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三国:大乔不想当寡妇了》 第1章 穿越第一天 问,重生穿越的第一天就被人退婚了,是什么感受? 此刻的乔玮可以回答你,没有愤怒、没有痛彻心扉的悲痛,只有茫然。 乔玮看着眼前的中年妇女和年轻男人,一时间并没能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她上下不断打量着,企图能从原主的记忆里搜索出些什么来。 中年妇女穿着缃绮上襦和间色裙,腰间系着一条绣着祥云团的腰带,挂着一块简单的玉石,不甚看得出是什么图样。再外还套着一件厚厚的墨色大袄。 年轻男人穿的长袍,头上带着纶巾,青色的长袍再配上一件玄色大氅,也十分干净清爽。应该是个读书人。 只是和乔玮想象中读书人的儒雅、谦和不同,年轻男人看到乔玮的时候,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眉头微皱,然后撇过眼去,没再去看第二眼。 乔玮是在菜园子里和侍女小夜正在给菜种子铺秸秆的时候,被妹妹乔瑢给叫来的。因此鞋子的底部不免沾着几块泥土,裤脚上也还留了一两根秸秆碎。 “咳。”中年女子站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乔玮,眼中的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想了想才开口道,“乔公、乔夫人,今日前来也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乔玮心想,你这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真没看出个“求”的态度。 乔父乔母连忙站了起来,十分客气地回道,“不知黄家嫂嫂家里是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们帮得上忙的。只要我们能做的,定然不会推辞。” 由于并不清楚对方所求为何事,乔父乔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但乔玮却从姓黄这个信息点,终于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了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 年轻男人叫黄庆,是东汉末年军阀之一黄祖五服之内的侄子,也是乔玮的未婚夫。 黄庆和母亲黄夫人是大约十年前左右逃难而来,当时就住在乔家旁边,因为孩子们也是从小认识的。皖城是个小县城,十分排外,黄夫人为了融入到皖城当地来,便将自己的儿子黄庆和乔家的长女乔玮定了亲。 乔家是个读书人家,虽然门第并不显贵,但乔父乔母是十分和善的人,乔父在县里也挂了一个门吏的小职位。若冬日里农闲,还会在院子里招呼邻舍的孩子读书认字。 所以,乔家在县里的名声也十分不错。 “呵呵,咱们也都认识那么多年了,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乔公,我今日来,是想给两个孩子退了这门婚事的。” 退婚?乔父乔母面面相觑。 “不成!”乔父听见退婚,先是愣了愣,旋即怒从心头升起,“黄夫人,我乔家如何得罪了你,你竟要这般羞辱于我们!” 退婚可不是小事情,尤其是姑娘家,若是被退了婚,那名声可就坏了,再想议亲那可就不容易了。 他们乔家好歹也算是在县中有头有脸的,黄夫人这举动若是传出去,可就是将他们乔家的脸面按在地上踩了。 乔父气得胡子都在颤抖,乔玮怕自己父亲一时间气出个好歹来,连忙上前为父亲轻轻顺着后背。 黄夫人脸上出现了一抹尴尬,想起初来皖城的时候,乔家对他们处处照顾,乔夫人更是将黄庆当做是亲生儿子一般疼爱。但转念想到庐江太守刘家的门第,又只能咬咬牙道,“乔公,并非是我们刻意要羞辱于你们,只是……日前庐江太守刘将军之女看上了我儿,他们家有意要与我们家结亲。 你看,我家子贺原也出身名门,只是时运不济才流落皖城。从前论门当户对,也是应该的。但如今我家三叔已然是江夏太守,与你们家的身份也不够匹配了……” “啪!”乔父拍案而起,“你们家三叔出任江夏太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初与我们家结亲的时候也从未觉得自己身份高出我们一等,如今倒是觉得了吗?” 黄夫人与乔父相识十年,从未见到乔父这般盛怒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吓着了,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黄庆缓缓站了起来,对着乔父拱手道,“乔父何苦为难我阿母呢?我们不过是孤儿寡母的,如今能得刘家的青眼,也是时来运转。乔家叔父何苦纠缠晚辈不放呢?” 不肯被退婚,就变成是无耻纠缠了? 当初要订下婚约的是你们,如今要退婚的也是你们,倒打一耙的还是你们。这双标的态度,乔玮表示自己可真是开了眼了。 乔父被气得指着黄家母子“你……你,你们”了半晌,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其实晚辈与大乔也不是全然无情义,真是门第不齐,实在难以相配。”黄庆看向乔玮,不由得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双眸清冷若水,里头仿佛藏着星空碧海,有美人兮,遗世而独立,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面对这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他心里还是有几分舍不得。毕竟娇妻美妾,是每个男人心中美好的愿景,他眼珠子定在乔玮的身上,垂涎欲滴的样子,让乔玮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若是乔家叔父当真不愿退婚,待正妻入门后,晚辈定会以厚礼纳大乔进门,不叫叔父面上无光。” 乔玮:贬妻为妾,兄弟,你可真敢想啊!那算盘打得,我在近两千年后的灵魂都听见了。 乔父顿时气得眼前一黑,拄着拐杖大声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我们乔家不欢迎你!” 黄夫人见目的已经达成,便也懒得在乔家多待了,反正他们马上就能搭上庐江太守这条线了,便无需理会乔家一个落魄士族。她今日也是可以不用来的,反正就算自己家直接退了婚,乔家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若不是念在当年还有几分来往,她才不来,如今来了,乔家还如此不识好歹。 黄夫人看了乔玮最后一眼,最后还在乔玮的臀部做了个比量,“屁股小,也不是个好生养的,能做妾都是抬举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如何能忍受做妾,就算是到了东汉末年这个封建时代也不行!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乔玮拿起手边的扫帚就朝他们的身上招呼而去,“做妾?做妾这么好,就祝你们满门都做妾去吧!” 原主的身体是常年干农活的,而且因为父亲乔宣年轻时候也是剑术和射箭的一把好手,所以原主从小就跟着父亲习武,因此手上的力气比寻常的女子都大不少。 现代的乔玮更是被生父丢去过峨眉山待过数年,论剑术、骑射也是有一定的底子在的。 所以,别看乔玮看似是个柔弱女子,那一扫帚下去,黄庆直接被推翻在地,扫帚带着呼啸而来的风,左一下右一下地砸在他的身上。 一开始黄庆还能反抗两下,随着乔玮手上的招数越发凌厉,打得黄庆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边喊叫边往外爬去。 来时候一身干净的袍子,如今沾满了泥垢,好不狼狈,周围的邻舍听见动静都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对着趴在地上的黄庆指指点点。 “大乔,回来吧!” 乔父发话了,乔玮不敢不听,她一脚将黄庆踢出了门外。接着“哐”的一声,狠狠关上了自家的大门。 黄夫人连忙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从地上扶起来,查看了一番伤势,发现脸颊上都带了血痕,气得指着乔家的大门就破口大骂起来。 “还说是什么书香门第呢!就这般泼妇行径,活该你没人要!我儿子肯纳你做妾,都是你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什么破落户的,也敢在这里对我们无礼!” 乔玮“蹭”的一下打开了大门,此时她手里拿着的已经不是扫帚了,而是一柄锄地的锄头,那杀伤力可比方才的扫帚大得多!乔玮的锄头掷地有声,吓得黄夫人身子不由得一震,“你想干什么,还想杀人不成?” 乔玮眼神冰冷,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你可试试。”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黄夫人顶多算是那硬的,碰到乔玮这横的,生怕她发起疯来,真的要了自己的命,扶着黄庆就往外走,走到远处还不忘回过头来,对乔玮叫嚣两句,“等我儿功成名就,只怕你都赶不上巴结,到时候直接带兵来抄你的家,看你还横不横!” 乔玮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把门再度关上。 带兵来抄家?那你也得有这个命啊! 别说只是攀上了刘勋家的女儿,就算是攀上了刘勋本人,他能让你说带人去抄普通小官的家就去啊。那刘勋又不是没有脑子。 而且,如果她记得不错,庐江太守刘勋在这儿可呆不久。 建安四年,他带兵攻打上缭城,然后就被孙策直接偷了家,从庐江彻底赶了出去,刘勋留在庐江的妻女全部被孙家所俘虏。 孙策,那可是历史上大乔的官配啊! 乔玮在心底冷笑道,我倒是看看,到底咱俩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但乔玮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等等,今年好像就是建安四年,妈呀,孙策要来了,她命中的大灾星要来了! 第2章 大怨种大乔 月明星稀,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路面上的雪还未完全化尽,尚留着些许水迹,倒映着天上的寒宫,碎得一片又一片。 乔父和乔母在房中长吁短叹,恨自己无能,虽是个小官,却没有什么实权,更无法光耀门楣,以至于让一个晚辈看轻,耽误了自家女儿的终身。 当初乔父也是看中了黄庆的才学,容貌也是俊朗,能与自家的女儿相匹配。 但不曾想,一朝得势,就能翻脸不认识。 而另一边,乔玮和妹妹乔瑢正躺在榻上,乔瑢将脑袋轻轻靠在乔玮的肩膀上,试图安慰自己的姐姐,“天下的男儿也不止是他黄庆一个,以阿姊的容貌和才德,定然值得更好的。” 乔瑢小心翼翼地偷看乔玮的脸色,生怕会刺激到自己的姐姐,惹她伤心。毕竟被当众退婚,已经够难堪的了。 何况姐姐还那么喜欢黄庆,当初黄家来提亲的时候,父亲还免不了有几分犹豫,还是姐姐自己去和父亲说,看上了黄庆,父亲这才同意了的。 否则就以姐姐的容貌和品行,单是皖城里多少世家子弟都排着队想要迎娶姐姐进门呢! 而如今,被喜欢的人这般羞辱,任谁都得伤心难过的。 “阿姊?” 而乔玮此时,正在闭目养神,顺便在提取大乔的记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乔瑢在叫她。 “啊?” 乔瑢心里更难过了,姐姐定然是伤心坏了。于是心里越发愧疚,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只好紧紧抱住她,“阿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乔玮也只是随口“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被退婚了就伤心?那乔玮自然是不会的,毕竟她才来到这个时代,甚至也是第一次见到黄庆这个人,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更何况这个人为了攀附权贵,手段相当不堪,她脑子有问题了才会去喜欢这么个品行低劣的人。 不过被当众羞辱和退婚,乔玮还是觉得有几分气愤的,这人要脸树要皮,被人打了脸面,迟早她是要讨回来的。 不过,现在的乔玮,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才能避免嫁给孙策。 按照原主大乔的前世记忆,大概就在一个月之后,孙策就会攻下庐江,占领皖城,乔父乔母死于流民的踩踏,而大乔和小乔就会被当做战利品送到孙策的面前。 孙策看上了大乔,并且把小乔赏给了周瑜,二人被纳为妾室。 在后世看来,这绝对是一场英雄美人的浪漫邂逅,一个是乱世之中的少年英雄,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乱世佳人,在风雨飘摇的时代相遇,一见倾心,而后在时代的长河中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但事实的情况是,孙策次年就遇刺身亡了,并且留下了遗言,不允许大乔改嫁。于是大乔在漫长的守寡岁月之中,上有婆婆和主母的苛待冷遇,下有养子养女的不孝轻视,最终和被逐出周家的妹妹小乔在孤寂之中双双郁郁而终。 乔玮觉得原主大乔不就是纯纯的一个大冤种加工具人吗? 就结婚一年,就要守寡一辈子,还要替孙策养孩子。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能写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都没那么伟大吧。 妥妥的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圣母啊!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被称为小霸王的孙策,要乔玮自己说,哪里是什么小霸王,分明是pua之王。 昏暗的房间里,油灯的烛火还在忽明忽暗地跳动,乔玮坐在桌案前,咬着笔杆在帛布上写画着些什么。 她能想到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趁孙策的军队还未占领皖城,提前离开这里。 至于地点,乔玮已经想好了一个,那就是吴郡,江东孙家的大本营。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按照大乔的记忆,从建安四年起,孙策一直和黄祖争夺江淮一带的地盘,根本没有回过吴郡,这样就可以完美避开孙策。 其次,作为江东孙家的大本营,在往后三国历史的发展中,一直都处于无战乱的太平局面。 再者,前世原主大乔在吴郡生活了数十年,对于吴郡的情况也是相当熟悉,而且从皖城到吴郡,路程上也只需要十数日就可以到达。 但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说服乔父乔母同意,一家人搬离生活了数十年的老家,去往吴郡呢? 正在熟睡的小乔忽然翻了个身,乔玮忽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翌日,晨光初露,连邻居家的鸡都还没打鸣,乔玮便已经睁开眼睛。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不禁感慨一句,这原主身体的生物钟可真是准,连多一刻钟的懒觉都不允许她睡。 翻来覆去都再无法进入睡眠状态的乔玮只得起身,先是往菜园子里去逛一逛,看看冬日里埋下的菜种有没有被冻坏,然后再补上一点儿原生态无污染的农家肥。 而一夜无眠的乔父乔母从窗户里瞧见乔玮忙碌的身影,心中越发愧疚。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好不热闹。乔玮也被这不寻常的动静给吸引住了,吩咐侍女小夜出去瞧瞧是什么动静。 小夜从门里探出头去,浩浩荡荡的队伍里从街头排到街尾,好多邻舍都纷纷打开门,想一探究竟。 队伍里的人都穿着深黑色的襦服,前排人的手里还持着大雁为礼,往后是黄母和黄庆,还有一位媒氏打扮的老者,在后排就是雇来负责扛着各类礼物的工仆役。 黄庆眼尖,一眼便看见了门内的小夜,嘴角不由的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脸上炫耀的意图显而易见。 邻舍们瞧见这么长的送礼队伍,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纷纷都在议论。 “这是要送纳吉礼,送去乔家吗?” 大娘拍了自家的爷们儿一把,“什么乔家,昨儿那场热闹你是没看见,黄庆早就跟乔家的大女儿闹掰了。听说是看上了太守家的女儿,这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大爷听到这消息也是震惊不已,转而心里又多了几分艳羡,这大丈夫在世,谁能没有几分飞黄腾达的愿景,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这般的际遇罢了。 于是乎语气里也有有几分酸酸的,“原来是攀了高枝了。” 另有一位邻舍大娘王氏凑到小夜的面前,“你们家女公子虽然美名在外,但也抵不过人家太守有权有势,你说是吧,小夜姑娘。” “王氏,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的,不就是你家儿子以前惦记过人家大乔,人家没答应。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值得你在这里吐什么酸水?”包大娘一向不满王氏的尖酸刻薄,处处针对乔家的,出声喝止道,“人黄家小子见异思迁的没心没肺,跟人家大乔有什么关系!” 王氏冷哼了一声,“有没有关系我是不知道,只是人家乔家的眼光高,看不上我们家是农户,非要跟黄家结亲,可结果呢,人黄家也看不上她了,还给退亲了。当初要是应了我们家,也不必闹这么大的笑话!” 队伍经过乔家门口的时候,黄庆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不少的钱币,朝着众人撒去,“今日乃是我黄家的喜事,同各位邻舍们同喜同乐,一点点小钱无足挂齿。” 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挑衅地看着小夜,气得小夜翻了个白眼,“砰”一声直接关上了门。 “敲敲敲,这么会敲,怎么不去当铁匠,一辈子让他敲个够!” 乔玮抬眼看她,“快擦擦眼泪吧,没捡到喜钱也不用把自己气哭吧。” 王氏和包氏说话嗓门那么大,她在园子里都听到了。 小夜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女公子,谁要他们家喜钱啊,晦气死了!” 乔玮放下手上的木桶,上下打量了小夜一番,“这就稀奇了,有钱不赚,可不像你。” “女公子,我是在替你不平,那黄家的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太守的家眷分明在城东的方向,黄庆要去送纳吉礼,怎么都不会经过求乔家的院子,所以那黄庆就是故意来膈应人,让乔家丢脸的。 乔玮也知道,若说是一点儿也不生气,那也是假的。 但乔玮现在没空去想对付黄庆的事情,毕竟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麻烦要解决,她方才在干巡视菜园的时候稍微算了算时间点,这个时候的孙策和周瑜应该已经在盘算要夺取庐江的事情了。 按照《三国志》的记载,周瑜为孙策定了调虎离山之计,用厚礼和书信假意与刘勋交好,劝说刘勋起兵攻打上缭城。孙策再起兵直接抄了刘勋的后方庐江,刘勋被逼北上投靠了曹操。 大乔不禁大骂刘勋是个大傻冒,但凡他能聪明点,也不会让上一世大乔碰上孙策这个大猪蹄子!也不会让乔玮现在面临需要背井离乡的局面。 而且能看上黄庆这个小人做女婿,这眼光,这智商,从一方霸主沦落到给人打工,也是活该。 而被骂的那个太守刘勋,此时手里正拿着孙策使者送来的书信,并且没有任何预兆地打出一个大喷嚏。他看着窗外的天色,小声嘟囔道,“这天儿已经要回暖了啊……怎么是这么冷呢!” 第3章 从哪儿冒出来的穿越仙人 乔玮料想的并没有错,此时的孙策和周瑜已经为夺取庐江做好了部署和安排,并且派遣了使者送了大量礼物和一封书信给刘勋。 刘勋打开孙策的书信,看完后抚掌大笑起来,“这江东小霸王终究也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三千兵马做外援就想从本将军手里分一杯羹,当真可笑至极。” 众将领将书信一一传阅,刘勋则打开送礼的箱子,黄金、珠宝和各类布匹琳琅满目,便是见惯了财宝的刘勋,也不免多了几分心动。 他吩咐人道,“将这些登记造册,一半入库做军饷用,一半送去给夫人,珠儿定了亲,还是要多多备点嫁妆才好。” 众将领都纷纷恭贺起刘勋来,唯独一个人却站着不动。 他严肃地看着孙策送来的书信,神色十分凝重,全然没有喜悦之情。 此人正是刘晔,字子扬。 刘勋见状,心下多了几分不悦,但刘晔年少成名,十分聪慧明达,刘勋的麾下不少都是刘晔的陈年旧部,因此在军中也十分有威望,刘勋也不能怠慢他,但心中多有几分忌惮。 但刘勋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子扬,何故这般忧愁,难道是觉得本将军方才的举动有何不妥吗?” 这态度看似是在询问,但语气中浓浓的不满还是透露了他此时对刘晔的态度。 如果刘晔是个圆滑的人,就应该闭口不言,随众人一起恭贺刘勋。但刘晔不能如此而行的,刘勋军中多有曾拥戴过自己的部曲,他必须要为这些人负责。 刘晔指着手中孙策的书信道,“书信之语多是卑下之语,但孙策此人多有傲骨,断然不会对将军如此恭谦。 何况上缭城虽小,城坚池深,攻难守易不可旬日而举。将军若出兵则兵疲于外,而庐江城中内虚。孙策必然乘虚而入,袭击我庐江之所,我军剩余将领必不能守。 到时候进不能攻下上缭,退又无归所,将军又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帐中诸将也都变了脸色,此言也甚有道理,孙策此人骁勇善战,不过区区顺便就已然将孙家的地盘扩大了一倍不止。 诸将自认,若是在战场上遇到孙策,也难有胜算。 刘勋环顾众人,见诸将的态度都有了几分退却,心中更是不快。 每次都是这样,但凡他做的决定,这个刘晔总要提出异议,不就是仗着如今的军中多有他曾经的旧部。 刘勋的眉头紧蹙,语气也冰冷了几分,“孙策小儿想以偷袭我后方,也得有这个实力,若不出兵攻取上缭,我军的粮草不足又该如何呢? 既然子扬担忧孙策小儿会袭取我后方,那本将军明日便起兵,子扬留在这里替本将抵挡孙策,本将军早去早回便是。” 孙策将借援兵之名瓜分上缭三成粮草,那本将军便不必用他的援兵,将上缭的粮草全数收入囊中! 刘晔还想再劝,但刘勋抬手直接制止了他的话,“子扬如此聪慧,又能洞察孙策诡计,必然能替本将军守好后方,就将当年你的部曲留下交由子扬全权调动。” 刘晔满眼担忧,眼睁睁看着刘勋阔步离开营帐,只能无奈叹气。 菜园里的种子已经开始三三俩俩的冒出了小芽,这几日的天略微有几分转暖,但也还未到春日来临的时候,反倒是这些嫩芽先露出了一点儿春色。 “女公子,女公子,你……让婢子打听的事情,有……有消息了。”侍女小夜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回来。 乔玮瞧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手边刚凉好的水递过去,又替她轻轻抚背顺气,“慢慢说,不着急。” 小夜也顾不上喝水,行礼道,“今早太守大人就已经带着大军出发了,去哪儿并不知道,现在还有一位刘姓的大人守城,好像是个军师大人。” 乔玮听完这话,心中大惊,“那应该就对上了……” 她来回在菜园里踱步,脑中疯狂过着她的历史储备和大乔的记忆,心中暗道,“那离开皖城就刻不容缓了,必须现在立刻出发,否则就来不及了。” 刘勋到上缭的路程不过十日,攻城后才发现上缭城中粮草早已被宗帅搬空,想拔军回撤,庐江却已经被孙策所取。 那么孙策袭取庐江,也就是这十日之间的事情了。 乔玮微咬下唇,神色严肃,从腰间取出一袋钱铢递给小夜,“我前几日在包大叔家定了一些箭矢,你拿着这些钱去取,要快。” “好。”小夜喝了两口水,又小跑出门。 乔玮直接拦下了急着出门上值的乔父,“阿父,女儿有话要说。” 乔父瞧着眼前的女儿,脸色讶异,“怎么了?” 乔玮定了定心神,开始了自己的胡编乱造,“阿父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女儿高热不退,阿父遍寻大夫无果,本以为女儿大限已至,可忽然一夜之间女儿却痊愈无恙。” 乔父点头,当时确实都以为大乔已经药石无医,乔母和小乔日日流泪跪求各路神仙。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早上起来,大乔就退了烧,说话行动都跟没事人一样。 乔母和小乔直呼神仙显灵了,还买了不少的香火要去观中还愿。 “其实女儿不是病了,是于梦中受了仙人指点。”乔玮眼神真诚地看着乔父,以增加自己说这番话的可信度,“梦中穿越仙人曾告知女儿三件事情,首桩便是黄庆并非良配,还说已经替女儿斩断这段孽缘,因逆天改命,女儿才会有性命一劫。 女儿本是不信的,但发热之疾却无故痊愈,且醒来后,公祝便立刻来退了女儿的婚事,就由不得女儿不信了。” 乔玮一边面上十分认真地瞎编,一边在心中暗道,穿越大神,不管您现在听得见还是听不见,借用名头一用,可千万别见怪。我也是没办法,既然都让我从两千年后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对吧。 乔父闻言,神色也不由得严肃认真了起来,他本也没多相信鬼神之说,毕竟作为世家子弟,自幼学的“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思想。 但发生在大乔身上的事情的确有些离弃,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动摇。 若这世上真有鬼神,而大乔还能受到仙人指点,也算是有仙缘之人了。 “仙人还说了什么?” “庐江将归于孙家之手,乔家恐有倾覆之灾,迁于吴地,尚有一线生机。”大乔的神色多了几分惶恐,“所以近日,女儿让小夜一直留意着太守和外头孙家军的动静,竟然真的让女儿打听出些许消息来。 今日一早太守出兵要攻打上缭,那么仙人所说的话也就会应验了,孙家军应该会借机偷袭庐江,到时候皖城就会是孙家的囊中之物了。 父亲我们逃吧,逃去吴郡,说不定我们还有一条生路。” 乔玮跪倒在乔父的面前,从袖子里取出一条沾着姜汁的帕子来,对着眼角下方轻轻一点,顿时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乔父被这一番话乱了心神,加上乔玮一通操作,顿时给整蒙了,连忙将乔玮扶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事儿太过稀奇,为父尚……尚需跟你阿母,商榷,商榷一番。” 乔玮知道这瞎编乱造出来的话,着实还不够接地气,但她才穿越来,哪里能这么快融入到这个时代中去。 但时间它不等人啊,若是乔父再犹豫几日,等孙策带兵来了,她们一家可就是插翅难飞,难免重复大乔上辈子的悲剧了。 可是她是乔玮,不是大乔,她可一点儿也不想去给孙家当寡妇了。 乔玮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正想再找点什么借口理由来说服乔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不必商榷了,妾相信大乔。” 乔玮回头,是小乔搀扶着乔母站在那里,乔母眼中闪烁着光芒,“大乔病重之时,妾哭求上天能救女儿一命。夜间梦到一道月光从天而降,没入吾女的身躯,次日大乔便复原如常。 这绝非是人力所能为,唯有上天垂怜吾儿。家主,妾相信大乔所言,定然是仙人指点,救吾一家于水火。” 小乔也站了出来,挽着乔玮的手臂,眼神清澈见底,“女儿也相信阿姊。阿父犹疑之心,女儿也明白,但阿父几时见过阿姊说妄言诓骗于人?” 乔玮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原主大乔的征信记录分还相当高啊。 只是为什么她心里的愧疚感越发沉重了,她真不是故意要骗家人的,只是真实的情况只会更加荒唐、令人难以置信罢了。 听见妻女都这般说,乔父神色越发凝重,眉头紧锁。 他们乔家这一支在皖城还有宗祠和祖坟在此,岂能轻易弃绝?何况大乔所言之事,实在太过荒诞离奇,他虽对鬼神之说并不熟稔,但也从未听说过有哪位仙人名号穿越的。 何况自家妻女所供奉的仙人里,他也没有印象有这一号来历的啊! “此事太过重大,为父先去上值,晚间再做商榷。” “阿父!”乔玮着急了,但乔父好似没听见一般,直接离开了家门。 第4章 来都来了 乔玮跪坐在房中,思绪纷乱,但手中的工作却没停下,手边的零件都是小夜刚从包大叔那里拿回来的。 乔玮自小在峨眉山长大,学的是峨眉派的功夫,对于峨眉派的武器也十分熟悉的,尤其她主修的就是暗器的制造一门,在门派里其实并不吃香,但也没有人敢轻视就是了。 乔玮托包大叔打造的正是峨眉派的五毒梅花针和简易版孔雀翎的零配件。 五毒梅花针是要在特制的针上涂上从五毒虫身上提取的毒素,以特定的手法向敌人发出,因为伤口会留下似梅花一般的印记,所以被称为梅花针。 针上的毒素会迅速通过学业进行扩散,但乔玮刚来,并不知道从哪里能找到毒药的途径,只能在针头抹了一些夹竹桃的汁液。 而孔雀翎,外形看起来只是一柄金属扇,但扇子里暗藏机扣和机关,当扇子打开后按动相应机关按钮,就会暗器四射,有如孔雀开屏,辉煌灿烂,而就在敌人目眩神迷之际,便已命归黄泉。 这也是乔玮用来自保的底牌之一。 此时她正在一边组装自己的随身武器,一边整理思绪。 她是掐着时间准备出逃的,自然是先准备一些简易好上手的武器用于防身。这个时代的黄巾贼那可不是说来玩笑的,即便张角死后,黄巾大势已去,可这些年来,总有一些流寇打着黄巾的旗号,四处作乱,烧杀抢掠是无所不为。 记得前世的时候,孙策破了庐江皖城后,还有人打着黄巾的旗号对流民进行抢掠,乔父乔母也是死于这一场流寇作乱的动荡之中。 所以乔玮必须要做好准备。 而最后的一批零件,是乔玮用来组装峨眉刺的。这也是她上辈子用得最惯手的武器。 乔玮一边组装,一边还不忘记抱怨两句穿越大神。 你说,这人来都来了,也不给个金手指啊、《三国志》参考书啊,或者是什么种田系统都行,总比她现在两眼一抹黑来得好吧。 要是有个攻略任务什么的,搞不好还能逆天改命,成就个女尊王朝什么的,最终名留青史,想想也觉得很刺激。 可她就这么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丢在古代。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把乔玮的思绪一把拉了回来,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我,我就是随口,埋怨一句,穿越大神不至于吧!要用雷劈我?” 小夜喘着气从门外跑进来,“女公子,家主回来了,让女公子去前厅回话。” 乔父的神情十分严肃,眉头紧锁,对着乔母缓缓道,“我下了值,去求见了一趟刘大人。” 刘大人,哪个刘大人? “刘晔刘大人。” 乔母是知道刘晔的,为人十分谦和,对乔父也有几分欣赏之情,“那刘大人可曾说过什么吗?” “和大乔所说的并无二致,刘将军出城攻打上缭,孙家军必抄我庐江后路。” 晨间,乔父听了大乔的话后,虽觉得荒诞不堪,但心中却也有自己的考量,越想越觉得心下不安。他从前见过刘勋将军,也觉得此人狂傲自大得很,并不像能镇守一方,为百姓谋福祉的人。 如今各路诸侯混战,今日是这家做主,明日便改换墙头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可怕之处就在于,每一家新主来了,总是征兵征个没完。 他们家已然没有男丁了,难不成要乔父一个半截身子准备入土的人,扛着枪上阵不成。 家中无子,这才是令乔父惴惴不安的事情。 因此为了家人安全,他也要寻一处和平之地,安置一家人才行。 刘晔刘大人问道,“是谁人告诉你孙家军必然会来偷袭我方之事的?” 当时军帐之中都是各级将领,何况也并不认同刘晔的说法,这话也不可能从这里军中传到皖城的乔家去。 “是家中小女。”乔父自然不敢拿那些神鬼言论摆到刘晔的面前,只是避重就轻讲了大乔猜测孙策要来的事情,想全家迁往吴郡。 刘晔听说只是个女子,心里十分叹息道,“你家女公子是个有远见的,你该听她的才是。” 刘晔已然看清了刘勋此人,并非善者,也没有称霸天下的资本和能力。 “既然大人知道孙伯符之谋,也知庐江难守,不若与属下一同离开。” 刘勋摇头,心里多了几分无奈和悲凉,“吾带着当年的部曲来投奔刘勋,也是自知没有争天下的本事,如今既已投奔将军,如何能在此时弃他而去,此为背主之行。” 他不能走,更不能带着当年的部曲走。 他叹息一句,拍拍乔父的肩膀,“公传速速启程吧,尚能避开孙家锋芒,若是晚了,恐事态生变。” 乔父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刘晔的书房,他在皖城做小官多年,因不会钻营,并不受到上峰的赏识,以至于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小小县府小官。 刘晔是唯一一个看重他,也从不嫌弃他家世式微,愿意与他相交为友的人。 刘晔对他挥挥手,“快走吧!莫回头。” 乔父一路催着马夫加快脚程,才赶上了晚膳时分,“用完膳,立刻收拾行囊,留一二老仆看守宗祠,天一亮便出城!” 乔父攥着手里刘晔给的路引,心下越发不安。若说乔玮早上的胡言乱语他至多信了三分,那么刘晔的话便让他信了足足十分。 他年轻的时候也上过战场,剿杀过黄巾,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更知道若是城破,这城中的女子们会遭遇什么。 他看着眼前养得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儿,心里越发坚定了走的决心。 乔玮到的时候,只听见了乔父的宣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白日里出门的时候还坚决不同意抛下宗祠,这下了班回来,就改变主意了? 这年头当爹的都这么随心所欲? 但不管怎么说,乔玮觉得这是个好事,反正别管事情的过程怎么样,结果是她要的就行。 第5章 锦帆贼 乔父的一句话,全家趁着夜色就是开始收拾行装,路上的干粮、住宿要用的钱铢、御寒的衣服也就算了。 乔玮看着小夜扛着土和菜苗上马车的时候,只能露出一张黑人问号脸,“你这是认真的?” 小夜气喘吁吁,香汗如雨,“这菜苗是女公子好容易种下去的,好容易才发了点苗,怎么能不带走呢?” 带走能在路上接着发芽吗? 乔玮扶额,“留下给老仆吧,他们守着宅子,也需要几亩薄田。” 另一边,侍女小月扛着一个大箱子,一路上走得踉踉跄跄,还好乔玮伸手扶了一把。 乔玮从小月手上接过这个比她人还重的箱子,“这里头装得是……?” 乔瑢微微拢紧自己的大氅,“是书。” 乔玮几乎要绝倒。 这个时代的书可还是以竹简为主的,能用得上帛书啊、纸啊的,那都是一等一的世家。 乔家的书,用的也都还是竹简,那重量……可想而知。 乔玮取出一卷书来,上书《黄帝内经》四个大字,然后陷入了沉思。 乔瑢不解,“阿姊,有什么不妥吗?” 乔玮:“我在想,若是遇到流寇的话,拿这个竹简,能砸死人吗?” 乔瑢:…… 在乔玮的强烈要求下,所有人的行装都一减再减,乔瑢的书更是只随身带了两卷,其他都留在了乔家的院子里。 众人一夜忙碌过后,才终于在天微微亮起之时,离开了皖城。 从皖城到吴郡,最快的出行手段还是走水路,最近的港口是庐江口和明口,庐江口实在太过显眼,乔玮并不敢前往,和乔父商量后选择了明口。但明口并不算是大港口,沿江经过采石、建业,最终才会到达吴郡。 乔玮花了重金找到了才最好的船队愿意捎带他们一程。这种船队因为运送货物的缘故,也都会配备力气大能打架的船员。乔玮还特意打听了一圈,这只船队的船员是远近闻名的武功高强。 为保安全,除了乔母,连同侍女也都皆扮作男装,为了掩盖大乔小乔的容貌,乔玮还特意用泥巴将脸涂黑,在眼角和嘴角都用了特殊的草药装作疤痕,连说话也都是压低了嗓音说的。 大家藏在船舱之处,一连两日都不敢轻易离开,乔玮和几个小厮轮流守夜,梅花针和孔雀翎更是时刻不敢离手,两日后算算路程,应该算是离开了庐江地界,才松了一口气。 但事实证明,乔玮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走了水路离开庐江地界就安全了。 但她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叫做甘宁的人! 当夜,乔玮正靠在门边打盹,忽然船身剧烈一晃,显然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般。正打算出门查看情况,却听见喊杀声四起,乔玮顿时被惊醒过来,船上火光笼罩,杀气和血腥气直接扑面而来。 “突袭!突袭!”船上的船员反应也很快,立刻吹动了哨声,纷纷取出自己的武器,将看到的钩索全部砍断。 乔玮耳尖,立刻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 很快远远传来一阵一阵的铃铛声,每一声都敲击在乔玮的心里,震得她心里发慌。 “是锦帆贼,是锦帆贼!”船员们的声音顿时慌乱起来。 乔玮的心里本来还存有一番侥幸心理,觉得应该只是普通水贼,这只号称最好的船队应该是能够应付的,她们一家人也只需要躲在船舱里不要出去,等他们收拾了水贼之后,也就安全了。 但当大乔听到锦帆贼的名号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那可是三国里鼎鼎大名的锦帆贼甘宁啊! 携弓带箭、头插鸟羽、身佩铃铛,粗野凶狠、暴躁弑杀,组织水师专门掠夺船只财物,稍有不顺心,连当地官员都不放过,称霸长江数年之久。 两岸的官员也曾陆陆续续派了数千人,也都未能剿杀成功,若不是为首的甘宁自己改邪归正,只怕谁也吃不下这条大鱼,不对,是大鲨鱼。 另有一小队船员立刻取出弓箭,对着黑夜之中射出数十支羽箭,也有船员对着船身疯狂砍去,试图阻止水贼登船。 但水贼们的行动显然更加迅猛且组织有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船员们抵抗的声音便越来越轻。 乔玮环顾船舱之内,角落里堆着不少的稻草,她小声招呼家人和家丁们,全部藏在其中。 乔瑢吓得花容失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如纸,乔玮紧紧抱住她,如果今日不能躲过此灾祸,一家人都得去地府相见了。 乔玮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死亡倒计时,她甚至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没有人面对死亡是不害怕的,尤其是平平安安在现代社会享受了二十五年太平盛世的乔玮。 舱门被一脚踹开,很快就有人进来,将船舱内的货箱挨个撬开,露出了里头的财物来,众人兴奋地大叫起来,“头儿!果然是条大鱼啊!” 被叫“头儿”的男人,腰间别着一束铃铛,缓步走进来,那铃铛随着他的脚步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想来,这位就是甘宁了。 乔玮从稻草的缝隙中看到了这位锦帆贼甘宁,身材魁梧,面容凶狠。 他走进来了,对着整个船舱扫视了一圈,乔玮下意识屏住呼吸,左手攥紧了孔雀翎,右手握紧了腰间的峨眉刺。 “确定这船上没人了?”他的眼神狠狠盯住了货箱后面的稻草堆,几个呼吸后,忽然换了一种轻松调笑的语气道,“出来吧!” 她和他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心脏都停了两秒。 甘宁从手下的腰间拔出了一把刀,刀划过刀鞘发出清冽的声音,“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忽然眼神一凛,刀直接飞出手掌,直入稻草中,只听见一声闷哼,血溅了满脸。 乔瑢忍不住尖叫出声,乔玮想要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要命! 甘宁抚掌大笑起来,“看来还有漏网之鱼啊!” 乔父和乔玮拨开稻草,几个家丁也站了出来,今日一战已是难免。 第6章 周泰 “我们不过是想借个船,也无意与英雄为敌,可否与我们行个方便?”乔父看见甘宁的眼神在大乔的身上上下打量,悄悄上前挡在了大乔的面前。 “哦?”甘宁的嘴角方才还带着一丝笑意,瞬间便冷了脸,“只是我甘兴霸为何非要给你行方便呢?除非……” 乔玮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除非,留下你家这个姑娘,怎么样?” “不可能!”乔父一口拒绝。 甘兴霸咬牙道,“那就都留下!”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抽出腰间的刀。 大乔忍不住在心里疯狂骂穿越大神,这穿越不给金手指也就算了,还要搞落地成盒,难不成穿越还得有死伤指标? “杀!”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又是一阵撞击,甘宁脸色一凛,“人呢?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坏我甘兴霸的好事!” 乔玮抓住机会,抽出孔雀翎,机扣轻响,不过眨眼之间,藏于孔雀翎中的三十六枚暗器同时向前方发出,刺耳的破空声瞬间响起。 随之而来的,也是水贼们的喊叫声。 三十六枚暗器同时发出,讲究的就是一个范围性伤害,但因为无法精准瞄准对手,所以大乔选的主要方向,就是甘宁。 但船体摇晃,大乔连自己的身形也无法很好控制,暗器偏离了方向,只从甘宁的耳边呼啸而过,射中了他身后的一个小喽喽。 甘宁的眼神也不禁严肃起来。 这臭娘们,居然来阴的! 一水贼冲上前,举刀向乔玮砍去,她一个飞步上前,闪身避过刀刃,峨眉刺划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顿时鲜血如注,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低落在地板上。 峨眉刺虽说是刺,最大的杀伤力还是来源于尖端尖刺,但乔玮手上的这柄峨眉刺却做了一点改造,器身布满了如玫瑰刺一般的小型倒钩尖刺。 她自知自己学艺不精,唯独只能在武器上动点脑筋。于是这些尖刺在乔玮的高速挥动下,十分轻易地就能划破水贼的衣服,直接深入皮肤,完成切割。 水贼大怒,换了一只手,抬手继续砍来,乔玮也没有犹豫,反手一招回马枪,直接将峨眉刺送入对方的心脏处。 在现代乔玮练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就算和同门师兄妹有比武切磋,也从来只是点到即止,若是伤到了同门,还会被师傅体罚。 水贼应声倒地,随后便没了呼吸。乔玮反应过来她杀了人后,她看着沾满了鲜血的峨眉刺,胃里忽然翻腾起来。 但她不敢停下,一遍一遍挡下朝她和家人们砍来的刀。一旦她停下,留给她的下场只有死。 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会生出恐惧的心来,但也会生出无比坚定求生的意志和无限的潜力来。 劈刺挑砍,每一招每一式都能迸发出凌厉的杀气。 从前在峨眉练武的时候,师傅总说她练武就像在跳舞一般,少了一种剑气。 从前乔玮一直领悟不了这种所谓的剑气究竟为何,但此时此刻的乔玮从来没有觉得手中的峨眉刺有一日能使得如此行云流水,虎虎生威。 而一旁的乔父看到乔玮杀了人,眼神不禁一缩。 他虽是有教导大乔学些简单的武艺强身健体,但却从未教导过她杀人的武功。 但他实在来不及多想,只能将这些疑惑暂且压在心底,手中的一柄短枪使得行云流水,转眼便已经刺伤了好几个对手。 站在远处的甘宁也不愿恋战,船舱外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显然比起眼前这一对父女,外头不知来路的人更具有威胁性。 该死! 等甘宁赶到甲板的时候,几个兄弟都已经杀红了眼,对方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玄色铠甲的将领,长得彪形虎体,目朗眉浓,一柄大刀在人群中翻飞迅猛,连甘宁平日里最得力的兄弟与之相战都被打得节节败退。 甘宁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与之战作一团。 一柄长刀和一柄短刀在半空中不断发出碰撞的声音,甘宁大喝一声,凝聚全身之力朝对手的腹部砍去,玄铠将军虚晃一刀,装作露了破绽,反身一脚将甘宁踹得退了几步。 甘宁心中哪里能服气,大喝一声,“再来!” 他年少为游侠,在这江上闯荡多年,从未遇过敌手,今日能与人酣战数十回合,怪不得自己兄弟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若再打下去,只怕你的兄弟今日都要交代在此处了!”玄铠将军道,“周某敬你是个英雄,若你肯发誓从即日起不在于江上行盗贼之举,为祸一方,周某也可求公子放你一马!” 甘宁大笑起来,“我甘兴霸只能战死,绝没有低头认输的一日!” 玄铠将军心中微微叹息,“某也曾于江上劫掠百姓为生,若非遇到良主,或许也如你一般庸碌一生。但兴霸,你并非池中之鱼,一生为窃贼岂非辱没了祖先秦相甘茂之名。” 甘宁闻言不由得心中大惊,此人如何得知他的身世? “你是谁?” “某乃周泰。” 甘宁心下震动,是他!甘宁年幼丧父,家中清贫,不得已跟着族中的叔父在江中捕鱼来养活自己与母亲二人。 但叔父欺负他年幼,犯了错就会遭到一顿毒打,而且每次都克扣他的工钱。 有一日他跟着叔父再一次出江上打鱼,他在船上未站稳摔了一跤,竟遭到了叔父又一次毒打。他抱着头痛哭,但同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他被打的神志不清时,听见同船的长辈大喊,“是周贼来了!” 他不知道谁是周贼,只知道,那个人的到来救了他,而且留了口粮和钱铢给他。 等他长成后,亲手屠杀了叔父一家而逃出家中,在江的两岸遍寻周泰却不得。 他成了当年的周泰,但周泰却成了奉命来征讨他的人。 命运当真可笑。 甘宁苦笑着提起自己的刀,“原来是你。今日一战,我甘兴霸输得心服口服!” 但甘宁也有甘宁的骄傲,他抬手让自己的兄弟们停手,“我们走!” 乔父和乔玮带着乔母和小乔且战且走,待走出船舱后却正看见甘宁忽然回头,将手中的刀朝着身后掷出。 乔玮下意识拨动指尖,投出了手中的五毒梅花针,但已然无法阻挡刀朝着乔玮飞来。 乔玮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听到半空中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刀和一支羽箭就躺在她的脚边。 她回头看去,火光之中站着一个少年,一双眸子仿佛寒潭清冽,又仿佛藏着巍峨高山般坚定凌厉。他只是这么站着,乔玮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被他所吸引。 她知道,她是谁。 因为大乔认识他。 他叫孙权,字仲谋。 第7章 防略图 此时的乔玮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上起话本戏文,下至霸总小说,那套路总是男主英雄救美,然后女主以身相许。 因为救美的英雄,是真的,特么的帅啊! 她也不想要爆粗口的,但是此情此景下,真的只有这么粗鄙的语气助词才能精准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了。 而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次日见到孙权的时候,自动在心里给孙权打开了一层粉丝滤镜。 “原以为是位武艺高强的小郎君,却不想居然是位身怀绝技的美娇娘。” 孙权的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但眼神却依旧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看到大乔的第一眼,他眼中的惊艳之色便久久不能散去。 乔父如何能不明白这眼神背后意味着什么,只得拱手谦虚道,“将军夸赞,愧不敢当。” 孙权被乔父的话拉回了思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微微正色道,“今日请乔公前来,也只是为了叙家常罢了,乔公不必太过拘谨。 来人,给乔公上座。” 乔父的眼中多了几分谨慎,孙权说只是叙家常,但这种客套的谦辞若是真信了,那才是个傻子呢! 他对于孙权此人并不太了解,毕竟作为江东小霸王孙策的二弟,上头有如此锋芒毕露的兄长,便很容易让人忽略眼前这个名声不显的少年。 乔父对于孙权不了解,但乔玮可太知道这个人了。 孙权诶,东吴大帝诶!东汉末年三大boss之一啊! 最重要的是,三大boss之中,只有他是超长待机啊!甚至待机到三大集团之中,东吴是最后一个被吞并的。 毕竟在乱世之中,命长的才是赢家。 乔玮心里暗暗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而孙权在顾自饮了一盏茶后,才开口提到了他真实的用意,“乔公自皖城而来,又世代居于庐江,想必对于庐江郡中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 明白了,这是在打算从乔家人的口中打探敌方情报来了。 乔父微微抿唇,“将军,老朽一家不过是平头百姓,如今也只是想渡江迁居吴郡,对庐江郡中诸事所知也甚少,恐帮不上将军的忙,还请将军恕罪。” 孙权也明白乔父的顾虑,也并没有因为乔父的婉拒而生气,“乔公不必如此防备晚辈,晚辈自幼便向往游历山河之行,只是奈何年少从军,并不得志。 庐江郡中多有高识之辈,晚辈十分倾慕,不知道可能得乔公引见一二。” 庐江郡中,丁、周、韩等高门世家确实人才辈出,包括孙家军中的第一军师周瑜本人,就是出身于庐江的舒县。 但乔父这一支本就是旁支,加上乔家的祖父更是庶子,与那些高门世家也更没有往来,“引见”二字,更是无从说起。 “将军抬举了,老朽虽担一个乔姓,却只是皖城一小吏而已,与郡中诸世家更是无交情可言,请将军明鉴。”乔父额上渗出不少冷汗,他对上孙策的眼神,便被这一双眼睛所震慑,微微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孙权轻笑一声,“乔公自谦了,其实晚辈也只是向往庐江风土人情,才想能和乔公请教几句罢了。 乔公这般三缄其口,反倒让晚辈惶恐了,想来是晚辈唐突了,晚辈以茶代酒,向乔公赔罪。” 乔父连道不敢。 乔玮本以为孙权会有所不悦,但却很快转移了话题和乔父聊起了别的。 二人从耕读之道开始一路聊到了百姓民生之事,后又聊到了乔父年轻时候的从军经历,这才渐渐相谈欢愉,颇有主宾尽欢的意思。 二人聊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守卫前来送午膳饭食,乔父才想起告退。 “老朽乃是一介平民,于军中既无建树,也无助益,留在将军营中甚是不安。 将军相救之恩,老朽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当结草衔环以报之。” 孙权笑了,结草衔环?他可暂且用不上这样的报恩。 他自认也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面对乔父的“不识好歹”也并不意外,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罢了。 周瑜向大哥孙策献计,夺取庐江,他也想为大哥做点什么。 当从乔家侍从口中克制得知乔氏一家的情况,心里抱有了一丝期待,能从乔父口中得到他想要的情报。 但最终还是失望了。 “乔公客气了,晚辈不过举手之劳,乔公切莫挂怀。 只是吴郡距离此地尚有一些路程,如今这路上也未必就十分太平。甘兴霸此人睚眦必报,若有心报复,恐乔公也再难有还手之力吧!” 乔父一时语塞。 “晚辈本家也是吴郡,待战事一平便会启程回吴,晚辈与乔公一路,也可保护乔公一家平安,乔公也不必再担心锦帆贼作乱了。岂非美哉?” 好是好,但他凭什么啊?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长女。 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将军美意,老朽实在愧领……” 孙权也不等乔父继续拒绝,语气十分坚定,“乔公乃是长辈,见识与才学皆是晚辈要效法之人,有幸能与乔公相识,小小心意还请乔公莫要推辞。” 威逼利诱的,还能怎么推辞。 乔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眼前这个少年或许也只是藏器待时。若真有凤鸣朝阳的那一日,恐天下也未必不能是他的。 他只能应下这份好意,“那便多谢将军了。” 孙权只是笑笑,准备送客。 乔玮走在了最后,离开营帐的脚步忽然一顿,她微微抬眼,眼眸中的神色明晦不辨,“其实,将军想要的东西,阿父不能给,但或许妾身能给。” 孙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你能给,给什么?” “防略图。” 乔玮从怀里拿出一卷麻布,显然是旧衣服上撕下来的那种,看起来就十分粗糙,而麻布的一角,还有被烧毁的痕迹。 身后的乔父顿时大惊失色,“大乔!” 这是刘晔在乔父临走之时交给他的,“若是路上遭遇孙家军,或可以此物保住一家老小性命!” 第8章 红颜祸水? 关于庐江的防略图,乔父在老友面前起过毒誓,绝不会将此物交给孙家军之人。 刘晔却道不然,“其实无论这防略图献或是不献,吾都不打算坚守此地,何苦打一场必败的仗,又白白牺牲了部下的性命。” 即便如此,乔父依然不愿意将此图留着,离开乔家院子的时候,也是丢进了火盆。 却不想竟被大乔捡了去。 乔父快步上前,伸手要去夺这份防略图,但周泰的动作比乔父更快上一步,将防略图呈到了孙权的面前。 乔父惨白着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孙权打开了这份防略图。 孙权的脸色由疑到喜再到微微蹙眉,这防略图上的某些部分倒是和他军中探子所得的基本相同,那便可证明这份防略图,大概率就是真的了。 只是…… “这防略图,只有一半?” 乔玮点头,“另外一半在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她救下防略图的时候,防略图还是完整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烧去了一半,为的就是留一张保命的底牌。 乔父不肯献出防略图,那么孙权想要防略图,就只能让她来画了。 孙权闻弦歌而知雅意,既然献防略图只献上一半,必然是有所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也是可以答应的。 “说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和将军换一份婚约。” 什么?孙权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这个带着几分狡黠和聪慧的女人说要换什么? 婚约? “江船之上,将军救妾一家于水火之中,犹如天神降临,遥遥一见便已倾心。”乔玮的彩虹屁张口就来,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顶着大乔这么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算是矫揉造作的马屁,也能多几分信服力。 当然,还得加上大乔盈盈如水、眸波流转、含情脉脉的眼神,以及可以被解读为羞怯,但实际上是因为尴尬而红透的双颊。 而孙权是个什么想法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端庄明艳,但藏着狐狸般狡黠心思的女人,心思不由得动摇了几分,即便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肯定不止这点小算盘。 作为孙家的二公子,他本不是吴夫人所生的弟子,他的生母姓谢,是吴夫人的表妹。 吴夫人生下长子孙策后,久久难再有生育,又有卫姬因得宠于孙坚而时常挑衅,最终信了一位方士之语,为孙坚纳了八字极好的谢氏,为自己固宠。 但谢氏本有婚约在身,与未婚夫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被迫嫁给孙坚也是无奈,后来生下孙权后就撒手人寰。 吴夫人愧疚难当,将孙权收在膝下,俨然如亲生孩子般疼爱。 但如亲生孩子,终究不是亲生孩子,性子与兄弟们也并非承自一脉,自三弟孙翊出生后,孙权的身份便越发尴尬起来。 他不得不学会察言观色,也不得不学会韬光养晦。乔玮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孙权还是看出了她的破绽。 “是吗?”孙权反问道。 “是!”大乔十分坚定地应下了这句带着质疑的问句,顺便再加了一记砝码。 谈判的时候,既然对方不相信这是全部的真话,那就再多加一点真话,让对方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乔玮微微垂下眼帘,语气里多了两分戚戚,“若说还有什么私心,便是祈望将军能庇护乔氏一家。阿父无大儿,妾亦无长兄,所能倚靠之人,唯有将军。” 顺便再给孙权送一顶高帽。 说完之后,她还不忘悄悄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因为她并不确定,孙权这个人到底是吃软还是吃硬。 当然从历史的记载上来看,孙权这个人还是蛮专断的,应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设。 孙权的心思果然又动摇了三分,虽然脸上还是那般严肃、认真的样子,但眼角和嘴角微微上扬的变化,还是让大乔感受到了他内心里的几分窃喜。 没想到美人竟然如此青睐于吾?这个认知非常好地取悦了孙权的自尊心和他的一点大男子主义。 果然,男人需要信任、感激、赞美、认可和鼓励,这条准则古今通用。 乔玮暗暗松了一口气,很好,这个未来的大boss还是很好哄。 但孙权的理智在看到乔父的时候,还是被拉回了两分,“只是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乔玮非常认同地点头,“所以,妾并没有避讳阿父和阿母。” 孙权:……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啊。 乔父的脸色已经惨白得快要昏过去了。 这个女儿到底还要给他多少的惊吓才算完,要不是这张脸他从小看着长大,他都要怀疑这个女儿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又或者,会不会是发热给烧傻了,还是说……中邪了? 孙权看着这双明亮又“单纯”的眼睛,心底仿佛有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撩拨得他心痒难耐。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此事,还需得阿兄点头才行。” 那意思就是今天这份合同是签不成了呗。 乔玮心下有些不爽,她都这么豁出脸面来了,居然只得了一个“需要上级审核通过”的官方无立场答复。 看着眼前女子的脸迅速垮了下来,孙权又心有不忍。方才还觉得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这么快就破功了。 但想归想,他还是迅速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来,“不过我可以此为信。若你能助我孙家军攻下庐江,不论阿兄是否同意,我定来娶你。” 周泰看着眼前的玉佩,顿时惊呆了,这玉佩可是孙家的信物,代表的可是孙权这个人。若是乔家这姑娘拿着这玉佩,甚至都可以调动孙权麾下的任何一支队伍。 想到这儿,周泰看向乔玮的眼神就越发不善。 这算不算是红颜祸水? 再看向孙权。 这算不算是色令智昏? 但乔玮并不知道这块玉佩有这么大权力,但大乔知道。 上辈子的大乔也曾短暂地得到了孙策的同款玉佩,短暂地用这块玉佩为信物,传达了孙策传位于孙权的口谕。 第9章 家祠 乔玮画下了剩余的半张防略图,孙权派了两个得力的护卫扮作乔家的家丁护送乔氏一家回皖城。 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要回去?乔玮并不满意眼前的这个结果。 孙权却给了她一个竹筒,“庐江郡内虽然形势万变,但乔家的根基尚在,攻下庐江后,我会亲自带兵前往皖城,绝不会伤到乔家一分一毫。 但吴郡不同,我何时归回吴郡,尚不由我说了算,婚事一拖再拖,难道你就不怕迟而生变?” 不就是变相让她继续为他提供情报嘛,编得借口还一套一套的。 她躲过竹筒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孙权继续叮嘱她,“若有什么要说的,就写好塞在这个竹筒里,交给幼烨。” 幼烨就是扮作家丁的两个护卫之一。 嗯,是长得比较耐看的那一个。 “他怎么交给你?” “这你就不必管了。”孙权似笑非笑地看着乔玮,“他们跟在我身边多年,自有他们的门路。” 也对。 乔玮也不再多多问,但心里掐算着时间,再三和孙权确认他会第一时间赶到皖城的。 孙权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升起一种别样的情绪来,嘴角微微上扬,“就这么恨嫁啊!” 恨不恨嫁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希望那个孙权能赶在孙策之前,到达皖城。 但嘴上还是十分认真地肯定了孙权的“普信发言”,“将军风姿卓越,一见难忘。” 说罢,还不忘微微低头,娇羞一笑。 很好,这种不要脸的彩虹屁,第一次说的时候非常赧然,说多了,也就能出口成章了。 看到乔玮和孙权二人旁若无人般说着悄悄话,乔父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他不禁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些年他的教育竟然这般失败,养出了这么一个胆大妄为女儿来。 因此看孙权这人也越发不靠谱,心里越发不满起来。 他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温柔娴静的小女儿,他心里多少得了几分安慰,大号练就失败,不过这个小号看样子应该还是比较成功的。 他轻声对小乔道,“女子在世,最紧要的还是谨慎品行,修行才德,方能正身立本。切不可如你长姊一般荒诞不经。” 一个女子,自己给自己找夫家,还是当着父母的面,可真是了不得了。 偏生当时的场景,根本容不得他拒绝,还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任由乔母做主交换了庚帖。 算是定下了这桩荒唐的婚事。 乔母和乔父所想完全不同,孙权容貌和气度都非寻常,乔母在皖城也是有幸见到过庐江不少的名门公子,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孙权的。 加上孙权的容貌颇有些奇异,琥珀色的双眸藏着一点猛虎一般的威严,目光炯炯有神,甚至天生带着紫髯,这面相上便是贵不可言啊! 乔母还始终记得月华入怀的梦,说不定就应准在孙权此人的身上。 对于黄庆退婚一事,乔母是有些许心结的,一面是为了大乔被轻视的愤懑,一面也是为了大乔将来前程的担忧。 如今出现了一个无论家世还是品格才学都胜过黄庆的女婿人选,她如何会有不愿。 乔父看着满脸喜色的乔母,心里更是有苦说不出。他们乔家也算是有些身份和地位的,嫁女儿之事岂能如此草率,而且还如此不合规矩。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着乔母的面说,只能对着小女儿小声埋怨。 却不想乔瑢正一脸艳羡地看着自己的长姊,满心满眼都是替她高兴,根本没听清父亲说了什么,“阿父,你方才说什么?阿姊这般果敢不畏、大义报恩,当真令人钦佩!” 乔父:…… 好了,连小号也指望不上了,真是家门不幸,无颜面对乔家列祖! ----------------- 乔父自觉愧对好友,回到皖城便一头钻进了家祠“面壁思过”去了,大有一副要“遁入空门”,从此不问世事的架势。 当然,这种面壁思过的行为不要连带上自己的话,乔玮会觉得更好。 她跪在家祠,被罚抄写《女诫》一百遍,抄不完便不能离开,而且只能跪着抄。 乔瑢来给她送饭的时候,正看见乔玮的膝盖青肿得跟饼子一般大,连轻轻碰一下,乔玮都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乔瑢心疼得直掉眼泪,“阿父这是怎么了,竟罚得这般狠心,全然不心疼阿姊了吗?” 乔玮觉得这个妹妹什么都好,人美心善,还格外爱护她这个阿姊,就是一点,太爱哭了。 美人落泪,总是叫人心疼的。 “阿父是生我的气了。”乔玮轻轻擦去乔瑢的泪珠,“我这膝盖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甚严重,你放心吧。” 《女诫》全篇有两千余字,说多也不算多,一百遍也就是二十万余字。乔玮觉得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她的手掌上还有几道淤青,乔父一回来,就让给她到家祠跪着,还赏了她十记手板。 乔玮其实也明白乔父生气的缘故,若换做她站在乔父的位置上,也只会比他更生气。 她也明白,其实她不该擅做主张,在孙权面前出头,更不该私自定下婚约,让乔父难堪。 但只要一想到孙策,原主大乔身体里的恐惧就会翻涌上来,甚至还带着怨恨和厌恶,让乔玮感到十分难受和窒息。 也对,如果婆母苛刻,主母狠辣,好容易将子女们抚养成人,却都一个个白眼狼似的对她翻脸不认人,嫌弃她为妾室的出身。换谁再遇到这个命运的始作俑者,不得分分钟掉头走人。 不顺便给他两个大比豆的,都算是很客气了。 所以乔玮需要抓住机会摆脱原主大乔的命运,想嫁给孙权,是一时兴起,却也有她的一番深思熟虑。 既然长得足够美,要抱就抱最粗的大腿。 想要福寿双全,就要嫁命最长的孙权。 将防略图作为投名状给了孙权,从道义上来说,确实对不住刘晔大人,但乔玮自知只是一个俗人,在乱世之中也顾全不了所有人的性命。 虽然她已经向孙权提出过,若是可以,留刘晔的性命,但孙权却没有答应这个要求,“此事,也不是吾能做主。若有机会,会周全此事。” 第10章 孙策来了 乔玮在家祠里跪了十天,也抄了十天的《女诫》,乔父终于在乔母和乔瑢的哀求下露了面。 看到乔玮累得趴在桌案上已经睡着了,手边的抄书一沓一沓地摆得整整齐齐,周围弥漫着浓烈的药酒香气。想来手上膝盖的伤还是有几分严重的。 乔父心底不由得哀叹一声,将自己的大氅轻轻褪下,披在乔玮的身上。 乔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阿父?” 乔父顿时板起了脸,“瞧着你这几日抄写倒还算是用心,可知错了吗?” “知道了。”乔玮十分老实地回答,“但女儿并不后悔。” 听到前半句的乔父,还正想着这大女儿虽然行为狂妄大胆,倒还是能有规正的。听到后半句后,脸色便越发铁青起来,“你这是知而不改?” “女儿知道阿父生气,也知道是女儿令父亲失了对刘大人的义气,但若是让女儿再选一次,女儿还是会这么做。” 乔父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孽障!” “阿父骂女儿,女儿不敢反驳。但阿父可还记得长兄?” 乔玮提到已经过世的长子,心里不免一痛。 独子乔琛被征召入军,可不过两年的时间,便于战场上身受重伤,被同乡送回来的时候也已经奄奄一息,不过两日,便撒手人寰。 这是乔父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每每想起,也都是一场悲痛。 乔玮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也是来自于原主大乔的情绪,“阿兄临终前,拉着女儿的手,叮嘱女儿一定要争气,家中已无男嗣,若女儿不能保住阿父阿母的平安,便愧对阿兄的嘱托。 刘大人既然将防略图交予父亲之手,说明这防略图有或者没有,都无伤于他性命,他早已想好了退路。 但阿父没有退路。” 乔父一噎,竟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来。 乔玮继续道,“阿父或许觉得女儿轻贱己身,对孙家将军自荐枕席。但阿父可明白如今天下动荡,若得孙家庇护,我乔家在这乱世中才能有一条生路。以我一人之身,可换全家平安,女儿觉得很值。” 乔父从未想过大乔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既是痛恨自己无能,又是心疼眼前这个懂事坚韧的女儿。 “可,孙将军品行如何,你我一无所知,未必就是良人。” 乔玮也想过这个问题。 “天下男子,谁又能是真正的良人呢?”乔玮反问道,“女儿曾以为公祝是良人,但等来的却是退婚书。既然寻不到良人,女儿想选能庇护己身的人。” 史书上的孙权也是妻妾成群,可这个时代但凡有些权势的男人,谁不是妻妾环绕呢? 人嘛,不能既要又要还要,政治书上的教导,要抓就抓住主要矛盾。 乔父听完,轻轻抱住这个女儿,心疼的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 而心疼的结果就是免除了乔玮剩下的罚抄,让小夜将乔玮扶回房间休息。 乔玮实在是太过困倦,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膝盖太疼的缘故,这一夜总是睡得不够安稳,总觉得好似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真的非常可怕,天才微亮,孙权给的另外一个守卫就来报信,“孙家军已经到了。” 这一场庐江的争夺战终于正式进入了高潮部分,而乔玮也知道,她和大乔的命运也站在了岔路口上。 孙策来了。 她打开自己的妆奁,里头还放着孙权临时写下的庚帖,她会不会重蹈大乔的命运,就在此一举了。 她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就看穿越大神会不会跟她开这个命运的玩笑了。 ----------------- 关于这场庐江之战,在史书上并不显眼,因为胜负在刘勋错信孙策谦卑之言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刘勋久攻上缭城不下,而刘晔独木难支,在和孙策所率领的孙家军正面交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退败出逃。 孙策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彻底占领了庐江,掳掠了留在城中袁术的妻女家眷和刘勋的妻女家眷。 这其中最难过的当属黄庆。 黄庆是在刘府上做客的时候被孙家军包围困在府上的,孙策进来清点人头的时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直言并非刘勋家眷,祈求孙策能放过他。 孙策看着眼前这个毫无骨气的男人,心里十分不屑。 他常年于沙场争战,军中讲究的便是铁骨铮铮的义气,这般摇尾乞怜的做派,让孙策对他更厌恶了几分。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兵士便开始抓捕府上的家眷,只要是女子,便会充入军姬营中,男子则充作军中的苦力。 无论哪个时代,对于战败者都不会有任何仁慈。 黄庆绝不愿意被充入军中为苦力,那可是连下等小兵都不如的存在。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归这些苦力,包括打扫战场,掩埋尸首等。 黄庆几乎是费尽了所有的力气挣扎,拽着房屋的柱子不愿接受这个命运。 “孙将军,我愿意献上绝世美女二人,换取将军垂怜!” 孙策听见此人的哭喊,只是微微挑眉,不以为意。 孙策看向女眷之中,有一位妙龄女子,身段轻盈,面容姣好,眼神对上孙策后,身形更是微微颤抖,梳得也是在室女的发髻。 看来是个处子。 那女子正是刘勋的幼女刘珠,也是黄庆千般争取求来的未婚妻。 黄庆看见孙策的眼神正盯在刘珠的身上,更是慌乱,“将军,皖城有乔氏二女,倾国倾城更胜于李夫人,与之相较,这些女子也不过就是庸脂俗粉!” 孙策微微蹙眉,觉得此人甚是聒噪,哭喊声音更是令人厌烦,想让人把他的嘴给堵上。但听见他所言乔氏二女,又不觉来了兴趣,微微挥手退去了抓他的两位士兵。 黄庆见状,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此一搏,“草民与乔家十分熟稔,愿为将军献上此绝色二女为礼,只求将军放过草民。草民当牛做马,愿报答将军不杀之恩!” 第11章 收割人头 玉炉香烟袅袅,乔玮与乔瑢相对而立,在乔母的指导下练习香道。焚香一事,在古代都算做是雅事,无论是抚琴、祭祀还是静坐,都离不开焚香。于世家女子来说,更是一门必学的技艺。 于琴茶香书,都是用于修身静心的一种修行。乔玮对于焚香是颇有兴趣,但对于闻香多少是有些排斥的,毕竟闻惯了现代的香水,对于古法的焚香,总觉得有一股不完全燃烧的焦味儿,掺杂着一氧化碳、甲醛的味道。 闻多了,真怕自己会窒息。 但今日的乔玮非常乖巧地端坐练习焚香,烧炭、拈香、铺灰,一句话也未说过,只是专注于做好眼前的事情。 乔玮的确太需要精心了,要知道等到自己命运宣判的过程,真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煎熬。 她问过幼烨和幼煣,孙权到底何时会来,但得到的答案只是属下不知,幼煣捎回来的竹片上,也只有“静候”二字。 乔母看了一眼姐妹二人的香炉,做了最后的点评,“大乔今日倒是做得不错,小乔拈香的手还不够稳。” 小乔轻吐舌尖,有些害羞,“阿母说的是。” 这时,门房前来通报,“少君,有来客。” 乔玮眼眸微微一亮。 “何人?”乔母看了一眼乔玮,带着两分笑意,柔声问道。 “是黄家公子。” 乔玮听到这个名字就烦,语气出口也十分不爽,“他来做什么?” 门房想了想,“不知,说是带了饭菜要给家主、细君和女公子负荆请罪。” 乔玮:请罪?我看是来给我找麻烦的吧! 乔母的语气十分冷淡,“既是外男,合该走的前厅路子,报到后院里来,成什么体统!” 门房连连告罪,心里懊悔方才的钱铢就不该收,挨自家细君的说了吧。 乔玮却道,“等等!” 乔玮差点都忘记了,前世大乔和小乔这个时候乃是父母新丧,正是举目无亲的时候,王家大娘趁机替自家的儿子强娶大乔,黄庆假意来祭拜时正好撞见王家大娘和王家大郎在和邻舍拉扯,要带走大乔。 黄庆立刻带上家丁替大乔出头,又是花言巧语,用纳妾之语哄得大乔放下戒心。那时候的大乔本还对黄庆留有几分留恋之心,加上骤然失孤,正是无依无靠的时候,若能得黄庆庇护,也能暂得安居之所。 因此将乔父乔母的尸首下葬后便跟着黄庆走了,然后就被黄庆转手献给了孙策。 乔玮一边同情大乔,一边又是怒其不争,更是对黄庆这个人的品性低劣,有了新的认识。 要是放在现代来解读,那不就是男子为升职加薪,将前女友献给上司的狗血晚间八点档嘛! 这波操作,乔玮都忍不住要给黄庆call个666。 原主大乔是好骗,但乔玮可是有重生和穿越双重外挂的。刚好没等到孙权的她正是心气儿不顺的时候,送上门来的人头,不收割一波都对不起她此刻糟糕的心情。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黄庆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乔母微微皱眉,心想大乔该不会对这个余情未了,真的打算原宥了此人吧! 乔玮道,“不是说要负荆请罪吗?去,到后庖那儿找根最粗最锐的荆条去。要是没有荆条,就去找带刺的那种木条。” 乔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脑子还是拎得清的。 乔玮扶起乔瑢,往乔家的大门走去,“走,咱们去看热闹去!” 黄庆看着门房带出来的两根超粗的荆条,恼怒地脸都红了。他在皖城也好歹算是有些身份的人,如何能真的低头给一个女人道歉! 但他看向身后的几个士兵,一想到孙策的那张脸以及他可能随时被丢去军营当苦力的命运,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他看着门内站着的乔玮,脸上堆上了笑容,“大乔,我就知道你貌美心善,同我玩笑呢!” “玩笑?”乔玮睁着无辜的卡姿兰大眼睛,“《女诫》有言,‘清静自守,无好戏笑’。” 谁有空跟你开玩笑。 “不过看样子,黄公子倒是喜说笑语,负荆请罪说起来跟闹着玩似的。” 黄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乔,你我也是旧相识了,这般为难我,毁了多年的交情,又是何苦呢!” “苦?”乔玮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为难你,我为何会觉得苦啊?” 要苦也是你觉得苦好吗?看你为难的样子,我只有爽翻天的感觉! 怪不得网文小说老是喜欢搞那种装13打脸的套路,因为真的岂是一个“爽”自可以概括的,那脑子里的多巴胺都得多分泌十倍的程度。 黄庆看着眼前这个牙尖嘴利的大乔,既觉得陌生又觉得可恶,心里暗暗发誓,等到大乔落到他的手里,他一定要让她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要她在他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眼前的他还是得咬着后槽牙挤出笑容来,“大乔……你看,这邻里邻舍的,这么多人看着,于你的名声……” 乔玮脸上的笑容忽然一敛,又来这套。 “我的名声好不好的,黄公子不是最清楚吗?你强行退婚的事情在皖城传开,我就已经是名声尽毁了,我还怕毁得更彻底些吗?” 黄庆被怼得一时语塞。 正当此时,乔玮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掠而过,心中警铃大作,直接掏出一条帕子,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发出一阵抽泣。 “我乔家一生与人无仇,黄公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既已得了富贵姻缘,又要来逼迫良家女子为妾。 还说什么负荆请罪,分明是逼良为娼!”说着,作势就要昏倒。 门口围观的众人不明真相,看见美人落泪,早已多了几分同情,加上黄庆和乔家的事情,本就是乔家人站在道德舆论的高处,更是纷纷指责起黄庆来。 乔玮看了一眼门房,门房非常机灵地准备关上大门。 黄庆一看顿时就急了,连忙捡起地上脏兮兮的荆条,背在了背上,“慢着,我背!” 第12章 救星来了 不就是个荆条嘛,大丈夫能屈能伸! 黄庆看着大乔,“如此,可鉴明我的诚心了吗?” 荆条并没有经过打磨,不仅有尖刺,还有不少的倒刺,轻轻一划,手上便能多出不少细小的伤口来。 黄庆皱着眉头,忍着些许不适,面上还带着笑容。 乔玮这才点头,让门房放了黄庆进了乔家的院子。 乔玮回过头,看到幼烨和幼煣站在身后,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她放下了手里的帕子,“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们应该不会多嘴告诉你们家将军吧。” 幼烨和幼煣对视一眼,表示自己对这些琐碎之事并不感兴趣。 但他们不说,也不代表他们家将军就不知道啊,他们俩齐齐看向乔玮的身后,不觉身子站得越发笔挺。 乔玮尚不觉有异,只是非常满意幼烨和幼煣二人的态度,“那就多谢你们二位了。” 幼烨瞥见自家主子的眼神不善,更是不敢多看乔玮一眼,面无表情地看向正前方。 “不必他们说了,我已经看到了。” 这声音……大乔身子微微一僵,缓缓转过头来,又惊又喜又不免有些发窘。 这救星总算是来了,但刚刚自己惺惺作态、矫揉造作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看去了多少。 毕竟她还是想要先维持一个端庄、聪慧的良好形象。 孙权给门房递了拜帖,“晚辈吴郡孙氏,想拜见乔公,还想请小兄弟通报一声。” 孙权抬眸看着乔玮又是雀跃又是害羞的表情,心里被不免被这种毫不作假的喜悦感染,多了几分高兴。 他也是找了好几个理由才能抽身来到皖城来,他和孙策汇合的时候,正听见下面的人在议论皖城有乔氏二女皆为绝色的事情,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有人向自己的大哥引荐了大乔和小乔,心下大感不妙。 想到大乔那双明亮的眸子,他竟有几分心神慌乱,若是让大哥先见到大乔…… 他当机立断,决定还是要先下手为强,以得到可靠线报,有刘家漏网之鱼逃往皖城方向为由,带着麾下几位心腹,直接来了乔家这儿。 结果正撞见乔玮为难那个姓黄的小子。他饶有兴致地混在人群中,想看看乔玮打算如何应对。也准备在她应付不了的情况下,出手相助一把。 但显然乔玮并没有给孙权这个机会,一出场就将黄庆怼得节节败退。 还有一手说哭就哭的演技,关键哭得还假的很,不仅是把黄庆给整懵了,也给他整笑了。 他也见识过不少的世家女子,大多都是端着姿态不肯在人前落泪,丢了自己的骨气。便是自人前落泪,也绝不会哭得这么假。 那一双狡黠的眸子,连帕子都没挡全。 孙权对着乔玮招招手,“过来。” 乔玮并不想动,“不去,你进来啊!” 孙权微微眯眼,“尚未经主人家同意,如何敢擅自闯人私宅。” “我也是主人家,我同意了,快进来吧!”乔玮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牵孙权的袖子,孙权则无奈地看着她,还是跟着进了门,站在门边,不肯入内。 “就这般迫不及待?”孙权微微压低声音,虽然他也并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对他的期待到底来源于何,但不得不承认被期待和被重视的感觉,并不赖。 乔玮瞧了一眼门外普通士兵打扮的人,方才他们就站在黄庆的身后,看起来好像是听从黄庆的调派。但方才她为难黄庆的时候,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反应。 “他们是谁?” 孙权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是兄长麾下的士兵。” 可能是因为听到点自己身份了,那些士兵回头看了一眼乔玮,乔玮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那凶神恶煞的面相,还是有些令人望而生畏。 孙权看见她的反应,只觉得好笑,“现在知道怕了?方才对着人家耍威风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乔玮指了指幼烨和幼煣二人,“不是有他们俩在嘛,心里知道自己有靠山,还不得逮着机会,狗仗人势一把。” 孙权嘴角忍不住一抽,“你平日里都是这么骂自己的?” “狐假虎威,狐假虎威。” 一时口误。 “那可是我兄长麾下的人,虽说我有个二公子的身份,但也无法和兄长相提并论的。”孙权语气平淡,这话既是事实,也是对乔玮的警告。 论在军中的威望,他面对孙策也是难望项背,他的父兄皆是当世豪杰,他也不是不羡慕,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父兄都犹如一座巍峨入云的高山,难以攀登。 乔玮却不以为然,“吴侯不会做黄庆靠山的,但你会。所以论起来,还是我的后台更硬点。” 黄庆,原来这个人叫黄庆,孙权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虽说他与乔玮的关系尚属于八字没有一撇,但乔玮这话算是自动将孙权和自己划在在同一阵营里,这种“同仇敌忾”的义气,孙权还是很受用。 “只是,为何你这么肯定兄长绝不会做黄公子的靠山?” 乔玮先是不解孙权为何会提出这个问题,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症结所在,“你知道黄庆此人的身世吗?他是黄祖黄元阳的侄子。” 黄祖是谁,孙权再熟悉不过了,提到这个名字,不管是孙策还是孙权都会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的存在。 就是此人,射杀了孙家兄弟之父孙坚。 孙家和黄家,那可是有着杀父过节的世仇。 孙权的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竟然是他。” 乔玮又将黄庆与乔家和刘勋之间的渊源做了详细的解释,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孙权打一记预防针。 毕竟在这个时代,被退婚的女子多少还是会引来一些闲话。她并不希望往后出现一些有些人,抓着这件事情为把柄,来挑拨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 另一方面,就跟在现代的时候,男女之间想要坚定信任关系,最好还是要把之前的情史做个清楚的交代,越是遮掩,却容易产生信任的裂痕。 虽然她也不是说自己和孙权就是那样的关系,但既然是本着嫁给人家去的,还是应该多点坦诚。 何况这所谓的“前男友”还是“未来任”的世仇。 第13章 岳丈大人 大乔解释完和黄庆的前尘往事之后,语气上顿了顿,发现此时孙权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一步臭棋,人孙权很有可能并不喜欢。 孙权见她停下来,分明一幅有话还没说完,但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脸色变化。 “说完了?” 乔玮:……肯定没有啊,这番话的重点以及重点中的重点,我都还没说呢! “继续说吧。” 乔玮确认了一番,孙权好像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敢继续说,“黄庆虽说是与黄元阳同宗,但居于皖城多年,并没有什么往来,何以会忽然跳出来以其子侄的身份,毁弃与乔家的婚约,而转脸就能与庐江太守刘家结为亲事。 只有一种可能,黄元阳和刘子台已经达成了一种利益的联盟。” 毕竟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孙策这几年的发展势头太过凶猛,江淮一带的诸侯豪强们多有忌惮。孙策吃掉刘勋的地盘,就可以一跃成为江淮一带势力中的老大,人黄祖能答应? 何况黄家和孙家的过节,二人之间迟早必有一战,那黄祖能坐看孙策做大做强,带着孙家再创辉煌? 孙权微微皱眉,仔细分辨着乔玮的这番话,“你的意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诶,乔玮在内心里非常想给孙权点上108个赞。跟聪明人说话,那就是轻松简单,一点就明了。 所以,黄祖必然会派精锐前来支援刘勋,趁孙策在庐江还未站稳脚跟,杀个回马枪。这场庐江的争夺战,搞不好还得来个加时赛呢! 孙权沉思片刻,找来幼煣耳语一番后,打发他离开了乔家。 乔玮看着幼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心里还在思考另一件事情,侍女小夜近来总在她面前提到幼煣,不知道是不是能打听打听,幼煣家中是否有婚配妻室…… 或许……她还能兼职当个红娘什么的。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完这件事情,就发觉孙权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怪异。 孙权的确是对乔玮这个人充满了好奇,总觉得她身上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大胆、聪慧、明达但又带着女子独有的娇俏。 这些特质矛盾又合理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总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一番。 乔玮下意识捂着脸庞,“怎么了,我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只是觉得好似你瘦了些。” 嗯,比起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好像看起来单薄了一些。 乔玮摸着自己的下巴,确实好似尖了些,回了皖城就被罚跪家祠,加上担心孙权会不会来,心情一直有些焦虑,这胃口自然也有差了些。 这时候被孙权这么一问,还有些不好意思。 “乔公罚你了?” 乔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欸?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离开军营的时候,乔父的脸都快拉到地上去了。这会儿他都站在外头与乔玮闲话良久了,也不见乔父让人出来通传,只能说明,乔父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心气儿不爽。 乔玮吐了吐舌头,“阿父其实是在生我的气,看见黄庆肯定也不高兴。不过他就是看起来凶一点,你别害怕。” “我不害怕。”孙权也清楚,今日来了,肯定免不了要过岳丈这一关。 乔玮又陪着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门房才走出来,躬身请孙权进去,“女公子,家主请你也进去。” 乔玮再三确认,才敢跟着孙权一同去见乔父。 乔父指着孙权道,“这位便是我乔家的小婿,大乔的婚事自有老夫这个做阿父的操心,黄公子与我乔家非亲非故,也无往来,不必费这个心了。” 孙权也颇为意外,本是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话要说,没想到乔公十分爽快地承认了他的身份,反叫他喜出望外。 听乔公的语气,必然是黄庆说了什么令乔公不快的话。看来,他还真的应该感谢一下黄庆这小子。 孙权十分上道,对着乔公行了晚辈的礼数,“岳丈大人。” 黄庆一开始姿态摆得很低,乔父原以为他是真心向来道歉的,他到底算是个长辈,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在面上和一个晚辈计较。 哪里知道,不过才送了些礼物,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将话题一直往大乔和吴侯孙策身上引,毕竟他的来意也很明确,想要说服乔父将两个女儿献给孙策为妾。 “大乔虽是倾城之色,但匹配吴侯,也是高攀了。退婚大乔,小侄也实属无奈,今日来也是为了弥补往日的情分。 何况吴侯这般的人物家世,又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与之结亲呢,有了孙家作为靠山,日后若能有一子半女,孙家还能亏待伯父不成?” 乔父气得青筋都在突突地跳,什么意思,要他乔宣卖女求荣? 大乔虽被退了亲事,科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在室女,与人为妾,他乔宣还没死呢! “不必了,大乔早已有了结亲的人家,聘的也是妻礼。”乔公一口回绝。 黄庆如何会相信,若是大乔真的定了婚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乔父被黄庆追问得烦躁,索性就让门房唤了孙权进来。