,但军职却连升好几级,直接被调去做漠南都护。 其实吧,就是元明两朝的曳撒,被朱铭搞出来做新式赐服。 “这是要公然折辱我啊,”吴乞买哭丧着脸,“把酒搬进来,再弄些下酒菜。” 说不定就能任命他做统兵大帅! “拜见辽东郡王!” 好死不如赖活着! “哈哈哈哈!”张广道放声大笑。 这里除了几个老太监,还有些上了年纪的退休宫女。 按爵位赐服,举例如下: 勋贵们也不敢违了张广道,虽然李宝的爵位最高,但谁都晓得这位国公才是皇帝的头号爱将。 张广道立即露出笑容,解释说:“这是飞鱼。俺专门去请教了礼部胡尚书,飞鱼出自《山海经》,是极好的瑞兽。” “差得远,”姚平仲说道,“这是右衽的。还有,你见过哪个草原酋长,下摆处能有这么多褶子?” 耶律余睹仿佛找到了一条新赛道,阴阳怪气说:“我只是侯爵,阁下却是公爵。堂堂安乐公当面,我可不敢受此大礼。” 几个关系好的,嬉笑着凑过来,伸手去摸李宝的蟒袍,嘴里还喊着要过过手瘾。 赵立在关胜手下带过兵,他拍拍身上灰尘说:“踹你一脚,却也脏了俺的鞋。” 张广道(公爵)获赐的是飞鱼服。 之所以封侯,是耶律余睹已经完成历史使命。 老太监说道:“不是毒酒。送来了好几坛,听说俗称烧刀子。送酒的大明官员还说,过几日有献俘大典。相公须好生安养,到时候领着一众俘虏叩阙。” 众将顿时大笑,把吴乞买当成猴子围观。 他走到张广道身前,弯腰认真打量:“你这袍子上绣的什么?看起来有点像蟒,却又有鱼鳍,还有乌龟尾巴。” 朝鲜总兵赵立却在,这位是个暴脾气,一脚把吴乞买踹翻:“你个狗贼,也好意思领这公爵之位。俺若是你,早就自杀了,哪还有脸苟活于世?” “是是。”吴乞买连忙作揖。 关胜出手拦着:“莫要再折辱他。万一真把他逼得自杀,耽误献俘大典可怎办?” 伯爵以下,无特殊图案,但用料和样式大同小异。 远在安东都护府的李成没回京,他要负责震慑诸部。 这些混蛋金人,竟然闻风丧胆从晋北撤走,而且直接撤到千里之外?搞得俺这次都没法立功。若是金兵死守晋北,说不定自己能立功封侯呢! 姚平仲又悄悄看向岳飞,心里愈发妒忌。 烧刀子入喉,吴乞买精神一振:“好烈的酒,每天都能喝醉就更好。” “也对,”韩世忠昂首挺胸,来回走了几步,“这种袍子精神得很。” 吴乞买被踹倒在地上,他心里真的生出自杀念头。 这老太监也属于俘虏,最初来自辽国宫廷,而且还是个辽国的汉人太监。 礼部官员说:“伱就把这里当成御街,听到喊‘献俘’就上前。你身后会跟着许多战俘,到时把他们一直往前领,到了地方就带着战俘下跪。来,现在跟着我练习跪礼……” 众人上前作揖见礼,只不过气氛有些滑稽。 跟李宝相熟的将领,甚至还在挤眉弄眼、嬉皮笑脸。 想着想着,姚平仲转身看向吴乞买,有一股把这亡国之君暴揍的冲动。 “李郡王来了!” 又对众将说,“好歹也是大明公爵,你们且收着点,传出去让人笑话。” 宫女的工资由朝廷支付,负责监视吴乞买的一举一动。等哪天吴乞买病死了,她们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也算苦命人一个,朱铭都懒得惩罚,让他继续跟着吴乞买。 可这股念头很快被打消,自己在金国被架空那么多年,受了无数委屈都熬过来了。又一路遭到耻笑来开封,该受的屈辱已经领教过,现在才自杀岂不是太亏了? 封侯是他最后的利用价值,即安抚北方的诸多契丹族,他是契丹族在大明朝廷的代表和标杆。 李宝低声耳语道:“快把西夏灭了,你也封个郡王。俺现在一个人做郡王,心里着实慌得很,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布料皆为上等蜀锦,只这料子就值老鼻子钱了。 他依旧是伯爵,这次啥都没捞到,赐服上只有麒麟图案。虽然也威风漂亮得很,但终归还是缺点什么,现在满脑子都是打仗立功。 今后扫灭西夏,如果有党项人投诚立功,也会安排一个侯爵之位。 吴乞买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他联想到自己身后有战俘跟着,那些战俘全是金国的大将。 李宝这厮比较抽象,关注点跟旁人不同。 那里已经来了好多功勋臣子,都是要参加大典的。 那里的唐括部女真,能从汉族变成吐蕃族,又从吐蕃族变成女真族。只要移风易俗一两代,当然可以重新变回汉族! “陛……相公,大明朝廷送了些酒来。”一个太监进来报告。 次日,安乐公的礼服送来。 韩世忠埋头端详自己的赐服,嘀咕道:“这怎跟草原牧民的袍子差不多?” 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爵位已止步于此,或许官位还能再升一升。 他迫切希望再度开战,打西夏也可,打大理也行。 她的族人,也全部编户齐民。 在姚平仲想来,当时如果自己在战场,肯定也能像岳飞那样,打出一个无比漂亮的歼灭战。 张广道不知何时到来,对吴乞买说:“起来吧。” 花荣上次就已经封侯,这回依旧是侯爵。但食邑和食实封户数都翻倍,而且军职提升一级,军衔提升两级,另外还赏赐金银彩币、袍服和佩刀,并且追封他已经去世的爹妈。 就在此时,吴乞买被引来。 他跟着这个吏员出门,没有直接去礼部,而是被带去城南的玉津园。 耶律余睹急于表现自己的坚定立场,故意大声讽刺道:“这位不是大金皇帝吗?当年威风凛凛,如今怎如丧家之犬了?” 吴乞买心中愤怒至极,却又不敢得罪这群勋贵,连忙卑躬屈膝:“亡国之人,拜见诸位贵人。” 吴乞买连忙站起,朝着张广道作揖致谢。 金国都灭了,以后他就没啥用处。 “哈哈哈哈!” 吴乞买真就是一身病,痛风、中风一个不少。 花荣已经把赐服穿上,还跟其他将领比来比去。 “这袍子好看!” 李宝(王爵)获赐的是蟒服。 韩世忠(伯爵)获赐的是麒麟服。 一荤两素端上来,吴乞买把唐括氏皇后也叫上喝酒。 这货其实不怎么高兴,因为做了郡王,就没法在外带兵,必须回枢密院老实待着。 等于大明朝廷在公开表态:今后不会歧视契丹人,而且还能入朝做官。只要好好报效朝廷,甚至可以封侯做贵族。 岳飞(侯爵)获赐的是斗牛服。 这次没立啥军功,但耶律余睹封侯了。 现在唐括皇后的家乡,已经被划为安东都护府直辖地。 曳撒蟒袍,绣春宝刀,李宝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吴乞买想要破罐子破摔,给大明勋贵们磕头。但毕竟做过皇帝,实在拉不下脸,于是搁地上在那儿傻坐着。 姚平仲看着他们的蟒袍和飞鱼服,眼睛都嫉妒得发红了。 唐括氏劝道:“相公少喝些吧,别又痛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耶律余睹站在人群外围,他身上穿着一件斗牛服。 真他娘的屈辱丢人啊! 犹如行尸走肉般,吴乞买不断的行走、跪拜、山呼万岁。 刚开始还羞得想死,渐渐就麻木适应了。 (今天一更。) (本章完) 0844【奇葩年号】 新的年号,在去年冬天定下。 当时朱铭领兵在辽阳,收到开封送来的十多个备用年号。 他全都不怎满意,于是自己整了一个。 而且还是四字年号:复兴中华! 朱国祥收到这个年号时,惊诧之余差点笑喷,于是跑去请教内阁与礼部。 然后,朱国祥发现,似乎真的可以用。 年号字数是不限的,两字、三字、四字都可以。 朱铭提笔一圈,评价道:“缺了宗教。” 柔远县的民族构成也极为复杂,是朝廷控制漠南蒙古的重要跳板。 黄公度心里非常纳闷儿,他自负文采斐然、用典精妙、有理有据,实在想不通会输给一个边疆士子。 一直看到第十八名的卷子,朱铭觉得有点新意。 年号都是有寓意的,代表着朝廷的执政方针或美好愿景。 其实很简单,李中的爷爷做了大宋番兵军官,在宋国对西夏进行贸易制裁时,他利用族人帮上级走私西夏青盐。渐渐的,跟好几任上官都关系很好,还给兄弟、儿子谋求军官职务。 李中已不记得文章词句,简单复述自己的答卷内容。 他爷爷的信息就有点离谱了,居然是宋朝招募的番兵军官。虽然没有写明白,但稍微懂行的都知道,肯定是大宋边境地区的异族。 三字年号比较少见,例如王莽的“始建国”。 傍晚,新科进士们聚餐,一个又一个进士,跑来给李中敬酒求交往。 进士们被领着前往大殿,状元李中走在最前面,殿中官员也纷纷看来。 “而今中国之内,有汉,有羌,有奚,有吐蕃,有契丹,有党项,有女真,有回鹘……各族共居中国,是否可以混为一大族?又该如何混一族裔?” “皇帝对此感到很疑惑,请各位考生详细议论之。” 年号与殿试两相结合,还能想不明白吗? 三日之后,阅卷大臣们把考试结果送来。 很快,新科状元的详细资料,就出现在皇帝和大臣面前。 刚开始也从炎黄血脉讲起,渐渐的着重论述民族问题。而且以陕西边境的吐蕃族举例,他认为这些吐蕃族的祖先,在唐代大部分都属于汉人。为什么几百年过去,后代竟然吐蕃化呢? 接着又分析民族构成要素,即语言、文字、服饰、风俗、外貌。 探花却名不见经传,叫做刘传先,开封府人。如果没有朱铭改变历史,或许他会死于靖康之难,所以才没有在史书中留下名号。 朱铭扫视大殿内的考生,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奋笔疾书,还有的在偷偷观察皇帝。 或许对现代人来说,“复兴中华”只是一个很常见的口号。 大明建国之后,不允许军队将领经商,但李中的叔父可以啊。也不必借助军队的力量,老老实实跑丝绸之路,把货物卖到西夏的沙州就能赚钱。 如果李中认认真真做事,估计一两年时间就能升为柔远县令。 他从小在河湟长大,根本没有名师教导。大明开国之后,他被父亲送去兰州进修,总算能够正正经经学儒家经典。 李中连忙趋步上前。 上次全国性的兴大狱,杀头、流放、坐牢了许多官员。如今又收复大片国土,更是需要官员治理。 …… …… “谢陛下!”李中作揖拜谢。 朱铭懒得听他们诵读,直接拿到手里自己看。 而“中华”源于魏晋时期,是“中国”与“华夏”的合称。 新科进士的初授官职已经定下,朱铭临时改变任命,亲自说道:“状元李中,不必留在朝中观政,直接前往柔远(张北县)做主簿。” 但此时此刻,这两個词首次组合起来,其意义明显是要“再造汉唐盛世,恢复宇内一统”。 献俘大典还在准备当中,朱铭第一次作为皇帝主持殿试。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大明要混一各族,不能强行的一刀切,必须根据当地实情来求同存异。 朱铭亲自阅读了三十份试卷,把第十八名挪到第一位,其他排名都没去改变。 “拆卷吧,”朱铭指着钦定的状元卷说,“礼部把状元郎的行状(个人及家庭资料)送来。” 每个考生进京之时,都要在礼部登记资料。 他爹的信息还算正常,前宋的边军低级将领,收复河湟时被调去湟州。 他们从东华门出去,簪花骑马游街。 因此今年的进士名额很多,足足录取四百人。 殿试题目也有来头,必为此时皇帝关注的问题。 榜眼黄公度就坐在他身边,忍不住问道:“至诚兄,可否告知你殿试文章写的什么?” 但连考两次举人失败,于是带着钱财去洋州求学——洋州书院如今名气很大。 没办法,具有明显异族特征的士子,居然被钦点为新科状元,实在是有点儿过于离谱了。 开封府尹亲自帮状元郎牵马,李中坐在马背上仿佛梦中。 很简单,第一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四字年号却一大堆,例如:太初元将、建武中元、太平真君、天册万岁、太平兴国、大中祥符……等等。 比如以放牧为生的吐蕃化汉人,如果想要重新汉化,不能强求他们改变婚姻习俗。因为那些看似不合礼仪、违反伦常的婚姻制度,是碍于恶劣的生活环境而产生,只有通过收继、异辈婚等方式,才能尽可能的延续部族生存。 新科进士集体去换官服时,这个青年引来一众侧目。 这张答卷的文笔相对朴实,而且典故也不多,能被皇帝看到实属不易。 能参加殿试的士子都很聪明,他们拿到题目之后,第一反应就跟年号对上。 李中的酒量极好,来者不拒。 该考生还分析地理环境的影响,阐述即便是吐蕃族内部,风俗习惯也就极大差异。以农耕为主的吐蕃族,跟那些以放牧为生的吐蕃族,在服装、婚姻等习俗上就有巨大差异。 一个北宋的边境番兵,正常而言属于炮灰。儿子居然做了低级将领,孙子竟然有钱读书科举,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李中,字至诚,陕西湟州人。 前几名都写得文采斐然,而且论点鲜明、论据充分。内容都差不多,只不过侧重点不同,无非是族源血脉、武力征服、德治教化等等。 一直发展衍化到宋代,“复兴”始终特指重振宗庙、社稷、国祚。 他靠着物理、数学等科目拉分,终于在陕西考上举人。今年会试也排名靠后,勉强踩着尾巴才没落榜。 传胪大典。 以上这些,其实还不算什么。 到了李中他爹的时候,被调去河湟担任低级将领,开始悄悄跟黄头回鹘做生意。 五胡乱华之后,更是被赋予特殊意义。 李中老老实实回答:“回禀陛下,家祖父是回鹘人,家祖母是吐蕃人,曾祖父是……是党项人。不过,家母是汉人,家祖母的祖上也可能是汉人。” 内阁和礼部好一通研究,认为“复兴”的词源来自《左传》,不过当时还写做“兴复”。 继而又讨论汉人吐蕃化的过程,武力征服是个最大的前提。当地汉人迫于强权,为了生存主动向吐蕃族靠拢,模仿吐蕃族的服饰和风俗。而且长期不接受教化,失去了汉人的语言和文字。 这个在朱国祥看来非常儿戏的年号,朝中重臣居然无人反对,甚至觉得皇帝陛下拥有宏图大志。 所有新科进士都得到初授官,拜谢皇帝排队退出。 几位阅卷大臣,表情都有点诡异。 朱铭喊道:“状元郎近前来。” 就这破成绩,突然做了状元是什么鬼? “复兴中华”四个字,朱国祥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但文武百官却是第一次见到。 今年的榜眼,是福建莆田人黄公度,历史上他在南宋考中了状元。 街道两旁全是欢呼声,李中梦游般骑马走完全程。 参拜皇帝之后,平身排队站立。 朱铭仔细打量:“你祖上是哪族的?” 今年的殿试题目,翻译成白话就是:“上古神州有诸夏,也有蛮夷戎狄。那时的中国,特指中原一丢丢。现在的中国,已经北抵大漠、南至沧海。那时的蛮夷戎狄,后代很多都变成中国人。他们居住的土地,也都已经成了中国。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眼眶稍显凹陷、鼻梁也很高的青年,被叫到最前面独占鳌头。 大明复兴中华元年,西元1133年。 至于西夏使者,得知大明使用这个年号,第一反应是感到恐慌不安。 但殿试文章基本不外露,反正不存在落榜,只是重新排名而已。 民族构成好复杂! 朱铭并未继续探究,因为肯定有问题。 因此想以“复兴”为年号,必须再加特定词汇,否则在国朝初立时反而有负面含义。 暂时还没有民族复兴、产业复兴、文化复兴等词义。 会试文章必须公布,以此展示科举的公平性,杜绝有垃圾文章被打高分。甚至印刷成册,让天下士子学习观摩。 “中国之外,亦有汉唐故土未复。是否该收复故土,又该如何统治那里的各族?” 这一桌的新科进士听完,基本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这位状元的儒学造诣很差,辞章典故也不精通,放在南方估计中举都困难。 第二,这位状元的殿试文章,某些内容获得了皇帝认可。 (本章完) 0845【献俘阙下】 黄公度这几天很忙,身为榜眼,应酬极多。 簪花游街之后,次日白天祭拜文庙——把孔子他爹请了出去的新文庙。 晚上,参加琼林宴。 酒醉睡了一夜,又去礼部排练,学习各种礼仪。 连续几天晚上,都要喝酒。 总有家境殷实的新科进士,热情邀约同年。 皇家特地把金明池开放,任由进士们在那喝酒玩耍。如果白天不排练礼仪,大家就去金明池搞文会,吟诗作对好不快活。一旦出现佳作,隔日便传遍京城。 黄公度虽为榜眼,混得却比状元还风光。 因为他的诗词极好,就连一些往日旧作,都被东京的歌女们传唱! 大家都显得很兴奋,因为今天有献俘大典。 “止步!” 蓦地,礼乐声大作。 他这个番人军官的儿子,如果确实才学过人,或许还能被同年进士们另眼相看。问题是他肚子里没多少货啊,而且诗词也写得一般,就连数学、物理也不算顶尖。 “哐哐哐哐~~~~” 整齐的步伐声由远及近,黄公度忍不住垫脚去看。 很快,黄头回鹘使者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惊恐。 历朝历代都有阅兵,但只在校场或郊外进行,很少有皇帝把军队拉进城检阅。 历史上,他考上状元的当年,就受到宰相赵鼎的赏识。 紧接着,文武百官退至两侧。 “诸位进士,大典就要开始了,请往前面走!”礼部吏员跑来提醒。 礼官再喊:“皇帝阅兵!” 随着礼官的声音,黄公度将笏板插在后腰,朝着皇帝叩拜山呼万岁,继而又站起来欢快跳舞。 紧接着,是李彦仙统领的骁骑兵,战马清一色披着减重棉甲。 李中站在黄公度前面,他已经从美梦当中惊醒。 军队也是从南熏门而入,让所有老百姓都能看到。 直至秦桧病死,他才升为员外郎。很快他也病死了,因为早年被调来调去,在偏僻州县来回奔波,身体状况非常糟糕。 李中能够感受到,虽然众人对他很热情,但那都只是表面伪装。 有时候,李中被问及诗词时很尴尬。黄公度主动帮他解围,把话题引向西北各族,并向李中请教一些民族问题。 从御街一直往南至南熏门,半個东京城的中心轴主干道,街道两侧都有百姓在驻足观礼。 进京请封的黄头回鹘使者,脸上露出惊讶表情。但还没被彻底吓着,毕竟他们以骑兵为主,装备再精良的步兵也撵不上。 因为重步兵后面,是陈子翼统领的重骑兵。 李中连忙往前走,黄公度亦步亦趋跟上。 钟鼓楼的四面钟即将走到正点,宣德楼上陆续传来几声呐喊:“皇帝升楼!” 就他这样的还能中状元,多少人心里不服气? 黄公度就很不服气,但还算有风度。 大家慢慢等着,无人再敢说话。 “百官上前!” 一个状元,蹉跎时光十多年,却还只是肇庆府通判。 新科进士们,跟在文武百官身后,朝宣德楼走得更近。 黄公度突然听见一阵惊呼,继而是欢呼呐喊声。 李中在民族问题上侃侃而谈,席间有人拍手称赞,亦有更多人面露不屑。 最前方是重甲侍卫,由大内侍卫统领白胜率领,其后是古三和石彪指挥前进。 他们排在许多文官后面,缓缓走向御街,继而朝宣德楼靠拢。 只有这三位将领露出脸部,其余重甲步兵全都拉下了面甲。他们全身被盔甲包裹,只有眼睛和嘴巴三处孔洞,竖着长枪整齐划一的走来,大老远都能感受到肃杀之气。 穿着新发的官服,黄公度早早起床,跟一群新科进士聚在浚仪街。 因为支持赵鼎和岳飞,他才做官两三年,便遭秦桧诬陷罢官。几年之后被召回京城,很快又被贬去打理道观。 乐曲再变,更加激昂。 只不过棉甲的制式不同,重骑兵棉甲的重量,相比以前仅略微减轻,但防御力能够大大提高,而且还具有冬季保暖的功能。 这个时空的黄公度,注定有一个更美好的人生。 他爹在宋朝还属于低级将领,到了大明降为湟州驻防军官,甚至连正式的将领都不算。 根据朱铭下达的换装命令,接下来五年,重骑和骁骑都要换成棉甲。 而骁骑兵的棉甲,相比以前的札甲要轻很多,且防御力的变化不是很大。 前方的重步兵,已经走到宣德楼下。 “行军礼!” 兵部尚书喊道。 重步兵们右手握着长枪,齐刷刷杵在地上,左手握拳横于胸膛。 朱铭站在城楼上,也左手握拳横胸还礼。 “万胜,万胜,万胜!” 一瞬间,呼喊声震天,黄公度被喊得热血沸腾。 重甲步兵分作两队,在行礼完毕之后,沿着南街左右向前,走到预定位置站立不动。 “下马!” 重骑兵身边还跟着扈从,扈从们协助骑士下马,一起朝城楼上行军礼。 继而大呼万胜,重新上马,沿着南街左边前进。 接下来又是骁骑,重复重骑的动作,沿着南街右边前进。 花荣率领火枪手跟在后面,来到宣德楼前行礼。他们却没有喊什么万胜,而是举起燧发枪朝着天空,“砰砰砰砰”一顿齐射(没装铅弹)。 朱铭撇撇嘴,他已经看到了,有些燧发枪击发失败,并没有冒出来硝烟。 还得继续改进啊,把击发率给提升上去。 “这就是火铳吗?” 新科进士们议论纷纷。 他们大部分都听说过火铳的威名,晓得大明有一支神机军,打得凶残的金兵狼狈而逃。 黄公度问道:“至诚兄可曾见过火器?” 李中回答说:“杨国公大败西夏时,我就在兰州求学,当时有幸见到过。不过那时的火铳,还有一条火绳,现在却没有了。” “此真国之利器也!”黄公度连连赞道。 接下来的是混编部队,骡子拉着一辆辆战车前进,战车上还载着许多震天雷。 每辆战车,搭配有一个小队,有刀盾手、长枪手、弓弩手、掷弹兵、伙兵等等。 最后出场的,全是火炮! 前方是一门攻城巨炮,接着是十多门野战炮,随后是数十门各类小炮。 吴乞买此刻站在州桥附近,他看着一支支队伍过去,精神早就完全麻木了。 可作为战俘跪在那里的完颜希尹,却一直在做免费讲解:“这些重步兵,在稿城大战时出现过。他们配合着火铳兵攻城,大金勇士根本抵挡不住……” “明国的重骑、骁骑,其实比不过我女真骑兵……” “那些就是火铳兵,铅丸可洞穿铁甲……” “该死的战车,该死的战车!就是这些战车,让我大金勇士野战失利。就算在野外把他们包围,也能结成车阵,不论怎样打都攻不破……” “火炮……好多火炮……怎打得赢啊……” 看着陆续过去的各个兵种,完颜希尹表情绝望。 被俘时跪地求饶的完颜挞懒,估计是自知今天必死。他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懒得再浪费精神。 良久,完颜挞懒问道:“吴乞买,你真没见过胜都?吴乞买,吴乞买,我问你话呢!” “嗯?”吴乞买转身看去。 完颜挞懒重复道:“我儿子胜都,没有逃回上京?” “没有。”吴乞买摇头。 完颜挞懒嘀咕道:“或许还活着,或许还活着。” 完颜胜都带着十多个亲兵逃走,从此就人间蒸发了,既没被大明将士逮住,也没有逃回金国上京。 可能逃到某个地方,丢掉战马和兵甲,伪装成普通败兵,然后被明军给打散安置为民。 也可能冻死饿死在荒野!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李宝骑马过来,喝令道:“准备献俘!” 李宝穿着蟒袍,身后跟着一群士兵,押解三十多个俘虏,徐徐朝着宣德楼而去。 这些俘虏,大部分是从战场上抓来的,也有少部分是从上京带来。 吴乞买虽然穿着大明公爵袍服,却被五花大绑,领着一众俘虏去城楼跪拜。 “献俘!” “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验明正身!” “金国副相完颜希尹,验明正身!” “金国副元帅完颜挞懒……” 一个刑部官员过来,让士兵给吴乞买松绑,并塞给吴乞买一叠状纸。 吴乞买捧着状纸双手发抖,念道:“女真蛮酋吴乞买,协助其兄阿骨打,窃取辽国大位。既建金国,不思德政,盘剥百姓,背信攻宋,杀戮无数,陷万民于水火。北方各州府,几成白地,骨露于野……大明天兵既围其京,吴乞买负隅顽抗,出尔反尔破坏议和……其罪当诛!” 