原乔父是对孙权不甚满意的,但孙权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加上有黄庆在前做了对比,乔父一下子就发现了孙权的优点。 气度端正、不卑不亢、重礼爽利,最重要的是有眼色。 他一说是自家小婿,忙不迭地就开口尊称岳丈。 最重要的是,孙权许诺给自家女儿的是正妻之位,才不是妾室之位。 乔父对着孙权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赞许道,“好孩子,落座吧。” 孙权落座后还十分恭谦地奉上了厚礼,乔父并不看重财物贵重,但这般厚礼相待,让乔父在黄庆面前狠狠打对方的脸,还是乔父心里多了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顺道也对孙权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黄庆脸色沉得都快滴出水来了,“若是大乔已经婚配,那小乔……” 话音还未落,“啪”地一声,一个耳光直接将黄庆打得闭了嘴。 第14章 好霸气威武的夫人 乔玮毫不客气地送了黄庆一记响亮的耳光,脸上的怒意大盛,“劝人为妾,天打雷劈的事情你也敢干。” 乔玮也明白,在这个时代之中,有无数的女子被迫成为妾室,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是这些女子的悲哀,乔玮不能多做评述。 但若是有人让这些女子沦为妾室和玩物,并且以此为荣,将女子送入命运的深渊,那乔玮真的难以容忍。 孙权看着被打蒙了的黄庆,和居高临下的乔玮,心中不由得赞叹,好霸气威武的夫人。 黄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已经是第二次了,大乔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折辱于他,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气得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来意,站起来眼看着就要还手。 乔玮压根儿不怵他,正打算反击,那高高抬起的手却被一双厚实的手死死控制住。 乔玮看向这双手的主人,此时眼中的怒气也是显而易见。 孙权一只手握住黄庆的手腕,轻轻用力便让黄庆难以动弹,而且疼得龇牙咧嘴,一只手温柔地拉过乔玮的袖子,将人护在身后。 乔玮一时间没有站稳,撞上了孙权的后背,那充满了男子荷尔蒙的气味骤然撞入鼻尖,连乔玮都一时没有防备,心尖微微一颤,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孙权算是自小在军营中长大,跟着父兄四处争战,手上的力气岂是黄庆一介文弱读书人能比的,加上孙权心里有气,更是没有留手。黄庆从一开始的忍耐,到后面的低声抽气,再到大声咒骂孙权,最后跪地求饶。 孙权一个挥手,直接将他差点甩出去,眼神凌厉,低吼道,“滚!” 浑身的气势全开,连乔玮也微微一怔,随后便释然了,到底是未来的东吴大帝,就算是十八的少年,可也是有着十年的战场从业经验,身上浸染的杀气也足够骇人的了。 黄庆真的是被吓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乔家大门,半秒都不带犹豫的。 ----------------- 有黄庆的这段插曲,乔父和乔玮的心情都不算太美丽,好在孙权十分长袖善舞,不过片刻就和乔父相谈甚欢,甚至还十分高兴地留了孙权用顿家常的晚膳。 既说是家常的晚饭,便是一家人都坐在一起用膳,乔父和乔母为主人,乔玮和乔玮居于右下首,孙权则坐在左下首用饭。 本来以孙权如今的官衔地位,即便是做客,也可居于首位,但孙权处处以晚辈的礼数自谦,并不以官阶自居,这样的随和让乔父和乔母越看越满意。 乔母压低声音与乔父耳语道,“先前主君还埋怨大乔胆大妄为、蒙了心智。以妾的意思看,这分明就是天作之合,若非大乔果断,你何来这般体面的女婿。” 乔父对乔母的话一向是没得反驳的,“是是是。” 心里却在琢磨乔玮当初的那番关于穿越仙人的说辞,难不成自家这女儿,还真的什么神通指点,有仙人保佑? 乔母却更关心孙权的家事,不由得问起孙权的家事来,得知他年少丧父,一直是跟着长兄南征北战,心里更多了几分心疼。难怪瞧着这般稳重,想来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练就的性子。 乔瑢低声地调侃自家的阿姊,“如今瞧见阿父也满意了,阿姊的心终可放下了吧!” 乔玮先前坐立不安的样子她可都看在眼里,连侍女小月都说从未见过长女公子这般模样,活像是随时准备干架的母鸡。 乔玮知道她的样子落在旁人的眼里,定然觉得她恨嫁心切。恨嫁就恨嫁吧,乔玮心里知道,要是她不恨嫁一点儿,那等待她的可就是重生穿越后的地狱模式了。 “我瞧这孙将军对姐姐也挺上心的,回阿父阿母的话,还总不忘往姐姐这儿瞧上几眼。”乔瑢眼神暧昧地看着乔玮。 乔玮反问道,“羡慕啊!待阿父给你寻了好人家,你可就不必羡慕我了。” 乔瑢顿时小脸通红,“阿姊就知道笑话我。” 这程度,也就是幼儿园级别的,这般容易害羞,岂不显得自己的脸皮厚似城墙? 一家人正说得热闹,却听见门房来报,“家主,黄家又来人了。” 乔父如今是最听不得黄家人的事情,“谁来了?” “是我来了。” 门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一把推开了,只见来人正是黄母,当然身后还跟着黄庆。 黄母满脸堆笑地走进来,经过门房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上一眼,“我与你家主、细君的交情,还需通报什么,没眼色的东西!” 那样子也不必解释了,定然是黄母带着黄庆在门口撒泼打滚的,门房根本拦不住。 不过转脸就又恢复了满脸笑意,“乔公、乔夫人,听公祝说,大乔得了一段好姻缘,我是特来给二位贺喜的。” 两家人别管什么交情,也早就撕破脸了,难为这个黄母还能当做没事人一般,照旧过来攀交情。乔玮觉得自己也算有几分厚脸皮的了,但跟这黄庆一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已经修炼到没脸没皮的程度了。 两个时辰前才挨了乔玮和孙权的教训,现在还敢上门。 但黄庆的水平和黄母一比,那更是小巫见大巫。 对付黄母来,那根本就是游戏通关的终极模式。 乔父的脸色顿时黑得跟铁锅锅底一般,“贺什么喜,你们黄家这样不请自来的礼数当真不敢恭维。” 黄母也不在乎这点冷言冷语,反让侍从带上来几坛酒,又全然不管乔父的脸色,让人直接给面前的酒樽全给满上,还给自己倒了一樽,“我带小儿来就是给乔公赔罪的,小儿尚且年幼,有无礼之处,还请乔公别跟一个后辈计较。” 乔玮转换了一下现代的语言,【熊孩子不懂事,你做大人的跟他计较什么!】 黄母继续道,“公祝也是替大乔着急,口不择言了些,但绝没有什么坏心思。” 乔玮继续翻译:【瓜娃子是好心办了坏事,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他吧!】 “他回来也同我说了这事儿,两个孩子是一块长大的,怎么会不替大乔着想啊!” 【狗蛋儿是个念旧情的,还能害了大乔不成?】 乔玮替他回答,能,他可太能了! 第15章 赔礼道歉 黄母端着自己的酒樽,毫不在意场面的冷淡,自顾自地道,“公祝冲撞了贵人,也是我这个做阿母的未能教导好,我自罚三杯。” 说罢,真的仰头一饮而尽,当着乔家众人的面,喝了整整三杯,还不忘把酒樽反手朝下,以示自己的诚意满满。 乔父面前的酒杯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 乔瑢年纪尚小,乔父乔母也觉得无必告知她下午的事情,因此乔瑢并不知晓这黄家的母子二人到底又是因何惹动父亲发怒。只是好奇这杯中之物到底是何滋味,将酒樽端起来,凑近嗅其香味。 “有淡淡的菊花香,应该是菊花酒。” 不止是菊花酒,闻着还是品质相当不错的菊花酒。 汉代饮酒的风气盛行,多数人家里也都有备着各类酒饮,若是为了筵饮宾客,也都备下各类上好的酒。 但黄家素来清贫,哪里这等上品的菊花酒。便是真的能有,竟送到乔家来赔罪,事出反常必有妖。 乔瑢正想抿上一口尝尝这酒的滋味,却被乔玮拦了下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这样人家送来的酒,你也敢这么轻易就入口?” 她分明看到黄庆的眼神一直在打量乔家的众人,甚至频频看向桌子上的酒樽,一直在关注乔家人是否喝了这酒。 尤其是乔瑢端起酒樽的时候,黄庆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乔瑢,眼神中隐隐透露着期待,而乔瑢拦下乔玮之后,黄庆的怒气在眼底一闪而过。 乔玮是不太了解黄庆这个人,但大乔了解啊,作为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黄庆这个人自卑敏感,并且自命不凡。 但真的论起心计手段,甚至还不如他的阿母黄元氏。 他这般沉不住气的样子,更加证实了乔玮的猜想,这酒肯定有问题。 黄庆这般“自降身份”,三番两次来乔家赔礼道歉的行径,着实不符合他的人设定位。 结合大乔上辈子的记忆,答案已然是呼之欲出了,他需要乔家,或者说是大乔和小乔作为他攀附孙家,继续往上爬的阶梯。 上辈子此时的大乔和小乔已经失去父母庇护,自然由他拿捏。但这一世,乔父乔母不仅还在,乔玮还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定了新的亲事,一切形势自然有了不同。 黄庆见乔父没有如预料般饮下这打着赔罪名头的酒,心中越发焦急,“叔父在上,侄儿真心无意冒犯,不过是替大乔着急才乱了心绪,大乔和小乔皆是国色之貌,轻易托付寻常人家,怕是明珠蒙尘,所以才办出这糊涂事来,惹了叔父不快。 侄儿回去思来想去,甚是懊悔,叔父乃是有风姿傲骨的人,如何能将女儿送与高门为妾。侄儿一时糊涂,竟说出这等胡言乱语,还请叔父原谅侄儿这一次。 侄儿愿以酒谢罪,若叔父觉得侄儿的诚意到了,也干了这樽,好安侄儿的心。” 说罢,真的一樽接着一樽地喝,每喝一樽也就多说两句道歉的话,那姿态当真得摆得极低,反倒将乔父架到了高处。 乔父听着黄庆的这番话,语气恳切,又都道歉到了点子上,心气儿才顺了两分。 看见黄庆一个劲儿地,心里也有几分不忍,想想也就算了,既然人家已经道歉,也没必要非晾着人家,叫人面上无光。 他正端起了酒樽,忽然乔玮出声提醒道,“阿父近来身子并不爽快,这菊花酒看着清甜,实则醇厚,为身子着想,这酒阿父还是不饮的好。” 乔父听见此话,小声呵斥道,“没规矩。” 语气虽是责怪,但手还是非常听话地放下了酒樽。 黄庆看向乔玮的眼神都快冒火了,若是眼神能化实体,只怕黄庆能朝她丢出数十柄刀子,直接将她扎成活体刺猬。 这个大乔,三番两次破坏他的计划,当真可恶! 乔玮心思微动,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樽,“阿父不能饮酒,不过我能,黄公子既然是来赔罪的,那就索性将话一次性说清楚如何?” 乔玮既然主动给了他机会,黄庆又不是傻子,如何会不顺坡下驴,“自然。” “那好,既然黄夫人是长辈,那我这个做晚辈也该懂点尊重。我今日只和你论是非对错。” 黄庆面上不显,心里十分得意,看来方才那一段做戏还是有点效果。大乔也算是松了口,指不定心里也还念着他的好。 事成之后,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再续前缘。 这么想着,黄庆自然对乔玮的话无有不应。 乔玮道,“今日你既然是来赔罪的,不知道要赔的罪到底是几件?” “一则是为退婚之事,二则也是因着今日想为孙家和乔家牵线姻缘之事。” 黄庆话还未说完,乔玮直接打断了他,“好。若为退婚之事,被退婚的人也是我,再为你劝说我父要送女为妾之事,人选亦是我。 不知道为何黄公子一味同我阿父致歉,却自始至终从未对我言说道歉之语?” 黄庆被这话问得一噎,旋即拱手道,“是我思虑不周,是该向大乔你道歉。先前这两件事情,都是我糊涂了,竟让大乔你如此难堪,是我的不是。” 大乔没有接话,微微挑眉,示意他倒满酒樽,以酒赔罪。黄庆的酒量不是太好,方才喝了这么些,已是有点微醺了。 但大乔并没有放过他,反示意家中侍女换了陶碗来,“这酒樽是你们带来的,虽是富贵,但我乔家用不起也用不惯,还是上陶碗吧,大家都是爽快人,以酒泯恩仇如何?” 黄庆有些犹豫,但大乔示意侍女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碗,“不喝?怎么,是觉得我一个小小女子,不配上黄公子给我赔礼道歉吗?” 黄庆见状,暗暗咬着牙又喝了三碗,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绝不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乔玮也没含糊,以袖掩面,微微仰脖,然后将空碗展示给黄庆看。 黄母见状,连忙出声打圆场,“好好好,如此就前嫌尽释了。” “是吗?”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孙权却带着一丝不悦。 第16章 演戏嘛,那也得是专业的 从黄庆母子进门来开始,孙权就一直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看着众人之间的交锋并不参与,但此时的他却忽然出声,不单是黄庆母子有些不解,连乔玮都不明白他干嘛要掺和进来。 孙权淡淡开口,“黄公子当着吾的面,开口闭口就想要将吾的未婚妻子送与旁人为妾,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些吧。” 黄庆差点忘了,就是这个男人定下了大乔。 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虽说大乔和他的婚约是作废了,但在他心里,依旧觉得大乔应该是他的所有物。 即便是他不要了,也不容许别人来染指。即便是他下定决心要将大乔献给吴侯孙策,那也是他来左右大乔的命运,而不是由另外一个人在他面前展示对大乔的所有权。 这心态不妥妥就是前男友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吗? 明明自己都始乱终弃了,还指望女人能为他一辈子守身如玉,包括身体,包括精神。 黄庆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既如此,在下也向公子赔罪,今日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黄庆虽嘴上在赔罪,但心里却是不屑的。 孙权今日所着的乃是常服,因为常年争战在外,也没有家眷为他贴身操持内务,因此身上的衣服虽然料子不错,也可以洗得十分洁净来表达对乔家的敬重,但到底是有些旧了。 世人大多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黄庆只觉得孙权虽然气度不凡,但大抵也是哪一家的寒门子弟而已。 待他事成了,定然也要顺道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子。 黄庆如此想着,心里不觉畅快了几分。 孙权没有接话,只是道,“既然如此,黄公子不如也饮了这碗吧。” 黄庆的坛中已没有了酒,孙权直接将自己案上的坛子打开,亲自给黄庆倒了满满一碗,“今日结识黄公子,也是一件幸事。一来,要谢黄公子成全,在下对大乔也是倾慕已久,若非黄公子悔婚,在下也不能得偿所愿。” 黄祖的子侄辈就这点水平? 黄庆感觉心头仿佛有什么锐器刺入。 “二则,瞧见黄公子是个爽快人,谈吐见识皆是不凡,为人也能屈能伸,能结识黄公子一场,也不枉来此一趟。” 害他十分谨慎地坐在这里看他耍了半天的猴,还以为黄祖的子侄能有多大的本事。 孙权端起碗,一饮而尽,乔玮正想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黄庆见孙权已经喝了,也只得跟上,一面是为了在乔父面前展现自己的恭谦和诚意,一面也是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落了下乘。 三碗下肚后,乔父也觉得差不多了,端起眼前的酒樽,打算结束这场“赔礼道歉”的闹剧。 有乔父行动在前,乔母和乔瑢自然也是紧跟其上。 黄庆心里不由得大喜,仿佛看到军营苦役的命运已经离他远去,他甚至能得到吴侯孙策的赏识,从此扶摇直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但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计划就会出现意外。 孙权忽然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眉头紧蹙,呼吸急促,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如同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你……”孙权颤抖着手指向黄庆,“你竟然下毒!” 幼烨立刻大声呼救,“来人,有刺客!”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大群的兵士,直接将黄庆和黄母围了起来,数十柄尖枪直指黄庆的喉间。 乔玮也被这场景吓到了,她只是怀疑这酒并不干净,难道是真的有毒。 她也顾不上什么世家女子的矜持稳重,提着裙子跑到孙权身边,扶着他的胳膊,神色紧张。 孙权顷刻就晕倒在了乔玮的怀里。 幼烨见状,厉声喝道,“刺客行刺将军,还不立刻拿下,送到吴侯面前,听候审讯。” 黄庆听到吴侯的名号,尚来不及去细想眼前这个男人和孙策之间的关系,只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吓得魂不附体,加上酒劲儿上来,一下子便吓晕了。 只是在黑暗来临的前一秒,看见了从乔玮袖子里掉出了一块湿漉漉的棉布。 幼烨立刻让兵士将人押走,顺便将黄庆母子带来的酒全部封存起来,当做证据,要请军医前来查检。 因为事关重大,幼烨还是十分客气地请了乔家人一同前往做个见证。 乔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为了自证清白,也合该去做个证人。 只是好好的一场家宴给闹的…… 孙权被幼烨和乔玮二人扛上马车后就“自然”地悠悠转醒了。 因为孙权“昏迷”时,一直紧紧攥着乔玮的手,所以乔玮也就只能跟着待在他的马车里,不过在外人看来,孙权都已经昏迷了,自然也就不必在意什么男女大防的事情了。 “你可真能演。” 是感叹,也是夸奖。 孙权微微挑眉,“你不意外。” 乔玮也很诚实,“本来是真有点儿吓到了,不过你捏了我一下手,我就明白过来了。” “聪慧。”孙权微微勾起嘴角,他可是偷偷睁开一条眼睛缝看了,乔玮脸上的焦急和担心可算是实打实的真心。 方才慌乱无措的样子,像极了受惊的小鹿,一双汪汪的眼睛,还带着十足的歉疚。 “就这么挂心我的事儿?” “嗯。” 能不挂心吗?谁知道那黄庆的酒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要是个什么鹤顶红之类的,把孙权一下给干死了,那她可不得重新给自己物色一个大boss? 现在她非常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和孙权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好,她也好。他要是不好,她也得跟着遭殃倒霉。 而且一不小心连累了孙权,她多少还是会有些愧疚的。 但她肯定的回答落在孙权的耳朵里,那就是隐藏的告白。 她在隐晦地表达对他的爱慕和倾心。 马车一路疾驰,通往孙家军的营地,而孙权上扬的嘴角就一直没有下来过,连被幼烨和乔玮抗下马车的时候也有些抑制不住。 差点就把“昏迷”的这场戏给演砸了。 第17章 兄弟之情 夜色如墨一般深沉得化不开,孙策在帐中与周瑜饮酒谈笑,刘勋之女刘珠站在一旁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侍酒。 诚然在刘勋的家眷之中,刘珠的容貌是最出众的,那些将领们但凡有点儿眼色的都不会去选这个。 那管事儿的军需官更是眼巴巴地就将刘珠送到孙策的帐子里来了。 “报!”幼烨和幼煣二人同时在帐外求见,刘珠被这一声高吼吓得一抖,手中的酒也洒了一身。 孙策脸上略有不快,一个眼神扫过,刘珠更是抖得厉害。 孙策也懒得计较,只是让人进来。 “报吴侯,属下按仲将军的吩咐出城探查,果然于我军西面发现有水船深夜靠近我孙家军,属下就近探查后,发现是江夏太守黄家军,大约有五千余人。” 孙策大惊,拍案而起,“你可看清了?” “是。”幼煣低声道,“船身上是黄家军的旗号。” 孙家和黄家纠缠多年,对于黄家军的旗号是再熟悉不过了,孙策也不疑有他。 倒是周瑜多问了两句,“仲将军如何想到要让你去探查黄家军的动向?” 幼烨回道,“是因为那个黄庆。” 黄庆? “此人是谁?”孙策显然想不起自己的军中有这号人物,但他身边的刘珠听到这话,身子明显一僵。 “是刘勋家的女婿。”幼烨想了想,“听仲将军说,他自荐要献乔家二女给吴侯。” 这么一说,孙策倒是有印象了,就是那个动不动就哭天抢地的一男的。 幼烨在孙策的示意下继续道,“仲将军是在军营外头遇上此人的,觉得他形迹可疑,但因为又没有证据,只好同吴侯请求去了皖城城内。 一路跟着去了乔家后,属下打听到此人竟是黄祖的子侄,而且他到了乔家之后,竟以刀剑胁迫乔家二女,若委身侍奉吴侯之时,要寻求机会刺杀吴侯,否则门外的兵士就会立刻冲进来杀了乔氏一门。” 前两日,孙策是给了他大约五六个兵士,为的是安全护送乔家女眷,没想到竟被黄庆差点摆了一道,孙策脸色微微铁青。 幼煣接着往下说,“仲将军察觉事情有异,自己留下与黄庆周旋,让属下悄悄去往黄家搜查,果然搜出了黄庆与黄祖的书信往来,仲将军便让属下前往城外探查军情,没想到真的探查到了黄家的水船动向。” 孙策气得拍案而起,“竖子竟这般狡诈。”随即又有些庆幸,“幸亏仲谋机警,察觉贼人意图,否则黄祖部曲深夜前来,必打得我军措手不及。” 孙策立刻下令,令探子再前去探查军情,准备升帐议事。 孙策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仲谋此时人在何处,那黄庆人呢?” 这等重要的军情向来都是孙权亲自来报告的,今日却让手下这两个嘴笨舌拙的心腹来报。 幼烨神色担忧,“这正是属下来报的第二件事情,仲将军中毒了。” 孙策往外走的步子骤然一停,回头盯着幼烨,厉声道,“仲谋中毒了?谁干的?” “是黄庆。”幼烨按着孙权先前跟他定好的说辞缓缓道来,“仲将军假借拜访名士的由头进了乔家,又安排了筵饮想拖住黄庆,担心他暗中再和黄祖联络,里应外合攻打庐江。 不想被黄庆看破,竟在仲将军的酒中下了毒,好在乔家长女看出不妥,故意洒了酒坛子,仲将军喝得不多,如今军医已经前去看过了,已经为仲将军催吐,只是恐还需修养几日。” 孙策急急改了方向往孙权的帐子走去,语气间也是怒气翻涌,“这等重要的事情,怎不先来报。” “仲将军说他的事儿不甚要紧,还是军情之事更为重要。” “胡说!”孙策狠狠瞪了幼烨一眼,“能有什么军情能比他性命还要紧的。他胡闹,你跟在他身边的人,也这般不分轻重吗?” 孙策十八岁丧父,又因连年争战,孙家陆陆续续去了多少的叔伯兄弟,孙策便越发珍视位数不多的血脉家人。 尤其是孙权,自小就是跟着孙策长大的,他待这个弟弟也是为父为兄的心情。建安二年的时候,他带着孙权征讨六县反贼祖郎,孙权和周泰暂居宣城镇守。 没想到刚到达宣城不过几日,反贼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奇袭宣城,若不是周泰舍命相护,他或许就会因为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又失去一个至亲。 因此这些年孙策对待孙权也是跟看护眼珠子一般的爱护,军中诸将皆是心知肚明,便是对同胞的三弟孙翊都没有那般看重。 因此孙权此次中毒,孙策才会格外气愤。 孙权撑着身子要起来给孙策行礼,孙策一把就给按回了床上,“好好躺着休养,爬起来干什么。” “阿兄训斥幼烨,隔着老远就听见了,我中毒之事本也与幼烨无关,阿兄别生气了。” 孙策看着孙权惨白的脸色,心里越发心疼,“能不生气嘛!当初瞧着他稳重妥帖才留在你身边的。你也是,既发现了不妥就直接告诉我,还跟着去皖城,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没有证据,不敢对大哥妄言。当时也只是想着若是自己多心也就罢了。” 孙策更生气了,“你我兄弟,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便是说错了,难道我还能怪你不成。” 孙权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心里知道兄长待我之心,只是也因此,我才更不能肆意妄为,给兄长平添烦恼。 素日见兄长争战劳累,也是想能为兄长分忧,不愿叫人非议兄长偏私。” 孙策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孙权的心结所在,“子布又训你了?” 孙权也没反驳,只是脸上神色落寞,“当年阳羡县之事,阿兄包庇了我一次,令他十分不悦,也恐阿兄因我再次失了分寸。” 孙权任阳羡县县长之时,不过十五岁,有些任意妄为,让手下周谷钻了空子挪用了县中的赋税。 事后周谷的手下还做了假账应对孙策。因此孙策查明之后,杖杀了做假账的人,替孙权做了遮掩,并不希望他因此被人诟病失了威望。 但张昭却因此对孙权生了不满,认为他年少任性,胆大妄为,时常言语间阴阳孙权。 孙权常被张昭训斥,在军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孙策和周瑜时常从中调解,更是让张昭认为孙权顽固不改。 第18章 筹算 孙策拍拍他的肩膀,“吃一堑长一智,子布为人一向刚直不懂变通,也并非是对你有所成见。便是你阿兄我,他也常当面谏言,即便是当着众将领的面,也常毫不留情地将我贬得一文不值,有时候也是真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拖出去砍了得了。” 孙权被孙策的话逗笑了,“那子布先生怎的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不但活得好好的,训起人来还中气十足的。 孙策想起张昭也甚是无奈,“当下的确恨不得掐死他,但平心静气后念起他所说的谏言,也并非无道理,也就宽宥他了。” “那子布先生定然不知道自己早已无数次和刀刃擦肩而过了。” 孙策笑道,“他未必不知,但他们世家子弟自有他们的文人风骨。” 正说话间,周瑜走了进来,“仲谋,伤情如何,可还严重?” “仲兄。”孙权喊人,“其实并不甚严重,我服用的量少,如今也只是觉得疲软,身子提不起力气,休养两日也就好了。” 周瑜微微点头,神色也有几分担忧,“我方才问过军医,说那酒坛子里放的是软蕙草,若是用多了,只怕会伤及神智。” 孙策说起这事儿就火冒三丈,“黄庆人在何处?直接拉出去砍了,将人头曝于皖城城墙三日。孤倒是要看看,有他做例子,何人还敢动谋害仲谋的心思。” 孙权却一把按住了孙策的手,“阿兄,万不可!” 孙策皱着眉头,“此人居心叵测,手段毒辣,如何能饶他性命,图留后患!仲谋,此时可万不能妇人之仁。” “阿兄,黄庆身死自然是不足惜的,只是有些事情尚未查清,我心里总是不安。我们攻下皖城后,仅凭他一人,如何与黄祖书信往来通畅而不受阻碍,此间到底还有何人为其爪牙?” 孙策觉得此言也甚有道理,但还是习惯性看向身边的周瑜,“公瑾以为呢?” “庐江的世家至今态度不明,查上一查也好,也该心有成算才是。” 既然孙权和周瑜都是这个意思,孙策自然从善如流,“好,那此事还是交给仲谋去办。” 孙权连声道是,“仲兄来寻兄长,想必是黄祖那头军情紧急,阿兄快去议事吧,我这里不妨碍的。” 孙策点头道好,但还是不放心孙权,亲自扶他躺下,掖好被子才和周瑜离开帐子。 门外的幼烨还跪着,孙策的眼神冰冷了两分,“你是仲谋的人,我不好越俎代庖罚你。这顿板子就先记着,若还有下次,那就是你的人头了。” “是,多谢君侯开恩,属下绝不敢再犯。” 孙策冷着脸就走了,反倒是周瑜微微低身,附在幼烨的耳边问道,“你们仲将军这算是年少风流吗?” 幼烨不明周瑜为何忽然问他这话,只是看向周瑜的眼神,又觉得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属下不明白周将军的意思。” 周瑜笑容揶揄,如何看不出来幼烨的神色慌乱,更证实了心里的猜想。 他方才在帐子里的时候,可是闻到了淡淡的香茅和辛夷香气,孙权可一向不爱用香料,这香料定然不会出自于他的身上。 那么帐中有这么一个人既染熏香,又藏于帐中没有出来拜见孙策和周瑜,甚至还不允许幼烨走漏风声。 看来一向不近女色的孙权,这是要红鸾星动了? 周瑜带着爽朗的笑声快步离开了幼烨,幼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一向是不太会撒谎的,何况还是面对周瑜这个聪明人,他真怕方才他的回答漏出什么马脚,搅和了自家将军的盘算。 “对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是皖城乔家……”幼烨反应过来的时候,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谁知道周瑜会去而复返,他跪在孙权面前请罪的时候,真盼着地上有个大坑,直接将他埋了算了。 孙权见他如此愧疚,也不忍再责怪,只是挥挥手,让他退下。 乔玮并不知道孙权到底要做什么,也不能置喙什么。 黄庆是真的在酒里下了软蕙草,但剂量并不大。孙权只喝了一杯,其实就算是中毒,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明显反应。 但孙权回了营帐之后,又特意把那下了毒的酒要来,多喝了几杯,军医来把脉的时候,自然就诊断出中毒不轻的症状了。 乔玮不太明白,大费周章搞这一出,就是为了要在孙策面前演苦肉计? 看孙策对孙权的态度,就算孙权没有受任何伤,光是黄庆存在会伤到孙权的可能性,孙策就能把他给碎尸万段了。 但孙权不打算解释,乔玮也就不打算去问,只是单纯做好照顾一个病人的工作。 但很快,孙权就用实际行动让乔玮明白了,一个黄庆太过容易了,孙权要做的是,替孙策在庐江世族之中立威。 孙权以黄庆为踏板,很快就查清了刘勋在庐江内的盘根错节的关系,和黄祖来往密切的世族都遭到了孙权的敲打。 孙权拿到了把柄并不急着杀人,而是亲自上门和他们“相谈甚欢”,将那些证据直接摆到了他们的面前,顺便还把消息的来源无意间透露给他们,使之彼此猜忌。 东汉末年的各地门阀世家,其实彼此都有联络和姻亲,但当他们太过团结一致,反倒会对当地的官员统管当地事务造成一定的掣肘。 若利益一致时,在世家的推动下,定然是政通人和。但若是利益不一致时,谁能笑到最后可也就未必了。 孙权明白,孙家想要统治庐江,既要依靠这些世家,也要制衡这些世家。 但这些世家之间也未必就是铁板一块,这世界上只有永远的利益,不会有永远的朋友。 孙权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军营的时候,脸色越发苍白,幼烨十分心疼地服侍孙权睡下,“仲将军这般奔波劳累又是何苦呢!” 孙权摇头,“你不明白,于对阵两军之上,我帮不上兄长太过,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替他扫清障碍了。” 第19章 求娶为妻 因为孙权中毒的事情在军中闹得沸沸扬扬,乔家人作为人证根本不被允许离开自己的营帐,随时候着被问话。 但其实来了军营好几日了,并没有什么人来问话,反倒好吃好喝待着,言说只要带着兵士,不离开孙权的营区范围,还能走动走动。 即便有这样的特权,乔玮也不敢离开自己的营帐,她并不想要遇到孙策这个大灾星,生怕一不小心又惹来什么麻烦。 为了避免乔瑢和周瑜碰上面,乔玮还再三叮嘱小乔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营帐。 乔瑢不明所以,清亮的眼眸望着自己的阿姊,带着大大的疑惑。 “这军营里面都是外男,于女子的名声并不太好。”乔玮想了想,想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而且如今我们身份尴尬,还是越低调越好。”这样才不容易惹上麻烦。 乔瑢听完这话,更加疑惑了,“可是昨日傍晚时分,我分明看到军营里有很多女子在军营中行走。” 乔玮一时语塞,但她并没有丝毫慌乱,反问道,“那她们是姑娘家的打扮还是妇人装扮呢?” 乔瑢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是妇人装扮。” “那便是了。”乔玮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些应当都是兵将们的家眷,那这些男子于她们而言就不是外男了,但你还是闺阁在室女,如何能和她们一般到处行走? 何况,你我是初次来军营之中,这里庄严肃穆,不比在皖城的时候。你我对于此处的规矩都不知道,万一不知情触犯了军规,谁也保不了我们一家。” 这么一说,乔瑢就明白了,对乔玮的崇拜之情更上一层,“阿姊真厉害,什么都知道,我定然不会离开营帐的。”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大乔知道一些,被乔玮拿来糊弄乔瑢了。 乔瑢拿出一卷医术来钻研,乔玮还是很钦佩乔瑢的毅力的,一卷医书翻来覆去看了不晓得有多少遍了,还能这般爱不释手,到哪儿都不忘记带着医书。 不过这次她带的是《伤寒论》,是汉代医家张仲景所著,总结了不少的病例药方,不过在西晋之后就失传了。乔瑢手里的这一份也是当年一位医家路过皖城之时,见乔瑢十分喜爱就赠与给她的。 乔玮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闲散时光,也打算拿一卷医书随便看看。 忽然,乔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来,微微蹙眉,“不对啊,阿姊,我昨日分明看到刘珠了,她不是和黄庆定亲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一副妇人装扮?” 刘珠?大乔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也明白了过来。 孙策占领庐江之地,刘勋的家眷还有当年投奔刘勋的袁术的家眷都会落入孙策的手中。在这个乱世之中,战败一方的家眷都会成为战胜方的战利品。 而这些战利品的去向,一部分是会成为军中将领们的妾室,当然这都是相对比较有身份或者有姿色的女子才能获得的“殊荣”,她们会有专门的营帐安置。 不过以刘珠的出身和姿容,想来应该是成了哪位将领的妾室吧。 乔玮怕乔瑢接受不了,用了十分委婉的语言来解释刘珠的境况,乔瑢听完,也不由得为刘珠感到悲叹。 其实刘珠的去处并不是最差的。战争之中被掳掠的女子,大多数是没入军姬营,成为普通士兵发泄需求和情绪的物件儿。 这些女子没有固定的归属,加上军姬人数与士兵人数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她们甚至需要一个晚上在同一地方伺候十数位士兵。甚至有些兵士手重些,时常会闹出人命来。 但这样的事实,乔玮是不忍告知乔瑢的。 乔瑢也没有多想,解答了心中的疑惑后,很快就投入到对医书之中去了。只是没看一卷书尚未看完,便听见帐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再有一些知情的士兵在外头喊着,“是吴侯和周将军回来了。” 黄祖派自己的长子黄射带领五千水兵准备援助刘勋夺回庐江,但孙权提前探查到了军情,孙策和周瑜便带了三千兵马于半途伏击,将黄家的水师斩杀大半。刘勋闻讯,也不敢继续进军,转头便北上投奔曹操去了。 孙策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望自己的弟弟孙权,而孙权听见外头响声知道是兄长凯旋,也出帐准备迎接,二人反倒在半路上撞了个正着。 孙策拉着孙权反复端详,“脸色是好了,应该是无碍了吧!” “阿兄放心,已经大好的,而且我想引荐一个人给阿兄,不知阿兄可有兴致见一见。” “是谁?” “汝南李术李文梁。” 李术并非庐江郡生人,但他原配周氏却是庐江舒县人,算起来和周瑜也是同宗,只是祖上分了支,并不在五服之内。 李术迁居于庐江,生性疏朗,喜爱与人结交,于庐江当地的世族子弟也多有往来。 当他见到孙权后,二人一拍即合。孙权需要李术来制衡庐江世家,而李术也需要依附孙家来提高他在世家之中的名望。 在李术的劝说下,庐江不少人都前来投奔孙家军,孙策全部交给别部司马陈武统管约束。陈武是庐江松滋县人,很快就和这些庐江出身的兵士打成了一片。 而孙策看着孙权,脸上尽是欣慰,指着在较长上的诸位将领,“这些人都是你替我招揽的,往后也会成为你忠心耿耿的部下。” 孙权摇了摇头,“阿兄抬举我了,这些人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来的,我并无这样的威望和本事,他们都是听见阿兄的名声才来的。” 孙策见他这些年越发沉稳谦逊,心里也多了几分高兴,“击退黄祖一战,你当居首功,我思来想去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才好。不若你子自己说说看吧,想要什么赏赐?” 孙权闻言,忽然给孙策行了一个大礼,“阿兄,我确有一事想求兄长成全。我对皖城乔氏长女大乔一见倾心,想求娶为妻!” 孙策脸色一僵。 第20章 媒妁之言 乔氏二女的容貌如何,孙策也未曾见到过,只是自从攻下庐江之后,总能听见乔氏二女的名号,他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原本他打算等战事平息,皖城人心安定后,定要见识见识,若真如传闻所言,这姊妹二人能得他和公瑾为夫婿,也算是不辜负了。 至于仲谋,他也已然看好了袁术的女儿,容貌也是上佳,更重要的是身世清白,家世出众。 袁术乃是袁绍之弟,出身汝南袁氏,祖上更是四世三公,家世显赫、门风高洁。袁术落败,袁氏女眷颠沛流离,但匹配孙权做个妾室也是绰绰有余了,若非吴夫人早有打算,便是做个正妻也是够格的。 仲谋如今已经十八,迟迟不肯成立家室,平日里赏给他的侍妾也都被他所拒,孙策也没有生气,只觉得大约是出身不好,仲谋多少有些看不上,只能替他暗中留意更好的人选。 却不想仲谋自己竟已然有了中意的女子,看来是先前的那些女子都不够貌美,这男子心悦女子,终归还是先看中容貌。 孙策面露难色,其实只是一个女人罢了,自家兄弟看上了便看上了,自己的妾室多一个少一个倒是也无所谓,公瑾也同样不会在意的。 只是…… “既然是仲谋自己看中的,阿兄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母亲早已为你选中谢家的女儿,何况乔氏的出身甚是普通,为我孙家妇,恐还是难担重任。” 他们孙家虽也门第不显,但如今他们孙家占据江东一带,乃一方雄霸,身份早不可同日而语。 比起乔氏,他心里其实更看重袁氏一些,也好借着袁氏世族的名望,抬一抬仲谋的身份。 孙权脸上露出失落之色,孙策是最见不得自家兄弟失望的,连忙安慰道,“阿兄也不是反对,只是说乔氏出身不高,难以为妻。你若真心喜悦,那便纳了做妾室也可,阿兄还为你择了袁氏之女。” 和袁氏这样的高门贵女一同为妾,也不算辜负了乔氏的姿容。 孙权却摇了摇头,“阿兄的美意,我心领了,我出身不高,也未曾肖想过什么,谢氏与袁氏皆是高门,终究齐大非偶。我心悦乔氏,并非是一时兴起,还求阿兄成全。” “谁说你出身不高的。”孙策语气里带了两分愠怒,“那些人嚼舌根你也不必听,有阿兄给你撑腰,谁敢胡乱议论你的出身。” “不议论,不代表就不是了。”孙权语气恹恹的,“孙家有阿兄坐镇,我只想娶心爱女子为妻,能尽绵薄之力帮得上阿兄便好,至于袁氏,阿兄纳了便是,也能安抚袁术部曲的心。 我很少求兄长什么,只是这件事情,我只能来求兄长。” 孙策见他如此坚持,心底也软和了两分,这些年孙权确实极少求他些什么,便是求了,也多半没有为过自己。 加上他方才为孙家军立下大功,也该有所封赏才是。 “只是阿母那边……谢氏到底是你的母族之女。” 孙权抬起头来,看着孙策,眼中带着恳求,“阿母是对我生母有愧,对我有愧。只是我自小在阿母身边长大,阿母待我之心,我心里知道,并不觉得要有什么愧疚。所以,此事,才求到兄长这里来。 何况我并不喜悦谢氏,便是勉强娶了来,也无夫妻情分可言,何苦又耽误了人家呢!” 孙策一想到阿母吴夫人的念叨,也不觉有几分头疼,但面对自己弟弟的请求,他又觉得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最终几番内心挣扎后,还是点头答允了,“夫妻琴瑟和鸣最是要紧,你就是怕挨阿母的训,拉我给你作保。将来阿母要是怪罪下来,还得我去替你挨骂。” “阿母定舍不得骂阿兄,若是阿兄能为孙家添了孙儿,阿母便更舍不得了。” 孙策笑骂道,“少在这里揶揄你阿兄。既然定了乔氏,也得选个合适的媒妁,替你前往乔家说合。” 既然要娶为妻室,该有的礼节也该准备起来,不好让人轻看他们孙家,觉得他们野蛮无礼。 这个人选也得有些年纪资历,出身也得体面些,能和乔家说得上话最好。 孙策还在脑海中过滤人选,孙权却道,“阿兄,我想请阿兄出面,请仲兄替我为媒妁。仲兄出身庐江名门,又聪慧明达,与兄长又亲厚。有仲兄出面说合,定然能成。” 孙策看着一脸期待的孙权,“好,阿兄我替你去说。那还有登门的日子……” 孙权从袖子里取出了一片竹简,上面清楚写好了近期的良辰吉日。 孙策有些无奈,“感情你这是一早就都想好了……那你还有什么要求,索性便一口气都告诉阿兄吧,免得阿兄安排的你不满意。” 孙权还真的拿出了一张单子,密密麻麻写的是聘礼的名目,看的孙策是瞠目结舌。 以往不近女色的仲谋竟对这场婚事上心,实在出人意料。孙策又觉得有些庆幸,好在是应了仲谋的所请,否则不知他回去后该有多难受。 “也不知道到底这乔氏是何等倾城之貌,竟引得你这般上心。待公瑾上门纳采说合,我也定要跟去见见。” “阿兄可千万别去。”孙权急急出口。 “哦?为何?这新妇还尚未说亲,就这般维护起来了?” 孙权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乔氏端丽淑和,只怕兄长见了,便反悔不肯将乔氏给我为妻,反叫仲兄替自己说合去了。” 孙策一巴掌呼在孙权的后脑门上,笑骂道,“臭小子,你阿兄我就是这样见色忘义的人吗?一个女子罢了,既说好了为你聘妻,还能反悔不成!滚吧滚吧,瞧见你就来气!”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以为历练了这些年,也是个稳重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却不想还是这般孩子气。 孙权走出了帐子,还不忘回头来提醒孙策,“阿兄,说好了便不能反悔了,你可不能去乔家的。” 孙策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去揍人,孙权见好就收,立刻便出了帐子。 第21章 秘戏图 孙策同周瑜合计了两日,最终还是请了周瑜的堂叔周忠为孙家媒妁。 周忠曾任太尉之职,算是庐江舒县周家年长一辈之中威望最高的一位长辈,为人也没有什么架子,又素来疼爱晚生。听闻孙乔两家联姻也十分高兴,二话没说就应了这桩美差。 乔父这一辈子见到过官位最高的人便是他从军时候统帅他们的一个校尉,算算也已经是正五品的官职了。 骤然家里来了一个天下品阶最高的大官,乔父的心里战战兢兢,恐礼节不周反丢了自家长女的脸。 六礼的流程一共就走了半个月的时间,毕竟如今时局并不安定,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觉醒来,又是天下颠覆的一天。 出嫁前的晚上,乔瑢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跑到了乔玮的房中来,非要和乔玮挤在一张床上,“往后若还想这般和阿姊同床,指不定还要看未来姊婿的脸色。但今夜,阿姊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乔母十分无奈地看着窝在一起的两姊妹,“你阿姊明日的婚仪定然疲累,不许扰她安歇,好好回你自己屋里去睡。” 乔瑢不愿意走,紧紧抓着乔玮的衣角,双目如汪洋长河,声音温糯酥软,“阿姊。” “好的。”乔玮没有丝毫犹豫,谁能对一个美女有抵抗力呢?而且还是个会撒娇的美女。 乔母嗔怪地看着乔玮,乔玮小声道,“阿母放心吧,小乔就是有点儿舍不得我,想和我说点体己话。阿母也累了,早些安歇吧。” “好。”乔母还是不放心,叮嘱乔瑢,“新妇过门是定要紧的事情,不许缠着你阿姊。” “好的,阿母。” 乔母一关上门,乔瑢就钻进乔玮的被窝里,姊妹二人靠在一起说话。 乔瑢叹了一口气,“以前觉得家人的日子还远着呢,这一转眼,阿姊就要出嫁了。阿姊嫁去了吴郡,往后想见一见阿姊都难了。” “不会的。”乔玮都想好了,等他们动身去吴郡的时候,就带上全家一起迁居吴郡,孙家和黄祖之间的战争还未平息,对于皖城的争夺就尚未尘埃落定,乔玮实在不放心家人留在此处。 最好的结果还是迁居吴郡。 “之前见姊婿的时候,还觉得他严肃不好接近,担心他会对阿姊不好。 不过这些时日来家里,才发觉姊婿还是挺亲和的,还晓得给阿姊送凤簪。容貌也俊朗,和阿姊还是挺相配的。” 这些时日,孙权确实没少往乔家跑,各式各样的礼物一波一波地往乔家送,直接将一间偏房填得满满当当的。 新婚之前夫妇不得见面,孙权来送聘礼之时,还私下托乔瑢将一支凤簪送与乔玮,乔瑢端详那支凤簪,语气里皆是羡慕。 簪子用于绾发,也是用于定情。乔玮也是个女子,看到漂亮的首饰也还是很喜欢的,不过嘴上还是道,“好看是好看,但没有剑器来得实用。” 没过两日,孙权便托乔瑢送了一柄君子剑给乔玮。 因此,乔瑢对这个姊婿还是相当满意,“不过姊婿还是没有他身边的周郎长得好看。” 乔玮正欲为自家未婚夫婿抱不平,但比较对象是周瑜,那也确实无话可说。史书上记载周瑜资质风流、仪容秀丽,在三国美男子的排行榜上也是名列前茅的。 纳采之日,就是周忠携周瑜一块儿前来的,乔玮和乔瑢远远看到过一眼,那的确是天人之姿,见之难忘。 乔玮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要纠正一下乔瑢,“男子以才德为貌,你的眼光不要那么肤浅。” 三观跟着五官跑,这可不太好,容易长出恋爱脑。 但乔瑢不解,“周郎之才德,也是天下闻名的。” “人家可是有妻室的。”乔玮小声警告道。 周瑜的正妻顾氏,出身大族,性子甚为刚烈,上一世小乔为妾室,又没有母家可撑腰,周瑜又常年争战在外,也不免受了许多委屈。 周瑜逝世之后,小乔被顾氏拿住了错处后赶出了周家,小乔不得已来投奔大乔,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便郁郁而终。 乔玮可不希望乔瑢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乔瑢微红着脸,小声辩解道,“阿姊何出此言,我不过是觉得周郎容貌甚伟,欣赏一下罢了,哪里就想那么多了。” 那就好。 乔玮松了一口气。 乔瑢翻了个身,觉得枕头下好似有什么异物,乔玮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份竹简,上书“秘戏图”三个大字。 乔瑢从没在家中书房看到过这卷书,十分好奇,“这是什么?术法书?戏法书?” 乔玮也没看过,“阿母刚才给我的,塞在枕下,让我睡前看完放入妆箱的下层。”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卖的什么关子。 乔瑢凑在一旁,看着书卷打开,然后就捂着眼睛大喊道,“阿姊!” 乔玮连忙捂住她的嘴,免得引来乔母,那可就太尴尬了。这姊妹之间一起偷偷看个小鱼儿片是没什么,让家里大人看见了,那可就是有点儿什么了。 乔瑢连耳根子都红了,“阿姊,你怎么……” 乔玮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她真不知道原来东汉末年房中术的书籍会叫《秘戏图》嘛! “看到了就看到了呗,索性一起看吧,反正以后你也用得上。” 乔瑢的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了,“阿姊,你何时变得这般……” 无耻?下流? “男女敦伦,婚义七礼之一罢了。”乔玮忽然觉得逗一逗这脸皮极薄的乔瑢甚有意思,遂拉着她道,“来,跟阿姊一同学学,与你大有好处。” 乔瑢抱着被子就往外跑去,乔玮坐在榻上忍俊不禁。 但下一秒乔瑢就抱着被子跑了回来,“你一定是想用这种办法把我赶走好一个人睡对不对,我才不会上当。” 她把头一蒙,“你看你的书吧,我睡了。” 乔玮也没再继续逗她,自己打开了书卷,不一会儿就看完了,画面之文雅、内容之大胆,让乔玮不得不感叹一句,玩还是老祖宗们会玩啊。 但她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好奇来,未婚的乔瑢看到这《秘戏图》这般羞涩,不知道孙权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想象了一下未来的东吴大帝害羞地用被子蒙头,任她调戏的场景,很好,很完美。 第22章 迎娶 翌日,天刚亮,乔玮便被乔母等长辈从被窝里挖了起来,沐浴更衣,然后被按在镜前老老实实地打扮起来。乔家这一支没有男丁,乔父为了撑场面,腆着脸求了本宗的叔伯兄弟来皖城,算是给乔玮的婚仪添一些喜气。 给乔玮上妆的姚夫人便是本宗堂叔的嫡妻,一边为乔玮涂脂抹粉,一边说着吉祥话,乔玮表示自己不甚听得懂,但知道都是夸自己的就行。 穿好婚服后,便已然到了午膳时分,宾客陆续到了,也都在厅堂上用着膳食,但身为婚仪主角的乔玮却不能用膳。 “婚服贵重,若是出恭弄脏了,或是沾染了污气,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连水也不给喝了。 果然从古至今办婚仪,享乐的都是来热闹的宾客,受苦的只有婚仪的当事人。她穿越来之前虽然没结过婚,但也是当过伴娘的。 化妆、穿礼服,踩着高跟鞋帮新娘一起迎来送往的,到了婚礼也吃不上饭,还得帮忙一起端盘子陪敬酒,若是遇上喜欢闹事的,还得陪着喝酒玩耍。 本以为古代的婚仪不会这么疲累,哪里知道有繁文缛节更是折腾人,重点是也不让吃饭。 好容易忍耐到了黄昏时分,小夜来报,说是孙家的车辇到了。 当然了,婚仪也是免不了有拦门这一道坎的,乔家本宗的公子们与孙权并不相熟,也不好为难太过,只出了几道题,听孙权答极好,又有厚实的红封讨人情,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到了新妇的门前,照例还要有一道拦门,乔瑢红着脸站在门前,带着几个乔家本宗的姑娘守着,她着实还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脸。 “听闻孙将军善舞双戟,不知今日可有幸得以一观?” 庐江向来民风剽悍,有着躁劲、果决、恶斗、视死如归的旧风,,便是号称小霸王的孙策,数年来在江淮一带也吃了不少庐江军的亏,便可知庐江尚武之风盛行,最是崇拜勇武之人。 孙权对这个“考题”也并不意外,有周瑜这个“庐江军师”考前疯狂预测考题,孙权也是早有准备,当下便让幼烨去取自己的双戟来。 这般爽快的行事,引得周围宾客一阵叫好,其实武艺是否高强尚在其次,敢打敢拼的胆色才最让人钦佩。 陈武也上前一步,“既是当众舞双戟,一个人岂不无趣,在下是陈子烈,庐江松滋人,善使短枪,不若在下和将军同舞,给大家助兴,岂不热闹。” 听闻此话,众人便更是迸发出一阵掌声,“庐江儿郎,真是好样的!” 此时,周瑜也不甘示弱,“子烈与仲谋对阵,在下并无这样的本事,愿以一曲《破阵》,为诸位助兴,上琴!” “曲有误,周郎顾”的名声庐江谁能不知道,一手琴艺更是出神入化,今日不仅能看到孙陈将军的对阵,还能听到周瑜琴曲,在场的宾客纷纷都在直呼不虚此行! 七弦古琴通身沉色如墨,一如它主人的古井无波。只是一声琴音破空而出,宛若古剑出鞘,带着浩然正气震动着人心。 场下的《长河吟》听得人热血涌动,场上枪戟相击,铿锵有力,引得众人都在拍掌叫好。 乔玮偷偷地透过窗缝朝外看去,两个男人正战至正酣,陈武的力气胜过孙权许多,招式也更充满着杀气。 孙权并不着急进行进攻,以守为攻将陈武的每一招攻势都化为虚无,然后找准机会反复试探陈武的底线。 乔玮也看得十分尽兴,孙权看似弱势却始终没有真的让陈武占到什么便宜。 这对阵比试的局要打得精彩,需得双方势均力敌才能好看,否则不论哪一方单方面碾压对手,都显得无聊了些。 场上的局势从一开始的陈武强孙权弱,在孙权的持续防守之下,开始变得五五开,最终孙权竟隐隐开始占据了上风。 而周围的看客也被这场上的局势吊起了胃口,有给陈武鼓气的,也有给孙权助阵的,好不热闹。 乔母不大看得懂这场上你来我往的都在闹些什么,“瞧着孙将军的武艺竟丝毫不弱啊!” 乔玮心想,孙权在战事上声名确实不显,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孙权是个战五渣。 但其实苏轼一句“亲射虎,看孙郎”便可知,一个能和老虎打架的人,武艺怎么可能会渣嘛! 乔母看着乔玮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不由得打趣道,“夸的是孙将军,又不是在夸你,瞧这得意的模样,可真是不害臊。” 周瑜一曲毕,孙陈二人也各自收手,但这一场对战打得二人都十分痛快,宾客看得也是热血沸腾,连连赞叹,对孙权的认可和钦佩也上升了一个台阶。 乱世之中,谁能不敬佩少年英雄? 孙权回头的时候,正与藏在窗后的乔玮撞个正着,四目相对,他朝着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乔玮竟被看得多了几分羞涩,用扇面轻轻遮挡,退到了内里。 她自己选的人,可是个实打实的当世豪杰。 门外的乔瑢已经激动得涨红了脸颊,周瑜缓步上前,“小乔姑娘,可迎新妇否?” 乔瑢微微侧身半步,“孙将军英豪之气,令人钦佩。” 孙权令人收好双戟,整理好几分褶皱了的婚服,意气奋发地走上前去,“夫人,为夫如约前来迎娶你了!” 众人发出阵阵呼哨声,都在为孙权欢呼。 门应声而开,门里站着盛装打扮的女子,只是一柄团扇上贴满了金片打造的凤凰图样,也遮挡住了她的面容。 但团扇后微微露出的双眸含情带笑,风情无限。 即便孙权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依旧会为之心生一颤。 乔玮迎着夕阳的金黄朝着孙权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去,将右手轻轻放入孙权宽厚的手掌之中,“夫君,妾亦如约而至了。” 乔瑢紧紧咬着下唇方能忍住不在这大喜的日子落泪。 手边忽然递来一方帕子,“哭花了妆可就太可惜了。” 乔瑢没接这帕子,反避嫌般地挪了步子。 周瑜闷声笑了两声,随在孙权身后,缓缓离去。 第23章 出嫁 乔父和乔母穿着一身崭新的暗色深衣,神色庄严地端坐上首,孙权牵着乔玮敬茶行礼,乔父乔母几乎是老泪纵横,连声道好,本来准备好的话却是忘得一干二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往后要互敬互爱,扶持白首”后便哽咽了起来。 乔玮本是不想哭的,但不知为何,瞧见父母这般不舍,胸口也不免涨得酸涩难忍,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乔母也顾不上端庄的仪态了,连忙拿出帕子替女儿擦了,“好日子,可莫哭。” “女儿,舍不得阿父阿母。” 一个女儿家一旦出嫁了,便得自立门庭,执掌中馈了,离开了父母的庇护,即便是乔玮一个现代人,也不免多了几分惶恐和茫然。 乔母也舍不得女儿,说是让大乔莫哭,落泪最狠的倒是她自己。 在家时无论发生何事,总也有父母为之撑腰,可去了夫家,他们便再不能帮上她太多了,一切需得靠她自己了。 乔母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鬓发,“做了新妇,要好好照顾自己,恭顺夫婿,万不可再由着性子了。” 孙权也柔声安慰道,“岳母放心,若是二老想念大乔了,可随时来看她。小婿定爱护大乔,绝无二色。” 乔母听见这句承诺,先是一怔,而后又觉欣慰,以孙权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妻妾成群也是难免,他却能为大乔许下这等誓言,可见也是真心爱护大乔的。 乔母连声说好,轻轻松手,“去吧,莫耽误了好时辰。” 门外描金绘彩的车辇早已等候多时,乔玮是由孙权亲自背上车的,“夫人,我是真的欢喜。” 他长到五岁之后,身边伺候的一位老媪说漏了嘴,他才知道自己并非吴夫人亲生之子,从那时候起,他常觉得这世上如此广阔,他却孤身一人,心无安处,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处。 但从今日起,他有自己的家了,无处安放的心肠也有了落脚的地方。 耳边皆是震耳的乐声鼓声,还有路边看客们的笑声、议论声。 孙权的声音此时落在耳中却让乔玮心定了两分,众人皆道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听着众人的祝福声,乔玮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也是。” 在这个时代,她是个外来者,与这个世界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受,她算计也好,步步为营也好,也不过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安定之所。 明明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在这一刻却好似能彼此交付,乔玮也不明白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这一刻的安定令她贪恋不肯放手。 车辇走得很平稳,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孙府,这是用先前刘勋的府邸改的。不过说改,其实也没有改什么,换了孙府的牌匾,将旧时服侍的人换了一批也就是了。 在礼官的唱鸣下,要对坐在上首的人行礼。孙家在吴郡的长辈都没有来,如今辈分最高的反而是孙策。 即便已经定下名分嫁给孙权,但乔玮听到孙策名字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心里一颤。 “多谢阿兄。”孙权带着乔玮行礼敬茶。 孙策看着这个弟弟,眼里满是欣慰,“谢我什么,乔氏是你自己求来的,阿兄盼着你们相濡以沫,繁衍子嗣,好好立业。阿父在天有灵,也会替你们高兴的。” 孙权再拜,“仲谋定不辜负阿父与阿兄期望。” 余下的宾客也都是孙家军的将士,出身军营也不太讲究太多的规矩,都等着想看看新妇的容貌到底是如何,竟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新妇除扇!” 乔玮缓缓放下团扇,众人看清新妇面容,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孙策也一时被惊艳得看呆了。 容貌清丽、浑然脱俗,一双眼眸顾盼生姿,令人见之忘俗。难怪仲谋一见倾心,便是袁氏这般美人也难入其眼,又是焦急定下婚事,将人赶紧娶回,生恐他人抢了先。 若换做是他,只怕也是一样的心情。 孙策想到这里,忽而一怔,对自己不由得一阵唾弃,兄弟之妻,岂能如此言语亵渎,便是心里想想也是不可。 而站在一旁的周瑜见到大乔后,却是想起了另外一张与之有着六分相似的面容,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眸,端的是楚楚可怜。 众宾客都在短暂的怔忪之后,爆发出了艳羡的呼声,毕竟能娶到如此美妻,谁能不说一句羡慕啊! 乔玮微微侧首看向孙权,瞧见他眼里隐隐得意的情绪,便察觉到他是故意想在婚仪上炫耀一下自己,乔玮也大大方方地站定在众人面前,嘴角带着微笑,并不怯场。 孙权领着乔玮一一认人,其实其中几张面孔是熟悉的,上辈子大乔随军过一段时间,也都是认得几分,只是被遣回吴郡后再没有机会见到,印象也就渐渐模糊了。 乔玮暗暗记下这些人的容貌特征和姓名,陈武、周泰、太史慈、凌操、虞翻,这些人将来都会是江东东吴的重臣良将。 从前看《三国演义》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个跃然纸上的人物,但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时候,乔玮还是觉得有些神奇,若非她得了穿越的奇遇,便永远见识不到这些乱世豪杰的真容风采。 而后礼官唱名将新妇送入婚房,又是合卺酒、又是撒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好容易等一切礼毕,新郎官孙权还要到外头去待客,留下乔玮一人在新婚房中等待。 如今是争战在外,大多都是没有带正儿八经家眷的,所以少了这些男人们在婚房里热闹,一下子便冷清了不少。 乔玮倒是暗暗舒了一口气,喧闹了一日,这耳根子总算是可以清净一些了,繁重的发冠和礼服也总算是可以褪下,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蝉衣。 乔玮歪在床榻上只想自闭,侍女小夜走进来嗔怪道,“女公子快起来吧,这床上的东西还未收拾妥当,怎么就躺下了!” 乔玮恹恹地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直接闭上眼睛表示自己不起来。 第23章 出嫁 乔父和乔母穿着一身崭新的暗色深衣,神色庄严地端坐上首,孙权牵着乔玮敬茶行礼,乔父乔母几乎是老泪纵横,连声道好,本来准备好的话却是忘得一干二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往后要互敬互爱,扶持白首”后便哽咽了起来。 乔玮本是不想哭的,但不知为何,瞧见父母这般不舍,胸口也不免涨得酸涩难忍,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乔母也顾不上端庄的仪态了,连忙拿出帕子替女儿擦了,“好日子,可莫哭。” “女儿,舍不得阿父阿母。” 一个女儿家一旦出嫁了,便得自立门庭,执掌中馈了,离开了父母的庇护,即便是乔玮一个现代人,也不免多了几分惶恐和茫然。 乔母也舍不得女儿,说是让大乔莫哭,落泪最狠的倒是她自己。 在家时无论发生何事,总也有父母为之撑腰,可去了夫家,他们便再不能帮上她太多了,一切需得靠她自己了。 乔母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鬓发,“做了新妇,要好好照顾自己,恭顺夫婿,万不可再由着性子了。” 孙权也柔声安慰道,“岳母放心,若是二老想念大乔了,可随时来看她。小婿定爱护大乔,绝无二色。” 乔母听见这句承诺,先是一怔,而后又觉欣慰,以孙权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妻妾成群也是难免,他却能为大乔许下这等誓言,可见也是真心爱护大乔的。 乔母连声说好,轻轻松手,“去吧,莫耽误了好时辰。” 门外描金绘彩的车辇早已等候多时,乔玮是由孙权亲自背上车的,“夫人,我是真的欢喜。” 他长到五岁之后,身边伺候的一位老媪说漏了嘴,他才知道自己并非吴夫人亲生之子,从那时候起,他常觉得这世上如此广阔,他却孤身一人,心无安处,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处。 但从今日起,他有自己的家了,无处安放的心肠也有了落脚的地方。 耳边皆是震耳的乐声鼓声,还有路边看客们的笑声、议论声。 孙权的声音此时落在耳中却让乔玮心定了两分,众人皆道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听着众人的祝福声,乔玮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也是。” 在这个时代,她是个外来者,与这个世界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受,她算计也好,步步为营也好,也不过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安定之所。 明明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在这一刻却好似能彼此交付,乔玮也不明白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这一刻的安定令她贪恋不肯放手。 车辇走得很平稳,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孙府,这是用先前刘勋的府邸改的。不过说改,其实也没有改什么,换了孙府的牌匾,将旧时服侍的人换了一批也就是了。 在礼官的唱鸣下,要对坐在上首的人行礼。孙家在吴郡的长辈都没有来,如今辈分最高的反而是孙策。 即便已经定下名分嫁给孙权,但乔玮听到孙策名字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心里一颤。 “多谢阿兄。”孙权带着乔玮行礼敬茶。 孙策看着这个弟弟,眼里满是欣慰,“谢我什么,乔氏是你自己求来的,阿兄盼着你们相濡以沫,繁衍子嗣,好好立业。阿父在天有灵,也会替你们高兴的。” 孙权再拜,“仲谋定不辜负阿父与阿兄期望。” 余下的宾客也都是孙家军的将士,出身军营也不太讲究太多的规矩,都等着想看看新妇的容貌到底是如何,竟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新妇除扇!” 乔玮缓缓放下团扇,众人看清新妇面容,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孙策也一时被惊艳得看呆了。 容貌清丽、浑然脱俗,一双眼眸顾盼生姿,令人见之忘俗。难怪仲谋一见倾心,便是袁氏这般美人也难入其眼,又是焦急定下婚事,将人赶紧娶回,生恐他人抢了先。 若换做是他,只怕也是一样的心情。 孙策想到这里,忽而一怔,对自己不由得一阵唾弃,兄弟之妻,岂能如此言语亵渎,便是心里想想也是不可。 而站在一旁的周瑜见到大乔后,却是想起了另外一张与之有着六分相似的面容,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眸,端的是楚楚可怜。 众宾客都在短暂的怔忪之后,爆发出了艳羡的呼声,毕竟能娶到如此美妻,谁能不说一句羡慕啊! 乔玮微微侧首看向孙权,瞧见他眼里隐隐得意的情绪,便察觉到他是故意想在婚仪上炫耀一下自己,乔玮也大大方方地站定在众人面前,嘴角带着微笑,并不怯场。 孙权领着乔玮一一认人,其实其中几张面孔是熟悉的,上辈子大乔随军过一段时间,也都是认得几分,只是被遣回吴郡后再没有机会见到,印象也就渐渐模糊了。 乔玮暗暗记下这些人的容貌特征和姓名,陈武、周泰、太史慈、凌操、虞翻,这些人将来都会是江东东吴的重臣良将。 从前看《三国演义》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个跃然纸上的人物,但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时候,乔玮还是觉得有些神奇,若非她得了穿越的奇遇,便永远见识不到这些乱世豪杰的真容风采。 而后礼官唱名将新妇送入婚房,又是合卺酒、又是撒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好容易等一切礼毕,新郎官孙权还要到外头去待客,留下乔玮一人在新婚房中等待。 如今是争战在外,大多都是没有带正儿八经家眷的,所以少了这些男人们在婚房里热闹,一下子便冷清了不少。 乔玮倒是暗暗舒了一口气,喧闹了一日,这耳根子总算是可以清净一些了,繁重的发冠和礼服也总算是可以褪下,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蝉衣。 乔玮歪在床榻上只想自闭,侍女小夜走进来嗔怪道,“女公子快起来吧,这床上的东西还未收拾妥当,怎么就躺下了!” 乔玮恹恹地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直接闭上眼睛表示自己不起来。 第24章 刘珠 小夜瞧见自家女公子躺在榻上不肯起,竟是难得使了些小性子,心疼她是累了,蹲下身来,小心询问道,“女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婢子给你捏捏?” 徐幺娘端了点水进来,正听见小夜的话,纠正道,“如今要改口做喊细君了,仔细旁人听见了笑话。” 徐幺娘是乔母身边服侍的老人儿了,也是有些资历的,小夜连忙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 乔母担心乔玮入了孙府让人小看年轻,便将徐幺娘一家的身契都给了乔玮做陪房,乔玮也是在和乔母清点嫁妆的时候才知道,乔父乔母面上看着清贫,私下的家当却十分丰富。 徐幺娘服侍乔玮起身沐浴,乔玮一听便更不想起身了,“幺娘,还不能用饭食吗?” 她等了大半天,就给了一杯水,连同方才喝的合卺酒,今天就进了这两杯水,她感觉自己喉间生烟,连说话都艰难。 徐幺娘小声哄着乔玮,“细君,一会儿将军来了,闻见一身酒食味儿可不大雅,便是要用饭食,也得等将军回来一块儿才能享用。” 乔玮更不想说话了,孙权倒是在席间能吃饱喝足,她却在新房里饿着肚子,真是没天理,什么雅不雅的,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的雅,难道不是纯纯在受罪。 徐幺娘却不能由得乔玮的性子来,连哄带骗地将乔玮带到内间再次沐浴了一番,“就算是将军回了屋子,细君也不要用太多饭食,用个三五分就好了。” “为何?”好容易能吃饭了,还不让吃饱? 徐幺娘压低声音,红着脸斟酌措辞,“饿着些许,第一次……腰肢更软些,男子们也更喜欢些。” 乔玮:……就为了这点体验感受的,一整天不让吃饭?徐幺娘,你真是好样的。 前厅尚在热闹,乔玮反抗了三次徐幺娘都不为所动,说什么也不让用饭食,连点心都只给了一块,乔玮只能和小夜在屋里玩投壶打发时间。 “细君就是想从婢子手里骗工钱……”小夜嘟着嘴不满道。乔玮的投壶技艺不说百发百中,也胜过她太多了,好容易今日得来的许多赏钱,都叫乔玮给赢走了。 乔玮也不过就是图个有趣,转手就把赢来的赏钱都还给小夜了,顺便给赏了一匹布料,“这总行了吧,小财迷。” 小夜也高兴了起来,表示不管玩多少把,一定奉陪到底。 有加班费就算加到天荒地老都行,真是打工人的绝佳模范。 二人正玩闹之时,徐幺娘来报,“刘氏和几位府上的姬妾在门口候着,说是想来伺候细君。” “谁的姬妾?将军的吗?”乔玮不明所以。 徐幺娘吓了一跳,哪有妾室新婚之日来拜见的,要拜见也得等次日,主母愿意见了才能来。 “不是,是吴侯还有几位将军的侍妾,说是吴侯怕细君初入孙府会太冷清,让她们来伺候的。”徐幺娘连忙解释,“老媪去打听过了,咱们将军如今也还没有屋里人呢!细君放心。” 乔玮倒是觉得很稀奇,孙权应该都十八了,大乔的记忆中,孙权应当早就有了妾室才是啊,何况这个时代,十八的年纪,只怕孩子都能有好几个。 但乔玮也没法去细想这个事情,毕竟门口还站着几个女人等着她传见。 她心里有些无语,也不知道孙策脑子都装得是什么,让自家的妾室来伺候兄弟的正妻,也亏得他脑子有泡才能想出这种“厚待”来,当真让人“受宠若惊”! 乔玮小声问道,“如果我不见她们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没饭吃的乔玮心情并不是那么美丽,也没有什么心思带着笑脸去见客。 但徐幺娘却道,“如今府上乃是吴侯做主,既是吴侯的吩咐,细君不好回绝的,免得让人非议细君孤傲,连吴侯的面子也不给。 何况吴侯夫人如今也不在府上,府上只有细君一位正儿八经的夫人,见见也是应该的,只要客客气气的,也就跳不出什么错处。” 这倒也是。 乔玮对这个时代的潜规则还并没有烂熟于心,决定从善如流,请了她们进来,一下子便将新房内站满了,乔玮十分客气地请她们坐下。 居首的两位,有一个乔玮是认识的,是刘珠,只是瞧着神色十分憔悴,瞧见自己的时候,也是眼神闪躲,并不敢正视。另一位则有些面熟,但并不知晓是什么身份。 “妾是汝南袁氏,见过夫人。”袁氏十分热情地说道,并且将身后各位姬妾一一道来,“这位是别部司马陈武陈司马的小妇王氏,这位是都尉太史慈太史将军的小妇刘氏,这位是……” 乔玮一一笑着见礼,并且各人都赏了首饰。这就是妻妾的区别,虽说刘珠和袁氏如今是吴侯的妾室,乔玮也本该尊称一句“小嫂子”,但乔玮为妻,她们为妾,却要反过来给乔玮见礼。 “你们夫君在外为我孙家军奋勇拼搏,你我在内也该时常往来,我初入孙府,若有什么礼数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们海涵些。” 袁氏笑着奉承道,“夫人这是说笑了,往后妾等还要夫人多多关照才是。” 她与刘氏来之前,吴侯可是放话了,“乔氏为仲谋之妻,便是我孙家的主母,如今府上便是她来做主,你二人做她的左膀右臂才是,若给她添堵,本侯定不轻饶!” 袁氏虽看不上乔氏的出身,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孙策的霉头,她才委身于孙策,尚不想就此失宠。袁氏笑靥盈盈,“说起来,妾等是来送礼,贺夫人与二公子新婚,反倒先收了夫人的礼。妾别无长处,唯独女红上还能拿得出手,便与几位姐妹一同绣了一幅百子图送与夫人,盼着夫人与二公子恩爱绵延,子孙百福。” 说罢,身后便有侍女将这百子图送上,乔玮并不太懂女红好坏,但瞧着上头的图样也是十分喜庆,“多谢小嫂子和诸位小妇的心意了,这般精巧的图样,想必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幺娘,你替我瞧瞧,该缝在那条被上做图样好。” 徐幺娘连声道,“是。” “夫人喜欢肯用,便是妾等的荣幸了。” 众人见乔玮十分亲和并没有什么架子,在袁氏的带动下,也慢慢说起家常闲话起来,其实这些姬妾中也有不少是庐江和皖城本地的女子,说着说着,话题也就多了。 但乔玮留意到刘珠在一旁,一直都没说话,是不是偷偷看向乔玮,但对上乔玮的视线后,又低下头避开乔玮的眼神。 不多时,屋外便传来有人的喊声,“夫人,将军回屋了。” 众人的话头当下便止住了,袁氏先反应过来,站起来告退。 刘珠的步子犹豫不决,走在了最后头,又时不时回头,袁氏发觉,立刻拉上她的手,小声警告道,“今日是夫人和二公子的好日子,你若是在这个时候说些不该说的话,惹了二公子和吴侯不痛快,可别连累我和其他小妇。” 刘珠听到孙策的名号,也不由得偃旗息鼓,有些不情愿地被袁氏拉走了。 第25章 秘戏图的后续 孙权的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稳住了,乔玮连忙伸手去扶,门外的侍从和侍女都十分有眼色地告退关门,将新房留给了孙权和乔玮二人。 孙权身上的酒气冲天,脸是通红,便是眼珠子里也都是红的,瞧着一点儿也不像孙权,反倒像后世口中说的关公。 孙权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倒在床榻上,半倚着身子,幽深的眼眸半睁着盯着乔玮,“天女何处来,青眼待为夫?” 小夜在一旁端来了醒酒药,都忍不住笑了。 乔玮无奈道,“喝醉了吧!先喝点醒酒汤药。” 孙权不肯起身,“你喂。” 小夜在一旁都忍不住笑出声了,乔玮有些赧然地瞪了她一眼,小夜立刻无辜道,“婢子只是觉得主君和细君真不愧是夫妇,连耍性子的路子都是一样的。” 乔玮心道自己哪里有耍性子,嘴上却还是好声好气地道,“夫君快喝吧,你若醉得直接睡了,我可就真的要再饿上一夜了。” 为了吃一口饭,可真是难啊,不仅要做新妇,还要做新娘,新的娘那种,还得兼职哄“儿子”。 孙权听到这话,反倒没了脾气,“你饿了?” “嗯。”乔玮眼神十分幽怨,“饿了一天了,你要再不沐浴更衣用个膳,我就得饿昏过去了。” 孙权起身盯着徐幺娘等伺候的人道,语气里带着点怒意,“夫人饿了,你们为何不上饭食?” 徐幺娘见主君生气了,也有些战战兢兢,“这是规矩,新郎尚未用饭食,新妇须得候着。” 此为男尊女卑之礼,新婚的第一日,男人没吃饭,女人就没饭吃。 “在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夫人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时候用膳。”孙权盯着跪在地上的徐幺娘道,“夫人话就是我的话,今儿日子好,我心里头高兴,也不愿罚你,若还有下次,你自己回乔家去。” 徐幺娘跪在地上连声道是,心里又惧又喜,看来将军待自家细君还是上心的。 “我去沐浴,让他们立刻传膳。”孙权在乔玮的额间落下一吻,柔声道,“想吃什么让他们立刻去做。” “外头席面吃的是什么,我就吃什么。”她还没吃过这里婚宴的饭食呢! “好。”孙权吩咐幼烨去取,自己往内间去洗漱。 当饭食端上来后乔玮就后悔了,好家伙全是肉菜,恨不得一点儿素菜都不见,饿了一天了,再吃这些油腻之物,乔玮真怕自己得直接吐出来。 好在还有一碗面食可用,乔玮小口小口地吃着,这才慢慢觉得舒坦了起来。 孙权出来瞧见乔玮在用饭,便遣退了服侍的人,自己坐在一边给乔玮布菜。 “你不吃吗?”乔玮歪着头问道,一个人吃饭可没意思了,她还是喜欢有人陪着吃饭。 孙权摇头,“让酒都给喝饱了。” 外头那些个兵鲁子,喝起酒来是丝毫不客气,一碗一碗地给他往下灌。要不是孙策和周瑜出来打圆场,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辰才算罢呢! 乔玮瞧着孙权的脸虽退了些,但还是红得发烫,不由得好奇,“你酒量好吗?” 孙权斜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给鱼肉挑了刺去,“怎么,怕我醉了,没法安置?” 乔玮:“……纯粹好奇而已。” 而且撩拨技术也并不高超,还不见得有她会呢! “大约两坛吧。”孙权也只能说个大概,毕竟他一向克制,也从没喝醉过,今日被闹得喝了差不多两坛,已然是有些微醺了。 乔玮继续问道,“那你要是喝醉了的话,会发酒疯不?” “应该不会。”一般就是直接倒头就睡。 乔玮点点头,酒品中可见人品,应该是个不会惹事儿的三好青年。 “对了,我方才听那些女眷们说,军中有传言,说你不肯娶妻是因为有龙阳之好,是真的吗?” 孙权没好气地瞪了乔玮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敢同你夫君说。” “可……你不娶妻,也不纳妾,为何?”乔玮饱饭汤足,托着脑袋问他。 “也没有为何,只是还未想过要成家罢了,何况,阿兄与嫂嫂关系不大好,至今尚未有嗣子,若我成亲先有了嗣子,会被有心人利用离间我兄弟二人。” 乔玮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个缘故。 “那你为何又忽然肯娶妻了?” 孙权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难道不是你‘挟恩以报’,非要我娶的?” “不对。其实就算没有我给的那张防略图,庐江也早就是孙家的囊中之物了。”乔玮忽然恶狠狠地摇着孙权的胳膊,“说吧,你是不是对我见色起意了?” 孙权有些不自然地撇开头,“你怎么有那么多事儿要问啊。” 她一个从没跟异性牵过手的黄花大闺女,对异性有点儿好奇不是应该的嘛! “是不是,是不是?” 孙权被摇得头疼,“别摇了,再摇就得吐了。” “那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是有一些。” 乔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高兴了。 孙权却将她一把拉过,坐在自己腿上,靠在她的耳边问道,“那你又为何第一次见我,就非要嫁给我?” “我也是见色起意,想赌上一把试一试。”乔玮实话实说,除了冲着孙权命够长以外,确实这副皮囊也是挺蛊人的。 尤其是他带着些许鼻音在她耳边轻轻说话,仿佛是羽毛掠过她的皮肤,激得她心头一颤。 她得收回先前说他撩拨手段不高的话。 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眼中的诉求十分明显。 但乔玮还是抓住机会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他埋在脖颈间的头微微抬起,“什么问题?” 乔玮从枕头底下取出《秘戏图》,“你看过这个吗?” 孙权摇头。 “那,你跟我一起学习一下?”乔玮非常真诚地发出邀请。 孙权心道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大胆,犹豫着问道,“这算是,闺中情趣? 你放心,我都会。” 乔玮表示自己并不相信,“你都没看过,你怎么会?” 孙权有些不自然地小声道,“军中有军姬营,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一些。” 原来是看过现场直播。 “我若是不会,你我多切磋切磋就是了,我保证会学得很快的。” 乔玮:…… 第26章 骂人(先更这章,别骂我) 孙权的确学得很快,从一开始的经验不足到渐入佳境,二人几乎是闹到了下半夜,孙权才累得沉沉睡去。 乔玮本来换了床就有些不适应,睡得十分不安稳,睡睡醒醒之间很快又发现孙权对她没说实话。 她看着身边躺着的男人,心里带着几分愤懑的情绪。 是谁说自己喝了酒不发酒疯的? 不对,他好像也的确没说谎。 他是不发酒疯,但他说梦话。 说梦话也就算了,重点是他在骂人。 而且是语气十分亢奋地、流利地在骂人。 而且是抱着乔玮骂人! 而且是在乔玮的耳边骂人!! 最重要的是,乔玮挣脱不开他的环抱,哪个喝醉了的人能有那么大力气?! 乔玮觉得自己根本不是睡在床上,是睡在会说话的发动机上…… 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选中在睡梦里骂人版的孙权,而她就像被施了紧箍咒的悟空,又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悟空,双目无神,被迫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孙权骂人的对象天马行空,从咬过他屁股的野狗到路边绊倒过他的石子,从写信阴阳他的张昭到得罪过他的黄庆,没有不在梦里挨他骂的。关键是孙权骂人还挺文雅的,全文没有脏话,但骂得句句扎心。 乔玮忍不住想,要是这文采拉到现代去当rapper,应该能把人怼到自闭。 翌日清晨,孙权神清气爽地起身,却发觉一旁的新妇眼下一团乌青,怎么唤都不肯起,他一时在反思自己,难不成是昨晚没能怜香惜玉给累到了? 他只好独自起身,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双戟,然后沐浴更衣,用完早膳后再去看乔玮,还睡着不肯起。 真是神奇,明明根本不困,瞧见乔玮这般贪睡的模样,竟也不由得想躺在她旁边陪着再睡一会儿。 反正新婚有三日婚假,难得偷闲,他索性褪了衣裳陪着乔玮继续睡。 就这样,二人一觉睡到了午膳时分才被徐幺娘给唤醒。 孙权斜靠在榻上看乔玮梳妆,和大婚的妆容不同,乔玮平日里也不过略施粉黛,遮住眼下的青团瞧着就精神多了。 孙权十分不解,“昨夜一同睡的,你怎的还是一副困倦难耐的模样?” 乔玮说起此事便有些咬牙切齿,“因为我昨夜听你说了一夜的秘密。” “什么秘密?” “挺多的,也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说起。”乔玮脑子还有些昏沉,加上昨夜的梦话信息量太大,她其实也没记住太多。 但是有一个,她记得特别清楚,“你说你被野狗咬过屁股,然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 孙权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怪异,“梦语皆是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是吗?”乔玮继续道,“但你骂这条野狗骂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你说你与他势不两立,和它的宗族也都势不两立。” 乔玮其实也没想明白和一只狗的宗族势不两立是什么意思,想请教孙权给解释解释。 孙权一把捂住了乔玮的嘴巴,“幺娘应该是做了你爱吃的菜,先用膳吧。” 乔玮吃着碗里的鲜虾,忽然想起来了,“你昨天还骂了一个厨子。因为他没把虾挑干净,害你吃了不新鲜的虾子,然后在茅房里一泻千里得泻了两天。” 孙权:“……此等污秽之事,于饭食之间言说实在太不合适,还是先用膳吧。” 他默默地把尚未来得及咬一口的虾放到了乔玮的碗里,再夹了几颗豆子,刚想放到嘴里,却听见乔玮的声音。 “对了,你还说过你和三弟年幼之时偷偷跑到后门的山上,你见到路边黑色之物好似黑豆,就拿回来丢在黑豆的盆里。 等你知道那是晒干的小羊羊粪之时,家中厨子已然倒入米中做成了饭食。 那一日,你和三弟被阿兄追了三条街。” 孙权默默地把豆子放回了自己的碗里,放下了筷子,这饭是没法吃了。 “哦,还有……” 孙权连忙制止了她继续回忆,“先用膳,这些闺中秘事,你说与我一人听就是了,还有这么多下人在这儿呢!” 乔玮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小夜和幼烨,表示自己明白了,于是凑在孙权的耳边道,“所以,你真的被野狗咬过屁股,是吗?” 孙权:……重点是这个吗?是这个吗?是这个吗? 乔玮说完还歪着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 孙权受不了这双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眸,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眼神,“对了,府上的园子修得挺好的,想去看看吗?” 好生硬的话题转移术。 乔玮也是见好就收,见孙权吃瘪,她报仇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也就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其实这个府邸还是刘府的时候,大乔也曾受邀前来这里参加了一场春日宴。 那一次,庐江所有名门望族的未婚世家女也都受到了邀请,而大乔是因为乔父尚是一名皖城的小官吏,刘勋需要对皖城的大小官员进行笼络和敲打才有了这个机会。 因为出身不高,乔父的官品也低,大乔没少被孤立和排挤。 乔玮作为旁观者来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黄庆对于大乔的态度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 他见过了更加繁华的刘府,自然也就看不上式微的乔家了。 到了晚上,孙权本是顾及着乔玮的身子,没想动她,却不想她以为他睡着了,偷偷地褪下他的半边小裤,拿着烛火仔细地、反复地观察。 嘴里还念叨着,“在哪儿呢?怎么没找到?” 甚至还用手指指腹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摸得他心头发痒。 终于忍无可忍的孙权回过头来问她,“你在干嘛?” 乔玮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红烛给丢了,脸上讪讪的表情就差写上四个大字: “做贼心虚”。 “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好奇什么?” 乔玮很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好奇野狗咬你屁股哪儿了,能咬得你和它宗族都势不两立。” 第27章 家丑不外扬 孙权气得脸都红了,“乔玮!” 乔玮举双手投降,“妾错了。” 孙权看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一时间怒火好似被什么东西浇灭了一半。 他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她上来躺着,乔玮放好红烛就上床乖乖躺着不动,等待着困意慢慢席卷上来。 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眼睛也耷拉下来。 孙权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还不睡?” “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 “那是条什么样的狗。” …… 孙权真的气得想把怀里的人丢出去,但想想又舍不得,他抓着乔玮的手往那丢人的伤疤上一放,“在这里,满意了吗?” 乔玮仔细地摸索了一下,真的摸到了几个小块的突起,如果孙权不主动告知的话,她肯定是找不到的。 “所以,你说的梦话都是真的?” 孙权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更好奇的是,到底他昨晚都说了多少的事情,重点是像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又说了多少。 乔玮十分怨念地道,“断断续续说了一夜吧。” 孙权:……很好,不是丢脸的问题了,是没有脸的问题了。 乔玮非常严肃地保证,“只要你没有再犯,就是不打扰我睡觉,我保证守口如瓶,家丑绝对不会外扬。” 孙权:家丑?……好的,不外扬就行。 然而,这一夜,乔玮依然睁着双眼撑到了天亮。 原因无他,孙权不说梦话了,但他打鼾。 他紧紧抱着乔玮,在她的耳边进行了一夜的鼾声演奏曲,曲调时而平缓,时而激烈,时而连绵,时而有力断点。 于是乎,婚假的第二天,孙权就被乔玮赶去了军营点卯,“虽说是阿兄的宽待,但你我也不可恃宠而骄,如今战事未平,外有黄、曹等人虎视眈眈,内有庐江世族心思未定。 你我既是夫妇,便有长长久久的日子要过,不必拘泥于一日两日的恩爱。” 送孙权出门后,乔玮便堂而皇之地开始补觉,反正整个府邸目前只有她的地位最高。 孙权到了军营后,孙策和周瑜都十分惊讶,“新婚尚且回门,怎的就这般勤勉回营了?” 孙权把乔玮的话复述了一遍,孙策更觉乔氏贤淑得体,娶回这般女子,是孙家的福气。 待乔玮三日回门后,孙策便吩咐袁氏将府中事务悉数交给乔玮打理,府中上下之事以乔氏的吩咐为准。 乔氏看着袁氏送来的一大摞账本,难以置信地看向袁氏,“你确定,吴侯是这个意思?” 袁氏点头道,“如今孙府没有侯夫人坐镇,自然就是夫人您了。侯爷再三叮嘱妾身,要以夫人唯马首是瞻。” 乔玮翻开账目的第一页就想自闭。 这个时代的账目不是复式记账法,更没有总结报表和台账查询功能,要查点什么,全得靠自己打算盘。 穿越大神,能送一台电脑来吗?没有金蝶这种专业做账软件的话,给个wps也可以啊! 乔玮跟在乔母身边学管家的时候,最怕的也是看账本,她在现代也是个文科生,而且有点严重偏科的那种,数学是她心头永远的痛。 以为到了古代就能摆脱数学的困扰,没想到在古代光是加减乘除也能把她干倒。 但怕归怕,还是十分兢兢业业地开始了自己可能永无止境的“出纳兼财务”的打工生涯。 好在孙府如今的人员并不多,入住府邸时间也不长久,生出的账目也不算太多。 而且袁氏不愧是四世三公家族出身的世家之女,账目记载清楚明了,乔玮便是有些许不明白之处,袁氏略加解答也就明白了。 “其实小嫂嫂管家之道比我在行许多,我还要同小嫂嫂多学学才是。” 袁氏十分客气地称赞道,“夫人学得极快,想必很快就能上手,用不上妾身了。” “小嫂嫂是自谦了,若非小嫂嫂点拨,我尚不甚明了。还请小嫂嫂不吝赐教才好。” 袁氏这才明白乔玮是真心想学,并非是寒暄客套的说辞,“那妾就斗胆了。” “小嫂嫂千万别客气。” 乔玮指着账本上的一行字,正想继续向袁氏请教,徐幺娘缓缓走近,“细君,刘小妇求见。” 乔玮有些惊讶,刘珠和袁氏不同,袁氏就算再瞧不上乔玮也是长袖善舞,并不会流露于表面。 但刘珠一向是不愿意踏足她这儿的,甚至在府里若是碰见了,刘珠也是能装作看不见就装作看不见,转身就走。 