刑部尚书说道:“吴乞买其罪当诛。念其为一国之主,大明皇帝陛下予以特赦!” 吴乞买当着文武百官、诸国使者、士兵百姓的面,趴跪在宣德楼下痛哭流涕,疯狂额头道:“罪人吴乞买,叩谢大明皇帝天恩。” 刑部尚书指着士兵和百姓:“你还要给兵民谢罪!” 吴乞买于是跪着转身,先给大明将士磕头,再给大明百姓磕头。 刑部尚书又说:“跪着再念。” 吴乞买捧着另一张状纸:“金国副相完颜希尹,为相者不行仁政,诱导国君穷兵黩武……其罪当诛!” “拖下去,行刑!” 完颜希尹当即被拖走,吴乞买吓得闭上眼睛。 三十多个俘虏,全部由吴乞买亲自宣读罪状,一个接一个被拖去砍掉脑袋。 杀完之后,吴乞买整个人都瘫了。 (本章完) 0846【迁都准备】 献俘结束,开始封爵。 勋臣们一个接一个上前,领受自己的爵位。亦有许多人爵位不变,但食邑和食实封数量大涨。 长公主朱嫣,获封蜀国公主。 皇庶长子朱康,获封豫王。 其余皇室子弟,年龄尚幼,暂不封爵。 大典次日,新入宫的宫女,全部迁往洛阳皇宫。还有少量太监、部分侍卫,以及一支京城禁军,也都一起去洛阳那边。 那位矢志收复开封的李横,目前已在大明升任知府。 但其他皇子、公主居住的西城,在赵匡胤时代已经拆掉。 次女夭折。 北边的曜仪城也拆了,只剩用于屯兵的圆璧城。这玩意儿保留一处也好,免得宫廷侍卫没地方住,每天都需要从家里走到皇城上班。 “吴乞买在哪儿?” 洛阳房价,最近在猛涨! 小女儿还未成年,被送去洛阳做普通宫女。 太子、六部、枢密院、督察院等部门在皇城内办公。 最初属于翟兴的部将,中途被迫投降伪齐,继而又献城投降李横(南宋文官)。接着又跟随李横,与牛皋搭档一起抗金,最终双双投奔岳飞麾下。 其实,跌一跌也好,这里的房价确实过高。 太子乖孙儿还小,可以继续住后宫。这么大的东宫,空着实在怪可惜,朱国祥决定帮孙子住几天。 洛阳大族已被拆分完毕,散布于河北、陕西各县。但也在洛阳留了少数族人和土地,今天都跑来迎接第一批迁都者,幻想着在大明新朝还能重振家族。 朱国祥又夸赞几句,赐了两枚彩币。 鎏金器具的化学稳定性极高,拿来烧开水喝都没问题。 皇帝、内阁、通政院在宫城内办公。 这几年拆分洛阳大族,又搬迁城内百姓,已腾出许多土地。并在皇城之外,修建了许多官员宅邸和官员宿舍。 可惜,吴乞买没有穿戴公爵服饰,大光头也被帽子给遮起来,他们目光搜寻好半天也找不到。 白崇彦又说:“劝农司试验田也准备好了,来自分拆迁徙大族的田产。” 长女受封鄂国公主,嫁给夺与古阿邻。这位驸马在守锦州时受伤被俘,前两天被当众砍了脑袋。公主已经快四十岁,被送去洛阳皇宫洗衣服。 只要朱铭把首都迁到洛阳,宫城的周长增加三分之一。并且全部属于皇帝,不用再跟太子、官署挤在一起。(北宋的洛阳宫城,史料记载周长为九里三百步,考古实测却达到了十二里六十九步。) 外面还有一个皇城,相比宫城周长翻倍,这玩意儿在开封根本没有。 “考虑得倒是很周全。”朱国祥点头赞许。 唐代皇城内外的隔城,可以保密行走和调兵,主要用于防止宫廷政变。 然后,他直接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东宫…… 就那些中央办公机构的选址,北宋朝廷活脱脱一个草台班子! 而洛阳却不一样。 翟兴、李横二人的部将,在抗金失败之后,很多都加入了岳家军。 汴河的西段长约150里,大概在后世的荥阳、武涉之间汇入黄河。 白崇彦回答:“第一批过来的,是部分太监、女官、宫女和禁卫,他们负责收拾整理各处房屋。第二批过来的,是伎术官、史官、天文官等等,把开封皇城内的珍宝和典籍带来。第三批过来的,是一部分国库、仓场官吏,带来包括粮食、钱财在内的诸多物资。一切都准备好,陛下才带着文武百官迁都。” 他总不能说,太上皇您搞错了,住在这里就成了皇帝的儿子。 他又问道:“河南省的摊丁入亩、吏役改革进行得如何?” 其实是方便出入,只需穿过一道城门,朱国祥就能跑去街上溜达。 吴乞买小心翼翼踩上踏板,他生怕彭玘突然来一脚,自己稀里糊涂便溺水而亡了。 五女、六女都二十出头,被朱铭赐给将领做妾。 他一想到宫墙曾用人骨抹灰,心里就一阵膈应。更对宋徽宗感到难以理解,那家伙又不打算迁都,好端端的重修洛阳宫干啥? 告示一出,彻底坐实迁都传言,开封房价再度暴跌10%。 白崇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唐玄宗甚至把皇子们的王府,全部建在隔城之内。实质上是监视居住,对外宣称便于管教。 朱国祥带着老婆孩子,却辋川工地转了转,又在灞上游玩数日,便优哉游哉赶回洛阳。 皇城则是中央各大官署机构的集中办公区域。 吴乞买和唐括氏,随着西迁部队前往洛阳,不时朝前面的宫女看去。 他有好几个女儿。 如果大明迁都去洛阳,这段运河将变得无比繁忙。整个南方地区的漕粮、物资,从各地运来汇聚于开封,然后就要集中走汴河西段。 白崇彦道:“已经完成。” 船队在洛阳城外靠岸,白崇彦领着一众官员迎接,无数洛阳百姓纷纷前来围观。 听闻洛阳的试验田已准备好,朱国祥顿时更加高兴。 宫城包括皇帝的后宫,各种殿宇,内廷机构,以及中央核心官署。 一个接一个登船,很快就要轮到吴乞买,彭玘呵斥道:“速速过去!” 至于什么宋代皇宫有水银,所以导致子嗣不兴。那就纯属扯淡了,根本找不到出处。 到了北宋的开封,已经很难区分宫城与皇城。 这里是赵匡胤打算迁都的地方,宫城和皇城都严格按照隋唐布局。 或许是帮大明新朝翻修的吧! 一下子就开阔舒坦了,而且显得井井有条。 朱国祥,也是第一次进来。 户部连忙让开封府张贴告示,声明即便是朝廷迁都,开封这边也永远是副京。而且,国库仓场会在开封保留一半,开封永远是漕运的终极枢纽站,河南省三司衙门也会迁来开封。 吴乞买的那些嫔妃,也多数前往洛阳皇宫洗衣服。稍微年轻的,都赐给立功将领为妾。 四女夭折。 诸多封爵将领陆续离京,诸国使者也渐渐散去。 朱国祥拿着洛阳皇城布局图,带着老婆孩子坐车溜达,走了一整天才勉强熟悉。 唐朝的时候,有宫城和皇城之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准备迁都了。 这位押解吴乞买的军官叫彭玘,是《水浒传》天目将彭玘的原型。 提前搬迁到洛阳宫的司礼太监,见此情形也不敢说什么。 侍郎及以上级别的官员,可居住于独立官邸。虽然也有两三进院落,但面积不是很大。防止因为过于豪华,高官卸任之后不愿搬走——如非节假日,官员必须住在里面。也可自己另置宅院,但只能节假日或退休之后居住。 朱国祥把白崇彦叫来,询问道:“东京那边,说什么时候才能迁都?” 恁大的一座城,唐代专用于太子居住办公。 侍郎以下级别的官员,可居住在官员宿舍。多数为独门独院,少数须几人合居——主要提供给买不起房的低级官员,买得起房的随便住哪儿。新科进士在京实习期间,必须住进几人合居的小院。 白崇彦说道:“臣还召见了洛阳郊外的富裕农户,让他们今年可以多种蔬菜瓜果,多养一些猪羊鸡鸭。等朝廷迁都过来,肉类和蔬菜供应也不会太缺。” 开封那边的劝农司试验田,会拿出一半卖给附近农民,剩下一半迁都后划归河南省劝农局。 众人互相询问,都想围观亡国之君。 没办法,唐代的宫廷政变,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 这才叫真正的东宫呢,都快赶上开封皇宫的一半大小了! 开封房价出现波动,半个月内跌幅超过15%。 朱国祥此刻站在皇城的东城墙,脚下是一个叫做东城的廓城。 整体上,朱国祥还是非常满意的。 太监和宫女们,直奔皇宫而去。 皇城之外,还有专门的东宫和几处夹城。这些功能性建筑,开封那边同样没有。 迁都之后。 开封大内:既像皇城,又像宫城;既是皇城,又是宫城——地方太窄了,全挤在一起! 北宋的尚书省、御史台、六部衙门……本应该设在皇城之内,但皇城实在是装不下,只能在皇城外凑合着建房子,跟各种寺庙、民居、店铺挤在一起。宋徽宗为了修明堂,更是把中书省衙门都扔到皇城外。 除开这两处隔城,其他隔城全被赵匡胤拆了。 朱国祥赞道:“极好。” 历朝历代的皇宫,都有大量水银存在,主要用于鎏金器物。 白崇彦告退离开东宫,心情极为舒爽。他有改革一省之功,又帮着协办迁都,接下来至少升为左侍郎,若有空缺甚至能直接做尚书。 吴乞买连忙低头,横袖擦了擦老泪。 高高兴兴回到家中,妻子却表情凝重,迎上来说:“老家刚刚来消息,舅父(公公)病故了。” “快点,快点,磨磨蹭蹭作甚?”一個禁军军官呵斥道。 三女也三十多岁了,同样去洛阳皇宫洗衣服。 过了汴河西段,还有几十里黄河,继而转入洛水直抵洛阳。 他在历史上的经历,可比里面精彩得多。 在朝廷完成迁都之前,太上皇需要坐镇洛阳皇宫。 —— (第一,年号“复兴中华”,放在那时候真不土,而且非常新鲜亮眼。 第二,《官居一品》连载的时候,我正在一边打工一边码字。这书我只看了十多万字,追着追着就追丢了,连上架内容都没看。所以,别扯什么我抄他的阅兵,真没读过,纯属巧合。) (本章完) 0847【白胜回大明乡】 大朝会。 朱铭点名询问礼部尚书:“丁忧为何要三年?” 胡安国回答:“并非三年,而是二十七个月。父母过世一周年,孝子当在次月举行小祥之祭。父母过世两周年,孝子当在次月举行大祥之祭。之后再隔一月,举行除服之祭。拢共二十七月,则守制结束。” 朱铭又问:“小祥之祭是怎样的?” 胡安国回答:“孝子可渐除丧服,换上吉服。小祥以后,孝子方可吃蔬果。” 朱铭再问:“大祥之祭是怎样的?” 官职最大的是张广道和梁异,前者现在是国公,后者执掌通政院。 谁敢说不能改,以眼前这位皇帝的性格,估计说这话的官员死了爹妈,皇帝会直接派官员全程盯着。 朱铭突然坐直,问道:“也就是说,父母故去一周年,孝子才能吃蔬果;父母故去两周年,孝子才能在饭菜中加调味品。” 此时此刻,如果谁敢站出来,声称自己严格守礼服丧,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群臣无法回答。 你要守礼是吧? “谁还反对?” 自然无人反对,但又不方便说陛下圣明。 下山之时,白胜指着桐油林问:“这些林子是谁的?” 张林回答道:“以前都是太上皇跟陛下的,太上皇发了话,分给附近没走的村民。家家户户都有份,修剪枝丫还能当柴禾。下游那边的茶山也分了,现在改名叫聚宝山,听说陛下当年就是在那里遇到神驹聚宝盆。” 所以说,这玩意儿能改。 朱铭当即赞了一声:“那从今往后,官员丁忧也只须二十七天,不用服丧二十七個月。” “父母亡故,心情肯定不好,可以再休息一阵。两月零两天用于服丧,剩下二十几天休养散心,凑足三个月即可回京到吏部报道。” 起兵之初的藤甲,还是用这里产的桐油来浸泡,现在完全变成了经济作物。 突然,一个中年地主,带着妻儿赶来迎接:“小民张林,拜见白……白将军。” 胡安国道:“君王乃天下之主,方能以日代月。臣子万万不能如此,实属僭越了。” 胡安国回答:“大祥以后,孝子可食用酱醋等调味品。” 都什么年代了? 群臣看着皇帝,不知该怎样反驳。 一年不吃蔬菜水果,两年不吃酱醋等调味品。不说嘴巴能不能忍住,孝子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即便真是大孝子,也顶多在服丧期间,不吃肉类和荤腥物品。 白胜哈哈大笑,拉着此人的手说:“张三,陛下可还记得你,让俺给伱捎来两匹漳绒。这漳绒可是好东西,就连京城也少见,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因为很多家庭都搬出去了,由大明村发展而成的大明乡,已经涌现出一百多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下午,白胜兴冲冲去爬山,想看看当年的黑风寨。 “如果公务繁忙,亦可不必休息,服丧期满就回。” 白胜游览着黑风寨废墟,刚开始兴致勃勃,对随行人员讲述当年故事。讲着讲着,就意兴阑珊,那时的熟人好多都难再见了。 胡安国道:“然也。” 而且,皇帝一意孤行改革守丧时间,官员们执行起来也摆脱了不孝之嫌。 白胜扫视张林的儿女,点头赞道:“你却多子多福。” “好!” 既然能改,那就皇帝说了算。 朱铭又说:“河南左布政使白崇彦,功劳卓著。其父亦为贤者,于国有功,追封通义大夫(正四品)。” 还有许多将领和中高级军官,混得再差也能带百十来个兵——这种属于能力过于糟糕,渐渐被军队给淘汰,而且年纪大了已到中年,被扔去做各地驻防军的军官。也有一些,转去漕军系统做军官。 朱铭质问道:“你们既然不遵守礼制,那还丁个什么忧?服个什么丧?” 他们被皇帝套路了啊! 因为所有官员丁忧时,都不可能严格守礼,于是得出丧礼可以改革的结论。 白胜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给自己的父母修缮坟茔。扩建祖宅则暂时没有必要,等哪个不成器的儿子长大再说,如果无法做官就扔回老家守祖宅。 朱国祥造的大水车还在,年年都要保养翻修。可白胜爬上山之后,发现黑风寨早已荒废,朱家父子当年住的房子都朽了。 “哈哈哈哈,那确实是神驹,当年还踢俺呢。”白胜哈哈大笑。 白胜猛然想起田二:“田二那厮却好久没见。” 朱铭扫视群臣:“你们当中,也有丁忧过的。谁严格遵循了礼制,没有一丝一毫逾矩的?若有,可站出来,我重重有赏!” 礼部尚书说,官员不能跟皇帝一样,皇帝也已经做出了妥协,那还有什么可以反驳的? 张林介绍情况说:“乡民其实变少了,那些混得好的,全家都搬去外地,连老家的地都卖了。也有一些穷困山民,听说改朝换代,赋税没那么高,而且下山就能分田,他们自发从山里出来。要不是有这些山民补充,俺招佃户和茶工都招不齐。” 既然不会背不孝骂名,谁又愿意耽搁三年呢? 大臣们其实也想改,说不出口而已。有了皇帝背锅,他们顺水推舟也就认了。 白胜走的是汉水,从襄阳逆流而上去西乡县。 不能改革是吧? 即便是那些近几年搬来的山民,也都分到了可以种玉米的坡地,顺便再佃耕一些而已。 另外,白二郎在日本那边做总督,朱铭直接夺情让他别回来。 “陛下对俺太好了!”张林激动得抹泪。 沿途官员,热情备至,都想趁机讨好这个侍卫统领。 白胜问道:“书院还是以前那位闵山长?” 对了,白胜这次也有爵位,啥都没干就捞到一个伯爵。 沿途仔细观察,白胜说道:“这大明乡更富庶了。” 张林笑道:“沿途税卡都取消了,汉江来往的商船变多。这里又是龙兴之地,商贾喜欢在大明乡停靠,说是沾点运气能够发财。镇上的客栈,陛下送给了田二爷,那客栈经常被商人住满。” 中午在张林家吃了顿饭,田二的儿子、儿媳也来拜见。 顺便传达追封圣旨,老白员外的坟墓,可以按正四品官员的规模修建。 倒是黑风寨的半山腰,种满了大片的桐油树。 朱铭也懒得去纠缠,改口道:“那大臣就以月代年。父母亡故一月,即行小祥之祭。父母亡故两月,即行大祥之祭。中间隔一天,便可除服。也就是说,官员回家丁忧,时间定为两月零两天。” 船队先在大明乡停靠,这里的码头愈发热闹,但人口反而不如朱村长在的时候。 白胜和随行人员,都被张林引去家中。 怎么可能严格遵守那种礼制。 张林就是当初卖米给朱家父子的店铺伙计,虽然没有获得任何官职和爵位,但却得到父子俩在大明乡的一座茶山、一处制茶作坊,以及大明村的三十亩水田。 张林摇头道:“早就不是了,现在这位是老山长的侄子。” 张林说道:“托陛下的福。还有个儿子在读县学,等再大些就送去洋州书院。闵山长早就答应收下,指不定今后还能考进士。” 到那个时候,孝不孝已无所谓,而是犯了欺君大罪! 群臣大眼瞪小眼,全在那里傻站傻坐着。 朝堂内沉寂良久,首相翟汝文站起来,举着笏板出列:“陛下,礼无非情也。世易时移,风俗亦在变换。上古之礼,有些放到现在已不合时宜。譬如前宋与今朝,都已改革制度,臣民为君王服丧只须二十七天。以日代月,利国利民也。” 张林说道:“田二爷做的是军需官,搬去湖州好些年了。前年回来了一趟,修缮祖坟又走,这客栈是他儿子在经营。” 大臣们这才晓得,原来是白崇彦他爹死了。 白胜接到一个差事,代表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帝,前去西乡县上白村吊唁老白员外。 洋州早已改为洋县,但书院的名字却没改。 指不定哪天,就有熟人邻居传出消息,说这位在服丧时吃过蔬菜。 朱铭拍板道:“从今日起,但凡有官员需要丁忧。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不算,从回家披上孝服的那天算起,服丧日期只需要两个月零两天。”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一年之内不吃水果蔬菜,两年之内不吃各种调味品。监督的人就住在你家,每天看着你吃饭,看你丫的能扛得住多久! 白胜在镇上溜达一圈,竟然找不到多少熟面孔。 “我看码头却比以前繁荣。”白胜说道。 山下就有土地,谁跑去山上住啊? 群臣互相看看,居然无人敢站出。 虽然是借题发挥搞丁忧改革,但群臣还是对白崇彦有了新认识。这位虽然一直做地方官,但始终简在帝心啊,今后可万万不能得罪。 …… 白胜这次回来,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就是去处理山里的宝马车。 能拆的都拆了带回京城,实在不会拆解就烧掉,反正那玩意儿在古代也难以发挥作用。 (本章完) 0848【宝马进京】 白胜来到上白村时,老白员外的遗体还未下葬。 古人自有防止遗体腐烂的办法,比如把冰块放在旁边降温,用花椒等香料防腐防臭,用石灰拌糯米做干燥剂,用布料裹尸减少与空气接触,甚至有条件的还用水银来防腐。 似乎停尸越久,葬礼就越风光。 历朝历代,朝廷都提倡节葬,民间却喜欢厚葬。 宋仁宗时期的翰林学士宋祁,告诫儿子要为自己节葬,具体做法为:死后三日收敛,死后三月下葬。别管什么阴阳风水,棺材使用杂木就行,不要陪葬贵重物品。坟只堆三尺高,墓地种五棵柏树即可,别搞什么石人、石兽的雕像。 以上内容可以看出,宋祁是真想让儿子薄葬自己。 但即便是薄葬,也要停尸三月之久,这是严格遵守古礼的! 普通人家,自然没那个财力,一般在七日内下葬。甚至火葬越来越流行,官府屡禁不止——墨家和佛教才提倡火葬,这跟儒家的观念不符,因此朝廷是反对火葬的。 老白员外还活着的时候,就让人给自己挖了个地窖,免得在夏季时死亡不利于停尸。 地窖里铺了许多石灰防潮,棺材夹层也放了石灰拌糯米,还用花椒等香料来除味儿。每年冬天都藏冰于地窖,哪天他死了就用这些冰块降温。 白胜对两位孝子说:“陛下让俺传话,老员外的葬礼,厚葬节葬都可以,但不能陪葬金银铜器。今后就算是皇室有人亡故,也不会陪葬金银铜器。” 白胜声称自己还有任务,带着十几個人悄悄跑去找宝马。 白崇彦说道:“有德之人,自当节葬。” 西乡县令和主簿,也闻讯赶来再次拜祭。 民间越是流行厚葬,大儒和君子就越提倡节葬。最典型的,便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冤家,他们都要求自己病故之后薄葬,并劝导士大夫和富商也薄葬。 提倡厚葬者,说张耆以厚葬完躯、晏殊以薄葬碎骨,以此得出薄葬对死者不利的结论。 张耆的坟墓陪葬了很多金银珠宝,盗墓者只拿走财宝,并没有破坏尸骨和棺材。 白大郎已经在让陶工重烧冥器,四品官的冥器可以使用方相(一种可以驱邪的神灵)。另外,镇墓兽也可以多雕刻几座。 朱熹更是说,棺材里最好一件世俗之物都不放。 大儒们自然有其影响力,两宋朝廷都有“丧葬令”。要求棺材里不能放金银珠宝,不准用石板建造墓室和棺椁。墓田面积,坟茔高度,石兽和冥器数量,都按官员品级有严格规定。 这次追悼会,是用正四品官员的礼节来操办。 朱铭给老白员外追封四品官,主要就是为了提高墓葬规格。 这事儿在当时引起社会热议,提倡节葬和提倡厚葬的吵起来。 但只要是大儒,基本都提倡薄葬。 白崇文和白崇彦兄弟俩,在坟墓旁边搭了个窝棚,每晚轮流给亡父守丧。 很快,举行下葬仪式——距离老白员外病故,早就已经过了三十天,白胜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 北宋时有个很著名的故事。 晏殊的陪葬非常寒酸,就连金裹带都是木胎的,外面刷了一层金粉而已。盗墓者气得用尸骨泄愤,把晏殊的骸骨给劈成粉碎。 白胜代表皇室前来吊唁,白崇文和白崇彦兄弟俩,重新搭建灵堂把棺材抬出来。 晏殊和张耆葬得距离不远,他们的坟墓先后被盗。 按照记忆,白胜来到崖壁下方。 他当时就在这下面等着,朱铭只带着张广道上山寻找天王甲。 “你们几个,就站在这里,轮流挥舞旗帜,一刻也不能停。”白胜吩咐道。 说罢,他亲自带着几个士兵和工匠,沿着山崖绕向更远处寻找缓坡。 顺着缓坡往上攀爬,估摸着方向行走。 当晚在山里过夜,次日继续寻找。每走一段路程,白胜都用望远镜,朝着下方仔细观察。 终于,他看到了峭壁之下,正在持续舞动的旗帜。 一路行来,全是各种植物,用刀不断劈砍出通道,白胜终于看到一件奇物。 宝马车身,已被藤蔓爬满,甚至堆满了落叶,车子各处还长出杂草。 白胜对麾下的士兵和工匠说:“你们都听好了,陛下夜里做梦,神灵指明了方向。这是神赐的宝物!谁要是敢透露半个字,不仅自己脑袋搬家,全家都要一起陪葬!” 众人连连称是,心中畏惧不已。 他们害怕从峭壁掉下去,把绳子绑在腰间,另一端又绑住树木,开始清理藤蔓、落叶和杂草。 折腾好半天,勉强能看清楚宝马车的原样。 “爵爷,这东西是从山里长出来的!”一个士兵喊道。 白胜小心翼翼摸过去,发现宝马的车屁股,死死嵌在岩壁之中,立即下令:“把石头凿开,把土块挖开!” 两个石匠绑着绳子上前,足足折腾一下午,依旧没把岩石完全凿开。 第三天,继续施工。 凿着凿着,站在车顶指挥的白胜,突然感觉脚下正在倾斜。 白胜大呼:“快让开,宝物要掉下去了!” 却是宝马的车屁股失去固定物,整辆车都压在一根树杈上。树杈生长得有点歪斜,车身失去平衡即将滑落。 白胜吊着绳索往旁边一跳,宝马滑落树杈撞到更下方的崖壁。 车身连续翻滚几次,又撞断一颗小树,继而撞断几根树枝,整个卡在山崖间的大树内侧。 无奈之下,白胜只能带着士兵和工匠,悬索摸下去把挡路的大树砍掉。 又折腾了两天,宝马车终于完全坠落。 挡风玻璃完全被砸碎,后视镜也撞落了一个,车身各处被撞得坑坑洼洼。 工匠们试图拆解,刚上手就开始抓瞎。 这么说吧,他们连车牌都不知道怎么拆…… 白胜蹲在那里纠结一阵,说道:“这种神物,不是凡俗工匠能拆的。用绳子拖去汉江边上,吊上大船运回开封!” 走汉中的几条栈道肯定够呛,只能从汉江顺流而下,然后再转长江走运河。 好消息是,一路都可以坐船。 白胜本来还想着衣锦还乡,在老家多住一阵,再去西乡县和洋县耍耍。 