徐幺娘十分不满,因此刘珠来了其实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徐幺娘故意晾着她在外头,等乔玮和袁氏说完了话才进来通报。 乔玮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快到秋日里了,午后还是挺闷热的,“快请进来吧,府上若有冰先上点冰饮给她吧。” 旋即让小夜先收了账本,等刘珠进来。 “妾拜见夫人。” 乔玮抬手让起身,“小妇是稀客,不知道今日来是有什么缘故?” “妾身来……是,是,是……”刘珠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眼神一直向袁氏那边瞟。 袁氏心下明了,“夫人,妾身叨扰许久了,也该回去了。” 乔玮也没有阻拦,“想必小嫂嫂也累了,幺娘,你送一送。” “是!” 袁氏走后,刘珠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夫人,妾想出府。” “出府便出府吧,有什么不能当着袁嫂嫂面说的。”乔玮反问道。 “妾想去狱中见一见公祝。” “哦。”若不是刘珠提起来,她差点都忘了,黄庆还被关在狱中。 乔玮有些兴致寥寥,“从前袁嫂嫂管家的时候,你没去求过她?” “求过。” “那她怎么说的。” 刘珠垂着眼帘,小声嗫喏,“她并没有允。” “那她说过是为何吗?” 刘珠没有答话,显然袁氏是同她说过的,所以她方才才不想在袁氏面前再次提出这个要求。 “既然袁嫂嫂已经说过了,那你也该清楚事情轻重。”乔玮的声音有些冷,“今日这事儿我当自己没听见,小嫂嫂也不必再提了。” “为何?你与公祝也曾订亲,难道攀上了孙家,你就全然不顾他死活了吗?” 第28章 没有道德,别想绑架我 乔玮脸色一沉。 当初退婚之事,差点令乔父乔母在皖城之中的名声毁于一旦,她还没找刘珠算账,她倒是先蹦跶到自己眼前来了。 “你既知道黄庆曾与乔家有婚约,但还是以你刘家的权势以诱之,令他与我乔家退婚。我倒是想知道,你又是何目的?” 刘珠一噎,“原来是你真的还在记恨此事。若非他与你退婚,你又有何机会能嫁入孙家,又何来今日风光?” “我今日的风光,是我夫婿为我挣来的,可不是他黄庆替我挣来的。”乔玮可没有那般的圣母心,贯彻“因祸得福”的感恩准则。 她是恨不得黄庆这种人干脆在狱中关一辈子才能稍解她的心头之恨。 “公祝与乔家退婚之事,你若想要记恨,便记恨妾吧。公祝与你青梅竹马,难道你就真的丝毫不顾念旧情吗?” 旧情?乔玮都被她给气笑了,“他仗着和我乔家从前算是有几分交情,上门同我阿父说,要将我姊妹二人送给吴侯为妾。 被我阿父骂出门后,贼心不死地又送来下了药的酒,想将我等迷昏后,送入吴侯的榻上。 就冲着他这般下作手段,我让他在关死在狱中都算是轻的。” 刘珠只知道黄庆是伤了孙权才被下的牢狱,并不清楚这其中还掺杂了下药害乔氏的事情。 她原想着这事儿无论是求吴侯还是二公子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冷眼瞧着乔氏如今无论是吴侯还是二公子面前都有几分面子,才想着能用旧情求一求乔氏,或许能救出黄庆来。 却不想,他竟是连乔氏也得罪得彻底了。 刘珠幽幽道,“便是献给吴侯为妾,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若给吴侯为妾这么好,你还惦记黄庆做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玮也不想给她什么面子了。 她和刘珠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可言,为着黄庆退婚的时候才算是有了些许恩怨。 她原是觉得同为女子,何苦为了一个男人彼此为仇,也没想过要记恨她。 又想着大乔前世为妾的命运,觉得是自己改变了大乔的命运轨迹,倒是让她阴差阳错成了替罪羊,这才对她多了几分惋惜。 毕竟按照前世的轨迹,黄庆是带着她顺利逃出了皖城,回到了刘勋的身边。 但如今这般道德绑架的言论,已然将乔玮对她的忍耐完全消耗殆尽。 “顺便告诉你一句,说服你父亲出城攻打上缭城,黄庆也有一份功劳。你猜,为何黄祖要选一个多年都没有往来的子侄来和你们刘家联姻?” 刘珠听闻这话,脸色顿时苍白一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祖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只是被孙权看破了用意,孙策有了准备,提前设伏,才保住了庐江这块地盘。 将刘珠送走后,乔玮唤过幼烨来,“她对黄庆的处境倒是十分清楚,你去查查,到底是谁在府上还在给她递这些消息。” 刘珠一个内宅妇人,袁氏是个聪明人,定然不会让人把黄庆的消息递给她。但如今的孙府从前就是刘家的府邸,那些粗使的下人们也并没有尽数清理干净。 这府上若是有黄家人的眼线,也指不定会传出去什么对孙家不利的消息来。 幼烨得了乔玮的命令,即刻就下去着手排查。 孙权从军营里回来,正听见乔玮语气不善地骂黄庆,“阴魂不散的害人精!” “哪个害人精,惹你这般生气?” 乔玮便把刘珠来替黄庆求情的事情说了一遍,“都关在牢狱之中了,还不安生。” 孙权近来过得太顺心了,竟也把黄庆这号人物差点给忘在了脑后,冷笑道,“她不提还好,既然提了,也该把这事儿做个了结了。” 看吧,不提他还能安安生生地待在牢狱之中苟存性命,提了他这下可算是捅了孙权的马蜂窝。 莫说旁的了,光他黄庆是黄祖的子侄,又和黄祖书信互通情报往来这两件,孙策和孙权就不会让他这般好过。 果然没过两日,给刘珠和黄家之间传递消息的人就找到了,是刘家的旧仆,也是府上的马夫。因是马夫,出入府内外也十分便宜,给刘珠和黄家传递点消息也顺便赚点刘珠给他的打赏。 孙策雷厉风行地直接杖杀,乔玮和袁氏非常配合地令府上所有伺候的人都去观礼,并且对府上伺候的人都进行了一次背调和清查,但凡有疑点解释不清楚的,一律送到军营之中充当苦力。 一时间,孙府上下人等都有些人心惶惶,唯恐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被送到军营里去了,大家都识趣地夹起尾巴做人。 什么宅斗,根本不存在,武人出身的孙策压根儿不在乎这点子名声。一个人没有道德,你就不能用道德来谴责他。 当然,有了孙策的大棒子在前,乔玮和袁氏也得弄点甜枣在后哄着,给府上用心办事的几个管事都赏了钱铢和布匹,安抚了一下人心。 几个得了赏赐的管事连磕头都磕得格外用力,生怕自己的额头没有磕出血洞来就难以表达自己的耿耿忠心。 而刘珠因为和黄家的事情牵连不清,孙策便直接将她禁足在了屋子里,不允许她外出。 加上袁氏在孙策整治府邸时候的懂事配合、积极善后,两厢对比,刘珠便更不得孙策喜爱,渐渐被孙策忘在脑后。 府上的人也渐渐学得见风使舵,对刘珠屋里的差事也越发不上心起来。乔玮也看不惯这种风气,警告了伺候的人,不许他们敷衍了事,刘珠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乔玮最后还是将黄庆的消息告知了刘珠,“黄庆已经被放出来了,不过送去了军中做苦役。” 至于为什么这么安排,乔玮并不是很理解。孙权却道,“他听说你嫁给了我,刘珠成了兄长的妾室,气得当场就吐了血,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他算什么士? 醒来之后就没那么有骨气了,将他对黄家所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倒出来了,我许了不杀他,就送去军营了。” 黄庆本就是为了摆脱去军营里做苦役的命运才动的那么多心思算计,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是把自己送进去了。 孙权搂着乔玮的腰,有些舍不得,“阿兄准备进击夏口征讨黄祖,我……亦同行。” 第29章 出征 孙权是有些舍不得乔玮的。 他们新婚至今也不过月余的时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骤然分离,孙权也很是不舍。 乔玮趴在孙权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行军艰苦,何况军中向来鲜少会携家属同行。” “少,那就说明还是会带的啊。” 乔玮真的不想整日困在府上算账了,虽然她在袁氏的1v1贴身名师指导之下,已经渐渐熟稔,但技能会,不代表她就会喜欢。 乔玮用手指在孙权的胸口轻轻戳点,表示自己的不满和诉求。 她可是听徐幺娘说了,孙策都点了刘珠和一名姓韩的姬妾随军的。 “阿兄选的是妾室。” “妾室能去,正妻就不能去了?”这算是什么道理啊。 孙权一把抓住乔玮作怪的手,“你是府上的主母,需得你执掌中馈之事,如何能随军离府?” 皖城收复的时日尚短,而且即将到秋收时节,赋税征粮之事都需得有人坐镇城中才好,免得皖城的官员糊弄了事,误了粮草军需的大事。 就算孙策赋予了她这么大的权力,她也没有心动。 要监督赋税征粮之事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账目要核算,乔玮想随军出征的心情就更坚定了。 孙权耐心哄着,“也无需你做什么,自有李术他们在,要你一个内宅的夫人出面,他们难道都是吃白饭的。” 乔玮还是哼哼唧唧,一脸的不情愿,甚至还威胁道,“你若是不肯带我随军,那我就让全皖城的人知道你被野狗咬屁股的事情。” 孙权:……这个事儿是过不去了吗? 他暗自后悔新婚当日,就不该喝那么多酒。 乔玮见孙权半天没声响,以为他是要妥协了,却不想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落在孙权的眼里并无半点威胁性可言,反倒显得有几分俏皮。 “可是行军途中就不能每日沐浴了。” 乔玮:……不能洗澡的话,身上会很臭。 “而且行军途中只有干粮,你每日的饭食就不能吃到你最喜欢的鲜味了。” 乔玮:……干粮虽然好吃,也不能每天都吃啊。 孙权继续道,“若是顺利的话,至多半个月,也就回了。你若是嫌府里无趣,可请岳母和小乔入府住上几日,陪陪你。 当日回门,我军务之事耽搁了,你和岳母也没说上几句话,如今我们出征在外,你在内无人帮衬,请请岳母来小心照料几日也是应该的。” 乔玮表示这个条件可以。 孙权虽说了几次不必乔玮相送,但乔玮还是起了个大早,亲自送了孙权出门。 孙权看着她满脸困倦甚至还在打哈欠的样子,心疼道,“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乔玮将铠甲整理妥当,小声道,“你出征在即,我哪里真的能睡得着?” “刘勋已是强弩之末,寻阳一战也是势在必得,不过是兵贵神速,阿兄想乘胜追击,彻底灭了刘勋罢了。” 所以孙策亲自领兵佯装攻打江夏,牵制住黄祖的水师,实则令周瑜和孙权进攻寻阳。 “困兽之斗,必然拼尽全力,你要小心为上。”乔玮将昨夜装配好的孔雀翎交给孙权,“这个你收好,若遇到危险或许还能救你一条性命,怎么用我也画了一张简单的图给你。” 孙权拿着孔雀翎反复观摩,此物甚是精巧,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就是用这个在锦帆贼中间杀出重围的?” 乔玮点头,单论武力值,乔玮哪里能跟那些杀人如麻的锦帆贼相比,更别说是全身而退了。武力不够,技术来凑,这些暗器算是她保命的底牌。 “我若带走了,你怎么办?” 乔玮笑道,“我镇守孙府之中,又有幼烨保护,能有多少危险,比不得你在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既然能做出一个来,再做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孙权知道是她的一番心意,仔细地收在身上,翻身上马,“放心回去吧。” 乔玮站在原地没动,对他挥挥手,看着他策马而去。 孙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乔玮,压下心里的一点情绪,领着大军和周瑜、孙权分头而去。 待大军彻底看不见了,乔玮才登车返程。 袁氏笑着安慰道,“夫人想必是第一次送行吧,这般依依不舍的模样,与二公子真是情深,令人羡慕。” 乔玮听她这话头,不免有些好奇,“难道你不是?” “妾身阿父是袁术,我与姨娘也时常跟着嫡母送他出征。年幼的时候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后来大些明白了,阿父却已经战死沙场。” 乔玮有些不忍,“我并不知道,不是可以要叫你伤心的。” 袁氏却笑着道,“其实妾与阿父也并不熟稔,他甚至都不知道妾身的闺名,有好几次都唤错了,他过身的时候,妾也还年幼,其实也没有多伤心。 只是跟着阿母和姨娘到处投奔亲旧,寻一个能安身立命之处罢了。” 乱世之中,确实如此,一人战死,妻女便不得不委身于他人,以求能有活下去的门路。 “你的闺名是?” “妾名琅琅。” “那你阿母和姨娘,如今在何处?”乔玮想起来,入孙府也有些时日了,却从未听闻袁氏的家人如今在何处。 “姨娘早就被刘勋不知赏给哪个将领去了,阿母护着妾落脚在皖城,也不得不委身给刘勋,去岁冬日也已经病逝了。” 袁氏说起往事,语气十分平静,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一般,只是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乔玮听得不由得一阵唏嘘,“乱世桃花逐水流。” 乱世之中出英雄,但英雄的背后,却是累累白骨,斑斑血泪。 袁氏也只是黯然了一会儿,很快便将这样的情绪抛之脑后,“妾算是幸运的,吴侯待妾很好,夫人也宽和,如今能在孙府安身,已是来之不易的福分了。” 乔玮瞧她的手一直护在小腹上,不免多了几分猜测,“说起来,吴侯并不待见刘姬,此番却令她随军,你是不是?” 袁氏见乔玮已经猜到了几分,也没有隐瞒,“是,妾大约是有身孕了,是妾举荐刘姬去的。” 袁氏的脸上多了几分祥和和慈爱,“有了这个孩子,妾才觉得好似真的有了依靠一般。” 第30章 李术 二人正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住,袁氏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稳住,好在乔玮伸手扶了一把,她拍拍胸口,显然是受了一点惊吓。 “什么事?”乔玮问道。 孙府新拔上来的车夫,乔玮对他并不熟悉。 “遇上了太守大人的车驾。”车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太守?她有点印象,好像是姓李,也是孙权举荐的。 果然,不过片刻,一个声音在车驾外响起,“某乃太守李术,不知道车驾之中可是乔夫人?” 小夜轻轻掀起车帘的一角,乔玮缓缓走出,“不知是太守大人的车驾,有所冲撞还请大人海涵。” “乔夫人客气。”李术回礼道,“论起来,也是某的吓人不懂规矩,竟然叫停了夫人的车驾,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说罢,便厉声呵斥驾车的车夫,勒令他立刻调转车驾,让出路来给孙家的车驾。 “今日之事还请夫人莫要见怪,明日某定然亲自上门,给夫人赔罪。” 就为了车驾先行一步便抓着要人赔礼道歉,乔玮还没那般无聊,“不必了,不过是一桩小事。” 若真的让李术上门道歉了,这只会让庐江之人非议孙家的蛮横无礼。 李术的态度十分恭谦,“夫人大度,某自愧不如。” 乔玮也回礼道,“大人实在言重了,今日之事还是多谢大人的谦让,妾心中感念。” 客套话嘛,谁还不会说了。 待孙家的车驾行过路口后,李术的车驾才缓缓起行。 一段小插曲罢了,乔玮也并未发在心上,但却不想次日,又在乔母的口中听到了此人的名字。 ----------------- 鹿鸣阁。 “过继?”乔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阿母的意思还是阿父的意思?” 乔母的脸上多了几分赧然,“大乔,小声些。你阿兄过世后,家中并无男丁,你父亲已然年迈,我更是再无力生养,过继是最好的选择。” 乔玮险些忘记了,这里是东汉末年,乱世之中若无男丁镇守家中,便容易被同宗之人吃绝户。 乔玮明白乔母的难处,从前乔母就动过这样的心思,想从本宗里过继一个孩子,好延续乔父这一脉的血缘。 乔玮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是不能理解乔母的心情,纵然乔玮并不认同这样的潜规则,但也明白,如今的她并无力去做改变。 “阿母是已然有了人选?” 乔母仿佛是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说出了一个名字,“你三房堂叔的次子,你的堂兄乔瑞。” 乔瑞?乔玮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一沉。 乔母也一直在打量乔玮的神色。 “这是阿父阿母的意思,还是……有旁人同阿父阿母说了什么?”乔玮的语气十分不虞,事情反常,乔玮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乔瑞年岁已满二十,早就不是什么幼童稚子的年纪了,何况他生身父母俱在,虽是次子,但也是嫡次子。 送这样的儿子来给乔父做继子,若没有点所图和小心思,乔玮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乔母看着如今威严日重的女儿,心里竟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虚来,“是太守李大人亲自来说合的事。” 太守李术? 他们乔家宗族之内的事情,还要劳动堂堂太守来说合什么? 乔玮继续问道,“此时,阿父和阿母是已经定了,来通知女儿的?” “哪能呢!”乔母不由得轻叹一句,“你阿父说,想听听你的意思,再做决定。” 乔玮听闻此言,才舒了一口气道,“阿父既说要听女儿的意思,那便还算没有糊涂。” 乔母不解,“我见过乔瑞这孩子了,年岁与你阿兄相仿,容貌上也相似,脾气秉性也都是好的。有这样的兄长相扶持,你和小乔也算多一份依靠。” 乔玮不以为然,“瑞兄自幼和我们并无往来,这样的家人,又能有几分情义可言。 我晓得阿母心里所思虑之事,只是阿母还需冷静想想。从前阿兄过身,你与阿父所求的是珏弟。他是庶出,生母血崩,嫡母不待见,上面又有嫡兄可支撑门庭。 便是如此所求,族中长老尚不肯允,如今怎的这般好心起来,白送一个已然成年的嫡子与我们?” 已然成年的嫡子,早已被生父生母养熟了,如何会真心孝顺素不相识的养父母? 乔玮可不相信只用“孝道”二字,便可换取乔瑞的真心相待,更不相信“血浓于水”的说法。 她更相信,父母养育有恩,才能换取孩子的真心孝敬。 乔母并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她哀叹一声道,“你三房堂叔他们是眼热你攀上孙家门庭,眼看着你阿父无子,想送你堂兄来分一杯羹的。” “阿母心里有数,那女儿便无需多言。” 乔母看着乔玮的面容,心里也十分无奈,“他们一家目的不纯是真的,但有一句话也着实说中了我心中的痛处,‘若无父兄相护,将来若孙家心思有变,便无人能为你后盾’。 如今你与将军为新婚,或许此话十分刺耳,将来将军若能待你有始有终,那固然是好事,但若有变故,阿母但求为你留一条后路求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乔母一生见识过多少人心变化,不得不多为子女打算几分。 乔玮也怜她为母心肠,只能柔声劝道,“阿母若真为女儿考虑,更该拒了瑞兄。我身份不显,在孙家也是步步为营,如今尚未站稳脚跟,三房堂叔便谋算着要来讨好处了。 这并非助力,反是拖累。女儿还是这句话,若想过继嗣子支撑门庭,便选襁褓稚子,非有生养之恩,瑞兄早晚生出异心,我不敢将阿父阿母交给这样的人来赡养。” “话虽如此,但这族中子弟,哪里就由得咱们来选了。”乔母还是担忧。 “若阿父阿母愿意,女儿愿意为阿父阿母养老。” 在现代,不论家中是否有儿子,身为女儿也都是有赡养父母的义务。有些父母不愿跟着儿子过的,与女儿同住的也不在少数。 乔母十分慈爱地揉了揉乔玮的头发,“阿母晓得你是个孝顺的,你有这份心意就已经很好了。” 显然,乔母还是更愿意选一个嗣子来为自己后半辈子做好打算。 乔玮知道无法改变乔母的心意,只是小声道,“阿母回去和阿父好好商量,如今府上将军不在,阿母让小乔留下与我住几日吧。” 乔母看向一旁娴静的乔瑢,点头道,“近来家中之事也繁多,就让小乔留在你这里躲一躲清净吧。” 乔玮亲自送乔母出门,转头便对幼烨道,“你替我查一查李术这个人,近来都和谁有过往来。” 乔瑢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姊是觉得太守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他是太守大人,又是周家的郎婿,来掺和咱们乔家一个式微寒门的家事?”乔玮眼神冰冷,“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查,我心里不放心。” 第31章 过继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今秋的农收已经完成,本来言说半月之内必回的孙权和周瑜却迟迟未归,来信也只有短短的“平安”二字。大约是因为今年的收成相当不错,皖城内的百姓脸上也都挂着笑容。 夕阳之下,街边众人彼此问好的语气都格外轻快。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乔玮还是从这风平浪静一种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乔母选了一个午后时分来见乔玮,“你阿父同我商量了之后,还是选了瑞儿。” 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但乔玮心里却依旧有几分介意,三堂叔家送乔瑞来做继子,目的定然不纯。 “阿父阿母既已决定,女儿也无意见。” 乔母如何看不出乔玮对此事并不满意,“你阿父近来常说自己身子大不如前,以你阿父和我的年岁,能否活到稚子支撑门庭,都是未知。 乔瑞已然成年,更是已经有了嫡子,你阿父这一脉的香火总算不必断在你阿父的身上。此事一定,你阿父昨日都多吃了两碗米饭。” 乔母小声地说道,还时不时观察着乔玮的脸色,生怕她会不高兴。 乔玮看着乔母满头华发,心头不免一软,瞧见乔母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忍,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要一个安稳平和的晚年。 她轻轻叹气,“我还是那句话,阿父阿母既然决定了,女儿也没有别的话说。” 若乔瑞真的待阿父阿母不好,她定然会拼尽全力将二老接到身边赡养。 乔母再三确认乔玮并没有持反对意见后,才松了一口气,和乔玮说起了旁的事情,“前日,太守李大人还想替小乔说合婚事。” “哦?是哪户人家?”乔玮也想听听那个李术到底还想干些什么。 “是舒县周家,就是吴侯身边的中护军周大人……” 乔玮直接打断了乔母的话,“若是周公瑾周大人便算了吧,他可是有妻室的人,难道要让小乔去给人作妾?” 乔母闻言也有些讪讪,“李大人说,并非是侍妾,是贵妾。” 侍妾身份低微,世家豪门之中也常有互相转送侍妾的潜规则,于他们而言,侍妾更像是一个物件儿,若是不合心意了,或者被好友看上了,便可转手送人,顺便还能卖个人情。 贵妾略有不同,一般能当贵妾的女子,大多也都能有几分家世,若能为主家生下子嗣,在族谱上是能落下姓氏的。 因此贵妾是不能随意打发,那也算是主家的体面。 但对于乔玮来说,无论是侍妾还是贵妾,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乔玮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对李术的不满,“那太守李大人倒是有意思,皖城多少人家的家长里短没空论,反盯上咱们乔家,专挑一家的事儿管?” “李大人也是好心。”乔母连忙替李术解释道,“你骤然高嫁,小乔的婚事反是烫手。若是高嫁,也恐高攀不上,可若选中等人家,又恐折损了你的颜面。” “小乔与未来夫婿能平安度日、相互扶持,比什么颜面都要紧。”乔玮郑重道。 乔母知道乔玮所言也有道理,可是若放弃周家这门姻缘,乔母也有几分不甘心。 这些时日,来给乔瑢提亲的媒妁不在少数,但也只有周瑜是真正能入乔父乔母眼的。虽说贵妾并不是平头正妻,但乔瑞和李术都言说周瑜的正妻身子羸弱,并不能执掌中馈。 若是乔瑢嫁过去了,内里也和正妻无异了。 屋内的气氛略有些冷了下来,乔玮见乔母不再说话,心里也在反省,是否是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正想着是不是该给乔母道个歉,门外响起了徐幺娘的声音。 “老细君、细君,袁小妇送女公子回来了。” 乔瑢略懂医术,袁琅琅便常来请教一些养生之事,一来二去,二人倒是很谈得来,乔瑢也时常去袁琅琅那里做客。 袁琅琅低身行礼,看见乔母也十分客气地行礼,“不成想,妾身来得并不是时候,想来夫人正和老夫人说体己话,倒是被妾身给搅扰了。” 乔母并不认识袁琅琅,心下不由得有些提防,语气淡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闲话家常罢了。” 乔玮让小夜给袁琅琅铺上厚厚的垫子,一面给乔母介绍道,“这位是侯爷的小妇,出身汝南袁氏。” 乔母上下打量着袁琅琅,真是好容貌,又是汝南袁氏这般高门的出身,还好只是吴侯的妾室。 袁琅琅的注意力却被乔母发间的簪子所吸引,“老夫人的这支玉簪可真是别致,古朴大气,极衬老夫人的身份,想来甚是珍贵吧!” 乔母伸手抚摸着这根黑玉簪子,听见袁琅琅这般夸赞,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方才心中的些许不快顿时一扫而光。汝南袁氏是大族,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是瑞儿亲自寻来的,说是不值什么,上头雕的花样很是祥瑞,又不张扬,这才簪上来见大乔。”乔母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乔玮一眼。 乔玮明白乔母的意思,不过是在想表达乔瑞对她的孝顺,乔玮轻轻“嗯”了一声,“兄长有心了。” 乔母走的时候,是乔瑞亲自来接的,又仔细地扶着乔母上了马车,“阿母当心些。” 端的是极其小心谨慎。 改口倒快。 乔玮小声道,“兄长从前是本宗三房的嫡子,虽不是金尊玉贵却也是养尊处优的。但我阿父这一支并不显贵,反而贫寒,倒是叫兄长受委屈了。若是兄长心中有所不满,如今族谱尚未更改,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乔瑞脸色微变,连忙道,“夫人所言实在折煞为兄了,既已过继七房,何谈委屈二字,还请夫人放心,为兄定然会好好照料二老。” 乔玮也微微屈身,“辛苦兄长了。” 乔瑞连声道不敢。 送走了乔母和乔瑞,乔玮面容生寒。袁琅琅沉吟片刻,“夫人,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 “老夫人头上的那支簪子,恐怕有些蹊跷。” 第32章 发簪 乔玮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怎么说?” 袁琅琅郑重道,“这簪子妾身见过几次,乃是前任太守刘勋妻室蔡夫人的爱物。据她自己所言,此物乃是宫廷所制,名为墨玉蟠龙簪,就这么一支,可值千金之数。” 乔玮并不太懂玉,只觉得此簪光泽温润如墨,的确是低调大气,样式也十分别致,并未细想这么多。 但汉代以黑色为尊,加上黑玉十分罕见,国境之内少有出产,因此倒是比翠玉、白玉更受世家追捧,价值连城之说,并不作假。 乔玮很快就从袁琅琅的话中察觉出了两个疑点,乔家本宗固然也是皖城名门,但也远远没有富贵到能将一支黑玉簪子随手送人的程度,那么乔瑞这支黑玉簪子的来历就显得可疑。 二来,这既然是蔡夫人的爱物,必然不会轻易拿出来示人,问题依旧是这个,乔瑞手上的这支黑玉簪子到底从何而来。 乔玮屏退左右,请袁琅琅细说,“吴侯攻破皖城后,蔡夫人去了何处?” “蔡夫人心高气傲,不愿被侯爷所俘虏,触柱而亡。按道理,此物应当会被直接查抄,没入军中作为赏赐所用,至于这支墨玉簪子是被赏给了何人,妾就不得而知了。”袁琅琅想了想,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是军中之人并不晓得此物的价值,随手便卖了出去,也未可知。 妾也只是小心一些,并没有怀疑乔公子的意思。” 乔玮知道她也只是好心提醒,她不怀疑,但乔玮是怀疑的,无论这支墨玉簪子是何缘故落到乔瑞的手里,此事都值得深究。 孙策查抄刘府之后,所查抄之物都会交给军需官清点,然后分赏给了军中的重要将领,军中之人若不认墨玉之价也情有可原,送人或者典卖给当地的钱铢铺子都有可能。 但若是送人,就说明乔瑞和军中之人有所牵连。若是典卖,卖的人不识货,难道买的人还能不识货,乔瑞若再花费钱铢购买,定然是买不起的,也无必去买一支如此昂贵之物来讨好乔母。 乔母显然并不知道这支簪子的价值,只觉得是继子的一番好心,而乔瑞定然也不清楚此簪的价值,否则也不会让乔母戴在头上这般招摇。 乔玮想明白其中关窍,唤来幼烨去查这支墨玉簪子的去向,她总觉得这支簪子背后藏着的事情定然不会简单。 袁琅琅见乔玮神色严肃,也有了几分担忧,“夫人?妾,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乔玮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急忙摇头,“与你无关,你说的事情很重要,今日多亏你心思细腻,察觉这支簪子的来历。只是我心中有些猜测,未得印证之前,也不敢妄言。” 袁琅琅松了一口气,“夫人不曾责怪就很好了。” ----------------- 翌日,幼烨直接带了军需官周谷前来孙府拜见乔玮,“下官拜见夫人。” “起来吧,我想问你的事情,幼烨应该同你说过了,你直接告诉我这支墨玉簪子当时是分赏给谁了?” 周谷呈上一份册子,“是赏给了别部司马陈大人。” 陈武? 乔玮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婚之时与孙权酣战一场助兴的画面。 孙权和周瑜出征,陈武亦跟随孙策离开庐江,如今也不在城中,乔玮便是想问也无处可问。 线索就这般断在了此处。 乔玮略有些气馁,“竟这般不巧。” 周谷低头道,“夫人若是想问这墨玉簪子的事情,下官还有一事禀报,这墨玉簪子后来是陈大人输给了太守李大人。” 李术?又是他! 乔玮紧蹙眉头,“你继续说。” “那墨玉簪子价值不菲,样式别致,因此下官是有些印象的,起先下头的人办事不仔细,随手分给了陈大人。后来二公子说想给夫人您选一支样式别致的簪子,作为定亲之礼,下官就想起这支簪子,一查才知道是给了陈大人。 二公子当时还拿了不少的东西想去跟陈大人换这支墨玉簪子,陈大人说早就输给了李大人,二公子这才作罢,选了另外一支黄金打造的凤簪送与夫人。” 原来送的那支凤簪背后,还有这一段故事。 幼烨拱手道,“属下去查过太守李大人和乔公子,发现二人的确往来甚密,而且太守李大人还时常出入庐江世家,和那些年轻公子都有往来,甚至还送过不少的厚礼。” “他本就是周家的郎婿,和这些世家公子之间有些往来并不奇怪。送厚礼又是为何?” 幼烨并不知道,“但属下有一次亲眼看见他送了一车布匹到陈府之中,价值十分昂贵。” 东汉末年太守的俸禄是一千石,换算成通俗易懂一点的话来说,一个月的工资就是2千斤未脱壳的小麦。 听起来并不少,但东汉末年到处都是战乱,市价也早就是混乱的,加上李术家里人口不少。这样的俸禄也就是小康水平,再富有也是没有了。 但幼烨却说李术生活十分奢靡,甚至和世家子弟往来之时也是挥金如土,并不加以节制。旁的不说,单说那里李术在城中拜见乔玮时所穿着的布料,以及车驾都十分珍贵。 的确不该是一个太守所拥有的生活水准啊。 乔玮有些疑惑,他妻子周氏本家难道这般富庶? 周谷继续道,“下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要是真的不当说也就不会说了。乔玮点头,示意他别墨迹。 “前几日,军中有校尉来跟下官厮闹,说是粮草不济,甚至有掺砂石于其中充数。” “砂石掺于粮草之中?这是何故?” 乔玮不太理解,这砂石吃到肚子里,是容易引起肠胃感染的,这好好的人没毛病都得吃出毛病来了。 周谷也甚是无奈,“若是军中缺粮,或者地方收成不好,为了完成赋税,会在征收的粮草之中掺入砂石……” 周谷瞧着乔玮的脸色微变,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乔玮深觉事情不对,“今年分明风调雨顺,收成大好。” 前些时候,她出城郊外去巡查秋收,也问过田间劳作的那些农伯,都说是收成极好的一年。乔玮在孙家的园子后头也种了些许菜蔬,也是长势喜人,并无歉收之象。 “所以……”乔玮回过味来,明白了周谷的意思,“你是怀疑,李术监守自盗,克扣军需?” 粮草不济,必然攻城乏力,李术这是准备后院生火啊! 第33章 不放人 秋风微凉,城中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秋收已过,城中的男丁们也都出来帮衬着自家的妇人,做些简单的吃食或是手艺,换取零散钱铢贴补家用。 难得是休沐之日,李术携自家夫人回周家宗族探望族中长辈晚生,笼络感情。 “家主近来甚是体贴,一听说细君要回去探望老细君,竟备了这般多的礼,还亲自陪同细君回去。”周夫人身边的侍女笑着奉承道。 周夫人看了一眼自家的夫君,面露羞涩,近来,李术的确多留在她房中,连府上的几个宠妾也都一并冷落了不少。 但对于李术来说,想要坐稳庐江太守之位,也少不了当地的世族支持,周家的态度更是重要,他心中暗暗筹算,若是自家夫人能尽快生下一子半女就更好了。 有了血脉相连,周家自然就会坚定站在自己身后。 他正想是否该请城中哪个擅长千金一科的圣手替自家夫人调理一番,身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大人,大人不好了!” 李术连忙唤马夫停车,来人正是他的心腹长史,也是他的族弟李成。 “大人,不好了!今早您离开府衙没有多久,孙家便来了人,带着二公子的玉佩和军符直接将府上的秩丞和几名秩官、今岁府上所有赋税账目都带走了。”李成神色慌乱,一路疾驰,急得满脸都是热汗。 李术闻言大惊,旋即怒道,“蠢货!你怎的不早来报!” 他出城都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周家的家宅眼看就要到了,报口信的人也早就去了,如今调头折回,岂非失礼。 李成也甚是委屈,孙家只有几个妇人坐镇内宅,孙家的乔夫人也从来未曾插手郡内事务,哪成想会忽然让人来府衙收账目。 他出面周旋,但来人丝毫不讲情面,只说收到军中的检举,要清查郡内的赋税账目,便直接要带走府中秩丞和各类账目。 他本想阻拦,但来人直接亮出孙二将军的玉佩,并且当着他的面斩杀了一名随从,并且掏出一吊钱铢,扔在尚未瞑目的尸身旁,“此为安葬之用,不过若是长史应当是不够吧。” 李成当下也被吓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派人从后门离开给李术报信,结果也是同样的下场,尸身直接被丢了回来。 李成这才知道,孙家是到军营之中调动了百余名兵士来围的府衙。 孙策离开皖城之事,是留了三千兵士给李术调遣用于守城之中。但为首的将领是孙策一手提拔起来的,比起在军中从未有过历练的李术,将领自然更信服拿着孙家玉佩和军符的孙权贴身近卫幼烨。 又得知是要查克扣军需一事,立刻便点了军中的精锐跟着幼烨去了。 等幼烨带着秩官和账目走了,那些兵士也没散,直等到幼烨再次来传令,才回营。李成即刻便策马来给李术报信了。 李术听得一时间气血上涌,狠狠给了李成一个耳光。他阴沉地看向自家的马车,又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周家,咬牙下令道,“回!” ----------------- 鹿鸣阁中。 晚梨香烟于炉中袅袅而上,一点风息轻柔拂过,便缓缓消散于半空之中。 乔玮端坐其上,手里还拿着一卷《孙子兵法》,慢慢研读。 周谷和几位军需官还在用算筹对账目进行清理和复核,幼烨压着步子缓缓走进,小声对乔玮道,“夫人,李大人来了。” 乔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眼神并没有从书卷上抬起。 幼烨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并不知道乔玮打怎么做,踌躇着开口,“夫人见吗?” “不见。”乔玮打了一个哈欠,“就说我身子不爽利,还睡着,让他回去吧。” 李术得到了回复,也只是小心赔笑,“既然乔夫人身子爽利,那某就晚些再来。” 乔玮是真的去睡了一个午觉,等到一觉睡醒,李术也真的来候在厅下了。 “听闻夫人今日派人来府上传唤下官,但实在不巧,下官恰好不在,夫人便传唤走了府上的秩丞和秩官,下官听闻此事,实在战战兢兢,若是下官有何处得罪了夫人,还请夫人明示。” “原来是为了此事啊。”乔玮一脸的漫不经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府上的陈年旧账太多了,我和府上的袁氏二人一块儿筹算,也算不明白。到底是妇人人家,甫一沾手这么多的旧务,难免慌乱。 听闻府衙上在任的几位秩丞和秩官于算术一事上颇有才能,便让幼烨去府衙上请了几位先生来做个客,也顺便算是教一教我管事之道。” 乔玮隔着屏风,小声道,“李大人这般急匆匆地来找人,莫不是舍不得这几位先生替我做这点小事吧。” 李术连忙道不敢,“夫人多心了,只是府衙任上还有不少事务,需得他们操心,所以才不得不多问几句,不知道夫人打算借上几日呢?” “那可就未必了,这府上的账目如此繁琐,今早也不过才开了个头,算到何时,我也心里没有底。” 这便是有借无还的说辞了。 “郡中赋税事务繁杂,府衙之上是离不开人的。这秩丞若是一两日不上值也就罢了,这手底下的秩官若都一直不上值,恐耽误正事。” 乔玮点头表示十分赞同此话,转而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大人所言十分有理,不过请那些先生来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们皆说赋税之事已毕,他们甚是清闲。这两方所言竟截然相反,倒是让我一时拿不准该听谁的了。” 李术心里不由得暗暗骂道,这人都在您的手上,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面上还是十分恭谦。 “其实夫人若只是想要查清府上旧账,也未必就要用府衙的人,下官夫人身边就有几个管事的老手,若是夫人有需,下官即刻便能送来府上。” “李大人的府上倒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乔玮也不置可否,但就一个原则,不放人。 第34章 掩藏的事 李术终于有些绷不住了,“看来夫人是不信下官,明面上请了秩官前来清查孙府的旧时账目,实则是听信了军中的谣言,信了下官克扣军需的话吧。” 倒是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 但乔玮依旧面上不显,淡淡反问,“哦?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今早夫人派幼烨来,也是言说近日军中有人向夫人检举,下官贪墨赋税,克扣军饷,还杀了府上的两名随从。” 嗯,来讨说法来了。 乔玮觉得这般气势汹汹的李术才是真实的,起先的那些姿态,着实让人看着别扭。 “哦?竟有此事?”乔玮依旧摆出不咸不淡的语气来,回头盯着幼烨,“你是这么说的?” 幼烨立刻跪下请罪,“府衙的长史一直百般阻挠,不肯让属下请走秩官,属下一时情急,以为军中的传言是真的,所以长史才这般心虚,于是就脱口而出了。” 乔玮看了一眼李术,表示自己可没有说过怀疑什么,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了。 “不过近来我也的确是听过这些说法,也一直未能求证。 既然今日李大人是休沐,想来也没有安排公务出行,那便劳烦大人带上我去军中的粮仓瞧上一瞧。若军中之语言过其实,我也好给大人做个人证,待吴侯和将军回来,定然要严惩那些口舌不老实的人,还大人一个清白。” 李术略带犹豫,“军营重地,兵士皆是粗鄙之辈,恐怕冲撞了夫人。” “我都不怕,怎的大人竟还瞻前顾后的,反倒容易坐实了外界的传言,于大人的官声也不利啊。” 这一句话是准备要把李术架在火上烤,李术心里不愿,但也不得不应下,“下官多谢夫人。” ----------------- 马车的轱辘不慌不忙地往军营的方向去,李术坐在车里满面怒气,“从前竟然是小看了她。” 一个区区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女儿,竟然这般心思深沉。 “平日里瞧着闷声不响的,一出手倒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李术恨恨道。 李成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正因为她是乔家旁支这等落魄的人家出身,还能攀上孙家,还当了妻室,可见其手段高明。兄长不得不防啊!” 李术心道,这是自然。 “她也不过就是仗着容貌得了孙将军的青眼,若没了她这张脸……”李术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李成听到此话,心头一惊,但也甚至李术做了决定便不可能轻易更改了。 到了粮仓,乔玮一行人便前往查看,主管粮仓的小吏十分殷勤地开了粮仓的大门,请乔玮前往验查。 “我就不进去了,幼烨,你带几个士兵亲自去看看吧,小心些,别弄脏了,这些粮草还要送往前线给将士们吃的。” 乔玮说罢,便邀请李术走到对面的屋子外坐下,既有屋檐可遮阳避雨,又可以对粮仓中所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 小夜给二人奉上香茗和小碟点心,乔玮小声道,“我喝不惯酒饮,不过这香茗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还能清神安心,大人可一试。” 香茗便是茶,但饮茶之风也是从东汉时代的江南一带开始传开的,但大多数北方人并不习惯饮茶,所以能喝的种类也并不算多。 而且这个时代的煮茶,真的是用煮的方式,将茶叶和冷水放入壶中,然后置于火炉之上烧开即可,并无任何技巧可言。 乔玮喝着碗中略带苦涩之味的茶饮,心里还是有些怀念现代的茶道,虽然工序复杂,但确实能很大程度激发出茶的清香甘甜之味。 李术尝了一口,“的确新奇。” 乔玮也仿佛是在和李术闲话家常,“听闻大人出身汝南,何故迁居庐江而立?” “下官原从袁公麾下,跟着袁家公子投奔刘勋而来,但刘勋此人心胸狭隘,不喜袁氏旧部,下官也曾想过北上回乡,但无意间得了周家青眼,便索性于此安身立命。” 乔玮微微颔首,刘勋并非能容人之辈,不肯重用刘晔及其部曲,缘故也是如此,非自己一派的将领文士,皆心存犹疑。 “说起来,我入孙府也有数月,倒是未曾见过周夫人芳容,盖如若有机会,可邀一见。” 李术拱手道,“这是拙荆的福气。” “几日前听阿母曾说起,大人似乎想为舍妹说合婚事,不知这是周夫人的意思还是大人的意思?”乔玮抿了一口热茶,装作不经意道。 李术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先前乔瑞同他透露过一些消息,大约的意思是说乔母去见过乔夫人后,对这婚事便有了几分动摇。 此时乔玮提起这个话头,不知是不是在敲打他的意思。 “拙荆随口一说,夫人千万别介怀。” 乔玮“嗯”了一声,“既然是随口一说,那便不必再提了,舍妹尚未及笄,有些话若说得多了,传出去倒叫人非议。 周家是名门,我乔家到底底子还差了些,着实高攀不起。” 李术只能道是。 天色渐渐暗下,日头也下沉得极快,便是金色的晚霞也不过片刻就消散而去。 终于,幼烨等人走出粮仓同乔玮复命道,“属下等人已经清点完毕,粮草足量,并无短缺的,这两日便可送往前线。” 乔玮点头,对幼烨身后的将领道,“既已经查清了,便是还了大人的清白,这军中的谣言也该大白了才是,你可明白?” “夫人说的是,属下明白。” 李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下官的清誉可算是保住了,多谢夫人替下官澄清此事,否则下官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明白,白白蒙冤了。” 乔玮道,“清者自清,既是蒙冤,也终有昭雪之日。因为,掩藏的事,没有不显出来的,隐瞒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 这是对他的警告,也是对他的提醒。 乔玮领着一行人回府,李术的马车也跟随其后,只是在他尚未看到的暗僻之处,幼烨直接将方才的看管粮仓的小吏打晕了,蒙上眼鼻就拖走了。 第35章 结果就这? 拉回去的小吏和郡守的秩官们分开审讯,短短一夜,小吏便扛不住幼烨的手段,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吐得干干净净。 小吏离开房间的时候,血肉模糊,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个人了,一路拖行,留下一条蜿蜒血溪,秩官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 幼烨缓缓踏入关押秩官的房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蔑,“鞋子又弄脏了,还要洗,真是麻烦。” 他忽而眼神一凛,“下一个是谁?” 谁也不想是下一个,各个都蜷缩起来,躲在角落阴影处,心里默念一百次,不是我,不是我,看不见我…… 恨不得此时地上有个地洞,好让他们钻进去躲一躲。 幼烨的视线微微扫过,随手指了其中一个体形瘦弱的,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仔一般直接拎了出去。 ----------------- 小夜端着饭食进来,但嘴唇微颤,脸色惨白。 她方才从膳房那边过来,一路上都能听见隔着一道墙的外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即便是白日里,也能激得她一身冷汗,心里默默做了决定,往后看见幼烨一定要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真的是太可怕了。 袁琅琅正和乔瑢下着围棋玩儿,瞧见小夜脸色不好,便对坐在一旁看书的乔玮道,“这是,吓着了?” 乔玮闻言,也放下了手里的《孙子兵法》,望着小夜。 “细君自个儿出去听听吧,叫得可吓人了。” 乔玮更关心袁琅琅的情况,“你去同幼烨说一声,别太过了,府上还有怀着身孕的妇人。” 袁琅琅倒是并不在意,反笑着道,“倒也不至于害怕,当年妾嫡母那些磨挫姨娘们的手段妾也见得不少。” “之前听你说起冯夫人,只觉得她坚毅大气,是个很令人敬佩的女子。” “再坚毅的女子,心思若在夫君身上,也免不了有妒恨之心。妾的外祖那可是做过司隶校尉的人,多少审讯人的手段在身上呢!嫡母自小就耳濡目染的都会一些。 不过妾的姨娘算聪明,阿父常年不在家,知道府上一切事务都是嫡母说了算,事事恭顺,日子倒也平顺。”袁琅琅语气平静,“不过嫡母待我们这些庶出的子女,倒是真的疼爱。” 即便她没有了姨娘的庇护,嫡母也还是将她视如己出,事事悉心教导。 所以袁琅琅虽是庶出,学识才华也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世家之女,无论是管家、女红、琴棋书画也都十分精通。 只是这样优秀出色的女子,沦为了妾室,乔玮心里也十分唏嘘,不过袁琅琅比她更加安之若素,从未听见过她哀叹过命运不公。 这样的女子,不论身处何处,应该都会过得很好吧。 到了第三天,六名秩官全部审讯完毕,除了秩丞还略有几分骨气,受了点皮外伤,其余的都是自己主动交代的。 周谷对照着账本和秩官的供词,将李术动手脚的地方一一指出,解释给乔玮听,乔玮也只听懂了个大概。 但主旨要义还是总结了一下。 第一以各类伤亡抚恤、田地亩数荒废等理由,报高郡县费用,压低各类收入。 第二,粮草中掺入一些砂石提高毛重,减少净重,然后中间赚差价中饱私囊。 这些手段并不算有多高明,那些账目也不见得能有多天衣无缝,不过是觉得坐镇于内宅的乔玮一介女流看不懂罢了。 乔玮是不大看得懂,但是她手下有的是人看得懂就行了。 做假账这事儿,谁能还比得过周谷啊,当年阳羡县的账目能给填得平平的,那助手固然是有功劳,但各种高手还得是周谷。 这老滑头自己做假账做了半辈子,李术这点子手段在他面前那可都不够看的。 乔玮让幼烨把这些证据送到孙策和孙权那里去,然后把那几名秩官全部都放回去。 幼烨十分不解,这大张旗鼓地搞的阵仗,还以为乔夫人打算要大干一场呢,结果,就这?就这? 他鞋子都干脏了三双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乔玮反问道,“我问你,那足量的粮草是不是送去前线了?士兵们是不是能吃到不掺砂石,干干净净的饭了?是不是能保证大家不会饿着肚子打仗了?” 答案:是,真是,绝对是。 “那我能做的事情就做完了啊。” 幼烨想一想,的确是如此,但……他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夫人能阻止李术一次,难道往后年年都要如此费心费力防着他吗?”幼烨觉得,倒不如一次性解决后患。 乔玮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杀了他是吗?” 幼烨十分诚实地点头。 “然后呢?”乔玮反问道,“如今吴侯和将军等人都不在,我该找谁来做这个太守呢?便是真能有人顶替这个位置,你能保证下一个太守他就不贪,就一定忠心耿耿,舍身为人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谁能保证手上就半点不沾染世俗的欲望。 阿克顿勋爵就说过,权力会产生腐败,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腐败,谁也别想例外。 所以,她管这个事儿,纯属是因为粮草不够,士兵们吃不饱,打仗的输面就大了。 她还想靠着孙权活到寿终正寝,不希望孙权“中道崩殂”,不是因为她真的有多正义凛然,除暴安良。 她自知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手段。 至于李术,如今孙策和孙权还争战在外,他守城后方尚有几分能力,那就用着呗,只要别太出格了,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将来孙策和孙权会怎么挪动他的位置,那就是那两位大佬的事情了。 幼烨似懂非懂,但他还是听从乔玮的吩咐,把人给放了。 袁氏却笑着道,“用而示之不用,不用而示之以用。夫人这是在敲山震虎啊。” 乔玮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有些话知道也不必说出来。 李术一直试图笼络当地的世族,这可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她的确也是想警告一下李术,如今这庐江如今仍旧是孙家的地盘,他的手伸得太长了些。 第36章 孙策归来 庐江郡守府衙。 粮草送出城去,虽然意味着李术在乔玮那里算是过了一关,但也同样意味着李术的钱袋子“即将告罄”。 没有钱,就无法与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往来交友。 李术正有些发愁,李成却来告知了另外一个消息,“兄长,毛管事已经失踪好几日了,他的发妻来府衙问人了。” “谁?” “就是掌管皖城粮库的那个毛管事,前几日你不是去过粮库吗?就是他给开的门啊!” 李术当下就想起来了,此人是他提拔的,虽说是个跛脚,但办事十分麻利忠心。 “失踪了?”李术的脸上满是惊惧,“是乔氏,定然是她!”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对策来,就听见府里的小厮来报,“大人,王大人他们回来了,都回来了。” 李术赶紧小跑出书房,正看见秩丞是被秩官搀扶着回来了,而几个秩官瞧见李术,眼神里都是恐惧,甚至都不敢抬眼正视他。 李术以外郡之人的身份,仍然能在庐江世家之间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也是个聪明人,如何会不明白这些人能回来,定然是没抗住乔氏的“威逼利诱”,已然将这些见不得光的门路,吐露得干干净净了。 乔氏根本就没有真的相信过他,至始至终都是她在自导自演。 李术暗骂自己还是小看了她,竟这么轻易就信了她的说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成不由得担忧道,“兄长,此事该如何是好?” 他们兄弟二人的官路,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李成越想越惊慌。 “不会。”李术微垂眼眸,挡住了充满杀气的眼神,“她若是有这个本事,也不必将这些人放回来了。” 乔氏。 乔氏! 李术还未从惊怒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城门的守卫又来报了一个消息来,“大人,吴侯回城了!” 李术忍不住想要骂娘,“这是什么流年不利的破日子!” ----------------- 孙策没有带着大军一同撤回,而是带了十余心腹骑兵,一路飞奔而回。 乔玮听见小夜来报此事的时候,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什么情况,忽然回来的?” 事前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口信。 难道是为了军粮之事?可前日军粮便已经出发,算算大军的余粮和新粮的脚程,应该是接得上的啊! 莫不是知道袁氏身孕的事情,高兴坏了? “不知道将军会不会回来啊!”小夜一边给乔玮披上外袍,一边笑嘻嘻地打趣道,“将军都走了快两个月了,细君都快成望夫石了。” 乔玮一想到或许孙权也会回来,就连忙起身去府门口迎接。 孙策一身黑色戎装,手持一柄长枪,从马上翻身下来,满身英武之气,倒是与乔玮第一次见他时书生打扮模样截然不同。 “见过侯爷。”乔玮微微屈身行礼,眼神却越过他去,始终在找门外孙权的身影。 袁氏连忙上前褪下孙策的外袍,“侯爷一路风尘,想来也是累了,不若妾服侍侯爷先洗漱一番,用些饭食可好?” 孙策眉头紧锁,并没有心思分辨袁氏说了什么,只是十分担忧地盯着乔玮。 “弟妇……”孙策看着她的眼神从期待到疑惑再到失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乔玮先回过神来,带着一点歉意的笑,“我只是在瞧,仲谋是否会跟着侯爷一块儿回来。也是我想差了,仲谋便是要回,也是同中护军一起才是。” 孙策心里也没想过,她竟然是这般期待仲谋归来,“仲谋他……他失踪了。” 乔玮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孙策连忙伸手去扶,袁氏却快他一步,搀住了她,“夫人?夫人切莫太过伤怀,只是失踪罢了,事情尚未有定论的。二公子吉人天相,定然能平安归来。” 孙策的手落于半空之中,又讪讪地收了回来,此时的他也有些不敢去看乔玮的神情,生怕她会怪罪自己。 乔玮惨白着脸,半晌才回过神来,扯起嘴角道,“我莫不是听错了,仲谋他……他,他怎么了?” 孙策也被她煞白的脸色吓得慌了神,“吾已经派人去追查锦帆贼的下落了,想必很快就能救回仲谋,公瑾也在全力追捕,他逃不出去的。” 乔玮只觉得脑子混乱得很,几乎没法好好思考,她只是隐约记得,《三国志》里并没有记载有这段历史啊,《三国演义》也没写过这段情节。 到底是她不记得,还是史书没记这段。 又或者…… 因为她的重生穿越,发生蝴蝶效应了? 大乔本应该委身孙策,袁氏才是孙权之妾。她原本觉得只是她们二人身份发生了对调,其余的历史事件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该是李术的太守之位,依旧没有改变。 孙权和周瑜进击寻阳也发生了。 孙策带兵准备进击夏口也没错啊。 为什么只有孙权出事了? 乔玮捂着胸口,竟一时之间感觉快喘不上气来。 孙策顿觉不妙,乔氏竟好似要昏过去了。此时的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之说了,一把抱起乔玮就往鹿鸣阁跑去,一边还大喊,“去找府医来,快!” 他看着她失了神采的眼睛,顿时觉得一阵心慌。 而此时的她在他的怀里竟然这般轻,就好似一片羽毛一般,他甚至都怕自己的力道会在下一刻直接将她折断。 他急切地唤她的名字,“大乔,大乔!乔玮!” 可她好似失了魂一般,完全没有反应。 府医来得极快,对准穴位扎上几针下去,乔玮便意识逐渐清明起来。 袁氏坐在榻边,拉着她的手,急切地唤着她。 乔玮微微咬着下唇,“你说的是,我应该相信他的。” 他可是孙权啊,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呢!史书可是记载他一口气活到了八十多岁的。 袁氏连连点头,“是啊,夫人该相信二公子的。” 可是她是真的害怕,历史会因为她的出现而产生了偏差,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就是她害死了他,那么她的人生,就只能一直背负着这般沉重的愧疚了。 第37章 主打的就是一个丢人 入夜,府上多处烛火已熄,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府上值的十余个守卫还伫立于门内,谨慎地来回巡查。 青禾堂内,烛火尚明。 袁琅琅缓缓走进,“侯爷!” 孙策“嗯”了一声,“辛苦你了,还怀着身子来回照料。” “二夫人待妾一向宽和,如今之事也只能回报一二,算不上辛苦。” 孙策很满意袁琅琅的懂事和体贴,“弟妇她,如何了?” “二夫人一开始还有些神志混沌,不过后来就好了。她说此时侯爷定然在设法营救二公子,她不能在此时添乱,让妾来同侯爷说放心。” 孙策点点头,“她能如此明理,我也就放心了。太守李术之事,她处置得很好,是个能主事的,只是近来,你要多服侍她左右。” 幼烨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与他,他心里也多了几分打算,只是如今尚在争战之时,他也腾不出手来去料理李术,暂且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待着吧。 他眼含期待地看着袁琅琅微微凸起的肚子,“有你这样的生母,若他是个男儿,定是我孙家的好儿郎。” 袁琅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能得侯爷的信重,妾心满意足,定然好好教养腹中孩儿,不辜负侯爷的期望。” 孙策已经二十有五,膝下有两个女儿,但至今未得嗣子,这也的确是他的一块心病。他的几个妻妾之中,唯独袁氏出身体面,性情品行也是上佳,若他的嗣子能从袁氏所出。 孙策次日一早便动身赶往寻阳,孙权下落不明,他着实心急如焚,只是担心皖城之内事有生变,才亲自回来通知乔氏一声。 但乔玮却早早在门口候着,“妾有一言,想问一问侯爷,锦帆贼掳掠仲谋之事,是否跟黄祖有关。” 孙策一愣,“何出此言?” “只是一种感觉。我曾听仲谋提过甘兴霸,仲谋和幼平曾与他交过手,当时只是将他们打退,听说锦帆贼很久都没有再出手过,但侯爷你出兵威慑黄祖之时,甘兴霸却忽然再次出手,我心里不得不多思虑几分。” 孙策颔首,“锦帆贼前几年本是投奔了刘表,后又投奔黄祖麾下。这几年又重新干起了老行当,总在江上生事。这一次……” 眼神里免不了多了几分忧虑,他只怕是如今孙权并不在甘宁手上,而是在黄祖手上。 黄祖当年敢杀孙坚,如今再杀一个孙权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想到这里,孙策眼中的杀意更甚,若是黄祖敢再杀他孙家人,他定然倾巢而出,踏平江夏,将黄祖千刀万剐才能泄他的心头之恨。 乔玮却道,“如此说来,那仲谋应该还在甘兴霸之手。” “你为何敢如此肯定?” “甘兴霸为人桀骜不驯,而黄祖此人并无服人之德,连刘表此人都无法得用之人,他又如何能得用。甘兴霸在江淮一带生事,必然是黄祖纵容。 我听闻甘兴霸也劫过黄祖的粮船,事后黄祖追究,但甘兴霸也只是草草道歉了事,事后也依旧我行我素。二人定然已生不和,甘兴霸定然不会将仲谋交与黄祖。 二则,若仲谋在黄祖之手,或杀或掳,总该有说法,无论是想要打压孙家军的士气还是交换地盘逼退孙家军都好,如今却毫无消息传来,实属不该。” 那么孙权就只可能还在甘宁的手里,甘宁掳掠孙权不为战事,只为私仇。 孙策本以为乔玮只是自我安慰的说法,却不想她所说之言倒甚为有理。 “你说得有道理,公瑾于江上搜寻多日,并不得其踪迹,此人诡诈多端,难以捉摸。” “我听仲谋曾说一件事情,甘兴霸似乎认得周幼平周将军,虽不知二人是何渊源,但甘兴霸似乎并不愿意伤害周将军。或许,甘兴霸真真不敢想要找的人并不是仲谋,而是周将军。” 孙策猛然想到了什么,连片刻也不能再等,翻身上马带着随从驰骋而去。 ----------------- 乔玮的猜测也是对的,甘宁虽然喜怒无常,但对于周泰这个曾经救过他性命的人,他也绝不会动手。他曾想过要单独将周泰带走,但周泰始终跟着孙权,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程度。 他找不到机会带走周泰,就索性把孙权一行人都给带走了。 被抓走的几天里,周泰一直在回想自己和甘宁到底有何仇怨,难道是当年于江上作乱结下的什么深仇大恨。 但当年,他杀过的人太多,实在想不起甘宁到底是哪一拨里的了。 “看来你还是没想起来。”甘宁亲自端着饭食来看周泰,“吃了饭,我亲自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周泰也不疑有他,若甘宁想要他的性命也早就动手了。 他当年也是水贼出身,甘宁带人潜行于水下这种手段,他是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但要调头回程却已然来不及了。 甘宁是有备而来,船底凿洞而上,将周泰等人迅速拉入水中弄晕,然后借着渔船的掩护,迅速离开。 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本是周泰当年于江上为贼的时候发明的,结果自己还栽在同样用了这种手段的甘宁手里。 真是天道轮回,主打的就是一个丢人。 甘宁也没食言,周泰将空碗往桌子上一盖,甘宁就带他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 一眼望去,江面平静如镜,雾气升腾,江的两岸尽是重重叠叠的山峦,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但周泰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曾在这地的两岸设下埋伏,劫财路过往来的行船。闭上眼睛他都能知道,若是他想动手,该选在何处,该在什么时候。 不远处,是一艘不大的渔船,船上有几个男人在撒网,跟在身后的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只是那孩子甚是瘦弱,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了许多伤,大多都是旧的,但也有新的伤口。 那孩子一不小心没站稳,差点将手上的网拉破,便直接招来了一个男子的打骂。 周泰心下十分不忍,正想开口制止,却听见甘宁的声音,“这样,你想起来了吗?” 第38章 往事 周泰看着甘宁,眼前人的模样渐渐和记忆中的一个孩童慢慢重合,他知道甘宁是谁了。 他是母亲让他救的第一个人。 周泰于江上为贼,但他并不愿意让母亲知道,他拿去奉养她的钱财是沾着人命鲜血来的,但随着周泰的贼名越来越响亮,周母还是知道了。 周母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对在江上一只看起来十分富庶的商船顺手,但母亲却指着另外一只渔船上的孩童问他,“当年你受家中叔伯刁难的时候,也同他是一样的。” 周泰顺着母亲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看起来还不满十岁的孩童正在遭受一个成年人的毒打,起因也只是因为他干活不够麻利而已。 但这个孩童看起来十分瘦弱,而那个正在毒打他的壮年却十分壮硕,他立刻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周泰十分不喜母亲提起当年的往事,这让他深感自卑和难堪。 母亲却说,“你去帮帮他吧。” 周泰并不愿意,他若去帮那个孩子,他就会错过另外一条富得流油的大鱼了。 母亲双目含泪地看着他,“当年你我母子被族中叔伯欺凌的时候,你也曾哭着问母亲,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会来帮我们。如今那个孩子也是这么想的,你能帮帮他吗?” 周泰沉默了许久。 当年他们母子二人在雷雨之中被叔伯们赶出家门,只能找到一个破旧的还在漏雨的破庙躲身,而他还清楚得记得那个庙宇里供奉的是老子化三清。 那时候的他无比渴望有人来救他们母子二人,但始终没有,他告诉母亲,连神灵尚且不能自救,何况我们呢? 后来是蒋钦的父亲收留了周泰母子,但条件就是周泰的母亲改嫁给蒋钦的叔父,一个年过三十还娶不到妻妇的男人。周母答应了,也勤勤恳恳地为蒋家劳作生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维持太久,蒋钦和父亲和蒋钦的叔父相继过世,周泰和蒋钦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为了能奉养母亲,便成了江贼。 周母再次恳求他,周泰不忍拒绝母亲的请求,便出手救下了那个孩童,将身上的钱铢都留给了那个孩子。 只是当周泰回去的时候,周母笑着对他说,“幼平,你还能救更多的人。” 然后便投江自尽,周泰跳下去救母亲时,才发现母亲的脚上绑了好几块石头,她是存了死志来劝周泰的。 周泰缓缓闭上眼睛,母亲的音容和教导尚历历在目,他轻轻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希望你做,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投军跟在孙权的身边。” 周泰指着船上还在挨打的孩童,“你若肯救他,我就告诉你为何!” 甘宁看了一眼那个船上的孩童,凄厉的求饶声他听得太多了,比他叫得好听的也不少。 但周泰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示意手下把船行近,伸手抓了几把钱铢,“把那个孩子卖给我,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船上的男子从未见到过多的钱铢,哪里还有犹豫,一个是干不了太多活的孩子而且还需要花钱给他吃饭,一个是唾手可得的大把钱铢,傻子才不知道如何选呢! 周泰将那个孩子护在怀里,又让甘宁弄来药酒和饭食,那孩子从来像是从来没有吃饱过饭一般,抓着饭就往嘴巴里疯狂得塞。 周泰又细细地替他处理伤口,问他的姓名。 但孩子只知道自己姓张,在家里排行第三。连他的家人也都只叫他张叔。 孙权心下怜惜这个孩子,便改了名字叫张戈。 “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孙权用稻草给张戈当被褥盖好,他却下意识蜷缩起来,生怕又会挨揍。 孙权十分和气地说,“睡吧,这里没人会打你,以后也没有人会打你了。” ----------------- “阿姊。”乔瑢点好了香,拿到乔玮的面前,用手扇着香烟,“阿姊,这个气味好闻吗?阿姊,阿姊?” 乔玮这才回过神来,“啊?哦,好闻的。” 乔瑢知道孙权下落不明,阿姊的心情也十分低落,时常会看着书就走神,只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每天陪在身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想让乔玮分点心。 “阿姊若是觉得闷,把阿母接来吧。” 阿母若是在,必然能比她更知道如何安慰阿姊。 但乔玮却道,“我不过是看书入了迷。如今你姊婿的事情尚需隐秘,你知道了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外头,叫有心人听见了,免不了要惹出什么风波来。” 孙府之内,一切照旧,任何人不得谈论军中之事,就是为了避免皖城之中若还有黄祖、刘勋等人细作船底消息,容易引起战事纷乱。 乔瑢小声问道,“阿姊是不相信阿母吗?” “是不相信乔瑞。”乔玮轻轻点着她的小脑瓜子,“我将你接来孙府住着,也是这个缘由。” 乔瑢并不明白,乔玮也不知道做何解释,“他先前和太守李术搅和在一起,想通过你的婚事来拿捏咱们家里人。无论他是出于想讨好阿父阿母,还是为了赶你出乔家。 总之你自己要多留一个心眼。” 乔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先前说想回乔家,阿姊你一直都不同意。” 但很快乔瑢就把这事儿撇开了,“阿姊,今日天也不热,不若我们叫上袁家阿姊,咱们去玩投壶吧!” 乔玮最喜欢的就是投壶了,乔瑢想玩一玩或许乔玮的心思就不会那么重,总是担忧这个担忧那个的。 乔玮知道乔瑢一直在想法子逗她开心,于是将书往案上一放,“那你去唤吧,再叫上小夜和小月,还有幼烨他们一起,人多了,也热闹些。” 乔瑢小声欢呼,“好。” 正当乔瑢出去没一会儿,幼烨从外头走进来,小声道,“夫人,那几个秩丞和秩官都死了。” 意料之中,李术终究还是会下手的。 “什么名目?” “贪墨公款。” 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吴侯传令回来,命他防备扬州刺史严象。” 第39章 娇耳 扬州刺史严象荀彧推荐给曹操的人才之一,少有胆智是荀彧对他的评价。他曾奉命讨伐袁术,但恰好遇上袁术病逝,便被任命为扬州刺史,驻守扬州。 孙策势弱的时候,他还上书举荐孙权为茂才,以拉拢孙家,制衡黄祖和刘勋。 如今孙策已灭刘勋之势,刘勋在严象的帮助下北上投奔曹操,孙策自然不能容忍严象。 但乔玮却在想,看来寻阳之战,背后不但是黄祖虎视眈眈,严象和背后的曹家势力也在伺机而动。 刘勋这个曾经江淮一带最大的豪强势力已然不复存在,而且是如此轻易地被孙策一举而破,这样的实力如何不被人所忌惮。 乔玮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将军还是没有消息吗?” 幼烨摇摇头,“吴侯没有带回将军的消息。” “好。”乔玮望着窗外,如今的天气已经变得寒冷起来,一些生机盎然的树也免不了落叶纷飞的命运,只需一阵微风,窗外便能上演一场蝴蝶乱舞的戏份。 不过大部分的树还仍然坚挺等着冬日的过去。 袁琅琅的屋子里已经开始用上了炭火,乔玮也给自己的床上换了厚厚的褥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出声,“后日应该就是冬至了吧。” “是。” 乔玮颔首,“那便吩咐膳房,准备些面粉和馅料来,明日大家来一块儿包娇耳,做些祛寒娇耳汤,分给城中的相邻吧。” 娇耳就是东汉版的饺子,冬至吃娇耳也是源于东汉名医张仲景。他曾于白河两岸行医之时瞧见乡亲们面黄肌瘦、饥寒交迫,于冬日之时耳生冻疮。便与弟子搭起医棚、支起大锅,做了祛寒娇耳汤来医治冻疮。 乔玮方才瞧见幼烨进来的时候,双耳也是通红,便想到了这个典故。 “将消息放给李术,看看他的反应。”幼烨还未踏出屋子,便听到乔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幼烨点头称是。 翌日,孙家军的女眷们都聚集在一处,会做女红的就按照乔玮所画的图样制作耳帽,会包娇耳的就在一旁包娇耳,大家一边烤着火盆,一边做工聊天,倒是热闹得很。 乔瑢跟在乔玮的身后忙前忙后,瞧着女眷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明明她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因为战争被夺走过丈夫、子女、父母双亲。 但此时的她们却十分珍惜难得的安定时光。 袁琅琅和她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认识,簇拥在中间讲着和孩子相关的话题。 “我大儿刚出生的时候,一天到晚得哭,一开始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哭,总觉得是饿了,是自己的奶水不足。其实根本不是的,小童哭得原因可多了,尿了拉了都会哭,还哭得声音不一样。” 袁琅琅很是谦逊地请教,“怎么能听出哭得不一样。” 那妇人模范了好几种哭声,一一给袁琅琅解释,旁边的妇人也都附和着。 乔玮也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但一点儿也没听出这几种哭声到底能有什么分别,听着也都是一样的。 “还有,小孩子生热,可千万别想着给他包裹得太严实,容易生痦子,我家幺女就是这么给捂的,结果出了月子,总是三天两头得哭闹。 有一日遇到了一个医官,问了才知道。每天给少穿一件,没两天就没事了,乖得很。” 袁琅琅十分好奇地继续问,“还有什么,多说些,我好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将来手忙脚乱的。” 众夫人都十分乐得分享这些事儿,一说起自家的几个孩子也是停不住嘴,纷纷传授起自己的经验来。 乔玮瞧着他们,忽而觉得自己着实狭隘了些,她生在和平的年代,对于战争和死亡、生离死别之事总是看得很重。 她恐惧战争带来的分离,也恐惧分离带来的孤苦,论平和,她绝比不上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论豁达,她也不上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她们在漂泊流离的生活里,没有自怨自艾地埋怨生活,而是在有限的能力里,努力过好每一个能把握好的日子。 乔玮自认已经比她们幸运许多,身在孙家妇的位置上,能做的事情也更多,更不该耽于未知之中,而忘却了自己的责任。 若仲谋身死,她的谋算固然落空,但她还有双亲和幼妹需要照料看护,还有皖城需要镇守。 如今战事频繁,谁也不知道明日厄运会落在谁的头上,她不该将指望全然压在孙权一人的身上。 想明白这一点,乔玮更觉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她的脚步怎么能因为仲谋的失踪而停滞不前呢? 皖城虽然今年收成不错,但寒冬也来得格外早些,对于每一户人家来说,这个冬日也未必就那么好熬。 她需要发动起皖城的那些世家,替那些贫寒之家多谋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很快,第一锅娇耳就好了,乔玮将府上的孩子们叫来,每一人分上一大碗。 孩子们难得吃到羊肉,高兴地都在狼吞虎咽,乔玮再分了府上的那些将领女眷。 乔玮亲自端给袁琅琅一碗,“是小乔配的料,你尝尝是不是你昨日说的那个味道?” 袁琅琅轻轻吹凉后咬了一口,“很像了。” 乔瑢得了肯定,眼睛笑得弯弯,“那就好,我特意放了些许姜片去膻味,还担心袁家姐姐你会吃不惯。” 袁琅琅又吃了一口,竟觉得那馅儿有些硌牙,仔细一瞧才发觉,里头放了一枚钱铢,不明所以。 乔瑢笑着道,“这是童子钱,阿姊说是给肚子里的小侄子添福气用的。盼着他将来平安富贵,一生顺遂。” 既然是添福气的好彩头,袁琅琅自然高兴,“那妾就多谢夫人了。” 袁琅琅将这枚钱铢擦干净,又递到乔玮的手中,“夫人处处替妾身着想,妾身也想将这份福气分给夫人一些。盼着上天保佑,将军能早日平安归来,和夫人恩爱白头,子嗣昌盛。” 乔玮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钱铢,缓缓合上手掌,“会的,我信他。” 第40章 回府 孙府连续施放祛寒娇耳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皖城。 皖城里那些苦寒的百姓纷纷感念起乔玮的恩德了。 有孙府牵头于郡内施行仁德,太守李术自然得第一个“响应”。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官声,还是为了挽回在孙家面前的形象,他还说服了不少的世家一起布善,施粥的施粥、送衣的送衣,盖棚的盖棚。 乔瑢听到消息也来乔玮面前说笑,“听说马、钱两家竟然在这事儿上还叫较劲起来了,今日你若是施了一百石的粮食,明日我便施一百五十石。好多人家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呢!” 乔玮“嗯”了一声,“豪门世家大多喜欢竞豪奢,马家和钱家是大富户,一向是喜欢斗富。且让他们斗吧,终归是能帮着苦寒人家熬过这个冬日就是好事。” 若真是斗得太过了,自有李术去调解料理,也算是他的政绩。 乔玮大棒敲打过了李术,自然也要给人家送上立功的机会和体面。 “对了,女眷制好的耳帽可已经送到了?”比起马家和钱家的八卦,她更关心这桩事情有没有办成。 幼烨来回话,“这次是周谷亲自去押送的,已经到了,吴侯还夸了这东西十分得用,虽然不大美观。” 乔玮暗自道,实用就行了,还想要讲究什么好看,孙策此人真的有点颜控属性在身上的。 “将军有消息了吗?”乔玮照例问话。 幼烨摇摇头。 她也猜到了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再多一分失望。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她还要做几副手套出来给府上的女眷们试用看看,尤其是袁琅琅,她还怀着身孕,断然不能有一丝的不妥。 乔瑢瞧着她的这幅模样,又有些担忧起来。 前些时候是有些茶饭不思,如今反倒要将自己忙得好似陀螺一般,连片刻休息喘口气都没留下。 乔玮是不善女红之事的,而且是不大喜欢作女红,宁可成日里到后院的田里耕作。 但现在的乔玮除了每日巡一趟后院的田地,就是坐在屋里同袁琅琅一同研究女红之事。 乔瑢瞧着乔玮眼下的乌青,几次想开口阻止,都被袁琅琅拦了下来,“你阿姊是需要一些时日来习惯的,由她去吧,忙着便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了。” 当年姨娘被赏赐走了,生死下落皆不明,她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嫡母死了,她便没有那么难过了,然后是长姊的难产,最后是长兄的离开。 只要还想活下去,那么不论是多么沉重的伤痛,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之中,慢慢被抹平的。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的下旬,乔玮依旧是忙到疲累后,才躺在榻上静静睡去。 窗外寒风渐起,隐隐有了飘雪的迹象,伸手至半空,还能接到似雪非雪的小冰片。 屋内烧着两个炭盆,烘得整个屋子里都是暖暖的。 忽然,屋子的门被推开,“细君,细君,细君!将军回来了!” 小夜的脸被寒风吹得几乎是僵的,连鼻子都冻得通红,“细君!” 幼煣先骑快马回来报信,然后是幼烨将消息递给小夜,小夜一路小跑到乔玮的屋子里来。 此时的孙府上下都被叫醒了,乔玮骤然清醒过来,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夜兴奋地又重复了一遍,“细君,你没听错,是将军回来了!” 乔玮翻身下榻,只披了一件大氅,就匆匆往府门外奔去,连鞋袜都来不及穿整齐。 她定定地站在离他尚有二十步的地方,他穿着一身玄色的戎装,腰间佩剑,神色淡漠,一如她当日送他出征寻阳时候的模样。 只是,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他始终看向鹿鸣阁来的方向,直到瞧见那一抹红色的倩影出现,朝他飞奔而来,却又在不远处生生停住。即便没有烛火灯光,他也是一眼就辨认出来,是她。 他的眼神缓缓柔和下来,对着乔玮伸出双手来,“我回来了。” 乔玮终于忍不住,提着裙摆冲向孙权,靠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你吓死我了!” 她是真的快要放弃,要相信他可能回不来了的情况。 孙权紧紧环住怀里的女子,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久久不愿松手。 他随着甘宁的船在长江上来回游荡躲避搜捕的时候,他常常在想乔玮,不知道他被甘宁掳走的消息传回去后,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担忧他的安危吗?还是会骂他不守信用。 走的时候明明也都是说好了的,半个月战事结束就回府,不会留她独自一人应付府上事务。 他甚至有一晚上还梦到,他不小心被甘宁砍死,她气得叉腰对着空气骂人,然后又留了两滴眼泪后,最后用袖子把泪痕一擦,毅然带着嫁妆就改嫁下一家去了。 梦醒的时候他还被梦里的乔玮气了个半死,暗骂她没有良心。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他也是希望她能这般无情,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即便他私心是万般的舍不得。 但他回来的时候,听兄长说了她的事情。 没改嫁,还很坚强地替他继续守着皖城的孙府。 李术贪墨军饷,她连消带打地让李术乖乖把军饷吐出来。 还效法名医张仲景,煮祛寒娇耳汤给城中的流民,安抚住了城中可能生的暴动人群。 甚至还放出风声,钓着城中的世家纷纷出钱布施。 而且带着营中的女眷们做了大量的耳帽给将士们御寒。 兄长十分欣慰地取了一个耳帽来,“亏得她想出这个东西,今年营中耳朵冻伤的士兵少了很多。” 他也拿了一个,针线歪歪扭扭,连棉絮都没塞好整齐,一看就是她的手笔。他小心翼翼地学着兄长的样子,护在自己的耳朵上。 真的很暖和。 孙权对兄长说,想先回皖城。孙策瞧着自家弟弟憔悴的模样,本想开口留他先在营中休息两日,想着派人去告知乔氏一声,令她好安心也就是了。 但看到孙权提到皖城顿时柔和下来的眼神,到嘴边的话也不由地改了一遍,“好,那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第41章 传话 孙权一路上心都是悬着的,直到看到了乔玮才觉得安定。 他低头瞧见她一路飞奔来的鞋袜已经被溅湿,索性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就这样一路抱回了鹿鸣阁,将她仔细地放在床边,然后对着她的嘴唇就压了下去。 他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额头、眼睛和脖颈之间。 小夜和徐幺娘一路跟来,正打算要跟进去服侍,但眼睁睁看着将军抱着自家的细君亲,一时都呆住了。还是徐幺娘最先反应过来,回头捂住小夜的眼睛,小声催促道,“快走快走。” 小夜也回过神来,心知肚明地退了出去,吩咐人去烧热水,免得一会儿将军和细君要用。 “我只能回来看看你,后日一早,我就得走。”孙权把头埋在乔玮的颈边,“你再等等。” 乔玮的眼睫毛都在颤抖,“嗯。这次是去哪儿?” “沙羡县。” 那就是要和黄祖正面交战了。 孙权缓缓翻身躺下,连衣服也未来得及脱,只是合上眼睛,乔玮的耳边便登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什么久别重逢的心情一下子就被这鼾声清理得一干二净。 但乔玮还是起身给他盖好被子,轻轻和衣躺在一侧,不知不觉也就睡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一觉睡到了中午,连乔瑢来了两次想等乔玮一同用早膳也没动静,只好自己先用了早膳。 不一会儿,幼煣来报,“女公子,中护军来了,就在前厅。” 周瑜来了?乔瑢的心底微微一颤,但面上还是稳住了。 乔瑢看了一眼鹿鸣阁,“姊婿还未起身,问问中护军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幼煣并不知道中护军来的目的,方才他也没好意思问,于是小跑去给周瑜回话。 “无甚要紧的事情,只是虞仲翔已经驰檄豫章,豫章太守华子鱼也已投降,想报个喜讯。” 虞仲翔就是虞翻,华子鱼也就是华歆,二人皆是名士之流,得了此二人的相助,孙家的声望大振,士气大涨。 这的确是喜讯,但令幼煣不明白的是,这个事情昨日不是已经跟将军说过了吗?大早上的跑来还要再说一遍? 是中护军忘记自己跟将军说过了,还是这事实在是紧要? 周瑜见他脚步不动,抬眼道,“不是让你问有什么要紧事情吗?去回吧!” 可是让他来问的人是乔家的女公子,也不是将军,回这话给她干嘛? 他小声“哦”了一句,然后又去给乔瑢回话去了。 乔瑢听完也只是“嗯”了一声,幼煣就一直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但是等了半晌,乔瑢都没说半个字。 幼煣有些急了,“女公子?” 她不说话,他就不能给中护军回话,总不好把人晾在前厅上吧。 “如此外事我不大懂,不过应该是好事,就替我道贺一句吧。” 幼煣:???好吧。 幼煣认命得再去回话。 周瑜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听闻女公子擅煮茶,不知可有一幸,得饮一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瑢若再猜不出周瑜来孙府根本就是项庄舞剑,那也就真的太笨了。 乔瑢的两颊染上一抹红云,低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幼煣:???知道了,那是去还是不去的意思呢? 他在自家将军身边待了许多年,自认对上峰的心思揣摩还是相当到位的,但这个能力到了中护军和女公子的面前好像失灵了一样。 难道是最近被甘宁那贼人蠢笨的脑子给传染了? 女公子不说,他也不能继续追问,于是只好带着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去回周瑜的话了。 幼煣小心试探道,“将军还未醒,中护军在这里等着也无趣,不若先回去,待将军醒来了,属下告知将军一声?” 周瑜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言校尉年岁几何,可成亲了?” “十八了,还未曾娶亲呢!” 周瑜一脸“难怪”的眼神。 幼煣越发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中护军心思深沉,不是寻常人能弄明白的。 中护军不走,他就只能待在前厅一直陪着,心里只盼着自家的将军快点醒来。 冗长的安静时间后,侍女小月提着一壶新茶走进,幼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女公子说,不知道中护军喜用何种茶饮,便擅做主张煮了一盏清友给中护军尝尝。”言毕,便缓步上前,替周瑜添满碗盏。 周瑜呷了一口,入口清香,带着一丝苦涩之味,但片刻后却有清甜回甘之感。 “清友。”周瑜默念了这个名字后,心里已是了然,“女公子的茶道果然别具一格,若是将来有机缘,再来和女公子请教。” 周瑜起身,腰间的玉佩发出了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从容。 幼煣瞧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方才还不肯走,这会儿喝了一盏茶,说走就走了? 看来中护军应该是渴了,又不好意思明说,他暗恨自己刚刚应该没有很好得领悟到中护军的意思,让膳房准备一壶好茶来招待中护军的。 他又暗暗记下一件事,中护军喜欢饮一种叫清友的茶,一会儿也要告知膳房一声,下次若是中护军再来,就给他上这种茶。 “中护军请留步,女公子还有一句话想带给将军,”小月出声唤道。 周瑜倏地回头,眼神中暗含期待。 小月从袖子中取出一方叠好的帕子,“女公子言说,一直想谢当初中护军一帕之恩,如今这帕子已洁净过了,也合该物归原主。” 小月按照自家女公子吩咐的,对周瑜行了谢礼,又双手恭敬地将帕子递上。 周瑜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但不过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常色,依旧还是那个从容风雅的周郎。他从小月的手里接过帕子,藏入袖中,“其实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周瑜回礼告辞,沿着孙府的石子路不疾不徐地离开。 而前院的拐角处,乔瑢定定地站着,遥望着周瑜的背影缓缓离去,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底的失落。 第42章 主母的威严 乔玮在房中书写着些什么,徐幺娘来说了前厅发生的事情,乔玮只是“嗯”了一声,便让徐幺娘下去了。 周瑜固然是当世英杰,无论是在现代的乔玮还是如今的乔玮都十分钦佩崇拜他,姿容宛若天人,风度英发、年少得志、智谋双全,与乔瑢堪称绝配。 但无论在旁人眼中何等的神仙眷侣,令人艳羡,身为长姊的乔玮都要投一张反对票。 前世的小乔命途多舛,郁郁而终的一幕,始终是悬挂在她心里的一桩心病。但当她看到乔瑢攥着一方绣着“瑜”字的帕子时,心里也是了然的。 面对这样一个雅量高致的少年将军,少女怀春、情窦初开、倾心于此都是意料之中,乔玮无言其他,只是抱着乔瑢暗暗叹息。 乔玮虽未在乔瑢的面前明确表明态度,但乔玮当着乔母的面驳了李术说合之事,乔瑢也不可能不知道。 她将那方帕子还给周瑜,也已然说明了她的态度。 孙权从浴房里走出,正瞧见乔玮盯着案上的书卷微微出神,半晌都没挪动眼神。 他自身后轻轻环住她,“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在想小乔的及笄礼,过了年,她就及笄了。” 孙权轻轻“嗯”了一下,手上越发使劲,将人紧紧箍在自己的怀里,微热的气息吹在乔玮的耳边,乔玮也不由得一阵颤栗。 她最是怕痒,尤其是耳蜗之处,每每欢好之时,孙权总喜欢在她耳边低声吹气,弄得她无力反抗、立刻软下身子投降。 她回头看他,面色潮红,用食指点在他的唇上,义正言辞道,“如今可是白日,让人知道了可有损我主母的端庄威严。” 孙权只觉得好笑,这个女人人前端的是贤良、稳重的姿态,每每入内室独处便换了一个人一般,姿态撩人又大胆,不过他倒是很受用,孤枕难眠之时,每每想起与她欢好之事,依旧能身热情动,躁动不安。 孙权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和勾人,“我明日可就走了,你确定能忍下这份心肠?” 他的声质清冽,但可以咬着字音,带着一点嘶哑,似笑非笑地诱哄,牵着她的手往他身上探去。 乔玮轻咬他的下唇,“那若是有人进来瞧见了可怎么办?” “幺娘要是这般没有眼色,那可就白待在岳母身边这么多年了。”孙权丝毫不见犹豫,伸手便将桌案上的书卷扫落在地,将人直接放于其上。 两个人正在纠缠缠绵,乔玮身上的中衣已被扯得凌乱。 寂静的长廊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幼煣的声音,“将军,将军!太守李术求见。” 得嘞,徐幺娘是挺有眼色的,但幼煣没有。 孙权气得一拳砸在桌案上,低声咒骂了一句。 门外的幼煣听见动静,“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孙权几乎是用后槽牙挤出来的字,他实在想不通,他身边怎么会有这么白目的属下。 乔玮埋在孙权的胸前笑得花枝乱颤,连肩膀都在抖动,“既然是李大人要见你,想来是重要的事情,你先去吧。” 乔玮轻轻推着孙权坐起,替他和自己整理好衣裳后,开口唤人进来伺候孙权梳洗穿戴齐整。 孙权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被人强行打断,软玉温香在怀,结果被迫生生停下,自然不舒服,于是深深地看了李术一眼,倒是把李术看得十分忐忑。 “李大人急着来见,是有何事?”措辞还是客气,但语气有些生冷。 李术踌躇着开口,“听闻二公子突然回城,不知是何缘故,但也应该来拜见。” 孙权“嗯”了一声,“太守大人有心了,只是回来探望一下家眷,并无什么要事。” 李术连忙道是。 ----------------- 孙权此次回来,同行的人不止有周瑜,还有袁耀,就是袁术之子,袁琅琅的兄长。 袁琅琅特地来请示乔玮可否请兄长一见,乔玮自然没有意见,令幼烨前往相请。 袁琅琅见完兄长后,又来跟乔玮道谢,“妾也有两年未见过兄长了。此番相见,倒是想求夫人一件事情。” 乔玮让她直说就是。 “兄长年已及冠,但双亲皆已不在,至今尚未娶妻,想求一求夫人的恩典。” “既已到了及冠之年,难道父母双亲从前也未替袁公子定下过婚约之事吗?”乔玮十分不解,这个时代的年轻男女成亲都早,袁家身世显赫,更是不愁有结亲之人,何以会拖到现在。 袁琅琅解释道,“兄长曾定过两门亲事,一位是平陶侯之女吕氏,但后惨遭悔婚。一位是嫡母家中的表妹,但阿父身死后,也悔了婚约。 妾瞧着这些年兄长似乎有些灰心,也就没有再提过成立家室之事了,想求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嫂嫂,也好宽慰兄长一二。” 这事儿乔玮是有些为难,她也没做过媒妁说合之事,她对于皖城之中的世家之女品行也不甚了解,甚至还不如袁琅琅见得多。 “要不,你亲自擢选吧,选中了谁,我请将军出面说合一二吧。” 她其实不大想干什么媒妁的事情,这两家联姻之事,若是成就了美好姻缘,婚后和顺相得也就罢了。 可若是婚后并不能琴瑟和鸣,她会觉得自己是个罪魁祸首。 袁琅琅听乔玮如此说,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赧然的神色,“夫人既然如此说了,妾也就开门见山吧。妾的确是已经看好了一位女公子,品貌皆是上上之选。 只是不知夫人可否割爱。” 这么说来是,是她身边的人了。小夜?小月? 总不会是徐幺娘吧。 “是夫人的小妹,小乔。” 这么一说,的确是挺割爱的。 袁琅琅见乔玮半晌没有开口回应,正想说点什么替自家兄长争取一番,却听见乔玮的声音幽幽响起,“难怪你近来总拉着小乔与你房中玩乐,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啊。” 乔玮的眼神格外幽怨,瞧得袁琅琅自觉仿佛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之事,大有十恶不赦的那种感觉。 第43章 挑唆 夜色如水,星色明亮。 孙权从门外踏入,乔玮正在写年节可能要用到的物件儿,想着让徐幺娘和小夜去库房里找出来瞧瞧能不能用,听见脚步声,连忙起身去迎。 孙权一进屋便先褪了大氅,牵过乔玮的手坐在榻边,也不说话,一直摩挲着乔玮的手背,后又摸着乔玮的手指把玩,仿佛是在把玩着什么心爱之物一般。 乔玮感觉到孙权的情绪并不太高,“李大人同你说什么了?” 孙权本是不想说的,但想想明日又要留乔玮一人坐守孙府,觉得告知她一声也好,也多少能有个防备。 “扬州刺史严象严大人写了一封信给李术,劝说他归顺曹操。” “是李大人自己同你说的,还是谁告诉你的。” “李术言说自己不敢藏有私心,将严象的信件拿出来给了我。” 主动坦白,那倒是另当别论。 孙权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乔玮,“你怎么看?” “这是外事,我又不懂,你难道不该去问问中护军的看法吗?”乔玮虽然历史学得不大好,但那句“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的名言,她还是听过的。 孙权捏着她的手指,报复性地咬了一口,“说!” 好的,说就说。 “我觉得他没这个胆子。” “嗯?”孙权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乔玮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庐江就三千人马,守城还可以,要抵抗江东其他州郡的围攻,他没有这个底气,而且城内所存粮草也就够勉强糊口,再多也没有了。 就算李术真的带着庐江人马归顺了曹操,曹操也好,严象也好,也派不出什么人马来支援庐江。” 曹操如今最大的对手可不是孙策,而是同样盘踞在北方的袁绍。袁绍早就不满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曹操无论想北上征伐公孙、乌丸,还是南下剑指江淮、荆益,都要考虑背后虎视眈眈的袁绍,会不会趁机抄他的大本营。 乔玮得出的结论是:“吴侯夺取夏口势在必行,严象还是多少有限忌惮,所以才想写信离间,扰乱我军后方。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与他严象都无关系,他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孙权十分赞赏地看了乔玮一眼,“你的说辞倒是和仲兄不谋而合,你既然心里有数,那我也就放心了。” 搞半天,就是为了确定她心里有数? 孙权耐心地解释道,“我只能把袁耀留下作为牵制,若有异动,就表用袁耀为太守。” 以乔玮的眼光来看,用袁耀反比用李术更让人放心,孙策曾为袁术部下,与袁耀算是故旧,又纳有袁氏为妾。而李术心思不定,喜欢钻营,有时候会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点事故。 “与黄祖一战,需得全力以赴,所以……” 孙权不能调出兵马来保护乔玮,甚至还要将乔玮再次留在皖城,独自应付李术。 “我明白的。”乔玮眉眼柔和,小声安慰道,“你放心吧,你不是还留了这块玉佩和军令给我嘛,而且还有幼烨,我应付得来。” 孙权越是听她如此说,越是心里多有愧疚,“等战事平息,我带你回吴郡吧。” 那里远离战场,而且那里都是孙家的亲旧,孙家久居吴郡,数代经营,势力巩固。在吴郡,定然能护她周全平安。 “好。”乔玮点头,“那能带上我阿父阿母还有小乔一起走吗?” “自然。”孙权将人拥入怀中,“岳丈和岳母若舍得同去,自然最好不过。免得你一人,时常挂念。” 乔玮轻轻“唔”了一声,“其实我自己还是喜欢待在皖城更多一些,离你更近些。” 她没法陪同他上战场,但依旧能在后方为他做些什么,也令她很安心。 ----------------- 孙权一夜不舍昼夜地奋战,早晨倒是神清气爽地走了,乔玮差点没起来。 她站在府前,望着已经上了马背的孙权,这是她第二次送他出征,以后尚不知还会有多少次。 孙权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袭赤衣的乔玮,眼神明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孙权不由得喉间滚动,对于这个无辜期待的眼神,他实在有些难以抵挡。 他倏地翻身下马,搂过乔玮,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当着诸位将领的面,有这般亲昵的行为还是让她有些害羞,“好。” 时辰已到,他不能耽误大家的行程。 身后的周瑜望向另一道倩影,她陪着自己的阿姊出来送行,一身青色装束十分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她的眼神对上周瑜,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慌乱地瞪大了眼睛,旋即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一想到周瑜的眼神还落在自己的身上,乔瑢便感觉自己的四肢仿佛都是多余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周瑜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他也并未想过一向得女子青眼的他,竟然会在乔瑢这里跋前疐后,姿态尽失。 孙权再次翻身上马,沉沉的男声响起,“出发!” 健臂一挥,纵马而出,蹄如急雨,扬尘自去。 袁琅琅的眼神中满是羡慕,眼神却时不时地扫过乔玮的玉颈。 乔玮被她盯得心虚,又面若无事地将领子提了提,心里暗骂孙权,都说了身上断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有损她身为主母的威严,他却还是没个轻重地乱来。 袁琅琅瞧着她的反应,不由得“扑哧”一笑。 其实男人们战场回来,屋里会发生些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只是袁琅琅笑得越发暧昧,乔玮不由得恼羞成怒,拉着她的手,瞪着眼神警告道,“不许再笑了。” 袁琅琅连声服软道,“好好好,只是妾瞧着二公子平安归来了,替夫人高兴。这夫人若不让高兴,难不成还要妾哭上几声?” 那倒是也不必。 乔玮回头,想叫上乔瑢一同回鹿鸣阁,却发现她低着头跟在身后,仔细一瞧连眼眶都是红的。 乔瑢暗暗忍下鼻头的酸楚,“方才风一吹,也不知是什么碎末儿竟吹到眼睛里了,好生疼呢!” 袁琅琅不疑有他,“那可得回去用清水好好再洗一洗。” 第44章 甘宁 建安四年十二月八日,孙策成功进驻沙羡,水师直指夏口黄祖。但与此同时,刘表派了自己的侄儿刘虎以及韩唏率领长矛队五千人赶来支援黄祖。 黄祖召集所有军中将领升帐议事,其中也包括了勇义校尉甘宁。 甘宁是打着哈欠最后一个走进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引得帐中诸将频频侧目,看得黄祖一顿恼火。 甘宁自投入他的麾下,一直都是我行我素,谁的面子也不给,谁的脸面也不卖。如今与孙策的江东军一战在即,他竟还是这般漫不经心,丝毫不将夏口之战的胜负放在心上。 如今又是如此荒唐做派,岂非惹得军心动摇,何以同心一致,抵抗江东之军到来。 黄祖的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了,恨不得下一秒就将此人推出去斩了,一旁的中都督苏飞见状不妙,连忙出声打着圆场。 “将军,如今商量对策抵抗江东之军才是头等要事,甘校尉虽然为人不羁,但少有勇力,手中锦帆之名更是震慑江域。此时生死之战,合该应该他,为大人立下战功才是。” 大敌在前,战前斩杀将领于战事、军心不利。黄祖也是久历战场之人,知道此时孰轻孰重,只能暗暗压下心中的不满,准备待战事平息再来秋后算账。 甘宁懒散地站在队伍的最后,和帐中其他神经严肃的将领完全都不是一个画风的。 黄祖和将领们商量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定好了计策。黄祖吩咐众将前往点兵准备,众将皆是摩拳擦掌,等着江东军来战,好大展身手。 唯独甘宁发出了一声冷笑,语气分明是在嘲讽,黄祖不由得拍案而起,“甘宁,如今议的是军战大事,岂容你一介小儿如此放肆!” 说罢便抽出腰间佩剑,要朝甘宁砍去。 什么动摇军心,将帅不合统统都得抛在脑后! 甘宁年少之时那可是连一州之主都说砍就砍,说杀就杀的人,哪里能受得了这气,也拔出腰间双戟来,“来啊,老子早就想打你了。” 一开始投身黄祖军中,是苏飞强烈举荐的,黄祖也给封了个勇义校尉,虽然品级不高,但中都督苏飞多番恳切交谈还是让甘宁感受到了重视。 这世上有种情感叫做士为知己者死,甘宁也就吃这套。苏飞多次向黄祖举荐甘宁,但黄祖始终不予重用,言语间也多次表现出对甘宁不高出身的嫌弃和鄙夷。 甘宁几次想拿刀砍了黄祖那厮的,都被苏飞给拦了下来。 而黄祖也对他越发不满。 如今大战在即,黄祖本就心绪沉闷,先前派长子黄射伏击孙策,也被孙策打得落花流水地跑回来,还折损了大半将士和数百只船。 如今再看见甘宁这货色这做派,顿时怒上心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苏飞连忙将甘宁拉出了帐外,拽到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甘宁是他一手招揽入军营的,他当初看中的也是甘宁的能力。甘宁虽说读书不多,什么典故兵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在江上为贼多年,却能将几伙江贼统统并入麾下。 并且每次出船劫打,布阵之严密也足以说明,此人是个排兵布阵打水战的人才。 身为跟随黄祖多年的中都督,苏飞很清楚如今军中的情况,虽说将领不少,但身上的军功其实并没有多少是靠打水战攒出来的军功。 就连黄祖本人也是如此,他们大多都是出身北方,跟着刘表南下而来,这几年或许积攒了些水战的经验,但也仅仅只是经验而已,与甘宁此等在江上混战多年的人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刘表这些年提倡的安民守土战略虽说十分成功,让黄祖在面对孙策、刘勋等人的进攻并没有落于下乘,但这天下也从来不是守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黄祖的军中需要甘宁这样的人才,能训练出真正打仗的水师,能真正制霸长江以南之地。 苏飞给甘宁倒了一盏清酒,“兴霸,消消气,我瞧你对将军所定之策似乎十分不屑,若有什么高见,也可告知我,我去同将军进言。” 甘宁连干了三碗也勉强将腹中的怒气压下,“苏兄,人生苦短,我不愿再留于此处荒度此生。” 苏飞虽然有些惊讶,却也不得不承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易地而处,他也会是失望离去吧。 苏飞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劝,若甘宁离开,定然会是军中的一大损失。而如果甘宁投身于敌手…… 苏飞又给他的盏中添了一碗酒,“兴霸失意之情,我甚是能体谅,只是……若兴霸离去,不知准备投身何处?” 甘宁本是没有想过此事,他曾投身过荆州刘表之处,但刘表更重修政,却不喜武事,他并没有受到刘表此人的赏识。 回到长江一带,本打算作回老本行,却遇上苏飞举荐到了黄祖军中。 本以为他能就此大展拳脚,不料黄祖却处处冷落,只派他所些巡视江上的小事儿。 若离开了黄祖,他又该去何处寻找他的伯乐呢? 他忽然想起一双眼睛。 周泰的话还仿佛留在耳边,“天下乱世,得遇明主,是我之幸。我本是流民之身,若不得二公子赏识,至多也就是在军中杀伐,马革裹尸亦不明生之何意。 兴霸,我知你心中苦恨,但你并非庸才之辈,大丈夫于世,若只沉溺于个人亲仇之说,岂非可惜?” 甘宁两眼茫然地看着苏飞,心里多有愧疚,“我尚不知。若真有那一日,定然书信告知公翔。” 苏飞哀叹一声,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 军中曾有传言,言说甘宁曾掳孙策之弟孙权,却不肯杀之,反与之相交数日,放之归回,定然早与孙家私下相通,出卖夏口军情。 苏飞心下是不信的,甘宁虽是草莽出身,却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但甘宁如今这犹疑之态,想来与孙权之间,定也有一番往来。 苏飞哀叹黄祖不能用其才,却还是尽力替甘宁周旋,“不若这样吧,我举荐兴霸为邾县县长,先离开此处吧。” 太守与江东军之战已是箭在弦上,无论太守是否能胜,对甘宁的杀心已起,甘宁定不能保全性命。 若太守输了,那么甘宁定会被扣上出卖军情之罪,成为谢罪军旗的人头。 甘宁是他招揽入营的,他也合该保全他平安才是。 第45章 征伐黄祖 建安四年十二月十一日,孙策率领周瑜、吕范、程普、韩当、黄盖、孙权等数位将领,同时并进。 黄祖于夏口处与之交战。 黄盖领盾兵为第一梯队保护,而孙权率领弓箭手紧随其后,配合黄盖疯狂射杀黄祖水船士兵。 孙权拈弓搭箭,对准黄祖麾下的将领廖成。 廖成跟随黄祖十数年,从一个小小的十夫长到如今的弘义校尉,也是历经了多少的厮杀出来的。 此人擅长使弓,死于他手中精铁弓的孙家兵士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了孙权之父孙坚。 当年孙坚受袁术之令整套荆州,黄祖与之数次争战,都是落败。但孙坚乘胜追到岘山后,黄祖的部下射出暗箭,孙坚中箭身亡。 而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射出暗箭的人就是廖成,而廖成也凭借这一箭,成为了黄祖的勇义校尉。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支羽箭破空而去,而廖成仿佛有所感应一般,下意识侧身一躲,那羽箭直接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没入身后一个小兵的身体。 廖成眼睁睁看着那小兵应声倒下,然后被身边的同袍当做了阻挡敌人羽箭的盾牌。 廖成惊异地朝远处看去,一个穿着盔甲的少年人站在人群之中,身子挺拔如松而立,眉眼英气又深邃,一柄铁弓于手,宛若流星破空,威势赫赫。 廖成不敢再分心,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这个少年。 两个人都是聚精会神,杀意升腾,谁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却半步。 廖成的箭矢对准孙权,孙权的箭矢也同样对准了廖成。 堂堂正正的比试,也是堂堂正正的厮杀。这一刻孙权的眼里只有廖成一人,千军万马也不过 一个呼吸之后,箭入左臂,只听见孙权发出一声闷哼过后,鲜血染红了铠甲。 幼煣吓了一跳,“将军……” 但此时,黄祖的弓箭部队却已军心大动,只见勇义校尉的头上,一箭贯头,再无旁的伤口,廖凡瞪大了眼睛却应声倒地,再无气息。 积压在孙权心头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平复些许,他自知论武艺无法与兄长相比,却也有一腔热血愿意挥洒战场,他苦练弓术多年,黄祖与他孙家之仇,今日终于可报一二,他也终可扬眉吐气。 孙权伸手拔了臂上的箭矢,搭在弓上,直破军旗,将军旗旗杆拦腰破开。 那一面写着“黄”之一字的军旗半空倒下,孙家军顿时士气大振奋,即便后有士兵立刻将军旗扶起,孙权也毫不留情地再次将士兵射杀。 孙权渐渐杀红了眼,羽箭在军中横飞乱杀,血气飞溅,此时的孙权完全像是一头暴怒的猛虎。 而对方的羽箭已尽,孙家的船只迅速靠近包围,孙权抽出腰间的双戟,身先士卒冲入敌军之内,将人冲杀开来。 幼煣跟随孙权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杀气四溢的孙权,他眼里的孙权从来都是温和的翩翩少年,上了战场也鲜少亲自率兵杀伐的时候。 这时候的孙权,好似和吴侯的身影重合起来。 而另一边的孙策,趁着孙权正面战场吸引黄祖的主力,和周瑜以陷阵率领骑兵直接杀入黄祖的长矛方阵。 孙策擅长骑兵冲锋,麾下骑兵更是震慑江淮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是,当一支军队太过依赖于骑兵战阵,也就意味着胜者骑兵,败者也为骑兵,只要牵制住了骑兵,那么剩下的威胁也就迎刃而解。 这一点,孙策明白、黄祖明白、刘表也明白。 刘表以五千长矛兵支援夏口,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 但是刘表料错了一件事情,孙策争战沙场多年,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的短板在何。 于是孙策、周瑜和孙权曾在军营演练中经过多番的演练,最终确定以陷阵武装骑兵,以刀盾兵为先驱,弓箭手随后,重骑兵分队骚扰侧翼刀盾兵。 这也是孙策第一次以该阵法运用于战场,孙策亲领刀盾兵于前,奋勇杀入敌方阵营,犹入无人之地,所到之处,尸首横陈。 江东军的士兵在孙策的带领下越杀越勇,五千的长矛兵的防守阵线也被杀的节节败退。 孙策更是一枪直接挑杀黄祖的大将韩晞,那韩晞也是倒霉,尚未看清来人,便被一枪刺透胸口,被挑至半空后,尸首重重砸在地上,一名呜呼而去。 黄祖见状,连忙鸣金撤兵,坐船逃回夏口,但孙策如何会轻易纵虎归山,立刻领兵去追。 “将军,不好!起火了!” 孙权也看到了黄祖乘船要逃,如何能放弃,令手下立刻奋力使船相追,又立刻点燃火箭,以船锚相击,大力击破黄祖一方的快船,截停对手。 火势渐起,船帆也都被点燃,船只便无法借着风力快速逃离战场,士卒为了活命,纷纷跳船以求生路,最终却被迫溺亡于江上。 孙策和孙权几乎是同时赶到,几位将军死命相护黄祖,轮番与孙策、孙权、吕范等人战做一团。 黄祖由大将赵猛护在船头,他抓住时机,朝着孙策射出一支暗箭。 吕范眼快,不由得大喊,“主公,小心!” 孙策与几人战至正酣,正欲防守,半路却杀出另外一支羽箭,将黄祖的暗箭击落在地,然后又射出一箭,正中黄祖腹部。 黄祖一时站立不稳,跌落江中,水花四溅。 孙策一枪砍伤敌军,连忙来查看孙权安好。 “仲谋……”孙策轻皱眉头,看到孙权的眼神冰冷,关切的话语却不由得停在了喉间。 孙权若无其事地将手臂抽出,“你我兄弟,本该生死共担,阿兄无事便好。” 孙策心里微生苦涩,他的妄念终究还是令兄弟生出嫌隙来了。 “我自知处处不如阿兄,也从未想过要和阿兄争过什么,大乔是我第一次同阿兄求的人,希望阿兄别再动心思,可否?” 看到兄长偷藏大乔发簪的时候,孙权先是不可思议,后则生出了浓浓的屈辱和愤怒之情,那可是他的兄长,是他此生最崇拜和钦佩的人! 竟然对自己的妻子生出那般不堪的心思。 第46章 隐晦心思 孙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时对自己的弟妇生出心思来的,是婚仪上的惊鸿一瞥,还是见到她为孙权送行之时的眷恋之态生出的羡慕? 他最初只是有一点羡慕和淡淡的遗憾,若知道传闻之中的大乔竟是这般惊艳绝色,或许他会真的舍不得给孙权为妻。 而他和发妻顾氏感情并不好,他常年争战在外,顾氏时常怨恨他妾室过多,因此对他十分冷淡,还会时常口出怨愤之语。 他实在不耐烦妇人怨气,宁可常年与战场厮杀,也不大愿意回去面对顾氏那张嫉妒到扭曲的面庞。 可当他看到乔氏送孙权出征之时,那般温柔体贴,他那一瞬冒出了一个令他心下一惊的念头:若当初,他自己收用了乔氏的话,是不是她此刻的温柔就是对着自己了。 而当他瞧见乔氏听闻孙权失踪后那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他竟有一刻自私地想,若是孙权回不来了,他能用什么身份来照料她的后生? 这样隐晦而阴暗的心思是他不能宣之于口的,觊觎兄弟之妻,连他自己都对自己不住唾弃,而唾弃之后,却又抑制不住自己那颗生了妄念的心。 他不顾礼仪将她抱回鹿鸣阁的那一次,是他能够离她最近的一次,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失了理智,却又暗暗庆幸。 乔氏的发簪掉在了路边,他回青禾堂的路上,一眼就看到了那支发簪,他趁天色昏暗无人在四周,悄悄捡起藏入怀中,又顾自收在一个小匣子里珍藏起来。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周瑜是第一个看出来的。 那一日二人饮酒之间,他本意是想宽解周瑜的,“既然看上人家小乔了,不若我出面替你保媒?” 周瑜摇了摇头,“仲谋娶大乔为妻,小乔却与我为妾,你这是在打仲谋的脸呢!” 他原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不甘心,暗中透露出对小乔的用意。李术最是会钻营,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前往乔家说合。 周瑜微抿一口淡酒,“不是没试过,乔夫人并不舍其妹,何况她自己也是不愿。” 他看得出乔瑢对他并非无情意,却不能与人为妾,丢了乔家门第的名声。 他还听说了,乔夫人有意相看袁耀,一个才华名声家世都不如他的男人。 只因为,袁耀尚未娶妻。 孙策调侃周瑜,“一个女子罢了,也值得你这般费尽心思?” 周瑜盯着他身侧的韩姬,烛火摇曳之下,低眉侧首之间,像极了一个人。他犹疑地在孙策和韩姬之间来回打量。 结合起孙策要亲自回皖城报信这些怪异的行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周瑜之聪慧,孙策岂能不知,他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自然。 周瑜却忽然开口,意有所指,“留她在你身边,迟早要生出祸患来。” 韩姬闻言浑身一颤。 这一夜,他面对韩姬疯狂发泄着身心的欲望,全然不顾她的哭喊,仿佛是在通过她最后找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直至风过雨歇,他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慢慢加大力道,眼看着她在身下瞪大双眼,拼命挣扎。 最终一滴清泪落下,韩姬几乎是拼尽全力的一句“孙郎”唤动了他的不忍。 她从来都只能喊他“吴侯”,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会让她喊这个称呼。 他最终还是没能对着这一张脸下手。 但次日,当他发现珍藏的发簪已经不见时,才慌了神。这只簪子藏着的是他隐晦不能言明的心思。 他厉声质问守卫,守卫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指了韩姬离开的方向。 等他一路寻去,却发现她躺在地上,捂着脖颈汩汩冒血的伤口,早已没有了呼吸。 孙权神色阴晦,死死盯着韩姬不能瞑目的双眸里藏着的是滔天的怒气。 那一刹那,孙策的心也不由得停了一拍,他既松了一口气,又惴惴不安。 孙权冷声道,“这个女人意图离间你我兄弟,又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还试图刺杀我。阿兄,我已经将人杀了,你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她包藏祸心,意图谋害你我兄弟性命,岂能轻饶。” 孙策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兄弟这边。 孙权十分冷淡地“唔”了一声,吩咐幼煣将人拖下去处理了。 孙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愿韩姬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样的人,永远闭上嘴了也是件好事。 但下一瞬他就看到了孙权的手,紧紧攥着一支簪,甚至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流出血来也不肯松手。 他心中“咯噔”一下,想来韩姬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已经吐露完了。 但孙权的选择还是杀了她。 孙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该开口同孙权做些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 他知道孙权是为了维护他,但越是如此,他越无法面对自己的不堪。 而今日面对黄祖,孙权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他,这更令他无地自容。 孙权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忍了。 孙策坐在孙权的榻前,望着他手上的伤,即便缠着厚厚的纱布,血还是渗出不少。 孙权从孙策进来的时候就醒了,但他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兀自装睡。孙策也知道孙权还醒着,也不强求什么。 “庐江已然事毕,但豫章郡却还未归降,我信不过旁人,你亲自带兵去,公瑾与你同去,务必拿下豫章。” 他自知无法面对孙权,也知道孙权此时并不愿见他。或许让他先离开一段时间,兄弟二人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孙权依旧没有说话,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却。 孙策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暗自叹气,正准备起身,却听见躺在榻上的孙权轻轻开口,“要过年了,一家人还是要团团圆圆吃了年饭才算圆满。” 孙策只觉得胸口一滞,仿佛有一股气在其间横冲直撞,突突生疼,半晌才忍住鼻头的酸涩,艰难开口,“好。” 第47章 醋意 孙权受伤,孙策便派幼煣将乔玮接来照顾孙权。 孙权巡查完士兵伤亡情况后就待在营帐里等着乔玮,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弓箭,一边让张戈去军营外头等消息。 “公子,夫人到门口了。”张戈掀开帐子,兴冲冲地进来同孙权禀报,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腿脚也快,自从张戈被周泰要了来,就一直跟在孙权的身边。 孙权也不指望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更不会带着他上战场,就留在身边当个传话跑腿的小兵。 孙权立刻便躺在榻上,张戈小心地将被子掖好,一瞧见乔玮一行人往帐子这边移动而来,便轻咳一声。 帐子里立刻传出状若虚弱的小声哀嚎,“疼。” 乔玮一掀开帐子进来,瞧见的便是孙权弱柳扶风、身体虚弱躺在榻上,起都起不来的样子,心下不由得惊慌起来,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不是说只是伤了手臂吗?怎么瞧着这般严重?” 幼煣来接她的时候,只说手臂上受了点伤,军中的医官看过了,也上了药,无甚大碍的。 报信的幼煣自己也不知所以,他出发去接夫人的时候,军医的确就是这么说的。 乔玮心里闪过不好的猜测,难道是破伤风? 这古代战场上的利器可不干净,尤其是生锈的铁器一旦划伤皮肤,那感染几乎就是百分百的事情。医官往往也没有什么消毒的概念和意识,又没有什么破伤风的针可以打,一旦伤口感染,那可是能致命的。 乔玮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直接上手去掀孙权的衣服,想亲自查看他的伤口。 但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用的伤药也是最好的,缠绕的纱布也是一日一换,尽可能保证伤口能快速愈合。 孙权一把握住乔玮的手,眼神明亮,哪有一点方才虚弱得快要死掉了的模样。 意识到他方才根本就是装病,乔玮气得捶了他一拳,“故意吓人,好玩吗?” 乔玮这一拳的力道可不轻,她也是有些气狠了,拿这种生死大事来开玩笑,要知道人吓人是真的能吓死人的。 方才短短数秒,她真的都把后半生守寡的计划调整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孙权把她挣扎的手抓住放在胸前,小声哄道,“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玩,下次不吓唬你了。不过是真的疼,你给我吹吹?” 幼煣十分有眼色地带着张戈、幼烨和小夜出了帐子在门口守着。 孙权一把将乔玮拉到榻上,咬着她的耳垂问道,“想我了没?” 乔玮没好气地瞪他,“没有。” 没有?孙权没得到满意的回答,报复性地轻咬她的朱唇,“想没想?” 乔玮吃痛,越发嘴硬,“没想,没想,没想。” 孙权作势还要再问,乔玮推住他的下巴,“才受伤,也不怕伤口裂了。别闹了,我得先去和吴侯问安。” “问安,问什么安?”孙权心里不是不满,一听乔玮要去见孙策,腹中的酸水都快溢出来了。 乔玮觉得他语气有点儿怪怪的,“既来了,自然该前往问安,如此才不算失礼。” “你来了,自然会有人禀报过去。阿兄事务繁多,也不见得得空见你。”孙权小声道,“你别去了,好容易来了,也不晓得陪陪你夫君吗?” “我不过去问个安,一盏茶的时间也就回来了。你若是不放心我一人,刚好陪我一起就是了。” “不想去。”孙权拉高了被子,一把蒙住头,声音闷闷的。 乔玮盯着孙权,“你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莫不是同吴侯闹脾气了?” “没有。”孙权实在不愿意告诉乔玮,他比起生孙策的气,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若乔玮是同时遇到他和兄长,那她还会坚定地选自己吗?会不会就选了更加耀眼的孙策了。 乔玮并不知道此时的孙权在想什么,小声抚慰道,“兄弟之间,哪里有什么说不开的深仇大恨呢!我自幼和小乔于闺阁之中也常有拌嘴,生气的时候也不愿搭理对方,但不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吴侯身为主公,有时顾全大局之下,难免会忽略你,但你们是血缘至亲,若你都尚不能信任扶持他,他身边还有多少人可真正值得相信呢!” 孙权还是不说话。 乔玮想了想,俯身在他耳边道,“若你真的有所不满,那你告诉你我气他什么,我一会儿去问安的时候,帮你一起骂他。” “你倒是胆子大,敢骂阿兄。”孙权掀开被子,盯着乔玮眼神哀怨。 他们江东军里,除了张昭敢仗着年纪大指责兄长偏心以外,还没有谁真的敢骂他过呢! “那我不是想替你出出气嘛!”乔玮笑嘻嘻地看着孙权,嗓音轻缓道。 这倒是还像句人话。 乔玮在孙权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娇声道,“那你起来,陪我一起去问安吧。我一个人去见吴侯,也有点儿怵怵的,你在我就没那么怕了。” 孙权一把环过乔玮的腰,“若是怕兄长,又何苦非要去,没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要是能不去,乔玮也不想去,到了孙策面前还要行礼下拜的,总觉得自己的人格强行矮人一头。 “太守李术托我带了信件给吴侯,说是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袁嫂嫂也托我带了手信给吴侯。” 孙权默默起身,指着架子上的衣物,示意乔玮替他更衣。 那傲娇的样子,乔玮真的想rua上一把,但也仅限于想一想,她上一次rua了一把他的胡子,还让他给教训了一番。 孙权忽然问道,“你为何总是‘吴侯’、‘吴侯’地称呼阿兄。”既然已经嫁过来了,自然应该改口跟着他叫“阿兄”或者“伯兄”才是。 “吴侯侃然正色,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我家世不够,恐怕吴侯觉得我高攀。”乔玮觉得自己跟人孙策也没那么熟悉,还是叫“吴侯”显得尊重一点。 她也听说了,吴侯并不中意她的家世以匹配孙权,若不是孙权坚持,也只能落得个为人妾室的下场。所以乔玮对孙策也没有太多好感。 孙权却道,“还是改口叫‘伯兄’。” 第48章 截杀严象 孙策见到孙权和乔玮一同前来,视线触及到乔玮后,又迅速挪开了。 乔玮腹诽道,瞧不起谁啊,连正眼看人都学不会吗?傲什么傲,哼。 当然面上仍然十分恭敬。 孙权从乔玮的手里接过李术和袁琅琅的信件,恭敬地递给孙策。 李术的信里附上第二封严象写的信件,言说自己年事已高的,无法胜任扬州刺史一职,想举荐李术为下一任的扬州刺史,而主公曹操也已经同意,汉帝也已然允准,邀请李术前往扬州府接受印绶。 严象三番两次意图拉拢李术,一旦李术反叛,便算是切断了孙策与吴郡之间的纽带,江东军粮草不济便无法继续西向,此用心恶毒,孙策果然勃然大怒,拍案大骂道,“老贼!” 大约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实在难听,目光触及到乔玮后,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孙权却劝谏道,“兄长不必忧心,严象若真有兵马,早就起兵攻打庐江皖城了,如今仅用书信离间,说明严象自知无力南下吞并庐江,其实并不足为惧。 相反,严象驻守在庐江北面,空担一个扬州刺史的名头,时刻监察我江东军动向,实为掣肘,犹如骨刺入肉,时时难安。 倒不如令李术假意应允,半途截杀严象,以免庐江再生事端。” 后方不宁,江东进军荆州之意便难以实现。 孙策背过身去,凝望大汉堪舆图,目光直指庐江北面。 拿下整个扬州,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便都有了与曹氏一争的资本。 但他还是十分谨慎地询问周瑜的意见,“公瑾以为如何?” 周瑜十分认同此言,“曹孟德与袁本初之战早已在所难免。占据扬州寿春,进,可伺机袭取许都,退,可与曹孟德谈判,据守整个扬州而自立。” 孙策早有此想法,只是担心夏口尚未攻下,贸然北上,难以支持,既然孙权和周瑜所言与自己相合,那便没有可顾虑的。 他大笑着对孙权说,“既然如此,那北上袭取严象之事就交予李术,严令他小心行事,不得有误。” “是。” 孙权派幼烨回皖城,十分不客气地申饬李术,言语之犀利,骂得李术冷汗淋淋。 写好申饬稿的时候,孙权还特地交给乔玮审核了一番。 乔玮看了一遍,“贪墨军粮,人心之悖竟至于此,何以颜面相见州郡百姓,尸位素餐,仅能言汝险恶之十一。” 就这?就这?乔玮微微挑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权,“你这点功夫与你梦呓之时所言也是十一的程度吧。” 孙权也很吃惊,他骂人有这么狠毒吗? 他一向自诩文雅之士,虽然两军交战的时候一直都有骂阵的惯例,但他一向觉得那些语言粗鄙,十分不符合他的身份。 这好好的,怎么能这般口出恶言,羞辱他人呢! 但这篇申饬之语也已经是他融合了不少骂阵惯用例句的结果了,竟然被乔玮这般指点。 他决计是不相信自己是那种言语下流之人,污蔑,绝对是污蔑。 乔玮回想了一番,当年看《三国演义》的时候,武乡侯骂死王朗的时候是咋说的来着…… “州郡之内,朽木当官,府衙之内,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心思不定。以致社稷不兴,苍生涂炭。汝之行径,无异小人,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恨啖汝肉,渴饮汝血。既为卑躬之人,安敢高居太守之位,速速退下,潜身缩首,苟图安食,北归诡诈之主,不堪为江东之民。” 当然这是乔玮改过后的版本,看得孙权是目瞪口呆,心想往后可不能轻易和自家夫人论战,免得被骂得狗血淋头,伤及自尊。 乔玮特意让幼烨一定得背下来,确认已经倒背如流而且声情并茂才准他离开。 果然气得李术当夜就收拾行囊北上投靠严象去了。 严象对于李术的到来自然得拿出夹道欢迎的阵仗来,带着李术北上投靠曹操,半道却被孙权率五百弓弩手,直接截杀而亡。 孙权第一次使用乔玮送给他的神弩,效果也直接惊艳到他了。 乔玮看他右臂有伤,无法很好地开弓,便连夜借了一柄普通的擘张弩来,做了些许改造,甚至请了军中的工匠,打造一些他都看不懂的零件。 组装好之后的连弩,可以依次填充十五只较小的弩箭,只需要第一次上弦后,通过扣动扳口,便可以连续射出弩箭。 这样的连弩,便是孙权右手受伤只能用左手的情况下,也完全能够拿起并且精准射杀目标。 连周瑜对这柄连弩的杀伤力表达了自己的惊叹,回营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到乔玮请教。 乔玮收回精简版的连弩,再一次暗叹自己的手艺终于能在古代发挥点作用了。 “这柄连弩尚且十分粗糙,只是为了赶时间才简单装搭成的,中护军若是想要,我可以制一柄更精巧的给你试试。” 周瑜惊诧万分,“还能有更精巧的?” 乔玮点头,“只要军中工匠能做出我需要的零件。” 这柄弩弓比起军中如今常用的擘张弩重量足有一倍轻减,再加上能够连发十五只弩箭而不必上弦,在战斗的效率上已经做到了大大的提升。 擘张弩需要一箭一上弦,且所使用的力道要比弓箭更大,这样才能保证弩箭的射程更远。 想象一下,在同样的时间下,对手每发射一支弩箭就需要重新上弦,而江东军的弓弩队已经连发十五箭并且射杀了十余人,那么战斗的胜率就会大大提高。 一个人对十五个人的死亡率,这该是多么恐怖的战力提升。 周瑜几乎已经看到了江东军以弓弩兵种便可战霸江南的未来了。 其实在古代的战争之中,远程弓弩手互相对射才是最常用的战斗方式,所以往往弓弩手的死亡率也是部队之中最高的。 在双方战力相等、弓箭装备的精良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往往要靠的是战术、战阵的变化和克制。 就像刘表以五千长矛兵支援黄祖,就是为了克制孙策的精锐重骑。 但如果乔玮手中的这种连弩能在战场上使用,周瑜可以说,江东军的弓弩战队将会成为战斗中所向披靡的存在。 一支弓弩队便可以横扫战场。 周瑜和孙权尚在对连弩的震惊之中难以回神,却听见幼煣来报,“将军,中护军,吴侯有请。” “什么事?” “甘宁,甘兴霸来了。” 第49章 苏飞 孙权进帐,甘宁直接将一个带血的匣子往他脚下一丢,匣盖被力道震得散开,里头滚出一个发型凌乱,血迹尚未完全凝干的人头,双眸还瞪得极大,死死盯着孙权。 “黄祖?”孙权粗略地辨认后,看出了人头的身份,不正是被打得仓皇而逃回夏口的黄祖吗? 刘表占据荆州之后,一直采用“保土安民”的政策,对内拉拢世族,对外采取固收城池的办法,百姓归心而为保家土可以人人皆兵,拼死一战。 因此江东军连年想设法啃下夏口这块硬骨头,却连年只能无功而返。 黄祖此人一直都是江东军的心头病。 但没想到一直无法啃下的硬骨头,竟然以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甘宁对着孙权跪下,“我今日以黄祖人头为礼,想投入将军麾下,夏口愿降的已在城内等候,不愿降的已尽数被杀。 还请吴侯和将军拔营入城,受江夏太守印绶。” 原来黄祖逃回夏口之后,便迁怒了苏飞和甘宁,他坚信是甘宁是江东军安插在夏口的细作,而甘宁又是苏飞坚持举荐的。 他当下便要绑了苏飞要推下去斩杀,甘宁得知消息,率领锦帆旧部飞马回城甘愿自投罗网,拼死救下苏飞,在军营之中大杀四方。 “老子早就受不了这种鸟气了。”从前对黄祖多番忍耐,也是看在苏飞的面上,如今黄祖要杀苏飞,他就无需再忍下去了。 黄祖与孙策一战,士兵几乎是全军覆没,哪里能经得起数百人在军中反复砍杀,看着一一倒地的麾下将领,气得拿起大刀就与甘宁战作一团。 最终被甘宁砍下头颅,“若降缴械不杀。” 就这样区区几百人的锦帆旧部连半天时间也未到就控制住了整个黄祖的军营。 但是杀了主帅,那么谁来统领夏口呢?甘宁果断想到了孙权,那个被劫掳却始终面不改色的少年。 甚至离开的时候还给出许诺,只要他甘宁愿意,随时可来找他。 甘宁也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带了十余手下,直奔江东军大营。 孙权能收用周泰,不曾嫌弃他江贼的出身,还能加以重用,那么应当也不会嫌弃他的出身。 看到甘宁的诚意,孙策连声道好,将甘宁抬手扶了起来,“有将军入我江东军麾下,我军便如虎添翼了。” 孙策将孙权牵过,“甘将军既是风闻仲谋之名望舍命来投,从今往后,甘将军便是你麾下的人了。 甘将军如此大义,某便拜甘将军为破贼校尉,曾经旧部皆编入我江东军中。” 甘宁再次下跪拜服,“多谢吴侯!” 孙权全然不疑有他,直接带领大半部队入住夏口,甚至都没有领江夏太守的印绶,而是转头交给了甘宁。 “吴侯……”甘宁大吃一惊,他甫入江东军,没想到孙策竟然能这般信重。 “不必看我,是仲谋的建议,你投身夏口多时,无论是军务还是内政,多半比我们更加清楚。” 他望向站在一侧的孙权,此等胸襟度量,越发让甘宁坚定,他没有选错人。 但他心里也清楚,他虽读过几年的书,但无论是城中庶务还是军务,也从未担任过什么要职。 “既得吴侯和将军如此信任,属下便斗胆举荐一人为吴侯分忧。” “谁?” 甘宁道,“中都督苏飞,。” 听到这个名字,孙策脸色微微一滞,如果黄祖算是猛虎,那苏飞便是黄祖锋利的爪牙,其心思计谋可比黄祖可怕多了。 若非苏飞之计谋,他们江东军何以多年攻举夏口也不得下。 孙策可是早早就准备了两副棺盒,准备盛载黄祖和苏飞的人头。 留此人在军中,就如同养虎为患,谁也不知道他心思如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反咬他们一口。 孙策犹豫了,孙权也不敢轻易相信苏飞。 甘宁再次跪地磕头,一个大男人竟然血涕横流,声音哽咽,“属下于黄祖麾下,黄祖多次想杀属下以泄愤,若非公翔多次保恩,属下早已捐躯于沟壑之间,何以有幸致命于君等麾下。 若得君侯和将军的赦恩,属下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孙权瞧见他言辞恳切,心里也不由得为之所动,甘宁面对一个苏飞也能如此知恩图报,将来也定然会为江东军效死命。 只是苏飞……孙权心下并不那么放心,反问道,“你的心意,某与吴侯已然知晓,只是若君侯赦之,他降而复叛又当如何?” 难道你甘宁还能为他作保不成? “是!”甘宁十分坚定地回答孙权,“公翔得以免去车裂之祸,便是受了君侯和将军的再生之恩,只要君侯和将军不驱赶他离开,他必然为江东军效死力。” 孙策和孙权对视一眼,孙权明白孙策其实是有些动摇了,苏飞此等人才若能为江东军所用,必是一个不输于周瑜的儒将之才。 孙策给孙权使了一个眼色,微微颔首。 孙权才道,“既如此,那便如你所愿,赦了苏飞性命,令他与你同守夏口吧。” 甘宁跪拜后立刻起身,马不停蹄地就去刑场救苏飞去了。 苏飞抱着甘宁哭得痛哭流涕,“兴霸之恩,吾没齿难忘啊!” 消息传到乔玮的耳中时,乔玮有些震惊,她记得黄祖是死于建安八年与孙权一战,甘宁和苏飞也是建安八年的时候才得以来降,不过甘宁哭乞孙权赦苏飞之事倒是没变。 乔玮正在画所需零件的三视图,没有cad的时代,所有图纸只能靠手画,更没有一键倒角等功能,所有的细节只能用墨规作为标尺一一勾勒。 孙权十分好奇地问道,“岳丈还教你这些?” 这可不是寻常闺阁女儿会学的,也没有哪个老父亲会教这些工匠手艺。 毕竟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也不算高,百工之人还会被士族所藐视。 乔玮想了想,“我家隔壁不是有个包氏铁铺嘛,他家的长子是阿父的学生,误打误撞就学了些。 阿父家中有百工之书,我也甚喜欢,就自己琢磨。” 听着这话便有些漏洞百出,但孙权看完成品之后,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可却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到过此物。 第50章 元日之礼 爆竹声中一岁除。 转眼间,便到了建安五年。 东汉末年过年称为岁首,又叫元日或者正旦。前一夜会祭祀门神,在门上贴上老虎的画像,在门两侧摆上画有神荼和郁垒形象的桃木牌,然后于门梁上悬挂苇索。 元日一早起身,便由孙策带着全营的将士祭奠孙家先祖以及战死的江东军英灵,然后才轮到家宴行饮酒礼。 中途还放了几个爆竹。 那真的是爆竹,会爆炸的竹子。 汉代还没有火药的概念,民间所用,多是用于求神问道。 所以所谓的爆竹,也就是把一节节的竹子丢到火盆里燃烧,然后当竹子内部的空气膨胀到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会把竹子炸得四分五裂,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乔玮真的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原始的爆竹。 而饮酒礼就是从家中辈分和年纪最小的开始依次向族中的长辈敬酒祝寿,敬完之后再从年纪最小的开始饮酒。 但孙家人丁并不太兴旺,大多也都年幼,居于吴郡之中,年纪稍大些的,也都在替孙策镇守郡县。 因此,如今尚在军营之中的孙家子弟,除了孙策、孙权两兄弟外,也只有堂兄孙辅在此。 因此这场家宴里,只有孙家的兄弟们,孙策觉得人太少,便拉了周瑜一起。 如此一来,四个人中反倒是孙权的年纪最小,便由孙权携乔玮一同给孙策、周瑜和孙辅敬酒。 孙策的身后坐的是刘珠和另外一位乔玮并不认识的赵姬,想来应该是新纳入的妾室。 而刘珠此时已经怀有身孕,小腹也微微突起,瞧着应该也有四个月的样子了。 乔玮饮下酒后,小声地问孙权,“刘姬都已经怀有身孕了,军营之中动荡又不好安胎,伯兄为何不将刘姬送回皖城安置呢?” 连袁琅琅甫有身孕都能留在皖城,难道孙策就这般离不开刘珠? 这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冷淡,也未曾见得啊。 孙权瞧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刘珠,压低声音道,“本来是要送回皖城去的,但她坚决不肯,后来还借着身孕求阿兄放了黄庆。” 乔玮:???这走的是什么深情女主的路线? “然后呢?”乔玮八卦之魂立刻就被点燃了。 “然后?”孙权冷笑了两声,“阿兄若不是看到她有身孕的份上,早就也一块儿打包送去苦役营去了。” “那黄庆呢?” “应该就还在苦役营里吧。”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孙权也无需在意,何况如今黄祖已死,区区一个黄庆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乔玮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略微有些唏嘘,好好的一个姑娘,倒是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生生将自己困住了。 孙权看向乔玮,发现她的眼里满是同情和惋惜,出声提醒道,“如今刘姬的事情算是阿兄的家务事,你莫要插手。” “知道。”她也没打算插手什么,当初刘珠来求她要去见黄庆的时候,她就已经提醒过了。无论是乔家还是刘珠,对于黄庆来说,都只是一块跳板而已。 最重要的是,这块跳板能不能让他跳到更高处。 换句话说,若是黄庆当初的谋划真的能成,刘勋被赶出庐江,黄祖成功打赢江东军而成为最后的胜者,难道他还会继续对刘珠“真心求娶”吗? 答案是不会。 他定然会立刻以“飞黄腾达”的心态来面对刘珠,毫不犹豫贬她为妾,为自己寻找更有利的妻族,以便为自己增加更多的身份筹码。 一个可以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能有多少的真心可言。 一轮的敬酒完成,孙辅兀自给自己斟了一碗,“咱们兄弟之中,如今也就只有仲谋有弟妇相伴在旁,只是弟妇是否还未回吴郡拜见过叔母?” 吴夫人…… 若是能不见,她其实不是很想见来着。 孙权点头道,“是,阿兄派我前往收服豫章,明日便启程,若是顺利,想收服豫章后回一趟吴郡,拜见阿母,入宗祠,告慰先祖。” “如今镇守豫章的华歆,虽有本事和才能,但行军打仗可没听说过有什么战绩。仲谋前去,定然是旗开得胜。这战功那就是唾手可得的。伯符,你可是有些偏心了啊!”孙辅大笑着说道。 虽然孙辅说者无意,但在乔玮听来,却显得有些刺耳。 孙策眼神微沉,“偏心什么?仲谋的哪一件军功不是他在战场厮杀出来的?打庐江的时候,他没救过你?” 若不是仲谋给的情报,他们哪能这么快就攻进庐江。制定进军路线的时候,孙辅不信孙权的防略图,非要从南面突进,结果遭到了刘晔旧部的阻击,还是孙权带着周泰前去支援才救下了孙辅。 孙辅虽然为人粗犷,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听到孙策如此说,便知道他的语气是有些不高兴了,连忙打哈哈,“不是一家人吃饭嘛,说个玩笑话罢了。仲谋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近来,武艺也精进不少。” 大过年的吃顿饭,孙策也不想搞得气氛太僵,转头问孙权,“对于豫章之事,你可有什么章程了?” 孙策闻言,起身要行礼作答,孙策却一把拦住了他,“一家人吃饭,只当闲聊,坐着说就是了。” 孙权这才坐下,声音镇定,“我想了两日,正想今日寻个时辰同阿兄说的。我想先礼后兵,一请虞仲翔先生出面,递送檄文,游说华歆,他们二人有旧谊,虞先生又颇有名望。 二则,想请贲兄带一支部队一同前往,若华歆不愿降,便行两军合围之策,先攻庐陵,再进豫章。” 孙策连连点头,大赞道,“甚好,你既然已然想好了对策,那便如此办吧。” 倒是孙辅很不理解,“就豫章那点子兵力,最多三天就打完了,还要搞那些有的没的?” 孙权倒是难得愿意解释,“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谋。弟闻那华歆刺史为政清明、不扰百姓,是个爱民如子好刺史。以虞先生为驰檄,也是表明我们不愿惊扰百姓之意。若能得华歆刺史来降,继续守护豫章之地,民心可归。” 孙策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我即刻写书给虞先生和贲兄,令他们动身前往豫章,听你调度。” 第51章 豫章 吃完了家宴,翌日一早,乔玮便跟着孙权一同前往豫章,乔玮身着男装跟在孙权身边。乔玮也是第一次连续骑马骑了将近半个月,每天骑行时间超过五个时辰。 她从头三天几乎能被颠到吐,到大腿内侧持续磨破流血结痂,再流血再上药结痂。 乔玮也能终于能骑马的兴奋冲动到最后的麻木挣扎。等大军驻扎在豫章城外,乔玮进帐一眼看到床榻,也没了非要沐浴才能上床的讲究,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床榻之上,躺尸去了。 怪不得孙权之前总说不让她跟着随军,真不是人干的事情啊。 “此次行军紧急,让你跟着军需粮草行队,可以乘快车而来,你非不肯。”孙权虽然嘴上埋怨责怪,心里依旧十分心疼,尤其是每日入帐后,瞧见她大腿内侧和小腿肚总是磨得直淌血水,给上药得先把粘在伤口上的布料揭下来,上完药后就能看到她疼得眼泪汪汪的模样。 但孙权却也不得不对乔玮多几分钦佩,这般连续急速行军之下,乔玮还能坚持下来,虽总看到她哭,却从没说放弃。 而且她的悟性不错,第一日还需要他带着,第二日便能独立上马,几日下来也能从生手眼看着熟练起来。 乔玮并不知道孙权的心思,但她想说的是,谁能知道东汉末年的骑兵是没有配备相应对大腿小腿的保护装备,甚至都没有马镫。 之前从未留意过这些细节,直到亲自经历了才知道古代行军和她们练习骑术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孙权上完药后,轻声安慰道,“接下来几日你就在营帐里好好修养,得亏是冬日,若是炎夏,你这伤口非得溃烂留疤不可。” 乔玮泪眼朦胧地瞪了孙权一眼,会不会说话! 明明是关心的话,非要用责怪的语气来表达,霸道八点档男主就了不起啊! 当然孙权收到的信号却是一个美人感动地用眼神嗔怪,既没有杀伤力,还十分娇媚勾人。 他十分受用地在美人的唇上落下一吻,“今日你也累了,我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我会把持不住。 要不要让人打盆水来给你洗洗?” 乔玮:……要的。 要的是水,要的是沐浴。 但她的眼皮已经扛不住了,好困啊…… 果然人一旦开始997,什么旖旎绮念都会烟消云散,无论男女,分分钟都能进入贤者模式。 孙权替乔玮试好了水盆的温度,正欲唤她洗漱,却发现乔玮已经和周公相会去了,他只好将自己洗干净,又给她擦了身子,才躺在一旁沉沉睡去。 ----------------- 豫章郡内。 虞翻只身入城,带着写好的檄文,面对旧友华歆,心里也十分唏嘘,华歆叹道,“从前有幸和仲翔往来交谈论道,但今日汝与某立场不同,竟不能再有谈道之雅事了。” “子鱼既然还认某这个老友,某便问一问,若论名声声望,子鱼比之当年会稽郡王府君如何?” 华歆摇头,和当年的会稽郡太守王朗相比,自然不及。 虞翻继续问道,“那豫章的钱粮、武器、士卒与会稽郡相比又如何呢?” “也不如。”华歆答道。 他多年来专注城中百姓庶务,并不精修兵事,豫章虽有郡守和各府府兵,但也仅限于此。 豫章多年平安不受战乱困扰,也仅仅因为此地并非兵阵所求之地,而华歆也从未明确表明过自己的立场态度。 但如今,面对虞翻的来访,他也明白,这个中立的立场也即将保持不下去了。 “子鱼言说自己声望不如王府君,这是自谦了。但精兵不如会稽却是实话。”虞翻略微做了一个停顿,说明他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我们讨逆将军孙吴侯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有赶走刘扬州之事,后又有平定会稽之举,想来你在豫章也早有耳闻。 连会稽尚且不能固收,何况您的豫章之地。如今吴侯派遣其亲弟奉义校尉前来,大军已至椒丘。而奉义校尉派某先前递交檄文,亦是仰慕子鱼你的声望。 但若某今日离开豫章回大军,明日午时之前未得豫章之人出城迎接,只怕汝与某便只能死生长辞了。” 华歆不由得沉默了,半晌才问出自己心中的担忧,“若奉义校尉入城,可能保证不惊扰百姓吗?” 他一人而已,是降是叛皆不重要,可他的身后站的是豫章的百姓。 他于豫章做太守亦有数年之久,城中百姓皆拥戴深信于他,他不愿所做决定为城中百姓带来灾祸。 虞翻不由得叹息道,“子鱼之良德,某敬服。” 此话亦是出自于真心所感。 “若子鱼率豫章而降,豫章仍由您治理主张,绝不更改。”虞翻丢出了孙权最大的诚意。 而华歆眼神一颤,心下惊异不已,“此事,您可做主?” “吴侯和奉义校尉可做主。” 华歆仍然有些不信,继续问道,“吴侯竟这般大度?” 虞翻笑得意味深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虞翻离开后,华歆几乎一夜难眠,孤身一人站在豫章城上。直至天微亮起,城内的百姓陆陆续续起身开始一日的劳碌搏命。 看着往来逐渐喧闹起来的城景,瞧着那些于乱世之中艰难求存的鲜活生命,华歆再一次陷入了思考。 他到底该不该相信虞翻之言,那吴侯当真能有这般心慈? 与此同时,孙权也在遥望着不远处的豫章城,问虞翻,“先生以为,华子鱼可能降服我江东大军吗?” 虞翻道,“可降,却不可服。” 孙权闻言,眼中充满疑惑,“权不明此言何意,还请先生解答一二。” “若今日为吴侯亲率大军压境,尚能服子鱼,但今日所领军之人为校尉,便不能。” 孙权眼神一暗,语气略带着伤感,“因权之才能威望,皆不如兄长。” “非也。《周易·乾·文言》有言,‘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万物赌。’”虞翻眼神澄彻,饱含深意。 忽然,虞翻指着豫章打开的城门道,“校尉之风云,或可从今日而起了。” 第52章 华歆 华歆派一名小吏开门迎接孙权,而孙权并未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进入豫章。 周泰幼烨几人都吓得连连下跪劝阻,“将军不可孤身犯险,若将军坚持要去,总得带上属下几人,哪怕一个都行。” 孙权无奈,“吾是去会晤上宾之客,又非赴鸿门之宴,还需要樊哙舞剑相救。” 周泰态度十分坚决,“话虽如此,但古人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华歆仅派一名小吏前来送口信,情由为真为假皆无从所断,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孙权不置可否,侧首询问虞翻的意见,“先生以为如何?” 虞翻并不犹疑,“待君子以君子之礼,待小人以君子之谋。将军以为华子鱼为君子还是小人?” 他既能在豫章百姓之中广有德名,又为政清明,自然担得起君子之名。 孙权没有改变开始的决定,褪下战袍,换上寻常书生装束,“这个决定是否太过激进了些?” 乔玮却伸出一个大拇指,“颇有单刀赴会的勇气。” 孙权呵呵一笑,在乔玮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若华子鱼愿意恭送,便带你进城中逛逛,这些年豫章城内颇为繁盛,百姓安居乐业。” 乔玮点头称好,“那我就在帐中等你的好消息了。” 她答应周瑜的“机巧连弩2.0版”可还未完成,她也需要花上大量的时间去画图纸,然后组装出一支成品来。 先前那一支改造的连弩1.0,因为是临时改装的,她也大致将改装的技巧手艺交代给军中的一些老工匠。 但因为是临时改装的东西,质量上肯定是没有“原装”的好。乔玮尝试了一下,如果连续使用的话,大致估算也就是半个月的使用寿命。 然后就需要进行部分零配件的损耗报废和更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原装”零配件和“改造”零配件之间的兼容度不高。比如擘张弩本身所使用的弩箭尺寸上比较大,所以在一次性填充十五支弩箭后,要求的存箭的空间比较大。 但是改造后的连弩在重量上做了一定的减轻,留给弩箭的空间也就小了,那么在弩箭填仓和发射的过程中,就会对连弩的其他零件造成一定的摩擦损耗。 对于机巧连弩2.0,乔玮有自己的一些思路,比如弩箭的质量减轻,比如防伪防盗功能的增加。 毕竟在这个时代,打仗打得多了,胜利的一方会在战场上收缴战败方的武器,而且没有专利的时代,技术泄露是没有保障的。 她想做的就是,无论谁捡到这柄机巧连弩都需要对其进行拆卸,但没有她所设计好的拆卸思路,一旦上手就会对连弩进行破坏,而导致无法得到完整的内部结构图,因此仿造失败。 高新科技的技术嘛,还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比较好。 幼烨瞧见乔玮这般淡定地在营帐中绘着他看不懂的图纸,心里越发着急,“夫人,您也不劝着点将军。” “你们倒是劝了,他不也没听嘛!” 你这么能劝,你咋不多劝几句? 幼烨急得脑门上都是汗,“可夫人的话,将军总归是能听进去几句的。” 乔玮连头都没抬,继续用她自制的标尺加上这个时代的墨规来勾画她的图纸。 “一来,这属于外事,我既不懂,也插不上话,将军为何要听我的?” 乔玮坚信有一件事情,叫做术业有专攻,她又没学过什么战争学、军事学什么的,对于行军打仗的事务,她也是一窍不通。 这种时候,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比如孙权,比如虞翻,再比如周泰他们。 “你们都讲不明白的事情,我更讲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乔玮继续道,“何况我觉得虞先生所言很有道理啊。如今华歆打又打不过,搞不好还会引火上身,他没必要对你家将军下手。” 政治讲究的就是恐怖平衡,但是华歆欲以豫章自守和孙策的大军相抗衡,那就连平衡的点都找不到。 他能图个啥呢? 要杀就杀个大的,如今孙权既不是江东的话事人,也不是什么二把手,杀他除了引来孙策的报复,也没有第二个下场了。 无缘无故为豫章百姓引来杀身之祸,他华歆在豫章经营多年的名望还要不要了! “你且安心吧,华子鱼请你家将军去,无非就是想探探江东的虚实,看看自己能有多少筹码能作为谈判,也没别的了。” 乔玮没全猜对,但也没有全部猜错。 华歆邀请孙权一同于城墙之上饮酒相谈,“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先生谬赞,不过跟从父兄攒业,寥有战绩,不能与父兄相较,也难与先生之大义相比。 今日先生相邀,权斗胆应邀,也是为我军向先生致歉,以百姓之安危胁迫先生屈首,势之所趋,但情义之所悖,还请先生宽宥一二。” 说罢,孙权便起身行礼致歉。 华歆见孙权言语诚恳,心中的愤懑也去了两分,他摆摆手道,“乱世之中,也是迟早的事情。” 乱世之中,汉室衰败,已失去了对各地豪强世族的威慑,各路诸侯混战,豫章无自守之力,受人觊觎也是理所当然。 今日不是孙权,明日也会有刘表、士燮来争相抢夺此地。 如今孙权愿意不动刀兵,也算是好的结果了。 只是他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将军既然坦诚,某也有几句话想问问将军。将军得了豫章之地,又准备如何治理此地呢?” 孙权笑道,“此话该问先生才是。权虽年少,但也知萧规曹随之故,无论何人接任,皆是如此。先生于豫章多年,政通人和,若先生肯勠力劳心,豫章之地还想继续托付给先生。 若先生愿以先生之名教导权等晚辈,权当以长者之礼,敬待先生。” 华歆摆摆手道,“不敢当,若将军能言出必行,善待豫章百姓,便是豫章百姓之福了。 只一件。” 华歆说着站了起来,“若将军愿意许诺,永不以刀兵入豫章,某便心悦诚服,再无二话!” 第53章 江东之势 孙权起身回之以礼,“先生所求我甚明了,只是先生所求,我不能应。” 华歆眼神一黯,“为何?” “若江东军不入豫章,何以抵抗西边荆州之兵。”孙权眼神忧虑,语气坦诚,“如今尚在战时,以战止战,止戈为武,才能保四境以安民。 权年少,但不愿以善言诱先生献城,但江东军纪律严明,必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大军守卫驻扎城外屯兵自守,非敌犯绝不入城。” 孙权神色持重。 华歆神色寂寥,望向城中百姓,他们有些人或许已经知道了江东军来征之事,但大多却并不知晓。 他们依旧在往来劳作,为生计口腹而兢兢业业。又远眺城外黑压压压境的大军,战旗飘扬,气势逼人,令人望而生畏。 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会明白“安居乐业”这四个字是何等可贵。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是他毕生之愿。 他自幼读书,也自知于武事上并无天赋,不能身披战甲替汉室平定这个纷乱的天下。 豫章之地于他而言,更像是他志向的投射,他周旋多年,才换来如今安民的局面。 他不由得泪眼朦胧。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以他的能力远不能保全,却又升起浓浓的不甘。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倒向现实的一方。 华歆顿首跪地,交出了太守的印绶,“臣,愿意跟随将军回江东吴郡。” 若不能得到他想要的承诺,他情愿眼不见为净。 孙权知道他的心志,却也无力奈何。一个时代总有它的无奈,此事公平到无论是置身事外的人,还是身处局中之人,都无法避免。 ----------------- 豫章郡降后,孙策立刻任命吴景为丹阳太守,朱治为吴郡太守,周瑜担任江夏太守兼任中护军,吕范担任桂阳太守,程普担任零陵太守,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辅为庐陵太守,自己任会稽太守。 又以虞翻为功曹,以张昭、张纮、秦松、陈端等为谋士。 另外麾下还有众多武将如太史慈、孙河、徐琨、徐逸、黄盖、韩当、宋谦、贺齐、董袭、周泰、甘宁、凌操、蒋钦、陈武、全柔、邓当、吕蒙等人。 江东声名大振,继而孙策派遣正议校尉张纮前往许昌上表献捷。 这是周瑜的建议,认为占据了江东大部分版图的孙策,可以借此机会跟曹操讨封大司马。 得到此官职便可以名正言顺继续西向和南向,对荆州和交州进行征讨。 对于这个举动的用意,曹操身边的第一谋士郭嘉郭奉孝一眼便已看破,劝曹操不允其大司马之职,毕竟连曹操如今也只是司空。 曹操不由得感慨,“猘儿难与争锋也! 当年诸侯伐董,众人皆存各异心思,畏惧不前,唯有文台与吾二人奋力杀敌。文台忠烈之辈,其后人当同思汉室之恩才是。 不料竖子反袭杀严象,占据寿春,居心险恶,更胜袁本初!倒是吾心腹大患。” 郭嘉却不以为然,“孙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 但孙策此人轻率而无备,臣听闻他喜出猎却又独身轻骑前往,如此之人,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 若刺客伏起,必死于匹夫之手。主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当真?” 郭嘉笑道,“主公此时尚不必担忧孙策,以姻亲相安抚,以天子之名封其弟孙权、孙翊以官,并召入许都为质。 若孙策能送其弟入许都,则主公可许之以司空,命他北上袭取袁氏之地。若孙策拒绝,待主公吞并袁绍,便可以此为由,南下讨伐孙策。” 曹操深以为然。 这便是当年荀彧所谏言,奉天子以令不臣。 但凡孙策拒绝征辟,便可以天子之令攻伐而师出有名。 即便这天下人人都知道,天子之令早已是曹操之令。 曹操以曹仁之女许配孙策幼弟孙匡为妻,选定了次年六月送嫁江东。 原本曹操是想令扬州刺史严象上表举孙权为茂才。但可笑的是,严象已被孙权所杀。 于是只能听从建议选定刘馥为扬州刺史,令吴郡太守许贡呈递人选于刘馥,再由刘馥上表。 给的好处,那就接着,至于要送自己的弟弟入许都为质,孙策又不傻,直接拒绝了朝廷的征辟,并且送了一封密信给孙权。 孙权收到信件的时候,尚在归吴的途中,拆开信件后不由得勃然大怒,“许贡小人。” 乔玮正在车内尝试组装机巧连弩,被孙权突如其来的骂声吓得一抖,手上的零配件也掉落车内。 她好不容易将零件捡回来,收纳于匣中,瞧着孙权的脸色铁青,小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孙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乔玮,让她自己看。 “曹公敬上,孙策骁勇,与项藉相似。朝廷宜外示荣宠,召在京师;不可使居外镇,以为后患。” 乔玮大概看明白了,这是希望曹操下令将孙策困于许都,要收掉孙策的势力啊。 乔玮继续看下去,下面的落款是吴郡太守许贡。 而第二封信则是孙策的笔书,只有干脆利落的一个“杀”字,笔锋锐利,煞气十足,隔着信都能想象到孙策的愤怒。 乔玮略微思索,便明白了为何孙权会如此盛怒。 吴郡是孙家的大本营,孙家的老小、宗室也都居于吴郡。而许贡也是孙策举荐,甚至是引为心腹之人,毕竟能将一家老小安危都置于其眼皮子底下的,定然是极其信重之人。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竟然暗中给曹操写信,背刺他们孙家一刀,甚至于要将孙家置于死地。 孙权和孙策不生气才怪。 果然,敌人是没有办法背叛你,能背叛你的就只有朋友。 但乔玮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许贡这个人并不有名,但无论是大乔还是乔玮,都对这个名字格外有印象。 因为这个人就是导致孙策身死的导火索。 大乔的记忆中,孙策是被伪装成韩当麾下士兵的刺客刺中面部,后来不治身亡。 至于刺客到底是何方势力之人,一有说是广陵太守陈登麾下之人,为的是阻止孙策进军广陵,一说是许贡门客,为许贡被杀之仇。 而后世史书更是众说纷纭,但许贡门客之说还是被大多数人所认可,连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也是采纳这一说法。 那么如果许贡不死的话,会不会孙策就不会死了。 但此时的乔玮陷入了一个重大的选择,要不要阻止孙策的死亡。 第54章 孙府(二更) 此事,乔玮内心的小人儿也在挣扎,大乔灵魂带的怨念让她没法心甘情愿地救孙策。 但对于乔玮而言,如今的她已经逃离了大乔的命运,对于孙策这个人还是有几分钦佩的。 杀伐果断、性情疏阔、锐意进取,的确很符合她想象中“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形象。 而且孙策对孙权很好,无论何时都会下意识维护孙权,待她这个弟妹虽然不苟言笑的,也从未说过什么重话。 乔玮想,如果让孙策继续做江东之主的话,孙权和她应该也能在他的维护下善终到老吧。 乔玮是个有主见的,但她其实并不是很希望能做主事的人。如果能安安稳稳苟到终老,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之中,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这样的犹豫和纠结持续到他们到达吴郡的孙府后,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孙权扶着乔玮下了马车,孙府的下人们早早就等在门口迎接,还有早一日就到了的小夜。 一扇五间占地的大门,黑色的大门端的是古朴,门上是一块牌匾,由右往左写的是“孙府”二字,落款竟然是孙钟。 孙权指着上头的名字,“此为祖父。” 大门看着十分气派,虽没有过多的雕梁画栋装饰,却仿佛是静室高斋,令人心生尊敬之意。 进门后,左手边是演武场地,一排排的兵器锋芒尽显,孙家从孙坚开始就是习武之辈,孙坚、孙策自不必说,连孙权也是每日必练武至少一个时辰,骑射、双戟、刀剑也都是精通。 尚武之家,有一片地作为演武场也是理所应当,但…… 乔玮看着右手边的一大片瓜棚,面露不解。 虽然耕读传家,耕种农务和习文练武都是仕宦之家的传统,就是乔家的园子里也有一片田地供乔玮和乔父学习农务。 但瓜棚…… 孙权解释道,“祖父以种瓜为生,所以孙府之内,也不止这一片瓜棚,我与阿兄常年在外,如今应该是三弟和四弟在打理。” 他还指着不远处的一口井,“我在家时,都是我负责打水浇地。” 乔玮想象了一下孙权打水的样子,“的确挺难想象的。” 孙权继续道,“据阿父所说,祖父年少之时,曾有一日遇到三位路过口渴的少年郎君,见他们饥渴,便请他们吃瓜。少年郎们为答谢,便询问祖父是愿世代为侯还是做数代皇帝。 祖父答愿为帝王富贵,少年郎便指引一处墓处,后来祖父就于此安葬曾祖。后来冢上常有紫气飞升。” 言及于此,孙权仿佛甚是自豪,但乔玮却暗自心惊。为帝王之言,这可不兴说啊,传出去可容易遭到杀身之祸。 看看袁术,自以为应验“代汉者,当涂高者”谶语,结果可是呕血而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何况要是让人知道孙家从祖辈开始就这般“野心勃勃”,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容易引起公愤。 孙权小声叮嘱道,“此言,你听听就是,不能同外人说。” 乔玮连连点头,傻子才会把这话大张旗鼓地说出来拉仇恨。人家汉帝还没死,汉朝也还没亡呢! 再往里走了几步,从里头迎出了几个少年来,“仲兄!” 其中一个少年约莫也才十岁出头的模样,模样瘦弱,“仲兄你回来了!” 孙权一把抱起少年,掂了掂重量,“重了不少。” “那是。”少年笑得十分开怀,“我有好好听长兄和仲兄的话,每日都有好好吃药膳。” 身后跟来的几个少年也拱手招呼,“仲兄。” 消瘦的少年郎才瞧见孙权身边的乔玮,眼神一亮,“好漂亮的阿姊,仲兄,这是谁啊?” 孙权牵着乔玮的手,笑着同兄弟们介绍,“这是你们二嫂嫂,乔氏。” 然后给乔玮一一介绍过去,“这是幼弟匡儿,字季佐。这是翊弟、朗弟,还有皎弟,奂弟,他们是三叔之子,如今都还未成年。” 好的,大乔多少都认得,但乔玮还需要一一记下,并且送了见面之礼。看到孙翊的时候,不由得感叹,怪不得都说孙翊最肖孙策,那眉眼神色,她真的有一瞬间错觉,以为孙策就站在眼前。 只是将见面礼递给孙匡的时候,听见他十分疑惑的语气,“仲兄,这位是二嫂嫂,谢姐姐还是二嫂嫂吗?” 乔玮耳朵略略竖起来,谢姐姐。 对了,前世的孙权是有自己的正妻的,就是姓谢。 如今她占了孙权的正妻之位,那么谢氏……她也很想知道孙权会是怎样的一个态度。 孙权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便藏了起来,揉了揉孙匡的脑袋,语气温和道,“姐姐就是姐姐,嫂嫂就是嫂嫂。” 很好,态度立场还是挺明确的。 孙匡似懂非懂,但还是很高兴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多谢嫂嫂。” 孙翊上前牵过孙匡的手,“匡弟,仲兄和二嫂嫂刚回,还要先拜见阿母才不算失礼,你别只顾着自己说话。” 说罢看向孙权,“仲兄,嫂嫂,阿母她们已经在屋里等候多时了。” “翊弟照料阿母辛苦了,母亲身子也还安康。” “都好,就是颇为惦记兄长们,不过仲兄于皖城擅做主张之事,阿母知道了后,气得不轻。今早,谢姐姐也在。” 这短短两句话,信息量还挺大。 一则,孙权娶自己的事情,吴夫人并不知情,属于先斩后奏类型,所以吴夫人肯定不满。 二则,吴夫人看好的谢氏,今日也在。 这意思是,对手战阵已开,她得小心迎战了。 不知是不是大乔的记忆有些深刻,此时的乔玮多少有些心慌意乱,想起前世的种种遭遇,乔玮越发谨慎起来。 吴夫人虽然没有主动刁难过她,但那种被人无视的冷暴力,也还是让大乔十分受伤难捱。 乔玮的步子不免有些沉重起来,心里也略有些打鼓。 这个时代的规矩,若没有经过家中双亲的点头认可,便不能获得宗族的认可,更不可能记载入族谱。 孙权特地抽空带乔玮回来,也是为了给乔玮正名分,无论是在阿母面前还是在族中长辈面前,他的妻子只有乔氏一人。 他握紧乔玮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带着她一同进了吴夫人的正屋。 第55章 吴夫人 孙权还未踏入,从里头走出一个模样周正的老媪,笑着迎了出来,“二公子来了,快些进吧,老夫人都等了许久了。” 孙权抬脚欲入,乔玮携裙跟上,却被老媪拦了下来,“乔家女公子不远来访,我家老夫人很是高兴,不若先到客苑稍作休息再来问安不迟。” 乔家女公子?客苑? 好家伙,这是连面上功夫都懒得装,直接告诉她,吴老夫人这是根本就不认她这个儿妇啊。 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前世她对待大乔也差不多就是这个路数,无视、冷待、不承认、不肯定,这冷暴力手段是溜得飞起。 只是乔玮有一点儿没想到的是,在自家儿子面前,吴老夫人也是完全不留一点儿情面。 也挺好的,说明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绿茶。 孙权听见老媪的话,眼神微沉,“卫媪怕是弄错了,此为内子乔氏,也是府上的二夫人,自然要一同拜见长辈才是。” 孙权也不顾卫媪的脸色,直接拉起乔玮就走了进去,卫媪敢拦乔玮,自然不敢阻拦孙权,追在身后,又不敢出声反驳。 吴老夫人的屋里摆设精简,一边的香炉里还点着香。正面坐着的妇人便是吴老夫人,大约四十岁出头,模样十分威严,和大乔记忆里的样子并无太大区别。 她的下首还跪坐着一位稍年轻几岁的妇人,乔玮猜测应该是吴老夫人的妯娌,孙皎等人的母亲姚夫人。 另还有一位年轻妇人,穿着华服,瞧见乔玮之后,先是惊异,而后眼里满是不屑。大乔对此人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便是孙策的正妻徐氏。 看到徐氏的瞬间,乔玮不由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但很快就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来。 而吴老夫人的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姑娘,面容秀丽、身姿轻盈,应该就是前世孙权的第一任正妻谢氏了,也是方才孙匡他们口中的谢家阿姊。 谢氏的眼神也在乔玮的身上来回打量,乔玮知道,但也并不怯懦,反投之以一个微笑,谢氏微微一怔,旋即也回了一个笑容。 乔玮跟着孙权一同朝着吴老夫人行礼,然后是姚夫人。 谢氏也微微躬身见礼,“表兄,表嫂。” 姿态标准、语调轻柔。 听见谢氏喊表嫂,吴老夫人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责怪显而易见。 倒是孙权听见这一声表嫂,暗暗松了一口气吗,语气平静,“表妹今日也在,可是来陪阿母说话的?” 谢氏点头,“是。”然后也没有再下一句话了。 吴老夫人自乔玮进来之后,便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只是招呼孙权上前一些,端详了一番,“又黑瘦了不少,你兄长也是,非要带着你去,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跟着你的人都不会照料你的吗?” 孙权好生安慰道,“母亲放心,兄长很是照顾我了,幼烨几人也十分尽心,还有乔氏……” 孙权朝身后的乔玮伸手,乔玮立刻上前,跪坐在孙权身侧,低眉作恭顺状。 “乔氏也甚是体贴仔细,连儿的内里的衣服也都是她精挑细选了,亲手缝制的。平日里的饭食也都盯着儿子的喜好来做。只是行军辛苦,不比在家中,有些瘦了也是难免,母亲不必放在心上。” 乔玮听得有几分赧然,衣料是自己的选的没错,但她的女红真的不太好,缝制的事情大多都是徐幺娘做的。但听到孙权如此说,还是明白他这是在吴老夫人面前替她拉好感呢! 但吴老夫人的眼神落在乔玮的身上依旧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再没说别的。 “此次回来,可是能住上一段时日?” “若兄长没有其他的军令,大约能住上小半年吧。”孙权答道,“再过一个多月,便是阿母的生辰,我回来之时,兄长特特叮嘱,要替他好好操办阿母的生辰。” 吴老夫人笑得越发亲切温和,“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孝顺的,我心里头都知道。军情之事重大,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孙权表示自己晓得的,又让人端了几套首饰来,“这是军中缴获的一些奇珍,乔氏选了好几日定下来,献给母亲和叔母。表妹也有,今日恰好在,也一并送了。还有便是乔氏自己做的针线,想给母亲见礼。” 乔玮双手奉上那副准备好的针线活儿,当然其实是徐幺娘帮忙一起做的,但却迟迟没有人来收,还是孙权接过,亲自递给了吴老夫人、姚夫人和徐氏。 姚夫人见场面有些冷清,指着给吴夫人的那副针线夸赞道,“瞧这针线活绣的,这是凤鸟吧!” 乔玮点头道,“是,叔母好眼力。” “早就听闻乔家之女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不凡。难怪我们家仲谋这般呵护,这样的可人儿啊,是该捧在手心心疼才是。”姚夫人眼角含笑,打着圆场。 孙权十分感激姚夫人的救场,“叔母若是喜欢,往后让乔氏再多做些,也是她的福气。” “可不能这般使唤人的。”姚夫人提点着孙权,“虽是嫁给你了,那也是乔家双亲自小娇养出来的姑娘。” 孙权低头道,“叔母说的是。” 吴老夫人也不傻,哪里听不出姚夫人和孙权一唱一和的是在点自己的态度呢,她缓了缓语气道,“我也累了,你们也是一路赶车回来的,都先下去歇着吧。” 乔玮起身行礼告退,吴老夫人又忽然出声,“弗儿,你也先回去歇着,仲谋,你留下。” 吴老夫人看向谢氏的眼神十分慈爱,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谢氏柔声应是,躬身行礼,从屋里退了出去。 乔玮还未走出屋子外,就听见吴老夫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乔氏身份低微,我断不会允她入孙家宗祠的,你在行军辛苦,寻个新鲜也不奇怪,但娶妻之事,听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儿戏!” 吴老夫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不但是乔玮听见了,姚夫人、徐夫人还有谢氏也都听见了。 徐夫人回头看向乔氏的眼里满是讥讽,唯独姚夫人却好似没听见一般,挽过乔玮的手,“对了,你们一路奔波,想来也是累了,仲谋从前是住在东边居胥堂,想必你还还不认路,我带你去吧。” 第56章 维护(求月票,谢谢) 孙权语气十分平静,“长兄如父,阿兄做主替我聘娶的乔氏,并非是私自娶亲,母亲莫要迁怒乔氏。” 吴老夫人自从孙坚战死沙场之后,对家中子女的教养之事便越发看重起来,唯独孙策性子强硬些,还能在她勉强说上点话。 当初孙权一直想跟随兄长上战场,吴老夫人一直不允,孙权只好去求孙策,临行前直接将孙权带走,孙权这才得偿所愿。但也因此,孙策落了吴老夫人好一顿数落,却也无法改变孙策的决定。 只是将余下的几个弟弟妹妹看得越发紧,连孙翊也提过好几次要同兄长们一同上战场,都被吴老夫人给驳了回来。 吴老夫人听见孙权处处维护乔玮,眉头皱得越发深重,“那乔氏有什么好的,连个针线都不会做。” 孙权正想反驳,却直接被吴老夫人打断,指着乔玮献上的针线,“她双手的茧可是长在虎口这些地方,做针线养出的茧子是一个也没瞧见,那分明就是一双舞刀弄枪的手。 弗儿到底有什么不好的,性情温和又孝顺,一个女人光有容貌有什么用!” 孙权知道吴老夫人一直中意谢春弗,他也并不讨厌这个表妹,自小也是一块儿长大的,他也是拿她当亲妹妹一般来看待。 但没有男女之情就是没有男女之情,而且他无法从谢春弗的身上找到他想要的安定感,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和她就这样将就过上一辈子。 但他知道,这样的理由,在吴老夫人,或者是任何一个他身边的人听来,都是那般“不成体统”,为了追求一种虚无缥缈的感受,放弃一段好的姻缘,实在可笑。 他不能否认,除了能在乔玮身上感受到一种“同病相怜”的不安,一开始求娶乔氏也有几分想要堵吴老夫人的意思。但成婚数月以来,他真的越发庆幸当日的冲动决定。 她与他的契合,并非用言语可形容。 孙权只好道,“阿母,我已然迎娶了乔氏,您又何必再存着谢氏入门的妄想。” “可她等你多年,难道你就这般冷心冷肺,半点也不念及她的心意吗?一个好好的姑娘,一直等了你三四年,且毫无怨言。” 孙权只觉厌烦,他本来是不讨厌谢春弗的,但每每因为联姻之事被吴老夫人所逼迫,也会渐渐对谢春弗生出不耐之心来。 “儿子从未叫她等我,从前便告诉过阿母,我不会娶谢氏为妻,若阿母真的对我生母抱有歉意,也可将她认作义女,备上一份嫁妆,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出去。”孙权强压着心中的不快,不愿在吴老夫人面前将话说得太狠,“阿母只是不信。” 吴老夫人确实不信,以为孙权不过就是年少心性,瞧不上谢春弗不够漂亮的容貌。但男子出去战场历练后会明白谢春弗的好处,这男人在外征战,最需要一个贤妻在内操持。 却没想过,他竟然先斩后奏,直接娶了乔氏回来。 “我瞧是那乔氏美色误人,你若真的喜欢,她那样的家世便是做个妾也够抬举了,倒是妄想妻位,也不是个安分的。”吴老夫人无法责怪孙权,只好将怒气发在乔玮的身上。 当然了,当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孙权越发无奈了,“阿母,若说乔家家世不好,难道咱们孙家又有多光彩吗?祖父一辈之时,咱们这一支也是落魄,便是连本宗也寻不见,又能比人家高贵些什么呢? 阿父早年也不过区区县丞,乔家也是累世官宦,我为庶子,乔氏是嫡女,又有何家世不匹之说呢!若真要言说家世不配,反是我高攀了人家才是。” 吴老夫人听见孙权为了乔玮开脱,竟这般贬低自己的出身,气得肩膀发抖,“你……你当真是色令智昏,不知所谓!” 她当年坚持要将孙权于族谱上记在自己名下,为的不就是不让人非议他的出身,免得伤了他的心,他倒好,反事事如此自伤,令吴老夫人好不伤心。 孙权见吴老夫人动了怒气,心里也有几分不忍,语气先软和了三分,“阿母心疼我,我心里都清楚,只是乔氏是我自己选的,阿兄也同意,三书六礼娶回孙家的。若阿母要怪,便怪儿子自作主张吧。乔氏跟着我南征北战的,十分辛苦。也从未有过怨言。 她既赤子心肠待儿子,儿子不愿在名份上委屈她。后日会带她入宗祠拜见列祖,若阿母不喜,儿子自己带着乔氏找叔父入族谱。待儿子出征,也会带乔氏离开孙家,绝不会碍着阿母的眼。 阿母只当怜恤儿子,莫要为难乔氏。” 吴老夫人恼怒地看着孙权,“好啊,我养育你多年,你竟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忤逆于我!” “阿母言重了!”孙权连连叩首,“儿子打心底认定阿母为亲母,正因如此,才不愿欺骗阿母。只是儿子所愿非阿母所愿,但委屈乔氏更非丈夫所为。若阿母当真生气,就打儿子吧,儿子绝不反抗。” 吴老夫人闻言,当真伸手给了孙权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打完也就后悔了,她哪里真的舍得下手。 孙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鲜红的五个手指印。 吴老夫人只能抱着孙权痛哭出声,“我儿啊,打疼了吧!” “不疼。”孙权小声地说,“阿母出了气就好。” 一旁的卫媪也十分心疼,她也是眼看着孙权长大的,连忙去里屋取了药酒出来。 孙权也十分顺从地让吴老夫人亲自给上了药,脸上的痛意才去了两分。 其实这世上做父母的哪里能真的坳得过子女呢。 等孙权行礼退出去之后,吴老夫人只能坐着暗自抹泪,别看吴老夫人在孙府是说一不二的,外头人也觉得孙夫人精明强干,但面对子女,也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只是余光瞥见还放在榻上的那副针线,心里还是不由得恼恨,拿起来扔在地上,“丢出去,瞧着便来气。” 第57章 客苑 孙权回到居胥阁,才发现乔玮并不在,连行礼还有伺候的小夜和幺娘也都没在,一问才知道,姚夫人本来都带到居胥阁了,但下人们还是将行礼都送去了隔壁的客苑。 吴老夫人身边的包媪将人又给挤兑去了客苑。 包媪也是府上经年的老人儿了,又是在吴老夫人送来伺候过孙权好些年的老媪,孙权心里也有几分敬着她的。 “乔家女公子尚未入孙家门庭,如何能与公子无亲媒就住在一块儿,这是要叫人知道说闲话的。客苑里也是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尽可放心。” 他担心的是客苑里缺衣少食吗?他孙家还不缺这口饭吃。 但他气的是,这府上的人瞧着吴老夫人的脸色,人人都不尊重他孙仲谋的妻子。夫妻之间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看来这居胥阁小的竟连多个人都容不下了,既然如此,幼煣,将我的行李也拾掇起来,搬到客苑里去吧。” 包媪是按照吴老夫人的吩咐将孙权和乔玮隔开,可没让她把人一块儿赶到客苑里头去。若是报话到吴老夫人的面前,她反倒要落下一个奴大欺主的罚。 幼煣的动作很快,本来行装也不多,乔玮也还未给收拾出来,两个呼吸间便收拾好了,跟在孙权的身后就出了居胥阁。 包媪是跟在身后拦也拦不住,喊也喊不住,只好去给吴老夫人报信去了。 客苑里。 小夜正满脸不忿地为自家女公子收拾里屋,只是她越想越气,“细君,孙家竟这般欺人太甚!” 乔玮其实也是气愤的,虽然来的路上已然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知道吴老夫人不是个好相处的。她与孙权大婚的时候,孙家在吴郡的长辈竟没有一人来,便隐隐可知吴老夫人的态度了。 但今日一番操作,乔玮还是没想到吴老夫人竟这般羞辱人,甚至妹妹乔瑢如今都没入孙府的门,只能被安排在外头驿站住着。 还好幼烨跟在乔瑢身边保护,否则乔玮真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受点儿气尚且能忍,吴老夫人手伸到乔家人那里去,她真忍不了。 便是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何况乔玮本就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吴老夫人想借此给乔玮一个下马威,好拿捏她,让她知难而退。 乔玮的反骨就上来了,她偏不想让吴老夫人如愿。 她都想好了,吴老夫人不是不让进居胥阁嘛,她偏要进。 等到了晚上,她就摸过去,反正过来的路上,她已经把路线都记下了。她就不信了,孙权到时候还能对她这么个美人坐怀不乱! 只是她还没等到晚上,孙权就来了,还是带着所有的行装一块儿来的。 客苑其实并不大,住她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但孙权带了好几个服侍的仆婢,还有他用惯了的一些家具。 比如书案、屏风之类的。 一盏茶的功夫,本来还空荡冷清的客苑里,一下子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乔玮满脸讶异,“你怎么来了?” “你我是夫妻,又没有夫妻不睦,为何要分房而居。”孙权回答得理所当然,还不忘敲了一下乔玮的额头,“你这是不高兴我来?” “高兴,太高兴了。”乔玮拉着孙权的手,蹦蹦跳跳地拉着他往里屋走,“只是这屋子有点儿小,你住得惯吗?” “住不惯也得住啊。”孙权又开始抓住机会卖惨,“我在阿母那里挨了骂,还挨了打,阿母将我赶出居胥阁了,现在只有你能收留我了。” 乔玮听见孙权说自己挨了打,连忙停下脚步,要给孙权查看伤,“哪儿?打哪儿了?伤得重吗?” 