可宝马车没法拆,逗留越久越容易泄密。 他把宝马吊上船之后,甚至都不敢离开。就连给白崇彦告辞,都是派人去传话,说秘密任务在身必须立即回京。 有惊无险到了襄阳,白胜拿着皇帝手令,直接抽调漕军和漕船。 宝马已经用防水布层层包裹,换了一艘更大的船后,他吃喝拉撒都跟车子在一起。 没办法,白胜被吓到了! 他非常清楚,皇帝的天王甲,就是从车中取出的。而整辆宝马车,也超出白胜的理解,他是真以为这是神物。 而且,白胜隐隐猜测,太上皇和皇帝,多半就是神仙下凡! 走水路绕了一大圈,白胜总算回到开封,却发现朝廷已经迁都了,只能继续押送宝马前往洛阳。 坐船直入洛阳城,在皇城的左掖门外停靠。 白胜对一路护送的漕兵说:“驱散此间百姓,沿街百步之内不准有人。街道两侧店铺,全部关闭门窗,禁止任何人偷看。” 他又对自己身边的禁军士兵说:“你去左掖门通报,告知陛下,宝物已取回,还没有拆解。请陛下指示,该送进皇宫哪处?” 一时间,鸡飞狗跳。 附近街道上的百姓全被驱离,所有沿街房屋都强行关闭门窗。 每一座临街房屋的门口,都站着漕兵警戒,大声呵斥里面的人不能偷看。 不多时,朱铭和朱国祥陆续赶来。 见到这种阵仗,朱铭哭笑不得,对白胜说:“用绳子拖进宫中,你们随我来就是。” 从左掖门进去,里面全是中央办公机构。 反正宝马被防水布包裹了几层,朱铭并未继续驱散官吏。 各衙门官吏纷纷跑来看热闹,朱国祥呵斥道:“看什么看?速速回去办公!” 很快,衙门外就没人了,全都回到工作岗位。 今天发生的事情非常诡异,许多官吏和百姓,都悄悄议论猜测那是什么。 后世之人,从史书上找不见只言片语。 但有很多文人笔记,都记录了今日之事。甚至有个别官员,跟不同的朋友闲聊,得知“宝物”是从西乡县运来,沿途都有漕兵进行护送。白胜亲自押解此物,中途都没下过船。 汽车拉到后宫的一处所在,父子俩围在旁边,让所有人都离开。 “怎么搞?”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先挖一个地下室,把车子弄进去。然后再选一批工匠,把他们的家属监视居住。每过一段时间,召集工匠进来拆解研究。那些芯片、电路板之类的,肯定研究不出来啥结果。但一些机械构造,却能启发工匠。” 朱国祥点头:“参与运输宝马的所有人员,全部予以奖赏,勒令他们不准乱说。” 朱铭笑道:“能保密最好,但说了也没啥,无非一件神物而已。” “芯片、电路板等过于超时代的东西,你是毁掉还是留下?”朱国祥问。 朱铭摇头:“还没想清楚。” (本章完) 0849【皇帝的假日】 车子没有立即拆解,而是先选取三十个洛阳本地工匠之子。三代没有作奸犯科,家世清白,父母俱在,而且要聪明伶俐,年龄在10岁到15岁之间。 这三十个孩童,全部安排进官员宿舍,集体住在几间院子里,每旬只能回家休息一天。 安排老工匠教他们传统机械知识,再安排老师教他们读书识字,还要学习数学、物理、化学。每过半年时间,去造车、造枪、造炮、造船的工厂实操学习两个月。 等年龄稍长,官府还会给他们说媒,结婚对象也必须家世清白。 车子暂时藏于地下室,定期让太监擦拭清理。地面用石灰、木炭保持干燥,车身各处刷一层漆,防止铁制品继续生锈。 朱铭不着急,因为急也没用。 缺乏相关且全面的新知识,普通工匠只会瞎拆乱拆,必须自己培养一批可用人才。 “话说,你没必要自己清理吧?”朱铭看着正在擦车的老爹。 朱国祥拎着一桶水冲下,感慨道:“我刚买的车啊,总要亲自洗一回。” 反正朱铭是没那闲工夫,帮着刷了几下,就算是已经尽孝,然后跑去宫城、皇城瞎溜达。 用不着大修,宋徽宗已经翻修过了。 朱雀门外的光禄、兴耀两坊,被全部拆除为平地,改建为皇城正南方的广场。 譬如督察院,就准备设于东城。 而且宋徽宗那个神经病,对洛阳宫进行的翻修工程,是整个北宋年间规模最大的。搞得就像要迁都一样! 秦桧身为工部尚书,此刻正在亲自巡查各处工地。 另外,官员等待上朝、等待觐见皇帝,也是先在东城的茶水间慢慢等候。官员如果有事要加班,晚上可以不必回家,直接住进东城的休息区。 东城还将设置车站、马棚和停车场,专门用于官员在皇城内坐班车。 至于现在的东城,改为朝廷办公区和休息区。 他见朱铭来了,连忙跑去迎接,陪着皇帝四处转悠。 刚刚完成迁都,从皇帝到大臣都还不熟悉。 比如,召开大朝会的地方,改名为太极殿。保留宋代的龙图阁等名字,又加入明代的文渊阁等等。 朱雀门及其左右掖门,今后不再每日开启,只用于各种大型典礼出入。 朱铭打算把宫城改一改,弄個专门的东宫出来。 皇城的南北两处正门,改回唐代洛阳宫的名字,即朱雀门和玄武门。 里里外外都要清理,冲水、除锈、擦拭之后,在旁边生几堆火烘干,接着再往锈蚀处刷漆。 目前,皇城内外都在小规模改造。 东城的正门宣仁门,被朱铭改为东华门。 太上皇想住东宫? 没门儿! 赵匡胤兴修的洛阳宫,已经跟唐代有很大差异。东城(皇城外东侧廓城)的面积过于庞大,已经快赶上半个宫城,不可能全部用来给太子居住办公。 宫中殿宇,朱铭重新改了名字。而且是选取唐宋明三代,各种殿宇当中比较好听的。 而登闻鼓设在东城外,老百姓敲击登闻鼓,督察院立即就能听到。 朱铭哭笑不得,抄起一把铁刷子帮忙除锈。 君臣二人来到皇城东北角,秦桧站在城墙上说:“唐朝的时候,东北方那片是洛阳大明宫,如今都变成了店铺和民居。陛下如果想恢复盛唐雄景,可将那一片全拆了营建宫室。大明朝修大明宫,暗合天意。” 朱铭扭头瞪了这货一眼:“洛阳的宫城与皇城,已经远远大于开封。难道朕还要不顾民生,强拆好几个坊市大兴土木?” 马屁拍到马腿上,秦桧连忙改口奉承:“陛下英明仁慈,此社稷百姓之福也!” 朱铭又嘱咐几句,便散步前往皇宫后苑。 嫔妃们正在那里游玩,一个个都非常新奇,带着孩子们东游西逛。 文武百官亦是如此,这段时间一下班就闲逛。 可惜牡丹花开的时节已过,否则洛阳城更加漂亮。 朱铭还赐了些宅院给大臣,正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份。就是出手不怎么大方,把大族迁徙后留下的园林,一处园子拆成三四份赐出。 没办法,这里的顶级园林,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了。 从北宋时期开始,便是“洛阳园林甲天下”。无数皇室宗亲和退休大臣、世家豪族,在洛阳城内外定居,住着住着就开始建园林。 甚至就连北宋皇室,都在洛阳拥有皇家园林。 朱铭分拆迁徙洛阳大族,明摆着强取豪夺。但他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只能说那些大族活该。 他们在北宋时隐匿田产和人口,朝廷查都没办法查。这导致河南府(治所在洛阳)十三县的在籍人口,竟然还不如大名府,要知道大名府经常黄河泛滥遭洪灾呢。 在前朝聚敛的财产,到了新朝至少该吐出来一半吧? “官家!” “爹爹!” 这处花园却是赵福金、赵富金姐妹俩,正带着儿女在玩耍,得知朱铭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跟她们在一起的,还有宋徽宗的未出嫁女儿。在迁都之时,跟吴乞买的嫔妃、女儿一起纳入后宫。 只不过,宋徽宗的女儿,全都封了女官。 而吴乞买的嫔妃和女儿,清一色沦为打杂的宫女,负责洗衣服的占了一大半。 顺德帝姬赵璎珞、仪福帝姬赵圆珠、柔福帝姬赵多富、保福帝姬赵仙郎、仁福帝姬赵香云、惠福帝姬赵珠珠、永福帝姬赵佛宝……总共十二人,年龄最大的23岁,年龄最小的15岁,皆封为“贵人”或“美人”。 另外还有三个未成年,分别叫赵金姑、赵金玲、赵小金,暂时养在宫中读书识字。 也不晓得,宋徽宗给女儿取名为啥总带金字。 但有一点很清楚,宋徽宗的女儿们,整体要比吴乞买的女儿漂亮得多。 这一大群前朝帝姬,见了朱铭都眼睛发亮。 亡国之恨哪里还顾得了? 朱铭带兵攻占开封时,她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才十六岁。而且宋徽宗的儿女数量太多,这些帝姬没享受到什么父爱,甚至连亲爹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她们的母亲或兄长,并没有被朱铭处死。 她们自身也被安排在郊外做针线活,帮忙缝制官服、军服什么的。 过得比较清苦,但还算衣食无忧。 今年突然全部入宫,着实属于意外之喜,恨不得早点给皇帝生儿子。 朱铭下意识看向赵璎珞和赵多富,这是一对双胞胎,生母为王贵妃。就在前几天,朱铭跟姊妹俩交流了感情,昨晚更是三人共同探讨人生。 相处得非常融洽。 金国一灭,皇帝愈发堕落了啊! “你们的兄长赵桓,因研究棉花种植有功,已升任劝农所所正调去江南了。”朱铭见面就宣布好消息。 这十多个前朝帝姬都是一喜,虽然她们跟赵桓并非同母所生,但哥哥能够在新朝升官,证明皇帝已对前朝皇室彻底放心。 朱铭又说:“还有。你们的同母兄长,今年每人赏赐一头耕牛、十匹棉布、五十贯铜钱。” 有够抠门的。 但象征意义更大,赏赐之后,完全放弃监管。 曾经在附近监督前朝皇子的士兵,通通编入其他部队。宋徽宗的儿子们,今后爱去哪去哪,就算跑去西夏都没人管。 而且,每人都赐牛、赐布、赐钱,他们本身还早就分了土地。只要勤勤恳恳干活,今后至少也是富农,指不定还能变成小地主。 “多谢官家恩赐!”众女齐刷刷行礼。 朱铭伸手抱起一个小女孩,那是赵福金给他生的。名字叫朱玥,今年才五岁。 “新皇宫好不好玩?”朱铭把女儿放到脖子上骑着。 朱玥抱着爸爸的脑袋,笑盈盈说:“好玩。这里的花园更大,捉迷藏能藏在很多地方。” “哈哈哈!” 朱铭闻言大笑:“过两天,爹爹带你们去游湖。城外有一个芙蓉池,比开封的金明池更大。” 朱玥说:“那我要去划船喂金鱼!” “那里没有金鱼,皇宫里的池子才有。”朱铭说道。 “我们可以养一些啊。”朱玥道。 朱铭笑道:“那好,就养一百条金鱼进去。” “好呀,好呀。”朱玥欢快拍巴掌。 赵福金看着父女俩聊天,高兴得双眼笑成两弯月牙。 刚入宫不久的前朝帝姬,却是看得无比羡慕。 后宫当中,赵家的女人有点多。 前几年,朱铭刻意压着不纳入后宫,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安心别多想。 现在无所谓了,已经册封了太子,又册封了一个豫王,赵家女诞下的子嗣再多也掀不起风浪。 在这里玩了一阵,朱铭又去张锦屏那边。 中途遇到李师师、裴嫦娥和种妙蕴,三女带着孩子在花园里,正指挥着一群太监制作秋千。 她们的几个儿女总要帮忙(捣乱),兴冲冲拿起铲子挖坑搭架子,反而把那些太监给整得束手束脚。 “我来帮你们!” 朱铭撸起袖子,让太监递来铁铲,皇子皇女们顿时开心大叫,还提着小桶帮老爸运走挖出的泥土。 太监们瞬间失业,因为皇帝在忙,李师师、裴嫦娥、种妙蕴也不敢闲着。 秋千工地都被挤满了,闲杂人等只能靠边站。 忙活好半天,朱铭拍拍手站起,感觉这样的日子好惬意。 可惜,明天又要上班了。 (本章完) 0850【耶律燕】 辽国天祚帝最小的女儿耶律次奥野,朱铭已经见过了。 确实美得很,而且不像北方女子。骨架子小,身材纤细,瓜子小脸楚楚可人,五官精致得如同雕刻一般。 可惜,才十四岁。 朱铭决定先养两年再说,并非出于什么道德观念,纯粹是古代医疗技术不行,怕年龄太幼搞大肚子遇上难产。 但已经进行册封,而且耶律次奥野的品级,比新入宫的前宋帝姬更高——封为充媛。 没有别的原因,统战价值而已。 就像耶律余睹被封侯一样,天祚帝的小女儿入宫,对稳定契丹族是有作用的。尤其是投诚过来的契丹将领,他们会感到更安心,更愿意努力奋斗。 耶律次奥野这个名字太拗口,朱铭还亲自帮她改了名。 恶趣味十足,改名耶律燕…… 去年,讹鲁观被吴乞买砍了。 就名字而言,跟西夏公主李清露是一挂的。 准确来说,阿骨打的所有儿子,到现在一个都不剩。 念着念着,她脸上露出微笑,朝旁边的宫女金凤看了一眼。 一个宫女跑进来,手里拿着本佛经:“大明皇帝陛下,不怎么喜欢佛教,宫里很难找到佛经。这一本,是找李贤妃借的。” 但谁让他们的爹是阿骨打? 献俘之后,一并砍了! 阿骨打留下的年轻妃子,全部赏赐给立功将领。 要么战死,要么砍头。 去年,两人一起被送去和亲。 岳飞之所以如此激动,并非是因为得到一個美女,而是皇帝太信任自己了。他掌控着大片草原,如果换成别的君王,怎么敢赐他契丹贵女?防着他造反还来不及! 对于这件事,岳飞感激涕零,发誓要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娘子,佛经寻来了。” 比如完颜燕孙、完颜斡忽之类,他们的年龄还很小,甚至有人年仅十三四岁。 就算吴乞买没有动手,也要押到开封处斩。 耶律燕把佛经摊开,拿出笔墨纸砚,开始认真抄经打发时间。 她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母亲就跟着天祚帝流亡草原。从记事那天起,就跟随姐姐住在完颜宗望家。完颜宗望病死之后,她姐姐又被宗望的胞弟讹鲁观收继,她于是跟着姐姐住在讹鲁观家中。 有一个萧氏贵女做妾,契丹人就更愿听从岳飞调遣。 像完颜燕孙的生母萧氏,就是辽国后族贵女出身。萧氏被朱铭赏赐给岳飞做妾,对岳飞治理临潢都护府有帮助——那里的主要人口是契丹族。 “是。”宫女屈身道。 耶律燕一边抄经,一边低声念诵。 这个金凤,本姓完颜,正是吴乞买的小女儿。 “那我改天要去感谢李贤妃,你帮忙问问哪天她有空。”耶律燕说。 结果耶律燕成了嫔妃,金凤却成了宫女。 这个事情让耶律燕非常开心,她从小寄人篱下,也没享过什么福。由于生得太美,十二三岁时就遭妒忌,家中主母把她关在偏院里不准外出。 如今时来运转,她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吴乞买的女儿还得服侍她。 一个太监突然来传旨:“陛下有口谕,未成婚的金国宫女,年满二十二岁即可选择出宫。在此期间,尔等应当勤勉做事。” 金凤连忙跪下谢恩。 她总算是有盼头了,虽然以后出宫年龄偏大,但她好歹有金国公主身份,而且自身也长得比较清秀,到时候肯定不愁嫁人。 至少,可以过正常日子! “陛下太过仁慈了。”耶律燕嘀咕道。 她倒不是什么恶毒心肠,而是对金国极为仇恨,看不得金国贵族过得好。 咬着笔杆子,耶律燕手托香腮倚在桌上,脑子里又浮想起那天的画面。 她被带去觐见大明天子,虽然只短暂见了一面,却让耶律燕日思夜想。大明天子很年轻,而且英俊高大、气度非凡,还帮她灭了金国报仇解恨,今后又要做她的夫君良人。 她还记得那天朱皇帝说:“不愧是上京第一美人,白璧无瑕,娴静大方。你身材娇小如掌中燕,今后就改名叫耶律燕吧。” 耶律燕很喜欢这个名字,就像她喜欢大明天子一样。 那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耶律燕把佛经供奉在桌案上,跪地默默为大明天子祈福,同时也为散居各处的姐姐们祈福。 听说,亦母亦姐的三姐余里衍,改嫁给了陛下的异母兄弟,希望三姐能过得称心如意吧。 三日之后,耶律燕带着小礼物,去拜谢西夏公主李清露。 “多谢姐姐借予佛经。”耶律燕把佛经连带礼物捧出。 李清露说道:“你尽管拿去诵读便是。” 耶律燕说:“已经抄完了。” 李清露这才把佛经收起:“官家不喜佛陀,宫中信佛的只有你我,今后可以多来走动走动。我大夏与辽国,以前也是经常联姻的,说不定你我还是亲戚呢。” “原来是亲戚,我说怎么看到姐姐就想要亲近。”耶律燕很会看人眼色,立即打蛇上棍攀关系。 李清露就要性格单纯得多,拉着耶律燕教她弹西夏乐器,又安慰她说:“年龄太小的嫔妃入宫,都是不用侍寝的。官家早有交代,说幼年女子可能难产,应当长开了再生孩子。若是官家迟迟不临幸,你心里不要多想,这是官家在疼惜你呢。” “原来是这样,官家真是好男儿。”耶律燕眉开眼笑,心里对大明天子更喜欢。 聊了许久,李清露又把子女叫来,她已经诞下一子一女,如今的封号是“贤妃”。 或许是耶律燕生得漂亮,李清露的儿女喜欢黏着她,两人的关系因此又亲近许多。 李清露对耶律燕说:“皇后为人端正,虽不易亲近,但做事公平,宫中嫔妃都服她管教。皇贵妃(郑元仪)是极受宠的,而且待人随和,还喜欢吃喝玩乐。你以后遇到难事,可以找皇贵妃帮忙,给她送点好吃的就行。” 耶律燕连忙说:“多谢姐姐指点。” 李清露又说:“官家是允我们外出拜佛的。只要提前在女官那里报备,把中人也带上,当天回宫即可。但不能去得太频繁,恐引官家厌恶,我都是半年去礼佛一次。下次出宫礼佛,我把伱也叫上,只是不知洛阳哪座寺庙最灵验。” “我一定陪姐姐去。”耶律燕更加高兴,她在金国时就没怎么外出逛过。 李清露说道:“在开封的时候,隔三差五还跟官家出城打马球,或是去体育场看蹴鞠呢。听说洛阳这边没有马场,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建起来。” 耶律燕忙问马球怎么打,李清露仔细给她解释。 这两人不愧都是金庸系的,天生性相契合,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 …… 西辽。 去年夺取天山以北大片草原的耶律大石,似乎觉得自己羽翼已满,居然春天就跑去奇袭东喀喇汗国。 刚开始,进展神速。 可等到东喀喇汗国的主力杀来,耶律大石才明白自己踢上了铁板! 耶律大石上次遇到的军队,根本不是东喀喇汗国精锐,所以他才觉得敌人不过尔尔。 那时的东喀喇汗国,正在面临塞尔柱入侵,精锐全都调去西边了。那一仗最后还是没打成,因为东喀喇汗国直接投降,表示愿意臣服塞尔柱苏丹,并且不再拦截丝绸之路的商队。 不清楚实际情况的耶律大石,今年被东喀喇汗国打得大败,连麾下大将阿勒都被敌军给俘虏。 “陛下,高昌的商贾传来消息……” 一队轻骑飞奔而来:“金国没了!” 耶律大石闻言直接愣住,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 金国没了,自己的奋斗目标也没了。 他是真已立志灭金复辽,历史上他吞掉东喀喇汗国,第二年就率领着七万人,急不可耐的出师伐金。可惜路途过于遥远,新收服的部落怨声载道,而且路上水草不足才作罢。 耶律大石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那轻骑头领说:“消息是大明皇帝主动传出的,可能是想要震慑西域。伪金皇帝吴乞买,被抓去开封献俘阙下,被封为大明的安乐公。先帝(天祚帝)的三公主,改嫁给了朱皇帝的兄弟。先帝的四公主,改嫁给了明国郡王李宝。五公主改嫁给明国国公张广道。六公主做了朱皇帝的嫔妃。漠北部落,都已臣服大明,遵称朱皇帝为天可汗。” 耶律大石缓缓坐下,随手拔了一根草芯,一动不动的抬头望天。 一瞬间,耶律大石感觉心灰意冷。 西边的东喀喇汗国打不动,东边的金国又灭了,就连漠北诸部都臣服大明。 天大地大,难道他耶律大石,只能蜷缩在这里当土皇帝? 耶律大石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忽有牧民带着东喀喇汗国的使者而来。 东喀喇汗国的国王阿斯兰汗,前段时间亲自率军击败耶律大石。 但在凯旋途中,阿斯兰汗突然病死! 其子伊卜拉欣二世继位,屁股都还没坐热,国内就叛乱四起。如今,叛军就快要打到首都了,伊卜拉欣二世病急乱投医,居然派使者来找耶律大石借兵。 并且,伊卜拉欣二世还承诺,只要耶律大石帮忙击败叛军,就把七河之地划一大片送给他。 “召集各部勇士!” 情绪低落的耶律大石,听到消息顿时振奋,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啥了。 (本章完) 0851【聚宝盆的曾曾曾孙】 一只船队逆洛水而来,在外城西南角停靠。 很快,一匹匹挽马、驴子、骡子被牵下船,批发给洛阳本地的商贾。 这些牲口,来自幽燕地区。 那里遭受饥荒、战乱、天灾十余年,虽然被搞得地广人稀,但也有一个便利之处——可以放牧! 金国割让幽燕的当年,大明朝廷就颁布政令:幽燕各府县的无人耕种土地,当地百姓可以申请放养牲畜。土地所有权依旧归属官府,使用权暂时免费转让给百姓,但每隔三年就要重新登记一次。同时,官府提供低息贷款,百姓可凭户籍册进行借贷,专用于购买马、驴、羊等牲畜。 此令一出,各族百姓积极响应。 即便是从南方迁徙过去的汉民,也都贷款购买驴和羊。农忙时耕种土地,农闲时放养牲畜,开荒种的豆子做精料。 而那些懂得养马的金国投诚部众,更是家家户户养马。虽然上品良驹的数量很少,但可用来装备轻骑兵的战马却多,至于能够拉车、拉犁的挽马就更多。 如今,已然初见成效。 河北地区的马驴价格暴跌,继而有商人看到机会,购买幽燕马驴运去开封。而开封的商贾,又购买马驴在中原散货,甚至直接运到刚成为首都的洛阳。 虽然房产、店铺、土地被官府收走大半,但藏在地窖里的浮财却允许保留。 朝廷迁都到洛阳,已经选定一块体育场,地址就在龙门石窟的西北方。专用于举办蹴鞠、马球等比赛,平时也向老百姓开放,交了门票就可以进去耍。 至于开封西北郊的天驷监马场,依旧保留着三分之二,拿出三分之一卖给附近农户。 如今购得两匹好马,简直如虎添翼,他打算哪天在皇帝面前露一手。 “这马能在民间售卖了?”一个青年问道。 他名叫吕好经,是洛阳吕氏拆分迁徙之后,少数还能留在此地的族人。 听说大明天子喜欢马球,吕好经早就开始练习了。 “着实便宜。”吕好经高兴道,直接一口气挑了两匹。 那里是唐时洛阳最大的养马场,并且紧挨着洛阳规模最大的园林。 “那就先买这匹,多少钱?”吕好经问道。 马贩子说:“那得等明年,小相公给五贯钱订金即可。” 马贩子又拍拍吕好经看中的那匹马:“这匹马驹一岁半,要是放在前朝,都可以做战马用了。前几年朝廷管控,民间想买都买不到,现在却是敞开了卖。小相公如果看不上,我再给外地马商订购,让他们下次运更好的马来。” 许多不缺钱花的年轻人,纷纷前往马市,询问马匹的价格。 这样的好马,以前至少要二十五贯,遇到边境局势紧张甚至要三十贯。 马贩子解释道:“小相公尽管买,这金国都灭了,草原也归顺朝廷,大明哪还会缺战马?” 园林被朱铭恢复古称叫“东溪园”,这在北宋时期就是皇家园林。今后的大明皇室,夏天可以搬去东溪园避暑,还能在附近的天驷监马场骑马,或者直接去万安山秋季狩猎。 马贩子说:“二十贯。” 这些牲畜一进京,立即引起洛阳轰动。 让仆人牵马回家,吕好经的心情极为舒爽。 “还能买更好的?”吕好经眼前一亮。 天驷监马场也已迁过来,地址则选在万安山北麓。 幽州也有官方马场,一直在培养马种。 今年幽燕百姓购养的一岁马驹,很多都是官方马场淘汰的——杂交出来不满意。 却说有钱人买马,普通百姓却来买驴。 吕好经牵着马儿还没走远,就闻风赶来许多市民和农民。 “这驴子怎卖的?” “六贯。” “那只呢?” “十二贯,好驴。那匹更贵,要十五贯。” “骡子又怎卖的?” “这是马骡。二十贯……” 骡子,非常值钱! 中国从唐宋时期,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前,骡子始终比挽马、驮马要贵得多。 尤其是“马骡”。 因为“马骡”对老百姓而言优点太多,它继承了马妈妈的体型、灵活性和奔跑能力,又继承驴爸爸的负重能力和疾病抵抗力。还性格温顺,而且不挑食。 南宋时期有个非常离谱的记载,黄州一匹幼年马骡,直接抵价一百贯——只略低于当时的边军战马价格(南宋通货膨胀严重,而且战马特别贵)。 也就是说,别看大明的骡拉战车似乎很土。 就军费成本而论,跟全部使用普通战马拖拽没啥区别。 “官家出宫了,快去看啊!” 正在购买驴和骡的洛阳百姓,纷纷终止交易跑去看皇帝。 如果被开封市民知道,肯定嘲笑他们是土包子。 却见朱雀大街两侧,已经挤满了百姓。附近的街道和店铺全空了,就连掌柜、伙计都不再守店,挤进人群当中垫脚眺望。 这是迁都之后,皇帝第一次正式出宫。 “万岁!” “官家,官家……” 人们疯狂招手欢呼,对皇帝表达发自内心的喜爱。平定乱世、减低税负只是一方面,还有朝廷迁都之后,洛阳百姓更容易赚钱了。 工资跟着房价一起涨,基本消费品价格却只略有上涨。 这是准备做得很足,提前调来大量物资,而且还约谈了洛阳商贾。 吕好经让仆人牵一匹马,自己跨上另一匹,把皇室队伍看得清清楚楚。他对被挡住视线的仆人说:“官家骑着骏马,端的威风凛凛。后面几辆马车,定是用漳绒做车厢布,远远看着能映射日光!” “退后,退后,不要往前挤!” 护驾的侍卫如临大敌,横着长枪挡在两侧,生怕有人趁乱行刺。 折腾半天,总算顺利出城。 继而折道一路向东,在龙门石窟以北七八里,踏着石桥过伊水直奔东溪园。 早在唐代,这里就是洛阳最大的园林,北宋时期又变成皇家园林。现在成了大明皇室的避暑地,朱铭打算带全家来熟悉熟悉。 顺便,看看那里刚运来没几天的良驹。 陪妻妾儿女们,进园子耍了一阵,朱铭就骑马前往附近的天驷监新马场。 得知皇帝要来巡视,太仆寺卿徐俯,昨天就出城做准备。 徐俯是黄庭坚的外甥,历史上张邦昌僭位称帝,他不愿屈身伪朝就辞官了。又听说有官员避讳张邦昌,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徐俯直接将身边婢女改名叫“昌奴”。 只要家里有客来访,他便大喊“昌奴”接客。 张邦昌得知此事,也不敢做什么…… “陛下,这些都是去年夏天以来诞下的马驹。”徐俯指着几匹小马说道。 朱铭去年在辽东打仗,今年初回来也忙,一直没空去天驷监看看。 徐俯其实不懂养马,自有养马官来介绍。 “陛下,这匹马驹才八个月,肩高已经超过四尺。”养马官李贵说。 朱铭眼前一亮:“是汗血宝马的后代?” 李贵拱手:“正是。” 这里所言汗血宝马,是来自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马。 如今的费尔干纳盆地,大部分被东喀喇汗国占据,只有一丢丢属于西喀喇汗国。 上次塞尔柱使者,从东喀喇汗国而来,就进献好多匹大宛马做礼物。 可惜,公马全是阉割过的,只有两匹母马能拿来配种。 李贵拿出小本本:“这匹马驹编号甲1甲1甲2。它的三世祖是神驹聚宝盆,三世祖母是缴获自合扎猛安的契丹马。祖父是一匹来自高昌的乌孙马,母亲是塞尔柱使者带来的大宛马。” 这血统串得够复杂啊。 不管是乌孙马,还是大宛马,在汉代皆有天马之称。 至于契丹马,则是蒙古马的祖源之一。但既然缴获自合扎猛安,那明显属于契丹马的佼佼者,否则怎么可能用来做重骑兵战马? 祖上三代都是极品良驹! 此马身形矫健,四腿修长,通体黑色,皮毛亮得发光,额上有菱形白斑。 李贵继续念着记录:“体型高大,耐力优等,速度优等……暂不知是否耐粗饲。暂不知是否耐寒、耐热、耐渴……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同槽进食之时,必踢咬其他马驹,直至将竞食者驱离……通人性,只认长期饲养者,生人难以接近……” 这些还没念完,朱铭已经走过去。 马驹顿时显得紧张,打着响鼻后退。退到一定距离,后腿刨蹄,做弓背跃起状,似乎想冲上来踢打撕咬。 牵马的吏员连忙安抚,生怕马驹冲撞了皇帝。 “好马!”朱铭赞道。 另一匹塞尔柱使者送来的大宛马,也生了個小马驹,三世祖同样是聚宝盆。 但似乎有改良失败的征兆,明显比这匹矮了许多。四腿与身形的比例,稍显粗短,可能用来驮运更有劲吧。 在饲养员的安抚下,朱铭尝试着给这匹神驹刷毛。 刚开始躁动不安,渐渐就情绪稳定。最后还颇给皇帝面子,吃了皇帝亲手送来的精料。 朱铭非常高兴,于是给马驹取名“煤球”。 乌骓什么的,多老土啊? 煤球才显得可爱。 朱铭一边刷毛喂料,一边听取太仆寺卿徐俯的报告:“洛阳这边的天驷监,暂时只移来八十四匹马,都是优中选优的良驹……额,这匹四腿粗短的,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才带来。它非常有力气,而且耐力十足,只不过跑起来稍慢。” “开封天驷监那边,留了一千五百多匹马。幽州官马场,已有两千多匹马。辽东官马场,有四千多匹马,全部缴获自金兵。至于三大都护府,暂时未设官马场,今年之内就能划界设置。” “每年会从各大官马场,送来一批良驹,到天驷监杂交培育。改良失败的马驹,则清除少许卖到民间。” “洛阳、开封两处天驷监马场,培育出的良驹也会送往各大官马场。” “性……性状稳定的马种,暂时还未出现。各类马种的后代,随……机性明显……” 徐俯实在过于外行,“性状”、“随机性”等词汇,对于他来说都显得陌生。这些词汇,都来自于朱国祥的劝农所,劝农官们早就普及了。 朱铭打算换一个太仆寺卿。 (本章完) 0852【龙门书院】 聚宝盆已经二十一岁,对于一匹马来说,才刚刚进入老年期。 “盆子!” 朱铭大喊一声,聚宝盆就摇头晃脑跑来。 养马官早已经习惯了,第一时间便放开缰绳,然后跟在聚宝盆屁股后面追。 这家伙把养马官甩开老远,到了朱铭面前蹭来蹭去。 一看就知道是属狗的! 朱铭让它蹭了个够,然后翻身上马,骑着聚宝盆在马场飞驰。 “驾,驾!” 一声娇呼传来,却是折艳绣也到了马场。 这位来自折家的妃子,在东溪园根本坐不住,独自溜出来到天驷监骑马。 而且,还带了弓箭。 折艳绣举弓朝着朱铭叫嚣:“官家,敢不敢比试骑射?” “取弓来!”朱铭大喊。 折艳绣问道:“赌什么彩头?” 朱铭骑马到她身边,挤眉弄眼低声笑道:“我若赢了,今晚你把种妃骗去,到你房里喝酒下棋。” 折艳绣可不羞于什么三人交流,她自己平时就经常开黄腔。如果晚生九百年,估计她还是个姬圈达人,当即讨彩头说:“我若赢了,就要前宋昏君留下的那套鎏金马球杆。” “一言为定!” 折艳绣这几年苦练骑射,除了力气较小之外,准头甚至不输给大明骁骑兵。 两人笑闹着各射十箭,折艳绣终究还是惜败。 她跟着朱铭回到东溪园,在一处凉亭见到种妙蕴:“种姐姐,官家说今晚就住在东溪园,你晚上跟我一起喝酒下棋可好?” 种妙蕴俏脸一红,下意识扭头去看朱铭,然后点头说:“好。” 朱铭问道:“皇后呢?” 种妙蕴抬手一指:“她们去那边了,说是要把园子逛完。奴实在走得累,就在这凉亭里歇一歇。” 朱铭陪二女在那歇着,躺在凉亭长凳上吹风打盹儿。 不多时,张锦屏带着嫔妃们回来,说是把园子逛得差不多了。 张锦屏兴冲冲说:“官家,种妹妹的老家便在洛阳。她言洛阳最好的去处,是城中心的天王院。春天牡丹花开之时,天王院花园子十多万本牡丹齐放。游客可以赏花,也可当场买花,还能进天王院里拜佛求签。” “明年春天一起去。”朱铭也来了兴致。 洛阳天王院位于城中心,最初是隋朝杨文思的宅邸。几经流转,到了唐中宗太子李重俊手里,继而又改建为安国寺。 唐武宗灭佛,把安国寺拆了。 后来复原了一部分建筑,估计是晚唐财力不足,没有复原的地方全部拿来种牡丹。 如今,那里不仅仅是寺庙,更是洛阳规模最大的牡丹种植基地。 而且这座寺庙还做花卉批发,是洛阳牡丹的主要供货商。亦有一些老百姓,春季到天王院买两篮子,然后拿到城内外沿街兜售。 前朝帝姬,今天都来了。 就连三个未成年,也跟着出来溜达,她们暂时寄居在赵福金院中。 宋徽宗的那些女儿,眼前足足十七人! 只有已经嫁人的,朱铭没有去管。 耶律燕也在,像个小跟班一样,始终黏在李清露身边,此刻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皇帝。 “走,踢球去,把孩子们也带上!”朱铭愈发喜欢享受生活,政务更多放权给阁部院。 当然,那些真正的大事,还是要牢牢抓在手里。 …… 翌日。 程颢的儿子程端懿,李清臣的儿子李禠,接到命令联袂前来拜见。 都是老头子,并未出仕大明新朝。 “老朽程端懿(李禠),拜见陛下!”二人作揖行礼。 朱铭笑道:“两位先生请坐。” 二人也不扭捏,各自挨着皇帝坐下。 朱铭闲聊两句,随即问道:“朝廷迁都洛阳,你们有什么建议?” 程端懿说:“此前拆分迁徙洛阳大族,实在过于不讲情理。那些大族若有罪状,当然可以处罚。但也有大族奉公守法,为何要没收他们的产业呢?” 朱铭说道:“浮财并未没收,允许他们带走。且其余产业也有保留,允许部分族人留下,继承一部分家宅、店铺和田产。譬如富家,就留下了一些田产嘛,还把园子留给了富家主宗。” 洛阳园林虽然甲天下,但到了北宋末年,大部分渐渐荒废、缺乏修缮。 真正有权有势的,都往开封那边搬。 而留在洛阳的,则以旧党子嗣居多。他们被宋徽宗和蔡京打压得太狠,顶多捞到一些小官,甚至连小官都做不上,整個大家族一直吃老本。 并且,还要被六贼及其党羽盘剥,连修缮园林的钱都拿不出。 或者说,有钱修缮都不愿修,免得自家园子太豪华被贪官盯上! 保养得最好的洛阳园林,是富弼当年的宅子。 富直柔做过朱铭的秘书,如今又被外放地方官。因此他家的园子不方便没收,只是把富氏旁支都迁出洛阳,又强令富氏主宗必须分家析产。 分家之后,超过一定数量的富氏田产,由朝廷低价赎买再分给原有佃户。 程端懿道:“陛下此言,避重就轻了。” 朱铭还未反驳,李禠就愤然道:“洛阳富户,隐匿田产人口无数,哪家没有在前朝犯法?隐匿田产和人口就是犯法。就该没收他们的产业!” “此言差矣,”程端懿道,“太上皇在位时,就多次声明,《大明律》颁布之前的旧罪既往不咎。” 李禠反驳道:“那是别的罪行,跟田产无关。田税若是收不上来,朝廷财政必然败坏!” 程端懿道:“如果只是田税,清丈田亩即可。为何要没收田产和店铺?甚至是一些家宅都被没收。” 两人越吵越凶,刚开始还在议论新朝之事,吵着吵着就扯到北宋党争。 朱铭见状,哭笑不得。 要知道,李禠的原配,正是程端懿的姐姐。而李禠的续弦,也是程端懿的妹妹。 李禠的父亲李清臣,当年也无比“叛逆”。 李清臣的两任岳父,分别是韩琦和孙洙。这两位岳父,对王安石变法都态度暧昧,但整体上是倾向于反对变法。 但李清臣呢? 他的岳父和儿女亲家,虽然全都反对变法,李清臣自己却是变法急先锋。 甚至绍述新政,就是由李清臣挑起的。可惜,他试图调和新旧两党矛盾,根本压不住变法激进派,最后引发北宋第二次大规模党争。 朱铭笑道:“两位都一把年纪了,何必再纠结那些陈年往事?” 程端懿指着李禠说:“他李家的园林,是整个洛阳占地最大的,足足占了城中一整个坊。李氏归仁园未被没收,如今自然可以说风凉话。” 李禠大怒:“家父买下归仁园时,那里早已破败不堪。占地虽大,却并没有花费多少钱财。而且家父买园子的钱,都是我李氏祖先,在大名府经商赚来的,不存在一分一厘的脏钱!” 李禠朝朱铭拱手道:“陛下,李氏先祖一直在经商,家祖父中了进士才做官的。且家祖父英年早逝,并未做什么大官,想贪都贪不了几个。家父七岁失怙,并无官场亲戚,全靠自身努力读书,做官之后更是清廉无私!” 程端懿估计已吵急眼了,提到前辈都不避讳本名,反驳道:“韩琦举荐,欧阳修提携,你爹那是靠自己?他没中进士就做官了!” “但家父后来中了茂科,茂科比进士科还难考!能中茂科之人,难道还能进士落榜?”李禠立即怼回去。 朱铭挠挠额头,不晓得该怎么劝架,这两老头儿都火气不小啊。 眼见程端懿还想说什么,李禠突然站起来:“陛下,我李氏的洛阳归仁园,愿意低价贱卖给朝廷!我李氏在洛阳郊外没有田产,归仁园换取几百亩耕地即可。” “呃……没那个必要。”朱铭无语道。 李禠却说:“有必要。归仁园本就在洛阳占地最大,如今其他园林都已拆分,就显得我李氏园子更大。李家的产业多在大名府,洛阳这边只有我与大兄的子孙居住。今日请把归仁园献给朝廷,换取城郊数百亩土地。以及郊外两处农家宅院,让我跟大兄的子孙有住处即可。只有如此,才能堵住某些人的嘴!” 其实李禠还有别的想法,他李家的园林太大了。而且这次没有任何损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后必然招来无数的闲话。 还不如直接献给朝廷! 朱铭仔细思考之后,说道:“这样吧。归仁园一分为二,给你兄长的子孙保留一半,你则搬去郊外兴建宅院。建宅子的钱,由朝廷来出。再给你和伱兄长的子孙,各赐五百亩好田。另赐一些金银和布匹,以及耕牛、骡子若干。” “谢陛下!”李禠仿佛打了胜仗,扭头看向自己的小舅子。 程端懿撇撇嘴不说话。 朱铭问道:“学禁已解除多年,洛阳这边为何没有书院?” 李禠指着程端懿:“在洛阳筹集钱款建书院,只能由他来挑头。但他不愿接受太上皇和陛下的新学,此事就一直耽搁下来。” 程端懿没有反驳,坐在那里默认了。他其实有学习自然科学,但年纪大了学不进去,而且一直没接到朝廷征辟,最后干脆摆架子排斥新学。 朱铭笑道:“这样吧。皇室、朝廷拨一部分钱,再由民间富商自愿捐赠一些,在龙门石窟附近建一个龙门书院。由李先生来做山长,程先生担任副山长。数学、物理、天文、地理、化学……这些都是要传授的。至于其他学问,你们可以自便。” “讲什么都行?”程端懿问。 朱铭说道:“只要不诽谤皇室和朝廷,你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程端懿拱手道:“老朽愿做这个副山长。” (本章完) 0853【西南诸蛮】 蜀国公主朱嫣就要大婚了,驸马是文武双全的帅哥进士陈鳌。 朱国祥第一次嫁女儿,对此非常重视,亲自跑去指导监督公主府的装修。 公主府由董氏西园改建。 此园最初由董俨购置,董俨外号“董半夜”,他朋友外号“陈三更”。 成语“三更半夜”,便是这么来的,也算青史留名了。 只不过,留下来的是恶名。 这混蛋贪婪到什么程度呢? 他做地方官的时候,花公款给衙役们置办高档工作服,规定下班时间必须把衣服留在衙门保管。然后,悄悄定制一批劣质服装进行替换,再把那些高档工作服转手卖掉。 他在吏部做官时,让下属给自己买东西。下属把东西买来,他却不愿给钱,拿了东西还把下属大骂一通。 这货在洛阳建了两处园林,分别叫董氏东园和董氏西园。 他死后几十年,儿孙把家产败光。因为一直拖欠赋税,而且还欠着大量债务,官府就把董家的田产屋宅抄了充公。 董家的东西两园,产权就此归属官府。 刚开始,官员和士子还在园中搞文会。渐渐就无人打理,毕竟保养维护要花钱,到现在已经破败不堪。 “三个月内,能完成吗?”朱国祥问。 “回禀上皇。” 负责修缮改建的工部伎术官说:“董俨当年虽是臭名远扬的贪官,但他亲自打造的园林却极好。此园秉承‘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建造的时候就不多加雕琢。亭台花木自然随意,台阶、怪石亦如岁月侵蚀而成。” “如今修缮,只须清除杂草杂木,墙体刷上一层白灰。再把腐朽的木料撤换,重新刷一层漆即可。一个半月,就能完成换料刷漆。再晾一个半月足矣。” 沈有容点头赞道:“极好。” 两口子携手在园中转悠,行不多远便见小湖,而且湖水还是从泉眼冒出。 渐渐往里走,曲径通幽,朱国祥居然走迷路了。 转了好一阵才转出来。 傍晚,回到皇宫。 朱国祥对儿子说:“董氏的东西两园,我今天都去转过了。各有特色,非常漂亮。西园拿来做嫣儿的公主府,东园可以赐给康儿做豫王府。我还听说,司马光退居洛阳的时候,恰逢董氏家产被充公。司马光经常跑去东园溜达,喝醉了就躺在石床上晒太阳。” 朱铭摇头:“康儿正在读军校,今后打算让他随军作战,打下占城就把他封在那里镇守。” “你把他的封地设在越南?”朱国祥惊讶道。 朱铭纠正说:“准确来讲,是封在后世越南的南部。至于越南北部,今后会是交趾省。” “北部的正统学问是儒学,秦汉以来就属于中国故土,教化统治起来相对比较容易,因此朝廷直接设立省份来管辖。” “南部流行的是婆罗门教,必须长期统治才能归化,稍不注意就需要镇压叛乱,所以把我康儿封在那里镇守。” “南北两地,可互相沟通帮助。尤其是一方有叛乱,另一方可以快速出兵。” 朱国祥说:“占城虽然经常有小动作,但也只是伪装海盗打劫商船,而且也不是专门针对中国商船。整体上,占城国对朝廷非常恭敬,出兵把占城吞掉影响不好吧?” 朱铭好笑道:“喂不熟的狗而已。历史上,宋朝对占城赏赐有加。可在南宋衰落时,占城朝贡贸易失败,直接跑去海南岛烧杀劫掠。大明想攻打占城,理由多的是,肯定师出有名。” “随你,反正我退休了。”朱国祥懒得去想。 朱铭说道:“等康儿军校毕业,先让他去湖南跟着白祺,适应一下南方的炎热天气。再随白祺去攻打大理,锻炼一下打仗的能力。” 朱国祥点头道:“考虑得很周到。” 反正在朱铭的计划当中,是把后世越南的南部地区,全部赐给庶长子朱康列土建国。 如果朱康及其子孙有能耐,可以自己率兵扩张,能打出多大的地盘,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主要起到一个拱卫交趾的作用,以中央朝廷的统治辐射力,深度治理越南的北部已是极限。剩下的只能羁縻统治,还不如封给儿子,出了事情也是肉烂在锅里。 …… 大明使者,已经在巡游西南了。 使者名叫夏大均,之前一直跟着思州田氏。 田佑恭选择臣服大明之后,夏大均也被授予官职。做了两任地方官,夏大均被调入鸿胪寺,此次代表朝廷巡视西南。 他从重庆南下,先去见了杨氏(播州杨氏祖先)。 杨氏叔侄内讧十余年,至今也没打出個结果。并且,两人都积极归顺朝廷,都声称自己才是正统。 夏大均分别对叔侄俩说:“南方有蛮夷不服王化,大明天子欲出兵征讨。你们可在各自境内,修建官道和驿站。谁先修好,谁就能做杨氏之主,朝廷将正式册封他为遵义知军。修建官道和驿站期间,不得再互相功伐,否则朝廷必讨之!” 杨氏叔侄全都同意,他们也不打仗了,调集军队和民夫去修官道。 经过遵义继续往南,夏大均陆续见了几个酋长,并传达朝廷要他们修官道的意思。 酋长们纷纷同意,至于会不会阳奉阴违,只有过两年再来才清楚。 接着又到了贵阳。 这里现在叫做矩州,一度被赵匡胤称为贵州。 北宋初年被罗氏侵占,还受到赵匡胤册封。后来罗氏离开,其留守部将建立“石人部”,很快宋氏又把“石人部”赶走。 宋氏,即明代水东宋氏的祖先。 石人部首领,则是明代水西安氏的旁系祖先。 目前的宋氏族长叫宋锡华,他们主动追求汉化,还声称祖宗宋景阳来自河北真定。 汉化得有些过头,居然想着给宋朝尽忠,至今还在使用宋徽宗的年号。 宋锡华在矩州(贵阳)城内,热情接待了夏大均:“你是大明使者,我却是大宋臣子。远来是客,我当款待之。但不要提归顺之事!” 夏大均瞅了对方一眼,质问道:“既是宋臣,为何却是蛮夷打扮?” 宋锡华说:“我也经常穿汉家衣裳。” “阁下为何忠于宋室,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夏大均警告道,“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不要再打着为宋室征讨叛逆的旗号,攻略吞并附近的部落。那些部落,已经归顺大明。你若再敢攻打邻部,就视为向大明朝廷开战!” 宋锡华顿时心里发虚。 他忠个鬼的宋室,纯粹是拿宋徽宗当幌子,找借口趁机扩张兼并而已。 如今他的地盘,相比北宋末年已经翻倍,控制着贵阳及周边五州(羁縻州)之地。 夏大均也懒得去参加宴席,指着自己身后的火枪手说:“阁下可知他们背上是什么兵器?” “铁棍?”宋锡华不是很确定。 夏大均说:“阁下可置十副甲,我让士卒射击甲胄。” 宋锡华也想探查大明军队的底细,立即让人弄来十副铁甲。 他拥有的铁甲数量不多,军队以皮甲和藤甲为主。 十副铁甲罩在木桩上,大明士卒举起燧发枪。 “砰砰砰砰!” 一阵硝烟还未散去,就有土兵前去查看,继而跑回宋锡华身边耳语。 宋锡华闻言大骇,亲自上前查看。 他发现铁甲皆被洞穿,表情显得有些慌乱,询问道:“这是什么兵器?” 夏大均说:“神机火铳。我大明还有一种火器,谓之神威火炮。一炮射出,可摧毁两三里外的城墙。” “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去年,大明不但收复燕云十六州,而且占据了辽国的全部国土,还把不可一世的金国给灭了。如今,四方诸国皆已归顺大明,你难道还想负隅顽抗不成?” 宋锡华闻言一怔,他虽然不确定金国是否被灭,但眼前的火铳确实难以抵挡。 想了想,宋锡华猛地下跪:“我愿归附大明天朝!” 夏大均微笑将其扶起,说道:“既是真心归附,那伱就带着贡品,亲自前往洛阳觐见皇帝陛下。” “不是开封吗?”宋锡华疑惑道。 夏大均说:“大明朝廷今年迁都,估计现在已经迁过去了。” 宋锡华说道:“我一定带着宝物去进贡。” 双方的交流,很快变得极度融洽。 在宴会上,夏大均询问:“西边的罗氏鬼国,几年前就臣服大明。但此后一直不去朝贡,你可知道他们的底细?” 罗氏鬼国,又称罗氏蛮,首领也是明代水西安氏的祖先。 其地盘,北至叙永、古蔺;南到织金、六盘水;西到毕节;东到金沙。 宋锡华说道:“罗氏鬼国的大鬼主,名叫普额额则。一般简称额则。这人的脾气我不清楚,偶尔派兵过来劫掠,但一直没有大举入侵。” 说了跟没说一样。 夏大均又问:“南边的罗殿国呢?” 罗殿国的地盘,包含后世的安顺、普定、六枝、关岭、紫云、镇宁。 他们跟罗氏鬼国同出一源,也被水西安氏视为先祖。 但是,罗氏鬼国归顺北宋和大明,而罗殿国则一直臣服于大理。 宋锡华说:“罗殿国穷得很,但又作战勇猛。又穷又猛,这种小国没必要攻打。天使可带着神机火铳过去,一定能把他们吓得臣服。” 夏大均不置可否。 罗殿国虽然很穷,但地理位置关键,卡在从贵阳前往大理的必经之地! 今后朝廷攻打大理,估计第一个灭的就是罗殿国。 (本章完) 0854【儿子,你想做国王吗?】 张宪、杨再兴二人,奉诏入京面圣。 朱铭直奔主题的问道:“如果让你们攻打西南,并在蛮荒之地长期领命驻扎。你们可愿意?不要说什么违心之言。若是心怀怨怼,今后反而不美。” 两人就像排练过的一样,齐刷刷单膝跪地。 