孙权指着自己的脸,好在肿起来的印子还没消尽,弯下腰来给乔玮看,“打得挺狠的,我当下也给阿母打蒙了。我阿母多少年也没打过我了。” 乔玮听他这么说,更心疼了,“我带了伤药,我给你搽药。” 小夜取来药箱,里头瓶瓶罐罐的都是乔瑢给配的各类药粉,乔玮干农活的时候也常有被田间虫子咬伤的情况,乔瑢便用了最大的一个药瓶子来装消肿止疼的药粉。 乔玮十分熟练地把药粉用水兑成膏状,取了药布,一点点小心涂抹在脸上,“疼不疼?” “疼倒是还好,只是我原本打算明日于家中设宴,请许太守前来一叙,若顶着这张脸,实在有些不雅。” 说起许贡,乔玮便让小夜带着仆婢们全部退出屋子,独留了幼煣在屋里戒备。 “夫君是准备按照伯兄所言,明日便……动手吗?”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孙权微微颔首,“既是阿兄所言,自然要办好,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更容易生变。” 乔玮却摇了摇头,“以妾身愚见,夫君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三国志》记载,孙策于丹阳出猎,死于刺客之手的时候是在四月。 如今已经三月底了,那么只要熬过一个月,或许孙策就可以逃脱被刺杀的命运了。 “为何?” 乔玮斟酌了一番措辞,“一则,江东军以一年的时间,连下庐江、夏口、豫章之地,斩杀刘表大将黄祖,虽是威震江淮,但同样,尚未来得及施行仁政,民心不定,恐有人心怀怨恨,借此生事。 二则,伯兄欲西向拿下广陵,咱们身处后方最好不要生乱。许贡在吴郡声望颇高,与当地多少的世族大家都有所往来交情,骤然杀他必然会引起世家的惶恐。伯兄争战在外,无论是粮草还是政务还是需要仰赖这些世族大家的支持。 三则,向曹氏告密之信虽说落款是许贡姓名,但此事真假尚且有待考证,况且没有确凿的证据,许贡也可能反口不认。 三则,许贡于吴郡为太守多年,与孙家的关系一向不错,又何以忽然背刺江东军,所图为何呢?若事败,谁能保他性命,难道就凭着这一封告密信,曹操就能率军跟江东翻脸不成?许贡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明白眼前的局势。 最后,婆母生辰在即,于家中增生杀戮,实在不祥。不若先等上一等,派幼煣等人严密监察,若此信为他所书,那他绝不止有此举动,必然还有后招。到时候连人带物一并抓住,辩无可辩,也不必引起吴郡各世家的过多猜疑。” 第58章 为难 孙权沉吟半晌,反问乔玮,“所以你觉得,许贡密信事有蹊跷?” 其实非要说蹊跷,也未必有太多,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大多都抱有一种“报效汉室”的忠心,即便汉室衰微,早已残破不堪,但他们这些人绝不能生出、也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来,毕竟此事儿也还关乎名分正统、文人风骨。 从前许贡和孙家交好,无非是觉得孙坚和孙策心怀大义,匡扶汉室而舍生忘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孙策的野心已然藏不住了,他根本不会去考虑汉室倾覆之事,只是打着汉室忠臣的名义想要占地为王。 所以即便曹操的野心已是人尽皆知,但他善待汉帝,处处打着“汉室”的名号,还是藏在了大多数人能接受的道德高点上。 至少,比孙策站得高吧。 所以许贡此举与其说是背刺孙家,倒不如说,从一开始,许贡就没有真的跟随过孙家,他跟随的是能为汉室效力的“孙将军”。 但乔玮此时并不能如此解释这件事情,她需要为许贡求得生机,至少要拖过四月之后,只要熬过了四月,孙策或许就不会死了。 孙权也确实在仔细思考乔玮所言,但他并不觉得许贡有乔玮说地这般大义凛然。 “许贡此人可并非与我孙家交好,当年我孙家举家归吴,他甚至在由拳派兵抵抗过。若非君理护着我只身入军,说服许贡,只怕早已成死仇。”孙权淡淡道。 “这些年他一直蛰伏于吴郡,与我孙家交好,连兄长也都十分信重他,以君理为都尉相佐守吴地。如今看来只怕也是心思有异。” 孙权眼中的杀意更甚。 等等,这个剧情走向怎么好像跟她在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啊。 孙权不提她还没能想起来,许贡此人不应该早死了吗?史书上记载,许贡曾于由拳抵抗孙策,而后被孙策和朱治合围,为孙权所破。 许贡逃往南方严白虎之处,而后又投奔许昭,而后上书给汉廷,要求朝廷收剿孙策,然后被孙策所杀。 按照建安二年,朝廷任命了陈禹为吴郡太守的时间线来看,许贡被杀,时间应该会在建安二年之前。 可是……乔玮发现一个惊奇的事实,为什么这一世的许贡不但没死,没有投奔严白虎,甚至还活到了建安五年才写了这封信。 难道……这一世,许贡也是……? 这情况就跟你本来玩的是个单机游戏,结果发现,游戏服务商忽然抽风改成变联机一般。 要是个队友,那还可以联手搞事业,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要只是个路人,也能各搞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要是对手,那事情的发展可就精彩了,可就是智商、情商、记忆和判断力的全方位pk赛。 关键是如果许贡是那个联机玩家,那他会不会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下死手一定要搞死孙策啊,那这情况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乔玮还在风中凌乱,草率了草率了,这历史走向从兴平二年起可能就已经发生了一定的偏转,那么无论是她对于历史了解还是前世大乔的记忆,都失去了一定的效用。 要金手指,金手指也没给。要系统,系统也没有。 就剩有点前世的记忆和现代的历史基础,这一下子也难说到底能有多少用处了。 穿越大神,要狗还是你狗。 此时的孙权并不知道乔玮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到乔玮的心情指数似乎不太妙,以为是自己说话太直了一些,于是开口认可了乔玮的部分建议。 “不过,书信之真伪还需要再加考察此话还是有理,我明日找君理来叙话便是。 他为都尉,又心思缜密,与许贡同城而处,若许贡生出异心,君理必然能有所察觉。” 乔玮也想从朱治那里侧边打听一下,许贡会不会有可能是和她一样被穿越大神送来这个时代的幸(倒)运(霉)儿(蛋)。 翌日,孙权忙着招待朱治,吴老夫人派了包媪来请她到正屋听训。 乔玮迫于“孝道”压力,还是乖乖跟着去了。 吴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你好似不太情愿来。” 谁会情愿给自己找点事情挨骂。 但面上还是挤出了微笑来,“老夫人说笑了。” 吴老夫人也懒得跟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我原是不情愿你这样的女子入我孙家门庭的。奈何仲谋喜欢,我这个做阿母的,也不好叫他为难。” 乔玮:我什么样的女子?你不愿他为难也为难多回了,搞得好似昨日那鲜明的五指印不是您老人家打的似的。 “不若你自请为妾吧!” 好家伙,真是好大的脸。做妾,做妾,做妾,怎么老有人张口闭口就老想着让她给做妾。 她爸妈生养她一场,可不是为了让她去给人家做妾的。 “怎么?难道给我孙家做妾还委屈你了不成?”吴老夫人将茶盏往桌案上一搁,发出重重的响声,“你家世门庭式微,也不贤淑安分,如何配得上仲谋。” 怎么,想弄点动静出来先发制人,吓唬人呢! 乔玮不紧不慢地反问吴老夫人,“此事老夫人问过仲谋的意思了吗?他同意了吗?” 吴老夫人的脸色一滞。 乔玮顿时便明白了,或许是问了,但孙权肯定是没同意。 好的,只要有孙权的态度,那她也就有底气了。这婆媳之间的矛盾,归根到底还是夹在中间这个男人的问题。 所以吴老夫人单独叫她出来训话,这是准备从她身上下手,逼着她自己“退位让贤”,给自己看好的谢氏铺路呢! 感情这是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啊。 “老夫人言说乔家门庭式微,这是不假,但乔家也是书香门第,读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之圣人言,学过商鞅立木以明不欺之则。 去岁,吴侯为仲谋聘娶妾身,三书六礼虽简却也无所遗漏,更有周太尉以为媒妁之使,取信于妾父母。 孙家如今门庭是显贵了些,但老夫人这般轻诺寡信,妾倒是不敢苟同。” 第59章 争辩 乔玮直视吴老夫人的眼睛,全然不怯场,这倒是让吴老夫人多了几分惊讶和意外。 吴老夫人知道乔玮的家世不好,昨日包媪前去为难,也未见她有什么反应,便以为她性子多半怯懦,稍加恐吓和责怪便能令她知难而退。 却不想,竟也是个硬茬。 乔玮昨日没有跟包媪起冲突,一则是为着包媪不过是听从其主子吩咐,与她为难,也没什么用。二则是乔玮并不知道吴老夫人不但是轻慢自己,竟给了乔瑢难堪,这就很难忍了。 何况,孙权既然立场坚定,她更不能退让半步,否则也对不住孙权在吴老夫人面前的维护和抗争。 吴老夫人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妇人。‘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古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 果然是小门户的出身,妇言之德行,竟是分毫不沾,如此顶撞长辈,成何体统! 仲谋从前何等孝顺,竟跟着你学得忤逆母亲。” 好的,当婆婆的惯用招数,自己儿子就天好地好,连放的屁都是香的。但凡有一点儿不好,那就是儿妇的不是。 乔玮在心里翻着白眼,什么强盗逻辑。一个男人要是这么容易就学坏了,只能说明本质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面上,乔玮不怒反笑,“老夫人还是慎言吧。夫君还有‘孝廉’之名在身,老夫人公然指摘夫君不孝,会让夫君丢官的。 何况贬妻为妾之事说出去难道光彩吗?不过让人议论孙家薄情寡义,鸟尽弓藏,如今伯兄为着孙家争战沙场,正是需要贤德之士相助之际。 便是冲着‘贬妻为妾、鸟尽弓藏’的话柄,谁敢全力襄助孙家呢?老夫人还是三思,莫要为了儿妇名分此等小事,以小失大。” 吴老夫人只觉胸口血气翻涌,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自从孙坚身后,她统管孙家这么多年,除了孙策,乔玮算是第一个敢冒犯她的人。 乔玮也压根不想惯着她,“既然老夫人也觉得儿妇所言甚有道理,那儿妇就放心了。 老夫人如此贤德明理,也是儿妇的福气,更是孙家的福气。” “福气?”吴老夫人脸上满是讥讽之色,“什么福气?” “自然是儿孙孝顺的福气。”乔玮露出一个自认十分温婉得体的笑容来,“伯兄和夫君在外建功立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为老夫人挣回一个诰命来。 家中几位小叔亦是入孝出悌,各个龙章凤姿,志比鸿鹄,老夫人的福气长远着呢!” “哼。”吴老夫人冷哼一声,“倒是借你吉言了。” 正此时,包媪进来报,“老夫人,二公子来了,要给老夫人您问安。” 孙权走进来叩首行礼,“阿母安康,瞧着今日气色不错,朱颜光发。” 吴老夫人心道,哪里是什么朱颜光发,分明是让你家家妇给气得面色红润。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她要的是孙权的态度,愿意娶谢春弗过门的态度。 孙权也知道,只是不愿提此话茬,“听幼煣说阿母叫了乔氏来说话。乔氏不善言辞的,怕惹了阿母不高兴。” “不善言辞?”吴老夫人冷笑一声,“分明是伶牙俐齿,舌灿莲花才是。” “那倒是儿多虑了,看来阿母和乔氏相谈甚欢,那,儿也就放心了。” 吴老夫人:你这夫妇二人都是好话歹话分不清吗? “对了,儿还有一事,想告知阿母一声。妻妹小乔尚在驿站住着,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儿想着今日天色不错,将人接入孙府,就住在别苑之中,也是亲戚一场的本分。” 吴老夫人本来就还在生气,听到此话后,更是脸色铁青,她压根儿就不想要认乔氏这个儿妇,更不可能会认乔家这门外戚,这才让人住在驿站之中,不曾接入孙府。 乔玮十分有眼力见地直接叩首道谢,“多谢老夫人成全。” 直接截了吴老夫人反对的话头。 吴老夫人那不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阴阳怪气地道,“接话倒是接得快。” “儿妇初入孙府,自知尚有不足,老夫人的贤良儿妇也心生向往,能得老夫人的指点,是儿妇的荣幸。” 指点?到底是谁在指点谁啊! 吴老夫人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退下吧。” “是!” 乔玮十分恭敬地跟在孙权身后行礼。 别管吴老夫人是被气得还是为了别的,只要松口能不委屈了乔瑢,她也乐得装糊涂些。 什么先礼后兵都不管用,怪不得都说内耗自己,不如发疯消耗别人。 在孙权的安排下,用过午膳,乔瑢就来了,晚膳后,便想约着去看望袁琅琅。 徐夫人自然是一阵阴阳怪气,但也没有过多阻拦,“区区一个妾室,和一个正室、一个世家女公子往来,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妾室长袖善舞,还是说这个正室和女公子是自甘卑贱呢?” 乔玮正想回头理论,袁琅琅却一把拉住了她,“夫人不必动气,妾身一切安好,以后就别来了。” 她如今算大房的妾室,乔玮身为二房主母,二人有过多往来,会被质疑插手大房事务,何况徐夫人为人器量狭小,难免多思,徒生龃龉。 在这个时代,为人妾室,若是能遇到一个宽和的主母,或许还能好过一些,可若是遇到了个严苛的主母,那便和奴隶也没有什么区别。 前世的大乔是如此,这一世的袁琅琅也是如此。 乔玮满眼心疼,袁琅琅在皖城的孙府里,尚且还能算半个主子,到了孙家便只能低声下气,伺候主母。 乔玮本不太愿意救孙策,但看着腹部高高隆起的袁琅琅,忽然便改变了主意。 她可以不在乎孙策的生死,但若是孙策死了,袁琅琅就会成为第二个大乔,在徐夫人的苛待下孤苦终生。 前世大乔的孩子没有父亲的庇护,她希望这一世袁琅琅的孩子能有父亲的教导和陪伴。 第60章 许贡之死 孙权带着乔玮入宗祠叩拜先祖的日子,吴老夫人依旧没有出现,但叔父孙静还是按照孙权的意思,将乔玮的姓名入了孙家的族谱。 前世的大乔可没有资格叩拜孙家先祖,故而乔玮也是第一次发现,整个宗祠里最高的位置上,摆的竟然是兵圣孙武的灵位。 她本来以为这种都是后世牵强附会,为给尊者讳而编出来的一些冠冕堂皇的出身,却没想到居然会是真的。 据孙权自己说的,孙家宗祠中最重要的宝物便是《孙子兵法》的手稿,是兵圣亲自誊写的那一份。 乔玮也有些被震惊到了,这种手稿要是能一直保存到后世的话,那应该也是具有很大的文学和历史研究价值。 礼毕,离开祠堂,朱治便求见,带来了一个消息,“早间,我前往府衙要见许贡,但是许家满门披麻戴孝,一问才得知,许贡自缢了。” “自缢了?”乔玮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惊讶。 她本来还怀疑许贡是她的穿友,还想找个机会套一套身份信息什么的,这还没到一天的功夫就挂了。 这就很难判断到底是个逆天改命没成功的炮灰,还是穿友可能另有其人。 比起乔玮关心的是许贡的身份,孙权抓住了朱治此话中的重点,“那许家可有说缘由?” 这人要自缢,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就不想活了吧。 “说是孙家意图强纳许家女公子为妾,许家女公子羞愤难当,就自缢了。许贡痛失爱女,也跟着自缢了。” 朱治去的时候,许家夫人正在灵堂里大声咒骂孙家,从吴老夫人开始,每个孙家的人都没能逃过。 而且那灵堂里的确摆放的是两具棺椁。 强纳许家女公子?这……书上好像没写这段情节啊,大乔的记忆里也没有这段故事的。 乔玮继续追问道,“谁要强纳许家女公子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孙权也完全不知道,他离家争战也有一年多了,走的时候没听说有这么一茬事,回来了家中也没有人提过啊。 这内宅之事,朱治也根本不知道。 孙权叫了一个侍女进来,盘问她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是许老夫人带着许家女公子上门来做宴的时候,老夫人看上了的,也就在席间提了那么一句而已。 说是配吴侯这等俊杰,也是好的。听说许老夫人当下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所以后来也就没听说老夫人提过这件事情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许老夫人所说的事情,也是空穴来风,并非徒然捏造。 乔玮再问了一个细节,“那当时这句戏言,是只有许家听到了,还是有旁人也听到了。” “当时是秋日宴,许多世家的老夫人、女公子们都在呢!” 乔玮暗道不妙,这下就算是一句戏言也变成真的了。 孙权也觉得有些糟心,许贡死了也就死了,本来孙权也是要准备收他的性命的。吴老夫人这话本也只是为了给大夫人一点难看。 但如今许家女公子和许贡双双自缢,就相当于把事情给闹大了。这就对于孙家的名声十分不利,强纳世家之女还逼死了一个名望之士。 朱治也觉得很头疼,“许老夫人都在灵堂上哭昏过去两次了,这事儿……” 许家举丧,吴郡的世家平日里有所往来的,定然都会来,那么孙家这般仗势欺人的名儿定然很快就会传得吴郡人人皆知。 人都死了,这事儿没有都有了。 乔玮沉思半晌,问道,“都尉可觉得此事奇怪吗?撇开许家女公子的事情不说,许府君会为了女儿婚事就这么轻易自缢了?” 当年被孙策率军打得这般落花流水也没自缢,还接受了孙家的条件,这么些年坐在吴郡太守的位子上也没觉得丢人。 一个女儿八字没一撇的婚事就让他羞愤到难以见人了? 这其中分明有蹊跷。 朱治听了乔玮的质疑,也觉得有道理,“是挺奇怪的。”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查查许贡的尸身,看看会不会有其他的线索。 “许府君平日里会养门客吗?” 朱治不知道乔玮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话,“夫人是怀疑门客作案?”朱治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若许贡非自缢而是他杀,他本身身居太守之位,家中亲眷杀他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若要动手,确实是外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倒也不是。”乔玮只是单纯觉得排查一下比较放心,毕竟孙策很有可能是死于许贡门客之手,若是能将门客控制起来,或许孙策还有一线生机罢了。 但这种预言式的发言,她没法跟朱治和孙权说,会被当做妖道给抓起来的。 她只能讪讪道,“只是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多查查总归放心些。” 至于许家女公子身上的风言风语,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只能吴老夫人自己出面去公关了。 吴老夫人忙得焦头烂额,就没空去找自己的麻烦了,乔玮觉得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乔玮就在家中继续装配改进她的机巧连弩,还在趁无人的时候,在孙家的演武场里实验了几次连弩的效果。 孙翊看到了之后,也被机巧连弩所吸引,“二嫂嫂这柄弩弓好生厉害,可能借给小弟用几日?” 乔玮对准大约五十米开外的靶心扣动扳机,十箭连发,十支箭矢虽然全部上靶子,但很快几支箭矢从草靶上掉落了下来。 这就说明这个连弩的的射程在五十米以内,还不到达到弓箭的射程。 而且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箭的力道已经不够,恐怕还不能射穿战场上士兵们穿的竹甲。 乔玮有些失望,还要再加以改进,“这东西还只是初品,等有了成品,送你一柄。” 孙翊却道,“我见过的弓弩,能射出二十步的距离,就已经是上乘之物了。嫂嫂的这柄弓弩,能射出近四十步的距离,已是威力惊人了。” 而且还能数箭连发。 威力惊人?那是没见过现代的弓弩,这个时代的工匠技术实在有限,她手上的这一柄威力还是欠缺了些。 第61章 穿友出现 二更 即便乔玮表示这个机巧连弩还远远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但孙翊已经对这个连弩表现出垂涎欲滴的渴望。 乔玮略一思索,就把弓弩递给了孙翊,“要不,你来试试?” 她也想听听孙翊的使用感受,或许能得到一些灵感启发,用以进一步改进。 孙翊按照乔玮的说明,以准星瞄准靶心,然后扣动扳机,这一次箭矢全中草靶,只脱落了一支箭矢。 乔玮前去查看草靶上的箭矢情况,发现这一次箭矢嵌入草靶的深度要更深一些。 乔玮让幼烨将箭矢全部重新收集起来,装入机巧连弩,让孙翊多试几次。 孙翊一边学着乔玮的动作将箭矢装入箭匣,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柄弓弩嫂嫂是从何寻来的,这般绝妙。” 弓弩最早出现并应用于自春秋时代的战场上,发展到东汉末年,基本分为三大类。但从未出现过可以连发数箭的弓弩。 甚至不仅可以连发,还可以调整为单发。 别看好像只是一点技术上的改进,在那个时代算是打破技术壁垒的发明创造了。 幼烨听到孙翊的问话,十分自豪地告诉他,“这是我们夫人自己造出来的,不是从别处寻来的。” 孙翊闻言,眼睛瞪得铜铃般圆润,“嫂嫂你……” 他上下打量着乔玮,一脸不可置信,“嫂嫂莫不是拿我寻开心的吧。” 这自家嫂嫂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模样,举止端庄自持,怎么看都不像会是沾染工匠之事的人。 若说焚香抚琴、作画缝绣他还能更信一些。 乔玮被他吃惊的反应给逗笑了,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孙权神色凝重地从外头走进来,对她招手,“大乔!” 乔玮转头对孙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这个弓弩先借你玩玩,晚些去你那里取,莫叫几个弟弟妹妹看见了,我可只有这么一柄。” 说罢便追着孙权的背影而去。 孙权和朱治这几日都在试图查清许贡之事,竟真的发现许贡家有一名门客,在许贡身死之日便不辞而别。 主家家有危难,门客若要离开,也都会和主家告辞,方不为失礼。 许贡门下的门客也有想离开的,但如今主家正处于丧事,此时辞行不合道义,也都等着丧仪之事结束,再言离开之事。 但唯独这名门客很奇怪。 朱治已经派人去寻找这名门客的踪迹,而孙权也让人暗中探查过许贡的尸体,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在许贡的口中,含着一枚极小的铜钱,连拇指盖大小也没有。铜钱边缘锋利如刀刃一般,许贡口中的伤口几乎都浅得看不出来。 而在许家的一处花盆里,还发现了一枚十分细长的针。 乔玮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看看那枚铜钱和针吗?” 她听孙权描述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很熟悉啊。 “当然。”孙权将一方帕子从怀中取出,摆放在案上,就凭那柄孔雀翎,孙权觉得或许乔玮能看出些什么门道来也未可知。 乔玮伸手想去拿,却被孙权拦下,“这东西得很,而且十分古怪。君理取的时候,手上被割了一个大口子。而且那根针扎下去,还会使手有失痛之效果。” 这听起来更熟悉了。 乔玮小心翼翼地打开帕子,露出了所谓的铜币和长针。 晕,这不就是金钱镖和针筒上的针头嘛! 乔玮跟孙权科普道,“这东西叫做金钱镖,一般情况下是将钱币周围打磨出刃口,也是暗器的一种。而这个是针头,用来……总之也是暗器的一种。” 乔玮有了基本的判断,许贡应该是被迫上吊的。 这金钱镖应该是凶手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打入许贡的口中,令他不能发出声音。 而古代达官贵人入殓下葬,一般都会在口中压上一枚铜钱或者玉。 如果是自尽的,也会主动含一块,表明是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意思。甚至帮助入殓的人,会检查全身,却不会过多检查口中之物。 好一招瞒天过海。 而针头就更不必说了,定然是用于注射高浓度的麻醉剂所用的。 许贡被注射了麻醉剂又不能发出声音求救,只能任由门客将他用白绫吊上房梁。 乔玮已经能百分之一千确定,这个失踪的门客应该就是她的“穿友”了。 乔玮指着铜币问孙权,“许家女公子的口中也含有此物吗?” 孙权点头,“另外一枚现在君理那里。” 但这事儿忽然就变得很迷啊,这个“穿友”同志为什么要杀许贡,还要把罪名栽赃给孙家。 这是跟孙家有仇? 而且很显然,这个“穿友”大概率不会是魂穿,能弄到麻醉剂和针头,搞不好还带着空间、系统之类的金手指。 乔玮陷入深深的emo之中,为什么人家可以有外挂,她啥都没轮到。 “君理已经在全力追查这个人的去向了。”孙权的神色也很凝重,此人的手段狠辣又隐秘,甚至还有些可怕,这样的人藏在身边而他们差点都没能察觉出来。 而且他对于孙家肯定是没有存留善念,这让孙权很有危机感。 “你近日不要离开孙府,我会让幼烨带人护卫好孙府,阿母那里,你多留意一些动静。”孙权细细叮嘱道,但他又担心乔玮对吴老夫人有些芥蒂。 “阿母虽然有些言语尖刻,但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 “我知道。”乔玮虽然心里很不满吴老夫人,但如今大事在前,她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 孙权瞧着如此顾全大局的乔玮,心中的愧意更甚。 “对了,此事你写信告知伯兄了吗?不但是咱们吴郡的孙府要留意,伯兄那里更要小心谨慎些。 如今孙家树敌颇多,你和伯兄都有极不好的习惯,出门都不爱多带几个侍从,仗着武艺高强便轻率无备。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乔玮的提醒也只能到这儿了。 孙策能被人刺杀,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冒失自大,让人抓住了时机,一击而中。 无论这个被刺杀的事件听起来有多充满了巧合和偶然。 但孙策的个性和如今孙家强敌环伺的局势,还是表明了该事件发生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无论孙权和乔玮对许贡和他的门客做多少的防备,事情的关键还是在孙策自己。 第62章 孙翊 到了晚膳时分,孙翊亲自将机巧连弩送到了客苑里,还写了满满当当一整张纸的“客户体验反馈”,从箭矢的长度、重量、准度、力道等都给出了他的建议。 乔玮在心底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应该是她在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志同道合的友人。 孙翊说到这个机巧连弩的时候,眼里都是光芒,他原本也只是觉得这柄机巧连弩很厉害,但越使用越发现了这柄机巧连弩的绝妙之处。 机巧连弩的重量轻便,其扣动扳机所需要的力道很小,虽然在十箭连发的模式下,能够穿透竹甲的射程在二十五步左右的距离,但是如果换成是单发的模式,穿透竹甲的射程就可以达到四十步。 因为所需要的力道很小,便是连寻常没有受过训练的女子,也能上手。 他曾自己做出过一柄袖箭用以给家里的姊妹防身,两个阿姊都没要,只觉得无用。最后只有最小的妹妹孙敏收下了,而且甚是喜欢。 但袖箭的射程在十步之内,而且使用方法十分繁琐,想要命中,就需要花一些时间去做练习。 他甚至在想,如果能将这柄连弩和袖箭结合起来,既可以提高命中,又能够藏于袖中,那孙敏带出去一同出猎的时候,就可以保护好自己了。 孙翊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拖出后,才察觉自己的失礼,他喜欢研究这些工匠之道,无论是吴老夫人还是孙策都觉得是旁门左道,并不支持,所以也从来没有人能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我方才只顾着自己说,嫂嫂莫要嫌烦。” 乔玮不知道为何要嫌烦,她明白孙翊的处境和孤独,她也曾有一样的心境。 在峨眉门派里,同门师兄弟们都崇尚武艺,对于铸剑师一道也有些轻看。她的师父做了一辈子的峨眉派武器,门下的学生就寥寥三人,这数量连一只手都凑不齐。 被称为是峨眉派里最没用的一支,每届弟子考核大赛的时候,他们这一支的成绩总是垫底。 因为没有人会考核你弓箭做得好不好,只会考核你的功夫到不到家。能在这个时代遇到孙翊这样对武器的爱好者,乔玮只会觉得知己难逢,也总算是找到了有共同语言的人了。 “你说得很好,我也没想你居然对铸剑一道这么喜欢。你的袖箭能给我看看吗?” 孙翊翻起自己的袖子,将绑在小臂处的袖箭解下,递给乔玮。 乔玮看了一下,这支孙翊制作的袖箭和后世所说的袖箭其实并不是同一种东西,反而更像是弹弓或者说短弓的缩小版,需要纯手动去发射。 但袖箭本身也是暗器的一种,既然是暗器的话,如此繁琐的发射要求就失去了“暗”之一字的要诀。 “这袖箭简单了些,我给你做个更厉害些的,你要不要?” “要!”孙翊两眼都在放光,“是像这个机巧连弩这般厉害的吗?” “额……”乔玮想了想,“这个可能做不到,但肯定比你这个要更厉害些。” 毕竟袖箭的体积小,其中机扣零件的部分就要做到一定的精简,甚至因为东汉末年的锻造技术不够,也不一定所有的零件都能完成,如果需要对零部件的精度要求降低的话,那么袖箭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会有所差别。 没有精密机床的时代,精度问题就属于硬伤,靠的就是锻造师傅的经验,这就不是乔玮以一己之力能改变的。 孙翊本来听到前半句,还有点儿失望,但听见乔玮说比自己这个要厉害些,也就顾不上失望了。 “那就多谢二嫂嫂了。” 乔玮拿着袖箭来回观察,从其中抽出了一小块零件,小声问道,“这小块机扣,你是找谁做出来的?” 孙翊如实作答,“是东营道里一位姓莫的师傅给做的,他们家是铸剑的世家,说是祖辈打造的干将莫邪。也不知真假,是有什么问题吗?” 乔玮连忙摇头,“不是有问题,是这位师傅的技艺实在高超!” 这颗机扣连指甲盖的大小都没有,这对于这个时代的工艺来说,是具有相当大难度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枚机扣和乔玮手上所有的机扣零件相比,边缘被打磨得光洁无暇,连拐角处也都处理得十分干净漂亮。 这位莫师傅是位大师啊! 乔玮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位莫师傅了,搞不好人家祖辈真的是造干将莫邪的,手上还有祖传的功夫呢! 要是能有这般手艺的匠人做保底,那么她要做的袖箭可以更加接近现代的标准,连对机巧连弩的最初的设想,说不定也能完成了。 “那明日,你能领我去会一会这个莫师傅吗?” 孙翊本想一口应下,但余光瞥见自家的仲兄,忽然想到,今日孙权才说过,让全家近日不要出府。 他脸色上有些为难。 孙权坐在一旁饮了一盏温酒,就看见孙翊和乔玮二人的眼睛双双盯着他。 乔玮的眼睛盈盈如水,这眼神无辜又勾人,这谁能抵挡得住啊,他干咳一声,小心避开乔玮的视线。 “你若想见,派人将他请进府就是了。” 哪能光见人啊。 若是要达成长期合作,这客户肯定是要巡厂的啊。乔玮也跟过父亲去巡过厂,有经验的客户一般都会带上工程师或者相关的技术人员,直接进到工厂的车间,是马是骡子便一目了然。 一个工厂专业不专业,技术是否过关,第一要看车间设备,第二就是生产流程上技术人员的操作。毕竟一个工厂生产环境、办公环境都是可以进行伪装,但车间的生产内容却是无法进行伪装的。 乔玮轻轻拽了拽孙权的衣角,眼中祈求的意思昭然若揭,“就偷偷去看上一眼,就回来,我带上幼烨和幼煣,还有这柄机巧连弩。” 这阵仗和配置,就是来十个刺客也够了。 孙权粗略衡量了一番,“我也同去。” 乔玮立刻就高兴了,“若是夫君一同前往,那定然就更万无一失了。” 孙权故作正色,“我不是为了你,是为这机巧连弩之事也是要事,刻不容缓。也不能为了许家门客一人,就因噎废食连门也不敢出了,不过下不为例。” 除了机巧连弩的事情,她在吴郡既无亲友也无家业,自然也没有什么要事非要出门的了。 第62章 孙翊 到了晚膳时分,孙翊亲自将机巧连弩送到了客苑里,还写了满满当当一整张纸的“客户体验反馈”,从箭矢的长度、重量、准度、力道等都给出了他的建议。 乔玮在心底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应该是她在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志同道合的友人。 孙翊说到这个机巧连弩的时候,眼里都是光芒,他原本也只是觉得这柄机巧连弩很厉害,但越使用越发现了这柄机巧连弩的绝妙之处。 机巧连弩的重量轻便,其扣动扳机所需要的力道很小,虽然在十箭连发的模式下,能够穿透竹甲的射程在二十五步左右的距离,但是如果换成是单发的模式,穿透竹甲的射程就可以达到四十步。 因为所需要的力道很小,便是连寻常没有受过训练的女子,也能上手。 他曾自己做出过一柄袖箭用以给家里的姊妹防身,两个阿姊都没要,只觉得无用。最后只有最小的妹妹孙敏收下了,而且甚是喜欢。 但袖箭的射程在十步之内,而且使用方法十分繁琐,想要命中,就需要花一些时间去做练习。 他甚至在想,如果能将这柄连弩和袖箭结合起来,既可以提高命中,又能够藏于袖中,那孙敏带出去一同出猎的时候,就可以保护好自己了。 孙翊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拖出后,才察觉自己的失礼,他喜欢研究这些工匠之道,无论是吴老夫人还是孙策都觉得是旁门左道,并不支持,所以也从来没有人能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我方才只顾着自己说,嫂嫂莫要嫌烦。” 乔玮不知道为何要嫌烦,她明白孙翊的处境和孤独,她也曾有一样的心境。 在峨眉门派里,同门师兄弟们都崇尚武艺,对于铸剑师一道也有些轻看。她的师父做了一辈子的峨眉派武器,门下的学生就寥寥三人,这数量连一只手都凑不齐。 被称为是峨眉派里最没用的一支,每届弟子考核大赛的时候,他们这一支的成绩总是垫底。 因为没有人会考核你弓箭做得好不好,只会考核你的功夫到不到家。能在这个时代遇到孙翊这样对武器的爱好者,乔玮只会觉得知己难逢,也总算是找到了有共同语言的人了。 “你说得很好,我也没想你居然对铸剑一道这么喜欢。你的袖箭能给我看看吗?” 孙翊翻起自己的袖子,将绑在小臂处的袖箭解下,递给乔玮。 乔玮看了一下,这支孙翊制作的袖箭和后世所说的袖箭其实并不是同一种东西,反而更像是弹弓或者说短弓的缩小版,需要纯手动去发射。 但袖箭本身也是暗器的一种,既然是暗器的话,如此繁琐的发射要求就失去了“暗”之一字的要诀。 “这袖箭简单了些,我给你做个更厉害些的,你要不要?” “要!”孙翊两眼都在放光,“是像这个机巧连弩这般厉害的吗?” “额……”乔玮想了想,“这个可能做不到,但肯定比你这个要更厉害些。” 毕竟袖箭的体积小,其中机扣零件的部分就要做到一定的精简,甚至因为东汉末年的锻造技术不够,也不一定所有的零件都能完成,如果需要对零部件的精度要求降低的话,那么袖箭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会有所差别。 没有精密机床的时代,精度问题就属于硬伤,靠的就是锻造师傅的经验,这就不是乔玮以一己之力能改变的。 孙翊本来听到前半句,还有点儿失望,但听见乔玮说比自己这个要厉害些,也就顾不上失望了。 “那就多谢二嫂嫂了。” 乔玮拿着袖箭来回观察,从其中抽出了一小块零件,小声问道,“这小块机扣,你是找谁做出来的?” 孙翊如实作答,“是东营道里一位姓莫的师傅给做的,他们家是铸剑的世家,说是祖辈打造的干将莫邪。也不知真假,是有什么问题吗?” 乔玮连忙摇头,“不是有问题,是这位师傅的技艺实在高超!” 这颗机扣连指甲盖的大小都没有,这对于这个时代的工艺来说,是具有相当大难度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枚机扣和乔玮手上所有的机扣零件相比,边缘被打磨得光洁无暇,连拐角处也都处理得十分干净漂亮。 这位莫师傅是位大师啊! 乔玮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位莫师傅了,搞不好人家祖辈真的是造干将莫邪的,手上还有祖传的功夫呢! 要是能有这般手艺的匠人做保底,那么她要做的袖箭可以更加接近现代的标准,连对机巧连弩的最初的设想,说不定也能完成了。 “那明日,你能领我去会一会这个莫师傅吗?” 孙翊本想一口应下,但余光瞥见自家的仲兄,忽然想到,今日孙权才说过,让全家近日不要出府。 他脸色上有些为难。 孙权坐在一旁饮了一盏温酒,就看见孙翊和乔玮二人的眼睛双双盯着他。 乔玮的眼睛盈盈如水,这眼神无辜又勾人,这谁能抵挡得住啊,他干咳一声,小心避开乔玮的视线。 “你若想见,派人将他请进府就是了。” 哪能光见人啊。 若是要达成长期合作,这客户肯定是要巡厂的啊。乔玮也跟过父亲去巡过厂,有经验的客户一般都会带上工程师或者相关的技术人员,直接进到工厂的车间,是马是骡子便一目了然。 一个工厂专业不专业,技术是否过关,第一要看车间设备,第二就是生产流程上技术人员的操作。毕竟一个工厂生产环境、办公环境都是可以进行伪装,但车间的生产内容却是无法进行伪装的。 乔玮轻轻拽了拽孙权的衣角,眼中祈求的意思昭然若揭,“就偷偷去看上一眼,就回来,我带上幼烨和幼煣,还有这柄机巧连弩。” 这阵仗和配置,就是来十个刺客也够了。 孙权粗略衡量了一番,“我也同去。” 乔玮立刻就高兴了,“若是夫君一同前往,那定然就更万无一失了。” 孙权故作正色,“我不是为了你,是为这机巧连弩之事也是要事,刻不容缓。也不能为了许家门客一人,就因噎废食连门也不敢出了,不过下不为例。” 除了机巧连弩的事情,她在吴郡既无亲友也无家业,自然也没有什么要事非要出门的了。 第63章 莫三公子 东营街。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微暖的阳光淡淡地洒在街道中间,给眼前的街道上带去了一点暖意。 一眼望过去,酒肆、铁匠铺子、布料铺子、裁缝铺子等各类铺子也都在做着自己的生意。 乔玮远远便听见了铁器敲打的声音,伴随着铁匠师傅的有节奏的“劳动号子”,一下一下砸在烧红的铁块上,将铁块逐步敲打成型。 孙家的马车停在了莫师傅的铁铺门口,铺子门口连个明显的标识都没有,门口摆着几样成品,有锅、菜刀等厨房用具。 幼煣同铺子里的一个年轻伙计说了来意,他便钻到后院去找人去了。 乔玮则十分仔细地观察起了摆在门口的锅,边缘和表面都十分平整,连把手的地方也打磨得十分仔细,带着点光泽,像是一道成型的东西。 铺子里一个年长些的大叔以为乔玮想买锅,“夫人,这是马家定的货,你若是想定一口锅,付了定金,十日后来取就是了。” 乔玮笑笑,同这个大叔搭起话来,“这街上瞧着也有几家铁匠铺子,不过听旁人都说只有莫师傅这铺子里的东西最好,所以想来瞧瞧。” 大叔一听这话便来了劲儿,“夫人打听得没错,我们莫氏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这是家中祖传的手艺,是别的铺子学不来的。” 古代的铺子讲究的也是一个差异化竞争啊。 乔玮也追问道,“只是不知道,究竟这区别是在何处,莫氏的口碑竟这般好呢?” 那大叔呵呵一笑,“夫人就单瞧这锅吧,虽外观上瞧着都一样,可我们莫氏铺子里出去的,夫人就是用上十年,它也还是这个样子。别看它比旁人的要轻、壁也更薄,但它无论烧上多久,就是不会破,也不会有锈。” 乔玮听那个大叔这般介绍,也端起那口给马家定制的锅掂了掂,好似是要比从前在乔家用的锅要轻上几分。 那大叔继续说道,“夫人可别不信,我们莫氏的祖上干的可是铸剑的活,就这柄菜刀,锋利得很,发丝也是说切就断。 这街上的肉铺还是酒肆,但凡是有些讲究的庖厨,用的那都是我莫氏的刀,也没别的,就是快、顺手得很。 您要是买回去,这刀但凡做不到小的所说的任何一点,夫人您只管来铺子换就是了。” 乔玮接着追问,“那既然外观瞧着都是一样,你们竟不怕旁人拿了别人铺子里的东西来同你换好的。” 大叔摆摆手,指着刀背上的一个角上,“夫人可瞧见了,这是我们莫氏的一个戳记,旁人根本伪造不了。但凡从我们莫氏出手的东西,都有这个戳记,而且经手的师傅不一样,这戳记也会有一些不同。 这一瞧,就知道是谁做出来的。” 这听着有点像现代的产品合格证,而且还带着责任制的。 “原来如此。”乔玮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怪不得都说现代的那些东西,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乔玮仔细地看着这些戳记,究其形状,应该是个变形了的“莫”字。 等等……乔玮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连忙掏出那枚金钱镖和孙翊的袖箭,果然都在隐秘之处找到了一个十分相似的戳记。 她用帕子捂住了金钱镖,只露出那还不到两厘米的戳记,问大叔道,“那这个戳记也是你们莫氏的吗?” 大叔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我们三公子的戳记,也是我们莫氏最好的铁匠。原来夫人是来寻三公子的。” 那位大叔十分热情地请乔玮一行人再稍等片刻,将那个年轻伙计堵在了后院,“不是来找家主的,是来找三公子的,你重新去问问。” 孙权也没想到此次出行,竟然还能有意外收获,寻了这几日的刺客,竟然身份线索会藏在那枚金钱镖上。 等乔玮见到那位所谓的莫三公子的时候,也十分惊讶他的年轻,瞧着至多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若不是看到三公子露出的手,布满了老茧还有各样的烫伤,乔玮也十分难想象,如此白净的青年,竟然会是个技术高超的工匠。 比起工匠,感觉好似更像是一个白面书生的形象。 乔玮也开门见山,将那枚金钱镖摆在了他的面前,“这是公子亲手所做之物吗?” 莫三公子也没有隐瞒,“是。” “不知道师傅可能告知,来客是何人?” 莫三公子摇摇头,“夫人有些为难在下了,我们既然做这行生意,自然也有这行的规矩。” “可是公子既然敢在这个物件上留下自己的专属戳印,自然知道,总有一日会要有破了规矩的时候。” 乔玮初看到这个戳印的时候,一时不察还以为是锻造的时候留下的坑,所以并未留意。 若不是收到大叔的提示,她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竟然是工匠的个人戳印。 但若是做的见不得人的生意,那么就不应该留下这个戳印,既然留了,便只能说明莫三公子是希望被人知道,这些东西是出自他之手。 乔玮问他,“这世上有人求利,有人求权。公子想要什么呢?” “求名。”莫三公子也毫不避讳,“我莫三有这般手艺,求能立世闻名,一如先祖欧冶子和莫邪。” 传闻欧冶子是古代铸剑的鼻祖,为龙泉宝剑的创始人,为越王允常铸五剑,名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 后因风胡子之邀,与干将夫妇赴楚为楚王铸龙渊、泰阿、工布三剑。 这可都是留名青史的名剑。 而莫邪正是欧冶子之女,也是铸剑师干将的妻子,而干将莫邪剑也成为中国十大名剑之一。 即便这些名剑只存在历史的记载之中,却依旧存在各种传闻,便可知道这些名剑在历史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乔玮看着手中的金钱镖,她觉得或许莫三公子也会有这么一日。 乔玮从怀里拿出一份图纸,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如果我能助你的话,你敢不敢试一试?” (本章完) 第64章 送信 莫三公子瞥了一眼乔玮所画地图纸,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半晌后,莫三公子的眼中闪出光亮,“这是?” 乔玮随即拿出自己做好的机巧连弩,“这是其中一部分图纸,这是完整的弓弩,但因为我做出的第一支成品,但由于之前所寻的工匠做不出我所要求的部分配件,所以,想寻公子试一试。” 莫三公子接过机巧弓弩,动作轻柔而专业,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眼神逐渐痴迷。 片刻后,他忽然拿起机巧连弩,对准了乔玮,孙权立刻将乔玮护在身后。 机扣声响,弩箭射出,将乔玮身后的柱子直接射穿,定在柱子后面的墙上,然后掉落下来。 莫三公子起身去查看柱子上留下的箭洞,并且透过箭洞观察墙面上所留下的痕迹。 半晌,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虽是旷世神作,但若交在我手上,必然能做出更绝妙的来。” 孙权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愤不已,虽然已经知道了莫三公子方才对准的目标并不是乔玮,但还是免不了一阵后怕。 起身作势就要骂人,乔玮趁他的第一个语气助词还未出口,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让孙权把满腹的话给憋了回去。 “忍着,回家再骂。” 这个时候,可不能把人给得罪狠了,功亏一篑可不行。 莫三公子也很讲信用,将自己所知道的也都全盘托出,“来我这里打造的人大多都不会用真名,但他留下的名号是荆公子。 一共打造了五枚铜镖,因为他只能付得起五枚的价钱。” 朱治也曾从许贡的门客那里得到过刺客的名字为卫。 荆卫。 乔玮继续追问道,“那他可曾有透露过,他为何要打造这些铜镖呢?” “自然不会。”莫三公子笑着道,“不过他来取货的那一日,是上月二十六日,曾经从怀中掉出过一份舆图,上面留有驿站的印字。” 这个时代,地图和路线图都十分稀缺,普通人想要得到一份详细的路线图,就只能向驿站购买。 因为只有驿站常年担任传递信件等物流工作,只有他们是最清楚到其他地方的路该如何走。 乔玮连声道谢。 莫三公子只是要乔玮的机巧连弩。 孙权却道,“先生往后就是我奉义麾下的督造,我奉义麾下将士所使用的弓弩,往后只认莫氏的戳记。” 莫三公子也并未对孙权的身份露出惊讶之色,仿佛一早就知道了他们,“公子和夫人还是立下字据吧。” 毕竟口说无凭。 孙权也十分干脆,直接写下军令,并且盖的是他奉义校尉的印。 乔玮留下的图纸,也用了孙权的军印,并且留下了一笔费用,供莫三公子打造机巧连弩的费用。 孙权一行人离开莫氏后,直奔驿站而去,真的从驿站之人的口中得到了荆卫所购的舆图,目的地正是丹阳。 而孙策如今正驻兵在丹阳。 孙权立刻警铃大作,立刻回府休书一封,要领幼煣亲自送信去给孙策。 孙翊却提出,“仲兄,还是我去吧,我的马快。” 孙策曾经在战场上缴获过两匹快马,一匹名为踏雪,一匹名为惊帆,都是千里难寻的良马。当时孙策让孙权和孙翊各人去选自己喜欢的,孙翊选了踏雪,孙权要了惊帆。 踏雪曾跑出一日百里的战绩,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曾一战成名。 孙权不免有些担忧,“你只身前往,我不放心。” 荆卫行踪不定,就像是颗定时炸弹,他不能为了给长兄传信,就枉顾孙翊的安全和性命。 孙翊却祈求道,“仲兄,长兄或可会有危局,大家都是兄弟,如何能无动于衷。何况,如果此时我不去,待时局平定,我便更不可能随军了。” 孙翊的眼神哀求,“仲兄!踏雪跑得快,定然能赶在荆卫之前,将信送到长兄手中。” 他也是孙家子弟,骨子里也有血性,向往战场厮杀、建功立业。 但是吴老夫人一直不肯放孙翊去,导致孙策和孙权都是十岁就上战场了,但孙翊如今都十六了,还只能替兄长守着家中的母亲。 孙权沉吟半晌,“你带上幼煣,他骑我的惊帆随行保护你,否则我不放心。” 孙翊得了孙权的同意,激动地连连道谢,“多谢仲兄。” 说罢,便立刻回住所收拾好行囊,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出发。 乔玮也把机巧连弩给了孙翊,“怎么用你都是知道的,这个带上,危急时刻说不定能保命。” 想了想又把金钱镖塞给孙翊,“这个东西你也带上,那个荆卫一共打造了五枚,那他如今手上应该还有三枚这样子的铜镖。你将这个东西拿到长兄那里,还有中护军,让他们都掌个眼。” 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荆卫的模样,连许家的门客也对他的模样印象模糊,否则还可以拿到画像,认人更精准些。 孙权还准备了不少的干粮和水囊给孙翊带上。 “行军十分艰苦,既然你非要去,阿母那里我会同她说的。路上尽量不要停留太久,不过若连夜赶路疲累也不可取。 到了兄长那里,你肯定免不了一顿挨训,不许跟兄长犟脾气,他骂你,你就听着。有外人在的时候,兄长说什么都先应下。” 几个兄弟里,孙翊不但是容貌和孙策最像,连脾气也和孙策如出一辙,所以,孙翊也是兄弟里最不服孙策管教的。 反倒是孙权的话,无论是孙策还是孙翊都能听进去几分,所以在家的时候,孙翊挨了孙策的训,总是孙权在中间两头劝和。 孙权倒是不怕孙翊完不成送信的任务,只怕到了军营,能当着全营的将士面前,跟孙策当场干起来。 俩都是吃软不吃硬的硬茬。 孙翊虽然很向往上战场,但一想到要被自家长兄管束,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情愿,撇撇嘴道,“知道了。” 只要能上战场打仗,忍一忍就忍一忍。 他迟早会向兄长证明,自己根本就不会输给他的,他别老想着仗着自己年长一些就喜欢教训人。 (本章完) 第65章 挨训 孙翊前往丹阳的事情,是孙权和乔玮一同跟吴老夫人昏定的时候说的。那时候,孙翊都已经出发有两个时辰了。 毫不意外,孙权和乔玮在吴老夫人的屋里不但没吃上晚膳,还收获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话。 “你们好一对黑心黑肺的夫妻,一回来我就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可过。你阿父走了之后,你们兄弟几人就是我的命,你自己不学好,跟着你兄长生死搏命,枉顾我的心肠也就算了。 还撺掇你的弟弟们跟你有样学样,一个个的都不学好,瞒着我就跑了。我就问你,若是你兄弟在路上或是在战场上有个好歹,你让我拿什么跟你死去的阿父交代! 你说啊,你说啊!” 孙权被训得只剩下沉默。 乔玮也跟着俯伏在地,摆好认错的态度,一边自动屏蔽和过滤掉吴老夫人的怒气和情绪。 果然孩子长大了,是不能跟父母挨得太近,所谓远香今臭的道理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适用的。 这场景真的像极了她大学放假回家,第一天的父母热情得就像是看到了奇珍异宝,连她放的屁都能夸出花来。 最多三天的蜜月期,她爸妈就得嫌她在家真烦,总在掰着指头算她的假期还有多少时间能结束。 然后就开始了“睡懒觉挨骂”、“睡午觉挨骂”、“玩游戏挨骂”、“打电话挨骂”、“拿着手机挨骂”、“占用厕所挨骂”、“熬夜挨骂”的循环假期生活。 瞧瞧吴老夫人的模样,孙权回来的第一天,多稀罕啊,对她的白眼翻到天上去,下一秒对上孙权的脸都和风细雨般温柔。 如今,孙权也沦落到和她一般的待遇,照样得面对吴老夫人的臭脸。 吴老夫人至少指着他俩骂了两刻钟的时间,还好乔玮面对长辈们的“语言压制战略”有过长足的经验,直接打开耳朵的通道,直接发动左耳进右耳出技能,并且放任思绪神游天外。 所以这两刻钟对于乔玮并不十分难熬,还能暗暗吐槽几句。其实要说孙权不是吴老夫人亲生的,乔玮真的不是很能相信。 毕竟她嫁入孙家也有些时日了,无论是孙策还是孙翊都未见有这么溜的嘴皮子。但孙权就不同了,乔玮觉得孙权骂人的技能就像是从吴老夫人那里继承来的天赋技能,而且完全是dna里自带的那种天赋技能。 果然,夫妻二人被吴老夫人赶出正屋回到客苑后,孙权就忍不住爆发了。 脸色阴沉地开始问乔玮,“今日去莫氏铺子,经过后院的时候,你为什么目无避讳地看着那些铁匠?” 嗯……莫氏的后院有一间极大的熔炼炉,即便是经过一侧,也能感受到火烧火燎的热度。所以守在炉子一旁的铁匠师傅们都是赤膊上阵。 “我是在看炉子。”乔玮举手发誓,“我绝没有看他们一眼。” 她可是在考察合作商的技术实力,怎么会有那个心思去看男人? 那些男人也没那么好看,除了肌肉就是肌肉,各个壮实得像头牛一样,露出赤红色的皮肤,还都有八块腹肌…… 她最多最多就是余光扫了一眼。 都是那些肌肉自己来诱惑她的,她绝对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顶多就是有点儿欣赏。 带着美学眼光的那种欣赏。 孙权表示对乔玮的说辞,一点儿也不相信,但他没有证据。 “那你为什么要把机巧连弩给莫三?你知不知道这事儿有多危险?”孙权说到这个事情就控制不住的生气,“你这就是把性命直接交到人家手里了,连弩箭都没取出来。 人家要是有点歪心思,对准的不是你身后的柱子,而是你,你怎么办?” 那可是十支箭矢,近距离发射是能把人直接打成筛子的! 搞不好,他们还没死在荆卫的手里,先死在这个叫莫三的人手里了。 乔玮捂着耳朵纠正道,“人家真名叫莫赞,不叫莫三。” 孙权狠狠瞪了乔玮一眼,乔玮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 “你倒是把人名字记得够清楚。”孙权没好气地骂道,“那你自己的命拎得清楚吗?” 乔玮点头,“我给他之前,调过准星的。” 她特地调了单发的模式,而且也动过准星了,所以是打不准的。 “这是准不准的问题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倒好,反倒把弓弩送到人家的手里,对你动手。”孙权气得脸都是涨红的,“你是不是傻?” 乔玮觉得自己不傻,“他不敢。” 他们无冤无仇的,而且莫赞的反应来看,他一早就知道他们一行人的身份,这向来是民不与官斗,他没事儿给自己和莫氏惹这种麻烦干嘛。 孙权瞪大眼睛,气得怒不可遏,乔玮非常识趣地改了口,“我认错,这个错误一定没有下次了。” 眼神清澈,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 孙权瞧见乔玮认了错,明明应该是高兴的,但又觉得这般果断的认错,让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十分不得劲儿,他还有大段的话没说完。 他本来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训乔玮,但是乔玮直接打断施法,逼得他又得硬生生自己消化掉那些理论观点和论证证明。 毕竟人家都认错了,还揪着不放就显得太不大度了。 孙权又找到了一个不满的点,“那你为什么要对许贡门客的事情上心?” “上心?”乔玮不明所以,“我怎么上心了?” “就是,每次我回来,你总会问我情况如何,有没有查到些什么。 还帮着从莫三那里打听此事内情,猜到荆卫的目标可能是兄长,你还把机巧连弩给了三弟。” 孙权说的语无伦次的,把乔玮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男人心,真如海底针。 闷骚男人的心,更如海底针中针。 孙权之觉得憋闷得很,许贡门客只是其实本身只是一个动机不纯之人对孙家有所不利。 但这个人牵扯到了孙策之后,他心中隐隐的不安还是不由得滋长出来。 因为生病的原因,最近一周的更新都很不稳定,实在很不抱歉。 现在生病好了,更新会尽量保持好一天两更。欠的章节也会在后续找时间慢慢补起来。 (本章完) 第66章 骂人才解气(一更) 尤其是看到乔玮毫不保留地帮助孙权和孙翊去解决此事的时候。 他心中不由得开始怀疑,究竟乔玮这般关注此事,是为了谁? 是为了兄长吗? 乔玮其实并不能理解孙权到底在气什么,她睁着眼睛,十分真诚地告诉孙权,“所有的事情,只是因为是你的缘故,所以我才关心的。” 乔玮也很平静地反问孙权,“无论是伯兄还是三弟,若是他们有所损伤,难道你会不伤心自责吗?” 这个答案,孙权的答案只有一个,会。而且会余生难安的那种程度。 孙权知道,乔玮也知道。 而对于乔玮来说,她生在和平年代,对于生死之事是无法做到以平常心来对待,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和自己有关的人会死,却无动于衷。 她自认还无法将孙家的人当做是家人来对待,尤其是她还带着大乔在孙家煎熬半生的记忆。但在生死之事面前,恨不得一个人去死,和真的让他去死,其实是两回事情。 何况她是乔玮,并不是大乔,她比起报仇,更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她想活下去,也想活得不那么辛苦。 孙策如今是孙家的家主,他若能活着,孙权便不必做少年统业之主。如果孙策像前世一般英年早逝,那么孙权要接手的,是一个拥有数万人的大型集团。 那些功臣、亲眷、宗室,又能有哪一个是真的好相与的?何况江东如今扩张太快,内里所隐藏的矛盾更是危机四伏。 她实在不是那么希望孙权去过这样的日子。 而现在这样,孙策掌权打拼开拓,她和孙权可以在孙策的庇护下做点实事就很好,轻松而且事事都能有人兜底。 孙权听到乔玮的话后,心中某一处的不安和空虚,被瞬间安抚了下来,胸中变得酸涩微暖。 瞧着乔玮真诚的目光,又不由得暗恨自己竟对妻子生出这般龌龊的疑心来。她嫁给自己以来,一直都十分尽心地做好每一件事情,从皖城到吴郡,虽不善内务,也还是尽力地将事情打理清楚。 作为妻子,她坦然、坚定地支持他,的确也无可指摘。 他最终只能自己败下阵来,轻轻将乔玮搂入怀中,“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乔玮并不知道,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孙权进行了那么多的自我攻略。 她对于孙权找事儿的行为的解读是,孙权大概是受了吴老夫人的夹板气,心里憋闷得慌,想寻个发泄口罢了。 毕竟人挨骂后,委屈会是第一情绪动力,但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哭,所以就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她非常贴心地抬头问孙权,“你要是还生气的话,要不我陪你一起骂人吧。” 死道友莫死贫道。 骂谁都行,反正不能找自己的事。 孙权:“……你想我骂谁?” “骂三弟吧,反正他现在人不在,你骂他他也听不见。” 孙权没采纳这个建议,方才心中的那点子愧疚竟被她这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 听着这张娇俏的容颜,气不打一处来,“正因为他不在眼前,就是骂了也不解气,还不如骂你比较解气。” 乔玮:……这样不太好吧。 —— 街道上人来人往。 乔玮带着乔瑢进了一家名叫“蘅兰楼”的首饰铺子。 既然确定了荆卫已经离开了吴郡,孙府对于家中子弟的出行也就没有了严格的限制了。 再过几日便是吴老夫人的生辰,乔玮便带上乔瑢来给吴老夫人选生辰礼,顺便还想着要给袁琅琅的孩子打一个项圈。 袁琅琅的预产期也快到了,再过两个月刘珠腹中的孩子也差不多该出生了,然后便是孙翊该娶亲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大把的钱铢要花出去的节奏。 怪不得人家都说人情大如债,亏得孙权还算是有点底子在,不然乔玮真的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败家了。 铺子里的掌柜也十分有眼力见,乔玮和乔瑢身上的服饰虽然样式简单,但布料却十分贵重,加上腰间所佩戴的玉饰也是罕见的料子,一听说要买的物件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掌柜的将二人引入二层的包房之中,临窗外便是城中的一条小河,景色也十分难得。 二人一进入铺子,便引得不少的宾客频频回头,这般绝丽的佳人,实在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吴郡城到底也就只有这么大,世家之间更是常有往来,各家也多有举办宴饮,谁家若是出了这般出众容貌的女公子,哪能不知道呢? 于是便有人开始揣测乔玮二人的身份了,彼此议论纷纷,都想打听出她们的来历。 毕竟八卦的本性是深深刻在人类的基因里。 蘅兰楼二楼所谓的包间,也只是用屏风隔开了几张桌案,乔玮按着伙计的指引入座,便瞧见另外一边的屏风里,坐着几位女公子,而其中一人她也认得。 是谢春弗。 谢春弗也瞧见了乔玮,她连忙起身,给乔玮行礼,“表嫂。” “表妹也在啊。” 其他几位女公子见状,都纷纷向谢春弗打听起乔玮的身份,谢春弗也没有隐瞒,“这位便是吴侯孙家二房的二夫人。” 吴侯如今是什么身份,孙家的人也自然都跟着备受瞩目,几位女公子立刻明白过来了。 早就听闻孙家二房的二公子和谢春弗是有婚约的,虽还没有定亲,但大家也都是默认了孙谢两家联姻的事情。而且吴老夫人也时常召谢春弗入孙府做客,更是坐实了这番传言。 但孙家二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几年本该是娶亲的时候,却坚持要跟随吴侯外出征伐,而后便听说娶了皖城的大乔为妻。 都说皖城的二乔乃是绝世美人,上个月孙家二公子也携女眷归吴,但传闻中的乔夫人一直都闭门不出,因此也无缘得见。却不想今日能在蘅兰楼见到,众人也都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但也有好事者知道谢春弗和孙家的渊源,视线一直在谢春弗和乔夫人之间来回打量,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似的。 第67章 蘅兰楼(二更) 乔瑢也和谢春弗见礼,“谢家阿姊今日也来买首饰吗?” “是。”谢春弗点头道,“这家蘅兰楼算是城中手艺最好的一家首饰楼,城中世家贵女也多在此处定做首饰。” 乔玮轻轻“嗯”了一句,“我也是听闻此处手艺不错才闻风而来。看来表妹是这里的常客,不若一起掌个眼?” 乔玮便请伙计将隔间所用的屏风撤开,又请了谢春弗一同入座。 很快,铺中掌事便亲自选了好些首饰,依次打开匣子展示于乔玮的面前,供她挑选。 主要展示的便是整套的金饰,发簪、步摇、发冠、金胜、华胜、三子钗、项圈,再有手钏、耳坠、玉佩等。 这女人对于漂亮物品,尤其是精致的首饰,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可言。乔玮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个移动的购物车,让她对看到的每一样都想直接买下。 “这是铺中新来的匠人所做,老师傅从前学的就是宫中的手艺。您看这镂空的雕花工艺,便是全城之中,夫人也寻不见第二家了。” 掌事十分热情地给乔玮一一介绍这些首饰的精巧之处和典故来历。 嗯……这掌事的口才绝对不输现代的李佳琦,听他一番说明之后,她更想全盘扫货回去了。 不送人,留着给自己用也是好的。再不济,无论哪个时代,金子也都是硬通货,还能当个保值的投资项目存起来。 这时候,谢春弗小声问道,“表嫂可是想买下送与老夫人生辰为贺礼?” 吴老夫人生辰将近,谢春弗也早早收到了请柬,城中有故旧的人家也多收到了请柬。 而谢春弗看掌事的所取首饰,也大多都偏向富贵大气的样式,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乔玮也没有隐瞒,“是。表妹是有什么建议吗?” “比起金饰,老夫人其实更喜爱玉饰,或许表嫂可以试试。”谢春弗指着掌事呈上来其中一个匣子道,“马匹昂首张口、竖而挺胸、飞翼扬鬃,四蹄高抬,踏云乘风。仙人纶巾束首,身着羽衣,昂首挺胸,双手抓马鬃,两腿贴马腹。 马蹄下底座上线雕出相互缠绕的祥云,马前肢和马尾皆有云柱与底座相接。这樽玉仙人奔马寓意不错。” 大约是和汉代求仙问道的风气有关,许多长者都喜欢这类带有羽化登仙之意的玉器。 乔母的房中也有一尊类似的陈设之物,不过是玉的,而是竹子雕就的。 乔玮觉得谢春弗的这个提议挺不错的,她昨夜也曾问过孙权,关于吴老夫人的喜好之物,孙权说的倒是和谢春弗的意思差不多,吴老夫人喜欢玉器。 乔玮正想和掌事的说定下这尊玉仙人奔马,却听见旁边桌案坐着的一位女公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只见一位身穿深色间色裙的女公子面露嘲讽,“五妹说这话的时候,可有瞧瞧自己的身份是何?若没有,阿姊也可借一枚铜镜给你。 人家乔夫人才是吴老夫人的正经儿妇呢!你又算是吴老夫人的什么人呢?非亲非故地竟然这般狂悖地指点人家乔夫人给吴老夫人选礼,当真是可笑不自量。” 此言一出,谢春弗有些愣怔,旋即便脸色涨红,手死死攥紧,连关节处也都泛出白色来。 但那位女公子并不打算放过她,她故作惊讶状,继续道,“难不成,你还在那儿做春秋大梦啊,妄想二公子会被你的一番情意所打动,娶你入门不成?” “也不瞧瞧自己的那张脸,和乔夫人能比吗?不过是东施比之于西施,无盐比之于迎春罢了。” 说罢,几位女公子都忍不住以帕子掩唇,吃吃地笑出声来,眼中都是对谢春弗“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的嘲讽。 谢春弗死死咬着下唇,垂下眼帘将眼眶中眼泪忍回去。 很显然,这绝非谢春弗第一次听到这般奚落之语了,但她始终低着头,没有一句反驳。 便是好脾气的乔瑢听得这般刺耳的话,都忍不住出声道,“蝉不知雪,人不知义。” 乔玮轻轻放下了手边的茶,淡淡道,“无盐有德,迎春却以色侍齐宣公,后因年老色衰而失宠于齐宣公。女公子说此话,是在暗示些什么吗?” 笑声戛然而止。 方才还在讥笑谢春弗的几人蓦地变了脸色,“妾等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想让令妹自惭形秽,在众人面前难堪丢了脸面罢了。”乔玮一句话便点破了这些女公子们的心思。 乔玮对于谢春弗并不太多的好感,但对于这些肆意以容貌和有没有男子喜爱作为资格来嘲笑他人的人更是不屑。 而这些如今在嘲讽谢春弗的人,自以为是她乔玮的帮手,帮着她羞辱谢春弗,而她应该不会制止,甚至是默许或者是得意的。 但她们的这种行为也不会是真心的,转头在旁人面前,她们更会嘲讽她以色侍人,讥讽她的出身微寒。 乔玮才懒得惯着她们。 “我从老夫人的口中也曾听说谢家家门严谨,家中子女各个温良恭俭让,德行齐备。 但今日一见却令我大失所望,同是一姓的姊妹,在外人面前未曾维护家门家风,反倒落井下石得毫不犹豫。” 谢家的女公子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似开了染坊一般好生精彩。一旁方才跟着开口嘲笑谢春弗的其他女公子也各个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 谢春弗抬眼间却是一脸不可置信,而后感激不已。 乔玮扫了一眼那些女公子,眼中的冷意尽显,“女子行于天地之间,比之男子本就颇为不易,名声之事更犹如一柄利剑,时时悬于头顶。 你们都是世家的贵女,闺中之时,家中也是教养读书习字,为的便是明理分辨是非,修身品格,不是为了让你对着旁人言语刻薄,毁谤清誉。 殊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更是杀人于无形。” 乔玮丢下这些话后,指着方才选好的玉仙人奔马还有几样金饰,令掌事装好送到孙府去,便带着乔瑢离开了蘅兰楼,丢下一众女公子面面相觑。 第68章 徐夫人(一更) 四月里的时光,一望而去皆芳草,有逢即成画,所见皆为诗。 在这样意繁生机之日,孙府迎来了袁琅琅发动生产和吴老夫人的生辰。 乔玮正是深梦之中,却听见守夜的张戈小声地敲门,“公子、夫人,外头有个侍女来求见公子和夫人,说是袁小妇要生了,但没有接生妇人。” 乔玮睡梦之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等反应过来张戈说的是什么,猛地坐了起来,披上外袍就先开了房门,“你方才说什么?袁氏要生了?” 张戈道,“那个侍女是这么说的。” “让她进来,到我跟前来回话。” 张戈立刻就将侍女带了过来,这个侍女眼生,乔玮并没有见过,“你是袁小妇身边伺候的?” 侍女摇头,“婢子是刘小妇身边伺候的绿竹,袁小妇要发动了,身边的绿芳去求夫人,却说夫人睡下了,不许通报,人也被扣下了。 阁里如今乱得很,我家小妇瞧着不忍心,就让婢子趁乱出来求老夫人,但老夫人身边的包媪也说老夫人已经睡了,不许婢子去见。 小妇就让婢子来求二夫人,说是求一个接生的妇人。” 乔玮正听着,孙权闻声也走了出来,“偌大的孙府,难道连个接生妇人都未备下吗?” “婢子也不清楚。袁小妇应也是求过夫人备下的,但夫人说袁小妇的产期还未至,没必要那么早就备下,白费了钱铢。我家小妇也曾说过想早些备下接生妇人,夫人也不允。” “这妇人产难发动,谁能预料,她也曾有生产苦痛,怎会不知要及早备下产房事宜。”乔玮只觉得徐夫人这话当真不可理喻,刻薄至极,“我于这吴郡之内皆不熟悉,如今深夜该去哪里寻一个接生妇人来呢?” 孙权想了想,语气也不由得急了几分,“去将马媪唤起来,她生养过,必然知道吴郡哪里能找到接生的妇人,带几个人去医馆找,务必找到人回来。” 乔玮和孙权立刻梳洗更衣,临出门的时候,乔瑢也被这动静给惊醒了过来,“阿姊,我同你一块儿去吧,我还懂一点儿医术,或许能帮得上忙。” 乔玮尚且有些犹豫,孙权却已经一口应下,“说得有理,一块儿去吧。” 等孙权等人赶到焕章阁的时候,徐夫人身边的人依旧不肯放人进去,“二公子这般气势汹汹地深夜前来,难道是要杀人不成?” “阿母听闻袁氏生产,一时激动难以起身,派人来吩咐乔氏带人进去一同照应着,我亲自送乔氏来此。阁中皆是女眷,自然不会入内,就守在焕章阁外,等着袁氏的好消息,好即刻报给阿母安心。” 说罢,孙权真的就背过身去,站在焕章阁外,俨然一副守城一般的架势,带着几个侍从严阵以待。 徐氏在里头听着形势不好,便出来说话,“二叔这是做什么,妇人生产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就能生下来的,袁氏又是头胎,必然有的折腾,二叔还是先回去吧,有了好消息,自然是第一个报给阿母的。” 孙权面色未变,只是唇角微微上翘,眼神却是冰冷,“嫂嫂说得有理,只是如今是阿母的吩咐,不敢违背阿母的意思,便是要等上三五日也合该等着的。” 这意思也很明白,他今日是不会离开的。 徐夫人的脸上也满是冷意,“袁氏既然是长房的人,自然是归妾统管,阿母怎的反倒叫二叔和弟妇来照管。阿母这是不放心妾吗?” 乔玮上前一步,低身行了一个平礼,“嫂嫂多心了。近日来为了阿母的生辰,嫂嫂亲力亲为地操劳,孙府上下的人都是瞧见了的。阿母虽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疼嫂嫂的,怕嫂嫂太过劳累,这才叫弟妇来照应一二。 嫂嫂若是这般疑心阿母和弟妇的用心,那可就不是一家人的道理了。” 徐夫人嘴角噙着冷笑,“弟妇还未曾生养过,说得这般信誓旦旦的,好似有什么经验一般。” “既然说了只是照应一二,自然就只是照应而已。”乔玮的态度也很坚定,“弟妇来给嫂嫂搭把手,难道不好吗?多个人,自然就多个帮手。” 徐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袁氏身边的另外一个侍女绿意从袁氏的屋子里冲出来,大声喊着说,“二夫人,求求您救救小妇吧,她疼得昏过去了。” 乔玮一听也急了,也顾不上和徐夫人再讲究什么礼节,一把推开拦住她的几个老媪和侍女,带着小乔便往里冲。 徐夫人作状让人再去拦,孙权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这焕章阁里上下虽说都是徐夫人的人,但面对府上的公子,又是一个有功名在身,且是战场上杀伐过来的将军,谁敢真的跟他对上。 此时,马媪带着接生的妇人也赶到了,在孙权的坐镇下,也算是顺利地进去了,孙权吩咐马媪道,“你进去,万事听二夫人安排,若有什么不当,即刻出来报我,谁敢阻拦,让二夫人直接杀了就是。” “二叔如今可真是威风了,连兄长房中的人也敢这般做主,说杀就杀了?” “不过是下人罢了,若敢对府上正经的主子无礼,那便是奴大欺主,嫂嫂若是不高兴了,大可以去阿母和兄长面前告我就是。”孙权也没再给徐夫人留面子,“倒是嫂嫂,这是准备要断了兄长的后嗣吗?” 徐夫人被孙权的话噎得脸色铁青。 到如今孙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徐夫人也曾怀过一个男胎,但因为当年阿父身死,一家人奔波投奔曲阿吴家,路上颠簸而后小产,之后也就再没有了生养。 但同时有孕的妾朱氏却平安撑到了曲阿,但最终因为没有及时接生,孩子虽生了下来,没两三日也夭折去了,朱氏也因为伤了根底,又悲痛难耐,没几日也跟着去了。 徐氏做得很隐秘,趁着家中还纷乱,压着没请接生妇人,生生等到朱氏昏死过去两次,才将接生妇人请来。 那夭折的孩子也是个男嗣。 (本章完) 第69章 生产 做得隐秘不代表此事就为人所不知。 知道真相的孙策因着徐夫人这般心狠,心中甚是介怀,往后待徐夫人更是冷淡,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徐夫人都很是收敛,孙策的两个女儿也因此能平安生下。 吴老夫人觉得她大约是小产心智有些混乱,一时做了糊涂的事情。既然妾室的孩子能平安长大,依旧给了她吴侯夫人的体面。 今日这一遭,想来是因着众人都说袁氏的怀相应是个男嗣,而吴老夫人也偶有关怀询问,徐夫人才这般故技重施痛下杀手。 徐夫人也深知,就算她去吴老夫人和孙策面前言说孙权的不是,吴老夫人和孙策也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她只能咬牙忍下心中的怒火,恨恨地看着孙权,“只盼着二叔永远都能得阿母和君侯庇护才好,否则可真白瞎了今日这般得意的嘴脸。” “孙家兄友弟恭,家宅安定乃是正理,嫂嫂安心将侄女们养大,自有后福。”孙权语气平静,并无起伏,这话是劝告,也是告诫。 徐夫人拂袖而去,显然是并没有将孙权的话放在心上。 另一边,乔瑢施针后,袁琅琅终于悠悠转醒,拉着乔玮的手,神色痛苦,“二夫人。” 乔玮制止了她的话,“无论你有多少的话要说,如今都得先忍着,将这参汤和汤水尽数喝下,保存体力,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才是。” 剧烈的宫缩疼得袁琅琅根本不想用任何东西,但为了能平安生产,袁琅琅还是强迫自己喝完了参汤,缓了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有了些许力气。 接生妇人往身下探了探也道,“产妇有了力气才好生产。如今产道还未全开,小妇可别喊叫,再疼也得先忍着。外头要多烧热水,越多越好,以备所用。” 乔玮让小夜亲自去盯着烧水,“不许他们偷奸耍滑,告诉他们,若小妇和腹中孩子都平安,少不了他们的恩赏。若是敢误了府上今日的喜事,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小夜领了命就下去了。 一夜的忙碌过后,天才微亮,徐夫人就站起来道,“今日是阿母的生辰,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既然弟妇在,那就好生关照着吧,也学着些,将来指不定自己也能用上。” 乔玮也懒得理会徐夫人的冷嘲热讽,“那就多谢嫂嫂的吉言了。” 徐夫人冷哼一声便起身走了。 孙府到处都开始忙碌起来,下人们四处装扮,连行路两边的花草也都得打理齐整。 而焕章阁中,一盆盆血水从里间端出,因不能用血冲撞老夫人的生辰,便只能倒在屋角处。 终于到了辰时三刻,里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生了?”乔玮站了起来,在帷帐外头来回踱步,片刻后接生妇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贺主家弄瓦之喜。”接生妇人将孩子送入乔玮的怀中,“女公子的哭声格外响亮,一瞧便是康健的孩子。” 古代的医疗并不发达,孩子的夭折率也很高,若是出生时是个康健的孩子,能养大的概率也就高了。 “小妇如何了?”乔玮十分关切地问道。 “都好,都好。小妇底子不错,虽遭了些罪,月内好好养养也就都好了。如今累极了,正睡着。” 乔玮不懂这些规矩,还是赏了一些银钱给接生的妇人,请她多留几日,好好照料袁琅琅,自己出去,前往主屋给吴老夫人报喜去了。 徐夫人收到报信说是个女公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是讥笑一声,“都说怀相是个公子,结果生下来还不就是个女公子。看来袁氏和乔氏都是一样的白费心机。” 毕竟生产是见血之事,吴老夫人到底还是有点忌讳,卫媪在一旁就捡着好听的话说,“女公子这是和老夫人有缘呢!同生万福,万福同生,这是个好兆头啊。” 吴老夫人听着这话,心里也舒服了几分,看着来报信的乔玮也连带着顺眼了几分,“昨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和仲谋倒是有心了。” 徐氏在她面前装了几年老实,如今又忍不住露出尾巴来了。 残害子嗣,这般狠毒的手段。吴老夫人的眼中多了几分杀意,这样的女人是不能留了,再让她这般折腾下去,伯符只怕是真的要绝了后嗣了。 吴老夫人的眼神缓缓移到一旁的乔氏身上,而后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乔氏出身太低,只怕难当大任。 若是仲谋当初肯将谢春弗娶入家门就好了,也免了自己多年的烦恼。这孙家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宗妇来主持中馈才是。 如此想来,吴老夫人看向乔玮的眼神就越发不善起来。 吴老夫人为了孙家的子嗣着想,还是下了一个决定,等今日的生辰宴结束了,就找个由头将徐氏软禁起来,膝下的几个孩子还有袁氏、刘氏等几个姬妾也都暂且移出来,住在后屋里吧。 吴老夫人正在烦心之中,从窗外正瞧见幼煣疾跑而来给孙权报信,脸上的神色慌张。 而听到消息之后的孙权瞬间变得如窗纸般煞白,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愤怒,嘴唇也在颤抖。 吴老夫人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想,连忙让卫媪扶着她去到院里,“是出什么事了吗?是叔弼受伤了吗?” 幼煣不敢说,紧贴地面不敢抬头。 吴老夫人的手都在发抖,“说,快说!叔弼怎么了?” 幼煣半晌才道,“不是三公子,是……是吴侯。” 吴老夫人的胸口剧烈起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在乔玮的搀扶之下才勉强站稳身子,“你说,伯符他怎么了。” 孙权十分担忧地看着吴老夫人,正想说些什么好能安抚吴老夫人的情绪,伸出的手却被吴老夫人一把推开。 她指着幼煣厉声道,“你让他说!” “吴侯他……遇刺了!”幼煣知道隐瞒不过,两眼一闭,心一横便说出了噩耗。 吴老夫人两眼一闭,身子如倒葱般栽了过去。 “叫府医,叫府医来!” 孙府内宅的事情就先告一段落了。有小伙伴担心这本书会不会写成宅斗,宣飒可以保证,不会。 因为主线剧情和重点都不是宅斗。 但生活从来不止有事业,肯定也有家庭的部分,这是不可分割的。 第70章 吴侯遇刺 因为吴侯遇刺消息,吴老夫人一时气急攻心竟昏了过去,府上登时便乱做一团,好在府医来得及时,说是浓痰卡喉,以致呼吸不畅。 小乔向府医毛遂自荐,为吴老夫人吸出浓痰,休息片刻后才悠悠转醒。 确认吴老夫人无事后,孙权和乔玮便立刻启程赶往丹阳,乔玮更是带上了十柄莫三公子做出的机巧连弩3.0版本的实验品,以防不时之需。 有了上一次奔袭行军的经验,乔玮给自己做了一套护具,还有简易版的马镫,果然便没有再像上次那般伤得严重。 接连五日的奔袭,孙权和乔玮总算到达了丹阳,一路上乔玮也都在安慰孙权,“幼煣不是也没见到伯兄嘛,只是让回来给夫君传信,也只说是遇刺。 遇刺也未必就是噩耗,或许只是受了伤,并无性命之忧。”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乔玮的心里也是没底的。 孙权已经写信提醒孙策再三警惕,切忌独自出行之举,又详细说明了荆卫之事,孙策但凡有点儿脑子,都不应该这种低级错误,让荆卫再抓住机会。 但这事儿就很难评。 毕竟前世,针对孙家人喜欢单独出行的坏毛病,张昭、虞翻等谋士也都是再三劝诫,最终也没能阻止孙策的“一时兴起”,让敌人钻了空子。 所以史书上才会留下孙策青而无备的评价,意思就是说孙策的性格中还是难免有少年人的轻率和傲气,对于自己的武力值太过自信而对对手缺少了防备和谨慎。 孙权握紧乔玮的手,他何尝不是这般期盼的,希望这只是幼煣的误传,而孙策其实好好的。 但当他们一行人到达丹阳军营时,映入眼帘的只有满眼的白布,连军旗也都换成了白底的丧旗,在半空中飘扬,连闻讯于营口迎接的所有将士也都在头上、战盔上系上了白色的丧布。 孙权只觉腿脚发软,这几日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心里无数次想着兄长平安无事、虚惊一场的场景,这一刻却全然被打破。 他脑子一片空白,半晌只能说出“不可能”三个字。 孙策是谁,是他的大哥,是江东战无不胜的“小霸王”,不可能就这样死在区区一个刺客的手里。 他几乎是边跑边摔着进了孙策的主帐之中,宽敞的帐内里头放着一副棺椁,里头正躺着一个人,而身上的铠甲…… 孙权如何能不认得,正是孙策平日里最珍惜的那一副,那是从他们的阿父孙坚手上传下来的。在胸口,还有一个箭孔。 是甘宁献上黄祖首级的那一日,孙权亲手给缝上的。从前孙策从不肯将那个箭孔给缝好,因为他说,要永远记得父亲身死之仇。 孙权的手拂过他亲手打上的补丁,眼泪夺眶而出,他手颤颤巍巍地要去掀开尸身脸上的白布,却被虞翻拦下了,“二公子……君侯他……二公子还是不要掀开吧。” “为何?”孙权咬着牙质问身为治丧使的虞翻。 虞翻哀叹道,“君侯是被刺客以利器伤了脸庞,这本是无大碍的,军医也已上了药,但刺客在利器上凃了毒,伤口竟生了溃烂,以至于君侯连日高烧不退。而后君侯以镜照面,言说‘面如此,尚可复建功立事乎’?将士们连番劝诫尚不能平其愤,夜间便怒极而致伤口崩裂而亡。 咽气前尚不忘叮嘱臣等以布掩面,不欲以伤溃之容面示人。二公子是最了解君侯的,君侯最是珍视其姿容,平日里连接见臣等,无论何时也都要净面梳头。还请二公子莫要令君侯身后不安。” “那刺客人呢?” “臣等无能,并未抓到刺客。”身后的将领们统统跪下请罪,主辱臣死,何况主公都死了。 刺客伪装成韩当麾下的士兵,跟随在猎场巡查,结果被识破了身份,怒极便出手伤了人,但等孙策身边的侍卫赶到时,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已经昏迷了的孙策。 这样的说辞,孙权怎能轻易接受呢! 虞翻将刺客伤人的利器呈给孙权,孙权接过,一把丢在地上,“金钱镖,又是金钱镖,果然就是他!” 他已然写信给孙策,竟还是来不及,让兄长死于这贼人之手。 荆卫,荆卫! 在吴郡制造纷乱,又刺杀了他的兄长,落到他的手里,他定要将人千刀万剐! 他伏在孙策的棺外哭得不能自已,还是虞翻和张昭将孙权直接扶了起来,“二公子如今不是哭的时候,江东之兵众如今群龙无首,还指望二公子即刻起身主事。如今天下尚未平定,奸雄四起,豺狼当道,二公子更应该振作起来,承先主和君侯未竟之事业才是正理。” 张昭当着众将士的面,将孙策吴侯的印绶交给孙权,并扶孙权上马,列兵而出,巡察丹阳军营。 孙权站在战台之上,背对着众将士而立,手持鼓槌,亲自击鼓。台下的将士们,手中持矛,奋力击打另一只手上的盾牌,发出了磅礴的“铛铛”声,配合着口中的吼声,震耳欲聋。 乔玮听不懂他们在吼的是什么,她的目光只关注在此时站立在高台上的孙权,战袍翻飞,面色沉痛。那一面鼓此时好似并不是激励将士、振奋士气所用,而是孙权发泄着自己胸中愤懑的出口。 他一下一下用鼓槌狠狠砸在鼓面上,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悲伤,他此时是这般孤独,他咬牙忍住鼻头的酸楚,不允许自己的眼泪在此时落下。 乔玮不由得哀叹一声,轻轻回到了帐内,她轻轻捡起放在被孙权掷于地上的金钱镖,上头还凝结着一小块未被擦拭干净的暗红色血块。 她微微皱眉,反复端详后,竟发现了卡在莫三公子戳印之中,有一根极细的线头。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将这根线头放在帕子之中观察。 等等…… 这……东西她是见过的。 乔玮心下有了一种猜测。 她望向孙策的棺椁。 第71章 落疤 入夜时分,军营之中四处也十分寂静,除了火盆中燃烧偶尔所发出的“噼里”,也就只有四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了。 乔玮端着一盒饭食走进帐中,敲了敲孙策的棺椁,“起来吧,可以用饭了。” 棺椁中的尸体没动。 乔玮继续道,“你不饿啊,那我自己吃了。” 方才还是死尸状的“孙策”忽然发出了喑哑的声音,“别。我僵住了,一时间起不来。” 还跪着治丧的虞翻和轮到守夜的韩当闻言,连忙起身,将“孙策”扶着坐起来。 随着起身的动作,那覆盖在脸上的白布也滑落下来,露出了“孙策”的庐山真面目——孙翊。 孙翊见乔玮识破了他的伪装,有些尴尬地笑笑,“二嫂嫂。” 他的脸上还覆着伤药,伤口从下颌角一直延伸到鼻端,给本来俊朗的容貌增添了几分坚毅。 一边饿得在大口吃饭,一边又因着伤口还未全好,张嘴的时候也容易扯到痛处,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倒吸冷气。 乔玮见状,递给他一把更小的勺子,“用这个吧,慢点吃,幼煣在外头,不会有人进来的。” “多谢嫂嫂。” “伤口怎么这般严重?”乔玮仔细打量着,如今天也还不算热,伤口也在结痂了,只是那么长的一条疤痕,还是让人瞧着有些不忍。 孙翊喝了一大口热汤,才觉得浑身来了力气,“瞧着严重些,其实也还好,军医说,再养上半个月也就能好全了。只是这疤定然是留了,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不知道木华会不会嫌弃。” 木华便是孙翊未婚妻子的闺名。 “放心吧,一点儿也不损你的姿容俊朗,还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是嘛!”孙翊笑着道,“那就好。仲兄还好吗?白日里听他哭得这般伤心,我听了也甚是难过。” “哭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乔玮道。 孙翊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嫂嫂没告诉仲兄吗?” “原也只是有几分猜测,所以才来试一试。如今见到你,便知道伯兄已然安好,一会儿回去就告知他真相。” 孙翊点点头,“那嫂嫂是怎么猜出来的?” “瞧见你仲兄这般伤怀,原也是没想到的,但后来看到金钱镖的时候,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莫三公子说过,荆卫一共打了五枚金钱镖,除却在吴郡留下过两枚,那荆卫手上就还留有三枚金钱镖才对。 但虞翻给孙权的那枚,竟然会在缝隙中卡着一根线头,那颜色分明就是当初用来包杀害许贡那枚金钱镖的帕子的颜色。 那说明这枚金钱镖就是孙翊离开吴郡的时候,乔玮给他的那一枚。 “其次,伯兄若是真的有所不测,连你仲兄都从吴郡疾驰而来,那你去哪儿了?”乔玮淡淡道,“旁人不知道你从吴郡来了丹阳,我亲自送你出来的,还能不知道吗? 有了怀疑之后,我便在营中观察了一会儿,中护军、破贼校尉等人都不在营中,连吕军师等人也不在,军中至少减了三分之二兵马。虽说是为了防止各地异动,前往各郡镇守去了。 若遇主公不测,不带兵前来奔丧也就罢了,还将军中将士往外调动,这可不合常理。 所以我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伯兄应该是假借‘遇刺身亡’的名头,暗度陈仓,奇袭许都去了,留下和他容貌身形都极其相似的你,在这里演戏好让曹操等人放松警惕。” 孙翊听完,佩服地五体投地,“嫂嫂真是慧眼如炬,连仲兄都被骗过去了,嫂嫂竟这么快就发觉其中蹊跷。” “你莫要小看了你仲兄,他不过是一时悲痛乱了心神,才未能发觉这些疑点。” 乔玮确认了孙策安好的消息,便告知了孙权,“确认了,躺在那里的是季弼,遇刺的也是季弼。” 得知真相的孙权又惊又喜又恼怒,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臭小子!安敢如此!” 人吓人,真的是要吓死人的!要不是乔玮拦着,他真的很想拿个棍子把孙翊狠狠揍上一顿。 乔玮示意他小声些,“你就别怪他了,这是伯兄和中护军的意思。将计就计,后方袭取许都。何况躺在那里装尸身难道就好过了嘛!” 一整天躺着,连一动都不能动,不吃不喝,连恭房也不行,甚至也不能安心睡觉。因为一打呼噜,也就露馅儿了。 这演一天也就罢了,这还得演上好多天。 乔玮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孙权这才稍稍消气,旋即关心起了孙翊的伤来,“你瞧过了吗?伤势严不严重?” “还好,伤口已经结痂了,军医也说无事,只是要留疤了。” “性命无忧就算是好的了。”这上了战场,哪里能不留点伤疤的,便是孙权自己,退下衣服,身前身后也是有不少的旧伤。 孙策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曹操的耳中,曹操抚掌大笑道,“奉孝当时所言不虚啊。” 荀攸却有所猜测,“那刺客,是否为奉孝……” 言下之意,刺客之事,是郭嘉的手笔。 郭嘉却摇头道,“荀军师说笑了。” 荀攸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郭嘉深受曹操的信任,入曹军以来,也多有谏言。但郭嘉年轻气盛,好酒色,行为上也多有不羁之举,令荀攸也多有介意。 荀攸出身颍川荀氏,视匡扶汉室为己任,如今各地豪强四起,皆是为求自身富贵,唯独曹操甘为汉臣,实在难得。 而郭嘉常有不尊汉室之言论,这样的人留在主公身边,常年日九,恐使主公移了心志。 若再有行刺客之谋,那便是手段狠辣之辈,便断断不能留下了。 郭嘉又道,“如今孙策新丧,军心必然不稳,主公可乘其新丧之日,令曹洪将军起兵征伐。 如此,江东之患可平。” 荀攸却持不同建议,“孙策虽是新丧,但他手下强兵猛将并不少。此时虽是新丧,但哀兵必胜之理亦不可轻敌。 何况如今袁绍当前,若一时攻克不下,我军必陷入两面作战之境,后方粮草难以为继。还请主公三思。” 哈哈哈哈哈,孙策没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本章完) 第72章 张纮 郭嘉却不以为然,“孙策这几年四处攻伐而战,江东之地看似强盛,实则早已四面楚歌。人心未服,又有荆州刘景升虎视眈眈。 此时江东若遇强敌,必然人心涣散。主公若错过此等天赐良机,待孙家兄弟坐稳江东之地,则悔之晚矣。” 曹操不是不忌惮孙策,虽郭嘉曾断言孙策必死于刺客之手,不得奔袭许都,但曹操还是留了后手防备江东便可知了。 曹操调动李通和满宠带八千兵马驻守汝南,分派曹仁约五千兵马驻守颍川一带,夏侯渊、蔡阳以及曹洪大约有万余人,防守南面的南阳到颍川之地,另有刘晔带兵三千围在许昌外围之地。 这些人马,都是为了防备孙策和刘表于后方偷袭,并且让荆州和扬州互为牵制。 曹操一时也难以决断,此时,帐外传来通报,“司空大人,侍御史张纮张大人求见。” 曹操骤然想起,张纮曾于孙策门下做过一段时间的正议校尉,于江东的情况最为熟知,“传。” 张纮也是为了孙策新丧之事而来,听到曹操询问他的意见,是否该趁机攻伐江东。 张纮却道,“司空匡扶汉室之名声,四海之内皆知,然而乘人丧事而用兵,实在有违道义,令司空名声受损而受袁绍、刘表等人指摘。 况且江东虽新丧,然孙家子弟也各个英杰如虎,孙策之弟孙权神武仁惠,孙翊不失兄长之英武,素来有肖吴侯之名。 若此时攻而不胜,岂非两方结仇而丢昔日之盟好,使许都受夹击之势。不如借此机会厚待江东,暂成盟好,以江东之力牵制荆州,使刘表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与袁氏之战形势尚未明朗,曹操也不愿再添新敌,便决定采纳荀攸和张纮的建议。 于是亲自上表,令张纮送回许都,奏请汉帝封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并且令张纮外任会稽东部都尉,引孙权、孙翊兄弟归顺汉廷。 郭嘉在一旁脸色铁青,张纮则叩首谢恩。 张纮拿到了汉帝的封赏诏令,启程归吴的次日,南边便送来满宠的报信,孙策、周瑜兵分两路,攻下九江、汝阴和汝南三城,李通和满宠兵力损失大半,只能退守上蔡。 而孙权也得到孙策的授意,带兵直接进攻广陵。 乔玮选了孙权麾下的十个士兵,为他们配备了莫三公子做出的机巧连弩3.0实验品,然后其余的士兵都配备了先前乔玮改造的连弩2.0成品。 这应该是机巧连弩第一次正式应用于战场之上,乔玮也很期待,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孙权不愿意让乔玮跟着去,但乔玮却道,“我只是跟着你去,并不会上战场和敌人打。” 乔玮自知也从未受过什么专业的军事训练,若真上了战场,指定是要给人拖后腿了。 打仗也不是单兵作战,不是武艺好就够了,主要还是要靠和同伴之间的默契配合,将将领的战术、阵法都执行到底。 乔玮需要的是近距离观察机巧连弩的使用效果,如果没有亲自检验,哪里能知道配合战场上的实际情况要做什么改进。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活着回来。” 乔玮不甚明白,“你这分明就是嫌弃我拖累你。连秦军师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跟着一起去你都没嫌弃人家拖累。我尚且还有自保之力。” 她和秦军师安安静静地坐在主帐之中,尽可能近距离观察并且记录机巧连弩的杀敌效果。 乔玮将孔雀翎、机巧连弩、梅花针、峨眉刺都打包带上,“你每日练武的时候,我不是也跟着练了嘛。连叔弼也说我的武艺不差,自保是绰绰有余了。” 孙权也知道乔玮有些武艺在身上,但他更倾向于乔玮老老实实待在丹阳,等他回来。 “他自己都没上过战场,知道什么你自保绰绰有余?”孙权近来一想到孙翊就满腹悬念来。 装孙策的尸体骗了自己大波眼泪,还装可怜一天到晚指使乔玮给他做饭食。 他没过多久自个儿就要成亲了,不会让他自己妻子做饭吃吗? 指使他嫂嫂算什么! 乔玮回头看着他,“没上过战场就让他上啊,多打几次仗,这不就有经验了。” 就跟招聘市场的招收条件都要有经验的,这事儿对于没有经验的应届毕业生就很不公平啊,都要有经验的,又不给提供学习经验的平台。 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嘛。 乔玮穿好铁甲筒袖铠,这重量真的……头重脚轻。 乔玮被这重量压得一时间都没站稳,一头直接栽进了孙权的怀里。 很好,下一步计划已经有了,先是要给马匹增加马镫,其次就是要改造一下铁甲,减轻它的重量。 马镫在西汉的时候就有出现,匈奴人就有所使用,但因为是布所做出的雏形,使用并不方便,所以直到东汉,在军队中马镫也并不能推广使用。 但没有马镫,对于骑兵的素质训练要求就挺高的,像乔玮这种身高不够的人,连上马都需要花一些时间去训练才能做到。 而穿上铁甲之后,乔玮觉得自己的身法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明明峨眉派的功夫重点就是灵活巧变,然而在铁甲的加持后,她连走路都觉得有点费劲儿了。 孙权满脸无奈,瞧着她走路难受的样子,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嫌弃,“你连站都站不稳,还想上战场呢!” 乔玮也是无奈,觉得自己选的夫君好似听不懂人话,“我不上战场,我就是跟着去检验一下机巧连弩的威力如何! 我不上战场,我就是跟着去检验一下机巧连弩的威力如何!!! 我不上战场,我就是跟着去检验一下机巧连弩的威力如何!!!!!!” 严肃的立场要反复强调! 孙权捂上自己的耳朵,在这样的声波攻击下,只好连连败退,举手投降,“好好好,听到了听到了!” 没一会儿,孙翊也掀开帐子,直接走了进来,“嫂嫂,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孙权只好再三叮嘱,“一定要保护好你嫂嫂。” “放心吧,仲兄,我就是自己死了,也肯定保着嫂嫂平平安安回来。” 孙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严肃,“说什么混账话呢!你俩都得平平安安地回来,一个都不许少,听见没!” 孙翊挨了孙权一拳,踉跄了两步,又连忙挺正了身姿,拱手应道,“属下得令!” 孙权最后望了乔玮一眼,旋即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出帐外,翻身上马。军令官吹着号角,挥舞令旗,下达军令,“出发!” 今天一章,明天要出发去旅游了。 哎……没有存稿的宣飒,连旅游都得带着电脑继续码字。 (本章完) 第73章 广陵军 孙权虽然一直叮嘱孙翊要保护好乔玮,但事实上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乔玮和孙翊到底没有亲临战场,但孙权却是要真正面对战场上的漫天剑雨。 广陵郡一直是块硬骨头,孙权曾两次前往广陵,却始终没能将其攻克,这一次,显然广陵郡太守陈登也没将孙权放在眼里。 江东军的战船于江面上依次排开,轻舟侧翼而守,孙权亲擂战鼓,振奋士气。 鼓声雷动,战阵庄严肃穆,箭矢蓄势待发,这是面对生死之前最后的等待。 连乔玮也屏住了呼吸。 孙翊持着一柄长枪,一手持盾牌,站在乔玮的身边,即使二人离前方正面战线还有很远的距离。 很快,随着喊杀声响起,漫天箭矢雨完全挡住了乔玮的视线,在黑压压的半空中,只能看到飞来飞去的箭矢,也压根儿分不清到底是江东军射过去的,还是广陵军射回来的。 这千余人的来回对射是真的精彩,也是真的可怕。 即便有盾牌作为掩护和遮挡,还是不断有人倒下。 这就是古代战场的恐怖,你以为是电视剧拍的那种,各派一个将领大战三百回合,事实上战争的常态是远程射手来回对射。而这部分对射引起的死亡率往往也是最高的。 直到有一方的射手难以为继,就会出现骑兵,长矛兵等适合近战的兵种以一定的阵法出现进行战场的进一步收割。 江东军的轻舟在射手的掩护下快速出动,带着连弩靠近对敌人进行进一步的打击。 相比起每一箭都需要瞄准和上箭的弓箭和普通弓弩,连弩和机巧连弩的优势便呈现得淋漓尽致。 在盾牌掩护下的弓弩手,单发可连续发射十五箭,并且配备了精准的瞄准准星。无论是攻击效率还是攻击速度和命中率都远远超过广陵军。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广陵军朝江东军射来的箭矢便大量减少,而江东军的箭矢还在继续强攻。 直到呼声发生变化,军旗也改换了挥舞的手法,弓箭停止射击,藏在轻舟上的士兵更换双戟,带上钩锚飞快登船。 其中速度最快的就是甘宁本人。 真不愧是当年称霸江面的锦帆贼,这动作利落又迅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登船干翻了好几个人了。 乔玮不禁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甘宁的那个夜晚,死亡的压迫力真的是扑面而来,还好如今是友军,不是敌人。 同时为广陵军的士兵默哀三分钟。 另一边的周泰也不甘示弱,都是江贼的出身,谁还能输给谁啊,眼看着就带上麾下士兵一路追击想要撤退的广陵军。 周泰当水贼的时候,有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一套战术,和蒋钦同时甩出特制的钩锚,直接勾住对手的桅杆,然后几个士兵一同发力,直接将轻舟掀翻过去,士兵纷纷落水,然后船上其余的士兵会拿出水矛,将想要游逃而走的敌兵直接刺死在水中。 论水性,蒋钦其实比周泰还要好,他带着手下跳下水,然后直接占领对方的轻舟,驾船再将其他的轻舟直接撞翻过去。 一时间,江上落水溺毙者无数,水中渐渐染上了越来越深的血色。 陈登和孙权也并不是第一次交手,孙权从来没有在陈登的手上讨到什么好处。但这一次,陈登到底是轻敌了。 有了连弩和机巧连弩的加持,从远程弓箭的交锋开始,陈登就已经落了下乘。陈登也没想到距离上次交手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孙权带领的江东军竟然就能强势压制了自己的广陵军。 再加上甘宁和周泰、蒋钦三名擅长水战的大将随军出征,水贼buff的加持,简直在江面上所向披靡。 甘宁这个人真的很神奇,明明读书也不多,但脑子也是真的灵活,驾船在水上打仗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周泰和蒋钦见状,也是激起了男人之间的胜负心,谁也不愿自己落后,个个身先士卒。这领军的将军奋勇向前,身后的士兵各个也是热血沸腾,越战越勇,杀得陈登的广陵军丢盔弃甲。 甘宁从正面进攻陈登的枪兵和剑兵,周泰和蒋钦则从侧翼支援,解决轻舟,逼停广陵军的返军。 这架势便是要将广陵军一网打尽。 孙权也是一直憋着一口气,今日好容易与广陵军交锋能够占据上风,怎么肯轻易放过对方。 在士兵之中杀得血肉翻飞,乔玮发誓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孙权,双眸狠戾、双戟挥舞之间,血肉横飞,所到之处,绝无活口。 孙翊还忍不住点评了两句,“仲兄近来武艺增进很快啊。” 乔玮侧首问孙翊道,“你和你仲兄相比,谁的武艺更厉害些?” “单论武艺的话,肯定是我赢。” 乔玮有点儿不相信,毕竟孙权可不是这么说的。 孙翊被乔玮怀疑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改口说出事情的真相。 “真不是我武艺不精,主要是仲兄太狡诈了些,总是将我骗得团团转。有一次,明明我都要赢了,他瞧见长兄来了,气我打赢了他,就偷偷给我卖了个破绽,我一时不查,将他打伤了。 长兄就将我揍了一顿,说平日里切磋,自然要点到为止,哪有对自家兄弟下死手的。若我忍不住分辨几句,便说我这般狠心,竟是欺压兄长还不知悔过,还得打得更狠些。 最可怕的是,仲兄他还假惺惺地跟长兄求情,长兄自然觉得他做兄长的,受了许多委屈又顾念手足之情,看到我就更生气了。直接追着我,还打断了一根棍子。” 孙翊说到被孙权坑害的事例,十分义愤填膺,“嫂嫂,你可别近墨者黑。” 有一个这般腹黑的仲兄已经够他遭殃的,再来一个嫂嫂,他是真的遭不住。 但此时身为嫂嫂的乔玮,心里不免有些“嫌弃”这个小叔子的智商。 只是言语之间,甘宁便已经砍下了陈登的首级,站在高处吼道,“陈登已死,降者不杀,反抗者格杀勿论!” 浑身是血的甘宁好像是来自于地域的修罗,广陵军的士兵为了自己的生路,也都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江东军胜利的欢呼响彻半空,“江东必胜!江东必胜!江东必胜!” 乔玮看着人群之中的孙权,她看见了一代少年英豪的逐渐成长。即便在东汉末年、英雄辈出的时代之中,或许并不够耀眼。 但对于乔玮来说,他依旧是最好的那一个。 孙权回过头来,二人遥遥相望,有些话尽在不言之中。 乔玮拍拍孙翊的肩膀,“你仲兄的事情结束了,该轮到你我干活了。” 第74章 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乔玮还是有点儿害怕直面尸体,毕竟这是生物本能的反应。 尤其是看到尸体堆在一起,血腥味直冲天灵盖,乔玮差点没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劳役营的苦力会将尸体从战场上大嫂干净,将尸体上的铠甲、箭矢和所有武器全部收回,这也算是战利品的一部分。 然后将尸体就地掩埋,但乔玮提出焚烧更好,否则掩埋不当的尸首容易引起疫病的流传。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真的还不太高,一场疫病的爆发可能会导致一个城池的生还率只有十之一二,甚至疫病死去的尸体还会引起新的一场疫病灾难。而这些医病的痊愈,大多时候是没有药物的支持,只能靠着人本身的免疫力熬过去。 在冷兵器时代,人口还是硬道理,毕竟科技水平的发展还不足以撼动人口在战争中的主导地位。 孙翊负责押送广陵军投降的将领和降兵重新组建一支新的队伍,就归孙翊管辖,孙翊这个“光棍”校尉也总算有了自己的第一支兵马。 乔玮则和几个军需文书官坐在一处,重点统计着战后器械的回收和士兵的伤亡率,乔玮主要关注的就是弓弩的箭矢回收率和士兵的伤亡率。 周谷十分不解得看着乔玮非要将箭矢回收的类目分成从尸首上回收的、从降将身上回收的、和从战场上捡回的等部分。毕竟以前都只需要统计回收了多少箭矢便可充为公用。 乔玮也很耐心地解释到,“箭矢的回收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弓弩的命中率,这对于弓弩的改造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毕竟箭矢能回收得越多,尤其是尸首和敌方降将身上回收的箭矢越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弓弩的命中率越高。 当然这个数据还要结合战场当时双方的距离的数据一起去估算,这样就能大概知道,连弩在战场上的真正有效射程是多少,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还是否能有所有提升。 毕竟试验数据和战场实用数据还是会有一定的差别。 乔玮还特地找了几个弓弩的士兵询问连弩的使用感受,对于连弩的改进意见等问题。 孙权掀开帘子回到营帐里,乔玮的面前便摆着一堆的数据反馈,不由得调侃道,“你如今倒是比我这个当主将的还忙了。” 乔玮回过神来,起身替孙权更衣,“明日我们就要进广陵城了吗?” “是,还需要在城中严加设防备。跨过了广陵郡,便要防备下邳和彭城了。先前陈登与我交战,皆是以陆战取胜,此次也是兴霸谏言,于东面近海而攻,以江东之优势,攻其劣势才有此胜利。 但我麾下将领,擅长陆战之能并不多,能守住广陵郡,才是难事。” 陆战与水战不同,长江以北之人,多擅长陆战,以骑兵为首,曹操手中的虎豹骑就是北方骑兵之中的佼佼者,传闻之中能日行百里,擅长奔袭之战。 但是江东军多善水战,善陆战者如太史慈、陈武等人,也多在孙策麾下,如今正与汝南和满宠等人僵持于上蔡之地。 攻城容易,守城难,这才是孙权发愁的地方。 “吴郡那边,莫三公子派人送来了三十余柄机巧连弩,我大致估算了,如果再有三个月的话,应该能保证能有五百柄技巧连弩可以配备。” 孙权想起今日连弩的制敌之效,即便早已知道连弩的威力,却还是不免被惊艳到了。他也未曾想过这机巧连弩的实战比当初设想得还要出彩。 麾下弓弩队士兵的死伤人数连先前的五分之一都没有,仅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敌军的弓箭手全部消灭殆尽,大肆破坏了对方的阵法。 毕竟连对方更换弓箭手的机会都没给,在盾牌队撤后,露出弓箭手射箭的瞬间,就能将弓箭手和盾牌手射伤,直接将对方的战阵打破,为后续的近战提供了大量的时间和掩护支持。 唯独遗憾的是,这样的连弩和机巧连弩的制造实在费时,一个月的时间,也造出了数十柄。 孙权眼神有些凝重,“半年时间太久了。” 如今孙策趁着曹操和袁绍大战僵持之中,北上偷袭,一切都是兵贵神速。 曹操和袁绍之间的大战随时可能爆发,也随时可能结束,因为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他们的粮草耗不起半年的时间,当然孙策也是一样。 所以如果两个月之内,他们无法继续北上,进入到许昌,那么袭取天子的机会就能失去,江东短时间内就不能再进一步。 乔玮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但机巧连弩的工艺精益,并非寻常工匠所能掌握,何况莫三公子也未必肯将其中技巧交给旁人,若是能形成流水线生产,其实是最好的。 甚至可以为此设立军工厂,专门为江东军制造战时装备。 现在江东军的装备良莠不齐,也并不能统一装束,大多都是打胜仗之后再从各个敌军的手中缴获装备后,进行一定的改造和重塑。 但若是想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事,仅靠缴获的装备是无法满足军队的需求,军中的工匠数量也不够多,所生产的装备也难以维持军中所需。 每个朝代最好的工匠一般都优先供应宫廷和天子辖管军队所需,其次才是各地的守军。如今最好的工匠也都集中在洛阳、长安和许都。能得到莫三公子这样的人才,其实纯属侥幸,若非有家中手艺的传承,又有莫三公子这样的天赋异禀之辈,只怕以乔玮一个人的力量,什么也做不了。 而如今江东军中的工匠技艺无论是从水平还是经验上的确是不够,连数量也是不足。果然无论是哪个时代,优秀的人才总是稀缺的。 如果想要持续为军中提供并改造装备,那么扩大军工的生产规模就是势在必行。 马镫、铁甲、弓箭、长枪……乔玮想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仅靠莫家铁匠的效率,根本无法赶上她的计划。 乔玮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她眼神坚定地望着疲惫不堪的孙权,满是期待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夫君,我想建一个军工厂。” 第75章 陈肃 陈登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上蔡和下邳,李通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 他飞快跑回议事帐中,看着挂着的堪舆图,不由得哀叹一声,眼看着曹军针对江东军部署的大部分防线既然崩溃大半,若援军再不到来,上蔡不足一千的兵马也难以抵抗江东军的继续前行。 满宠已出城去求援议郎曹仁,曹仁驻守颍川一带,是距离最近的援军。 如今许昌周围县城皆有人心纷乱,以为曹军有官渡之急,时常有吏民叛逃之举,而汝南等地的接连失守,更让许昌汉廷的大小官员多有不安。 李通只觉压力甚是深重,而孙权攻下广陵后,江东军锐气已无人可挡。 而另一边的射阳县,伏波将军之子陈肃收到父亲陈登的噩耗,悲痛万分,几次哭晕在榻。 而身边的县尉赵成却劝道,“如今公子还是不是痛哭之时,将军夫人和嫂夫人如今尚在广陵城中,江东军向来不仁。 若公子不立刻带兵前往夺回广陵,只怕将军夫人和嫂夫人清白难保,嫂夫人腹中尚有公子血脉,如何能受人凌辱?” 陈肃闻言,心中恨意大增,“大丈夫于世,上保朝廷,下护家民。孙贼安敢如此欺辱我陈家之人。” 而孙权其实并没有对陈家的女眷做什么安排,只是将人全部圈禁在一处,由乔玮来做安排。 乔玮其实并不是很忍心将这些女眷当做物品一般赏赐给下属,于是便问了那些女眷自己的意思。 愿意改嫁的就改嫁,若不愿意的也不强求。 但大多数被充没的女眷,家中都是男子已然战死,有些带着子女也并没有太多的谋生手段,改嫁对于她们来说,才是在这个乱世之中活下来的办法。 乔玮就将愿意改嫁的女眷让周谷带走了,只有少数几个女眷不愿改嫁,乔玮只好让人送出了军营,放回家去。 只有一名钱姓年轻妇人既不愿意改嫁,也不愿意离开军营。 乔玮觉得奇怪,“那你想如何?” “我想带走公爹的尸首。” “谁?” “伏波将军、广陵太守陈登。”钱氏自报门庭。 乔玮一开始并不清楚她说的是谁,但无论是谁,尸首也早已烧尽了,钱氏要非得要的话,恐怕也只能抓一把还没烧干净的碎骨头或者骨灰给她了。 钱氏听见尸首已经集中焚烧了,咬着下唇,眼眶通红,“挫骨扬灰,孙贼你们安敢如此!” 乔玮对她的情绪表示理解,毕竟对于古人来说,即便是死后,也要保留全尸以存留最后的一份体面和尊严。 对于钱氏来说,陈登是家人,但对于乔玮来说,陈登是敌人,她没有必要为自己的敌人留有什么情面。 因为在战场上的双方,从来没有双赢,只有你死我活的厮杀和生死搏斗。 乔玮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心中本还带着几分怜悯,但如今却也只剩下冷淡的语气,“如果今日赢的是广陵军,难道你还能为我江东军的将士们保留一份死后的尊严吗?” 乔玮是亲眼见到过战后的士兵们,为了争夺军功,会毫不犹豫地从敌军的尸首上,割下他们的右耳、鼻子或者头皮。 若将他们的尸首烧毁是不肯保留死后尊严,那么那些从尸首身上割取肢体的行为,不也没有为他们保留全尸,这就仁义了? 钱氏不由得语气一噎。 乔玮让幼烨将钱氏的身份告知一下孙权,看看如何安排,很快幼烨就带着孙权的答案回来了,“公子言说,若是钱氏不愿改嫁,就直接没入军姬营。” 钱氏听到这个答案,哪里肯! 她连改嫁也不愿意,如何肯没入军姬营,成为将士们可以随意召唤的女人。 她忽然朝着乔玮冲过去,乔玮一个翻身便躲开了她的撞击,幼烨立刻将人反手控制了起来。 钱氏还在大喊,“我夫君很快就会来为我们报仇的,你们孙贼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们枉顾性命,惨无人道。” 她狠狠朝着乔玮啐了一口。 乔玮只是漠然地看着她,“生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战场之上,谁都没有所谓的正义。” 战事只要一起,没有谁敢说自己站在绝对正义的一面,所谓的正义也都掺杂着自己的私欲和利益。 否则军事家也就不必玩什么“师出有名”的把戏,曹操也不必始终拿捏着“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旗号,即便有许多不便也不肯放手。 面对战争,每个人都想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书写胜利者的史书,才能言说“正义”之名。 至于有没有好下场,乔玮想不到往后,只想过好眼前,她将钱氏的话告诉了孙权,“我也问过边鸿,就是原来陈登的偏将,如今是季弼的偏将,他说陈登有一子名为陈肃,半月前陈登派他前往射阳代他巡查粮仓。” 这边坐实了钱氏的话,陈肃只要得知了广陵沦陷的消息,定然会立刻举兵来攻。 二人正说话间,却听见甘宁一路疾跑来报,“将军,哨兵探得东北方向,有军队在靠近,上头打的是‘陈’字的旗号。” 乔玮和孙权立刻明白过来,应该就是陈肃了。 “多少兵马?” “大约有一千。”甘宁迅速回答,“距离我方大约还有五百步的距离,有大约三百左右的轻骑,弓箭手和步兵紧跟其后。” 重骑兵通常对于马匹也会穿戴一定的战甲,而轻骑则没有,所用铠甲也更轻便,主打的就是灵活机动。 孙权入城还不过五日的功夫,城墙上的各类器械还未能布设全备,而陈肃对城内情况必然最是了解,选此时来急攻,也是看准了孙权还未能在广陵城中站稳脚跟。 乔玮跟着孙权上了城墙,果然轻骑已然逼近城墙百步的距离,手中持的弓箭和……乔玮瞧着像是小酒坛之类的东西,身后的冲车也紧跟其后。 孙权立刻擂起战鼓,周泰立刻得令,迅速组织弓弩队上城墙。 广陵郡属于徐州,广陵城也并非治县,按照汉代的礼制要求,城墙的高度也不能超过五米,按照现代来计算,也就是两层楼的高度。 轻骑兵轻易地将坛子丢上了城墙,坛子落在地上,迅速炸碎开来,顿时城墙上火花四溅。 乔玮惊呼,“是酒和火!” (本章完) 第76章 奇袭之战 火遇到酒,迅速燃烧起来,甚至都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士兵们的身上沾染到了火苗后便无法立刻熄灭,呼救声顿时四起。 酒精一旦起火,火苗的黏着性会很高,短时间内是无法自然熄灭。乔玮立刻叫上幼烨,“去找沙土,躺下打滚!” 酒精起火后,最快的方法是通过打滚或者沙土等方法,使火苗隔绝氧气熄灭,然后迅速脱下沾染了酒精的衣物,处于通风处,让酒精快速蒸发后用水进行冲洗。 但战场上,一切条件有限。 城墙下的士兵还在给坛罐子点火,乔玮看准时机,机巧连弩上弦,直接射穿罐子,火源落在敌军自己的身上,也迅速燃起火来。 周泰也立刻组织起弓弩手,对城墙下的轻骑兵进行阻截射击,甘宁的手快,甚至还能徒手接住铁罐子,然后直接丢下城楼。 幼烨护着乔玮下城,“夫人,战场凶险,我们先下城楼。” 乔玮一把推开幼烨,“我一个人能走能躲,也能保护自己,你去护着公子。” 幼烨扶着乔玮,“公子早就说了,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夫人,公子身边有幼烨,属下送夫人回营帐后,再回来保护公子。” 幼烨的力气比乔玮大得多,他直接拽着乔玮的手臂,侧着身子用后背挡住敌军方向,以防有箭矢和火苗会伤害到乔玮,“夫人快走!莫要停留!” 乔玮也没有再矫情,半弯着身子沿着城墙的石梯迅速下城楼,她不会打仗,在战场上也帮不上他们,只能保护好自己,免去孙权的后顾之忧。 陈肃的来袭比想象中快上很多,的确打得江东军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孙权指挥及时,调动盾牌迅速上城墙,还算是能应付。 盾牌隔火,而且古代的酒精度数也不高,燃烧的持久性也不够,加上孙权的调度及时,在短暂的慌乱之后,江东军还是能够重新组织起来。 盾牌队在最前,负责挡下火罐和箭矢,中排是弓弩手和弓箭手,轮流朝着城下射箭,最后才是备补士兵,负责供应箭矢、石头和长矛。 陈肃和赵成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江东军的弓弩竟如此强劲,更换箭矢的速度竟趋于无,三百轻骑竟完全没有打出他预想之中的优势。 前线的将领回来报信,“公子,轻骑已经死伤惨重,请求撤回!” 三百轻骑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然死伤过半,若再继续下去,只怕要全部有去无回了。 “冲车全力攻城!弓手上前!” 冲车既为攻具,亦为防具,乃攻城之必备,以二十四人为一单位,推动冲车前进,下有撞木撞击城门,上可配备云梯以登城墙。 军令官收到孙权的指令,立刻更换指令旗发号施令,“上石头!” 弓弩队和部分盾手后撤,备补队上前,二人为一组,一人持长矛攻击沿着云梯上城的士兵,一人搬动石块砸向登梯。 城外的喊杀声震天,还夹杂着哭喊惨嚎之声,死亡的声音再一次临近,乔玮站在营帐之前,屏息而立。 撞木撞击城门发出巨大的响声,一下一下也撞击着乔玮的心房。越是靠近战场,乔玮越能感受到濒临生死的恐慌。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的恶臭味,城墙上不时掉下几具尸首,重重砸在地面,扬起一阵尘土后又归于死静。 士兵搬来三根圆木死死抵住城门,门后摆上了地刺,数十人的弓弩队和剑兵也在严阵以待。 门外的嘶吼声和门内的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样的死寂犹如一双无形的双手,死死捏紧每一个人的咽喉。 城门上的门闩已经变形,圆木也在不断后退,城门每被撞击一次,坚守的士兵就发出一阵嘶吼。 但最终还是不敌撞木之力,圆木倒下,士兵冲了进来。 “射箭!”五十夫长一声令下,箭矢快速发射,前排士兵应声倒下,后排的士兵继续冲上来,举刀砍杀。 乔玮将机巧连弩调成齐发模式,随时准备迎战。张戈也抽出腰间的剑挡在乔玮的前面,“夫人进帐子吧,属下会替公子保护好夫人的。” 乔玮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个头了的少年,面容黝黑尚且稚嫩,眼神却十分坚毅。 “你不怕?” “不怕。”张戈回答道。 敌军士兵反复冲上前来,企图将地刺挪开,好让冲车能够顺利冲入军营之中,乔玮这才能够看清楚,冲车上面还配备的一块前挡板和上挡板,以供隐藏和保护一定数量的冲车兵。 但冲车的所谓前挡只考虑了上半身的情况,乔玮对准挡板下方露出的腿部,扣动扳机射出一箭。 只见士兵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还撞倒了身后的其他人,冲车失去了推动的助力,被迫暂停下来。 张戈立刻有样学样,抓住机会对着敌军的冲车兵射出箭矢,试着打乱对方的部署和阵脚。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话是不假的,平日里士兵们枯燥地练习各种砍、挑等武艺技巧,还要日复一日地练习各类战阵,枯燥、无聊也看不出有什么用。 但只有上了战场才会明白,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彼此拼比的除了武艺,也看究竟谁能抗住战场的考验而不至于乱了战阵。 一旦阵法乱了,影响的不但是对战时候的实力,也会影响到士兵作战时候的士气。两军交战,若是失去了必胜的信念和决心,那么分出胜负来也不过就是喘息之间的事情。 涌入城门的士兵越来越多,也渐渐杀到了乔玮的面前,峨眉刺由内向外,配合井字八角步法,挑点贯穿敌人的身躯,反身将人飞踹出去。 而颈动脉涌而出的血喷了乔玮一脸,她也来不及擦拭,右脚向左侧方寸步,回扣束身,手心朝上向坐下劈去,挡下敌方砍来的剑,转动刺旋,剑立刻脱手而去。乔玮左手一招挑点,直接刺破对手的咽喉。 张戈一时间也都看愣了,他知道自家的夫人有武艺在身,却不知竟这般精湛,丝毫不输给军中的男儿。 正分神间,乔玮一把将他扯过,护在身后,反手划伤敌军士兵的手臂,“不是说不怕吗?愣什么!” 第77章 吴普 被乔玮推了一把的张戈这才回过神来,专心对付起眼前的战局。 张戈的武艺是周泰亲自教的,又时常得到甘宁的指点,砍杀的武艺也并不差,自保也暂时不成问题。 正厮杀间,乔玮感觉到有什么冰凉之物落在了额头,回过神来,天上竟开始下起了雨来。 广陵的雨越下越大,猛烈的骤雨将战场上的血迹冲刷殆尽,赵成被孙权一刀斩落马下,眼看身边最得力的将领已经被江东军所俘虏,陈肃也只能带着残余的部曲暂时回到射阳。 清点过后才发现,一千的部曲如今只剩下了不足两百人,连镇守射阳也都成了问题,若江东军来袭,便只能再次丢盔弃甲,北上回到下邳。 陈登和陈肃本就是下邳淮浦人。 陈肃思索片刻,便干脆丢弃射阳,回下邳求援,他们下邳陈氏尚有根基,家中还有大伯陈瑀,与孙家也素有仇怨。若他恳求大伯征兵伐广陵,尚能与江东军有一战之力。 但此时驻守在下邳的正是刘晔。 刘晔瞧着眼前声泪俱下的陈瑀和陈肃,也是一阵头疼。 当年的刘晔跟随刘勋北伤投奔曹操之后,刘勋官拜平虏将军、遥领河内太守之职。而刘晔因得曹操赏识,外任下邳都尉,带领下邳太守之职。 而下邳城中,刘晔得陈家之助益,才能令出政行,这样的恩义,也总要有所还的。 如今所求出兵夺回广陵也是情理之中。何况江东军强横,已经占据广陵,若还需北进,下邳便是首当其冲。 陈瑀道,“下邳城中如今尚有三千兵马可守城,但广陵城中已无多少守城之兵,若此时不进,更待何时?难道还等到孙权小儿整军而发兵我下邳才奋起反抗吗?” 刘晔不是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下邳从中平五年起的黄巾之乱、兴平元年曹操屠杀徐州遭到建安初年的纷争乱象,城中百姓早已是民生凋零、不闻鸡鸣、田地大半荒芜。此时再起战事,无论是否能胜,对于城中民生也只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曹操留在徐州下邳的三千兵马也早已成为了下邳城的一个重担,曹军粮草全数先供应官渡守军,而下邳城中的兵马分到的粮草也只够再维持半月所需,其余部分还需要向城中世家、乡绅索取。 刘晔这个下邳的都尉做得憋屈啊! “击破江东军之事,某会如实上报朝廷,为先生和公子请功。孙权已无力北上,但我军粮草亦难以为继,若出兵广陵,城中空虚,孙策带兵抄我军后方,又如之奈何?” 刘勋当年的庐江可就是这么丢的。 示之敌军以弱,而后袭取后营。 刘晔早晨可才收了孙权的书信,“下邳之兵虽强盛,然粮草乏缺,闻淮浦之城素有富名,若校尉愿援同清野,愿同解下邳之急。” 和当年庐江之战是一毛一样的套路。 刘勋犹豫了。 陈瑀不知刘晔真正的担忧,只是大声许诺道,“府君若愿意出兵,我下邳淮浦陈氏愿献五万石粮粟以供军需所用。” —— 孙权已经三天没有好好闭眼休息了,虽然暂时击退了陈肃,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奇袭,还是令军中增加了不少的伤亡。 孙权清点好人数之后,军中所剩人数已经不足一千。 有了这一场教训,孙权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安排城墙防守,守城弓箭手备齐所需箭矢,岗哨更是两个时辰更换一班,并派出斥候于城邑之间探查陈肃动向。 这一场战事过后,士兵烧伤的、贯穿伤的并不在少数,乔玮对医术并不精通,而军中医士也甚为缺乏,乔玮只好让人在城中张贴告示以求医士。 但始终没有人来揭榜,乔玮便想起了一个人——吴普,此人是神医华佗的弟子,正是广陵郡人。 虽然名气上不比张仲景和华佗,但医术精湛,素有美名。 建安二年之时,皖城有疫病流传,神医华佗曾带着弟子吴普、樊阿游历至皖城,那时候就住在乔家偏院之中。当时还设了临时的医馆,给当地患了疫病的百姓治病,当时乔玮和乔瑢都跟在医士的身边,帮忙抓药、煎药。 后来疫病过后,神医华佗见乔瑢颇有天赋,还留了几本医书给她。而当时吴普还在记录《本草》之书,还是乔玮帮他一起誊抄的。 只是如今不知道吴普是不是还在广陵郡中,于是写了一份名帖,让周谷去寻。 周谷办事也够利索,不过半日的功夫便请了吴普来。 乔玮低身行礼,“医师大义,妾替军中将领谢过医师。” 她原也没想过真的能请来吴普的,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却不想吴普竟然还记得当年和大乔之间的小小渊源,愿意前来施以援手。 吴普连忙扶起乔玮,回之一礼,“夫人大礼,某不敢当。某还带了一位旧友,他恰好近来往来于广陵郡中,某便也将他带来了。” 乔玮看向吴普的身后,是道人打扮,鹤发童颜,身披鹤氅,手携藜杖,身上带着淡淡的焚香之气,确实是道骨仙风,遗世而立。 “羽师大义,今日襄助,乃是我江东军的福气。”乔玮也十分客气地行礼道谢,“不知羽师如何称呼?” “贫道姓于,号太平青领道。” 姓于,还是个道士,而且还会治病。 不用分辨,除了于吉,不会有别人了。 周谷引着二人先入伤兵营帐,而乔玮还处在被于吉大名所震惊的情绪之中。 看着乔玮不断变化的眼神,幼烨不由得问道,“夫人听闻过这位羽师之名?” 听闻过!那何止是听闻过,《搜神记》中记载于吉死于孙策之手,而后孙策又被于吉活生生吓得伤口崩裂而亡。 这主打天道好轮回的故事,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只是这会儿孙策没杀他,孙策也没被他吓死,如今两个人都好好地活着,于吉还来帮忙给孙权的将士们治病…… 乔玮连忙道,“于羽师于吴会之地施药救人,又不取百姓毫厘之物,如此大义之人,告知周谷一声,绝不许怠慢。” 毕竟这个时代,众人对于方术之士的态度并不算友好。 幼烨连忙道是。 而身在伤兵营的于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站在帐外安排事宜的乔玮,眼神里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 (本章完) 第78章 于吉 周谷来跟乔玮汇报完伤兵的情况后,支支吾吾地道,“夫人,有一件事情……属下不知道当不当说,于羽师他……” 乔玮微微抬眼,“于羽师他怎么了?” “他……”周谷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观察了两日那个于吉给伤兵治病,什么画符贴在伤口、烧香灰给伤兵喝之类的都算是常规操作了。 他还有吐唾沫在药里给伤兵服用的一系列诊治手段,这就让人很匪夷所思了。 他不免有些怀疑,这人真不是来招摇撞骗的吗?连带着他看能跟于吉相交为友的吴普都带了几分质疑的态度。 乔玮听完周谷的形容,也觉得这些诊治的手法,有点儿……不太走寻常路。 但回头想一想,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有点为世俗所不容的脾气和习惯,也是能……理解的。 乔玮自我攻略完成之后,就去攻略周谷,“那伤兵们都治好了吗?” 说起这个,周谷也觉得甚是神奇,经过于吉羽师所医治的士兵,伤病总是好得快些,甚至有些伤员都已经无药石可医了,不过一两日后竟然也都转危为安,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乔玮点点头,“那就对了。人都给你治好了,你就别鸡蛋里挑骨头了。” 别管黑猫白猫,终归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别管医术还是玄术,能把人治好了的,就是好术! 周谷表示自己明白了,“那于羽师说自己想喝鸡汤,也送去吗?” 乔玮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白菜汤,艰难地点头,“那你看着去弄吧,既然是于羽师要的,总归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属下明白了。” 孙权饮尽了碗中的热汤,“你倒是很推崇这个道人。” 显然,孙权和孙策一样,都是属于古代版的唯物主义战士,对于这些鬼神之说都有几分嗤之以鼻的态度。 乔玮夹了一块猪肉放入孙权的碗里,语气平静,“也不是推崇,人家于羽师于吴会之地救人无数却不取人分毫,就冲这份德行和医术,也得多几分尊重吧。” 孙权也没多说什么,用完饭后,又去了校场督查军防和布阵,也是忙到半夜才回了营帐,连身上的铠甲都未脱,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只是二人睡下还未多久,一阵哨声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岗哨的喊声,“敌袭,敌袭!” 孙权猛地坐起来,拿起榻边的剑就跑出了营帐。 每次到了这种更衣的时候,乔玮都不得不吐槽一遍古代的衣服是真的繁琐,里一层外一层地裹得严实,还要各种系带。 等她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带上了机巧连弩和峨眉刺,却被幼烨直接拦了下来,“夫人还是在帐中安心等待吧,公子说了不让夫人以身犯险。” 乔玮正想反驳什么,却见到幼烨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上次属下听从夫人吩咐,没有在夫人身边护着,还让公子打了十下藤鞭呢!” 军中的藤鞭都是来惩罚犯了军法的将士,比起军棍来也不输什么。尤其是藤鞭上多带一些刺,打在皮肤上之后会勾扯下一些皮肉来,比起军棍的内伤,还会带一些皮外伤痕。 当然,幼烨作为孙权的家将,行刑的士兵也会多少手下留情几分,但十下藤鞭上身,还是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乔玮只是站在帐外不肯进去,“我就在这儿等着。” 这一次陈瑀亲自带着两千士兵来袭广陵,包括了轻骑兵、弓箭手和长矛兵,深夜来袭,也是为了打江东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孙权却早早就做好了防备,即便是深夜来袭,孙权也早已做好了部署。 有了上一次陈肃火袭的教训,孙权让人在城外的五百步处,埋下了三排地刺,专门针对骑兵偷袭。 深夜之下,昏暗的火光加上骑兵行进速度快速,地刺露出地面的尖锐会划伤马匹的腿部,从而导致骑兵在短时间里阵型混乱,马匹受惊之后,骑兵在短时间里会丧失战斗力。 城门打开后,甘宁带着步兵拿好砍马刀在城门前严阵以待,城楼上弓箭手和弓弩手都纷纷做好混战的准备。 孙权下令,“射箭!” 数以百计的箭矢从半空中犹如暴雨般砸入陈瑀的军中,人的惨叫声和马匹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而营中,乔玮死死盯着城楼的情况,亦不敢放松片刻。 “夫人是第一次见识战场?” 乔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抽出峨眉刺来防御,回头却看见白首老人站在不远处,对着她呵呵一笑。 “于羽师。”乔玮瞧见是于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倒也不是第一次,只是今夜纷乱,生死悬线,令人难以入眠。” 于吉的眼神平静如古井无波,“贫道以为,能造出如此杀器之人,应当也对生死已无牵念才是。” 乔玮看向于吉,对方却举起手中的连弩,对准了乔玮,嘴角带着漠然的冷笑,“应该是你吧,创造了这个平行时空。” 幼烨立刻抽剑上前要杀于吉,只见于吉轻挥衣袖后,一声“咣当”,幼烨的剑掉落在地,连人也瘫软倒地,连站也站不起来。 乔玮不傻,立刻判断出一件事情,眼前这个于吉,显然也不是历史中的那个于吉了,就和那个叫荆卫的门客一样,起码也是个穿越者吧。 只是他的手段竟然如此厉害,只是一个挥手就将幼烨制得无法动弹,显然这个穿越者很高级,至少是带了什么金手指的。 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底牌之前,乔玮绝不能轻举妄动。 果然人是能够急中生智的,她脑子转得飞快,从于吉短短的一句话中判断出了几件事情,如今的三国已然没有照着历史上的三国轨迹在走,也因此形成了一个平行时空。 而于吉要找这个改变了历史轨迹的人,但他还没有完全确认自己就是,否则他直接扣动扳机杀了自己也就是了,不必废话。 那么,无非就是大家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乔玮立刻蹲下推着脚边的幼烨,趁着衣袖宽大之便利,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顿时一阵悲从心头而来,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在地。 “若妾有何得罪神仙之处,还请神仙明示,妾身愿意以身赎罪,求神仙息怒。” 于吉眼角不由得跳了跳:……这个剧本走向怎么好像跟我想象的不一样……难道找错人了? (本章完) 第79章 胡说八道才能死里逃生 玉貌垂泪晨霞散,绝代风姿泪满纱。 于吉看着眼前的乔玮,目若悬珠,长长的睫毛上挂了几点泪珠,点点晶莹在微弱的火光之下,悄然划过苍白的脸颊。 美人垂珠,我见犹怜。 于吉扣动扳机的手也不由得顿住,大脑中竟有一瞬间的恍惚,等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时,赶紧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能够清醒过来。 美人误国,古人诚不欺我。 乔玮要是知道于吉所想,定然会吐槽两句,分明是你自己定力太差,不要总把责任推给别人,我可不背这个锅。 “别装了,贫道夜观星象,广陵本该有一场疫病之灾,却无故消弭于无形。贫道问过了,火葬尸首,可是夫人你的主意。” 对于古人来说的,讲究的是入土为安。但战场上的尸首掩埋大多都比较粗糙,并不会进入深土掩埋。浅土层的掩埋反而会因为尸首散发的腐朽之气,引来一些野兽的刨坑,让尸首暴露在空气之中。 从现代的医学来看,这样的尸首会滋生大量的病菌,并且在没有有效消毒和预防手段之下,会造成活人感染上一些疫病并且进行传播。 乔玮提倡用火焚烧尸体,阻止了历史上本该有的疫病爆发,却也同时引来了于吉的特别关注。 这事儿要解释,其实也很容易,乔玮稳住心神,开始发挥她胡编乱造的特长,“其实这并非是妾的主意,而是一位仙人于妾梦中的指点。” 于吉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位仙人曾救过妾的性命,妾曾于一年前病重几乎要死,仙人梦中指点妾断孽缘,又点破良缘,才有妾的今日。”乔玮眼神恳切,说到这位“穿越大神”的时候,满是敬(咬)畏(牙)和感(切)恩(齿)。 “只是自那之后,仙人便很少入梦,数日之前,却又忽然出现于妾身梦中,说是广陵会有一场疫病蔓延,死伤之人可达数千。若任由疫病生出,届时广陵必然会白骨露野,因此指示妾劝诫夫君,要将将士尸首焚烧后方可入土。” 于吉闻言,心中尚有犹疑,“仙人名号为何?容貌修习道法又为何?” “名号不可说。仙人曾再三叮嘱妾身,不可告知他人以名号,至于容貌……妾从未看清过,仙人容光焕发,难辨雌雄。而修习的道法……妾更是不懂,只是按着仙人指点行事罢了。” 她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她也不知道穿越大神到底是何方神圣,没见过本人,更不知道人家到底修习的是什么大能,能把她的魂魄从现代搞到这个三国的时代来。 还因此弄出了什么平行时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说罢,她还把这个问题直接丢回去给于吉,“羽师既是修仙之人,或许能知道所谓道法,但妾身只是一介凡人,如何配得知仙人的身份名号。能于梦中得仙人一二指点,已然是修福修德的机缘了。” 只是听完此话,于吉看向乔玮的眼神更为复杂了起来。 如果眼前的乔玮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次的穿越者带的金手指便是入梦,而且此人很聪明,知道躲在人的梦中从而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来。这大概走的就是幕后流路线吧。 只是这样的人,要找出来就很费劲,因为他很可能通过很多人来进行身份隐藏。 而眼前的乔玮,很可能就是他抛出来的诱饵和傀儡之一。 而荆卫那个大傻子,也被这次的穿越者所迷惑,以为孙策就是平行时空的创造者,先杀了许贡,然后借着许贡门客的身份就去刺杀孙策,试图修复历史偏差使平行时空回归主时空,却不想还认错了人。 伤了孙翊,没能杀掉孙策,还让孙策借着这次刺杀事件布了一个天大的骗局,迷惑曹操,直接一路北上,试图偷袭许都,若是这次袭取许都成功,那么这个平行时空就真的再也不能修复了。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还好他这次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动手,却没想到真的套出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于吉在观察乔玮的反应,以此来判断她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而乔玮也在观察于吉的眼神,来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相信她的真假参半的胡说八道。 终于,于吉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这杀器之物你又从何解释?军中将士可都说是夫人的杰作。” “此为莫家之物。”乔玮提醒道,“羽师可以看看弓弩底部。” 于吉按着乔玮的提示,在弓弩的底部,一个十分隐秘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戳印。 “这个戳印乃是莫家工匠的戳记。”乔玮一脸无辜,“莫家源自于欧冶子一脉,世代钻研兵器铸造,羽师往来吴会之地多年,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隔行如隔山,他听闻过欧冶子,但并不会清楚莫家的事情,但莫家出自欧冶子一脉,能造出如此精巧的弓弩,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乔玮和于吉的眼神交汇于半空之中,两边陷入了一种僵持却汹涌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 而她抗住了这种窒息的压迫感,在生死的威胁之下,依旧眼神里带着坚持和真诚,她在赌,也只能赌一件事情,那就是于吉不能杀她。虽然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当然她现在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于吉在长久的审视之后终于败下阵来。 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因为她所说的都是实话,也就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太会演习了。但于吉更倾向于认为,乔玮说了实话,他要沿着乔玮的这条线索,找到背后的这个穿越者。 于吉放下了手中的连弩,语气平淡地道歉,“贫道今日冒犯了,还请夫人莫要见怪。贫道还以为夫人被妖道所迷惑,不想却是同道中人。若夫人再得仙人梦中指点,可否也让贫道见识仙人之能。 贫道乃是修仙之人,只是道行尚浅,若能同得仙人指点,必然能早日羽化登仙,贫道必不忘夫人恩德。” 人家都给台阶了,乔玮自然要顺坡而下,“羽师言重了,羽师行医救人,才是对江东军的恩德。” 于吉转身离开,幼烨悠悠转醒后还十分茫然,大着舌头跟乔玮行礼请罪,“属下这是睡着了?属下玩忽职守,请夫人责罚。” 显然是一点儿也没记得方才的事情。 这是,抹除记忆了?好可怕的金手指。 乔玮心下一片冰冷,眼中多了几分杀意。 第80章 穷寇追不追(补) 双方战至天色微亮,陈瑀军死伤已然过半却依旧未能攻下广陵,只能鸣金撤退。 孙翊还想继续追击,却被孙权拦住了,“穷寇莫追。” 纵然暂时获胜,但下邳陈家的实力尚不能小觑,陈瑀曾为汉廷所封,遥领吴郡太守并为安东将军,密谋联合严白虎等人袭击孙策。 被孙策发现意图,派遣吕范和徐逸败其于海西,俘虏身边官吏和家人四千余人,而后被袁绍任命为故安都尉,但没过多久,孙权让人将部分陈家人送回下邳,写信羞辱了陈瑀一番。 陈瑀羞愤难当,辞官返回下邳。 孙翊不明所以,眼见陈瑀军撤退的身影越来越远,连语气也不免有些急切起来,“陈瑀老贼不过尔尔,沽名钓誉罢了。仲兄当年一封信就能羞得他弃官,如今更是强弩之末,仲兄莫要谨慎过头了,坐失良机,绝非大将之风。” “你觉得我是怕他?”孙权反问道。 孙翊嘴上说着不敢,但心里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脸上的不耐却的确暴露了他的想法。 孙权看着眼前的这个弟弟,的确不负“小孙策”的名号,但他学到的是长兄的骁勇和无畏,却没学到长兄的胸怀。 “曹操留给下邳有三千余兵马,陈瑀今日率领两千来攻,那剩下的人马呢?”孙权问了孙翊最简单的一个问题,“陈瑀不足为惧,但下邳的都尉刘晔却不同,才策谋略,乃是帷幄之臣。 若他于半路设伏,袭击我军之追兵,如之奈何?我军如今守城,面对倍数之敌,尚有连弩、云石可为攻守之利器可为抵挡,有周、甘等良将同为死守,有地利与人和可为筹运。 将士已然死守一夜,再以疲惫之躯迎战以逸待劳之伏兵,岂非是羊入虎群?” 宁可错失追击之良机,也不可使将士再陷入未知之险境。 曹操收到孙策袭取三郡之地的军报后,已然急调曹仁撤回支援上蔡,与孙策对峙于颍川一带。 曹仁勇略非常,乃是曹操麾下的“奇兵”之将,犹如一柄尖枪,随时准备闯入敌军,为后续军队撕开一道口子。 有此劲敌,孙策已然不能调动军队来支援广陵,而同样曹仁也不能再带兵援助下邳。 正面战场上,孙策和曹仁彼此牵制,同样在侧面战场上,孙权和刘晔也是同样的局面。无论是哪一方赢了,都意味着在正面战场上,哪一方拥有了更多的主动权。 孙权手中兵将已然不多,每一个士兵都要精准调用。 孙翊却道,“若仲兄不放心,我自带兵去追,陈兵新败,而我军锐气正盛,定然砍下陈瑀老贼人头,送给仲兄为礼。若不得,愿受军令处罚!” 什么运筹帷幄,什么谋略才智。若有真才实学,何苦让陈瑀带兵前来送死。 他只知道三军可以夺气,将军可以夺心。只要他取了陈瑀的人头,陈家军自然溃败! 孙翊急奔出帐,持枪翻身上马,呼唤麾下将士,“欲立功者皆随我去!” 守门士兵没有得孙权军令,并不敢放孙翊出城,却被孙翊一枪撞翻在地,边鸿连忙上前打开城门。 徒留孙权在身后疾呼,“季弼!季弼!” 孙权连忙去寻惊帆,要去追人,周泰连忙拦住孙权,语气恳切,“公子为主帅,不可轻出,属下去寻三公子,定然将三公子平安带回!” “季弼坐骑踏雪,身姿如影,唯有惊帆可与之媲美。”孙权将惊帆让给周泰,“幼平速去,切切要拦下季弼,若他不肯,便是把人捆了也得捆回来。” “属下明白!”周泰立刻策马去追。 甘宁也自告奋勇去追,“属下与幼平同去,请公子允准。” 孙权只好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重,“兴霸千万小心,若事有不可,也不能为稚弟,害损兴霸和幼平的性命。” 甘宁领命,飞马去追周泰和孙翊去了。 孙权令各营将士先行整顿清点,回到议事的帐子里便气得差点要砸了桌案,“臭小子,有勇无谋,莽夫之辈,真是空腹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待归来,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行事无章法可言,安能随军平定四方,还不如送回家去,好生种田读书,免得出来祸害人性命!” 乔玮端着早膳走进来,正听见孙权对着空气骂孙翊,孙权见乔玮进来,满肚子的话还未到嘴边就生生地咽回肚子里去,反倒把自己给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这是……”乔玮连忙放下饭食,端了杯水给孙权,又轻拍背给他顺气,“骂人也不用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吧!” 孙权轻瞪她一眼,“你站哪边的?” “站你这边。”乔玮的立场很坚定,这也不是假话,在孙翊擅做主张的这件事情上,乔玮绝对是站孙权的,无关乎别的。 战场上不从军令,这是军中大忌,不但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也会给江东带来灭顶之灾,军中最忌讳将帅不和。 何况孙翊是孙权的同胞手足,若是连孙翊都带头不服从孙权,只会降低孙权在众人心目中的威望,若下头的将领有样学样,江东军都不必有外敌来打,从内部就分崩离析了。 如今正是战事胶着之际,任何一点士气的低迷都会影响战事的结果。 若乔玮是孙权的话,恐怕只会比他更气,打断腿哪里够,最好四肢都给打断了,送回吴郡去。 孙权气得肩膀都在发抖,“这小子,冲动莽撞,长兄的稳健和明果善断是一点儿也没学到,旁人夸两句骁勇就昏了头,当真以为自己天人之勇,竟敢独身率疲兵去追。 那刘晔何等聪慧明达,便是长兄与仲兄面对刘晔之谋也需小心应对,何况他初生牛犊!战场如此凶险,生死难料,岂是棋局上的儿戏? 他若伤了半分,我身为兄长,如何能忍!” 乔玮连声附和,“是,夫君所言甚是。季弼年幼莽撞,待平安归来,夫君再好生教训就是了,季弼心思纯净,立功正名心切。长兄让季弼跟着兄长,也是为了让季弼多学得稳重些。” “纯净?”孙权满眼的难以置信,“你说他心思纯净?我看是蠢劲儿吧!” 于战场上只身犯险,的确是有够蠢的。 但乔玮不能说的是,你们兄弟几个不都有这毛病?孙策喜欢只身出猎,孙权喜欢只身猎虎,孙翊喜欢只身追敌。 张昭和虞翻都轮番上阵劝过多少次了,也没见你们兄弟几个听过,这会儿骂自己弟弟的时候,反倒特别来劲儿。 旅游结束,接下来要开始补章节了。欠了大家将近三十章。 写不完,真的写不完。 第81章 重伤 孙权还想再骂,却听见幼煣来报,“公子,三公子回来了!” 孙权连手边的陶碗都砸了,火冒三丈地冲了出去,见到孙翊的第一件事情,就直接给了他一脚,直接将人踹得摔倒在地,“竖子!” 乔玮跟着跑出营帐才发现,周泰是被甘宁和孙翊扛着回来了,满身血迹,身上的盔甲上横七竖八全是伤口,背上还有好几支被折断的羽箭,死死钉入肉中。甘宁一手扛着他的半边身躯,一手死死按捂着他的腹部,那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他的身后是一路的血迹如小河蜿蜒。 乔玮连忙拦下孙权要教训孙翊的拳头,“先别说了,周将军伤势很严重,幼煣去扶着周将军去最近的营帐,别管是谁的,先把周将军放下。 幼烨,去叫吴医师和于羽师来,快!” 孙权狠狠瞪了孙翊一眼,连眼眶都是血红的,半晌还是一言不发地进了营帐。 孙翊也是满身狼狈,发髻松散,连头上的护盔也丢没了,满脸的灰败。 “嫂嫂……”孙翊看着蹲在他眼前的乔玮,“嫂嫂,我……” “你若心里有愧,包扎好伤口就去伙营烧水,多烧一些来,周将军用得上。”乔玮看着眼前这个遭受了重大挫败的少年,既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但看到他愧疚的眼神,也说不出责怪他的话来,“去吧。” 若他能牢记今日的教训,那么他日必然也能成长为江东军中名震四方的大将,但若是他记不住今日的失败,那也是无用。 孙权亲自为周泰和甘宁褪下铠甲,衣裳之下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深可见骨,周泰背后的箭更是无法拔出,只能割开周围的肉再行取出。 吴普调制好麻沸散,需要以酒喂周泰服下,但周泰失血过多,已然进入昏睡状态,孙权掰开周泰的嘴,取勺子压住周泰舌根,将麻沸散直接用酒灌下去,等待药效发作后,吴普取出桑皮线,对伤口进行清理和缝合。 “要一些热水来。” 孙翊在帐外听见要热水,也顾不上伤口疼痛,端着一盆热水就进来,“医师,这里有热水。” 吴普回头看了一眼孙翊,他的手上还缠着绷带,“三公子伤口不可碰水。” 幼煣连忙上前去接手,“三公子,属下来吧。” 仔细地按照吴普的要求,将伤口周围的皮肤擦拭干净。 孙翊有些讪讪地退到帐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等到幼煣端着血红的脏水出来的时候,立刻就接手去倒,然后再去取来一盆干净的热水给幼煣。 周泰的情况不甚好,甘宁的伤口也是清晰可怖,从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腰,长长的一道口子,衣服褪下后,还扯下了一小块肉来,顿时鲜血如注,几乎染红了整个后背。 而甘宁咬紧牙关,面色微变,但也死撑着没发出一丝声响。 孙权不忍再看,背过身去,眼眶微红,出了营帐之外,唤来边鸿,“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边鸿低头不敢看孙权,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说!”孙权再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这已经表明他的忍耐度已经快到极限了。 边鸿也被吓得一哆嗦,“是,是遭到了伏兵。公子带着属下等边追边杀,本是一路无事,追到西阳道时,眼看就能追到陈贼了,却不料两侧林中冲出两支伏兵来前后夹击。 三公子竭力斩杀,但还是受了伤,幸得周将军和甘将军赶到,护着孙翊奋力搏杀才得以突出重围。 那伏兵还在背后射杀,兵卒十……十不存一。”边鸿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孙权的脸色,而后又快速低下头,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孙权冷淡地扫过边鸿身上的伤,语气如冰,叫人闻之生寒,“你倒是武艺不凡。” 孙翊一共就带了百人前往追击,几乎算是全军覆没而归,连周泰、甘宁此等猛将尚不能全身而退,重伤侥幸逃脱而归,倒是这个边鸿,竟只受了些轻伤。 一旁的孙翊,不忍边鸿被责问,跪在孙权面前为边鸿开脱道,“今日之事,皆是我一人之过,我深陷围困,皆是公鹄奋力向前,替我开路,我才有侥幸存活之命。 我知道兄长心里生气,我愿意接受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孙权瞧见孙翊那副样子,血液蹭蹭往脑袋上涌,压着自己的恼怒,冷声问道,“不从军令,依法推处斩首。我若真依着军法处置,你受得起吗?” 那刺耳的声音,像针一般刺入孙翊的心头,他不敢抬头却又努力直起身子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失败已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年少无知。 几个兄弟之中,孙翊一向是喜欢和孙策叫板,而孙权永远都是二人之间的和事佬,替两边说着软和的话。 遭到孙权这般疾言厉色、毫不留情面的训斥,孙翊还是头一次,孙翊惊惧之余,腹中升起浓浓的屈辱感。 长兄拿他当诱饵,让他以身犯险,引出刺客来也就罢了。连仲兄如今都能肆意呵斥于他了吗? 这样的认知,瞬间击中了他的自尊心,连脸都憋得涨红,他咬着牙道,“我能!不就是一死嘛,我孙季弼还不是那等敢做不敢担的无能之辈!” 能?可真能! 孙权恨不能直接给他两个耳光,好让他的脑子清醒清醒,手高高举起,最终只能落在他的脖子上,“幼平若能转危为安,广陵尚能守住,你今日之过就先记下。若幼平不能……你就自刎以谢罪吧!” 丢下这句话的孙权,脚下的步子越发疾快,扬起的微尘都带着一股火气。 边鸿小心翼翼地扶起孙翊,语气也带着几分惶恐,“公子其实不必护着属下,主伤臣辱,未能护好公子,乃是属下之责。” 孙翊看着孙权的背影,眼中神色阴晦不辨,嘴上却还在宽慰边鸿,“你已尽力,我岂不知。兄长是气我连累了他的爱将罢了。” 难道手足之情,还比不上几个手下吗? 第82章 招摇撞骗的金手指 夜半时分,周泰也毫无意外地开始发起了高烧,气息逐渐微弱,吴普直接对孙权下了“病危通知”。 “我已尽人力,但恐天命难违。”吴普不敢抬头去看孙权此时的表情。数年前,周泰于宣城救下孙权,也是这样全身重伤,当时是恩师华佗受邀前去治伤。 当时吴普作为医助,无论是缝合伤口还是后续的护理用药,他都是全程参与。今日为周泰治伤,也是同样的手法,但今日周泰之伤比先前更为危险,那箭头深入肺腑,而高热不退,也令吴普更觉无能为力。 “若是恩师在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吴普只能承认,自己的医术的确不如自己的华佗,“若将军肯信,或许元祥还能有回天之力。” 元祥乃是于吉的字。 吴普之所以这般说,一来,这也是实话,他确实已经没有更多的手段来保证周泰能活下来了。这样的伤势,换做寻常人等,早已是一命呜呼。 二来,孙权并不喜鬼神道士一说,所以白日里对于吉为甘宁治伤时,一向是不悦的,但碍于军中医师实在缺乏,也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吴普也是真心希望经手的每一个病人都能痊愈安康,于吉治病的手段虽然十分匪夷所思,但也常有奇效,周泰之伤,交给于吉,或许真能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孙权皱着眉头,心中也在权衡吴普所说的话。 但最终还是做了决定,“那就全然交托给羽师了。还请羽师救幼平性命,我自当感激不尽,为羽师督造生祠以供奉。” 有打着太平道旗号的黄巾在前,孙权骨子里是对道家之术不甚感冒,但如今生死在前,对天道命数之说也不得不多了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态度。 于吉也看得懂,孙权并非是真心敬重,但对于他来说,此事也未必能有多重要。 “将军客气了,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只见于吉倒了几碗热水,然后取了一柄小刀,将自己的手掌划开一道口子,将鲜血滴入热水之中,又于空中挥舞手指,不知道比划了些什么姿势,结了一道印,然后又引入热水之中。 随后拿出笔来,在黄色的符纸上不知道画了些什么图案,口中也不知道嘟嘟囔囔些什么,最后大喝一声,收回步伐,双眼微睁,代表仪式已经结束。 于吉让人将一碗水给周泰灌下去,然后其他几碗水分别用纱布沾湿,覆在周泰的伤口之上。 的确如周谷所说,于吉治病的方法的确是个玄学,换做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也真的很不科学。 这血入水,本身也没什么用,甚至还可能引起细菌的二次感染。 失血过多导致休克的病人,是不能喝水的,喝水后血液量会增多,加速血液循环,导致出血量增大。 但是于吉不但这么做了,而且还搞了一套非常玄幻的仪式,虽然看起来真的气场强大且震撼。但以乔玮现代人的思维来看,真的很像招摇撞骗的那种混子。 乔玮是很认真地盯着于吉的每个动作在看,神情上十分认真且深信,还会配合着嘴里念叨着一些祈祷词。 但其实她在观察,观察于吉的每个动作,结合她这几日来的观察,也确实让她看出了一点门道。 于吉虽然结印的手势非常震撼,但隐藏在这些花里胡哨的手势动作背后,她分明看到了他用指尖点碗的时候,指尖处凭空涌出一小股清水,然后落入碗中,与碗中的热水融为一体。 乔玮终于明白了,其实这个“于吉”所谓的治病救人,所依靠的并不是什么道法,更不是人们口中传说的仙法,更与医术无关。 靠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俗称外挂系统。而于吉随身带的应该就是医术或者是灵水一类的金手指了。 那么周谷来报的那些花里胡哨、匪夷所思的手段都只是他用来打掩护的幌子,其根本的手段还是在指尖的那股“灵水”。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乔玮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既然于吉有这样的系统外挂,那么周泰肯定能转危为安。 但同样,乔玮心里更多了一重担忧,她虽然猜出了于吉的金手指,但却还并不清楚到底这金手指的真正效用底线在哪里。 比如,金手指对于于吉本人来说有什么功效,会不会长生不死,或者能生白骨,活死人? 毕竟如果多了一个“无敌”且随时可能会要自己性命的敌人,对于乔玮来说,犹如时时悬于头顶的利剑。 周泰喝下于吉的水后,次日一早,幼煣就来给孙权报信,“公子,公子,于羽师当真乃神人也,周将军的高热真的退下去了,方才连人也醒了,嚷嚷着说饿呢!” 高热退下,说明体内的炎症已经好转,人能醒来,还有胃口吃东西,这病情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安静休养了。 孙权立刻前去探望。 幼煣说到于吉,满眼都是崇拜和敬佩,“原以为那些传言只是附骥攀鸿,如今才知道,羽师定然是名副其实的仙人。” 周泰本来都已经气息奄奄,眼看着就要咽气了,没想到经过于吉的一夜“妙手回春”,不仅高热退了,脸色也好转了不少,甚至都能同他说笑两句。 而他昨夜,竟然和仙人共处一帐内了一夜! 幼煣还在喋喋不休,但这些话落在乔玮的耳中,她只觉得恐怖,对手的能力越强大,她就越不安。 幼煣还沉浸在于吉的“仙术”带来的震撼中无法自拔,激动得满脸潮红、手舞足蹈地在跟乔玮言说亲眼看到的“神迹”。 “夫人都不知道,周将军的伤口如今都好了四五分,我亲眼瞧了,那么深的伤口,竟说愈合就愈合了。这要换做是寻常,没有半个月根本都好不了。连吴医师来看了都说,最迟明日就可以拆线了。 倒是于羽师自己昨夜割的伤口,竟还没愈合,早上还在换药呢!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医者无可自医?” 第83章 受罚 周泰保住了性命,孙翊也保住了性命。 但孙翊军令状已立,该打的三十军棍却也依旧免除不了。 孙翊被压在罚台上的时候,依旧是满脸的不服气,虽然嘴上不说,但倔强的眼神和愤怒的嘴角,依旧暴露了他此时对孙权的怨恨。 三十军棍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有孙权的授意,行刑的士兵也没有放水,每一下军棍狠狠打在孙翊的背上,都带着重重的响声。 “一,二,三,四……” 孙翊死死咬着牙,绝不肯在这个时候发出一丝声音,哪怕是呻吟。因为,在他心里,哪怕就是一句声音,都意味着他向孙权低头认输。 军棍打到第十五下的时候,孙翊的背上便已经皮开肉绽,满是血水,他面目狰狞,却依旧坚持。 而这每一下打在孙翊的身上,也同样是打在孙权的心上,身为兄长,孙权自认也有监管不力之责。便也自下罚令,同受三十军棍,以告慰死去的将士。 孙权当众褪下铠甲和上衣,躺在罚台之上,由蒋钦监刑。 而铠甲之下的身体,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各样的伤疤,有旧也有新,是孙权从十岁起跟在孙策身边起,在大大小小近百场战役上留下的痕迹。 孙翊是被边鸿扶起来的,即便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但经过孙权身边的时候还是不免有几分动容。但很快,他就把这一点点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 而后,刘晔和陈肃又两次来派兵攻城,而江东军也在孙权的带领下,固守城池,硬生生抗下了曹军的进攻。 只是代价惨烈,只是当初带来的一千人马,如今所剩不足三分之一,甚至在最后一场防守战之中,连乔玮都穿上了铠甲,跟在孙权的身边,一手技巧连弩配合上峨眉刺,也算是立下了几分战功。 当然,刘晔于下邳城的兵马也几乎消耗殆尽,无力再与孙权一战,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孙翊经历了被伏击一事,心性也沉稳了不少,也没再当众和孙权叫板,也没再提出什么“奇谋”,急切地要再立战功。 不过他武艺高超,也绝非是池中之物,守城战中,死在他手里的人头比蒋钦和甘宁两个人加起来还多一些。 连甘宁都承认,在众人之中,论单打独斗的本事,孙翊是最厉害的,只是性情桀骜,不愿听从他人劝告。 孙权还坐在帐中,由乔玮替他上着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孙权已经抗下了四次曹军的进攻,成功牵制了下邳、盐城以及徐州兵力对曹仁的支援和策应,并且将盐城收入囊中,定为广陵郡的治县。 孙翊放轻脚步进来,“仲兄,你找我?” “嗯。”孙权取出一块兵符给他,“明日,你带上一百弩骑兵,前往汝南,听从兄长调派。” 孙翊颇为迟疑,也不敢伸手去接兵符,“城中如今兵马粮草皆不足,我若再带走人马,仲兄如何应对下邳攻城?” 孙权道,“瑜兄写来书信,征得三百士兵,已在来盐城的路上,不日便到,你只管带兵去往汝南。” 这一支弩骑兵,是孙权为了攻取盐城专门装备的,轻骑兵全员配备连弩和简易马镫。 马镫之用源于北方匈奴,但一直都并未被汉朝的军队所采纳使用。孙权听到乔玮提出马镫之用的时候,下意识也是反对的,但乔玮切身之说后,才勉强同意给训练新骑兵时使用。 但很快,孙权便发现了马镫的妙用。 在战时,骑兵的选拔和训练都十分严苛,只有这样才能训练出精锐的骑兵。 但同时,这也暴露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精锐的骑兵,首先需要百里挑一、拥有极强身体和战斗素养的士兵,还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组织成型。如今在战时,哪来那么多时间等着培养出这么一支精锐的骑兵呢? 便是江东军能等,对手能等吗? 那么除了十分精锐的骑兵编制之外,马镫的使用可以降低部分对骑兵身体素质要求,可以缩短骑兵的训练成型时间。 毕竟在马上,有了马镫作为身体的支点,便相当于增强了士兵在马上平衡的能力,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骑马的优势,同时又能有效地保护骑马人的安全。 除此之外,马镫最大功能是可以解放双手,骑兵可以靠双脚控制平衡在马上冲、刺、劈、击,大大提升了骑兵战斗力。 所以孙权交给孙翊的这一支弩骑兵,应该算是如今孙权手中最重要的底牌了。 孙翊也清楚,这一支弩骑兵在最后一次刘晔带兵袭取广陵的时候,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仅仅一百人的弩骑兵,直接杀入刘晔部队的侧翼,将一支将近五百人的长矛兵直接屠杀殆尽。 长矛兵本就是克制骑兵的存在,但在连弩队和弩骑兵的双重夹攻之下,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被击溃。 如果这支百人的弩骑兵能够出其不意地支援孙策,或许能为孙策和曹仁之间的对峙局面撕开一个小缺口来。 孙翊立刻也明白了孙权的用意,伸手去取了这块兵符,“我明白了,明日一早,我便启程。” 孙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唔”了一声,挥挥手让孙翊出去了。 乔玮问他,“还是心软了?” 昨日还在叫嚣着要敲打一番孙翊,好磨一磨他那桀骜不逊的性子。今日便还是将兵符给了孙翊,也给了他心心念念的立军功的机会。 “到底是兄弟。”手足之情,血浓于水,孙权也只能哀叹一句。 乔玮拿出从于吉那边得来的“符水”,小心翼翼地涂在孙权的伤口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孙权的身上便多了不少的伤口。 即便乔玮已经识破了于吉的“骗局”,但这“符水”的用处的确很大,前一秒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后一秒便眼看着血被止住,没两日,便可以全然愈合。 乔玮特地留了点心眼,同于吉要了不少的“符水”作为储备,当然这也是用“穿越大神梦中指点”作为交换的。 待她离开营帐之时,迎面便撞上了于吉。 第84章 防盗LOGO 乔玮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份马镫设计图。这份马镫设计图一共有两份,一份给了孙权,交给军中的铁匠来进行锻造,等马镫锻造出来之后,乔玮才将另一份交给于吉。 毕竟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军中机密之物,于吉也能等得起。 于吉接过画后,仔细端详了半晌。 虽然画风比较古风,但一些细节上还是能看出现代元素,比如比例标尺、比如cad的标注风格以及图纸边框。 强迫症一般的防盗logo。 乔玮对此的解释是,“我大概就只能记得这些了,若是哪里还画得不对,还请羽师见谅。” 当然,乔玮也留了一个心眼,在一些细节上其实是故意画错了一点,比如在尺寸标注的时候,有些数字用的是现代的mm单位。 这表现就像是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之后,虽然尽可能融入到了古代,但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还是会下意识使用自己惯用的思维。 包括那个防盗logo,本意是想要写一个现代人的名字,但乔玮故意画得似是而非的模样。 毕竟东汉所使用的书体还是繁体隶书,和现代所使用的标准字体宋体在书写的习惯上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于吉端详完后,将图纸收入怀中,准备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那个防盗logo的寓意,或许能从中找到那个“平行时空创造者”的身份信息。 “仙道之玄妙,自然非吾等凡人之智慧能轻易参透,夫人能将此图共享与贫道,贫道已然感激不尽。此等皆是有惠及百姓之法宝,仙人能于梦中指点夫人,也是夫人的机缘。” 要不是早见识过于吉以刀剑相指的狠戾,乔玮可当真要以为眼前这位道骨仙风、以得见“仙人道法”为恩荣的于吉,是一位敬虔慕道、品德高洁、清静无为、心怀恩德的半仙。 乔玮微微福身,“如此玄妙的仙人之法,自然非妾可领悟,若能助益羽师得道登仙,也是百姓之幸事,妾也与有荣焉。” 他想套话,她不接招。 不过场面话嘛,还是要说的,而且要说得漂亮,才能塑造一个“迷信”合格道友。 毕竟没有现代的唯物主义思维,古人对于神佛之事,也大多都是宁可信有,不可信无的。 “说起机缘,贫道心中当真十分羡慕,夫人能得仙人青眼相待。不知夫人可为贫道解惑一二?” 于吉对于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并非是第一次接到时空管理局的任务,于三国历史的各个平行时空中穿梭完成击杀“平行时空创造者”的任务。 他从前遇到的穿越者当然也是形式各异,不过所有人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好让自己成就一方霸业。 相信这一次的穿越者也不会例外,但成就霸业也就算了,为何却选了乔玮作为媒介来推动历史进程的“突变”,这让于吉甚是费解。 但他通过长期的观察以来,得出了几个侧写,这次的穿越者在三国之中,肯定是站东吴阵营的,否则也不必费尽心思利用客机手段,给东吴的争霸天下加权砝码。 其次,这个人应该就在乔夫人的身边,才能对军中的诸事了如指掌,才能实时跟进军中进度,适时指点乔玮拿出点“好东西”来。 乔玮听到于吉的问话,心中暗自腹诽,别说你好奇了,我也好奇。 穿越大神选谁不好,非要选她来这个时代“送死”。前有战乱九死一生,后有几个“神经病”非要揪出她的马甲,杀之而后快。 本以为开的是个种田宅斗副本,没想到还有谍战戏份穿插其中呢! “仙人行事,不是妾这等愚昧之辈能明悟的。” 虽然很不满,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这点辩证思维还是具备的。 于吉见自己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干脆行礼告退,乔玮也转身回帐。 只是没有人看见,转身的瞬间,两个人的眼眸都变得冰冷阴沉下去,眼里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冰霜。 而在暗处,另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 —— 颍阳战场。 孙策收到孙权的战报也是又惊又喜,对着周瑜大声赞道,“公瑾,竟也有你料错的时候啊!仲谋不但是攻下了广陵,而且守住了,还夺了盐城,连刘晔都没在仲谋的手中占到什么便宜。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孙家的子弟,可绝非是池中之物。” 帐中众将领听到孙策爽朗的笑声,纷纷出言恭贺。 周瑜听到此捷报,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余也有几分惊异,心中暗道自己是当真小看了孙权。 三年前面对宣城山寇尚不能守城,三年后的今日,以一千兵马,却连番抵挡陈家和下邳的兵力,实属难得。 孙策以枪点图,“仲谋势弱尚能反败为胜,震慑东部诸城,孤身为兄长,率领江东强兵强将,更不能甘心为曹仁所困,止步于颍阳之外。” 曹仁真不愧为曹操所看重,孙策与之多番试探,小战数场,互有输赢,均不能得胜于他。 孙策也不免有了几分苦恼。 周瑜献策道,“属下有一个人,或可以用。” “谁?”孙策问道。 “原徐州刺史,左将军、汉廷宗室刘备刘玄德。” 孙策本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听到刘备之名颇感失望,心中也甚是不屑。 “色厉胆薄,如犬马之流,反复侍主,却为众人所驱使罢了。这样的人,就算能用,也不过白白送于人手而已。” 对于刘备此人,孙策也有所耳闻,尤其是衣带诏之事,刘备一边以汉臣宗室自居,却又畏惧曹操之势,不敢与董氏等人同谋,只敢借口屯兵逃离许昌。 后又打着宗室之名到处招兵买马,邀买人心,联络袁绍对抗曹操却又屡败于曹操之手。 对于孙策这样以一己之力打下江东基业、能令曹操忌惮不已的少年将军来说,看不上刘备这般辗转求生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不久前,孙策举兵进攻汝南,刘备连正面和他打上一场的胆量都没有,直接闻风弃城北逃,投奔袁绍去了。 (本章完) 第85章 机巧连弩申请出战 周瑜却道,“刘备素有勇武,乃是人杰,不是久屈人下之辈。手下又有张、赵、周等之英豪,虽一时落魄,不得其志,但若有风云之变,也恐化蛟龙而腾云直上。 曹操欲与袁绍决战,却先南下征伐徐州,破刘备之势,夺刘备爱将关羽,可知其防备。此时,联合刘备,共袭曹仁,还之以徐州之地,借刘备之力,暂为我军之门户。 仲谋已夺盐渎,但兵力已不足再进徐州,徐州百姓恩服于刘备之名,有曹操大敌当前,暂结守望之盟,共抵曹操南下之势。” 乱世,讲究的就是恐怖平衡,所谓敌友,也可随时转换身份。 夺汝南之地,还之以徐州旧地,这样的利益置换,料刘备也没有可拒绝的理由。 以孙策的傲气,可并不屑这样的手段,但兵家之事,亦须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众将军以为如何呢?”孙策扫视一圈帐下的诸将,如果能有其他破曹仁军队的办法,孙策的第一选择也不会是和刘备等人虚与委蛇。 周瑜和孙策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孙策的脾气秉性,也明白他的犹豫。 太史慈出列道,“末将以为,中护军所言甚是。如今曹贼挟天子在手,兵强马壮,联合各州刺史、部曲一同讨伐,清君侧。 刘备虽不比江东,却有宗室名分,于天下广有德名,亦是雄才。” 有太史慈之言,其余将领也纷纷表示赞同周瑜之计策。 孙策沉吟半晌,正准备同意周瑜的建议,却有声音从帐外而来,“中护军此言差矣,我江东军正是锐气难当之际,又有兄长之威震慑曹贼,士气正盛,中护军却言说我军非要假手于他人才可得胜于曹仁之辈,岂非是灭自己威风,反长他人之志气!” 众将闻声望去,正看见孙翊大步流星而来,屈膝向孙策行礼,“仲兄已平广陵之地,弟特率一百弩骑兵来援兄长。” 孙策见到自家兄弟,眼中满是惊喜,“季弼来援,孤心里便多有几分底气了。” 帐中其余诸将也不免脸色微变。 孙策立刻将孙翊扶起,上下端详着,“黑了,也瘦了,广陵之战并不轻松,仲谋也都已写书信跟孤说了,言说你每战必身先士卒,有万人难当之勇。 有弟如此,兄心中甚慰。” “兄长谬赞了。”孙翊得了孙策的夸赞,侧首看向周瑜,“中护军也算是熟读兵法之策,又是身经百战,怎的不知古人之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刘备辗转侍从多主,却又反复而逃。 此人野心勃勃,即便兄长有容人之量,又岂能防备此等小人反复无常。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反受牵制。” 说事儿就说事儿吧,还要带点人身攻击,这说话就很难听了。 孙策听出了孙翊的语气不善,轻声喝止道,“季弼慎言,不可对公瑾无礼。” 孙策和周瑜惺惺相惜,也早已和家中兄弟言明,周瑜与他并不分彼此,不仅在家中如此,在军中也是如此。因此孙权也都是以仲兄来称呼周瑜,以表敬重。 但孙翊却有些不服气,觉得孙策再看重周瑜,如今也早有主臣之分,而他也是孙家的公子,肯称呼周瑜一句“仲兄”是情分,便是直呼其名,也是主臣之礼。 但碍于孙策在此,孙翊还是应了一句是。 周瑜向来性度恢廓,也并没有将这一点冒犯放在心上,反倒笑着同孙翊应声,“三公子于军中历练,方才之言也颇有见地。” 孙翊点头道,“若是中护军见识过我所率领的弩骑兵后,便不会杞人忧天了。” 孙翊说罢,便取出一柄技巧连弩来,“兄长请看,这是弟潜心多时,寻得巧匠莫氏一族,在连弩的基础上改进的机巧连弩。此机巧连弩可连发十五支箭矢,无论是射程还是准度都在连弩之上。 有此之物,定可破曹仁之防守。” 孙策能一路高歌猛进,原也就有连弩的功劳,连弩高效地杀敌之策,使江东军总是能在战场上快速致胜。 只是连弩的射程距离和力道上有所欠缺,当孙策遇到了同样擅长疾风战法的曹仁,却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曹仁此人身边有杨俊为军师,此人甚为明达,率先发现了江东军的连弩之用,便使用骑兵和长矛兵以攻为守,硬生生防住了江东军的进攻。 孙策正觉头疼,孙翊此言不亚于刚想睡觉给人送上枕头。 孙翊提出,“若是诸将不信,也可前往校场一试。” “如何一试?”太史慈闻言,也颇有兴致,先前军中少量士兵配备连弩的时候,他就惊叹此物之妙,于战场上杀敌之际,威力极大。 只是连弩数量不足,且时常损坏,这才令曹仁发现破绽。 如今孙翊言说他有更为玄妙的技巧连弩,太史慈如何能不感兴趣。 孙翊以枪指太史慈和周瑜二人,“二位将军可率麾下士兵与我麾下弩骑兵演练一场,便可知我弩骑兵的厉害。” 太史慈率先迎战,“三公子只管放手来试,某自当迎战。” 周瑜为保险起见,除了麾下选了百人,又在苦役营中选了百人,持盾守在前方。 孙策亲自擂鼓,诸将都围在校场上,想看看究竟这技巧连弩是何等宝物,令孙翊竟这般自信。 鼓声雷动,苦役营士兵将盾按照指示层层叠叠架起,藏在盾后的乃是周瑜麾下的长矛兵,围在盾中的还有太史慈率领的轻骑兵。 只见孙翊率先发起进攻,士兵策马而入,于五十步之外便扣动扳机,弩箭如雨一般从各个方向飞向盾兵。 不过数个呼吸,那盾竟被纷纷射穿,持盾的士兵成片倒下。 而盾兵之后的矛兵也看准时机,于盾之间的空隙处,刺出长矛,以做防守,孙翊也看准时间,将箭矢送入,只听见盾阵之内的士兵纷纷发出受伤的惨叫声。 而阵外观战的诸将也都被眼前的这一场景给惊呆了。 (本章完) 第86章 大杀四方 孙策见状连忙大声怒吼,叫停了演练,“季弼,停手!” 孙翊并不想停手,但他也不敢不听从孙策的话,不情不愿地抬手,示意麾下士兵停下发射弩箭。 孙策从看台上疾跑着下去查看周瑜的情况,还好周瑜距离较远,几名长矛兵挡在面前,并没有受伤。 但孙策还是不免有些生气,“孙季弼!” 他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孙翊,到底是自家的弟弟,但他这般鲁莽之举,还是令孙策有些冒火。 孙翊下马道,“演练即为战场,小弟也不过是为了演示机巧连弩之功用,好让兄长看个明白。” 军中演练,虽是庄严肃穆,却也不会下死手,像孙翊这般全然不管不顾的打法,着实令人咋舌。 周瑜也对孙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发怒,“季弼带来的此物,倒当真令人大开眼见。” 周瑜让人先将场上的伤兵抬下去上药,自己取过一面盾来,仔细研究端详机巧连弩的射击效果。 军中如今所用的盾为戟盾,从形状上来看,算是双弧盾的一种,主要就是用于步兵搭配刀剑进行使用,因此又被称为是步盾。而材质以木头和陶制为主,在近战的过程中,能够起到抵御的作用。 但对上机巧连弩的盾,此时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考虑到士兵的负重能力和体力,军中的盾牌厚度并不超过一指之宽,箭矢能在其上留下箭孔并不奇怪,有时候一场仗下来,盾牌能被射得跟刺猬似的,不满密密麻麻的箭矢,直接报废的也不少。 不过,能像如今这般,箭矢直接射穿步盾,直接射杀盾后的士兵,却是前所未见。 这就意味着,江东军的弓弩能在一定的程度上完全无视对手的防御措施,这的确是利器,难怪孙翊如此信誓旦旦的。 不过令周瑜担忧的是,如此利器,今日在江东军的手中,自然是所向披靡,但若是流入敌军手中,同样也意味着江东军的盾器变成毫无作用的废物。 之前与曹仁军作战之时,在战场就遗落了连弩,被曹仁所获,曹仁军才因此快速做出防御之举。 而孙翊手中的机巧连弩比连弩威力更是强大,若是被敌军所用……岂非作法自毙,反生内祸? “三公子可曾有什么应对之法,以免机巧连弩避免为敌军所获,仿得连弩之法?” 面对周瑜提出的情况,孙翊显然一怔,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情况。但随后又不以为意地回道,“既怕战败而被敌军所缴获,那便打赢敌军就是了。有此神弩在手,中护军又有何惧?” 说得轻巧,战场形势瞬变难料,谁又敢轻言常胜而绝无败绩? 孙策对此担忧也深以为然,见孙翊并无应对之法,便下令道,“既是如此,那机巧连弩切不可丢失,每战,必须清点好数量,统一回收入库,不可缺失一柄。军需官立刻造册登记。人在弩在,人亡,弩也必须在。” 这就是古代战场的残酷,兵器比人还重要些。 孙翊心中有些不快,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不成?有他和此弓弩在,江东军还能输? 话说曹仁军中。 杨俊自缴获了江东军的连弩,便唤来军中技艺最为出众的几位工匠日夜研究,虽说用了镜阵暂时挡下了江东军的连弩攻势,但他依旧发现了此物的玄妙。 连发十五支箭矢而不必张弦,这对于射箭的效率提升十倍而不止。他连夜便将此连弩交给工匠来拆解仿造,却不想外表看上去十分简单的构造,工匠们却始终无法完全还原。 尤其是弩机的部分,明明件配皆是齐备,却始终无法组合成型。有自身的工匠便道出其中奥妙,“自墨家之后,其下工匠各有分家,大多也都有不外传的技艺之法。” 杨俊只好退而求其次,工匠们以自身技艺进行仿造,杨俊正在校场上巡查士兵们练习用弩,这连弩虽还有些简陋,也算勉强可用了。 “军师,江东军又来骂阵袭扰,将军已经点兵出城,前往迎战了。” “可探得是谁领兵?” “还是孙策和周瑜。” 杨俊立刻登上城楼观望,果然是孙策和周瑜领兵,另有一位小将率骑兵立于孙策身后,远看着倒像是和孙策仿佛双生。 这阵法倒是从未见过,将骑兵暴露在前,完全像是要来送死一般。 他立刻警惕起来,“那位小将是谁?” 小兵并不以为此事有何重要,“不知,大约是那个新兵鲁子吧。” 杨俊却觉得此事就不简单,就算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将大意鲁莽,那孙策和周瑜皆是文韬武略之辈,怎会犯这样的大错。 城下迎战的曹仁也发觉了不妙,心下正犹豫是否该继续迎战,却看见那名小将忽然举旗,“冲啊!” 麾下百名轻骑立刻策马出动。 曹仁也非常人,面对江东军忽然的冲势,立刻做出反应,“摆阵!” 步兵持盾在前,盾后的弓箭手也立刻拈弓搭箭,对着骑兵的方向,射出羽箭。 很快骑兵便有中箭而摔下马者,但依旧挡不住骑兵前进的决心,孙翊冲在最前面,“射箭!” 骑兵们纷纷掏出腰间的技巧连弩,上弦、扣动扳机! 箭矢带着破空之力,朝着曹仁军中射去。正当曹仁还在暗笑孙策忽然降智派兵来送死之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 步兵的盾瞬间被射穿,而箭矢穿过步盾,直接射入盾后的士兵身体,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不过十数个呼吸过后,曹仁眼看着持盾的步兵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倒下,而没有了盾牌做掩护的矛兵和弓手也都直接暴露在了对手的面前,被连番发射出来的箭矢重伤而亡。 一百名轻骑,那就是一千五百支箭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得轮番发射,而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势,打得曹仁军瞬间崩溃。 这阵法都还没完全摆开,孙翊就将他们完全打溃,曹仁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江东军已奔至眼前。 曹仁麾下的士兵被方才的变故惊得魂胆尽散,还未开打,气势上便已落了下风。孙策和周瑜则乘胜追击,率领麾下士兵喊杀冲天。 曹仁见势不妙,立刻鸣金收兵回城。 然而此时孙翊终于有了大杀四方,威震天下的机会,如何能轻易放过曹仁,“曹仁贼子休走,孙家三郎孙季弼在此,要与汝大战三百回合,斩杀汝之人头,替我江东军祭旗。” 孙翊飞马来战,曹仁也被此话激怒,正欲回头,却被副将牛金拦住,“贼兵强盛,势不可挡,将军先回城去,末将来断后!” (本章完) 第87章 兄弟争执 孙翊欲追曹仁,却被牛金所阻,“孙家小儿,逞匹夫之勇耳,吾牛金与汝一战!” 孙翊哪里会怕,提枪就和牛金战作一团,“区区一个副将,有何颜面在我孙家儿郎面前逞英雄。” 牛金虽是曹仁的副将,可其勇武也绝不输给曹仁,大刀朝着孙翊就劈出的,孙翊也不甘示弱,回枪挡下牛金的大刀,反手便将长枪刺出,直朝牛金的咽喉而去。 牛金反手用劲,直接将孙翊的枪震荡开来。这样的反应能力,若非是在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人而不可得。 孙策很快也赶到,霸王枪破空而出,牛金连忙挥动缰绳,错身避开枪刃,汗水也飞溅滴落在地。 好险,这一枪之力,可斩他于马下而获其性命。 但牛金能凭一己之力,从一名小卒搏杀至建忠校尉,刀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也绝不会是个等闲之辈,与孙策、孙翊兄弟二人酣战了五十余回合才渐渐落了下风。 牛金估算这曹仁应该已经平安入城,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引得孙翊来攻,反手挑刀,将孙翊甩下马去,立刻掉马飞奔而去。 孙策见孙翊摔下马,也不敢恋战,忙去查看孙翊的情况。