前者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后者说:“官家让我去哪,我就乐意去哪,绝无半点怨言。” 北方各省,猛人实在太多。而且金国已灭,短期内难有大战。 如果调去西南,反而更容易立功升迁。 朱铭说道:“广西有个羁縻州叫自杞,在宋末之时归附中国。其实是昏君赵佶好大喜功,地方文武官员投其所好,赠送财帛牲畜引诱蛮族归顺。” “灭宋之后,大明没有再赏赐财帛,那自杞州的首领竟然自立建国。” 自杞国在贵州省的最南部,跟广西和云南交接,位于又穷又偏的连绵大山当中。 首领贪图广西地方官的财帛,在宋徽宗时献土归附。虽然只是名义上献土,但对宋徽宗而言也算开疆拓土了。 大明建立之初,自杞首领就来朝贡。 朱国祥当时按照市价,回赐了一些礼物,并且册封其官职。但是,自杞首领嫌官职太小、赏赐太薄,直接自立宣称建立自杞国。 跳梁小丑,朱铭一直懒得管。 自杞国却蹬鼻子上脸,不断侵占广西边境地盘。被自杞国侵蚀的地盘,虽然也是羁縻之地,但毕竟名义上属于大明啊! 朱国祥派使者多次警告,朱铭也让广西驻防军,跑去帮那里的蛮族打了两场。 最近两三年,自杞国终于不再侵蚀大明地界,转头跑去侵占大理国的土地。 这就非常牛逼了,一个山里的小国,同时招惹大明和大理…… 等朱铭大致讲完,杨再兴表示难以理解:“这自杞国的土酋,就不怕招来大明和大理的两面夹击?” “那里很穷,而且气候和地理都十分恶劣。” 朱铭解释道:“大理国的石城郡,已被自杞国蚕食少许。面对咄咄逼人的自杞国,大理内斗严重难以收复。至于我大明朝廷,若非结束了北方战事,恐怕也不会去管这种偏僻之地。” 历史上,还真被自杞国给跳反成功了。 他们趁着两宋之交的机会,宣布独立建国,疯狂侵蚀南宋和大理的边界。 并且还作为中间商,从大理购买军马卖给南宋,用赚来的钱购置兵甲发展军队。 到了后期,甚至吞掉大理国的宣威、普安、师宗、弥勒等地,跟昆明只剩一百多里的直线距离。 朱铭对杨再兴说:“你是湖南人,而且比较靠近广西,应该适应那里的气候。你去广西训练六千精兵,驻扎于归乐州(百色市)。” “是!”杨再兴领命。 朱铭说道:“南方多山,跟北方作战不同。你可先去湖南,看看白祺怎样练兵的。那是改良版的鸳鸯阵,每个鸳鸯小队,配备五把燧发枪。每四个鸳鸯小队,配装一门小炮,那些小炮可两人抬着迅速移动。” 杨再兴拱手道:“臣去了湖南,一定好生学习练兵之法。” 朱铭又说:“浙江、福建、广西、广东、江西五省,近年来虽然遗弃子女的现象锐减,但宋末之时却有诸多遗弃儿。战乱之时,也有很多孤儿。那些孤儿被收养在慈幼局、婴儿局,现在有很多人已经长到十多岁。你去召集这些孤儿,作为那新编六千精锐的底子。” “遵命!”杨再兴说。 以十多岁的孤儿,作为广西新军的骨干,主要是基于以下考虑: 第一,在福利机构长大的孤儿,或许有人性格古怪,但肯定是便于管理的。 第二,没有家属牵绊,今后可驻扎在云南、贵州,并且就在云贵两地安家落户。 朱铭继续说道:“这支新军,至少要训练一年,才能带去跟蛮族作战。让他们先在归乐州适应气候环境,医士和药品须准备充足,防止水土不服和广西瘴气。岭南医学院的医生,有一条健全的法子。外敷内服的药物都有,还要多喝岭南的凉茶,不准任何士卒喝生水。驱蚊也要注意,很多瘴气疾病就是蚊虫叮咬所致。” 杨再兴默默记下。 朱铭又说:“自杞国的南边是特磨道,前宋叛将侬智高的老家。那里是宋军击败侬智高,去抓捕侬智高的生母时才归附的,已经好几十年没怎么管过。侬氏土酋虽然归附大明,但年年索要赏赐,年年祈求升官,稍不顺意就要劫掠边民。” “而且,特磨道位于广西、大理国、安南国交界带。你攻灭自杞国之后,随时注意特磨道动向,寻找机会屠掉侬氏土酋!拿下那里,向西可攻大理,向南可攻安南。” “是!”杨再兴拱手。 特磨道,即后世的广南县、富宁县。 那里最初归属大理,侬智高叛乱之后,又被迫归顺北宋,现在又归顺大明。但是,他们一直在跟大理、安南眉来眼去,时不时就要下山劫掠边境百姓。 广西的事情说完,朱铭又开始讲川南。 朱铭对张宪说:“你是四川人。此去招募四川的孤儿少年,以及缺少土地耕种的青壮,也用改良鸳鸯阵编练六千精锐。驻扎宜宾操练一年,立即南下灭掉马湖部!” “遵命!”张宪拱手站起。 马湖部的地盘,在马边、绥江、雷波一带。 时不时就要北上劫掠边民,把宜宾、犍为等地的官员搞得头疼不已。川南的汉民数量难以发展,这些部落就是主要原因之一,导致边境汉民始终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 北方战事已息,是该收拾那些西南蛮部了。 听话的自然予以优待,甚至给他们提供耕牛、种子和先进农业技术。 可那些三天两头搞事儿的部落,朱铭已经忍受他们很久了。到时候一旦出兵,想投降都没门儿,必须把首领一族给灭掉! 另外,林冲已去南平(綦江以南)练兵,同样是训练六千精锐。 只要时机成熟,就是四路齐发。 白祺率八千精锐,从湘西进入贵州。 林冲率六千精锐,从遵义进入贵州。 张宪率六千精锐,从川南进入云南。 杨再兴率六千精锐,从广西进入云南。 四人麾下,除了各自的数千精锐,还会抽调南方数省的驻防军跟随,他们最终将在昆明和大理会师。 …… 张宪和杨再兴退下,朱铭又把庶长子豫王朱康叫来。 “孩儿拜见父亲!” 朱康的性格愈发稳重,跟他的生母郑元仪刚好相反。 朱铭微笑问道:“最近在军校可还适应?我让老师们一视同仁,他们没有因伱是皇子而徇私吧?” 朱康回答说:“并无徇私,只是没那么严厉。孩儿刚开始不怎适应,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孩儿的天文、地理、数学、后勤等科目,都是全班最优秀的。只是……只是其他科目稍次……” “这很正常,”朱铭安慰道,“军校里的许多学生,来自各军的优秀年轻军官。他们在战场立过功,本身就各有擅长,来军校无非是深造而已。你跟一些少年学生,怎么可能在骑射、步射、列阵、体能上比得过他们?” “孩儿有努力练习,”朱康说道,“我从小就学骑马,骑术也是极好的,就是骑在马背上射箭还不如。” 朱铭拿出三幅地图,把儿子拉到身边:“你既然地理优秀,且看这三幅舆图。” 朱康连忙仔细辨认。 一副是唐代地图的缩小版,把中亚地区也画出来了。 一副是今年绘制的大明地图,云南、贵州、西夏、西域、漠北……这些地方全是属国或归顺部落。 一副是根据朱家父子的记忆,再结合海商、番使的描述,画出来的东南亚地图。 “怎样?”朱铭问道。 朱康回答说:“跟盛唐相比,大明的国土太小了。” 其实,这三幅地图明显双标。 朱铭故意让制图工匠,把唐代的属国也画成唐代国土,却又把大明的属国区别列出。 如此就形成强烈对比,大明疆域小得可怜! 朱铭指着占城国的位置,那一大片的面积,接近后世越南国土的一半:“此为占城,虽然归属大明,却经常阳奉阴违,掠杀出海的大明商贾。” “父亲是让孩儿长大之后,带兵去征服占城吗?”朱康猜测道。 朱铭笑着说:“把占城国灭了,我打算封赏给你。那里的土地、人口、财富……通通都是你的。还会给你留下一些军队和官员,迁徙一两万汉民过去。国名你自己选,因为你是那里的国王。” 朱康虽然只是一個少年,却也读过史书,他知道这种实封的国王,跟留在国内的亲王、郡王有多大区别。 听说自己能实际拥有一国,朱康又惊又喜,顿时心头狂跳。 朱铭浇冷水道:“那里偏僻得很,肯定不如中国繁华。而且有旱季、雨季之风,热起来酷暑难当,亦有所谓的瘴气。且百姓不会说汉话,也不认识汉字。你即便在那里做国王,在有些人看来也形同发配。” 朱康生在富贵之中,他对偏僻穷困没啥理解。 在朱康看来,自己既是国王,再穷能穷到哪里去?瘴气什么的,带去医生就可以。 “孩儿不怕困难!” 朱康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做国王,还立下志向说:“三十年内,孩儿定把占城也变成汉土!” 朱铭摇头说:“三十年不够,恐怕还要你的儿孙们努力。” 朱铭又指着旁边的吴哥王朝、女王国、蒲甘国等地方:“这些邦国,你在占城立稳脚跟之后,可尽管带兵去征服。你和你的子孙,只要不进攻大明,不论打下来多少地盘,洛阳朝廷都通通予以承认!” 朱康看着那偌大的地盘,两只眼睛都在发光。 朱铭还教导儿子治理方法:“占城流行婆罗门教。你在用儒学教化百姓的同时,还要多多支持佛教,用佛教去冲击婆罗门教。当然,如果佛教发展得过于兴盛,也可以灭佛毁寺没收和尚们的产业。但灭佛也要有限度,不能真给灭了,还须借佛教统治异族。其中火候,你自己慢慢体会。” (本章完) 0855【洛阳军校】 开封军校已经搬到洛阳,地址选在万安山的西麓。 北麓是天驷监马场,更北边是皇家园林东溪园。 身为皇帝,军校搬迁过来之后,朱铭自然要去看看。 由于提前打了招呼,师生们正常上课。 “参见陛下!” 副校长张镗领着几个老师,守在校门口等了好久,见到朱铭立即行军礼。 军校的校长只能是皇帝,一来便于皇帝控制军官和军队,二来也是敦促今后的皇帝重视军事。 朱铭回以军礼,由众人簇拥着进去。 张宪和杨再兴二人也在,他们这几天跑来军校挑选学生。 而且是各军送来深造的学生,普通学生他们看不上——这些原本是中低级军官或小兵,因为表现优异而且还识字,才被选送到朝廷学习兵法。 “挑得怎样了?”朱铭边走边问。 张宪回答:“已选得差不多。等他们初夏时节毕业,就能带去南方训练新军。” 杨再兴道:“这些学生都极好,皆有大将之才。” 朱铭说道:“还是不能拔苗助长。建立新军之时,按他们原有的军衔升两级即可,具体军职可以酌情直升三级。新军的副将和高级军官,你们须跟兵部接洽,由兵部来选将调任。” 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能一直把兵部当摆设。 朱铭不再亲自掌管枢密院之后,枢密院和兵部都渐渐正规化,兵部的各种权力也在慢慢恢复。 从大门进去的操场上,有两个班级的学生,正在列阵进行对抗。 长枪头被取下,沾了石灰互相戳。 继续往前走,一个班的学生在训练武艺,持枪反复捅刺吊在半空的木头。 张镗讲述道:“这些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普通学生,他们入校的第一年,侧重于训练武艺、列阵和体力。各军送选来深造的学生则不同,更加注重兵法的学习。” 军校普通学生,按照朱铭的设想,是鼓励各省秀才报名。 但由于年龄卡得很死,导致报名的秀才寥寥无几。年轻人嘛,已经考上了秀才,自然还想着考举人、进士。 不得已之下,朱铭又给各地官学下旨,鼓励县学以上级别的官学生报名。 陆陆续续的,这几年有三百多个士子,选择弃文从武来读军校。 主要分以下几种: 第一种,将门子弟。前宋或者大明的将门,发现子孙不是考进士的料,干脆早早的扔进军校搏出路。 第二种,世家子弟。主要以庶出子或旁支子孙为主,考秀才或许没问题,但考进士基本无望,扔进军校可以在军中发展人脉。 第三种,寒门子弟。家里有点钱可以供儿子读书,或因财力不足、或因科举太卷,也试图走军校的路子。 张镗说道:“世家子的淘汰率很高。他们的学问底子不错,但第一年不重学问,被当成新兵来狠狠操练。经常有人被练哭,还有人半夜逃跑,或是躲在营房不出操。” “狠狠收拾!”朱铭笑道。 张镗也笑起来:“第一次犯错只是警告,第二次犯错惩罚跑步,第三次犯错就要打军棍。第四次犯错,直接开除处理。开除之后,还要通知其户籍所在官府,此人永远不得再参加科举。军校创立至今,已经开除了二十多人,八成以上属于世家子。” 朱铭点头赞许:“是该这样严格。” 张镗又说道:“今年春天入学的新生,皆选自灭金立功的军士。虽然必须识字才能选送,但好多人的文化功底,都只能勉强写信而已。前三個月,主要教他们读书识字,每天抽时间操练一阵,其实还没有正式教授兵法。” “今天开始吧,选那些文化最好的。”朱铭决定旁听一堂课。 张镗立即去安排,很快就有十八个学生,被叫到一间教室里开课。 这十八人,皆来自北方各军。 最高级为百人将,最低级只是个什长。 他们见到皇帝都非常激动,在课堂上坐得端端正正。 张镗亲自当老师讲课,一边用粉笔在黑板写字,一边说道:“翻开你们手里的《兵法要略》。这本书是陛下亲自指导编撰,由枢密院、兵部和军中将帅合著,最后由已经致仕的种相公亲手所编……” “秦汉以来,有兵家四派。即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 “兵权谋涵盖最广,涉及诸多要素。陛下概括为战略战术,包含庙算、军制、后勤、情报、战法……等等。” “兵形势主要侧重战术运用。” “兵阴阳则是讲究天文地理和阵法。” “兵技巧则是军队的征发、训练、管理,还有军饷、军粮、被服等后勤,亦有兵器的研究、制造和使用。” “这兵家四派,侧重点不一,有的还互相重合。现在我们把它糅合起来,重新划分为八个内容,即:军制、后勤、情报、兵器、征解(募兵和退伍)、操演、战略、战术。” “今天要讲的是军制。” “我大明军制,皇帝是全军最高统帅,继而是内阁、枢密院和兵部。内阁决定是否出兵,并上奏皇帝获得许可。枢密院决定怎样出兵、何时出兵、何地出兵。兵部主管选将、征兵、操练,并与户部、工部接洽后勤。” “全国军队,分为野战军、驻防军和漕军。野战军是精锐主力,包括禁军也是野战军。驻防军驻扎各地,平时负责征讨境内叛逆和匪寇,战时跟随野战军一起作战。漕军负责运输,战时民夫也暂归漕军管辖,关键时候漕军也要参与作战。” “各省有总兵和都指挥使。总兵负责领军作战和日常操练。都指挥使负责征兵、退伍和后勤供给。总兵直属于兵部,承平富庶之地,可以不设总兵,日常操练交给都指挥使。战乱之地,一省可设两三个总兵。” “另有副元帅一职,只在大战时设置,用于统领数省兵马。战后,副元帅必须解职。而元帅一职,只能由皇帝、皇子或亲王临时担任。” “还有都护府……” “再说军衔和军职……” 十八个学生认真听着。 有人显得很兴奋,他们虽然从军多年,却是第一次了解大明军制的全貌。 有人则略显失望,而且听着听着想打瞌睡。他们是来学习兵法的,结果全是各种机构、官职和制度,一下子实在记不了那么多。 这堂课,足足讲了一个小时,到后面越讲越细化。 张镗放下粉笔,拍手说道:“今日,皇帝陛下亲自视察军校,有请陛下为诸生训话!” “啪啪啪啪!” 学生们精神一震,连忙坐直了拍巴掌。 朱铭走上讲台,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指着其中一个学生问:“你叫什么名字?原为何职?” 那里学生立即站起:“回禀陛下。俺叫李甫,河北人士,以前在八字军做骑兵队长。八字军的正规番号,是大明野战军第七师。去年大战,俺前后斩俘二十三个金兵,还抓住了一员女真将领!” 朱铭赞道:“战功卓著,难怪能够选送来读军校。你是怎识字的?” 李甫回答:“俺家以前在河北也是富户,金贼杀来,家破人亡。俺就投了王将军(王彦),跟着一起去杀金贼。刚开始俺打仗不行,只能做伙兵。后来俺缠着老乡学骑马,每天苦练本事,八字军组建骑兵时被选上。” “你觉得今天学这些有什么用?”朱铭问道。 李甫回答得非常简略:“高屋建瓴。” 朱铭赞道:“此言甚妙,你掌握了这堂课的精髓。” 张宪突然插话:“陛下,这位李队长,毕业之后能不能调去川南?” 朱铭笑问:“你看上了?” 张宪说道:“有大将之才。可惜今年刚入学,还要两年才能毕业。” 朱铭又问李甫:“今年多大了?” 李甫回答:“十五岁从军,今年二十岁!” 朱铭更加满意,又挨个询问其他学生。 很快他就发现,眼前这十八个学生,在去年的灭金之战时,竟然人均斩俘二十敌以上。即便很多属于追击战的战绩,但也算非常难得了,有人甚至斩俘五十余敌。 跟皇帝交流时,这些学生非常激动。 而且皇帝还不考教今天的授课内容,更是让学生们心生感激——记不住那么多啊! 随即,朱铭又去看儿子。 豫王朱康正在负重跑路,身上穿着铠甲,腿上还绑着沙袋,已累得如同狗吐舌头。 朱康不敢停下,也不好意思停下。 因为教官已经格外优待了,悄悄给他的沙袋和铠甲减重。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刚开始有点不高兴,很快就对教官感激涕零。 跑步完毕,短暂休息。 这些没打过仗的军校生,累得直接躺倒,连拜见皇帝都顾不上。 “全部站起来!” 朱铭对教官说道:“操练疲惫之后,不得立即坐下,这样有可能猝死。让他们缓慢行走,等气息平稳了再休息。” 继而,又扭头对张镗说:“这个要写进练兵操典当中。” “是!”张镗和那教官连忙回应。 (本章完) 0856【武人阁臣与尚书】 献俘大典之后,有两位大臣告老还乡。 一是阁臣萧楚,去年疾病缠身,三天两头请假休息。 一是兵部尚书赵遹,他虽然有能力,但能够做开国尚书,很大程度是因为统战价值。他拥有赵宋宗亲出身,而且还带兵打过仗,跟前宋的许多武将关系较好。 如今金国已灭,他们自身又年迈,正好借此机会退休。 以后史书论及灭国之功,还能捎带着提他们几嘴。 三请三辞,至初夏时节,朱铭终于同意他们退休。 萧楚加封太傅,赵遹加封太保,皆以三公身份归乡。 如此礼遇,是因为他们都在默默做事。 萧楚平时非常低调,存在感似乎不强。 但只有内阁人员才知道,这位的影响力非常大。就连首相拿不准的事情,都会先去咨询萧楚,然后再票拟呈交给皇帝。 赵遹更是个小透明,一来赵宋宗室的身份很尴尬,二来朱铭长期把持军政,这些都导致兵部尚书没有话语权。 但赵遹始终认认真真办事,历次大战都有他的苦劳在其中。 “先生何不留在洛阳安度晚年?”朱铭挽留道。 萧楚摇头:“多谢陛下好意。臣前两年还算健朗,去年就病痛缠身,也不晓得还能活多久。所谓叶落归根,还是死在家乡最好。” 朱铭叹息:“唉,今年迁都,赐先生宅邸也不要。这次先生告老回乡,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萧楚说道:“臣无妻无子,拿宅邸来做什么?臣回乡之后,有族中晚辈照料,身后事也有他们料理。陛下真要赏赐,可赐钱两千贯,在臣的家乡建一所书院。臣或许还能再活几年,在书院做山长传授学问也是好的。” 朱铭立即同意:“那就建一所书院,我亲自题写正门匾额。” “老臣告退!” 萧楚起身作揖,旁边的太监连忙搀扶。 朱铭扶着他的另一条胳膊,亲自将萧楚送出门,然后扶着他坐上马车。 随即,朱铭又接见赵遹。 寒暄几句,朱铭说道:“老先生这几年委屈了,我一直抓着军政大权,兵部尚书没有个尚书样子。” 赵遹拱手说:“臣无功无德,能做大明的兵部尚书,已是陛下和太上皇额外开恩。” 朱铭说道:“先生的家在开封,此次迁都,空出许多宅邸。其中一处最好的,便赠予先生,此事万勿推辞。” 赵遹却说:“老臣不要赐宅,前朝宅邸已经够大了。老臣斗胆为孙儿求一个太学生。此事着实难以启齿,臣那几个不肖子孙,都不是考科举的材料。两個儿子能做官,全靠前朝恩荫,在新朝初立时延续官位。几个孙子,勉强能考上秀才而已……” “准了。”朱铭点头许可。 “谢陛下!”赵遹连忙站起作揖。 太学生每年有进士名额,但像赵遹的孙子那种,估计是很难毕业的。 但只要达到一定年限,又把学分给修满,太学生也有别的出路。要么外放杂官、技术官,要么外放高等吏员。虽然今后前途有限,可混到八九品应该没问题。 萧楚和赵遹同时退休,副相柳瑊就显得碍眼了。 阁臣当中,柳瑊的岁数最大,今年已经七十二岁。 可这位老兄身子骨硬朗,连感冒发烧都少见。他也没有半点退休的念头,一直赖在内阁不愿走。 而且还特别清廉,经过上次的全国性反腐,柳瑊现在更加严厉约束家人。 甚至因为门子收礼,把看门的仆人给轰走了。 柳瑊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穿着打扮都很朴素。皇帝虽然赐了宅院,但他始终住在工作宅邸当中,就连节假日都不回私人宅院。 近两年还开始养生,早睡早起,滴酒不沾。 如此作派,美名远扬,堪称清廉无私的代名词。 这阵仗再明显不过,他距离首相只有一步之遥,熬死了翟汝文就能上位! 对于柳瑊而言,啥物质需求都不要,让他做几天首相足矣。 真的,就连首相权柄,他都可以不要,看重的只是首相身份。 又一次大朝会,朱铭宣布了阁部大臣变动。 内阁名单为:翟汝文、柳瑊、赵佺、张叔夜、李含章、钱琛、张镗。 新入阁的人选一公布,核心权力圈子早已知悉,四品以下的官员则是非常惊讶。 因为张镗的身份很尴尬,最初在枢密院做三把手,接着调往兵部做二把手,接着又兼任枢密院二把手。似乎没什么地方治理经验,带兵打仗也只有两次,如今更兼着洛阳军校的副校长。 这样的人,突然就入阁了? 但仔细想想,却又合情合理。 人家是真正的从龙功臣啊,皇帝还在濮州做官时,张镗就已经跟随左右。继而跟着皇帝去金州、黎州,又在起兵攻占汉中后加入,汉中保卫战时也在皇帝身边做副手。 第一批封侯的五人,张镗可是位列其中! 只不过,文官们有些担忧。 种师道、张叔夜代表军队相继入阁,前者积极向文官靠拢,后者直接就是文臣出身。 现在张镗骤然入阁,肯定也是武人身份,妥妥代表军方的利益。 武将拜相,而且还年纪轻轻,必然唆使皇帝穷兵黩武啊! 朱铭还没等众臣回过神来,就又来一句:“兵部尚书赵遹致仕,张广道补为兵部尚书。” “陛……” 好多大臣都想说“陛下万万不可”,但话到嘴边连忙收住。 抛开这位开国皇帝无法劝阻不谈,只论张广道也不能得罪。这位一直都是统兵大将,而且刚刚受封国公,正是权势滔天之时,现在劝阻纯属脑抽了。 退朝之后,好多文臣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谢克家与綦崇礼二人,直接跑去翟汝文的办公室。 翟汝文皱眉道:“你们来这里作甚?” 綦崇礼扫视左右,低声说:“统兵大将怎能做兵部尚书?” 谢克家道:“相公怎不劝谏陛下?” 翟汝文压低声音:“陛下是唐太宗那般人物,我劝了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魏征!” 此言一出,三人都不再说话。 谢克家和綦崇礼,都是赵明诚的表弟,李清照以前是他们的表嫂。 翟汝文因为得罪六贼,当年被贬去山东好些年,因此跟秦桧、谢克家、綦崇礼等人的关系极好。 綦崇礼十岁就给人写墓志铭,宋徽宗视察太学的时候,对綦崇礼的文章惊为天人。后来,綦崇礼还给宋徽宗做过起居郎,跟在宋徽宗屁股后面写起居注。 翟汝文把办公室门窗关好,说道:“大明跟旧宋不同。宋朝开国的时候,武人都嚣张跋扈。带兵大将把蜀国灭了,逼得蜀国军民造反再屠城,宋太祖都不敢把大将给砍头。前宋的制度,自然要防备武人。” “可现在呢?正因为前宋矫枉过正,导致军队糜烂,大明初立才要纠正过来。唐朝的时候,武将可是能拜相的,如今武将做兵部尚书又算什么?” 谢克家说:“就因为唐朝不抑武人,才最终导致五代之乱。” 翟汝文摆摆手:“陛下已定制度,从今往后,内阁和兵部,必须至少有一个武将。武人出身的阁臣,不能做首相,顶多升为副相。至于兵部,武人可做尚书,也可做侍郎,但必须有一人代表军方!” “武人阁臣,武人尚书,此非国家之幸也。”綦崇礼连连摇头。 他们也没啥坏心思,纯粹是出于对武人的防备,害怕今后动辄就要兴师打仗。 就拿綦崇礼来说,他历史上更偏向主战派。而且做绍兴知府时,他主动募兵备战,打造浙东的海陆防御体系,甚至亲手打造了一支水军。赵构居然提拔他做宰相,而且专门负责跟金国议和,綦崇礼气得直接就辞职不干了。 这样的文官,不怕打仗。 只怕皇帝穷兵黩武,怕武将能够左右国政! …… 却说张广道那边,此刻正在抓耳挠腮。 他读过书不假,但文化水平着实有限,看着各种文书头晕目眩。 六部的实际工作,其实不需要尚书费心,因为各种事务有左右侍郎处理。 尚书的责任,不过是把关和签字而已。 “这他妈能是张近的公文?”张广道对着一封公文破口大骂,“他一个铁匠出身的徐州贼寇,祖坟冒烟才来金州跟着陛下造反。那直娘贼的大字不识几个,如今做了都指挥使,公文写得居然老子都看不懂!” 书吏指着其中一处:“这里用典了,可能是书吏代笔。” 张广道拍桌子说:“传令各省和都护府,今后的军中公文,都不准再用典,也不准再用生僻字。谁敢违反,老子扒他的皮!” 书吏愣在原地。 张广道质问:“还傻站着作甚?快去起草文书。记住,老子的文书也不准用典、不准用生僻字!” “是!”书吏连忙跑去写文件。 张广道就任兵部尚书的第一天,亲自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居然是规范军事公文的写作方式。 他的想法很简单,跟军事相关的公文,越直截了当越好。 最好是没读过几天书的大老粗都能看懂! (本章完) 0857【首都改造】 “这是洛阳坊厢改建方案,请官家过目。” 郑胖子之前是开封知府,现在变成了洛阳知府。 正常搞城市改造,地方官可以做主。 但这里是首都,郑泓甚至绕开内阁与户部,直接跑来向皇帝禀报此事。 在公文写作方面,其实朱国祥就已定下规矩。 第一,不能写得艰涩难懂。 第二,不能写得又臭又长。 第三,日常公文必须写在格式化笺纸上,具体内容过多则以附件形式提交。 张广道看不明白兵部公文,那是因为他的文化水平太低。 即便换成朱国祥,也肯定能看得懂,并不觉得有问题。因为公文制度定下之后,就算用典也是很寻常的典故。 毕竟,兵部也属于文官机构! 相较而言,枢密院的公文就更浅显,因为里面有一堆大老粗。 朱铭大略把方案书看了一遍,皱眉道:“仅在洛阳城内,就有三十三座庙观?” 郑泓回答说:“正是。大明建国之初的两三年,洛阳知府奉命清理庙观,当时已经缩减为五座。没有度牒的僧道,都被勒令还俗,安排在郊外分地耕种做农户。” “但有度牒的僧道太多,集中居于五座庙观很挤,就有人偷偷跑回原有庙观。这几年,还在接待香客的庙观,已经又恢复到九座之多。” “由于之前洛阳缺少人口,那些空出来的庙观难以处理,大部分都闲置起来变得荒废。” “其中,东北城区的庙观数量最多。臣拟把立德坊、清化坊改为太学,这两坊内的店铺和民居,都迁往附近几坊拆掉庙观后留下的空地。当然,立德、清化两坊,也可保留一些店铺,专门售卖笔墨纸砚、书籍颜料等等。” 太学暂时还没迁过来,这玩意儿不用着急。 朱铭又仔细看公文,被逗得差点冷笑出声。 洛阳的东北城区最富裕,住的多为达官贵人。东南城区次之,住的多为富商大贾。西南城区最穷,属于洛阳的底层聚居地。 洛阳庙观的分布,也跟权钱分布一致。 东北城区的庙观最密集,东南城区的庙观次之,西南城区的庙观最少。 而且,西南城区仅有的两座庙观,全部位于退休大臣聚居区——前宋的退休大臣,如果想去洛阳养老,往往在地价最便宜的西南城区安家。但他们又不跟底层平民混在一起,集中居住于该城区东北边的两个坊。 不论是佛陀还是天尊,看来都只渡“有元人”啊。 真正的底层平民社区,竟然一座庙观都没有! 朱铭仔细看完庙观分布地址,说道:“穷人就不能信佛信道吗?把延福坊的兴教寺,迁到西南城区的大同坊!不用修得太富丽堂皇,搬过去的佛像和僧众,有房子遮风避雨即可。” 郑泓的嘴角抽了抽:“官家,那里以前是一片坟地。” “洛阳城内还有坟地?”朱铭就感觉很离谱。 郑泓解释道:“五代之时,洛阳城内一片荒芜。后来宋朝建立,东北、东南城区渐渐兴盛起来。西南城区却还是人口稀少,甚至有人在城内种地。从五代时候起,就有人把死者安葬在西南城区,宋初也延续了这种埋葬习惯。” 朱铭颇为稀奇:“前宋朝廷和官员就不管吗?” 郑泓回答说:“一直到宋仁宗时期,洛阳才明确划分出坊厢。之前埋葬的有主坟墓,实在难以拆掉。这还是大明要迁都了,白三郎才下令拆除城内坟墓。无主之坟直接平掉,有主的由官府安排迁去郊区。整整四个坊都有零星坟墓,住在附近的全是穷苦百姓。” 朱铭极有恶趣味:“墓葬区正好合适,指不定就有冤魂,让和尚们去超度超度。就这么定了,把兴教寺整体迁过去。” 郑泓已经很努力的在憋笑了,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朝廷下令搬迁兴教寺,肯定不会给多少钱重建寺庙。而兴教寺积蓄的财富,已在大明建国之初,被韩世忠那厮查抄过一回。近年来又得老实交税,而且集中安置过来的和尚太多,兴教寺还真没攒下几个钱。 现在迁去一片坟地,周围全是穷苦百姓,和尚们只能带着佛像,居住在非常简陋的房子里…… 而且富人区都有庙观可拜,兴教寺迁去犄角旮旯里,能有几个善男信女愿意捐款修庙? 郑泓说道:“之前拆寺安置和尚,兴教寺变得僧众极多,每日粮食消耗很大。搬迁之后,钱财肯定拿来建房子,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要穷得四处去化缘。” 朱铭说道:“如果佛法高深,肯定能够化来钱财。实在过不下去,还能去还俗做农民嘛。种地也不难学,僧众愿意还俗,朝廷给他们分田就是。” 郑泓继续说城市建设方案:“洛阳的几条主干街道都太窄,臣打算全部拓宽。” “各种违规建筑都拆了,朝廷可以拨款适度赔偿。切记,别搞出乱子来。”朱铭提醒道。 由于北宋官府缺乏管理,街道两侧的民居和店铺,不断侵占公共区域违章搭建。 就拿从皇城延伸出来的定鼎门街举例,现在改名叫朱雀大街。 唐朝的时候,这条主街的宽度在120米以上。宋代被百姓逐渐侵占空间,最窄处只剩下90米。 而且时宽时窄、犬牙交错、歪歪扭扭,街道两边全是违章建筑,甚至还有穷人搭建树屋。 哪里有半点御街的样子? 这可是皇城延伸出来的主干道! 得知朱铭要迁都,白崇彦赶紧整顿此街,好歹把街道变得宽窄一致了。但依旧无法恢复唐朝时的宽度,最终恒定为110米的样子。 除了这条主干道,白崇彦没有再整顿其他街道,因为他当时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疏浚洛水和伊水。 这两条河从洛阳穿城而过,而且接通黄河。 由于淤塞严重,曾在元丰年间发大水,淹死城内上千居民。 除了水灾,还影响航运。 北宋元丰年间大力疏浚过一次,还修筑河堤用于防洪。但这些年又淤堵严重,必须好好疏浚才能迁都。 除了摊丁入亩,白崇彦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疏浚河道上。 现在的洛阳依旧显得混乱不堪,尤其是那些树屋太碍眼。别说亲眼去看,朱铭一想起来就觉得离谱,堂堂大明首都还特么有树屋? …… 朱国祥站在皇城墙上,用望远镜四处观察。 整座洛阳城,已经变成一片大工地。 宫城之内,划出一块区域正在建东宫。 东华门外的几個坊厢,正在拆迁修建太学。迁走的市民和商户,安置在附近毁寺留下的空地,那些空地也在拆迁建设当中。 还有各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拆违章建筑。 一些胡乱搭建的窝棚和树屋,也在陆陆续续拆除。相关的穷困百姓,被安置去西南城区的西南端,那里迁走许多坟墓一直空着。 官府补偿一些钱财,足够穷人建成夯土茅草屋。 现在洛阳变成首都,肯定发展速度很快,穷苦百姓努力点也能攒钱。或许几年之后,他们积攒的钱财,就能把茅草屋改为瓦房了。 尤其是这段时间,全城都在大搞建设,穷人根本不愁找活干。 许多被拆了违建房屋的穷苦市民,直接搬到以前的坟地搭窝棚。他们不急着给自己修茅草屋,而是受雇于其他工地做小工,赶紧趁着这股建设风潮赚点血汗钱。 这些日子,朱国祥还去视察了郊外。 开封郊区跟城市发展配套成熟,有专门种粮食的,有专门种蔬果的,有专门搞养殖的……洛阳这边还得规划,否则自由发展太慢太乱了。 朱国祥四处派出劝农官,走访了金谷乡、平乐乡、贤相乡等八个乡、数十村落。 根据当地的土壤、水系、交通等等情况,大略划分未来的发展方向。接着又召集里长、行商谈话,让他们今后磋商协作,尽快把基本生活物资供给体系搭建起来。 “这段时间累得够呛吧?”朱铭走到老爹身后。 朱国祥说:“还好。我只亲自走访了几个村,剩下的都是劝农官在跑。” 朱铭说道:“等今年忙完,洛阳也该有个样子了。白崇彦其实干得不错,把两条河都疏浚得极好,帮朝廷解决了首都水患和漕运问题。” “唉,洛阳毕竟是宋朝的西京,居然发展成这幅鬼样子。”朱国祥忍不住叹息。 朱铭笑道:“如果不看西南城区,洛阳还是很富庶繁华的。” 朱国祥没好气道:“怎么可能看不到?出了皇城正门就是西南城区!”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皇城正门之外,只有靠河的几座坊还算富裕。 剩下的全他妈是贫民窟! 这让大明朝廷的面子往哪儿搁? 洛阳是北宋那些宗亲外戚、退休大臣、勋贵世家们的后花园,中央朝廷懒得管,地方官府管不了,整个城市逐渐变得极为畸形。 富裕的城区,堪比开封。 贫穷的城区,还不如偏远小县城。 尤其是元祐党锢之后,洛阳贵族们集体失势,连带着整座城市消费降级,底层穷人的日子就更加艰难。 不狠狠惩治那些洛阳大族,重新分配土地、房产等资源,这座城市别想正常发展。 朱铭遥望南边那些街道民房:“五年之内,西南城区必能繁华,至少要全部变成大瓦房!” (本章完) 0858【宋史】 不仅是洛阳变成大工地,全国各地都进入建设期。 最大的工程,当然是治理黄河! 由于黄河水利工程耗费钱粮太多,朝廷实在没有财力同时进行其他大型项目。于是就鼓励地方自兴水利,官府与民间合力建造,但地方豪强不可借机侵占水利设施。 另外,驿站与递铺系统,在今年正式合而为一,方便朝廷进行统一管理。 有的地方精简人员,有的地方增设驿站。 并再次重申各级官吏,不可在驿站白吃白喝,仅携带特殊证件者有此待遇——比如士子赶考、传递重要文书等等。 “陛下,《宋史》第四次编修已完成。”胡安国带着史官前来献书。 朱铭问道:“这次有哪些增删更改?” 胡安国说道:“主要是借助辽金史料,比对更正了一些人名、地名和时间。如今只剩昏君赵佶的庙号、谥号未定。还有前宋末帝赵桓,不但没有亡故,还在新朝做官,史官不知该如何称呼。” 之所以一直未定赵佶的庙号和谥号,是因为这家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现在《宋史》即将定稿,必须给一个才行。 朱铭开始浏览礼部呈上的庙号、谥号,然后随手画了一个圈,再提笔添上几个字:“就给赵佶定这个吧。” 胡安国双手接过一看,顿时忍俊不禁,作揖道:“陛下圣明!” 历史上的赵佶,庙号加谥号的完全体是:宋徽宗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 朱铭给赵佶整得简略了许多——宋僖宗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献皇帝。 喜欢快乐玩耍是“僖”,生前有过错也是“僖”,非常符合赵佶的固有人设。 而“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这帝号是赵佶修道时自封的。朱铭决定尊重这位君王的本意,顺便再给他加一個“献”字。 “献”本身是极好的美谥,代表着德行兼备、英明睿智。 只不过嘛,汉献帝之后就没有帝王使用了,朱铭觉得赵佶配得上这个美谥。 胡安国懒得提醒谥法用得不对,一来没有必要违背当朝皇帝意愿,二来皇帝谥法从唐朝就开始乱来了。 就拿李渊、李世民、李治这爷孙三代来说。 李世民本来谥号“文皇帝”,李治觉得不能凸显爸爸的牛逼,改了又发现爸爸跟爷爷撞号,索性就把爷爷的谥号一起改掉。 于是祖孙三代整整齐齐,分别是:神尧大帝、文武大帝、天皇大帝。 唐玄宗比较尊重传统,觉得这玩意儿太过儿戏,才又加上几个别的形容词。 到了宋代,不再乱整皇帝谥号,却在庙号上变着花样玩,并为后世的元明清提供了范本。 有唐宋两代的瞎折腾,朱铭完全可以随便搞! 胡安国问道:“请官家示下,赵桓应该如何称呼?” 朱铭想了想说:“就叫宋末帝吧。他还活着呢,不用给庙号和谥号。” “遵旨!” 胡安国又问:“金国存续时间太短,其史书是否单独编修?辽金两朝国史编修之后,是该称《辽史》、《金史》,还是该称《辽书》、《金书》呢?” 这还真是个问题! 按照汉唐以来的惯例,通史著作称“史”,断代史著作称“书”。 说得通俗一些,通写几个朝代的称“某某史”,单写一个朝代的称“某某书”。 记录赵宋历史的《宋史》,应该称《宋书》才对。 但南北朝已经有一本《宋书》,现在怎么取名都不合适,只能打破修史传统改为《宋史》。 赵宋已经打破传统了,辽国、金国的史书,是否也该跟着一起改呢? 朱铭仔细思考一阵,说道:“以前怎样修史且不管。从今往后,正统王朝称史,偏安朝廷称书。金国存续太短了,且首都远在边辟,把它当成偏安政权即可。” “我大明编修的各国史书,就定名为《宋史》、《辽史》、《金书》、《西夏书》、《高丽书》、《大理书》、《安南书》、《高昌书》……” 胡安国端正作揖,表情十分严肃,因为这是在定正统。 即在大明朝廷眼中,只承认宋辽为正统,其余皆为偏安政权。 起居郎陈鳌,持笔之手猛然一抖,他的关注点明显不同。 皇帝这是已经决定扫灭诸国啊! 陈鳌有点兴奋,年轻人嘛,谁不幻想汉唐盛世? 胡安国却当啥都没听到,作揖之后默默退下。他主修《春秋》学问,而且还是董仲舒那一套,本来就支持皇帝扫灭诸国。 等胡安国离开,朱铭问陈鳌:“你与公主大婚之后,是留在京城做驸马都尉,还是外放出去做地方官?” 陈鳌闻言一喜:“官家,大明驸马能外放吗?” “做不得大员,顶多能升为知府。不想做官了,可以回来做驸马都尉。”朱铭说道。 陈鳌身为进士,其实不太想做驸马。 可朱国祥就是相中了他,实在是君命难违。同时,朱国祥答应取消“宾客之禁”,陈鳌这才硬着头皮愿意尚公主。 宋代的所谓宾客之禁,就是公主和驸马,不能随意结交大臣。跟某某官员喝酒,都必须提前打报告,驸马王诜就是因为结交苏轼被贬官的。 但是,宋代对于驸马的约束,又经常出现例外情况。 比如驸马柴宗庆,就跑去做过济州通判。宋仁宗对此抱有戒心,于是再派一人去“辅佐”。 甚至南北两宋,还有几个能带兵的驸马。 最终解释权,在皇帝那里。 陈鳌拱手道:“臣愿外放!” “那就给你一个近畿县令职务。”朱铭笑着说。 近畿,此时特指洛阳府十三县。 答应外放驸马做地方官,是为了安抚陈鳌,毕竟考上进士不容易。 但肯定不能放得太远,一来防备驸马为非作歹,二来方便公主随时回京探亲。 陈鳌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决定好生做几年文官,过一把治理地方的瘾。 然后回京担任驸马都尉,按照规矩慢慢提升爵位,如果寿命很长指不定能升到国公——这种国公的后代,袭爵递减速度更快,三四代之后就变成白身。除非子孙能够立下功勋,靠自己的本事重新升上去。 …… 盛夏,蜀国公主朱嫣大婚。 一向俭朴的太上皇,从皇室财政掏钱大宴宾客。还让儿子给官员放半天假,免得喝醉了第二天起不来。 朱嫣是见过陈鳌的,还私下接触过。 她的第一印象是陈鳌很英俊,继而发现这人说话很有趣。于是又一起打了几场马球,感觉此人的脾气也不错,最终向老爸表示可以结婚。 出嫁那天,大哭一场。 第二天就乐不思蜀了,偌大的公主府她说了算,随便跑去哪里可劲儿撒欢。 夫妻感情还不错,小两口结伴旅行,绕着洛阳周边数县景点度蜜月。 直至秋季,朱嫣才跟着丈夫一起赴任。 陈鳌的外放官职是偃师县令,距离京城洛阳仅五十里。而且就在洛水边上,坐船进京一天便到,朱嫣随时可以回家探亲。 《宋史》也在秋天付梓印刷,直接印了五百份。 皇室和朝廷收藏五份,各省府衙门也有收藏,剩下的委托给书商出售。 并且朝廷开放版权,民间书商可以随便印刷。 宋代已经有版权意识,自己著作或编撰的书籍,被盗印了可以去报官。 但多数创作者都拉不下脸,而且也乐见自己的作品广为传播。 真正想打官司的是书商,他们偶尔会组织人手,编订一些科教或通俗读物。比如各种各样的蒙学、科举书籍,以及百工百业的专业图书,又或者是戏曲剧本之类。编这些书是要成本的,一旦发现被同行盗印,这些书商便怒气冲冲去报官。 一套《宋史》被送去湖州府衙门收藏,赵桓得到消息,立即跑去找知府借阅。 知府自己也在看,见赵桓来借书,而且还是借《宋史》,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君请自便。”知府拿着一册《宋史》离开,让赵桓自己留下看书。 赵桓直接寻找《本纪》部分,很快找到关于自己的内容:“宋末帝,讳桓,僖宗皇帝长子……” 这版《宋史》对赵桓的记述,跟另一个时空侧重点不同。 好多当事人都在,知道具体是啥情况! 详细记载了赵桓做太子期间被打压,从而养成正直又懦弱的性格。主要缺点是优柔寡断、识人不明,身边有一大堆无能且奸猾之辈。 赵桓看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很想哭,他回忆起许多往事。 接着再看他爹的本纪,简直不堪入目。 史官并未刻意抹黑,而是如实写出他爹干过的好事。 “唉!” 赵桓一声叹息,不想再继续读,回试验田搞研究去了。 大明编修的这一版《宋史》,尽量做到客观公正,并没有掺杂野史黑料。 甚至本纪部分的赞(评语),有些还是朱国祥和朱铭亲自执笔。 朱铭就点评了赵光义,还说某些野史里的烛光斧影纯属臆测。以当时面临的五代遗风,赵光义如果不继位,赵宋国祚可能很快就没了。 当然,朱铭也吐槽了赵光义的飙车行为,同时又肯定赵光义的文治之功。 (本章完) 0859【英明且昏庸的大越皇帝】 《宋史》的面世,对于升斗小民而言,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但地方大族却很积极,纷纷前往衙门,请求誊抄以收藏。只要能抄来一份,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更加见多识广、通晓历史。 朝廷仅仅印了五百套,民间很难直接购买! 而且字数太多,共计457万字。少有书商愿意印这玩意儿,即便活字印刷术已改进,但排版校对也是大工程啊——印刷成本太高,销量又不如科举、通俗读物。 各州府衙门,每天都有抄书者。 你抄这一册,我抄那一册,互相之间不干扰。 若是有一册抄成并装订,这新出炉的手抄本,很快就会被借去誊抄。 广州。 杨再兴带着一群军官,跑去湖南观摩白祺练兵。 差不多掌握改良鸳鸯阵后,还在白祺那里借调了一个军官,便前往广州接收来自南方各省的新兵。 这些新兵,由各省都指挥司负责征召,同时还需要地方文官配合。 秋末之际,陆陆续续到齐。 总计有新兵6000人,其中2381人为孤儿,都是官方慈善机构养大的。 其余新兵,皆为矿工和农家子弟,主要来自福建、江西、广东。这三省山多地少而人众,野战军的粮饷待遇,足够诱使他们背井离乡。 在广州简单训练一番,待到医生、文书等后勤人员也到齐,杨再兴就带着新军前往广西边境。 冬春季节相对凉爽,留下充足的时间,让新军适应广西水土气候。 杨再兴开拔之时,许多海船也分批离港。 其中一支船队驶向安南,抵港后受到热烈追捧。除了传统的丝绸等商品,还有时钟、竹纸、漳绒、虫蜡、玻璃镜等新品俏货。 时钟已经小型化到半人高,并且逐渐被各地工匠掌握,近两年甚至开始销往海外。 竹纸更是不断改进,而且还因地制宜,在不同省份发展出不同的工艺。这玩意儿的制作成本更低,也受到周边各国的喜爱。 白蜡虫的养殖诀窍,被劝农官们掌握并推广,导致蜡烛的价格逐年下跌。 漳绒是禁止出口的,但难免有人夹带走私。一旦运到国外,价格打着滚儿往上翻,只要走私出去一两匹就赚爆了。 玻璃镜朝廷也多次下旨,提醒这玩意儿有毒,但富人还是爱不释手。 一条内陆船只,把刚买到的俏货,径直运往安南皇宫。 “陛下,漳绒买到了!”国舅杜英武献宝似的说。 “快拿来我看看!” 安南皇帝李阳焕兴奋道。 李阳焕是前任国主的侄子,十三岁继位,今年刚满十八岁。 他在辅政文官的支持下,把亲爹册封为太上皇。等亲爹去世之后,又修改前任国主和亲爹的祭祀礼仪。 宋代的濮议,明代的大礼议,其实都属于同一种玩法。 通过越南版大礼议,李阳焕成功掌控朝堂,并且从武将和贵族手中收拢大权。 几位辅政大臣也很给力,让很多失地农民拿回土地,还解散一些部队归乡务农,让穷兵黩武的大越朝廷回了口血。 当然,这些措施也激起了叛乱,好在全都成功平定了。 去年秋天,互相打出狗脑子的占城和真腊两国,趁着安南内乱突然联手出兵。李阳焕派遣杨英珥率军抵御,安南最终获得了自卫战争的胜利。 十八岁的少年皇帝李阳焕,完成了对内叛军的镇压,取得了对外战争的胜利。 还通过裁军发展农业,并且积极发展对外贸易,改善了国家财政状况。 甚至还提升奴隶待遇,禁止在奴隶的身上刺字等等。 大权独揽,国家承平。 那么,皇帝是不是该享受了? 答案是肯定的。 李阳焕喜好女色、祥瑞、佛道。 为了庆祝去年的对外战争胜利,李阳焕第一时间大赦天下。接着又开始大肆选妃,给进献祥瑞者封爵,派人寻仙采药炼丹,还大兴土木修建佛寺。 “陛下请看。”杜英武屈身指向两个太监抬着的漳绒。 李阳焕观赏抚摸一阵,赞道:“此真乃天物也,阿舅办事果然可靠。” 杜英武说:“明国不准漳绒出海,臣花费了大价钱,才让明国海商冒险带出。” “当赏!” 李阳焕继续抚摸漳绒,对身边的太监说道:“用这两匹漳绒,给朕缝制一袭龙袍。” 杜英武又指着半人高的时钟说:“陛下,此乃摆钟。传说是仙人授予明国的太上皇,明国太上皇再将技艺传授给工匠。” 李阳焕问道:“怎么确认时辰?” 杜英武亲自上手一番操作,又详细介绍时针和刻度。 如今,开封和洛阳四面钟,已经有了分针。但由于设计精巧,民间售卖的时钟,八成以上都只有时针。 眼前这台,就只有时针。 李阳焕愣是坐在那里,一直盯着半个多钟头,才点头赞叹:“时针果然在走动,此物巧夺天工也。” 