孙翊本是要摔下地去的,但他的左脚紧紧扣在马镫之中,又借力用双脚勾住马身,总算是没有摔到地上。 腰略使劲,便从马侧翻身回到马上。 只是这一来一回的,牛金早已抓住时机策马跑远了,孙翊欲再策马去追,被孙策伸手拦下,“不必再追。” 孙翊哪能甘心,掏出技巧连弩,朝着牛金的方向射出数只箭矢,直到牛金逃回城中才肯罢休。 孙翊懊恼不已,“若再追上一段,必能斩杀牛金,振我江东之势!” 孙策指着关上早已布好矢石、严阵以待的将士,“你自己看看吧!” 逃回城中的曹仁此时正立于城墙之上,弓手也搭箭以候,只待孙翊等人追击而来,箭矢重石便能顷刻取人性命。 孙翊只好压下心中不快,跟随孙策回马归营。 孙策算是亲眼真正见识到了机巧连弩在交战中所发挥的真正威力,然而在众将清点完麾下伤亡士兵之后,孙策更是认识到了技巧连弩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一场小规模的战役,伤亡人数尚不足百人。这是孙策无法想象的,而战场上清扫尸首回来的士兵来报,曹仁军死亡之数,逾越五百。 孙策立刻找来孙翊下令,“你即可回吴郡,亲自督查莫氏,一个月内,至少造出五百柄机巧连弩来。” 孙翊好不容易才能离开吴郡,跟随兄长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如今要他重回吴郡,又是办这些督查制器的吃力不讨好的小差事,如何能肯! “不去。”孙翊一口回绝,战场才是升迁最快的地方,去督办补给之事,要等到猴年马月来能升迁成将军啊! “此等小事,兄长大可以派其他人去办也是一样,曹仁虽败,但颍阳之城尚未攻破,我岂能临阵而去?” 孙策皱眉道,“这如何是小事?昨日一战,不过百柄技巧连弩,便可压制曹仁军连连折损兵将,若我军能再添五百连弩,莫说是区区颍阳了,直取许昌亦是指日可待。” 但孙翊依旧不愿,“兄长若是想为军中添加连弩,或可令仲兄回吴,小弟自领兵为兄长镇守盐城,攻取徐州。”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孤并非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就你这个脾气,还想守城,你守得住谁啊!”孙策被诶孙翊的话一顶,顿时也来了脾气,家中诸位兄弟,独孙翊傲骨难训,自小就是这般,冥顽固执,脾气上来了,谁的话都不听。 从前孙策在家的时候,尚能管教几分,后来孙策常年在外征战,也就疏忽了对几个弟弟管教,以至于孙翊越发刚烈。 本来将孙翊放在孙权身边,也是觉得孙权性子沉稳些,说话孙翊也多少能听得进些,却不想,竟是江山易改,本性不移。 孙权再三劝阻孙翊穷寇莫追,孙翊就是不听,结果折兵损将,连广陵城也差点没能守住。孙策这才写了书信,让孙权将孙翊送来他自己身边,好好管教。 孙翊听完孙策的话,心中更是不服,“兄长偏心仲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分明你我才是真正的同胞兄弟,兄长却处处偏袒仲兄。 仲兄能跟着兄长南征北战,为何我就非得留在家中照顾阿母、弟弟。仲兄能守住盐城,为何我就不能!论武艺、论打仗,我分明都胜过仲兄一筹,兄长却好似心眼皆盲,竟是全然看不见!” 孙翊越说越气愤,胸中压抑了多年的怨气也如决堤之洪,顷涌而出。 孙策气得胸口都在起伏,他偏心仲谋难道不应该吗?因为阿母的缘故,仲谋自出生起就失了生母,而季弼本就是嫡出,有父兄庇护,有亲母疼爱,性子飞扬跋扈,幼时又时常可以为难仲谋,他身为兄长如何能不多爱护几分。 何况仲谋性子稳重,明达宽厚,从不与季弼这个弟弟计较,无论是读书习武,刻苦自律,从未让孙策失望过,跟在他身边南征北战也多有建言助益。 孙策自认,便是换了公瑾来做孙权和孙翊的兄长,都会不由自主地偏袒仲谋几分。 孙策也是气狠了,伸手便抄起手边的木棍,狠狠打在孙翊的大腿上,“你有何脸面贬驳你仲兄的才能,阵前不从军令,致使幼平和兴霸皆因你而伤,也就是仲谋好性子,换做是孤,恨不能将你打死以谢罪才好! 你倒是敢说你比你仲兄强,牛金骂你是莽夫之勇,倒是一点儿也没说错。既不知战场凶险狡诈,又无虚心若谷之胸怀,更无文学高雅之才,竖子小儿,木偶衣绣,不知所谓!” 孙翊被骂得脸色发青,怒目圆睁,不满血丝的双眼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肩膀也在颤抖。他死死攥着拳头,仿佛是从牙关后挤出的字,“我会证明给兄长看的!” 反身掀帐而去。 (本章完) 第88章 策瑜交谈 周瑜正要来找孙策再商议联合刘备之事,听见帐内的争吵声,只好站在帐外等候,孙翊出来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周瑜。 连见礼都没有,直接瞪了周瑜一眼,就疾步气冲冲地离开了。 被牵连无辜的周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犹豫着要不要等孙策消气些了再来找他,却看见孙策掀帘走了出来,一手叉腰站着透气,一手将领口扯开一些,好似这般才能让自己的闷气发泄出去几分。 “来了就来了。”孙策看见正欲抬脚离开的周瑜,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走什么!” 周瑜只好转身如实作答,“怕你怒气填胸,无处发泄,殃及池鱼。” 孙策狠狠瞪了周瑜一眼,“孤是,这样的人吗?” “是。”周瑜面对孙策的提问,非常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孙策顿时被他给气笑了,“那你一会最好有事说事,别逼我殃及池鱼。” 周瑜沉默了…… “那我还是等你气消了,再来跟你说吧。” 联合刘备入徐州同抗曹操的事情,便是以孙策平心静气的时候都未必能同意,如此暴怒的情况下,更不可能同意了。 孙策又是一把将周瑜拽了回来,“直,接,说。” 周瑜打量着孙策的脸色,以他这些年来和孙策相交的经验来看,不说,孙策应该会更生气。 在生气和更生气的前提下,周瑜决定还是选择生气的时候说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是孙权从盐城写来的,“这是仲谋的意思,他写信来问我,想共邀刘备共抗曹操,并许以徐州之事是否可行。这信写好到送到我手上得有两日功夫,我可没和他通过气。” 周瑜先为自己澄清饿了一波,二人没有事先通过气,那么联刘抗曹之策就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孙策有些僵硬地打开孙权的书信,信上先是写了盐城的近况,孙瑜带领三百士兵前来支援,盐城征兵又得三百人。 虽暂时击败刘晔,但下邳之地一时难以攻破,又有徐州彭城相望,想邀刘备共败徐州,再破下邳刘晔之兵。 看完书信之后的孙策,心中也有几分不解,这刘备就这般能耐,公瑾和仲谋竟不约而同地想到此人可拉拢共事? 但此事其实也不难理解,这天下的豪强诸侯,被曹操打得也没剩几个了啊! 荆州刘表、益州张鲁作壁上观,袁绍势力强盛但占据青州之地,也看不上区区一个徐州,再有关中诸将、多为中立之态。 这么算下来,江东能联合的人也就没剩几个了,其中也就是刘备的抗曹之心最为坚决。 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孙策心里尚是烦乱,实在也不想在此事上再做什么纠结,将书信甩给周瑜,“既然你和仲谋都有如此建言,那就让仲谋自己去办吧!” 周瑜得了明确指令,正要告退,听见孙策又补了一句,“你顺便告知仲谋一句,既然令他主领一军了,广陵郡中事务不必事事回报,他自行便宜即可。” 周瑜道是,转身要走。 “等等,还有件事儿。” 周瑜不得不又折返回来,脸上已经多了几分无奈,“说吧,我听着。” “这机巧连弩威力着实惊人,军中弓弩手皆需要配备,此事还需要交给仲谋和大乔来办。” 周瑜微微一怔,先前连弩之事他并未说过是乔玮的功劳,只说了是孙权麾下工匠献的。 孙翊言说机巧连弩之物是他之功,周瑜也没有拆穿。 但孙策又是从何得知。 孙策看向周瑜,语气颇为不善,“你这眼神,是在瞧傻子吗?就季弼这个脑子,也造不出这等巧物。 反倒是仲谋曾怀有一扇孔雀翎,做工精良,绝不是出自于寻常匠人之手,那么究竟是谁造出的机巧连弩,一望明了。 乔氏为我孙家妇,名声过盛,绝非善事。这名声叫季弼担了也就担了吧,反正他本也就爱捣鼓这些兵器之道,至于仲谋那里,孤自会补偿一二。” 孙策也已经想好了,待他攻下许昌,迎汉帝入吴之地,便上表奏请封孙权为南昌侯。 孙策自为吴侯,而阿父孙坚的爵位乌程侯,早在建安二年之际便已经让给了幼弟孙匡,若孙权能再得一个爵位,等到孙翊也能有所建树后,孙策也想过了将丹阳作为孙翊的领地,请封丹阳侯最为合适。 这样,孙家一门四侯,也算不辜负阿父对他的教诲嘱托。 只是孙翊……孙策想到这个弟弟,当真是怒其不争,又不得不扼腕叹息。 —— 江东军急需机巧连弩的供应,孙权又镇守盐城不得擅离,只好令乔玮孤身启程回吴,筹办军工铺之事。 回了吴地,乔玮必然是要回孙府,一想到需要独自面对吴老夫人,她就觉得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连晚膳她爱喝的肉糜汤都显得不香了。 “这是怎么了?”孙权见她恹恹的样子,好似离了水的鱼一般瘫在榻上了无生气,又不免有些担心,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又用手感受自己额头的温度,“病了?昨夜吹风着凉了?” 但摸着额头也没发热啊。 乔玮翻了个身,背对着孙权,闷闷道,“夏日里酷热难耐的,着什么凉啊!” 又没空调。 孙权觉得也是,“难道是招了暑气?” 但乔玮也没有手脚冰凉的症状,看着也不像。 他忽然心灵福至地来了一句,“莫不是有妊了?” 乔玮回过头瞪了孙权一眼,“都不是,我只是不想回吴地罢了。” “为何?”孙权不太明白,随军的一路上都十分艰苦,乔玮虽然是坚持下来了,但偶尔也会抱怨几句不能沐浴、睡得不安等话,这终于能回吴郡孙家了,反倒不肯了,这也是奇怪。 乔玮总不好直说是因为吴老夫人吧,疏不间亲,乔玮也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人家母亲不好,谁能心里舒服。 她将脑袋埋在被子里,轻声哀嚎道,“反正就是不想回去。” 第89章 不能说的秘密 孙权褪了外衣,上了床榻,轻轻掀开被子将乔玮捞出来,“兄长交代的事情甚为要紧,何况你先前不也同我说,想要建一个军工铺嘛,如今得了兄长的意思,岂非是个绝好的时机,有兄长的支持,行事就更便宜了。” 乔玮“唔”了一声,没有反驳。 “你若是担心行事不便,我的玉佩不一直都在你那里嘛,兄长也已令君理协理此事,幼烨也会跟着你,若真有遇到什么难处,也可去求助阿母。 阿母早年跟着阿母征伐,后又替兄长坐镇吴郡,于郡县的世家和百姓之中也甚有威严。” 乔玮撇撇嘴道,“阿母向来不满我的出身。” 人吴老夫人压根儿就看不上她,不为难她就算不错的了。 乔玮也是有几分傲气的,人家都看不上她,她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巴巴上赶着去求人? “军工铺子之事乃是大事,阿母向来公私分明、深明大义,定不会在此事上与你为难。”孙权也是明白吴老夫人的脾气秉性。 当年孙策刚平定吴郡、会稽郡的时候,准备诛杀当地的一些世家豪强,都被吴老夫人拦住了,邹他、钱铜及从前合浦太守、嘉兴王晟、功曹魏腾等人的性命也都是因为吴老夫人劝诫之故,方能得到保全。 而孙策也因此能在江东之地站立脚跟,境内少有世家之乱,也该归功于吴老夫人的周旋和安抚。 论智谋,乔玮对吴老夫人也是颇有钦佩的。 孙权继续说道,“而且,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令阿母绝不会再为难你。” “是什么?”乔玮有些好奇。 孙家的子嗣不算丰盈,从前孙策没有嗣子、孙权又不肯成婚,这一直都是吴老夫人的心病。而如今刘姬已经为孙策生下一子,吴老夫人自然就盼着孙权能有嗣子。 “你若怀着身孕回孙家,阿母看在腹中子嗣的份上,也绝不会再有二话。”孙权的气息轻吐在乔玮的脖子上,带着些许温热,双手也开始有些不安分地勾开乔玮中衣的带子。 即便二人结为夫妇的时日也不短了,但每每在床榻缠绵之事上,乔玮还是扛不住孙权的手段,亏得当初她还大着胆子撩拨他,试图初战就占据主动权,如今却不得不在他的攻城掠池之下节节败退。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按住了孙权的手,“那你想要个孩子吗?” 孙权多少也是盼着能有自己的血脉骨肉,只是他自认还年少,更盼着能建功立业,也并不在此事上有何强求。 他轻轻将手覆在乔玮的小腹上,“若是有个孩子承欢膝下,若我再在外征战,你也可不必觉得孤寂了。” 是啊,在这个时代,她也是孤身一人,纵然与孙权携手为伴,但她也还是渴望能拥有一个和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 孙权其实也有些不舍乔玮回吴,战事繁累,常忙得栉风沐雨,每每回到帐中,能和乔玮缱绻温存半晌,便如熏风解愠,心下安然,“待你明日启程回吴,你夫君我就是孤枕独眠了。” 说到孤枕之事,乔玮忽然翻身坐在孙权的身上,居高临下地问道,“若我回了吴郡,你会纳妾吗?” 孙权微微勾着唇角,“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怎么,这般舍不得夫君啊!” 乔玮被戳破了一点儿女儿心思,也是有几分忸怩,想承认又不敢承认,翻身下来,背对着孙权躺着,噘着嘴道,“谁担心了,就是问问而已。” 心里又不禁懊恼自己怎么将这话问出来了。 孙权从背后搂住她,在耳边问道,“若我真纳了妾侍,你会如何?” 乔玮回头瞪了他一眼,双目含怒却惹得孙权笑了起来。 “放心吧,求娶你之时,既同岳父岳母许诺绝无二色,大丈夫自该说到做到。若真想纳妾,何苦忤逆阿母,将谢氏纳入门也就是了,还省得在阿母面前白白受了顿打。” “那些虏来的家眷也不看?还有那些军姬呢?”乔玮掐着孙权的手追问道。 “除了你之外,难道那些女子都不算是‘色’?”孙权只觉得好笑,“你可别仗着自己耀如春华,就傲视群芳了。” 乔玮得了许诺,又补充了一句,“男子也不行。” 这下轮到孙权脸黑了几分,“我并无龙阳之好。” 这还差不多,但她还是有些不信,“你确定能忍得住?” 当真小女子难养啊,就这么一件小事还要翻来覆去地再三确认。 他叹息着将乔玮的身子掰过来,面朝自己,“我同你说过我的出身,阿父生前偏宠卫姬,阿母为固宠将我生母骗入孙家委身为妾,却因后院争宠之故,无端丧命。 我时常想,男子为求一己私欲而使女子终身困苦,在后院之中互相争斗,使之犹如困兽一般,最终若奴隶般驯服于男子,岂不可悲? 可天下乾坤阴阳之理,皆是相辅相成,男子在前奋力搏杀前程,亦需女子于家中操持方能无后顾之忧。 若男子只肯娶一妻子而终老,如宋仲子与糟糠之妻携手余生,后院安稳,亦是佳话。” 明明是推心置腹的温存之语,乔玮却越听越是惊心,这男女平等的思想,能这般超前吗? 她不由得反复打量起眼前的人来,对他的身份来历产生了一丝怀疑。 “奇变偶不变?” 这是学生时代的噩梦。 孙权满脸不解,“谁变?” 可能是毕业了都还给老师了。 “爱你孤身走暗巷?” 孙权指着自己,“暗巷?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暗巷之地多藏伏兵,岂能孤身前往。” 没听懂,再换一个。 “疫情检测人人动?” “何处又有疫病?”孙权听到这话,忍不住心里一紧。 “没有没有。”难道时代太迟了,这口号还没出现,“革命尚未完成?” 孙权只能无奈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开始说什么胡话。” 乔玮很是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而孙权也松了一口气。 这些话倒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他的脑袋里都有下一句的答案,只是冥冥之中好似又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这是属于他不能说的秘密。 第90章 回吴的第一日 孙府的大门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幼烨搬了台子,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自家夫人出来,还以为是睡着了,不由得在马车外小声唤道,“夫人?夫人,到府邸了。” 乔玮本来是在睡着的,但这会儿也早就醒了,磨磨蹭蹭不想下车,也只是在给自己做点心理建设,被幼烨打断了之后,也有些不爽,但还是掀开帘子道,“我知道,幼烨你不提醒我,难道会死吗?” 她偶尔也想多当一会儿鹌鹑,哪怕就只有一分钟也行。 幼烨收到了乔玮充满怨念的眼神,心虚地摸摸鼻子,他也不想的,可是乔玮明明是早晨就到了富春县,可她非是先是带着从广陵郡各郡县搜罗来的巧匠去拜见太守朱治。 安置好铁匠去处之后,而后又去了一趟莫氏铁铺,查看了机巧连弩的制造进度,最后才回的孙家。 如今都已是天色昏暗了,从盐城到吴郡,几日都是赶路飞驰,好容易回了吴郡,还得跟着夫人忙了一日的公干,夫人不累,他都有点儿累了。 “其实吧,老夫人是很宽和的,夫人也不必这般畏惧。”幼烨刚满十岁就被送到孙府跟在孙权身边做护卫,偶有因为不懂规矩而冲撞了老夫人,但老夫人也从不责罚于他。 乔玮十分不满地瞪了幼烨一眼,“你这是在跟我上演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吗?” 幼烨当然是听不懂乔玮的这个典故,“夫人,属下没在曹营。” 她也不是畏惧,只是不是很想去面对吴老夫人,嫌麻烦得很。她有许多想做的事情,却不想将为数不多的精力耗费在内宅那些鸡毛蒜皮的人情世故之上。 即便再不愿意,乔玮还是先去正屋拜见吴老夫人,这回吴老夫人倒是没晾着她,直接让进了。而乔瑢和袁琅琅也坐在下首,正陪着吴老夫人说话。 乔玮低头叩拜,“儿妇拜见阿母,阿母恭请福绥。” 吴老夫人怀中正抱着一个襁褓,一旁的卫媪手中也还抱着一个。吴老夫人嘴上还在逗弄着婴孩,眼里满是喜悦。 只是听见乔玮的请安,便敛了笑容,语气也淡淡的,“你倒是贵人事忙,如今都掌灯了,才回得府来。” 乔玮也懒得反驳,非常干脆地低头认错。 倒是袁琅琅笑着打圆场道,“夫人回吴,想来君侯和二公子必然有许多要紧事交代夫人要办,这不,夫人一办完这些公务,就立刻来给老夫人请安了,想必是连晚膳也未来得及用呢!” 吴老夫人只是冷哼一声,“一介妇人,倒是爱掺和外头男人们的事情。主持中馈、绵延子嗣、相夫教子才是妇人本分。伯符膝下也已得了三女一子,倒是仲谋如今膝下尤空,你这个做细君的,倒是一点儿没见上心。” 好家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孙策都成婚十年了,也才四个孩子,她和孙权成婚才半年多些,若真的生出了个孩子,你难道就不怀疑怀疑你二儿子头顶的帽子绿不绿吗? 上心,她怎么上心,将谢春弗迎入门就算是上心了呗。 乔玮也不接话茬,“长兄有如此螽斯之福,正是孙家的福气。如今徐家女公子也即将入门,往后阿母膝下孙儿承欢,如此正是子孙昌绵之福。” 说起孙翊和徐女公子的婚事,吴老夫人更是犯愁,婚期是早就定了的,但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孙家三兄弟却是归期不定,徐家那边也是差了人来问,吴老夫人也只能和徐家商量着,先推迟婚期。 徐家得到这样的回复,自然是不够高兴,吴老夫人便时常邀请徐木华入府说话,也是表明态度,我孙家并没有借口推却婚约,才算是勉强安抚下徐家人的心。 吴老夫人有了更烦心的事情,也就顾不上找乔玮的茬了。 而襁褓中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而卫媪怀里的另一个孩子仿佛有感应似的,也跟着哭了起来。 袁琅琅连忙起身,“孩子们大约是饿了,妾先抱下去吧。免得扰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叙话的兴致。” 吴老夫人哪里还有兴致和乔玮叙话,“你们都下去吧,如今也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也累了。” 乔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吴老夫人点了她的名字,“乔氏,你的身子也太单薄了些,明日毛医师来府上给我复诊,也给你诊个脉。” 诊脉……那就意味着要喝药,乔玮表示自己裂开了,她是很推崇中医,但她也很怕中药,毕竟……是真的苦。 乔玮面上不显,恭谦地低头拜谢。 内心:好想发疯。 袁琅琅让乳母将两个孩子先带回去,牵着乔玮的手宽慰道,“这是老夫人看重夫人的意思呢!如今府上无人能主事,老夫人也是希望夫人能留在府中,主持中馈的。” 乔玮不明所以,“徐夫人呢?” 袁琅琅环顾四周,确认无旁人后,压低声音道,“之前君侯传来‘薨毙’消息的时候就病了,不过她的病也没多久就好了,但老夫人并未放人,依旧禁足在焕章阁里。” “那如今府上主事的人是谁?”乔玮好奇地问了一句。 “还是老夫人自己在管着,姚夫人也时有帮衬。但老夫人到底年事高了,身子也不是太好。有一日也还问过妾,当初在皖城之时,孙家宅院是谁在主事,这意思已是明。” “那你是怎么说的。” “自是实话实说,是夫人在掌事,内外宽严并济,井井有条。”袁氏继续道,“老夫人还夸了你一句。” “论掌家之事,你可比我更擅长些,若是你掌家,定然比我做得更好些。” 袁琅琅却很坦然,“有正室夫人在,岂有妾室掌家的道理。何况,如今我还有两个孩子,已是自顾不暇了。” 说起此事,乔玮也十分奇怪,那两个孩子瞧着月份差不多,女公子自是袁琅琅生下来的,那另外一个小公子,应该就是刘珠的孩子了。 “刘珠呢?” “自是逝了。” 第91章 棒打鸳鸯 虽是心里有过些许猜测的,但听到她死了消息,还是不免有些许惊讶,“怎么回事?” “生产的时候没捱过去。”袁琅琅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惋惜和同情,“女子生产,就是生死搏命,妾是赌赢了,刘姬是赌输了而已。走之前也还在念叨,说自己为孙家生下了嗣子,能不能换黄庆一条性命。” 黄庆?倒真是许久都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想起从前种种,越发不能明白,一个成日里想着攀龙附凤的人物,怎就能引得刘珠这般念念不忘。 “这府上长兄的姬妾也不少,膝下无子的也有,怎么就非叫你一个人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乔玮瞧着袁琅琅的面容消瘦憔悴了许多,连眼窝都有些凹陷下去了。 照料一个年幼的孩子有多繁琐疲累,乔玮多少是见识过一些,光是起夜就能把人熬到头秃,何况还是两个。 袁琅琅小声道,“这是老夫人的看重。妾原也是推辞的,但老夫人却说小公子如今是府上唯一的嗣子,养母的身份极为重要,老夫人是看中了妾出身汝南袁氏。” 乔玮却道,“也不单是为了汝南袁氏之名,若换做是我,我大约也会这么做,你品性高洁豁达,孩子交给你来教养,将来必不会差。” 袁琅琅捂嘴偷笑道,“夫人这般谬赞,倒叫妾无地自容。妾也是为了将来婳婳能有兄弟帮衬罢了。” 乔玮娇嗔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身边人手可还够吗?” “老夫人将身边的包媪拨给妾用,一同照顾小公子。小乔也时常来帮忙,虽然累了些,人手尚且还够。” 说到小乔,袁琅琅满眼都是欣赏,拉着乔玮的手,“妾是真喜欢小乔,我父亲这一支如今瞧着虽是有些落寞了,但底子仍在,我兄长也并非纨绔子弟,若能得小乔为妇,定然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乔玮也是见过袁耀的,是个端方君子,为人严肃了些,但胜在正直、有事业心,身为皖城都尉也是兢兢业业,将李术看得很紧。 对于择妹婿这件事情,乔玮对袁耀是满意的,但乔老夫人大约是觉得有周瑜珠玉在前,比起袁耀来说,更盼着乔瑢能进周家的门。 乔玮也无可奈何。 “此事,我家阿母不肯松口,我亦是无可奈何。”说到底乔玮也只是家姊,乔瑢的婚事,最终还得乔父乔母点头才行,“不如让袁都尉多往乔家走动走动,若我乔母得见袁家公子品行才貌,兴许也会松口。” 袁琅琅明白了乔玮的意思,想着回去便给自家兄长写信。 乔玮回到居胥阁,想着今日还没和乔瑢说上话,又走到偏院里去。 正走到窗边,却看见乔瑢对着书案发愣,笔尖的墨水都滴在纸上,晕染了一大片也没发觉。 而桌案的一旁还放着一封书信,乔玮轻轻推门而入,看到了桌案上书信,署名为“瑜”。 乔玮心下咯噔一声,脸色微变。 乔瑢忽然发觉自家阿姊正站在眼前,下意识将桌案上的书信收了起来,藏在身后,脸上满是惶恐。 “阿,阿姊……” 乔玮坐了下来,柔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乔瑢咬着下唇,不知道该做何回答,现在的她就好似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敢直视乔玮的眼睛,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家阿姊失望的眼神。 “我又没有责怪你,你这般紧张做什么?”乔玮拉着乔瑢的手,“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是寻常之事。” 乔玮将乔瑢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露出洁白的后颈,动人心魄,宛若海棠醉日,便是乔玮一介女子尚且我见犹怜,何况旁人。 乔瑢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乔玮的脸色,发现她的确没有生气,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将信件展开给了乔玮,上面倒是也没说别的,只说找到了杜仲的种子,托人带回来给乔瑢,叮嘱她要小心养护。 “淮南可不近,他也算有心了。”乔玮面不改色地评价了一句,但真心话是,淮南都离得这么远了,还不忘孔雀开屏,还开到自家妹妹眼前来。 该死的男人。 乔瑢怕乔玮生气,连忙交代,“之前阿姊说了一次之后,我将帕子是还了的,也谢过了中护军。 我不知这是中护军的信,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在寻杜仲的药种……” 乔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也只剩下了蚊子般喏喏的音量。 怎么知道的……必然是身边的人有周瑜的眼线呗! 乔瑢自认原是真的断了对周瑜的念想,在孙府里的时候,她常去袁琅琅那里陪着袁琅琅一同照顾孩子,有时也会听袁琅琅说起袁耀的事情,心里也是渐渐定了的。 袁耀是个端方君子,写给袁琅琅的信中也时常会写些皖城的事情,还会给乔瑢报乔家的平安。 如阿姊所说,若真的成了袁家妇,和这样的夫君相处,日子应当也会很安稳。 这纷乱的局势下,安稳的日子也是她一向渴求的,最好一辈子平平安安,什么事情也不要发生,一眼就能望到头的那种。 她渐渐觉得认识周瑜的那些日子好似一场遥远的梦,只是她还陷足不深,醒了也只是略带一点遗憾,并不会难过。 而这份平静就在她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被打破了。 乔瑢的这点眼神变化,也是瞒不过乔玮的,她只能哀叹,难不成这就是乔瑜之间的宿命羁绊? “阿母那里自是希望你嫁入周家的,周家乃是庐江的高门,中护军又是英杰,往后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但阿姊还是那句话,与人为妾,日子恐是艰难。你只瞧着琅琅便知道了。她还是汝南袁氏的女儿,做了孙家妾,一个徐夫人就能拿捏她。 当日若非刘珠身边的侍女来报信,只怕早已一尸两命。琅琅如此聪慧明理,尚且命悬一线,换做是你,你又能如何?” 乔瑢眼眶含泪,不能反驳,“我明白的,阿姊。” 看到她如此难过,乔玮也忍不住动摇了两分,可想到上辈子乔瑢委曲求全的模样,她又不得不逼迫自己狠下心肠来。 第92章 过犹不及 乔瑢一夜无眠,而躺在一墙之隔的乔玮也是一夜无眠。 早晨顶着一双黑眼圈的乔玮还是被小夜唤醒,“细君,该起了!” 乔玮不情不愿地起来洗漱,心里也一直都在骂周瑜,没事儿非要来乔瑢的面前刷点存在感,还连累自己没得安眠。 此时,门外的小月来见乔玮,“女公子让婢子将这个交给细君。” 乔玮定睛一看,正是周瑜的书信,还有一个小囊,里头装的是杜仲的种子。 还好,算是还没糊涂,乔玮将书信和种子收了起来,“小乔她怎样了。” “女公子昨夜睡得不安,想再歇一歇。” “嗯。”乔瑢点了点头,“那你煮点安神的水来她喝下吧。” “是。” 乔玮两眼有些发愣,乔瑢能白日里补觉,但她不能啊…… 乔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小夜,“我不在家中的这些时日,前线可有什么人常来府上,能和小乔或是偏院里的人见上面的吗?” 乔玮随军,平日里在内宅伺候的人自然都不能带上,乔玮就将小夜留给了乔瑢。 小夜仔细想了想,“没有,这前线来送信的信使也都是将信件交给老夫人的,没有送来给女公子的。 不过若有信使到,女公子都会让婢子去问问,有没有细君的消息。” 乔玮点头,“那就好。” 小夜将乔玮的头发挽成飞仙髻,簪上一支步摇作为装饰,起身去给吴老夫人问安。 吴老夫人招呼她坐下,又让毛医师来给她诊脉,“此为二房的儿妇乔氏,医师瞧瞧,可需用药调理?” 毛医师身边的女医先来给乔玮诊脉,附在毛医师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才是毛医师诊脉,他小心翼翼地在乔玮的手腕处覆上一块帕子后,又低头作揖,才搭上乔玮的手腕,仔细分辨脉象。 这番操作整得乔玮也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大病呢! 半晌毛医师睁开眼睛道,“夫人从前可曾有生过一场大病?” “嗯。”乔玮穿越过来,大乔可不就是高烧不退,差点挂了,应该算是大病吧。 “细君的底子很好,只是近来忧思过甚,身子略有些虚,不过并非什么要紧之事,多注意休息,可进一些温补之物,也就是了。” 毛医师提笔写了几张方子,交给卫媪,“此为药膳的方子,吃上一段时日,老夫再来复诊。” 乔玮的脸更苦了,本就怕喝中药,现在连饭都不能好好吃的,都是药……还不如喝中药呢! 吴老夫人让卫媪收好,交代膳房去做,但还是忍不住多追问两句,“若是一切都好,怎的还未有子息之喜?” 乔玮满脸黑线,催生大军的势力真的是遍布古今内外。 毛医师笑道,“子息之喜乃是天定,有时缘分未到并非人力之故。乔夫人身子康健,迟早会有子息之喜的,老夫人不必急在一时,安心等待便是。” 乔玮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给这个毛医师点了一个赞,如此医德真是感天动地。 “不过乔夫人与公子于房事上还是应该节制些,子息之事,过犹不及。” 裂开了。让你说,没让你什么都说啊! 乔玮手都在抖,简直不敢抬头去看吴老夫人和卫媪的眼神。还要每次诊脉的时候,吴老夫人都会将屋里的人清到屋外去,以免脉案泄露,否则不出一日的功夫,乔玮就能足不出孙府体验一把社会性死亡。 最后还是吴老夫人轻咳一声,让包媪将毛医师送出府门,徒留乔玮一个人面对吴老夫人的眼神。 饶是乔玮自觉脸皮不算薄,此时也有些绷不住。 吴老夫人顺手给了一本账簿,“拿着吧,回去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来问。” 她随手翻开一页,是孙府之前月份的月钱开支。 好的,是账本…… 真的是账本…… 又是账本…… 乔玮在想,如果这个时候装柔弱晕倒过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儿妇明白了。”乔玮只能收下这沉甸甸的账本,继而又请示道,“只是这几日,儿妇恐需出府,还请阿母见谅。” 就是说,最近没空看这些账本,您老可千万别追着我要什么心得体会。 “外头的事情倒是忙得很。”吴老夫人明显有些不悦。 乔玮只能搬出孙策和孙权来当挡箭牌,“这是兄长和夫君再三交代的,说是和前线将士相关,儿妇不敢耽误。” “你都搬出前线战事了,我还敢不放你吗?”吴老夫人道,“回府得空,还是要将账本核算一番,若非长房不争气,也轮不到你手上。这过几日便是徐家老夫人的生辰,你同我一起去。” 呵呵,这意思是要强制007吗?白天去管军工铺的事情,晚上回来还要学管家。 你们孙家人都这么会安排人呢,怪不得能三分天下呢! 吴老夫人已经退让了一步,乔玮自然要应下,“儿妇明白了。” 这一轮交锋,乔玮以退为进,算是个平手。 离开了正屋,乔玮立刻让幼烨备车,唤上朱都尉一同前往莫氏铁铺。 莫三公子见到乔玮也并不意外,甚至还沉浸在自己的组装工作之中,连头也没抬,“昨日才来过,夫人今日又来,也该留点给某一点喘息的时辰。” 乔玮却不以为意,“那昨日所言之事,莫公子可有什么意见?” 莫三公子只是摇头,“这些工匠的手艺也不过尔尔,机巧连弩这般精巧之物,便是教会,恐也需要数年的工夫,夫人就别为难某了。” 碍于乔夫人的要求,莫三公子昨夜就去过驿站了,当然他也没有要求这些工匠展示他们的手艺,只是让他们依次将自己的手露出来。 这有经验的工匠一眼就能够通过工匠的手判断出对方的手艺水平来,当然其中的门道乔玮也知道一些,但具体莫三公子是怎么看的,乔玮也不甚清楚。 “这些工匠,便是比起我莫氏弟子新入门的也就差不多吧,再多也没有了。” 第93章 赌约 “那些工匠的手艺也就是我莫家铁铺的新入门的水平吧,再多也没有了。” 好傲娇的回答。乔玮也是亲自去选的这一批工匠,是普通工匠,能打造普通箭矢、兵器的水平,也没有莫三公子说得那般普通。 “论技艺高超,自然是比不过三公子的,但我想问一问,就算是墨家铁铺集合所有的工匠之力,一个月内能做出多少柄机巧连弩来呢?” 莫三公子不明所以地看了乔玮一眼。 “一百五十柄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吧。”乔玮大概估算了一下。 “差不多吧。” 乔玮道,“但是有了这一些工匠的加入,我能让你们一个月造出五百柄。” 莫三公子都忍不住笑了,“夫人就莫要说笑了,就这些工匠的手艺……某敢说,一柄都造不出来。夫人自己也是行内的翘楚,这机巧连弩原也出自于夫人之手,岂不知此物其中的精妙玄机,绝非是寻常工匠所能领悟的。” 便是莫家铁铺,如今能掌握其中奥秘的,连同他在内,也就是三个人。 乔玮却笑着道,“三公子既然知道此物原是出自于我手,自然知道我也不能无的放矢。这些普通工匠虽然制作不了机巧连弩,可他们完成所有机构的锻造却不见得不行。” 莫三公子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乔玮的用意,“夫人的意思是,将工序分开,由专人负责?” 乔玮点头。 中国自己的流水线生产出现在宋神宗时期,比西方的生产流水线早了八百多年,当时的宋朝也是因为武器装备制作的弊病而提出的统一管理模式。 乔玮也是被莫氏铁铺的专人戳记所点醒,看似简单的一柄剑,也需要经历择选原材料、锻炼、捶打、定型、打磨、抛光等数十道工序,如果将这些工序分开,有专人进行完成、并且进行检验,那么效率就可以是数倍的提升。 但同样,这就涉及到标准件的问题,因此就是需要为这些工件做好统一的标准。 莫三公子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但他还是深感担忧,毕竟每个工匠都有自己的一套制作工艺流程和手法,甚至对于工件的要求、材料的要求也各有不同。 因为大多数的工匠都是凭借经验来进行锻造和制作,而经验这种东西,毕竟是不可量化的,所具有的不确定性也挺大的。 莫三公子只能感慨一句,“这恐怕是个大工程。” 乔玮也知道这是个大工程,尤其是前期对于工件标准化的推进,必然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军工铺的设立已是迫在眉睫,这算是孙策下的硬性指标kpi了。 乔玮是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的。 “就算按着夫人所说,恐怕一个月五百柄机巧连弩也未必能完成。”莫三公子并不认为明明是同样的事情,同样的流程,按照工序分配之后,就能够使生产速度提高数倍。 而且前期若是工件不合格,恐怕别说五百柄了,连五十柄能不能完成都是个大的问题。 这个眼瞧着没有希望的事情,莫三公子是有些不想掺和。 乔玮也没明白,没有实际成功案例参考的项目,要用来说服合作对象,也的确听起来像是空中楼阁。 “若是三公子不信的话,那就和三公子立个赌约吧。”既然乔玮没办法拉莫三公子入伙,那她就只能先完成项目前期的单干,等项目有了起色,那就可以融资拉伙,进行项目进一步扩大。 莫三公子依旧不咸不淡地问道,“什么赌约?” “我会在附近重新找个空地做铺子,等所有的工件完成,交到你手上进行组装。就以一个月为限期,若是我提供的工件超过五百套,那你也必须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组装完这五百柄机巧连弩。” 乔玮以前可也是搞过加工外包的路子,流水线批量生产的事情,还是有几分熟门熟路的。 “你来真的?”莫三公子微微抬眸,显然对于乔玮莫名的自信并不太理解。 “什么时候和三公子来过虚的?” 当初说好,机巧连弩的图纸交给莫家铁铺全权保管、保密,她也是说给就给了;说好机巧连弩的后续所有改造合作都交给莫家铁铺,她说到做到,也从未去找过第三方供应商进行合作;如今说好要改造流水线的军工铺子,她也是第一时间先来找莫三公子商谈。 莫三公子抿唇,“那某也先说好,若是达不到某的要求,某可是不会进行最后一道工序。” 毕竟如果前面的工件不能达到他的要求,对于最后成品组装,会产生很大的麻烦,搞不好就是要全套返工。 乔玮非常坚定地伸手,“给图纸吧!” 如果这事儿办成了,那么乔玮自认在吴郡就真的能凭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并且能在孙家说得上话了。 而且有这么“高科技”的手段傍身,无论将来形势如何转变,她也算能有自己的立身之本,将来若是乔家父母肯,她也能将他们接来吴郡养老。 便是乔瑢将来嫁人了,她也能挺直自己的脊梁骨,替她撑腰。 莫三公子轻轻拨动手边的一个机关,墙面便缓缓拉开,露出一排排的书架子,上面放置了大小不一的匣子,匣身各有注明是什么东西的图纸。 他起身去取了其中一个大约有两臂那么宽的一个黑匣子,“这里便是所有部件的图纸,按照你之前给某那份图纸的标准,画明了所有衡量尺度,不过也修改过多次,夫人自己寻吧。” 整理图纸?这还难不倒乔玮,乔玮让朱治伸手去接,莫三公子却把手一收。 “方才夫人赌约的事情方才说了一半,若是夫人办成了,夫人想要某给些什么?若是夫人办不成,又能给某些什么呢?” 乔玮大手一挥,“若是办不成,机巧连弩的署名、秘图、工艺、专利就都归莫氏铁铺了。若是办成了,三公子就是我江东军工铁铺的司金都尉,监管江东的军工铁铺。” 第94章 缺矿 朱治按照乔玮的要求将原本吴郡的司金场做了整改,并且将附近的荒地也都划分了进来,还好原本就位于远离人烟的荒地,否则还真是不好办,但司金场内的工匠人数也只有三十余位,加上从广陵郡带回来的工匠,加起来也就是六十余位。 乔玮盘算着人手,然后让朱治将场内经验最丰富的几名工匠找出来,每个人分到几张工件的图纸,然后要求他们按照图纸制作工件模具。 想要标准化生产,模具是必不可少的。 其中一名老者只是扫了一眼这些图纸,便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夫人所画的这些工件要制作起来难度极大,而且工件所需的零件越小,便不能只用铁,必须要用到百炼钢才行。” 乔玮点头,“老先生是行家,一眼便看出其中门道。因为工件小且精细,完成后,所承受的力量也至少为十石,非百炼钢而不可为。” 乔玮在军营的时候也仔细观察过士兵在训练之时的情况,发觉由于杠杆原理的作用,虽然士兵所使用的力有些削减,但想要箭矢发出同样的距离,最终产生的力需要作用在机构之上,如果机构的硬度不够,产生的损耗、毁坏的频率就会上升。 百炼钢算是一个好的选择。 从西汉中期起,炒钢法逐渐成为炼钢的主流,生产效率也高,成品率也不错,随之配合而出的锻造法便是百炼。 将精铁加热锻打一百多次,一锻一称一轻,直到斤两不减,即成百炼钢。这应该是目前能做到的硬度和质量最佳的材料了。 莫家铁铺所铸造的机巧连弩,所用的都是百炼钢。 “但场内百炼钢的存量并不足,夫人和都尉若想要打造五百柄弓弩,恐是不够。” 乔玮取出部分图纸,指着上头有标注了精字的部分,“这些便是需要用百炼钢进行锻造,而其他部分,则使用生铁岂可。” 这种拼接法,也是乔玮常用的,每个工件所要承受的力不同,作用也各不相同,并非是需要同一种材料进行锻造。 而部分的外壳也完全可以用木头来代替,这样可以减轻一部分的重量,在保证射程和耐久性的同时,减轻士兵的负担,可以延长士兵战斗的持久性。 “如此,也未必能够。” 乔玮便只好问道,“那如今场内有的铁与百炼钢,又能支撑用多久呢?” “如今场内的储备,生铁不足二十石,百炼钢不足一半。” 东汉的一石,相当于29.76公斤,换算一下,的确是不多,生铁和百炼钢加起来,连一吨都没有。 制作五百柄机巧连弩,即便按照现代标准,大概是4公斤上下,而且怒身以木、竹片等材料进行制作,也至多只能制作不到三百套工件。 乔玮不免有些疑惑,问朱治,“为何场内没有材料储备呢?” 按道理来说,吴郡的司金场应该算是江东军比较具有规模的武器后储才对啊。 朱治苦笑一声,“因为江东没有可开采的冶铁矿石。” 乔玮忽然想起来,汉代的铁矿开采技术有限,冶铁的技术主流,主要集中在五都,即邯郸、南阳、蜀郡、洛阳、临淄。 而其中,邯郸的铁矿最为丰富,南阳走的是技术流,但无论哪一个都和江东无缘。 因为冶铁业集中在五都发展,相应冶铁业最发达,技术最顶尖的人才,也多会集中于五都之中。 这真是一个令人多么绝望的事实。怪不得孙策孙权两兄弟每次打了胜仗,对于缴获对手武器这件事情那么执着了,感情是因为后备实在匮乏,能多抢到一件装备都是自己的。 乔玮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无论最后铁石够不够,先把司金场内能做的先做起来。”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负责上天入地燃烧灵魂。 上头boss发布的指令,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上。在有限的条件里,即便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给了朱治一叠厚厚的方案计划书,这可真的都是纯手写的稿子,是她在军营里的时候就思考要做的事情。 “司金场内按照工序所需时长及工序难度,以三至十人一组,完成一道工序即可,并由一位有经验的工匠负责质检。” 朱治翻了翻这厚厚的一摞黄纸,小声念出纸上的字,然后好奇发问,“质检是什么?” “质量管理与检验。”乔玮非常官方地采用了汉典释义,然后再补充上自己的解释,“就是校对是否和模具成型的要求、图纸的衡量一致。” “对了,麻烦都尉大人三日之内将这册子内容全部熟悉,然后教导给司金场的司金丞,然后组织安排在司金场内推进试行工作。” 朱治看着如此厚重的黄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夫人是说……” “是的,如果都尉大人觉得时间太宽裕了话,那就两日的功夫吧……” “啊?” 朱治被乔玮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事风格给整蒙了,“属下可没这个意思。” 孙策和孙权双双写信回来,要求朱治全力辅助乔玮整改司金场一事,要不然以朱治的个性,早就要跳出来质疑了。 “属下只是不知夫人究竟是何主意,属下好协助安排。” 乔玮道,“你翻开手册第三十五页,首先要刻模具,模具的图纸已经分发给方才的那些工匠头子,要求也已经写明了,要求公差不超过十分之一寸。” 也就是3毫米。 “其次,就是按照工序分组,每一组负责一道工序的连续铸造,锻造的管锻造、熔铁的管熔铁、浇筑的管浇筑,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最后就是要设立质检,抽样检查并且按照责任制连坐,谁的工序没有达到要求,全组进行返工。” 乔玮还点出了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寻找铁矿,大批采购生铁或者铁石也可以。” 朱治心想,其他的倒是还好,只是这铁矿怕是不好找,如今朝廷所有的矿业,也都被各路诸侯豪强所接管,哪里轮得到他们呢! 乔玮却道,“其实我心里有两条路子可行。” 第95章 不斩来使 朱治想听听乔玮的办法。 “两条路子,一条文明一点,一条简单粗暴一些。”乔玮道,“文明点,就是寻一批有经验的冶铁工匠,去丹杨寻矿开采。” 乔玮高中时候的地理学得还不错,记得国内的大型铁矿,有一处就在马鞍山,也就在这个时代的丹杨境内,但这座铁矿因为技术和勘测原因,在20世纪初才开始有少量开采。 但马鞍山的矿产储备量相当可观,如果能够发掘出来,乔玮想,供应江东军的装备所需还是绰绰有余的。 “另外一条简单粗暴的路子就是去攻占宛城,夺南阳宛城的矿。” 孙策已经打下汝南了,那和南阳宛城就不过是邻郡相望而已。 而且这条路子相比起上一个办法,其优点除了简单粗暴,那就是顺带还可以接盘南阳宛城的整个司金场和先进的冶铁、锻造等技术,将那些技术人员一并纳入麾下。 毕竟人才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真正的战略储备。不然商场上干嘛老喜欢搞企业收购,购的就是成熟的人才、成熟的管理运作和成熟的技术体系。 乔玮虽然对武器的制作有些研究,但对于冶铁真的就是隔行如隔山了。 “所以夫人是打算让君侯去抢宛城,然后夺矿又抢人?” 乔玮点头,旋即又摇头纠正道,“不是抢,是接手辖管,是‘招贤纳士’,‘选贤举能’,都尉方才用‘抢’这个字,听起来就很不正派,好似是什么山贼做派。 咱们孙家可是汉臣,忠心耿耿的汉臣,怎么会做这般小人行径。” 朱治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说乔玮说的不对吧,只能附和道,“夫人所言极是。” 咱们江东乃是扶汉之臣,咱们江东乃是扶汉之臣。 默念十遍后,朱治觉得自己的气质都变得纯净了不少。 “那夫人可有什么计划?” “没有。”乔玮也很坦白,“打仗的事情也不归我管啊。” 她也没权利干涉江东军的军事策略方向,唯一能做的,就是写封信汇报一些工作进度,然后给出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建议。 孙策接到大乔的来信时,他已经攻下了颍阳,虽然过程并不容易,曹仁想到断粮草之计,派人奇袭了孙策的后方,联合刘表,派兵截断孙策的粮草。 亏得周瑜机警,察觉到了南方一路的异动,及时做了防备,但还是不得不断了几日的粮草。 此事也算是彻底激怒了孙策,他为免动摇军心,拼尽全力攻打颍阳,以孙翊、太史慈为先锋,破釜沉舟、一鼓作气,攻下曹仁。 许都便已是近在眼前,曹军顿时军心大乱,虽曹操已经连续解袁军白马之围,但袁绍实力、粮草仍远超曹军。而袁绍亦在此时派兵进军阳武,并且颜良等大将进驻官渡,南下攻打许昌。 曹操已然陷入两面受敌之境遇,不得不写信给荀彧,商议是否该退守许都。 而荀彧给出的答案是,求和于孙策,决胜于官渡。 “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 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 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然策领江东之众孤军入兖,背恐荆州掣肘,必不能久战,求和以泄其愤,可退之。” 同时派遣使者前往颍阳,以天子名义册孙策为大司马,封骠骑将军、领扬州牧,并以礼征召孙权和孙翊入许昌。 并且许诺半月之内,送嫁曹仁之女,并聘孙贲之女为曹彰之妇。 孙策看着带着求和书的使者,嘴角只是带着些许不屑的笑意,“你家曹公倒是明哲通达,运筹演谋,难怪能为天下之雄,汉廷之臣。” 每个词都是夸奖,但配合上孙策的语调,有耳朵的都能听出这是一句反讽句。 使者冷汗淋淋,来的时候,孙翊已经带他见识过江东军的军容肃穆了。 先是以细作之嫌直接将使者拿下,刀斧加身,送到校场,差点就手起刀落要了人的性命。 好在孙策来得“及时”,将人从孙翊的手里“救下”,这才算有性命还能听见孙策对曹操的这番“评价”。 孙策虽十分看似恭敬地称呼使者为“天使”,但当使者拿出天子诏令之时,却也只是随意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就十分安然自若地坐在了上首之位。 听到诏令之后,也并没有口称谢恩之语,更没有起身接诏令。 使者只好清了清嗓子,再读了一遍诏令,小声提醒道,“吴侯可起身接旨了。” “不急。”孙策依旧没有起身,反而不紧不慢地问道,“此诏令是天子之意还是司空之意呢?” 这许都之中如今为尚书令的可是人称荀令君的荀彧,拟招的怕也是这位王佐之才,而此人究竟是汉帝之臣还是他曹司空之臣,天下也都是心知肚明。 使者连忙道,“某即为天子之使,自然宣的是天子之诏令。” “是嘛。”孙策盯着使者的眼睛,“可方才孤弟在校场以刀架脖颈的时候,你喊的分明是,‘某乃司空府曹掾’。” 使者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嘴唇紧抿,不敢多说一句。 孙策继续道,“此人前言不搭后语,如此反复无常,定然是来窥察我军军情的细作,季弼,推下去!” 孙翊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使者的衣领,刀刃直接上脖,划出一道伤来。 使者连连喊冤枉,“君侯明鉴,某的确是司空府曹掾,今日是奉天子之名来宣天子之诏的!” 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其实真的斩杀来使的也不少。孙策喜怒无常,使者也不敢赌孙策的底线。 “那你说说看,到底这诏书是天子之令,还是曹司空之令呢?” 第96章 折辱 孙策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配上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连眼角都带着血色的杀气。 使者双股战战,嘴唇都是煞白,半晌颤抖着说出了答案,“是,曹公的意思。” 但说完之后,使者面色亦是一片死灰。 虽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是天下众人皆知的事实,但心知肚明和将这事儿直接摆到台面上去讲,也是两回事情。 但凡涉及到曹操挟天子诏令之事,司空府人人的嘴上就跟上了一道门锁一般。但这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一旦被宣之于口…… 使者自知,即便今日死里逃生,回去也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司空府容不下嘴门不牢的属官。 孙策得了想要的答案,但心下便更加鄙夷使者的骨气,这般的软骨头,放在江东军里,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还想折辱此人一番,但看到周瑜对着他微微摇头,也只能见好就收,毕竟折辱贤士,这名声传出去,对江东可不是什么好事。 孙策微微挑眉,孙翊立刻了然,将刀和手都收了回来,使者无法站稳,一个踉跄便摔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既然是曹公的意思,那便好办了,孤先父与曹公乃是旧识,又有同伐董卓的同袍之情。今日你可回去告诉曹公一句,我孙家兄弟几人,皆是为国征战的忠臣,可不好厚此薄彼。”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案,“使者可听明白了?” “君侯此话……”可不合礼法……毕竟,天子诏令,哪里有讨价还价的道理,这可是天子大大的不敬,是要杀头、株连九族的。 孙策反问一句,“嗯?” 使者抬眼对上孙策黑玉般的眸子,立刻低眉改了口道,“某会转达。” “那使者便回去吧,天子诏令,孤留下了。” 孙翊立刻伸手将诏令从使者的手里夺下,还不忘狠狠瞪了使者一眼,仿佛下一瞬就能抬手给他捶出十步之外。 使者心想,这真的是俸禄难挣。 “还不快走?”孙翊见使者还在发愣,低声呵斥道,“怎么,留着等吃壮行饭吗?” 使者连忙起身,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营帐,连官服也来不及整理,下摆沾满了污泥,高山冠歪到了一边。 而身后的孙翊见状更是笑得张狂,捏着鼻子阴阳怪气道,“什么味儿啊,一股骚气。” 这时候的使者哪里顾不上去细想,什么文人风骨和名声,命才是最要紧的,一路狂奔直到上了车架才敢停下,才惊觉官服之下冰凉一片。 他这才回过味来,孙翊的嘲讽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又惊又俱又羞,便是满腔的怒言都仿佛挤在胸口,如此屈辱,他平生未曾受过,那孙家兄弟简直欺人太甚。 茹毛饮血的蛮人! 而想到方才自己卑躬屈膝、毫无风度的表现,使者最终翻了个白眼就晕过去了。 而帐内的孙策轻咳一声,提醒孙翊见好就收,注意点自身素质。 但孙翊根本没有领会孙策的用意,还在和身边的同僚大声取笑着方才使者胆小如鼠的样子。 “都言说,为国使者,胆识过人、敢于任事,我看是言过其实了,什么狗屁的胆识,就是这军营中的一条狗都比他像个人样。” 周瑜只能出声阻止,“王瑚只是司空府中的一个属官,并非真的是天子使臣。” “就这么个草包都能入司空征辟,都吹嘘曹操是什么枭雄之才,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孙翊语气里满是不屑,“我江东军已经占领了颍阳,夺取许都已是指日可待的,兄长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望而却步。” 此时更应该一鼓作气,拿下许昌,迎奉才是正理。 孙策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看孙翊也有一种像在看傻子的心情,那许都就在眼前,他不拿是因为不想要吗? 江东军从扬州出发,,兵分几路,连下豫州、徐州十余座城池,眼看着是士气正盛,锐不可当。但能打下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守住就会是另外一回事情。 跨过长江之险后,于平原作战,骑兵才是主角,但江东军对于陆战的优势是不足的,加上战线拉长就意味着防线和粮草补给线路的拉长。 虽说打仗拼的是军事实力,但最终真正要拼的其实是钱粮之力。 而曹仁联合刘表差点切断孙策补给之事,也算是给孙策敲了一记警钟,先前他一心攻取城池,就如周瑜所说的得志而忘乎所以了。 以江东之力,能开拓至此,已然取全江东之力了,再去许昌,已乏后力。此事无论是曹操、荀彧还是孙策和周瑜,也都一样心知肚明。 而且江东之中,也不算太平,若不能平定安抚民心,只怕后院起火,反失先机。 周瑜给的策略就是,讨好处,能讨多少算多少,要足江东的大义名分,进可攻、退可守,将来许都与天子,皆可缓缓图之。 但这种事情,便是和孙翊解释也解释不明白,“此事孤自有安排,吴郡来信,谏言夺南阳宛城,我与公瑾商讨过,想让你去。” 听见自己可以独自带兵打仗了,孙翊也就顾不上去想进攻许昌之事了,“区区宛城而已,兄长放心,我自去取来,献给兄长。”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孙翊已经连续打了几场胜仗,军中皆赞他的骁勇善战,连边鸿都时常夸赞他,乃是天人之将,若是早出生十年,这江东只怕就不是孙策打下来的,而是他了。 孙翊觉得此话甚是顺耳,他在军中时长不久,但有时也会觉得孙策哪有他的勇力,攻个城罢了,总要召集诸将商讨来商讨去的,有机巧连弩这样的神器在手,杀不就完了。 比起孙策,他自认“小霸王”之名,分明他更名副其实才是。 孙策看他又这般自信打包票,忽然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该让孙翊去了,毕竟宛城乃是军工重地,曹操军中的军械十之八九也出自于此,如此重镇,不容有失。 第97章 择师教导 孙翊对宛城之事并不熟悉,但他不熟悉,边鸿却知道一些,“宛城太守名为东里衮,守将都尉姓侯名音,也都是宛城本城之人。” 东里衮、侯音。 孙翊念着这两人的名字,觉得挺陌生的,“也没听说过此二人啊。可有过什么战功不?” 边鸿摇头,建安四年张绣再降曹操之后,宛城就成了曹操的军械供仓,东里衮和侯音也是新任于宛城,并不曾听说有何战功。 孙翊听完,不由得大笑起来,“既无战功也无建树,沐猴而冠,草包而已。对付这样的草包,兄长竟是杀鸡用牛刀,待我三日之内,定下此城。 公鹄,随我点兵,出发攻城!” 孙翊仅带了三百士兵就出发,听孙策听说此事的时候,急忙召来建义校尉徐逸,吩咐他带领五百士兵,驰援孙翊。 轻视敌手,乃是军事大忌,即便宛城并无重兵镇守,但城中军械甚多,亦不能小觑。 孙策原本的打算是让张昭和虞翻先写一份檄文,令孙翊送往宛城,以江东之势威慑宛城太守东里衮献城,然后让孙翊带兵入城接管宛城,为宛城太守。 孙翊好工匠之道,接管宛城,最是合理。 只是这檄文尚未写完,孙翊就已经点兵出发了,孙策气得想把孙翊的头拧下来割开来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玩意。 周瑜只能尽力安抚,孙策扶额长叹,“有这样的兄弟,真的寿数都能少一半,孤就盼着能寿终正寝,就算是上天待孤不薄了。” 战场上讨生活的人,最是忌讳言说生死之事,可见孙策是真的被气急了。 “当日就不该允他出来,就该在吴郡让阿母看死他才好。” 周瑜连忙打圆场,“这就是在说气话了,不至于不至于。” 孙翊性子倨傲难驯,但论起打仗来,也的确勇武无比。 孙策一脸地困惑,“明明都是同胞的兄弟,仲谋已然能独当一面,也不知是真的祖坟冒青烟了还是冒黑烟。” 周瑜心里暗道,也可以是一边冒青烟,一边冒黑烟。 孙策一看见周瑜的眼神,就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坏话了,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就这般看孤的笑话!” “不是看笑话。季弼到底年纪还小,心性还有些不定,又是初入军中,一连打的又都是胜仗,难免养得心气高傲些。 如今身边也少有人可以规劝教导。” 先前他还无意中听见孙翊身边的人都在捧他,也无人敢说一句不好。 说起此事,孙策倒觉得周瑜的话很有道理,“依公瑾之见,派何人在季弼身边教导规劝着,更为合适呢?” “此事我如何能知?” 孙策眼神微眯,在周瑜身上来回打转,显然是准备把主意打到周瑜本人的身上去。 周瑜连连摆手,“伯符可放过我吧,季弼本就对我甚为不满,我说的话,他如何肯听?” 这倒也是,孙翊这小子也不知是谁养出来的炮仗性子,书没读明白,嘴巴上倒是不饶人。有事儿没事,但凡周瑜谏言,他非得要说出个一二三来将人驳得毫无脸面。 这也就是周瑜雅量,没同他太过计较。换了自己,都非得拉去暴打一顿才能解气。 “子布如何?”孙策问道。 张昭容貌严正,敢于直言谏诤,别说是一个孙翊了,便是孙策和孙权都被他指着鼻子骂过。 这可是个硬骨头。 也不知道孙翊碰上他,这俩到底谁的骨头能更硬一点。 周瑜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你确定?” “战事一了,让季弼镇守宛城,令子布以长史之名规劝教导。” 孙策身边诸位谋士,二张为翘楚。张纮自许都归来后,便跟在孙权身边为谋士。 而张昭无论是才华和德行,都是声名远扬,便是连祢衡这般的狂士也都能认同张昭的才华,便可见一斑。 “可子布性子如此刚直,你确定季弼不会一怒之下将人砍了?” 孙策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身边可用之人,选出了原豫章太守华歆,“那就再加上华子鱼,一刚一柔,总能制得住了吧!” 周瑜不置可否。 孙策继续道,“季弼到底是孤兄弟,有时候便是管教起来,念及血脉之情,想到阿父阿母的教导,总是心有不忍。不若放手,由得子布和子鱼辅佐。 子布聪哲不阿,绝不会因季弼为孤弟而奉承,子鱼圆滑而仁德,季弼有此二人为师,近朱者赤,总能学到些吧。” 孙策本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但如今却越想越合适。反正再差,也不能比现在这般任意妄为的性子更差了。 而且孙策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张昭此人性子刚正敢谏言是出了名的,但是追着屁股后面要他纳谏,使孙策也是深为苦恼。而且张昭谏诤是真的毫不给面子,有时候也真的让孙策下不来台。 有时候孙策一早上起来,听见张昭有事要来汇报,他都觉得头疼,想再躺回去,睡个回笼觉。 孙策暗戳戳地动了一点坏心思,还是让孙翊也尝尝这天下名士的厉害吧。 是兄弟,那就谁也别落下。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公瑾你有空写封信,同子布说一说。” 周瑜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汝且听,人言否?” 自个儿不想去面对张昭,却让自己去,合着让他挡在前面去挨张昭的骂呗。 “说得好似我写了信,长史就能看在我的面上,不写信骂你了?” 孙策点头,“反正信都得过一遍仲翔的手,他也不敢把这骂人的信直接送到孤面前来。” 好家伙,想得倒挺明白的。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盗钟掩耳’之术啊!”周瑜简直无语至极,忍不住调侃道,“要不然,你也教教我呗。” “这招你学了也没用。”孙策一句回绝,“行了,别跟我说这有的没的,有这空闲功夫,赶紧去写信吧。” 他还要想一想,等孙翊被追回来,他要用点什么手段,好治一治这小子冲动的毛病。 第98章 徐逸 徐逸拉着孙翊在宛城西城门外的林子里藏着,孙翊满脸的不爽,“这就是你说是要带我干把大的?” 荒郊野外的,连个人都没有,还得啃徐逸带出来的干粮,硬得难以下咽,连水囊里的水也喝完了。 徐逸笑着道,“别急啊,这批军械出城之时,就是宛城守备最薄弱的时候,还是人主动开的城门。” 宛城守备力量不强,可耐不住人家是军工重镇,最不缺的就是各类军械守器,这种城池,最是易守难攻,要啃下来绝非易事。 孙翊带了区区三百的士兵,就算再加上徐逸的两百士兵,也不可能攻下宛城。 徐逸追上孙翊后,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地将他带到此处,藏在林中也有两日的功夫,等的就是时机。 “宛城内有军械要运往官渡,此为机密之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徐逸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子,“犬有犬路,鸡有鸡道。这世上的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某干的就是侦察探子的活儿,吃的也是这碗饭。” 徐逸跟在孙策的身边,论武艺和战功,也都不如太史慈、陈武等将领,但孙策对他的看重却一点儿也不比对其他将领的少。 究其缘故,也是因为徐逸擅长侦查情报,论打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孙策也曾说,这军中少了哪员大将都不足以让他害怕,唯独少了徐逸徐子安,他便得日夜难安。 徐逸容貌普通,是那种丢在人群之中都认不出是军中大将的那种,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格外憨厚。 徐逸每到一处,时常会带着自己的部下改换装束,有时装作是逃难的难民,有时装作是普通商贾,混入人群之中打听各类消息。 甚至还能顶替掉普通百姓的身份,混入敌军的征兵成为细作。 孙策对他也十分放权,也从不约束徐逸的行事。而徐逸也从来不需要等候孙策的吩咐才行事,就像孙策收到乔玮的书信才有意于攻占宛城之地。 而徐逸早在攻下汝南之时,就派人潜入宛城,时刻观察宛城城内动向,而他和几个士兵藏在此地接应消息也有近半个月了。 而三日前,有一支大约百人左右的押运兵入城,要运输一批霹雳车前往官渡。 徐逸收到消息之后,还未来得及向孙策禀报此事,就收到了孙翊率兵要来攻打宛城的消息,连忙追赶将人拦下,可不能让孙翊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霹雳车也是新造的军械,用投石车改的,据说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声如雷震,能投三百步之远。” 孙翊颇有些意外,“投石车也不过远投近两百步之远,此霹雳车竟有如此威力吗?莫不是唬人的吧!” 这宛城之内,竟有这等能工巧匠? 徐逸小声笑道,“唬人不唬人也不知道,但既然是曹军要运往官渡前线的,必然是有大用处。” 只要对曹军有大用处的东西,截下来终归是没错的。 孙翊却觉得这般背后耍诈的手段,实在也太不光明磊落了,还不如直接杀过去,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正要起身,准备提枪带人直接杀过去,却被徐逸一把按住,“嘘!别出声,应该是要有动静了。” 徐逸一直趴在地上,可不是为了好看,他在尝试感受地面的动静。 霹雳车是大型的军械,推动运输,地面必然有响动,而这种响动和平日里宛城之内冶炼、锻造的响动并不相同。 孙翊学着徐逸的样子,趴在地上分辨声音,但他听了半晌,什么也没听出来,只有夏日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 “有这么神吗?”孙翊觉得难以理解,趴在地上能辨别马蹄声,他是知道的。可这宛城之中到处都是熔炼炉和锻造捶打的工匠,便是能听到动静,又如何能知就是霹雳车的动静。 徐逸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你立个赌约,至多半个时辰,若是这霹雳车没有出城,我跟你姓。” “谁稀罕!”孙翊一脸嫌弃,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抱怨道,“脏死了。”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徐逸,徐逸等人趴在这林子里少说也有半个月了,鲜少能有洗漱的时候,泥垢、汗臭混在一起,连徐逸自己也都有些嫌弃自己了。 但这些事情对于他们这些负责侦查情报的探子来说,也都是家常便饭。 “等拿下了宛城,入了城内,还不由得公子洗漱休息。”徐逸憨憨地笑着,试图安慰一下孙翊,然后继续专注地趴在地上,听着地面的动静。 “要是那所谓的霹雳车没有出城,徐逸啊徐逸,本公子非宰了你不可。” “好好好。”徐逸也不介意孙翊直呼他的大名,只是小声地哄着,“公子若是困了,先歇一会儿,一会儿有的公子卖力气的时候。” 孙翊也的确有些困倦了,两日里什么事儿也没干,光盯着宛城城门的动静去了,于是骂骂咧咧地去一旁树下躺着睡觉去了,他不信徐逸敢唬他。 果然天微亮的时候,徐逸来将孙翊摇醒了,“三公子,快醒醒,城门开了,霹雳车出来了。” 孙翊傲气归傲气,但办事儿却并不懒散,一听见霹雳车出城,一个激灵便起身去看。 果然从宛城的城门里推出了一辆又一辆高大的军械,高约莫二十余尺,长宽也约有十余尺,另有长臂和用于装载石块所用的斗状圆盘,与投石车的外观的确也有几分相似。 由于增加了射程,因此霹雳车相应也增加了车的整体重量,因此需得七八个士兵推动,再加上马匹拉力方能移动出城。 孙翊又要起身,徐逸又给拦下,“三公子再等一等。” “等什么?” 城门已开,押送军兵已经出现,都忙着运送霹雳车,正是防守薄弱的时候。这时候不打,什么时候打? 徐逸道,“等鸣镝。” 鸣镝响动,便是徐逸和城中细作约定好的信号,意味着城门已经不能关闭,可直接杀入城中。 第99章 宛城 眼看着城中一架接着一架霹雳车缓缓推出,孙翊数了数,起码有十余架,因为霹雳车架沉重,因此移动也十分缓慢。 孙翊急得又问,“鸣镝还未响吗?” 徐逸却不紧不慢地安抚他,“不急,快了。” 孙翊眉头紧皱,边鸿在身边对他摇摇头,“公子可万不能着急,想一想君侯应许的侯爵之位。” 孙翊只好忍耐下来。 他之所以在徐逸面前忍耐,就是为了这个侯爵之位。徐逸告诉他,孙策想为孙权和孙翊二人请封侯爵,但念及孙翊年少才冲动,尚有犹疑。若是孙翊小不忍而乱孙策之大谋,只怕这侯爵是真的不必想了。 孙翊心高气傲,若是孙权得了侯爵,那孙家四兄弟之中就剩他没有侯爵在身的话,他能活生生把自己怄死。 徐逸告知他此事,相当于拿捏住了他的命脉,让他不得不暂时低头,听从徐逸的指挥。 徐逸也清楚,这孙家的三公子可不是真心听从他的指挥,待此事了,定然是要给自己一点颜色瞧瞧,好找回场子。 但他此时也顾不上去想这些,只是聚精会神地等着城内鸣镝的响起。 眼看着最后一夹霹雳车被缓缓推出城外,正当城门要关闭的时候,徐逸一直在等待的鸣镝声,终于响起。 孙翊第一个反应过来,抄起银枪,翻身上马,“冲啊!” 徐逸都还没来及叮嘱两句,孙翊率着三百轻骑,手持机巧连弩,朝着斜坡下方的曹军杀了过去。 霹雳车主打的就是超远距离无差别的攻击,但对于近距离的攻击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保护军械的押送士兵也立刻做出反应,抽出随身的兵器立刻迎战,而为首的押送官员立刻挥动令旗,大声喊着警告,“敌袭,敌袭!准备迎战!” 明明昨日派出的探子在城外寻索,并未发现敌军踪迹,今日怎么来得这般快?押送官还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关窍,先令弓箭手准备迎敌。 但弓箭手刚射完第一轮的箭矢,迎面而来的就是书数千支来自机巧连弩箭矢的疯狂压制。 只听见破空而来而后穿破躯体的声音频繁响起。百余人的护送士兵纷纷倒地,竟是一人可幸免,在拥有盾牌庇护的情况下,孙翊只用了机巧连弩一轮的发射,就将这支百余人的押送队伍直接消灭殆尽。 押送官瞪大了眼睛,看着穿过了盾牌后直直射入胸口的数支箭矢,甚至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失去了气息。 甚至他都还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孙翊走到他的尸首旁边,手起刀落,直接割下了他的左耳,作为计战功的凭证,而后直接下令攻城。 徐逸麾下士兵举着盾牌按照阵型井然有序地朝着城门进发,一路抗下无数的石块和箭矢,即便有人受伤,阵中的替补士兵也立刻补上。 城墙上的守将立刻下令,“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宛城的城门十分坚固,便是来了撞木和云梯,一时之间也未必能攻入,何况徐逸和孙翊并无带任何攻城军械。 “上投石车!上城,上弓弩!” 守城的将领十分冷静地指挥着麾下的士兵,纵然他资历并不丰富,但宛城易守难攻,只要扛过江东军的攻势,就能反败为胜。 但徐逸并不会让他这般轻易如愿的。 混入宛城的细作,只是在城门的门框处,趁人不备的时候卡了几块石子,这就能导致城门门闩无法完全卡上,城门也就无法完全关闭。 江东军一鼓作气,一队士兵以盾牌扛着城墙上砸下的石块和箭矢,总算是躲到了城下之处,以人力往前推着城门。 一队士兵掩护着孙翊的轻骑,对着城墙射出漫天箭矢。 双方正在僵持之时,宛城城中又有一名细作从远处跑来,装作是南门守城的士兵,在众人本就慌乱之时,大喊散布“江东军来了,已经率兵攻入南门了,大家快跑啊”的假消息。 守城的士兵并不知真相,一时之间竟更乱了心神,斗志也就先丧了一半。一时慌乱之间,并不知道还该不该坚守城门。 有些胆小的,眼看着已无胜利之望,直接临阵脱逃,还不忘脱掉自己身上的护甲。 在徐逸和细作的里应外合之下,江东军总算是攻入了宛城城中,徐逸本是将守城的将领控制了起来,而孙翊清点这自己麾下受伤的数十位士兵,一怒之下就将人给砍了。 砍完后还不解气地在尸首上砍了数十刀才肯罢手,这几日所有的不顺和不满,此时全都发泄在这具尸体上了。 若非徐逸劝说要留下士兵补充江东兵力,镇守宛城,以拒曹仁大军再来夺城,孙翊还打算将这些士兵一并屠杀殆尽。 “既然徐校尉都开口了,那我就卖校尉一个面子。”孙翊嘴上说是给面子,然而语气里的倨傲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徐逸赔着笑道,“多谢三公子,某先让人将霹雳车推回城中,其余几门的守卫,还请三公子前去收服吧。” 立功的活儿给了孙翊,才算是安抚下这位公子的火气。 孙翊心里想,这徐逸还算是有点眼色,“那校尉慢慢清点吧,吾会在兄长面前替校尉美言的。” “某就多谢公子了。”徐逸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待孙翊走远了,徐逸身边的副将才敢出声抱怨,“校尉,这功劳都让人家给捞走了!咱们反倒要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本着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一个军营里的兄弟,今日你让让我,明日我让让你,也是常有的。 但这几日孙翊总是动不动就发脾气,对着徐逸麾下的士兵颐指气使的模样,副将心里也多了一些不满。 明明能攻下宛城,是他们徐字部兄弟们布局了半个多月的功劳,他们混入宛城当细作的几个兄弟可都差点丢了性命。 可那孙翊和他麾下的士兵的模样,仿佛觉得他们才是功臣似的。 徐逸安慰自家的副将,“放心吧,君侯心知肚明,我也会写书信同君侯言明事情的经过,君侯不会亏待咱们徐字部的兄弟的。” 副将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平日里和其他部曲有些矛盾,吴侯尚能持中判决,如今人家可是吴侯的亲兄弟呢! “咱们替君侯出生入死多年,何时不给咱们计军功了?”徐逸露出一口白牙来,拍拍副将的肩膀,“去吧,先把霹雳车运回城中,叫几个兄弟戒备,别松懈,继续探路子。” 即便攻下的宛城,徐逸依旧不敢有半刻松懈。 第100章 封侯 官渡。 建安五年八月,袁军主力接近官渡,依沙堆立营,东西宽约数十里,曹操也立营与袁军对峙,曹军合战不利。九月,曹军再度出击,与袁军交战不利,再次退回营垒,坚守官渡。 袁绍大军于官渡附近驻扎,构筑楼橹,堆土如山,以箭矢俯射曹军,致使曹军不敢擅出。 正当曹操一筹莫展之际,有人献上了霹雳车之法,令曹操大喜过望,严令宛城东里衮进行督造,然后送往官渡备战。 然而明明交付的日子已经到了,霹雳车却迟迟未能送到。袁绍的高俯射箭已经将曹操不得不困守于官渡之中。 郭嘉得到宛城失守的消息,对于曹军不利之形势,更是火上浇油。他连忙将此事禀报曹操,曹操不由得勃然大怒,“孙策猘儿,如见血疯癫之状!” 他已然派人去求和,竟还抄他曹操的后备宛城之地,截得他的霹雳车! 然而半晌之后,曹操又陷入了浓浓的无措之中。没有霹雳车破袁绍之困,而他如今的粮草也不足以支持更长时间的战事。 前方兵少粮缺,士兵疲乏而士气不振,后方无论是许昌还是孙策此时都是曹操他的心腹大患。 曹操一边端着饭碗,坐在大帐门口,看见运粮的士兵疲于奔命而又面黄肌瘦,甚至一个没站稳,便摔倒在地,半晌都无法挣扎起身。 押运官走过来,以为他在偷懒,一鞭子直接下去,士兵疼得只能苦苦哀嚎,“别打,别打!” 曹操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碗筷,走了过去,“别打了,方才吾都一直看着。” 有曹操作保,押运官自然不敢有异议,低身叩首,“拜见司空大人。” 曹操“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摔倒在地上的士兵扶起,带到自己的大帐门口,将自己的碗筷给了他,“饿了吧,吃!” 士兵不敢,颤抖着的手直往后缩,人也想站起来,给曹操行礼。 但曹操一把就按住了他,取了一柄勺子来,舀了一勺递到士兵的嘴边,看着他将粟米一口一口咽下,填饱肚子,“我们在前方打仗,也苦了你们跟着我,背井离乡还不得温饱。” 小兵闻言,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他从军也只是为了能混得一个温饱,家中已无粮食可供,他身为家中长兄,也只能选择从征,好让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 但他也只是一个押送兵,在军中既无资历,更无人脉,军中缺粮之时,为了供给前线的作战部队,也往往会克扣其余部曲士兵的口粮。 像他这样的小兵,更是首当其冲,他已经快一个没有吃饱过饭了。 押运官跪在一旁,心下正是忐忑,不知道曹操会为了这个小兵如何发落自己。但克扣小兵口粮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是他待下苛刻。 曹操也明白,这并非是押运官之过,只是军中无粮所出的无奈之举罢了。如今是克扣一些暂时不必上前线为战小兵的口粮,再发展下去,便是宰杀牛马,最后便是以同袍腐肉相食。 “却十五日为汝破绍,不复劳汝矣!” 曹操说完此话,便召集各军师议事,求速战袁绍之法,并令负责补给辎重的典农中郎将任峻采取十路纵队为一部,缩短运输队的前后距离,并用复阵之法,加强护卫,防止袁军后路袭击。 “告知荀令君,应孙策之请,再封孙权为南昌侯,并重金采买霹雳车。令其速速退兵!” 孙翊杀了东里衮侯,自领宛城太守,带着徐逸等部曲镇守宛城,日夜建城固防。 没过几日,便听到许都的封侯旨意下来了,说是封了孙权为南昌侯,孙贲(孙坚兄孙羌长子)为都乡侯、孙暠(孙坚弟孙静长子)为安民侯。 孙翊听完边鸿带来的口信,“你再说一遍,没漏什么吗?” 边鸿摇头,“没有,属下是再三确认了,君侯的确只为二公子和两位堂公子请封了爵位,并……并无公子您……” 话还未说完,孙翊手中的银枪从边鸿的眼前飞过,直直射出定在墙面上,深入两寸之地。 “我辛辛苦苦打下宛城,竟还比不上孙贲、孙暠这两个蠢货吗?” 孙权也就罢了,说来说去也算是自家的兄弟,那孙贲和孙暠又立下哪门子功劳,值当孙策给请封爵位。 人人都有,唯独落下自己。 孙翊越想越生气。 当日若非徐逸说孙策有意为自己请封侯爵,让他先安下心思,攻下宛城,他也不必躲在林中狼狈数日,被徐逸这样的人呼来喝去。 “兄长的心早就偏得没理可说了。”孙翊重重一拳砸向桌案,直接将桌案砸散了,眼里的怒气仿佛能喷出火来。 边鸿战战兢兢地开口,“还有……君侯有令……” 话说到一半,边鸿瞥见孙翊仿佛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又有些犹豫是否还要继续说。 “说,还有何事!” 孙翊狠狠瞪了边鸿一眼。 边鸿道,“君侯有令,让公子随君侯回军吴郡,中护军领宛城太守,镇守宛城。” 孙翊冷笑了几声,“好啊,我打下来的宛城,倒是白白为他人耕田作收。” 爵位爵位没到手,连宛城太守也没分他一杯羹。 边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恐是公子之强,已然引起君侯忌惮了。” 孙翊看了边鸿一眼,但却没制止边鸿的话头。 “公子每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于军中声望也是威重。功高盖主,便是连高祖、吕后都尚且难以容忍,何况君侯乎?” 孙翊是气愤孙策的偏心,但也从未如此恶意揣测过自家兄弟,“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说之言,我便可治你动摇军心、离间骨肉之罪!” 边鸿立刻跪倒在地,言辞恳切道,“属下自知失言,却也是一心为着公子的。属下本为卑贱之民,又曾跟随陈登贼人,若非公子知遇,属下早已身首异处。 如今公子屡立奇功,驰骋沙场、不避斧钺,却饱受君侯忌惮,属下是为了公子抱不平啊!” 孙翊愤怒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动容,虽然兄长对他的战功视而不见,但这世上总有目明心清之人,能看到他的百战之勇。 但他还是保留了几分理智,一把抓起边鸿的衣领,低声怒斥道,“今日之言,乃是悖逆之语,若是让兄长听见,便是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连我也保不住你。 今日,我就当没听见这话,你也把这话烂在肚子里,若还有再听到你离间骨肉之言,我第一个先杀了你!可听明白了?” 边鸿自然听得明白,“属下定不会再犯,多谢公子开恩。” 有读者表示对边鸿身份的怀疑,其实百度一下就知道了,因为边鸿本就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一个小人物,但也干了一件大事。 第101章 归途 孙策终于得了大司马之位,领扬州刺史,行骠骑将军之事,又封孙权为南昌侯、孙贲为都乡侯,孙暠为安民侯。 然而无论是都乡还是安民,所封之地皆不在江东,并不享受封地赋税,只能算做是属于关内侯之位,虚领罢了。 但孙权的南昌侯却是唯一一个实实在在拥有封地的乡侯,可享受封地之内的食邑和赋税。 就如同孙策为吴侯,吴郡吴县之内的食邑和赋税便全归孙策本人所有,但并不能拥有吴县内官员的任免权。 当然在如今这个诸侯四起、汉室衰微的局势之下,对于割据之地境内官员的任免权也早就不在汉室的手中了。 但为表尊重,诸侯们还是会象征性地上个表,让御史台给盖了章,才算是真的“名正言顺”。 就如孙翊此时的丹杨太守,就是孙策给的补偿。 孙策思虑再三,还是没有为孙翊请封丹杨侯或是宛侯,一来是为免树大招风,二则也是为了压一压孙翊的性子。 本就是如此峭急的性子,再得了侯爵,可当真是目中无人,在难训诫了。 但孙策见孙翊离开宛城数日来,皆是闷闷不乐,心里也破有不忍,于是许诺以丹杨太守,这才瞧着他多了几分精神气。 “待曹仁送女而至,咱们就动身回吴,仲谋也已启程回吴。孤也已经写信给阿母,你和徐家的婚事也拖了数月,可提上日程了。” 留徐盛和凌操之子凌统镇守盐城,与徐州刘备防备曹操之兵。 而他则留了周瑜和徐逸等人镇守宛城。曹操以重金来购霹雳车,遣派刘晔为督。 周瑜也应了此交易,将霹雳车卖给了曹操。 对于江东而言,如今之势力,尚不足以与曹、袁正面相抗,而这场北方之势的终极角逐,对于江东来说,最好的结果是,曹操也没赢,袁绍也不输。 因为无论谁赢了,下一步都是要准备南征荆、扬二州,这对于江东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袁绍占了上风,那么周瑜也愿意助曹操一臂之力,以免引火烧身,反倒不利。 话说另一边,得了孙策即将回军消息的吴老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带着乔玮去过徐家为客两次了,若孙翊再不回吴,她可真是再没脸无面对徐家人了。 “拟个帖子,送去徐家,请老夫人和女公子过府吧。”吴老夫人将书信藏入自己妆奁下面的匣子里。 这么多年,无论是孙策还是孙权在外时,写回家的书信,她都是好好的藏起来。 “对了,告知乔氏一声,叫她好生准备一下。” 卫媪笑着应下,手上拆卸发髻首饰的动作也并没有慢上一分,“老夫人嘴上总说着二夫人门庭衰微,可心底还是看重二夫人的。” 这段时日里,手把手地教导管家之事,还将府中多少往来应酬宴饮之事也都交代给乔夫人来打理,连账本账目也没有藏私。 吴老夫人对着铜镜,瞧着鬓角华发已是藏也藏不住了,随口道,“还算是有几分小聪明吧,如今长房那个不中用了,如今乔氏也只能算是堪用吧。” “何止是堪用啊。”卫媪道,“如今府中上下都言说乔夫人宽和,账目算得也是颇有条理,赏罚也各有名目。 便是先前去到外府,老奴也都偷偷打听过,各家夫人也都对乔夫人赞不绝口呢!说是行止有度、国色之貌,多有想结交之意呢!” 先前许贡之女自刎之事,吴郡之内闹得沸沸扬扬,多有世家背地里议论、贬斥孙家家风的。 然而在看到吴老夫人和乔玮“母慈妇孝”、“情同母女”、“毫无芥蒂”的样子,流言才算是消除了几分。 也有好事者拿着许贡之女被逼自刎之事来为难乔玮,故意让孙家难堪的,乔玮也只是一句话解释道,“婆母若真有心行纳妾之礼,也该先为妾身房中打算才是。可见此话耐是无稽之谈。” 如此轻描淡写而过,反倒更令人信服了些。 吴老夫人也因此对乔玮更满意了几分,点评她说,“算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伯埙仲篪方能家齐而平天下。 吴老夫人忽而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卫媪,“你近来怎么总要在吾面前替乔氏美言?怎的,那乔氏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般尽心?” 卫媪连忙大呼冤枉,“老奴是为了老夫人和二公子高兴,乔夫人便是给多少好处,难道还能比起上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体面吗?” 卫媪故作夸张的奉承,让吴老夫人不由得笑骂道,“真是刁奴,知道你今日的忠心了。” 居胥阁内,乔玮刚算完账目,正准备洗漱休息,听到卫媪来传达的吴老夫人最新指示。 一面含笑送卫媪出门,一面心里暗暗吐槽,真的是令人心梗的领导,好容易把账目清算好了,还打算明日能给自己偷得半日闲暇。 午睡后还得去巡查一遍司金场内的工作进度,她已经好几日都没得闲出门了。然后绕道莫氏铁铺去查看机巧连弩制作情况。 结果,美好的一日工作安排,就在吴老夫人的临时任务中,宣告破产。 打工人就算996,也好歹有个单休吧,古代官员再刚也有个休沐日。就她,回来吴郡已经快一个月了,连个月休一日的待遇都还没混上。 打工人苦,管家人更苦。 没有工资、24小时待命、全月无休的管家人真的绝苦。 卫媪还不忘送上一句经典画饼之词,“这都是老夫人对夫人的看重啊。” 呵呵。 乔玮面上不显,十分客气地回答,“是,多谢卫媪告知。如今夜深露重,就不留卫媪了,小夜,送一送卫媪。” 回到房中,小夜才心疼得说道,“细君连日忙碌,都消瘦多了。” 听听,这才像句人话嘛! “细君喝了药就快睡吧,公子也快回来了,等公子回来了,外头的事情就不必细君挂心了,细君也能好好休养几日。” 但愿如此吧。 这打工人对自己最大的“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就是:工作马上就完成了,工资马上就能涨了,假期马上就能来了。 但事实证明,画饼充饥就是画饼充饥,这天上是绝对不可能真的掉馅饼的。 乔玮连着喝了快一个月的苦药,也渐渐已经能习惯这味道,偶尔还能尝出一点回甘的滋味来。 重点是,乔玮发觉自己入睡更快了,夜里也不容易醒了,白日里虽然事情繁多,却也鲜少有疲累之感。 果然,良药苦口,这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话,多多少少也都还是有道理的。 第102章 徐木华 吴老夫人请徐家老夫人过府,乔玮也要在一旁陪客,自然是走不开,只好让幼烨前往司金场查看情况。 “老姐姐也许久没来府上尝尝我的手艺了,这杜衡酒昨日才启出来的,今日既然来了,可要好好尝一尝。”吴老夫人十分热情地招待道。 乔玮安排的是曲水宴,是从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宴中衍生出来的一种宴,专门打造了一种曲水木案,将中间挖开,模仿水渠之状,有上下游之分,倒入清水后,将酒杯和佳肴皆漂浮于水面之上。 徐老夫人抿了一口杯中之酒,微微点头,“入口清爽,回味有甘。” 吴老夫人得了肯定,又对徐木华道,“华儿也尝尝。” 徐木华看向徐老夫人,请示她是不是能喝。 徐老夫人微微颔首,“尝一口吧。”复又转头对吴老夫人解释道,“她一个女儿家的,不胜酒力,在家中也没有饮过酒,只怕一杯就醉了,反倒闹了笑话。” “不打紧的,有人会饮酒,就有人不会饮酒,这也不算什么。” 乔玮起身,“是妾思虑不周了,不过膳房尚备着些许果饮,不知徐家妹妹能饮否?” “都可,多谢乔夫人。” 吴老夫人笑呵呵地应道,“将来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如此客气。” 徐老夫人只是嘴角带着淡笑,并不接话。 小夜取了果饮回来,乔玮替徐木华斟了一杯,“这是荷花饮,不知能否合徐家妹妹的口味。” “都可,多谢乔夫人。” 循规蹈矩,略显冷淡。 乔玮也不以为意,她先前随吴老夫人前往徐家做客便见识过了徐木华的性子,待人疏离得很,她也曾听一些世家的女眷说起过,都说徐木华性子孤傲,不善交际。 徐木华饮了一杯后,忽然主动挑起话题,“其实,我并不喜欢荷花饮,年幼在家中的时候,反倒是三姊最喜欢这个滋味。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偷偷在屋里藏上些许,待书塾归来的时候,就拉着几个姊妹喝上一杯。” 姊妹之间,年幼时候的情谊总是令人惦念,“年幼还在皖城之时,我与妹妹小乔也时常背着家中父母,偷偷藏些不被允许的吃食。 小时候总觉得那点伎俩可瞒天过海,其实父母也早就看破,不过是不曾说破罢了。” 徐木华轻轻放下手里杯子,“既然乔夫人也有姊妹,想必是能理解小女之所请。听闻三姊病重,竟有数月无法下榻,也无法见客,不知如今病情可有好转。小女可否见一见三姊?” 乔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妹妹若想见自家的阿姊,怎的反倒来问我?” “小女的阿姊,正是夫人的长嫂,孙府上吴侯的夫人。” 乔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同是姓徐的,原来是本族的姊妹。 “我回孙家尚不足一月,对于府中之事并不甚明了,还请徐家妹妹莫要见怪。”乔玮笑着回答,“妹妹想探望自家阿姊,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徐夫人的病情,我亦不甚清楚,若徐家妹妹有心,不妨先问过徐老夫人的意思。” 徐夫人被禁足有三四个月之久了,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病了这般时日,娘家的亲眷们也早该来探望了。 乔玮回孙家这么久了,也从未收到徐家的亲眷来帖子,想对徐夫人的病情探望探望的。 显然,这其中的缘由吴老夫人定是与徐老夫人通过气的,两家心照不宣。徐家对于徐木华和孙翊之间的婚约有摇摆之态,想必也和徐夫人如今的境遇有关。 既怕因徐夫人禁足之事,对孙家有所不满,又多有不甘和孙家利益解绑。 尤其是孙家三兄弟同封侯爵的消息传回吴郡,徐老夫人也一改先前冷淡的态度,收到请帖后便带着徐木华上门做客来了。 但徐老夫人却始终没提徐夫人的事情,想来徐家也已经彻底放弃徐夫人了。 乔玮也只能是隐晦地提醒徐木华,若是她想将来在孙家能够立足,徐夫人的事情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也不要插手去管,免得引火烧身。 也不知道徐木华听没听懂乔玮的提醒,但她在席间也的确没再提及此话。 直至用完了席面,吴老夫人主动提起孙翊回程之事,“我家季弼前几日写了书信回来,说是大军凯旋,已经随军在回来的路上了,想必过几日便能到了。” 吴老夫人对乔玮使了一个眼色,乔玮秒懂。 这意思就是要和徐老夫人开启婚事的商议,那么徐木华也就不方便在场了。 “听说徐家妹妹女红申豪,我屋里有几副花样子,也是新得的,不过我笨手笨脚的,绣了几日也不像个样子。妹妹可能赏脸,去看一看?” 徐老夫人甚是欣慰,“木华若能和乔夫人投缘,也是她的福气。” 对徐木华摆摆手,“你去吧,同乔夫人好好说话。” 徐木华道是,就顺从地跟着乔玮走了。到了居胥阁,乔瑢早就在了。 女红之事,乔玮不懂,但乔瑢是懂的,何况二人年纪更相仿,想来是能聊上几句的。 但徐木华看着乔瑢拿出来的花样子,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其实,小女于女红之道并不精深,平日里也甚少钻研。” 乔瑢也不介意,立刻就让小月把花样子给收了,“那徐家阿姊平日里都在家学些什么?” “念书、习字、练琴、研棋。”徐木华的眼神幽幽,虽然是在回答乔瑢的话,但眼睛却时不时盯着乔玮的脸,眼里透露出一丝疑惑来。 “也就是下棋对弈一事,听着还能有些意思,旁的也少有能在闺阁中同姊妹们玩耍的。” “家中姊妹不多,从前也就是三姊能同我说上几句话,其余姊妹是不爱同我在一处玩耍的。” “为何?” 乔玮不免有些好奇。 “因为总是一语成谶,言多不祥,姊妹们便多有疏离。” 