就在甥舅俩玩耍之际,太监跑来报告:“陛下,太师求见。” 李阳焕皱起眉头:“他怎又来了?让他等着!” 对于这位首席辅政大臣,李阳焕还是比较尊敬的。但他最近两年开始不耐烦,总觉得对方在倚老卖老,自己做什么事都要被劝阻。 就说自己养瑞兽、寻仙药吧,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张太师居然拿宋国的昏君赵佶来举例,说干这些事情的属于亡国之君。 明摆着是在诅咒自己! 李阳焕召来几个宠臣,让宫女们表演歌舞,带着舅舅一起宴饮作乐。 直至傍晚,太监又来报告:“陛下,太师等候已久。” 李阳焕惊讶道:“他还没走?” “一直等着。”太监回答。 李阳焕被搞得没办法了,说道:“让他过来吧。” 首席辅政大臣叫黎伯玉,为了跟黎朝划清界限,五年前改名叫张伯玉。 张伯玉颤巍巍跪下:“老臣叩见陛下!” 李阳焕虽然已经走上昏君之路,但他非常聪明且有手段,微笑着说:“太师不必多礼。快快给太师赐座!” “谢陛下。”张伯玉被太监搀扶着坐下。 李阳焕问道:“不知太师有什么要事?” 张伯玉说道:“明国早已取代宋国,为中原之正统。近些时候又传来消息,北方的金国已灭,大明尽得旧辽疆土。陛下,我大越是时候向明国称臣了。” 李阳焕却说:“我大越独霸天南,如今内外承平,难道还怕明国不成?” “占城和真腊两国,都已经做了明国藩属,”张伯玉说道,“去年两国联手来攻,我大越天兵虽然威武,却也费了一番工夫才把两国打败。若是哪天明国也出手,带上占城、真腊三面夹击,到时候却该如何抵御?” 李阳焕当然不傻,立即感觉事情有些棘手,下意识点头道:“太师所言有理。” 张伯玉继续说:“向大明称臣之后,再趁机扫灭北方蛮酋豪帅!” 在越南的北部山区,此时有很多半独立部落。 越南李朝通过联姻,把公主嫁给部落酋长们。在安抚收编部落的同时,还让那些部落做侵宋先锋,隔三差五不断袭扰中国边境。 但发展到现在,越南君臣想除掉那些部落! 这是因为,越南的制度和思想正在急剧改变。 近数十年来,越南一直在疯狂扩张,时不时就要入侵周边邻国。不管是入侵占城、真腊,还是出兵十万打北宋,都是其国内政治生态所推动的。 越南李朝的创建者是一個商贾子弟,靠行贿做了黎朝的殿前指挥使,并且还娶了公主。 趁着黎朝内乱,太子年幼,黄袍加身! 越南李朝得位不正,叛乱此起彼伏。在改制收权的同时,又必须笼络文武官员,并且通过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 在全国实行强制兵役制,军队达到三丁养一兵的规模! 还大搞封建庄园制,给文官武将疯狂封爵赐地。 越南朝廷为了支付沉重的军费,文武官员为了获得更多农奴,于是选择积极对外侵略。而且经常打下了地盘却不要,只抢劫财货和人口回国。 越南出兵十万攻宋,虽然刚开始劫掠无数,但很快遭到北宋的报复。 越南的军功集团就此影响力锐减。 文官们趁机上位,开始采用科举制度,这几年甚至靠裁军来改善财政。 文官政治已经比较成熟,对外侵略扩张难以持续,接下来就该解决国内的割据势力了。越南北部那些几代娶公主的酋长,不但经常向北袭扰中国,还经常向南劫掠越南百姓,他们是文官政府铲除的首要目标! 张伯玉说道:“只有臣服于大明,我们才能摆脱三面受敌之危。而且,铲除北边山里的蛮夷部落,也是在向大明皇帝示好。只要我们稳住了大明,今后再去攻打占城,大明朝廷就可以两不相帮。” “此言有理!” 李阳焕被说服了:“立即挑选使臣和贡品,前往大明朝贡请求册封。” “陛下英明!” 张伯玉总算松了口气,他生怕这位年轻君主会意气用事。 由文官们掌控的越南,虽然侵略性不再那么强,但绝对不可能就此消停下来。 因为封建庄园制没有改变,封建领主们渴求战争。他们不敢再招惹北方大国,今后只能拿占城和真腊开刀,持续性的出兵劫掠财货和人口。 (本章完) 0860【交趾献麒麟】 杨再兴带着六千新军,路过邕州(南宁)的时候,正好遇到从贵州过来的夏大均。 再加上邕州知州陈可大、通判吴逵,四人开了一个碰头会。 夏大均首先说道:“我奉命招抚西南诸蛮,刚从自杞国和特磨道过来。自杞伪主不愿去国除号,只愿接受大明册封成为属国。特磨道的那些酋长,都表示忠于大明,但恐有三心二意者。” 特磨道是宋代设立的羁縻道,名义上跟邕州属于平级关系,但一直是由邕州知州在代管。 陈可大身为知州,介绍情况说:“特磨道诸蛮,一直都是表面臣服。只有出兵打两场,把他们打痛了,才会真正忠于大明。” 杨再兴问道:“邕州现有多少土丁、峒丁?” 通判吴逵回答:“共有土丁、峒丁八万余,多数是诚心归附。若有战事,可以招来打仗。” “这么多?”杨再兴惊讶道。 陈可大微笑解释:“多亏了玉米和红薯。劝农官带着玉米红薯种子,传授各族百姓耕种之法。许多山地粮食产量猛增,各族首领和百姓皆沐皇恩,对于邕州官府的命令也更愿服从。” 他的家族,上次被抓了两个贪官,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亲兄弟。 西北边挨着刚刚自立的自杞国,西边又是不听话的特磨道,西南部与越南李朝有漫长的边境线。 编立保甲,抽丁为兵,意味着进一步控制少数民族部落。 吴逵说道:“八万多丁,肯定不能全征,否则各部必然叛乱。征募一万丁当兵,再征募一万丁做民夫,这就已经是邕州的极限。邕州另有驻防军三千,还能临时募来汉兵数千、民夫两三万。” 这主要得益于玉米红薯的推广,让少数民族部落切实获得好处。他们境内遍地山区,太适合种植玉米红薯了,而大明还派了劝农官去指导。 那些部落酋长肯定有瞒报,但又不敢公然对抗朝廷,纷纷选择报一些、藏一些。 陈可大问道:“朝廷对安南边境是怎样看法?” 侬智高叛乱之后,北宋朝廷在此修改征兵制度。王安石变法时期,更是勒令邕州编立保甲,各族百姓通通都要搞保甲制。 杨再兴说道:“如此最好。” 杨再兴说:“安南暂时不必理会。陛下的意思是,先灭自杞国,收服特磨道,接着川南、湘西与广西四路合击大理。灭了大理,再去处置安南。” 他们都属于被贪腐案牵连的官员,惨遭贬谪至此。皇帝现在想对外扩张,他们身为邕州的一二把手,只要好生配合就必定立功。 陈可大是一个能臣干吏,但他出自仙游陈氏。 陈可大是被罢官之后,再由皇帝特赦启用,贬到邕州这破地方来的。他心里对朝廷多少有点怨怼,但更想立功升迁洗刷污点,而开疆拓土便是最好的方式! 但大明建国不到十年,邕州在籍的异族丁员就近乎翻倍。 邕州太特殊了。 杨再兴点头道:“已经足够了。临时招募的汉兵和土兵,也不奢望他们出城作战,能守住打下的城寨即可。我奉命编练新军,需要一年时间。” …… 闻得此言,陈可大、吴逵两人瞬间精神振奋。 邕州境内,少数民族遍布。 “一年之内,我能保证邕州不出大乱子。”陈可大斩钉截铁道。 一直到北宋末年,邕州的土丁、峒丁数量,始终保持在五万人以内,官府随时可以抽调他们当兵。 就在杨再兴带着新军,即将启程继续西行之际,一条快船从左江飞快驶来。 杨再兴和夏大均,都被陈可大派人留住。 “发生了何事?”夏大均已经准备回京复命了,在城外码头被请回州衙。 陈可大解释道:“安南国主派人来接洽,希望臣服大明、请封国王。贡品礼单都送来了,使者下個月就能到。” 安南国王上贡或请封,都是先跟邕州知州接洽,再由邕州官员上报朝廷。 夏大均说:“此乃邦交大事,肯定要如实上报。” 陈可大却想立更多功:“朝廷一旦册封安南国王,广源就很难再拿回来。那是当年侬智高父子的老巢,不但突出于交趾北部大山,而且还盛产黄金。不管是财税还是军事,都对安南大大有利。即便朝廷要册封安南国王,也应当重新划界,朝廷借此收服广源。” 广源州,也叫顺州,是越南高平省的东北突出部。 这里本来是北宋疆土,由于盛产黄金,被安南国反复入侵。当地部落请求宋朝保护,但宋朝哪有空管这些羁縻部落?无奈之下,广源州各部只能一边臣服北宋,又一边含泪咬牙给安南上贡。 侬智高他爹当年起兵叛乱,就是因为在宋朝莫名其妙丢官,回到广源州又被安南国扒皮盘剥。 哪边都靠不住,干脆自立建国。 北宋后来大败安南,一直打到首都升龙府,因为非战斗减员太多而被迫撤兵。 然后,为了平息边患,竟然把广源州赐给安南! 安南白捡一个广源州还不满意,反反复复跟北宋闹边界纠纷。北宋选择息事宁人,又把二峒、六县、八隘赐给安南。 几人商量一番,夏大均表态道:“我回京复命时,当劝陛下收回前宋失地,不可爽快册封安南国王。” 陈可大拱手说:“此事就拜托阁下了。” 陈可大转身朝杨再兴作揖:“安南小国,自称天南小中华,却是蛮夷之气不改。一旦大明拒绝册封,他们肯定会侵扰边境,直闹得朝廷答应册封为止。明年或有边患,但规模肯定不大,请将军随时准备带兵过来。” “正好拿安南练练新军!”杨再兴当即同意。 …… 出使中国请求册封,这对越南官员而言是个好差事。 国舅杜英武深受宠幸,顺顺利利做了正使。 他们也不等邕州官府回复,带着贡品就出发。 贡品还挺丰富的,有麒麟一只、大象两头、沉香二十斤、乌木两根、象牙十五对、宝石若干…… 门州(镇南关)守将派人请示邕州,陈可大只得命令守将放行。 杜英武来到邕州城外,发现自己无法进城,顿时生气道:“我们是来朝贡请封的,你一个知州竟敢苛待,就不怕挑起两国边衅吗?” 陈可大听闻此言,立即面北拱手:“吾当秉明朝廷,安南使者气焰嚣张,威胁邕州太守发兵寇边!” 眼见陈可大态度强硬,杜英武当场就软了,乖乖听从邕州官府的安排。 这也就是现在,杜英武还没掌权,只是一个宠臣兼国舅。 历史上,再过几年时间,安南国王就会病逝。杜英武爬上太后(甥媳)的床榻,控制年仅三岁的小皇帝,成为安南实际上的掌控者,到那个时候他才叫嚣张跋扈呢。 陈可大告诫道:“我会派官员引你们入京,但一路上不可生事。这里是大明,不是什么蛮夷小国!” 安南使团就此启程,先去广东那边,再翻越梅岭到江西,一路沿赣江坐船北上,转入长江走运河。 等他们抵达河南境内,已经大雪封冻,只能暂时停下来。 麒麟和大象不耐寒,地方官府不敢怠慢,专门派人搭建棚屋生火取暖。 冬去春来,已是大明复兴中华二年。 安南使者带着贡品来到洛阳,刚送上礼单就被训斥一通。 接待他们的官员,正是去年回京的夏大均。 夏大均手里拿着礼单,指着犀牛说:“尔等胆大包天,诓骗前宋就算了,还敢欺瞒大明天子。这明明是犀牛,上报贡品时为何写成麒麟?” 杜英武说道:“这就是麒麟。” 夏大均怒道:“安南欺骗大明天子,全部抓起来!” “这真是麒麟!”杜英武死活不改口,一旦改口就坐实了欺君之罪。 “献麟”是安南与北宋的潜规则,双方各自心照不宣。 越南李朝由于得位不正,历代国主都喜欢祥瑞,黄龙、白象、麒麟出现的次数尤其多。 麒麟代表着天命正统,一般情况下,安南是不会献给中国的。 此次“献麟”,非但不是欺骗,反而代表着诚意。 宋仁宗年间,安南就献过一次麒麟。 当时有人认出是犀牛,搞得两国很没面子。本来愿打愿挨的事情,被人戳穿之后,连口径都无法统一。 因此对于这件事,《宋大诏令集》、《续资治通鉴》、《梦溪笔谈》等书记载有差异。 《宋大诏令集》收集的是诏书,明确写出交趾进贡犀牛。 《续资治通鉴》则含糊不清,只说朝廷对外宣传是异兽。 《梦溪笔谈》纯属道听途说,因为沈括当时不在京城,称那头类似犀牛的怪兽身上全是鳞片。 夏大均喊道:“打几桶水来!” 几个官差立即从洛河当中提水,往犀牛身上泼去,随即用破布进行擦拭。 擦着擦着,犀牛身上的鳞片就擦没了…… 夏大均冷笑:“还说不是欺君?通通抓起来!” 杜英武被当场给搞懵了,我们说是麒麟,你们承认即可。这代表着属国安南,把祥瑞进献给宗主,把正统上交给大明啊! 当着百姓的面拆穿干啥? 看人家宋朝君臣多懂事,回赐诏书上写明犀牛,表示自己不受欺骗。同时又在民间宣传是麒麟,被人拆穿了也改称异兽,以此彰显宋仁宗的当世圣君身份。 宋朝一通操作下来,里子和面子都有了! 这大明皇帝不要脸的吗?外邦进献祥瑞居然也拒绝。 杜英武被拖去大理寺牢房,沿途还在呼喊:“我要见皇帝,我要见皇帝,这真是麒麟祥瑞啊……” (本章完) 0861【全国人口不足九千万】 “当当当当……” 不断传来的敲敲打打声,吵得藤原忠宗根本没法睡懒觉。 洛阳四方馆,地址选在洛阳太学旁边。 耗费半年时间,太学虽然已经建好,但附近其他机构还在拆建当中。 用于各国使者居住的四方馆,甚至都还没有真正动工,藤原忠宗此刻住在福盛院的僧舍中。 这里以前叫太平寺、太平禅院,由太平公主出资修建。 北宋庆历五年,太平禅院被隔壁的福盛院兼并。 两者合并之后,立即变成洛阳占地面积第二的寺庙。 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完工。 这玩意儿是他掏钱买的,并非由四方馆提供。虽然传说玻璃镜有毒,但藤原忠实并不介意,一块玻璃镜花了他不少银子。 聊着聊着,李正淳压低声音问:“三郎可知,昨日有安南使者住进四方馆。” 喜欢睡懒觉的藤原忠宗,已经快被工地噪音吵成神经衰弱了。 足足刷牙七八分钟,藤原忠宗吐出漱口水,对着玻璃镜子一阵观察。 嗯,似乎牙齿又白了些。 西夏使者却常驻大明首都,时刻探听大明朝堂动向,生怕大明突然发兵攻打。 “为什么?”藤原忠宗疑惑道。 藤原忠宗现在啥都模仿大明官员,而且还让别人称自己为“藤三郎”。 李正淳好笑道:“安南进献了一头犀牛,还在犀牛身上图画鳞片,宣称那是麒麟进献给大明天子。” 唤来仆人帮自己束发戴帽,藤原忠实把玻璃镜小心翼翼收好。 在日本生活的时候,他以一副漆黑发光的牙齿为荣。 “藤三郎来啦,今天的早饭不错。”李正淳笑着打招呼,明显跟藤原忠宗混得很熟。 由于四方馆规定了免费招待期,超出时间的使者需要交钱。高丽使者实在扛不住,去年献俘之后便回国。 李正淳说道:“住进来的安南使者,其实都是些小喽啰,正副使节已被抓去大牢。” 来大明住了几年,却变得深以为耻。 藤原忠宗点头:“听说了。” 藤原忠宗作揖问候:“敦朴兄安。” 别说明国人了,就连那些番邦使者,都拿他的黑齿开玩笑,藤原忠宗如今只能笑不露齿。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踱步前往寺庙食堂,西夏使者已经在吃早餐。 他起床仔细洗漱,对着牙齿刷了又刷。 藤原忠宗听得目瞪口呆:“安南使者把大明君臣当傻子吗?” “蛮夷之国,谁知他们怎想的?”李正淳表示无法理解,顺便还鄙视一下安南。 西夏把周边小国和部落当成蛮夷,对安南的看法同样如此。 刚好,安南也把周边小国和部落当蛮夷,而且还试图构建自己的朝贡体系。 藤原忠宗问道:“安南在何处?” 李正淳说:“南边。他们自称大越,号天南小中华。几十年前,还发兵十万攻打大宋,最后被大宋反攻杀到国都。” 藤原忠宗鄙视道:“自不量力。中国岂是这些小邦能招惹的?” 藤原忠宗还没入大明籍呢,只在开封洛阳住了几年,就已经生出一种皈依者狂热。 他甚至不想回日本,希望一辈子住在这里。 而李正淳的心思,却要复杂得多。他是去年来洛阳换班的,前任使者已回西夏。 李正淳的任务,是观察大明动向,结交大臣为西夏说好话。 但来了洛阳之后,李正淳发现自己屁事都干不成,干脆在洛阳摆烂整天享受生活。 大明若是不打西夏,李正淳自然没啥好说的。 如果大明攻打西夏,他已经决定当带路党。反正西夏肯定被灭国,依靠自己在洛阳结识的人脉,说不定还能靠卖国继续做官。 做大明官! 两个精神大明人,吃完早餐之后,结伴跑去看热闹。 来到安南使团的僧舍院落,他们很快就发现,那里已经被禁止出入。 藤原忠宗对看门的官差作揖:“五郎一直守在这里?” “原来是藤三郎、李相公当面,”官差笑着说,“这些交趾蛮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假冒麒麟进贡。他们的正副使,已被抓去大理寺审问,余者都被关进这里严加看管。” 藤原忠宗问:“欺君之罪会杀头吗?” 官差摇头:“不知。” …… 御前会议上,阁部院大臣们也在讨论。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首相翟汝文说道,“大理寺已经审问清楚了,安南谎称进献麒麟,是为了彰显朝贡的诚意。既然如此,把使者放归,并向安南国王问罪即可。” 礼部尚书胡安国说:“首相所言,符合邦交之礼。” 张镗说道:“既然朝廷暂时没有攻打安南的打算,可以放归使者先缓一缓。如今治理黄河耗费钱粮极多,不该再跟安南开战。等灭了大理,再打安南也不迟。” 钱琛说道:“五年之内,能与安南保持和平最好。就算要打,也只可小打。大打出手太费钱了!” 既然大臣们都说别搞事儿,朱铭也懒得一意孤行。 “这事就不再讨论了,先把安南稳住再说,”朱铭说道,“全国的摊丁入亩已经结束,最新的人口统计也送到京城了。方尚书,你来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 方孟卿起身道:“城镇有行役钱法,乡村有摊丁入亩,老百姓不再刻意瞒报户口。另外城镇乡村还取消了户等制,按照住宅、店铺、农田的面积来征税,因此主动到官府落籍者极多。又大力清查庙观,勒令没有度牒的僧道还俗……” “我大明的户口,跟前朝统计不一样,涵盖所有户数和人口。当然,孩童容易夭折,只计15岁以上的男女。” “我大明现有京畿、河南、河北、山西、山东、陕西、四川、湖南、湖北、淮南、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辽宁,共计一京十五省。另有,安东、漠南、临潢三都护府。” “三都护府暂未统计,其余一京十五省,15岁以上人口总计8931万余。” “按照耕地与人口比例,人口最稠密的是江西、福建、四川、浙江、淮南五省。人口最稀疏的,是河北、辽宁、湖北、湖南、陕西。广西蛮夷太多,暂时无法有效统计。广东也比较特殊,仅广州府就占了全省人口的四分之一。” “再说户数……” 人口还是没恢复过来啊,远远不如宋徽宗统治中期。 那个时候有很多隐匿人口,但从户数推断极有可能已经上亿。 先是方腊在江南起义,接着黄河决口引发河北、山东大乱。然后是金人肆虐河北、钟相祸乱湖南。另外还有一些战争,譬如泸南蛮席卷川南,福建、江西、广东、淮南都曾出现起义。 这都没把朱氏父子打的仗算进去。 广东的人口分布比较扯淡,全省25%的人口挤在广州。而广东的其他州府,距离福建越近,人口就越稠密——福建移民造成的。 除了广州之外,税收排全省第二的是英州(英德)。 但英州却是北宋人口增涨最慢的:负增长! 那里交通便利适合收商税,耕种环境又比较恶劣,工农商税之重排全省第一,税网密集程度排全省第一。 朱铭敲着桌子说:“英州的榷关,必须取消到只剩州城一处!” 户部尚书方孟卿还没说话,钱琛就出声道:“陛下,江西、湖南两省的货物,都可以通过英州运到广州出海。在那里多设几个榷关,并不会影响商业繁荣。想要增加人口,只须减轻农税即可。” “短视!” 朱铭批评道:“在英州取消的榷关,可以在各行各业找回来。它可以繁荣三省工商业,让更多百姓有活干。小小的一个英州,两县之地而已,前宋竟然设了25個税场!看似官府收税变多了,实则却让英州人口越变越少!” 这25个税场,也包含了部分矿场税务机关。 但依旧显得离谱,区区两县之地而已,并且还是山多地狭的所在。内河商船行经此处,有可能在同一个乡界,就要被收两三次税费。 朱铭继续作出指示:“江西、福建两省,人口过于稠密了,官府必须继续组织移民。江西往湖南移民,福建往广西移民,每个府县官员都要警醒起来。既要快速移民,又不能搞出乱子,还得保证移民的安全!” 既要,又要,还要…… 阁部院大臣们,对江西和福建官员表示同情。 当然,只要跟政绩挂钩,再难的事情也有官员去做。 一般情况下,地方官对移民不上心,甚至是阻挠百姓移民,主要还是在考虑自身政绩。 他们可不管什么土地资源紧张,他们只知道辖内户口增多,就能在政绩考核当中获得好评。一旦户口减少,就会影响政绩考评。 朝廷怎么考核政绩,他们就愿意怎么搞。 朱铭说道:“江西、福建、广西、湖南,这四省的布政使,今年夏天去金陵开会。户部、兵部各派一个右侍郎,去金陵主持会议。兵部侍郎主要安排跨省漕军,在四省移民当中的工作。大家坐到一起,协商该如何对接移民,保证移民工作有序快速进行。” 在座重臣皆惊,还特么能这样玩? 地方官是严禁擅自离开辖区的,朱铭竟让四省布政使离境开会,还派户部、兵部侍郎去主持会议。 商讨完毕全国工作安排,朱铭说道:“胡安国留下,其余可以走了。” 胡安国坐在原地,知道跟安南使节团有关。 朱铭说:“派一个使者去安南问罪,勒令安南交出他们侵占的前宋疆土。至于安南使者,训斥之后释放。他们回国路上,沿途驿站不再免费接待,吃喝住宿赶路都得自己掏钱!” “是!” 胡安国很想笑,这皇帝实在太损了。 安南使节团可是带着犀牛和大象的,如果没有驿站帮忙,一路上喂养动物都困难。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卖掉贡品自筹路费回家! (本章完) 0862【西辽扩张】 全国8931万人,算上孩童肯定破亿。 为什么说人口还没恢复呢? 因为在统计户口的时候,把燕云十六州也算上,还外加了一个辽宁啊。 并且,平壤及以北的高丽国土,已经全部并入辽宁省。 对马岛、佐渡岛、石见国,通通挂靠在山东省名下,还对辖内百姓进行了编户齐民。 广西、广东、湖南、四川、福建、陕西的少数民族,也按王安石的土丁制编立保甲。只要是保甲内的人口,皆视为编户齐民一并统计。(台湾县归属福建管辖。) 以上这些,都不属于北宋户口。 大明的户籍统计面积,相比北宋扩大了四分之一,人口数量却只跟徽宗朝中期相当。 这还是大明建国之后,恢复了整整八年的结果。 说统计面积增加四分之一,是把许多边地和羁縻州也算进来。 比如河湟地区,北宋虽然打下来了,但一直都没有户口数据。仅在兰州统计有395户、981口,距离城市和堡垒稍远的全都顾不上。 …… 算上迁徙过去的汉族将士、工匠及家属,以及本地的高丽人、女真族、渤海族。平壤府四县15岁以上共计9万余人,也为大明那8000多万人口做出了贡献。 今年,河湟地区正式更名为兰州府,辖内八个州改为八个县。 县城及附近居住的百姓,不管是哪个族的,衣服禁止使用左衽样式。但发型没有硬性规定,给予各族百姓一定的自由度。 “不怕,”朱铭笑道,“如果发生意外,正好引蛇出洞。内部叛乱就镇压,消灭顽固反抗分子。如果是高丽出兵杀来,正好有了吞并高丽的借口!” 河湟八州的汉族、吐蕃族、党项族、回鹘族,全部纳入大明官府的统治,15岁以上在籍编户人口达到32万人。在那些相对偏远的地方,比如洮州(甘南)山区,大明朝廷才暂时没法去管。 刚从辋川别墅回来的朱国祥,认认真真翻阅全国户口统计数据。 以及各省府县附带的工作报告。 “不必,”朱铭说道,“高丽朝廷那边,我们有人做眼线,而且还是中枢官员。” 这些迁出的山民,以女真族为主、渤海族为辅。改部落为乡村形式,部落首领变成村长、里正。 朱铭非常中肯的说道:“多亏了宋朝数十年的经营。河湟地区收复之后,屡屡有叛乱发生,宋朝反复镇压了好多次。能掀得起风浪的部落,都被宋朝边军给打残了,我大明正好把桃子摘下来。前两年在河湟编户齐民,各族部落都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听从官府的安排。” 朱国祥又翻出一份,边看边说:“在平壤设府是不是太早了?我觉得继续采用军管更稳妥。” “河湟八州算是基本消化了。”朱国祥点评说。 今年跟兰州一起设府的,还有平壤。 “算是带路党吧,”朱铭说道,“开京贵族控制朝堂,而且软禁了高丽国王。高丽那些地方贵族,如果不给开京贵族当狗,他们就仕途升迁无望。再加上国王被软禁,他们对开京贵族非常怨恨。与其被开京贵族统治,还不如被大明统治呢。” 为了方便统治,大量百姓从山中迁出,分给他们无主耕地或荒地。 “带路党?”朱国祥问。 每座县城,都设立了官方学校,流放过去的犯官担任老师。 平壤府下辖四县,即:箕子县(平壤)、安县(安州)、义县(保州)、兴县(咸兴)。 朱国祥说道:“可以再派一個使者,去高丽看看具体情况。” 截止去年为止,大明开国仅八年,对河湟的治理已卓有成效。 朱国祥问:“听说高丽国王很聪明,之前连续铲除了两个权臣?” 朱铭点头承认:“确实非常聪明,而且敢作敢为,还富有人格魅力。他在被软禁期间,竟然能笼络权臣安排的太监,又收服了一个给他治病的医生。靠着太监和医生帮忙串联,去年竟然试图发动政变。可惜中途泄密,太监和医生全死了。卷入政变的文武官员,被砍头三人、流放十余人。” “唉,也算一个英明君主。”朱国祥感慨。 朱铭笑道:“正是因为去年政变失败,让高丽开京的一些中低级官员,主动联络平壤那边的大明官。有人希望借助大明铲除权臣,有人干脆破罐子破摔做带路党。” 父子俩还不知道,高丽今年又在酝酿政变——权臣集团内部分裂了。 开京贵族当中的有识之士,希望扫除奸佞振兴国祚。他们试图杀死执政大臣,营救出被软禁的国王,然后改革财政和军事,把大明军队从平壤赶走。 …… 洛阳,马市。 名为马市,其实也卖驴子和骡子。 今天却有卖新奇玩意儿的——大象和犀牛。 安南使者当中,懂得汉话的副使刘尧民,此刻正在用奇怪口音叫卖:“大象,已经驯好的大象。性情温顺,可通人性,能干农活……” 安南国舅杜英武觉得丢人,此刻正在隔壁街的一家饭馆喝酒。 他到现在还处于懵逼状态,搞不清楚大明皇帝为啥不要祥瑞。 在犀牛身上画鳞片,当成麒麟进献给大明,这是安南太师张伯玉的提议。 张太师通晓安南历史,决定仿效几十年前的成例,献上祥瑞以讨得大明皇帝欢心。 马屁咋就拍到了马腿上呢? “相公,你快去看看,明国官差又要抓人了!”一个使团成员赶来。 杜英武闻言,甩出铜钱付账,连忙跑去查看情况。 吃饭喝酒的钱,是他用金子换来的。 这些金子,本打算趁着朝贡,用来买些货物回去赚钱。 等杜英武赶去马市时,一个收税官带着几个税吏,正在与卖犀牛大象的刘尧民纠缠。 杜英武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尧民哭丧着脸:“在这里卖东西,需要洛阳税场的完税凭证。那是一种税票,写明货物从哪里运到哪里,还要有沿途榷关的盖章。没有税票,就不能在这里卖货。” “欺人太甚了!”杜英武怒不可遏。 别看他是一个佞臣,但他也才华出众、自视甚高。 他从小就皮肤光滑白皙,是越南一等一的帅哥,而且擅长放风筝和唱歌。 长大之后,又精通骑射、医学、下棋、投壶、兵法、算命。国王大兴土木,也是他负责督造,把工程团队管理得井井有条……虽然很多人骂他是佞臣,但没有人敢否认他的才华。 如此风流体面的人物,来到洛阳的第一天,就被抓进大牢蹲着。 现在变卖贡品,居然还被几个税吏所欺。 杜英武指着收税官问:“堂堂大明,中原正朔,难道就是这样对待使臣的吗?礼仪何在?大明的脸面何在?” 收税官不屑道:“欺君之人,谈什么礼仪?” 刘尧民连忙拦住,避免事态激化,讨饶道:“敢问贵人,能否通融一二?” 收税官说:“俺也是照章行事。洛阳各市,没有税场的凭证,是不准售卖值钱货品的。你们挑些蔬菜瓜果兜售,俺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你们卖的是犀牛、大象,俺若不来阻拦,俺就属于玩忽职守!” 无奈之下,杜英武和刘尧民,只能把大象犀牛弄出城去,然后跑到鸿胪寺寻求帮助。 大明终究是礼仪之邦,鸿胪寺帮忙上报,户部又奏请内阁,总算是允许他们在洛阳卖东西。 越南使者重新租赁马市摊位,继续在那儿卖犀牛大象。 一连三天,来看热闹的很多,却连问价的都没有。 谁吃饱了撑的,买这玩意儿回家啊? “不如扔了吧,”刘尧民建议道,“根本就卖不掉,每天还得倒贴钱,给犀牛大象买吃的。” 杜英武说:“随便给个价。大象五十贯一头,犀牛三十贯一头。还有那些沉香、乌木、宝石……全都贱价卖掉,早点回国复命。” 第四天,直接用木牌挂出售价。 很快就有商人来买,把两头大象、一头犀牛通通买走,然后驱赶到东华门外,声称自己购得异兽献给朝廷。 其余贡品,也被商贾一抢而空。 安南使节团,终于踏上回国路途。 坐在船上,杜英武面色狰狞道:“自出生到现在,我还没受过这般折辱。等回国之后,我一定奏请陛下,出兵十万讨伐明国!” 刘尧民说:“相公息怒。明国强盛,不可力敌。” 杜英武握拳道:“舅父当年能大败宋军,我同样能够大败明军!” 杜英武的舅舅,正是率兵攻宋的太监李常杰。 李常杰虽然是个太监,却也是威名赫赫的战将。 他一征占城,就俘虏了占城国王。二征占城,吞并其三州之地。三征占城,同样大获全胜。接着又率军十万攻宋,打下邕州并屠城,掳走宋国数万百姓。 杜英武这个佞臣,同样是能打仗的,历史上他一生无败绩。 大明君臣太可恶了,杜英武咽不下这口气! …… 安南使者刚走,一条快船就驶向洛阳。 信使先去兵部,继而急报直入皇宫。 朱铭看着陕西发来的急报,以及高昌国王的求援信,忍不住感慨:“蝴蝶翅膀都扇成这样了,耶律大石还能折腾啊。” 耶律大石去年出兵,攻占了东喀喇汗国的首都。 接着传檄天山北麓草原,天山以北的所有部落,全部表示归顺耶律大石。 如今,喀什、和田、阿克苏地区,被东喀喇汗国的叛军占据。 库尔勒、吐鲁番、哈密等地,属于高昌回鹘的地盘。 其余地方,全被耶律大石给吞了! 耶律大石的最西边地盘,已扩张到怛罗斯以西二百里。 接下来,耶律大石肯定先吞并喀什、和田等地,继而就要攻打地盘没了一半的高昌回鹘。 高昌国王吓得夜不能寐,赶紧派人来向大明求援。 (本章完) 0863【西辽和西夏勾结】 朱铭收到高昌求援信的时候,耶律大石已经在攻打喀什了。 攻城当天,直接拿下! 因为喀什的精锐,去年造反杀去首都,已经被耶律大石给打爆。 统兵将领都活捉了好几个,耶律大石没杀他们,还让他们继续领兵,做带路党杀回喀什。 耶律大石继续进发,亲率主力拿下阿克苏,再派一支偏师占领和田。 夏季,耶律大石攻占东喀喇汗国全境,五万大军继续东进直指吐鲁番。 数万敌军围城,高昌国王毕勒哥哀叹:“大明援军是等不来了,你们随我出城去请降吧。” 说完,毕勒哥派出使者。 耶律大石对使者说:“只要毕勒哥投降,我还让他统治高昌。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违背誓言,就天打五雷轰!” 使者连忙回城复命。 毕勒哥带着妻儿和官员,还有高昌的籍册地图,出城跪迎耶律大石:“小王叩见大辽皇帝陛下!” 耶律大石翻身下马,亲手将毕勒哥扶起:“我说话算话,现在封你为亦都护,你可继续统治此地。而且,我不会纵兵劫掠,你提供一些军粮即可。当然,我会留下一个官员来辅佐你。” 这是耶律大石的真实想法。 如果朱皇帝不给面子,闹掰就闹掰呗。 毕勒哥大喜,再次跪地,磕头高呼:“圣君在上,请受小王九拜!” 同时,还宣布宗教自由,不强迫任何民族改信,也不改变各族的风俗传统。 耶律大石进城之后,连写两封国书,派使者分别前往大明和西夏。 他不怕惹怒了大明发兵来攻,毕竟中间还隔着西夏。只要西夏未灭,高昌回鹘就是安全的。 毕勒哥连忙奉承:“明国皇帝,当然比不过大辽皇帝。” “这……”毕勒哥听得人都麻了。 但高昌很依赖丝绸之路,如果激怒了大明皇帝,对高昌贸易制裁怎么办? 耶律大石明白毕勒哥在想啥,安慰道:“你放心吧。我跟明国的朱皇帝有些交情,我会派人给他递送国书。今后的大辽与明国,依旧是兄弟之邦。我可以给朱皇帝面子,认他做兄长,不会影响来往贸易。” 贸易禁运还能杜绝走私不成? “拿纸笔来!” 但他又私下命令契丹人,禁止与中亚各族通婚,并且只能信奉佛教。西辽境内的契丹人,今后只准跟契丹人、汉人婚配,以此保证不被那些民族同化。 西辽距离大明很远,他觉得不会有什么大战。 “遵命!”毕勒哥哪敢反对。 耶律大石说道:“伱亲手给明国皇帝写信,就说他身为宗主,却不能保藩属平安,实在是无能至极。现在你另投明主,不再是大明属国,让他以后别再派使者过来。” 他又对毕勒哥说:“若有契丹人或者汉人,逃到你的治下。一定要保护他们,把这些人给我送来。” 耶律大石笑道:“你臣服明国皇帝,能给你什么好处?中间隔着一个西夏,明国还能发救兵过来不成?如今你臣服了我,无论谁来攻打高昌,我都会出兵把他赶走。” 耶律大石攻占东喀喇汗国,一路严加约束军队,对各族百姓秋毫无犯。 虽然吞了大明的属国,但自己也屈尊拜朱皇帝为兄长。两相扯平,皆大欢喜,以后高高兴兴做生意。 现在还让毕勒哥帮忙,多引进一些契丹人和汉人。 耶律大石驻马遥望东方,喃喃自语道:“你我之间,怕是迟早有一战。” 毕勒哥却是望着耶律大石,想哭都哭不出来。 说好了继续让他统治高昌,可耶律大石却留下官员“辅佐”。这两日还撤换拉拢高昌将领,解除了毕勒哥的军事指挥权。 毕勒哥回到王宫,开始躺平摆烂:“拿酒来!” …… 西夏国都。 濮王李仁忠,晋王李察哥,一文一武分坐左右。 李察哥出兵拿下包头之后,这几年再次抖起来。言行举止嚣张跋扈,而且大收贿赂提拔官员,还在西夏国都逾制建宅。 但是,权力达到微妙平衡,关键时候还是会给皇帝面子。 “耶律大石这封国书是什么意思?”李乾顺问道。 李仁忠揣测说:“会不会是挑拨离间?” 李察哥已经猜中耶律大石的心思:“哪有什么挑拨离间?明国军力强盛,把金国都灭了,耶律大石也害怕。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却也晓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李仁忠也想明白了:“我大夏若是灭亡,耶律大石就要直面明国。所以,耶律大石千方百计要保住我大夏。” 李乾顺点头道:“必然如此。” 李仁忠说:“陛下,我国可以继续向明国称臣。但也要跟辽国(西辽)搞好关系,善待从辽国来的商贾。今后若是明国发兵来攻,当立即向辽国请求援兵,耶律大石肯定会出兵来救。” “是否也要跟辽国约为父子?”李乾顺已经不在乎做儿皇帝。 李仁忠摇头:“不必。一国不事二主,不能给大明发兵的借口。耶律大石既然尊朱皇帝为兄长,我大夏与辽国约为叔侄即可。请陛下尽快准备国礼,还当与耶律大石联姻,把一位公主嫁给他。” 李乾顺表示同意。 这种事情,对西夏来说太熟悉了。 辽国变成西辽,宋国变成明国,还是以前的三国关系啊。 大明跟西辽是兄弟,西夏老老实实做儿子、侄子。一旦爸爸打过来,就去找叔叔帮忙,狠狠教训那不孝之父。 又商量一番,李仁忠和李察哥告退。 很快,李乾顺背着李察哥,把李仁忠给叫回来,问道:“火器造得如何了?” 李仁忠说:“已经造出六门火炮、一百余支火铳。” “你安排一个时间,朕要去检阅火器。”李乾顺说道。 数日之后,李乾顺来到火器试验场。 李仁忠指着火炮介绍说:“六门火炮,分为三种。铸铁炮容易炸膛,必须加上几圈铁箍。锻铁炮打造太慢。铜炮又造价太贵,而且没那么多铜料。” 火炮,真不复杂。 金国是因为内斗太严重了,根本没有时间发展。 即便如此,在金国覆灭之前,也在悄悄研发火器。 西夏研发火器的时间更早,因为被这玩意儿打痛了。 至今,西夏已经研发九年。 虽然火药还没达到最佳配比,而且不知道把火药颗粒化,但火炮类型却已造出好几种。 “轰!” 一声巨响,炮弹飞出。 可惜,炮弹的落点随机,距离靶子数十米远。 李仁忠说道:“陛下,臣一直在训练炮手,相比以前越打越准了。” 李乾顺夸赞道:“濮王劳苦功高。” 试完火炮,又试火枪。 一百多支火绳枪,噼里啪啦齐射,击发率和命中率都不错。 但这只是演练。 没有颗粒化的黑火药,填得太紧或太松都会影响射程,甚至有可能无法正常击发。如果上了战场,火枪手肯定紧张,很难达到平时操练的水平。 为了保证击发率,使用粉末火药的火枪兵,一般会把火药塞得半满。但这又会影响火枪的射程和威力。 火炮,同样如此。 李乾顺问道:“一年能造多少火铳?” 李仁忠说:“这要看工匠的多寡和技艺。以现有的工匠,一年能造百余支火铳。” “朕再给你拨一百工匠,尽快打造出三千支火铳!”李乾顺说道。 李乾顺想要搞出一支火枪队,可不仅仅是为了对付大明,也是为了压制越来越嚣张的李察哥。 编练三千人的火枪队,对大明而言不算啥,但放在西夏却是颇为吃力。 而且,西夏还在铸炮。 李乾顺又问:“传言明国有一种火铳,没有火绳也能发射?” 李仁忠说道:“应该是用燧石击发。但臣让工匠做了好几把,时灵时不灵。十次扣动机簧,顶多能击发三四次,怎样改进都无法提高。” “那就先造带火绳的。”李乾顺说。 视察完火器回宫,一個太监迎上来耳语,李乾顺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却是李察哥强拆民房,扩建自己的晋王府。 如今的晋王府已经扩建过一次,而且有些装饰品严重违制。现在居然不加收敛,还要进行第二次扩建,这让李乾顺感到严重不安。 李乾顺对随侍太监说:“减少宫中用度。朕和后妃、皇子、皇女今年的冬衣,通通都只缝制一套。日常的菜肴和美酒,也都再消减两成。这件事不要外传,悄悄的做就行。” “陛下太委屈自己了!”太监抹眼泪说。 李乾顺确实委屈啊。 他三岁继位,母党专权,梁太后把西夏搞得一塌糊涂。幸好惹怒了辽国,派使者来把梁太后毒死,李乾顺才终于能够亲政,并且迎娶辽国公主做后盾。 但辽国覆灭,他的皇后和儿子,莫名其妙相继病死,李察哥手握兵权欺凌皇帝。 现在更是内忧外患。 国内他害怕李察哥造反,国外他害怕大明杀来。 如今只能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点钱,赶紧打造火器保命。或许还是打不赢大明,但能压住李察哥即可,否则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本章完) 0864【脱南者】 大明周边邦国,没一个省心的。 高昌投降西辽的消息,还未传至洛阳,高丽政变反而先来了。 郑知常被紧急招进宫中觐见,他这个出身平壤大族的高丽人,现在是大明辽宁省平壤府箕子县人氏。 而且,担任鸿胪寺右寺丞(从六品)。 “臣郑知常,拜见陛下!”郑知常端正作揖道。 “过来坐。” 朱铭招手说:“安山金氏是什么来头?” 郑知常小心翼翼坐下,回答说:“数十年前,安山金氏是高丽第一大族。因长期以外戚身份把持朝政,被视为权奸而扫除。虽然家族从此衰落,但在安山还是根基深厚。” “这是平壤总兵发来的急报,”朱铭把情报递给太监,“高丽国丈任元厚,与权臣金富轼争权……对了,这金富轼又是哪里的金氏?” 郑知常回答:“金富轼出自庆州金氏,跟安山金氏并无干系。” 朱铭非常疑惑:“怎都说他们是开京贵族?” 郑知常解释说:“开京派与西京派,根基并非都在两京。开京派来自高丽的南方,他们支持定都开州。西京派来自高丽北方,他们支持定都平壤。两京之争,其实就是南北之争。另外,开京贵族虽然根基不在开州,但他们早已分出族人在开州扎根。” “你先看这份急报吧,反正我是已经看晕了。”朱铭让太监把情报递过去。 郑知常接过来仔细阅读,随即笑道:“恭喜陛下,高丽大乱矣。” 朱铭问道:“高丽国主不是被救出来了吗?” 郑知常说:“高丽国内,有大大小小的门阀,国王根本无法扫除。为了笼络门阀,每代国王都纳各族之女为妃。高丽的开国之君,之所以让儿女通婚、兄妹生子,其实就是为了防止外戚做大。” “外戚还是做大了?”朱铭笑道。 郑知常点头道:“历代国主,兄妹通婚所生子女,总是残疾或者短命,继位者往往是年幼的大族官员外孙。这个时候,国丈就趁机辅佐太后摄政,从而把持大权嚣张跋扈。并把家族女子嫁给太子,连续掌国两三代人,再被其他大族联手铲除。” 这已经变成高丽魔咒,一个外戚弄权掌国数十年,被铲除之后又换一個外戚。 郑知常继续说:“任元厚身为国丈,本应他来掌权。但高丽权柄却被金富轼把持,任元厚怎么可能甘心?二人内斗,是迟早之事。” 朱铭说道:“有道理。” 郑知常把这份情报还给太监:“但金富轼的势力太大,任元厚难以抗衡。他这次是借助了舆论,拉拢中低级官员和寒门士子,又分化崔氏族人跟他联手。安山金氏属于变数,趁着这些大族相斗,竟然提兵直扑开京,杀了金富轼、金富辙几兄弟。” “就公文急报当中的官职可以看出,任氏、崔氏联手执掌中枢,但安山金氏却掌控了兵权。而且,安山金氏还拉来仁州李氏。这仁州李氏,就是被铲除的上一个权臣家族。” “四大门阀联合执政,稍微挑拨就要再生政变。” 朱铭算是彻底听明白了,高丽目前的情况,属于汉晋隋唐的复合版本啊。 虽然也有科举,但被门阀干扰,寒门子弟很难混出头。 而门阀子弟,却可通过恩荫,轻轻松松做官。并且,门阀之间互相联姻,还把女儿塞进宫中,以外戚身份控制朝廷。 半月之后。 平壤知府李纯、平壤总兵赵立,又联名发来一封奏疏。 内容很简单,高丽国主王构,宣布变法强国。 而且,全盘模仿大明制度! 但换汤不换药,国丈任元厚担任首相,崔允仪、李之氐、金心鉴等人担任副相。 内阁人选,皆被几大家族瓜分。 以总兵制改革军事,淘汰老弱,编练新军。国主王构,亲自掌握一支禁军,但禁军将领却有很多来自安山金氏,或者是安山金氏的旁支姻亲。 另外,增加每年的进士名额,大力提拔科举出身的寒门士子。 可内阁和吏部被门阀把持,寒门进士再多有鸟用?如果不依附于门阀,寒门士子根本升不上去。 关键是赋税制度没变,反而还轻徭薄赋,以彰显国王的仁厚。大部分土地被门阀占据,轻徭薄赋实质是给门阀减税。为了维护朝廷运转,肯定要变相提高寒门和平民的税收。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变法,甚至会加剧社会矛盾。 但在高丽国内却振奋人心,都觉得国家即将兴盛,迟早把平壤的明军给赶走。 …… 大同江,南岸。 高丽国王宣布轻徭薄赋,黎民百姓普天同庆。靠近大同江的地方,底层民众纷纷偷渡,试图过江变成大明人。 尤以贱民居多。 高丽的开国君主王建,也曾经试图释放奴隶。 但在门阀豪强的干扰下,改成了遵从习俗传统,是否释放奴隶全凭自愿。 自愿的结果就是,本来奴隶不多的大族,通过购买战争俘虏,或者进行土地兼并,把自家的奴隶变得越来越多。 甚至高丽朝廷,也大量拥有奴隶。 官方奴隶,称为官贱。 私人奴隶,称为私贱。 沙树就是一个官贱,他祖上是百济国沙氏,做了俘虏世代为官奴。 夜色之中,沙树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一点一点朝大同江靠近。 由于逃民日渐增多,高丽在两年前就派兵巡逻。 刚开始非常严格,抓到了就砍头,一度吓得高丽边民不敢再逃。 渐渐的,边界百姓发现,巡逻士兵变得松懈,该巡逻的时候却在江边睡觉。 “不要弄出声音。” 沙树叮嘱一声,把年幼的儿子放在木盆里,又让老婆和女儿抓紧木板。 害怕儿子哭闹,他甚至把儿子的嘴巴塞住。 一点一点往前游,接近江心时他们就不再紧张,因为高丽军队不敢再追过来。 过江上岸已经累瘫了,一家子躺在岸边直喘气。 他们从木盆里拿出仅有的一袋干粮,就着江水狼吞虎咽,靠在一起睡觉等待天亮。 次日清晨,行走一阵,遇到另一家逃民。 而且是真正的贱民,连姓氏都没有,只以日常事物来取名。 这家贱民的男主人芦筐,世代给主人编织芦苇。他们没什么见识,遇到沙树非常高兴:“你们也是从南边逃来的?” “是。”沙树也很高兴,毕竟遇到了同类。 并且,沙树还找到优越感,因为他穿的是麻布衣,而芦筐一家穿的是芦苇衣。 芦筐说道:“是不是过了江,大明官府就给吃的?” 沙树说道:“只要愿意种田,一个人能分五亩地,官府还借给种子和粮食。” “那就好,那就好。”芦筐连连自语。 沙树笑着说:“我早打听清楚了,北边都是良民,皇帝不准养贱奴。你这种没姓氏的,落户时还能赐姓。” 芦筐咧嘴直乐:“皇帝真好。” 此时此刻,大同江上,正在进行交易。 一个高丽军官,带领士卒划着几条小船,跟江面上的大明船只相遇。 “这次运来多少?”高丽族的大明商贾问。 高丽军官说:“十七个,都是妇人。” 大明商贾开始去验货,很快就皱眉道:“就一个未婚女子?” 高丽军官说:“不碍事的,已婚妇人好生养。” “也行。”大明商贾点头。 高丽军官却说:“最近查得紧,妇人不好弄来。” 大明商贾顿时变脸:“还想坐地起价?” 高丽军官赔笑道:“真查得紧。这两年诱拐的妇人太多,官府跟大族都盯着呢。” 讨价还价一番,已婚妇人作价五匹麻布,未婚女子作价八匹麻布。 全都是好布,大明的平民穿那种。 交易完成,高丽军官立即返回南岸,大明商贾却是驶向南浦港。 这个高丽族的大明商贾,把妇人卖给汉族的大明商贾。接下来会在山东靠岸,然后一路运到幽州,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卖给单身汉。 沿途官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商贾是有“合法”手续的。 他们在登船离港之前,给妇人登记为海外仆佣。到了山东,再去登记补办雇佣手续,直至运到幽州脱手,才解除雇佣合同在当地落籍。 不论如何,确实增加了幽州人口,而且让很多单身汉找到老婆。 却说那个高丽军官,回到自己的营房,见同袍正在闹饷。 他笑了笑,懒得掺和。 “陛下说编练新军、整顿武备,我们变成新军怎粮饷还少了?” “就是,口粮越给越少,每天都饿肚子!” “我们要吃饭!” “……” 没有卵用,新调来的将领权成秀,是安山金氏的旁支女婿。 新官上任,当然得先捞钱,毕竟走关系也要成本。 “谁敢再闹,通通打军棍!” 权成秀带着亲兵杀来,一个个兵甲齐备,挥舞刀鞘就开始打人。 闹饷士兵一哄而散,各自逃回家中。 他们的妻儿就在附近,全家都要给长官种地,身份既是军人又是佃户。 由于被扣发粮饷,当晚就有百余士卒,拖家带口渡江投奔大明。 权成秀对此大发雷霆,但其实没当回事。 士兵逃了,正好多吃空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