意思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乔玮是不大信这些的,“言无实方为不祥,你不过是言说天道之意,又有何不祥。” 徐木华脸色略有动容,“夫人真这么想?” 乔玮点头。 徐木华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与三公子之婚事或许尚有波折。当着吴老夫人之面,我不敢多言,孙家恐有折丁之祸,夫人早作准备吧!” 第103章 许负之后 折丁之祸?什么意思? 乔玮心下一沉,她忽而想起一件事情来,历史上孙翊的妻子徐夫人权智善占卜,素有彤管炜节之赞誉。 所以,她此话多半是可信的。 只是折丁,不知折的谁? “既然徐家妹妹已然开诚布公说到这份上了,倒不若再详细告知一二。若能救下一条性命,也是妹妹的仁德。” 徐木华却摇摇头,“不必了,我原想见一见三姊,想确认究竟此卦象会应在哪位公子的身上。但夫人已然拒绝所请,卦象已成,此事注定成就,无论如何弥补皆已无用。至多三五日之间,便可得消息了。” 乔玮听到此言,心下越发不安。 “若方才,我同意徐家妹妹之情,卦象便会有所变化,可消除折丁之祸吗?” 徐木华摇头,“天机之变,非人力所能窥探,或许是,或许不是,但一切皆有因果之数。” 说了半天,也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乔瑢在一旁听着,却忽然反问徐木华,“徐家阿姊与我家阿姊矫情并不深,如此交浅言深,又是为何故?” 徐木华眼神清澈,看向乔玮和乔瑢二人,“因为我不愿嫁给孙翊,所以才为自己占卜孙家的气运。我曾三次私下占卜孙家气运,发现每一次占卜所显皆有变化。” “这,只能说明你学艺不精,和我阿姊又有何干系。”乔瑢见乔玮因为徐木华的一番卦象之说而眼露不安神色,心里对徐木华也多了几分不满。 孙家若有祸事,她阿姊也难以独善其身,她自然是希望孙家一切平顺,平白听人这般恶语,多少有些咒诅之嫌。 “因为卦眼在乔夫人的身上。”徐木华面对乔瑢颇有不善的语气,也并没有半分恼意,她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而答案就在乔夫人的身上。 徐木华解释道,“卦象是不可能变的,即便卦眼变了也是一样的结果。但奇怪的是,乔夫人身为卦眼却在变化,连带着孙家的气韵卦象一直在变。乔夫人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乔玮对于占卜之术从未有过接触,对于徐木华问出的问题,更是无从回答。 “意味着,乔夫人的命数无法占卜。”徐木华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乔玮的面相看了半晌,“夫人的面相也颇为奇异,明明是早已升天之象,眼中却有命寿之水。 我第一次见到夫人之后,便觉得奇异,甚至翻遍了我徐家先祖鸣雌亭侯许负所留《德器歌》、《五官杂论》等书,皆寻不到如此异象之根据。 我亦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亲来寻夫人求个解答。” 乔瑢确实并不觉得徐木华有多少本事,但许负之名却也是清楚的。许负学习易学,精通相术,曾为许多王公贵族相面,预言非常灵验,号称为第一女相师。 但史书上记载到她隐居夫家商洛山之后,后代也仅有裴洛和郭解有所提及。 历代帝王也都曾试图寻找过许负后人的下落,以求相人之术辅佐,但最终皆无所得。 徐木华专注地盯着乔玮的双眸,等着乔玮的解释。 乔瑢没有听明白徐木华的解释,但乔玮是听懂了,所谓的面死眸生之意,所指的应该就是她穿越而来的事实了。 这徐木华,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但这也同样意味着,她所说折丁之祸,也是真的。 乔玮不敢说出真相,也拿出了对付于吉时,同样的说辞,“去岁我高热几乎病死,却得梦中仙人所救而病愈如初。” 徐木华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此等仙缘,便是许祖也未有过,如此天机之象,的确非凡人所能窥探。” 但乔玮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今日之言,望徐家妹妹能替我保守秘密,如此奇遇,并非我这等寻常女子所能承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徐木华自然应下,“今日与夫人所言,也望夫人莫要再告知旁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乔玮同样明白。 女子立足于世,殊为不易,何况另有方术之能于身,更是引人无端猜疑而毁坏声名,令家族蒙羞。 二人正说话间,外头传来卫媪的声音,“夫人,徐老夫人已起身,来寻徐家女公子了。” 乔玮定了定心神,打开房门,亲自送徐木华出去。 送走徐木华后,乔玮便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好似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反倒是乔瑢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徐家女公子说得神乎其神,可细细想来,也未必就是对的。” 比起孙家要有祸患临头,乔瑢自然更希望是徐木华算错了。 但乔玮心里却知道,此事,绝非空口白话。 夜里,乔玮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总是似睡非睡的,一直熬到天微亮,才沉沉睡去。 但睡下还未多久,便听见天边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一般,直接将乔玮从睡梦中震醒过来。 她起身推开窗,发觉外头正下着暴雨,眼前仿佛被遮挡了一扇帘子,连十步开外的地方都不甚看得清楚。 这夏日也都快过了,反倒有这般雷雨天气,着实也是少见。 乔玮被惊醒后,反而也睡不着了,幼烨进来回话,司金场和莫氏铁铺也都一切有序,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因为铁矿不够,后续朱治虽从豫章等地采买了不少的铁矿,但司金场终究是没能及时交付机巧连弩的配件。 “少了近百套。” 乔玮对这个数字倒是并不奇怪,虽然没有按照和莫三公子的赌约,完成五百套的配件的交付,但哪怕只有四百套的数量也足够惊艳莫三公子了。 “莫三公子问,夫人的赌约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乔玮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赌约自己定然是要输的,机巧连弩的署名权也早就想好了要给莫三公子的。 乔玮需要莫三公子的忠心,莫三公子也需要机巧连弩来向平阳欧氏本宗来证明他的能力。 “如此天大的功劳,就这样白白拱手让人,夫人不觉得可惜吗?”幼烨不明白乔玮的决定。 第104章 试探开始 “可惜?”名声这种东西,也要有命才能享受的。 孙翊离开盐城后,于吉也就离开了,而后听说他常于吴会之地出没,而荆卫又藏在暗处,随时可能会跳出来的。 虽然她暂时骗过了于吉,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随时会出现在何处,以何种方式找到她,然后杀掉她。 她能做的就是韬光养晦,将自己隐藏起来。 司金场那边,她也同样交代了朱治封口,一切功劳都留给朱治。 一切的动机也很简单,她想把这趟水搅浑,越混乱越好,她便能藏匿其中而不被人所发现。 她想了想,“先前令你着人小心打听于羽师之事,可有什么消息了吗?” 徐木华所说的折丁之祸,她思来想去,却只能联想到于吉和荆卫此二人身上。从之前和于吉交手所能得知的情况来看,他们二人对于孙策寿命延长之事,定然还有后手要做。 毕竟前世的此时,孙策早已一命呜呼,在于吉看来,荆卫似乎已经认定了孙策才是平行时空开始的原因。 幼烨点头,“幼炩一直跟着呢!于羽师如今在吴会立有一精舍,烧香读道书,时常制作符水给百姓治病,吴会之人多有事之,且有立生祠的。 而且,幼炩曾打探到,于羽师立精舍后,精舍外就凭空出现了一条小溪,当地百姓都称其为干溪,意思是干地之溪水,从精舍之内流出,却寻不到水之源泉在何处。 据说若有小病小伤,饮之则愈。幼炩去试过,原是不信的,喝过一次,半个时辰内,眼看着手掌的伤口就愈合如初了。” “那于羽师从前就没有定居之地,就没有这样的灵溪吗?” 幼烨摇头,“幼炩也打听了许久,于羽师的身份来历成谜,说是修道之人,但却从未能打听到师从何处何人,就好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去岁骤然在吴会出现后,名声鹊起,原本只是在吴地辗转游历医病,也曾下榻于吴县山脚一陋舍。对了,便是老夫人也曾求医过于羽师,不过当时于羽师并没有见老夫人。 今岁不知为何,忽然就立精舍定居于吴会,并且毫不避讳世家子弟之流了。” 这话听起来,于吉就像是某点系统文中某些被空投进来的倒霉蛋。不过显然于吉的金手指升级了,能以外显溪水之形式,显露于众人面前。 干溪寻不到水源,因为源头在于吉。 但于吉为何忽然要将他的神通之能展现于人前,这似乎并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乔玮能想到的就是,是否这是金手指升级要求的一种? 当然,乔玮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你可曾有打探到,于羽师是否会饮用这干溪之水?” 幼烨摇头,“并未听说,但既然干溪之水是从精舍流出,自然精舍之内的饮用之水皆来源于干溪才是啊。” 屋子里都有水了,谁会大老远地再跑到外头去打水吃呢? 但乔玮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你让幼炩继续打听,最好能这般试一试……” 乔玮让幼烨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出自己的计划,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此事,你让幼炩小心去办,切莫露了自己的身份。” 幼烨虽觉得夫人交代的事情很没有必要,但瞧见乔玮神色严肃认真,再三交代,也不由得重视起来,“属下明白了。” 夫人做事,也总有自己的道理的。 远在吴会的幼炩收到幼烨的书信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他人微言轻,也见不到于吉,但也总有人可以见到的。 于吉虽是修仙之人,但也不修辟谷之道,衣食住行终究还是需要有人来打理,而他身边的小道童于申便是负责每日为于吉打理精舍之内的琐事。 于申每日都会前往邻舍陈家的菜园子里采买各类菜蔬,因为陈老头受过于吉医病的恩惠,也都会便宜卖给于申,以求报恩。 陈老头没有儿子,幼炩先前伪装成流民逃难而来,愿意留在菜园子里给陈老头当长工,混口饭吃,陈老头瞧着可怜也就留下来。 幼炩十分机灵,做事也勤快,菜园子、鸡鸭等家禽也照料得很好,陈老头也十分喜欢。 于申来买菜的时候,幼炩也十分圆滑地多塞一点给于申,也渐渐和于申打成了一片。 这一日,于申又来买菜,幼炩还留了昨夜的几块鸡肉给他,“昨日家里有喜事,陈伯还留了这几块鸡肉给我,我没舍得吃,想着上回你说你还从未吃过鸡肉,就留给你了,算着时辰你也该来了,我就热好了等你。” 幼炩招呼着他在台阶上坐下,“你先吃着,今日羽师想吃什么菜,我去给你摘最新鲜的。” 于申一进来菜园子就闻到了鸡肉的香味,胃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但碍于面子只能装作不知道。没想到幼炩竟然会主动提出请自己吃鸡肉,他如何能不感激。 先前还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吃到鸡肉的第一口便就将方才的那些害羞扭捏全都抛之九霄云外去了。 幼炩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于申,也十分高兴,将一篮新鲜还带着露水的蔬菜放在于申的脚边,“于羽师这般德高望重的人,怎的每日反倒吃得如此清贫?” “羽师是修仙之人,自然不喜荤腥。” 就是可怜他跟着羽师,每日也只能以菜蔬填肚。但羽师每日修炼道法,要么就是弄符水给人治病,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他每日还要替羽师洗衣、做饭、照料药圃、给病人们送药,要干不少的体力活,这点菜蔬怎么够他填饱肚子,只能靠粟米勉强吃饱。 幼炩十分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下次若是饿了,告诉你林大哥我,我若有什么好吃的,定然给你留一份。” 于申立马感动得眼泪汪汪,“林大哥,你待我真好,可你自己也只是个长工,也没有多少工钱。” “陈伯待我很好,我在这里有吃有住,也没有亲人好友,便是拿了工钱也没什么东西可买的。我每次瞧见你,就想到我家的弟弟,若他还活着,你就跟你一样大。 咱们既是有缘,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幼炩又给于申倒了一碗水,“慢慢吃,喝口水润润嗓子。” (本章完) 第105章 可靠情报 于申接过碗,使劲给自己灌了好几口,一口鸡肉,一口冷水地将自己的五脏庙终于填饱了。 “这水应该是干溪的水吧!”于申随口一提,他日日都要用这干溪水灌溉药圃,每日喝的用的,也都是干溪水,入口便知道这水的滋味。 幼炩立刻赞道,“是啊,羽师当真天人,竟能从天上引下如此灵水来。我用此灵水灌溉菜圃,这长势也都比往年里的好上太多。” “是啊。”于申应道,“精舍的药圃用此水灌溉,药效也胜过普通药材数倍呢!” 价格也是外头普通药材的数倍。 于吉和精舍日常的所有开支也都是依靠贩卖药圃之中的药材。毕竟于吉时常免费为周遭百姓看诊医病,一向也是分文不取的。 幼炩又状似好奇,“我听陈伯都说,这干溪水喝了就能延年益寿,羽师是不是就是靠喝这溪水才能高寿得道的啊! 要是我也天天以此水为生,是不是也能得道如羽师一般啊!” “哪有这般容易!”于申道,“这水是能医病救人,于人体有益,但若想要靠此水得道成仙,那是不可能的。 羽师自己就从来没喝过这干溪水。” 幼炩闻言,大吃一惊,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惊异,“为何啊,这干溪水不都说是灵水嘛!我现在受了伤,喝了这水,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于申偷偷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压低声音对幼炩说道,“这水啊,对于普通人自然是灵水,可对于羽师这般修仙之人却是毫无功效的。羽师就从来不喝此水,他饮用的水,都是院里原来那口井里打的。 别露出这么惊讶的脸色来,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换了旁人,我肯定一个字不提的。也就是你林大哥你,你待我这般好,我拿你当自己人才说的。你可不能说出去。” 于申神秘兮兮地说完,还不忘叮嘱幼炩,千万不能将此事告知任何一个外人。毕竟羽师对于外人来说越神秘,精舍便越有利可图。 便是于申自己也是如此,因为跟在于吉羽师身边,也从一个无父无母、谁人都可欺凌的孤儿,摇身一变便成了人人尊敬的小道童。 幼炩连忙做了一下脸色的管理,将自己的惊讶全数压下,“这是自然,你我兄弟,你所说的事情,便是陈伯那里,也是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的。 说起来,先前有许多邻县之人闻声来取水,可带回去之后,都说毫无功效,此又是何故呢?” 于申笑得十分得意,“因为干溪水需要用特制的坛子来装,你若是想要,我可以装两坛给你。”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仅有两坛,偷偷给你,你可千万要藏好。” 幼炩做出一份千恩万谢的姿态,“那就多谢了,但凡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只要能办的,肯定给你办了。” 于申估算着时辰,“放心吧。我先回去了,一会儿羽师寻不见人,可是要训人的。” 幼炩也没有挽留,将人一路送到精舍门口才走,今日已经问出了不少的情报,其余的,还是得缓缓图之才好。 —— 乔玮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感受到有人进到屋子里来,还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乔玮察觉到不对,一个激灵便睁开眼睛,瞥见一抹人影在床边坐着,借着窗外月光,隐约能看到一双手正朝着乔玮伸来。 乔玮下意识,一记掌风朝人影劈去。 但对方明显一愣,但力气也比乔玮的要大,直接握住乔玮的手腕,“干嘛!谋杀亲夫啊!” 乔玮听出是孙权的声音,连忙抽回手,声音里藏不住的惊喜,“你回来了?书信里不是说后日才能到的吗?” “这是不高兴的意思?”孙权微微挑眉,将床边的油灯点亮,照出他憔悴疲惫的面容。 他叹了一口气,故作伤感,“为夫归心似箭,紧赶慢赶先带着一小队人马归家来。没想到,这夫人一见面,没给为夫一点安慰,反倒先差点要了为夫的命。 哎……难为我还一直想着夫人,可夫人好似半点也没有思念为夫的意思啊!” “哪有,很想的。”乔玮下榻,随便套了鞋子,走到孙权身边,一把环住他的腰。 “是吗?”孙权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相信乔玮的花言巧语,“分别一个多月,我往回家写了几封,你写了几封给我?” 她收到了孙权五封家信,但她就写了一封。 孙权轻轻瞪了她一眼,“没良心。” “真不是。”乔玮也很委屈啊,“我从回来的第一日起,就忙得跟个竹片蜻蜓一般,一日也未得空闲。” 乔玮指着书案上还未筹算完的新账本,“你看看,我这手光是摆弄筹算都快摆出茧子来了。更别论还要监管司金场的事务,我有时一夜就只能睡不到三个时辰。” 乔玮的手上本来也有一些茧子,但如今因为摆弄筹算的缘故,又在一些手指关节处多出了一些新茧。 孙权抓着她的手,仔细查看,倒是没说谎,瞧着人的模样也的确消瘦了一些,眼下的乌青是遮都遮不住。 又不免多了几分心疼,方才心里的小小的不满也消散而去,“家中不是管账的账房先生嘛,怎的还要交给你来管家?” “算账事小。”乔玮说起此事就有些怨念,“家中人口繁多,光是采买支出、宴饮筹备之类的事儿,就够繁杂的了。如今不是还有季弼和季佐的婚事要筹备,事儿就更复杂了。” 光是婚服的布料和花纹款式,吴老夫人就带着乔玮挑选了整整两日才定下的。 乔玮的性子是不耐烦所谓“货比三家”的方式的,那些布料、花纹款式在乔玮看来也根本没有什么大区别。 而且她看了半天,最终在吴老夫人那里也没有什么发言权,还时不时能换来吴老夫人对她眼光的批判和鄙夷。 练武的苦也吃得,算账的繁琐也能忍耐,监管司金场进度的辛劳也算乐在其中。 但在吴老夫人的威严之下,乔玮有时是真的觉得心梗。 (本章完) 第106章 孙绍 孙权将乔玮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阿母身子不好,说话或许严厉了些,辛苦你了。” “也不是辛苦。”乔玮小声道,“我就是不耐烦管家。” “那可怎么办呢!兄长替我请封了南昌侯,你要算的账可能就更多了……”孙权盯着乔玮的眼睛。 乔玮小声哀嚎,满脸的不高兴。 孙权不禁失笑,将她搂入怀里,“等叔弼和季佐的婚事一了,我就要回盐城驻守。我带你一起去吧,这样你就不必管家了,只要管好你跟我两个人的事情就好了,行吗?” 乔玮眼神一亮,“真的?” “真的。”孙权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我会同阿母和阿兄好好说的。” 但乔玮还是有些担忧,“阿母会同意吗?” 她管家本来就是因为徐夫人被禁足,平辈之中没有合适的人才被推出来的。 “等小徐氏和曹氏入门了,自然家中也多有人替阿母分忧。” 孙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执着的,小徐氏和曹氏出身都不错,吴老夫人也甚是满意,若有她们行管家之权,想来吴老夫人应该会更满意的。 孙权归家的第三日,孙策和孙翊一行人便抵达了吴郡,孙策拉上孙权照例要先巡查军务,而后才会回到孙府拜见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倒是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反倒十分欣慰地夸赞,“翊儿出去历练了一番,瞧着反倒沉稳了些,也是好事。 不过这成家立业,终归是要先成家,与徐家已经说定了日子,后日,便带着纳采之礼前往徐家。” 吴老夫人为了孙翊的婚事的确是操碎了心,据说纳采之礼比之当年为孙策操持的那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孙家也算是今非昔比了。 但凡有些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孙策的心思,是要逐鹿中原,争一争天下的。 此次和徐家联姻之事,吴老夫人更是重视,为了全徐家的颜面,连被禁足的徐夫人也被放了出来,只是仍不许徐夫人插手家中事务,连孙策房中的妾室和子女也不曾送回焕章阁去,依旧留在吴老夫人的身边。 袁琅琅知道了后也松了一口气。 徐夫人虽然解了禁足,但肉眼瞧着却虚弱萎靡了不少,眼神也多了几分呆滞,好似是真的生病了一般。 替孙家三兄弟接风的家宴之上,徐夫人端着酒樽给吴老夫人敬酒,“恭祝阿母玉体康泰,福寿绵延。” 吴老夫人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却也不接徐夫人的话茬。 徐夫人面露悲戚之色,“儿妇思过数月,每每辗转榻上也常恨己过,身为君侯之妻,既不能为君侯绵延后嗣,又无有妻室不妒之德,差点伤了孙家后嗣。如此失德之人,不敢妄求阿母和君侯宽宥。” 徐夫人说哭就哭,泪水涟涟配上她苍白的脸色,当真令人心生怜悯。 吴老夫人也不好让她再哭,只能让人先扶起来,“今日是接风家宴,先收了眼泪吧,伯符他们能平安归家,该高兴才是。” 语气冷淡,眼神里却带着淡淡的警告。 徐夫人看出吴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了,连忙擦了眼泪,“是,儿妇也是太高兴了,日夜担忧君侯和弟弟们,终于盼得君归,才有些失仪。” “今日家宴,就坐着好好说说话吧。”吴老夫人也懒得再和徐夫人多说什么,眼神转向孙策,“你不在家的时候,膝下倒是多了一双儿女,如今都养在袁氏的屋里,你可去见过了?” 孙策点头,“方才来的时候,绕道去了袁氏那里瞧过了,都甚是乖巧,阿母和袁氏养得很好。” 吴老夫人想到这两个孩子,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先前你总说未得空闲给孩子起名,如今回来了,此事该好好想想了,总不好还是幺儿幺女的喊着。” 孙策点头道是,虽说还只是庶子,但总算是膝下有了可继承爵位的后嗣了,他还是很高兴的,“我与公瑾商议了几日,选定了一个‘绍’字。” 吴老夫人听着这个“绍”字,觉得有些普通。 坐在吴老夫人身边的姚夫人解释道,“嫂嫂,绍者,继也!这可是个好意头。” 这算是孙策这个为人父者对这个孩子最大的希冀,盼着他能继承孙家的志向和大业。 吴老夫人听了这番释义,心里才算是满意了一些。 而一旁的徐夫人听到这番解释,脸色却有些不豫,但她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不快,出声赞道,“这是君侯对这个孩子的看重呢!盼着绍儿能和君侯一般,驰骋沙场、安定天下。” 孙策满脸欣慰,“这到底还是要看这个孩子将来资质如何?” 徐夫人立刻接话,“虎父无犬子,君侯之后定然是承了君侯的英勇。只是……” 徐夫人看了一眼吴老夫人和孙策,“只是绍儿如今只是庶子,于名分上也过于委屈了,若是君侯不嫌弃,不若将绍儿交给妾身抚养,对外也就是君侯的嫡子了。” 吴老夫人的眼神登时便冷了下来,还不等孙策说话,便直接驳了徐夫人的话,“你身子虽看着好些了,底子却还是弱,绍儿年幼,最是辛苦的时候,你的身子只怕是劳累不得。” 乔玮以袖掩面饮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驰骋沙场、安定天下、君侯之后、英勇若父? 这可是乔玮听过最有意思的笑话之一了。 前世的孙绍资质平庸,因为是孙策的遗腹子,徐夫人也是用这番说辞将孙绍养在自己房中,好稳固她吴侯夫人的地位,又将孙策未有生养的妾室以各样的理由悉数发卖或是赏了,便是连大乔也差点被赶出孙家。 当时徐夫人打算将大乔送给孙策的一位副将为赏赐,乔玮深知此人性格暴烈,家中已死了数位妾侍,为保性命,只好用簪子划破容貌,跪求吴老夫人愿意为孙策守贞。 而当时接任江东的孙权也在场,动了恻隐之心,应了大乔所求,大乔这才暂得了孙家庇护。 第107章 夫妻不睦 大乔伤了脸,那位副将自然也没了兴趣,再加上孙权搬出了孙策不愿大乔改嫁的遗言,副将便最终知难而退。 而徐夫人见大乔竟敢对她阳奉阴违,私下得了吴老夫人和孙权的庇护,心中自然更是不悦,因此时常克扣大乔的吃食用度,心情不悦之时也会唤来立规矩,曾在大雪之天,让大乔跪在雪中数个时辰。 而后那一年,大乔也差点没捱过去,也留下了伤寒的病根。 大乔只是妾室,孙家的女眷自然不会为她开罪徐夫人,而乔家也已无人可撑腰,只要别闹出人命丑闻来,也无人会为大乔发声。 而那时候的小乔在周家为妾,处境亦是艰难,也无法施以援手。 好在徐夫人在常年的愤懑和抑郁之下,也没撑几年就走了,吴老夫人也已经病逝,孙权可怜大乔孤苦,念及她忠贞之义便将孙绍交给大乔抚养,也算是给她一个晚年有所奉养的结局。 但孙绍自小就被徐夫人种下了对大乔等妾室的恨意,自恃为嫡子的出身,并不喜大乔,而无论大乔如何对他掏心掏肺的教导约束,也终究换不来他的感激,反常有轻视之语。 也因着孙绍的轻看,孙策的其余几个女儿对大乔也多有不满,更不会为大乔说半句好话。 待成年后,孙绍也常自恃为孙策之子,对孙权多有挑衅,更有意指孙权得位不正,应将江东君主之位还给自己。 孙权本是对这个侄子多有怜悯,但最终在这样本就尴尬的身份和孙绍不知收敛的悖逆言行之下,全都化作了忌惮和打压。 孙权并不许允许孙绍参与军政大事,无论孙绍提出多少次的请求,都被孙权以孙策遗孤,不忍于战场上有伤而断孙策血脉为由给驳回了,最终也只给了制定礼典的闲差。 孙绍于仕途上不顺,孙权为孙绍选的婚事门第也不够高,孙绍让大乔以孙策遗孀身份去求孙权赐婚陆家的女儿,但孙权不允。孙绍更是把气全部撒在了大乔的身上,认为是大乔出身太低,而他本该是嫡子,却因养在妾室膝下遭到东吴世家的诟病。 而后新妇入门后,孙绍更是不曾认大乔为母,连奉茶也不许新妇去敬,更是以孙策泉下孤苦为由,将大乔赶去为孙策守墓。 那一年冬日,大乔因炭火不足,引出陈年冬寒旧病,派侍女请示孙绍想请个医师来诊脉,也被孙绍所拒绝,最终将被赶出周家的小乔送去和大乔作伴。 大乔这才彻底死心,小乔病逝之后没有多久也最终撒手人寰。 孙绍不愿奉养大乔,致使大乔抑郁而终之事也算是被孙权拿住了把柄,差点以不孝之名为借口撸了孙绍的官职,不过最终在宗室们的求情之下以罚俸三年揭过。 但孙权还是借此机会,将本该让孙绍袭承的吴侯之位,硬生生压到了孙权称帝之后才给,不久之后又改封了上虞侯,将孙绍彻底清出了吴国的政权中心。 对于前世孙绍的下场,这一世的乔玮是丝毫不觉得心疼,反对前世的大乔感到不值。 所以当乔玮听到这一世的徐夫人又想将孙绍接来养在膝下之时,更觉徐夫人用心险恶,用一个孙绍来巩固自己的正室地位,却养而不教,将孙绍养成那般刻薄的性子。她自己死得早倒是无碍,将孙绍这个祸害留下,反害了旁人的性命。 什么驰骋沙场、安定天下、君侯之后、英勇若父,分明就是个害人害己的白眼狼。 徐夫人被吴老夫人拒了也没发作,“妾身子虚弱倒是不打紧,要紧的是君侯的子嗣。如今,君侯好容易有了后嗣,这若是养在妾室膝下,说出去的名声也不好听。 便是将来待到弱冠之年,要选门当户对的新妇入门,光是绍儿为庶子的名头说出去,世家的贵女、嫡女们便要退避三舍了。可咱们君侯的后嗣,如何甘心选一个出身门第都不高的女子呢?” 乔玮本也没觉得这话有何不妥,毕竟无论哪个年代的婚恋,也都还是讲究门当户对一说的。 直到看到徐夫人嘴角的讥讽,和看向孙权以及自己的异样眼神才回过味来。 这是在为自己争宠的同时,还不忘顺道拉踩一下自己和孙权的意思啊。 乔玮眼底冰冷。 但还未等乔玮想找机会反击一下,孙策第一个就先不高兴了,语气冰冷,“你的意思是,孤的后嗣,倒是还要轮得到旁人的女儿挑三拣四?” 孙策一个替自己幼弟挑选婚事时开口就敢要曹操侄女的人,会乐意让旁人对自己的儿子评头论足、挑挑拣拣? 孙策自己可以不看重门第,但不允许旁人看不起他的门第。 徐夫人这话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惹得孙策不高兴了。 “妾并不是这个意思。” 孙策本来还想着徐夫人能当着众人的面认错,应该是真的悔过了,何况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将孙绍养在徐夫人的膝下,也能算是嫡子,的确说出去更体面些。 但徐夫人后面的话,更让他看清了一件事情,徐夫人还是那个徐夫人,这样的德行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还不如袁氏性子谦顺平和、节行自得。 “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要紧。”孙策直接打断了徐夫人的话,“绍儿就养在袁氏屋里吧,她细心也有耐性,又有阿母时常看顾,你就好好在屋里养身子,无事也不要出来,免得给孩子们过了病气。” 这意思是,徐夫人连去看一下孙绍的资格也给剥夺了,别说看了,连想也不必肖想。 当着家中众人的面,竟也是一点儿面子也没给,难怪这二人夫妻不睦。 徐夫人终于也忍不住了,咬着牙出言讥讽,“君侯还是一如既往地宠信妾室啊!君侯可还记得,当年起事之时,究竟是谁家第一个站出来,替君侯筹集钱粮之物,好让君侯可为阿父报仇的?” 先前那几个妾室生的都是女儿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有了后嗣之子,这样的体面宁可给一个妾室也不肯给她。 第108章 闹剧 乔玮这才明白,孙家为孙翊挑选新妇之时,还要选一个徐家的女儿,徐家也并非多显贵的门户。 按道理来说,若是家中一个女儿的名声品行不够好,一来是会给人留下话柄质疑门风教养,二则是会影响家族中其他女儿的婚嫁的。 何况孙家已经有了徐夫人的前车之鉴,竟还会择选徐家的姑娘入门,原来究其缘故是在这里。 徐家对孙家有恩。 所以,即便吴老夫人放弃了徐夫人,也不愿意放弃徐家。 从孙家的角度来说,容忍徐夫人这样一个宗妇,已然是仁至义尽,甚至为此还要用其余诸子之妇来主持中馈,算是给了最大的体面了。 但显然徐夫人并不这么认为,她要的不仅是夫君的宠爱信重,更要身为孙家宗妇的体面和尊荣。 而如今,她自认一样也没有得到。 所以她要为自己争,也要为徐家争一口气。 孙策脸色发青,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如同要吃人的猛兽一般,伸手给了徐夫人一记耳光,直打得徐夫人嘴角出血,脑袋嗡嗡作响。 “孤早就说了,家中严禁谈论嫡庶之事,绍儿无论养在谁的膝下,都是孤的后嗣,尚且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若非徐家当年对孙家有恩,你以为你这般毒妇还能活到今日吗?” 乔玮也被吓了一跳。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孙策这是气得连最后这点尊严都没留给徐夫人了。 家宴上人人面面相觑,孙策暴怒之下,也无人敢多说一句,而唯一能开口说话的吴老夫人,今日也不想再多管徐夫人之事。 孙权侧首看见乔玮脸色不大好看,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放在背上轻轻安抚着。 此次家宴,便是孙权两个已经外嫁的阿姊也都回来了,还有孙权的幼妹孙安也从舅舅家接了回来,此时正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连筷子也不敢再动一下。 孙权见场面实在难堪,只好起身,拦住孙策,“阿兄有话好好说,今日兄弟姊妹都看着呢!” 孙策正是暴怒之时,气如何能消,但孙权连忙向孙策摇头,示意他不可再继续了。 孙策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强行先压下,今日家宴,不可为了徐夫人一人而坏了众人的兴致。 但徐夫人却不依不饶,看着孙权面露讥讽,“倒是每次都劳烦二弟做这个老好人,明面上是劝和,实则却是离间,最后什么名声好处都是二弟的了。 若我能有二弟这般心机城府,也不至于在府中便是连一个妾室都比我这个正室还有体面。” 什么意思,你们夫妻当着众人的面争执,便是连一句劝和的话都说不得了? 当着众人的面被这般恶意揣测诬陷,还安上了这般恶毒的罪名,孙权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也是有几分尴尬的。 乔玮默默将孙权往后拉了一步,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孙策夫妻的事情,孙权掺和进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反显得自己也多了几份清澈的愚蠢之相。 “也不必有什么心机城府,便是有他一半的识大局,今日你也说不出这样愚蠢无知的话来。”孙策向来是维护自家兄弟的,听见徐夫人这般恶言离间自家兄弟之情,更是怒不可遏。 “识大体?”徐夫人呵呵冷笑起来,“你们孙家要的识大体就是让一个庶子之妻来执掌中馈,逾越于宗妇之上?” 好的,非常平等地想创死每一个人。 乔玮见徐夫人又到处乱点战火,非常干脆利落地起身,“妾资质愚笨,出身微寒,见识也浅薄,的确难当重任。阿母抬举妾暂理家中事务,如今嫂嫂身子见好,也合该将管家之责归还。” 说得谁好像很稀罕给你算的那些破账擦屁股一样,支出收入报销名目含糊多变,包含的人情世故又多又繁杂。 光是府中下人的月例,各房也总有自己的例子说法。乔玮每到算账的时候就又疼,杂乱无章。 她感觉吴老夫人让她来管家根本就不是什么看重不看重,分明是想看看乔玮是不是一柄合用的利刃,自己抹不开面得罪人,便想让乔玮去肃整得罪人。 若是办好了,说起来也是吴老夫人的功劳,若是办得不好,吴老夫人也只会将乔玮推出去,承受各房长辈们的刁难和责备。 乔玮早就想把这个烂摊子丢出去了。 吴老夫人自然不愿乔玮推辞,对着徐氏怒骂道,“徐氏,好好的家宴让你弄成什么了?本以为你只是身子虚弱,养一养也就好了,如今看来,只怕是得了疯病! 门外站着的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快进来,将夫人扶下去,请个医师来好好开几副药来治一治!” 那些侍从们在外头听见里头主子们在争吵,哪里敢进去,一个个都恨不得藏起来,好免受池鱼之殃。如今听到吴老夫人的吩咐,也知道躲不过去,只好进来将徐夫人“请”出去。 徐夫人如何肯走,指着乔玮还在发疯,“你们夫妻二人果真是豺狼虎豹,一样的惺惺作态、令人作呕。若没有你这张妖冶的脸,你以为以你的出身,还有什么机会攀附孙家的门第。 我五妹入了门,就以你这样的出身,难道也配和我徐家争?” 乔玮并未作答,此时无论答什么,如何作答,都不会让场面更好看了。 孙策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疯妇拖下去,让人严加看管!” 孙策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乔玮冷眼看着徐氏被人架着拖走,甚至到了屋外,还被一块棉布直接塞入口中。 徐氏含糊不清的咒骂依旧没有停下,孙策气得浑身发抖,他从侍从的腰间抽出一把刀来,恨不得追出去将徐夫人碎尸万段才好。 孙权见状不妙,急忙拦下,“兄长,季弼和徐家的婚事就在眼前了,此时动刀见血,终是不吉,阿母也不好向徐家交代。” 好好的家宴,被徐夫人这般一搅和,反成了一场荒唐的闹剧。 吴老夫人也被气了胸口起伏,直骂徐夫人疯癫。 而乔玮从孙策眼中的杀意中也明白了徐夫人的下场。等徐木华入门后,徐夫人的命数也就算是到尽头了。 可怜吗?乔玮只觉得活该! (本章完) 第109章 孙宁 即便徐夫人被带下去了,但家宴之上压抑和尴尬的气氛却无法随着徐夫人的离开而消散。 孙家的长姊孙宁笑着出来打圆场道,“既然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处,合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我和宵妹也替小侄儿几件小衣服,阿母一向眼光好,不若替我和宵妹把把关,瞧瞧这些料子可还能上身?” 吴老夫人本没有什么兴致再继续这场家宴了,但听见孙宁的话,还会强压下心里的不悦,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一句,“你自己也有过生养了,难道还不知道给襁褓稚子哪些布料能用,哪些布料不能用?” “再有生养,也不如阿母有福气,长兄如今官至大司马,连仲谋都有了侯爵,这吴郡上下,谁不羡慕阿母的福气呢!”孙宁笑着捧场,“连家中婆母也时常忍不住有艳羡之语,说阿母福泽深厚,家中诸子皆为栋梁之才。寻常家中若能得一个,便已是上天垂爱。” 吴老夫人此生最引以为傲的也是家中诸子,文韬武略皆为人杰,孙宁这话也算是说到了吴老夫人的心坎上,嘴角也隐隐露出笑意。 宴席之上的沉闷之气才算是消散了几分。 吴老夫人也照例关心几句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庶女,“听你这话,弘老夫人待你想必是和善了许多。” 孙宁的眼神停留在孙策的身上,而后笑着对吴老夫人道,“也是多亏了家中有阿母和兄弟们撑腰,婆母如今和善了不少,也主动打发了几个通房。” 吴老夫人“唔”了一声,“虽说出嫁从夫,可说到底,也未必有多少的夫家能真的可依靠。为了你的两个女儿,还是要好好调理身子,再生一个小公子才是正理。” 以儿女为立身的资本,虽然可悲,却也是现实。不为了夫家,也得为了自己的女儿,未来能有所倚仗。 “是。”孙宁应道,“阿母说的是,已经在调理了,不过吃了半载的药,也未见有什么效果,还想求一求阿母,可否让毛医师给女儿看个诊。” 吴老夫人也没有藏私,“也好。终归是多个人看诊,心里能放心一些。你就写信去同你婆母说,就说你兄长许久不见你,叔弼的婚事又近了,也不必来回奔波折腾,就留你和两个女儿在娘家多几日,想来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多谢阿母。”孙宁本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见吴老夫人也没有计较,反应了她的所求,奉承起吴老夫人和孙策、孙权便更加卖力了。 吴老夫人到底是上了年纪,多饮了几盏酒水便有些精神不济,推说还要用药,就先回去歇着。孙策也没有多少兴致,送了吴老夫人回屋没有多久也言说要回去休息。 孙策这个主角都走了,剩余的人也就没必要继续了,索性也就散了。 乔玮虽提了要卸管家之职,但吴老夫人和孙策也都没应,这家宴也还是乔玮安排的,只能留到最后,确认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回居胥阁。 没想到孙宁也陪着留到了最后,回去的路上还十分热情地挽上乔玮的手臂,“弟妹管家倒是亲力亲为,也是辛劳,我与大寿、小寿这几日留在家中,还请弟妹多担待。” 大寿和小寿就是孙宁两个女儿的名字。乔玮听见这俩名字的第一反应是,这真的是女公子的名字吗? 但转念一想,前世孙权的两女儿叫大虎小虎,也就对大寿和小寿这对姊妹的名字见怪不怪了,至少人家还有祝福长寿的意思,不是盼着自家女儿剽悍如虎。 “姑姊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方才还说是一家人,这本就是姑姊的家,哪有担待一说。”乔玮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也搞得有些懵。 毕竟下午到家的时候,也是她出来迎接的,孙宁对她的态度可有些冷淡疏远,二人除了见了个礼,连多一句的话也没有了。 乔玮十分谨慎地应对,“我管家时间不久,家中事务也不够娴熟,多亏了阿母和兄弟姊妹们的担待,才勉强没有出大错。” “弟妹宽和。”孙宁笑着夸赞道,“和当年嫂嫂管家的时候可不太一样。方才我瞧着,家中的仆婢也比从前规矩许多,弟妹管家有方,我看得明白,也不怪乎阿母、兄长和仲谋都这般看重你。” 什么意思,这是想八卦?还是想搞点别的事情? 孙宁用余光打量着乔玮的反应,“皖城二乔的名声,我在弘家也曾有过耳闻,当初也只觉得大约是人云亦云,多有附和之意。今日一见,才知传闻并非虚言,也难怪仲谋待你一心一意,连妾室也不肯纳,便换做我是仲谋,其余颜色也难再入眼半分吧。” 这是想夸自己的意思吗? 想到席间孙宁对吴老夫人所说的那些话,便知道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 夸自己好看,作为任何一个女性也的确都会很受用,但夸自己用容貌留住夫君的心思,这怎么听都不觉得会舒服吧。 但场面上的客套话,乔玮还是会说几句的,“姑姊过奖了,姑姊才德,和姊婿相守数年,膝下又有两位女公子,才令人羡慕。” 职场守则第十九条,没搞懂对方的真实意图之前,不管对方说什么,照样画饼送回去就是了。 孙宁自嘲地笑了两声,但嘴上还是应下了这句客套话,“他的确待我还算不错,至少旁人看着也都是这般认为的。只是许多时候,膝下尚没有嗣子,他多少心思也有些不定。若不是看着孙家还有些前程,只怕我也站不稳脚跟。” 什么意思?是想找个诉苦? 但所谓联姻,本质上也少不了两姓之间的利益联合,不论夫妻二人到底有多少情感,进入婚姻后也都是一样的结果。 “但弘家在曲阿,孙家在吴县,到底是远了些。”孙宁继续道,“若不是兄长凯旋,又加上叔弼和季佐的婚事,我也回不来看望阿母和兄弟姊妹们。便是你和仲谋在宛城大婚,我也没赶上。” 第110章 醉酒 乔玮也只是一笑而过,当时孙权的婚事是孙策一力促成的,远在吴郡吴县的吴老夫人可并不同意,人心心念念的是谢春弗呢! 孙家更是没有一个在吴县的亲眷来皖城随礼,何况是孙宁呢! “当时尚在行军途中,婚仪之事本就仓促,姑姊未能动身,也是情理之中。” 孙宁听到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果然弟妹顾大局、识大体,仲谋也是好福气。” 这糖衣炮弹一波接一波的,乔玮都有点迷糊了,不知道孙宁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眼看着已经到了客苑和居胥阁的分岔路口了。 “姑姊也累了一日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如今天色已晚,赶路回府也是奔波,就不留姑姊叙话了。” 孙宁也听出了乔玮的意思,“我在家中尚有些许时日,也不急今日一时,若家中有何事务需要我搭把手的,弟妹也无需客气。” “自然,三弟和四弟的婚事在即,家中事务忙碌,更是有要麻烦姑姊的时候。” 孙宁得了许诺,心里更是高兴,“弟妹如此谦和又不专权,实在难得,那我就先回去了,夜深灯昏的,弟妹也要小心脚下。” 这话好似是话里有话。 但乔玮也懒得去细想这话的意思,由小夜扶着一路走回居胥阁中。 进了屋子,里头昏暗,连灯都没点,只见床上躺着个人,而脚边还躺着好几个空了的小酒坛,乔玮差点还被绊了一脚。 小声抱怨道,“怎的回来还喝了那么多,也不怕明日起来头疼。小夜你去问问幼烨,醒酒汤喝了吗?若是没喝,去瑢儿那里拿几丸醒酒的药丸来备着。” “好。”小夜弯腰将地上的酒坛子都收起来,才退出屋子里,走之前还不忘将窗子打开,散一散屋子里的酒气。 乔玮一向是不喜欢太重的酒味。 “开一半吧,别全开了,夜里冷风吹起来,容易头疼。”乔玮小声吩咐道,自己又将床榻前的帘子放下来,挡一挡风。 床榻上的人是面朝里躺着的,但睡姿豪放,连被子也未盖,乔玮本想给盖个被子,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连忙退了出来。 听到屋里的浴间有动静,连忙大步走了进去,果然在浴桶里泡着的才是孙权,暗暗舒了一口气。 孙权回头瞧见她进来,指着后背道,“帮我洗洗,够不着。” 乔玮一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边认命地接过孙权递过来的浴巾,在他的后背用力地搓了几把,“幼烨和幼煣呢?他们怎么不在屋子里伺候?” “他们也累了,我同兄长说话,他们也不敢留。” 那定然是说了许多掏心窝子又不好叫外人听到的话。 “说起来,伯兄怎么在,方才还想给盖个被子,放帘子的时候又觉得不对劲儿,差点吓了一大跳。”乔玮仿佛是在撒气一般,使劲在孙权背上掐了一把。 孙权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惊了一下,差点没痛得喊出声来,“夫人啊,轻点。” 他回头看着乔玮故作生气的模样,“吓到了?” “能不吓到吗?”乔玮瞪了孙权一眼,“还好我聪明,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 “夫人这么聪明啊,怎么发现的?” “你睡相好,才不会睡得四仰八叉的。” 孙权听到乔玮的形容词,想到孙策睡觉时候的模样,也觉得十分贴切,差点没笑出声来,“夫人这般了解为夫啊,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收敛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故作严肃地叮嘱乔玮道,“不要私下议论阿兄的睡相,他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谁要议论了,明明是你自己笑得最开心了。这副得意的模样,乔玮真想把浴巾直接丢他脸上去,“我还以为你不洗漱就躺榻上,还把酒坛子丢得满地都是,方才骂你的话都到嘴边了,又给硬生生咽下去了。” “没事儿,阿兄睡着了,你就是真骂了,他也听不见。”孙权还很幸灾乐祸地想象了一番乔玮把孙策当作是自己,训话一顿的场景,毕竟这也是他看到孙策醉倒在自己榻上时候,很想干又不敢的事情。 “别闹了,回来醒酒汤喝了吗?” 乔玮下午就叮嘱私膳要备的,孙权离席前,乔玮还特定再交代了幼烨的。 “喝了,一回来就喝了。”孙权还补充了一句,“幼烨盯着喝的,阿兄也喝了一盏。” 意思是,乔玮可以去找幼烨求证,等孙策醒了,也可以找孙策求证。 “你俩这是喝了多少啊,满屋子的酒气。”一推门,差点没熏得撅过去。 “嫂嫂今日闹得难堪,阿兄多少有些郁闷,也就多喝了些,我没多喝,就喝了半坛,陪着阿兄喝的。”孙权倒是还很清醒,“你不喜欢太重的酒气,我都记得的,你闻闻我身上?” 孙权还把身子凑过去,乔玮有些嫌弃地推开,孙权却嘿嘿地笑着,“你闻闻嘛,真没有酒气。” 乔玮才没这个癖好,“好好好,知道了。” 就算有点儿酒气,用皂角洗过了,哪里能真闻出来什么,何况用的浊酒本就度数不高。 “阿兄醉了睡在榻上,你怎么办?” “这倒无碍,我去和瑢儿将就一晚就好。你这边怎么办,让幼烨和幼煣总得留一个吧。伯兄看着醉得不轻,只怕夜里会不会不舒服,要人服侍?” 这喝醉了的人,还是要有人看着比较好。 孙权自己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上了里衣,“放心吧,有服侍的人看着,我也还在。你安心去睡吧,累了一日了。 我方才也和阿兄说了想带你去盐城的事情,阿兄也答应了,只是让你多留意宛城那边的事情,多和仲兄那边联络。曹袁之战一了,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也定不会放过宛城之地的。 今年秋收一了,必然有一场恶战,机巧连弩必须要有大量战备。当然,也要防备刘备徐州那边的动向。” 乔玮听到能去盐城,眼神都亮了,环着孙权的腰抬头再次确认,“真的?” “真的。”孙权的唇轻轻碰了一下乔玮的额头,示意她小声点,不要吵醒孙策,“答应你的事,肯定要尽力办成的。” 第111章 隐晦心思 “那阿母那边也同意了?” “嫂嫂如此不管不顾地大闹,想来阿母心里也必然有了计较,管家之事多半也会移交到小徐氏的身上。算是……给徐家的补偿吧。” 孙权低头看着乔玮,“你再坚持坚持。” 只要能看得到希望,也不是不能坚持的。 孙权揉揉乔玮的头发,转身给自己穿好外衣,“我先送你去小乔那儿,早点歇着。” “不用送我的。”乔玮推着孙权去睡,“就几步路,还有小夜陪着,你守着伯兄就好。” “真不用?”孙权不相信。 “真的。”乔玮再三表态,“饮了酒又刚沐浴,还要跑出去吹风,你这是真不怕明日起来头疼啊!” 孙权微微挑眉,站住不动。 “小夜取了这些药丸,明早若是起来有任何不舒服,记得服用。”乔玮又交代好孙权,“我走了。” 孙权叹了一口气,“你这意思是,明早你也不打算来管我了?” 微亮的眼眸里带着满满的委屈,不高兴的嘴角撇到一边,活脱脱就想一只八哥犬,用眼神指控乔玮的狠心。 乔玮失笑,这个男人可真会演戏。 “知道了,会来管你的。”乔玮给孙权掖好被子,哄道,“快睡。” 乔玮转身要走,手指却被轻轻勾住,她低下头看孙权,“我就是去休息,这么舍不得啊?” “嗯。”孙权非常坦然地承认,“今日阿兄还说,羡慕我,说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也是这么想的。” 孙权闭着眼睛,语气轻柔,嗓音带着些许喑哑,在安静的夜里,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乔玮的心尖。 “我很庆幸,当初做的决定。” 乔玮轻轻蹲下,看着孙权的面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你这还打不打算让我去睡了?” 孙权“唔”了一声,轻笑出声,“让的。” 他轻轻松开了乔玮的手,“快去吧。” 乔玮体谅他大概是喝得有点儿微醺了,盯着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的呼吸渐渐悠长,才起身出了屋子。 而另一张床榻上的眼眸却睁了开来。 孙策其实也没醉得那么厉害,乔玮推门入屋来的时候,他其实就有点醒了。 他听见了乔玮差点被地上横七竖八摆放的酒坛子绊倒时发出的小声惊呼,也听到了她轻声吩咐小夜去取药丸时候的嗔怪。 孙策以为她会生气,会将他从床上拽起来痛骂一顿,因为徐氏就是这么干的,而吴老夫人对他阿父也是这么干的。 但乔玮却没有,她很平静地在处理这件事情,仿佛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一件事情,就和吃饭喝水一般,没有引起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孙权说的对,他是羡慕的,尤其是这一夜,他一想到徐氏,就对孙权生出无限的羡慕来。 而他闻到淡淡的清香慢慢走近放下帘帐的时候,全身都不由自主地僵住了。他在思考,到底是该继续假装宿醉,还是装作悠悠转醒,免得乔玮将他错认成孙权。 可他的心底在那一刻仿佛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他在隐隐期待,期待着乔玮将他错认成孙权,他带着一种窥探隐秘的罪恶感,却依旧想知道,如果此时是孙权躺在这里,乔玮会怎么做。 会替他褪去外衣吗?会温柔扶他起来喝水?还是会替他盖好被子? 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等着那一双纤纤玉手的触碰落在他的身上。可他一面期待着,一面又在唾骂自己的卑劣。 他早就答应过孙权,会将对乔玮那一点晦暗的心思藏好,他也一度觉得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将她真的当做是自己的弟妹来看待。 可只有在这样无人知晓的夜晚,他才能发现自己的卑劣,那一个被他强行压制住的念头又被他短暂地释放出来,在他的体内大声叫嚣,而他却无法制服。 那一双手越来越近,他也屏住了呼吸。 但最终她好似发现了什么,一双手也仿佛是受惊般缩回,果断转身离开。 而背对着床外的孙策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浓浓的失望。 不只是对乔玮没有认错人的失望,也有对自己的失望。 他忽然在想一件事情,如果……如果当初黄庆成功将乔玮献给他,而孙权没有察觉黄庆的动机,没有跟着去皖县见到乔玮的话。 一切会不会不同,今日承受这般温柔和全心全意对待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了。 孙策躺在这张原本属于孙权和乔玮的榻上,鼻尖传来一阵阵浅香,他是第一次生出了对自己这个弟弟的嫉妒之情。 自己和徐氏不睦,家中也无人不知,他们新婚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的时光,但后来徐氏便渐渐变了,变得善妒、心狠,残害妾室和庶子庶女,如今更是疯癫无状,全然不顾体面,当着众人就能大吵大闹,落他的面子。 焕章阁乱糟糟的,一想到都令他心烦,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即使是那几个姬妾的屋里也不想踏足。 不想居胥阁中,点着淡淡的安息香,古朴又没有过多装饰的屋子,无人打扰的安宁,连窗外的一片绿竹都能将烦躁的蝉鸣拒之门外。 倒是书案上和书架上还摆放着些许杂乱的图纸和账本,平添了几分生气。 孙权发觉孙策的眼神,小声解释道,“那是乔氏用的,连我也不让动,说是收起来她找不到了反倒麻烦,还要和我生气抱怨。” 听着是抱怨和不满,但语气里透出的却是淡淡的宠溺,仿佛这样的互动,是他们夫妻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孙策听着心里一阵酸楚,比起焕章阁,这里倒更像是世外之地,也更像一个家。 孙权也没拦着孙策灌酒,反让人取了所有的“家当”来,“乔氏不喜酒味,我这屋里藏着的也没多少,这些就是最后的存量,兄长要是不尽兴,我只能让幼煣去焕章阁取了。” 孙策苦笑道,“说得好似乔氏将你约束得多紧似的。分明是你也乐意教她管束。” 是啊,孙权乐意被管束,他不乐意。 (本章完) 第112章 聘雁 长枕横施,大被竟床。 莞尔和软,茵褥调良。 粉黛弛落,发乱钗脱。 帘帐翻飞,被浪翻红。 他缓缓走近,却看到帐中一个女子缓缓侧首,隔着薄纱透出一双眼眸,清冷若水、魅惑如丝,正当他想伸手掀开薄纱之时,却猛地想起这一双眼睛归属的主人。 孙策猛地惊醒,于床榻上骤然坐起,浑身全是冷汗。 他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是在居胥阁内,而外间的一张小榻上还睡着他的弟弟,微微鼾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反复回响,将他彻底从梦境中拽出来。 被这梦一吓,宿醉的酒意也算是醒了七八分了,他暗暗唾弃自己的卑劣,而看到榻上的孙权更自觉心虚和背叛。 他连忙起身,逃一般地快步离开了屋子。 “伯兄这么早就醒了?”乔玮正准备去给吴老夫人晨省,瞧着还未大亮的天色,正奇怪一个喝醉了的人居然起得这般早。 孙策回身正撞到乔玮的那双眼睛,和梦境中的那双眼睛重合在一处,仿佛是自己隐藏起来的隐秘忽然被曝光在阳光之下一般,吓得孙策差点没把手上的外袍给丢出去。 但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稳了稳心神答道,“是,醒了,弟妹昨夜应该也累了,今日还起得这般早。” “阿母明日安排了家中要带叔弼前往徐家送纳彩之礼,还有许多琐事要核对准备,所以起得早了一些。”乔玮按着规矩答道,眼神却透过孙策看向屋内,“仲谋醒了吗?” “还,还未……”孙策感觉一阵酒气上涌,分明是醒了,就感觉好似没醒一般,脑子一阵空白,“让他再睡一会儿吧,也无甚要紧事情。” “是。”乔玮看孙策揉着额头的样子,想他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大约还是会有些后遗症,“膳房应该还备了一些醒酒汤药,若是伯兄还有不舒服,妾让侍从给伯兄再送一盏吧,伯兄这是要回焕章阁吗?” 孙策“嗯”了一声,“也没有不舒服的,你也不必操这个心了,好好照看仲谋才是你的要紧事。” 他语气生硬得很,胸口仿佛有一股气提不上来,分明穿的外袍也宽松得很,不知为何偏偏好似有一双手紧紧掐着他的喉咙,让他有一种难言的窒息感。 尤其是对上乔玮的那双眼睛,他都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 “你不是说要去找阿母晨省吗?快去吧,孤尚且有人照看,不必你费心。” 说罢,仿佛身后有猛兽追击一般,大步跨出了居胥阁。 等背影都消失看不见了,小夜才敢舒一口气,“君侯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起来火气这么冲,夫人只不过是照例关心两句,就要受这好大一顿气。” 乔玮直接手动闭麦,“敢在背后议论君侯,你是不要命了?将威深重,你又不是第一日见吴侯,若没点威严,怎么压得住军营中的诸将谋士?” 小夜连忙躲在乔玮的身后,小声道,“还是公子好说话些。” 孙权在外也有些威严,回到居胥阁倒是一向温声和语的,有时候还会对着小夜和幼烨打趣几句,前两日瞧见幼烨腰间的一个香囊,还在调侃小夜的手艺可比乔玮还强些。 乔玮无语,“行了,走吧!” 要是吴老夫人已经梳洗完毕,乔玮还没到正屋,又免不了要被吴老夫人唠叨两句,乔玮是真的懒得听这些念叨。 而急速逃离居胥阁的孙策没走出几步,就闻到自己宿醉后,身上冲鼻的酒气,也对自己一番嫌弃,怪不得孙权说乔玮不喜酒气,的确是挺难闻的。 还好方才乔玮站得远,应该是没闻到这味道。 正往焕章阁走去,迎面看到了孙翊带着边鸿,穿着一身戎装、腰间别着机巧连弩、弓箭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叔弼!”孙策及时叫住了孙翊,“明日就要送纳采礼了,你又往哪儿跑?” 边鸿背着一套游猎的器具,显然是准备出猎,看到孙策,连忙低身行礼,“拜见君侯。” 孙策冷着脸训道,“都要成婚的人了,这时候还出去游猎?” “我去打两只聘雁回来!”孙翊一听到孙策训斥的语气,心下也有些不快。 “阿母和乔氏不是早就给你备好了聘雁?” “阿母和二嫂嫂备的,是纳采礼的聘雁,不过是买的,都是人驯养的,毫无野性。大嫂嫂说了,木华最是钦佩勇武之人,我亲自给她打两只,才是诚意。”孙翊举着手里的铁弓,“咱们孙家的儿郎,还用那种关在笼子里的聘雁?” 孙策眉头紧蹙,“你去见过徐氏了?” 他已经下令家中侍从,将徐氏软禁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免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孙翊这是全然不将他的命令放在眼里啊! “没去!”孙翊大声道,语气里带着点吊儿郎当,他最烦的就是孙策成日里在他面前摆君侯和兄长的架子,“就是隔着屋门问了几句木华的喜好。” 孙策不想在大喜的日子前对孙翊发火,“行了,你去吧,早点回来,明日还要去徐家。” “嗯。”孙翊随口一应,带着边鸿就走。 忽然孙策想到了什么,又出声叫住了孙翊,“你略等等,我换身衣服,同你一块儿去。” “你去做什么?”孙翊不解,不过就是区区一对聘雁罢了,以他的骑射功夫,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你要成亲,难道季佐就不要了?”孙策也没什么好耐性,等小徐氏一入门,自然就是孙匡和曹氏的婚仪。如今曹氏还在驿站住着,送亲的队伍也才安顿下来,送来的婚仪日期就在十二月的好日子。 等过了十一月,吴郡之内开始落雪,野生的大雁也就难寻了,如今去林中猎,或许还能找到几只。 孙翊嘴上应得很好,但转身牵上踏雪就带着边鸿等人走了,等孙策换好戎装,到了马厩,早就不见孙翊的身影,气得又在心里骂了这个弟弟两句,但还是只身骑上快航,去追孙翊去了。 第113章 不出意外的话 卫媪将修改尺寸之后的婚服呈上,上头的纹样也加入了一些金线,看着更大气华丽了些。 吴老夫人反复端详后,最终满意点头,“不错,这瞧着还像点样子。都快到午膳时辰了,你去将叔弼叫来,穿上再试试,顺便就在我这屋里用个午膳。” 孙宁和孙宵都在场,纷纷夸赞道,“这样式是吴郡这两年新兴的样式吗?瞧着倒是别致新颖。叔弼穿上定然英姿勃发,俊朗风流。” 吴老夫人叫她们来本也就是一起来掌掌眼,既都说好看,吴老夫人便更欢喜了,“既然你们都说好看,那说明我这个老妇的眼力也还算是有几分。” “何止是有几分呢!”孙宁给吴老夫人的盏中添了些茶水,“阿母的眼力一向是好,替女儿们选定的婚事也俱是良姻。说起来,女儿也正想请阿母替女儿掌个眼,瞧瞧可有合适的儿郎可为良配的?” 孙安带着大寿、小寿在一旁玩耍双陆棋,吴老夫人扫了她们三个一眼。大寿和小寿年纪尚小,自然不会是她俩。 “说罢,你这是准备给哪个女公子相看呢?” 孙宁小声道,“阿母是见过的,还是夫君的堂妹婧儿。” 说着,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吴老夫人的脸色。 当初吴老夫人还未替孙翊定下和徐家的婚事前,孙宁也举荐过弘婧,想着将夫君弘咨的堂妹嫁到孙家来,也算是亲上加亲。 吴老夫人知道她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怜在弘家的日子不算好过,没计较孙宁的那点小心思,当初也是认真考虑过弘婧的,更是借着春宴的名头请入府中细细看过,是个大气、文静的姑娘。 但孙翊自己看上的是徐木华,并无意于弘婧,吴老夫人也就没再考虑过弘家了。不过看起来孙宁好似还是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但明日就是孙家往徐家送纳采之礼的日子了,孙宁在这个时候提弘婧的事儿,这是还想把弘婧送来给孙翊? 吴老夫人其实是有些不大高兴的。 孙宁看着吴老夫人有些冷淡下来的脸色,连忙解释道,“阿母误会了,可没敢肖想叔弼的,这孙家和徐家的婚事都已经定了,我这个做阿姊的,哪能坏了兄弟的婚事。” “那你还算是懂事。”吴老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弘婧那孩子也还算是书香门第之后,容貌也不错。” 孙宁笑着道,“弘家门第如今是高不成低不就,若嫁给门第相当的人为妻,倒是辱没了她的才貌。” 这意思是,想找个门第高些的人家,做……妾? 吴老夫人也不和她打哑谜,“你这话的意思我是听明白了,想来你是已经有了看上的人家了,想请我这个老婆子牵个线?” “什么也瞒不过阿母。”孙宁被吴老夫人直接戳破了目的,多少有些讪讪,“兄长常年在外争战,家中缺了能为他打理操持家事的人。虽说兄长身边的妾室也不少,可到底是自家人的亲戚更好些。” 好的,听明白了。 徐夫人于家宴上一闹,孙策和吴老夫人毫不犹豫就将人给禁足了,又用徐木华来代替徐夫人,维系孙家和徐家的联姻。孙宁并不傻,也知道孙家这是彻底要放弃徐夫人了,等徐夫人一死,那吴侯夫人的位置就能空出来了。 那到时候孙策肯定是要再立一人为吴侯夫人。这是准备早早将弘婧送进门来,好提前卡位将吴侯夫人之位收入囊中啊。 乔玮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吴老夫人自然也看得明白,她不动声色地反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弘家的意思?” 若是孙宁一个人的意思,那她最终的目的也不过就是想交好自己的娘家,好于弘家立足。 若是弘家人的意思,那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乔玮这才回过神来,孙宁为何会于家宴之后忽然对她的态度热情起来,感情是在打感情牌啊。 “是女儿的想法,但弘家也不会反对。” 当然不会反对,孙家如今是蒸蒸日上,若能抓住机会,让弘家和孙家再行姻亲之盟,对弘家只有好处。 弘家大约本来是想让弘婧嫁入孙家即可,但孙宁眼看着吴侯夫人的位置即将空出,自然是想为弘婧和自己再争一把。 吴老夫人轻轻放下茶盏,不置可否,“此事,我已经知道了,眼前要紧的还是叔弼和季佐的婚事,你兄长身边尚不缺人伺候。” 孙宁还想再说什么,吴老夫人却没理会她,直接对乔玮道,“包媪去了也有好一会儿了,怎的还未跟着叔弼回来呢?” “想来也是快来了,阿母耐心再等一等吧。” 吴老夫人“嗯”了一声,“对了,你去瞧瞧膳房里的饭食可都做好了?尤其是叔弼爱吃的鱼,可不能蒸太久了,不然就不鲜了。” 乔玮从善如流,“那儿妇去膳房瞧一瞧?” “阿宁,你也跟着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就跟膳房说一声。”吴老夫人不想给孙宁说话的机会了,“你长久不回来,膳房的那些下人怕是没记住你的口味,大寿小寿若有什么爱吃的,你也记得说,孩子难得回来,别委屈了。” 孙宁知道自己是有些急切了,今日说这话惹得吴老夫人多少是有些不高兴了,也识相地应是。 只有孙安还完全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你来我往,只是听说可以去膳房点自己爱吃的菜肴,直接放下了手里的棋子,“阿母,我也想跟着二嫂嫂一块儿去,我想喝鸡汤!” 吴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孙安跟着去,“乔氏,你看着点安儿,别叫她又趁着没人注意,偷喝那些果酒。” “是。”乔玮还未行礼,就被孙安牵着手,直接拽走了。 吴老夫人也没计较,只是将大寿小寿叫到眼前来说话。 出门正碰到卫媪急匆匆地回来,压低声音对吴老夫人道,“老夫人,三公子出门游猎去了,说是要给徐家女公子亲自猎两只聘雁回来,君侯也跟着去了,说是要给四公子猎两只。 可老奴经过焕章阁的时候,有侍从拦下老奴,说徐夫人好似在割腕以血画符,嘴里还说着些不干净的话,咒骂着君侯和老夫人您呢!” 吴老夫人多少是有些膈应的,尤其是在喜事之前,更是忌讳这些血气和诅咒之事。 “她这是彻底疯魔了不成!”吴老夫人怒道,好好高兴的日子,非要搞些事儿出来。 “你带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去,将她直接捆了,什么话也不必多说!将她身边亲近的下人也全部捆了!” 等叔弼和季佐的婚事一过,她这个吴侯夫人的体面也就到头了,到时候直接将她送去别院关起来,免得扰得阖家不宁。 用了评论区读者的评论做标题 嗯,每次想标题的时候都很艰难。 留下你们的脚印吧,让我借用一下诸位大才的创意。 第114章 意外就要来了 卫媪去了没有多久,又只能狼狈得跑了回来和吴老夫人复命。 吴老夫人见到卫媪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卫媪的身上便多了好几道口子,衣服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迹。 卫媪是吴老夫人身边最有体面的老媪了,也是代表吴老夫人的体面,谁能让她这般狼狈丢脸? 吴老夫人气得血气翻涌,“这疯妇是要做什么?”转念又骂起了卫媪,“那些侍从都是吃白饭的吗?连个人都捆不住。” 也不是捆不住,徐夫人就算是被禁足,到底也还是君侯夫人,名分又没被废。加上徐夫人拿着一块瓷片到处伤人,还抵着自己的脖子,说要自戕。 孙翊的婚事就在眼前,吴老夫人是不许任何人破坏此事的,若是婚仪之前见了血,犯了忌讳,吴老夫人怪罪下来,谁也难担罪责。 徐夫人拿捏住了此事,吓得众人也不敢再上前。 “徐夫人说要见老夫人您,否则……” 吴老夫人瞪了卫媪一眼,她最烦别人说话只说一半,吞吞吐吐的不干脆。 “说。” “否则就要咒死君侯和三公子。” 任哪个做母亲的,听到旁人要咒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忍。 “放肆!”吴老夫人气得满脸涨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竟敢……竟敢……竟敢行此恶毒巫蛊之事!”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卫媪见状,连忙让人去请毛医师来,而另一边徐夫人的事情,只要去请乔玮应付。 乔玮听到事情缘由,便知又是一桩烫手山芋,徐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怎么好轻易处置。 “卫媪……”乔玮下意识想回绝。 但卫媪一点儿机会也没给,说罢事情缘故转身就走了,“老夫人身旁无人,老奴还要去照看老夫人,先告退了!” “卫媪!卫媪!”乔玮连声都唤不住人,眼见着卫媪疾步离开了膳房,一眨眼的功夫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 又来这招!乔玮是真心想罢工不干了,都什么领导啊,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嘛! 孙安忽然从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二嫂嫂要不带我一起去吧,我许久都没见长嫂了。” 乔玮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未来被称为孙夫人的小姑子,“来真的啊!” 胆子这么大? 孙安微微点头,“其实长嫂原本待我们都挺好的。小侄儿没了之后,长嫂才慢慢性情大变的。” 乔玮多少是知道一点儿当初的事情,但更重要的应该是她被迫再无法生养之后,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妾室恩爱生子,而她却还要被强制表现出一个正室的大度和无私。 被压抑住的嫉妒会在人的心底如同藤蔓疯狂生长,吞没了她的理智和良心。 当一个人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而无法走出时,全世界便都成了她的敌人,所有善意和成全也会成为一柄又一柄刺向她的利剑,让她变得更加千疮百孔,难以靠近。 归根到底,徐夫人对于孙策的用心和情义,大约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深沉。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孙安也道,“说到底也是长兄不好,一个接一个地纳妾,连长嫂小月子里的时候也没断过,全然不顾及长嫂的心绪和体面,那段时间,我常瞧见长嫂躲在被窝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乔玮倒是没想到孙安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透彻明白,并不一味以女子贤德之见苛责徐夫人,如此明理又通透的小姑子,倒是极其难得。 “二嫂嫂怎么这般看我,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乔玮摇头,“没有,夫妻之事乃是私事,不好议论的,今日你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到了外人面前,可是半个字都不能说。” 她当然觉得孙安说得有理,但她也不能说孙安说得对。否则话传出去,她这个做弟妹的私下议论伯兄的房帏之事,可是大大的失礼。 乔玮想了想,徐夫人的事情不好处置,吴老夫人不肯沾手,那就还是得找孙策才行,她让小夜去找幼烨,“找个君侯身边亲近的侍从,即刻去寻君侯回来,就说家中急事,让他速速归府。” 说起来,乔玮也是有点无语,这孙家兄弟是真爱游猎之事,明日都要去送纳采礼了,今日还不忘要去游猎,还打着什么猎聘雁的借口。 那聘雁早早就备下了,还用得着他们临时去抓吗? 小夜连忙去办,乔玮则带着孙安先去焕章阁坐镇,总不好在这种时候,真让徐夫人闹出什么人命来。 二人还未入屋,在院子里便能听见徐夫人的咒骂之语,屋外的侍卫各个都在耳里塞了棉絮之物,不敢多听。 而那门窗之上,也的确如卫媪所形容的,血迹凌乱散布,看起来真的像鬼画符一样,而血腥味也透过门窗的缝隐隐透出来。 乔玮是见识过战场的,也经历过血气冲天的军营,但孙安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阴恻恻的场面,多少有些犯呕。 “你留在外头吧,我进去瞧一瞧就出来了。”乔玮递给孙安一方帕子,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没事儿。”孙安强压住恶心,“我陪着嫂嫂一起进去吧,若有什么,我可是习武之人,多少还能保护一下嫂嫂。” 乔玮知道这是孙安的好意,也没拒绝,只是叮嘱了两句,就让侍从开门。 而就在开门的一刹那,屋里的咒骂声也戛然而止。 踏入屋内后,这儿的确很阴暗,明明是白日,但门窗紧闭,加上扑鼻而来的血腥之气,显得多少有些阴森。 那床榻之上有一个人影坐着不动,连乔玮和孙安进来了,也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乔玮心下一凉,和孙安对视了一眼。 孙安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大嫂嫂,是我,安儿。阿母让我和二嫂嫂来瞧瞧你。” 但人影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乔玮只有一个念头,这下是真完蛋了…… 徐木华当日所说,她和孙翊之间的婚事尚有波折,敢情许负后人的卦算得这么准的吗? 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第115章 难逃一死? 乔玮慢慢朝着床上的徐夫人走去,孙安一把拽着乔玮的手,“二嫂嫂……” 乔玮只能先安抚孙安,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我就是去看看。” 孙安不肯松手,乔玮便只好走在前面,一只手牵着孙权,缓缓前挪。 徐夫人坐得很端正,连头都没有垂下半分,只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可言,有点儿像是被封印的病人那种样子。 乔玮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放置在她的鼻下处,试探她是否还有鼻息,却对上了徐夫人骤然睁开的眼睛,吓得乔玮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定。 大姐,人吓人,真的是会吓死人的啊! 而孙安已经尖叫出声。 门外的侍从急忙推门闯入,“夫人、女公子!” “无事!”乔玮暗自镇定地回道,但还是将孙安护在了身后。 “就这么盼着我死啊!”徐夫人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怨恨之意。 跟盼不盼着你死有什么关系啊,换谁进来看到一个人既没声响也没任何反应的,不都得猜测一下是不是已经魂归故里了。 “老夫人呢?为何不是她来,是你们来?” 她也不是很想来的,“气病了。” “倒是她一贯的手段。”徐夫人冷笑道,“凡事只要难办的,都不会自己出面,躲在背后什么也没沾染,倒显得格外高洁清白些。 你替她来办这事儿,以为这是她格外看重你吗?乔氏你可别做梦了,等你有一日和我一样,生不出孩子来的时候,今日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被他们弃如敝履,当做疯妇一般被关起来。” 乔玮并不觉得吴老夫人有什么看重不看重的说法,她只是在给孙家找一个管事的人罢了。 “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想见阿母,终归是有个说法。你说给我听,我帮你转告阿母。” 乔玮也不是很想在这里继续多待下去。 “转告?我叫她来是要杀了她的,你能帮我杀吗?” 乔玮不能,她脑子又没瓦塌,干嘛干这种事情。 “你若没有别的事情要说,那我们就先走了。”乔玮拉着孙安倒退着往外走去。 “她若不死,那她的儿子就要死了。”徐夫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逐渐癫狂起来,“你去问问她,她和她儿子之间,她选谁?” “如此荒诞恶毒之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孙安终于爆发了,“长嫂,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徐夫人是在兴平元年嫁给孙策的,那时候孙策为孙坚守孝三年结束,以舅舅吴景之名,募得数百人起事。徐家算是富户,孙策急求粮草供应,便想与徐家联姻。 那时候的徐家其实是看不上孙策的,但徐夫人却对孙策心生爱慕,徐家的堂伯也看出孙策面相有富贵之相,也就同意了徐夫人和孙家的联姻,并且资助孙家前往袁术处讨要孙坚旧部。 可以说,早年若没有徐家的资助,孙策也未必能成事。 但世上之事总是久恩成仇,徐夫人要的是孙策的一心,但孙策给的却是对徐家的庇护和徐家子弟的官爵。徐夫人想要的,孙策给不了,而孙策给的,亦不是徐夫人想要的。 徐夫人指着门窗上的血迹所画就的诡异图像道,“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 孙安还想再说什么,乔玮却将她直接连拉带拽地带出了焕章阁。 “嫂嫂,你拉我做什么,我原还是对她心存可怜,觉得她被兄长伤透了心,可她竟然这般恶毒诅咒阿母,实在令人不解。”孙安到底还只是个十岁的女童,未曾经历过婚姻之事,即便对于徐夫人的事情有所理解,却也有限。 乔玮却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难理解的,徐夫人对于吴老夫人的恨意,绝不会是一朝一夕,婆媳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个难题,在孙策和徐夫人之间,吴老夫人定然是站在孙策一边的。 再加上吴老夫人主张为孙翊娶徐木华入门,徐夫人也清楚,这就意味着吴老夫人和徐家都已经将她当做了弃子,她又如何能不生出恨意来。 “你再不解也无用,此事还是要告知阿母才是。”乔玮拉着孙安往正屋而去。 孙安却反问道,“嫂嫂,难道你也信了她的疯话吗?这样的疯话,哪里用得着告诉阿母,还平白惹得阿母一场生气。” “信不信是我的事情,但报不报却不是。” 无论今日在焕章阁里,徐夫人到底说了什么,乔玮都没有权力隐瞒。若徐夫人所言只是一个疯妇的癫狂之语,那么对于孙家来说至多不过是虚惊一场。可若徐夫人所言是真的,那么乔玮若是不报,最后便成了孙家的罪人。 但乔玮更倾向于,徐夫人所言非虚。 那一日徐木华来孙府,先是提出要见徐夫人,而后又提到孙家的折丁之祸,一切的一切连接起来,让乔玮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徐木华当日提出要见徐夫人,会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一场折丁之祸的根源是不是和徐夫人有关? 徐木华有卜卦之能,许负有相面之术,若徐夫人也多少懂些巫蛊之道,也就不足为奇。 而此时,孙策和孙翊又都不在家中,如今已经过了未时,而他们又都还未归家。 乔玮也不免多了几分惴惴不安。 等乔玮如实汇报完焕章阁之中的事情,吴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又惊又惧,连牙齿都在哆嗦,胸腔里更是翻腾倒海,“毒妇,真是毒妇,竟如此咒怨我孙家,当真是可恨至极!” 惊怒之余,也不忘吩咐乔玮,“快,派人去将伯符和叔弼找回来,立刻去!” 孙安却不以为意,“阿母,不过是长嫂的疯言疯语,兄长的武艺如此高超,怎会有事。若只是几句怨毒之言就能夺人性命,怎不见那董贼和曹贼早早死于非命呢!” 但吴老夫人并不理会孙安的宽慰,她向来也是对此玄学之道多有敬畏,也曾梦日入怀,才生下的孙策,自是信鬼神之说的。 而乔玮刚出正屋,便在路上遇到了幼烨,“夫人,幼炩来信了,说是于羽师离开吴会了。” (本章完) 第116章 在劫难逃? 乔玮都还没来得及拆开幼炩传回来的书信,“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日发觉的,走了大约也有两三日了。”幼烨答道。 “这怎么不早点来报!” “幼炩说,于吉常有闭关之举,家中道童也以为只是寻常闭关,昨日有人急求见于吉,家中道童才发觉于羽师并不在精舍之中。” 该死……盯个人还给看丢了。 乔玮疾步要回居胥阁,“对了,让你找人去寻君侯和三公子,你可办妥此事了?” “办妥了,派了二十余家丁和家将去寻了,只是还未有消息回来。” “再去看看,家中可还有多少人手能调动,再去寻!” 幼烨不明自家夫人为何忽然语气这般急切起来,“夫人,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乔玮也解释不明白,“老夫人身子有些不舒坦,担心君侯和三公子,家中之事还是要君侯回来拿主意。” 幼烨从善如流,“属下明白了。” 乔玮一回到屋里,便立刻拆开幼炩传回来的信,里头除了幼炩在精舍附近探查到的消息,还有不少其他的书信。 【于兄,见信如晤。如于兄所言,已探查孙翊动向,汝阴城司金场中匠人有言,军中也多行机巧连弩乃孙翊首创之说。据将士所言,孙翊于军中亲口所说,孙策亦多有赞赏。】 【荆弟亲启,据市所探,机巧连弩之技艺,独交由吴郡吴县莫氏铁铺所铸。孙翊与铺中号三公子的匠人常有往来,并常有定兵器之举,后亦引荐给孙权、朱治等人。】 【建安五年初,乔氏于皖城内,曾高烧不退,乔氏之母曾为此寻遍城中之医,对道神之辈多有迎奉,愈后曾于邻舍铁铺定制短针之物。】 【兴平二年,许贡于由拳阻孙策军,孙权只身入由拳,劝服许贡并令许贡为吴郡太守。但许贡本该败退投严白虎军,后投许昭,为夺吴郡而告密曹操为孙策所杀。】 【莫氏三公子一支本姓欧,祖辈与平阳欧氏分宗自立,改莫邪之莫姓,于吴郡之地、工匠之辈中颇有名气,善铸剑并各类暗器,常有异思。我身所携金钱镖亦为莫氏所铸。】 …… 乔玮每看一封,心便沉几分,她还觉得奇怪,为何那一夜和于吉的交流之后,于吉便再没有其他举动,甚至放弃能够近距离探查穿越者信息的途径,直接离开江东军队,定居于吴会之地。看起来的确是在扮演一个道骨仙风的道医之士。 他根本就没有放弃追查自己所说的所有事情,他和荆卫一直在互通有无,在查找她、孙翊、孙权、孙策几人之间,究竟谁才是平行时空创造者的蛛丝马迹。 孙权见她脸色越来越阴沉,便取过她手边的信件,等他大致看过书信内容后,神情却也有些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荆卫和于吉早有往来,荆卫大约是不甘心,还想对伯兄和孙家动手,而于吉恐为帮凶。”乔玮抬头,神色严肃地告诉孙权自己的结论,“当初在广陵军和盐城之时,于吉就对孙家诸事常有打听。 而幼炩来信,言说于吉两三日前就忽然离开了吴会,连家中道童都不知他何时离开,去向为何。” 乔玮指着最后一封信件,是荆卫的笔迹。 【我已随曹家亲随入吴,静待时机刺孙。】 “荆卫已在城中,而于吉又忽然离开吴会……” 乔玮不必多说,孙权已经明白了乔玮的意思,他急急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佩剑百里,换上戎装,“我立刻带人去找阿兄和叔弼。” 乔玮却站在门口拦下了他,“你不能去!” “为何?” “于吉和荆卫不止查了伯兄和叔弼,也探查过你的事情,那一个‘孙’字所指的人,也未必就不包括你在内。荆卫和于吉在暗处,孙家之人在明处,伯兄和叔弼如今不在府中,你便更不能离开。”乔玮盯着他的眼睛,明澈的眼神里透露着担忧和警惕。 “可阿兄和叔弼……” “我会让幼烨带着你的信物去找君理和调动吴郡所有能调动的守卫,去寻伯兄和叔弼。”乔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你不能离开孙府。” 孙权对这样的安排仍觉不够稳妥,“我去寻三叔,他是孙家的长辈,由他出面去寻阿兄和叔弼,更稳妥些。” “好。”乔玮和孙权也不敢再耽搁什么,分头去寻孙静和幼烨。 但窗外已经是立秋的季节了,外头的天色依旧是说变就变,不过须臾之间,晴空万里的天色骤然乌云倾轧而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孙静听孙权大致说了事情的蹊跷之处,知道事关重大,即便孙权所猜测之事只是巧合,但孙静也觉得诸事小心为上、有备无患。 于是立刻调了二十几位的侍从和家将,出了孙府去寻孙策和孙翊的下落。 乔玮让幼烨也亲自带一支士兵跟着孙静去,而后回来吴老夫人的正屋,陪着毛医师给吴老夫人问诊喝药,佯装无事陪着吴老夫人说话,纾解郁闷。 小夜每过两刻时辰就会悄悄进来给乔玮打个手势,传递一下消息。 但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沉,窗外的大雨连绵不停,乔玮的心更是一点一点沉下去。屋子里孙宁和孙宵还在帮着将孙家要送往徐家的彩礼全部归置于特制的木箱之中,孙安帮着核对礼单。 每个人都在为着明日之事做准备,更是哄着吴老夫人高兴,忘却徐夫人的怨咒之事。 而乔玮看向雨里撑着伞朝正屋走来的小夜,对着乔玮摇了摇头。 意思是,人还没回来。 大雨倾盆而下,即便小夜撑着伞,身上的衣物也依旧湿了一大片。 而在山中四处寻找孙策和孙翊的众人也已经浑身湿透。 吴县的莫釐山虽山势不高,但山势连绵,人藏于其中也难以寻迹,深入其中更是丛林茂密,加上暴雨当前,视线受阻,本来还能找到的足迹,被大雨冲刷后便完全找不到了。 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幼烨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将军,这边,找到了几具尸首!” (本章完) 第118章 莫釐山 莫釐山中某谷穴中。 孙策眼看着穴外的水势越涨高,即将漫入穴中,他回头看向身后已经昏死过去的孙翊,又看向自己已经摔断了的左腿,疼痛不止。 他望向洞穴之外,并不算很高的崖顶,快航和踏雪追着他们的踪迹而来,反复徘徊并不愿离开崖顶。若换做是平日,不过二十余丈高的陡坡罢了,他怎么都能上去,还不至于被这么一个小小的陡坡困于谷中。 但他在崖上与荆卫搏杀之时,为救孙翊,掷出手中的霸王枪后,双双跌下崖坡。孙翊撞到头后,完全失去了意识,而孙策则摔断了自己的左腿,身上的伤口也都在汩汩冒血。 但幸运的是,荆卫没有再继续追下来,想来是已经被那一枪给射死了。孙策自知已经没有力气回崖顶,更担心的是林中的野兽。孙策没了霸王枪,手边也仅有一柄匕首可以防身,夜幕降临之后,林中的野兽也都会嗅着沿途的血腥之气而追来。 好在天上降雨,也算是勉强为孙策谋得了一条短暂的生路。 为了避雨,孙策不得不背着孙翊躲在了最近的洞穴之中,而这也已经几乎耗费掉了他所有的体力。 如今的他也只能指望府上的人发觉他与孙翊迟迟没有归府,能第一时间发觉异常,派人来搜寻他们的踪迹。 天上蓝雷暗闪,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轰鸣,加上雨声嘈杂,即便孙策置身于洞穴之中,也完全听不见除了雷声和雨声之外的任何声音。 即便如此,此时的孙策却依旧发出了一阵苦笑,“当初仲翔多次劝谏孤,‘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虽汉高帝不及也。至于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 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时有所思,端坐悒悒,有裨谌草创之计,是以行耳。’ 孤还觉得他是杞人忧天,如今看来,凡是孤轻率了。悔不听从仲翔之善言啊!” 但无论此时的孙策如何懊悔,却都改变不了他如今的困境。 而另一边,孙权让幼煣带上乔玮带回来的口信,令搜寻之人往东南山下的位置去找,自己一直守在府门口,迟迟不肯回去休息。 乔玮只好带了一点消夜给他,又给他披上外袍,“要不,你先去睡,明日纳彩之礼不能取消,若……若伯兄和叔弼今夜不能归来,府中诸事,尚需你担当起来才行。” 孙权知道,他回过身握住乔玮的手,“今日亏得有你,早早发觉事有不对,又亲往徐家求卦。如你所说,明日的纳采礼不能出任何差错,你早些去休息吧,我再等一等。” 孙策和孙翊失踪的消息必须要封锁起来,连孙家派出去搜寻的人也都统一了口径,莫釐山下山民来报,林中有野兽时常伤人,吴侯十分重视,亲派都尉朱治和校尉孙静前往剿杀,以平兽患。 因此,纳采礼绝不能有失。或许这对于徐木华来说并不公平,但却是无奈之举。 孙策遭遇不测之事一旦传到北方曹操和袁绍的耳中,曹军必然会趁乱夺回被孙策所占领的诸城,而江东境内尚未完全臣服的势力也会借机叛乱。 乔玮其实是对孙策是有点意见的,明明自知他自己如今身份贵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居然还会轻率到孤身出猎。 上梁不正下梁歪! 孙翊也是一样,真的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以为在吴郡自家的地盘就很安全吗? 都有了丹杨遇袭的前车之鉴,还敢只带几个侍从就出门游猎。 一个个都是什么毛病。 —— 幼烨等人按着幼煣带来的卦象,沿着东南方向分头探查,最终于天微亮的时辰,在雨势渐停后有了重大发现。 一个侍从在搜寻的途中,在一处崖坡处看到了与林中景象格格不入的两匹马。 幼烨眼尖,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孙策的快航和孙翊的踏雪。 而在不远处的树干上,还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一具躯体,而他是被孙策的霸王枪贯穿胸口后钉在了树干上的。 幼烨连忙吹响哨声,招呼朱治和孙静带人汇合。 “快航和踏雪认主,无人束缚缰绳却停留在此处,便是一夜冒雨也不肯离开,君侯和三公子定然已经在这附近了。” 幼煣朝着崖坡向下望去,“卦象说是东南下,或许君侯和三公子是滚落崖坡,在下头呢!” 这崖坡不算高,但也不算矮,幼烨大约估算了一下,随身带来的绳子恐不够长。 幼煣却道,“绑着我吧,我下,这下头应该有一段斜坡,我下到中段,滚下去就是了。” 让幼煣一个人下去,幼烨也干不出这个事情,“我跟你一块下去,再多找几个人,这崖下之地也大,你一个人下去也找不到君侯和三公子。” 孙静和朱治亲自拉绳子,将幼烨等人送下谷去,幼煣还在崖腰间的树杈上发现了衣物的碎片的,这便更坚定了幼烨他们的猜测,孙策和孙翊定然在崖下。 幼烨连忙吹响哨声,让孙静和朱治带人去找下崖的山路,接应他们。 下了一夜的暴雨后,崖下的小溪也变得水势湍急,幼煣望着上头的崖顶,猜测道,“我们有绳子往下吊了这么一大段,滚下来的时候,尚且有擦伤和划伤。 君侯和三公子若是从崖坡滚落下来,这崖下多有石块,多半身上是有伤的,昨夜暴雨,又被困于崖下,我想应该是走不远的。” 只是可恨暴雨连夜,就算孙策留了标记在沿途,也被雨水和溪流冲刷得差不多了。 幼烨深以为然,“雨夜路途泥泞难行,君侯他们应该会找一处可躲避雨之处,重点找一找这附近能避雨的地方,若能找到生火的痕迹便更好。” 无论是为了御寒、煮食还是报信,若能有烟火痕迹,便证明君侯他们还平安,并且能有行动能力。 (本章完) 第117章 下落不明 孙静连忙带人去看,幼烨所说的尸首是在一个下坡之处,孙静看不清有几具,但最近的一具尸首被丛林枝丫给挂住了,身上所穿的衣物的确是孙家侍从的样式。 幼烨几人在腰上绑好绳子,另一端绑在粗壮的树干上,另有几名侍从一直帮忙看着下坡情况,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指挥几人朝下爬去。 下坡的道上也十分湿滑,幼烨几次没踩在实处。 坡下一共有十余具尸体,大多数都身上有箭矢或是刀剑之伤,手臂脸颊之处也各有擦伤,身上衣物的撕毁之处也可证明,他们曾有滚落山坡之举。 幼烨看向并不算高的坡,他们有可能是在坡上有所打斗而致滚落,也有可能是死后被人为滚入坡下的。 幼烨等人一一辨认后,确认其中有八人,的确是孙家的侍从,连孙翊的家将边鸿也在其中,也只有他暂有一息尚存。 “都带走,送回府上,交给二公子和夫人来处置。”幼烨下令道,“咱们方向还是对的,一队留下,在坡下继续搜寻君侯和三公子的踪迹,一队再深入林中。有任何发现,三短一长,吹哨为号。” —— 徐府,如英阁。 徐木华已经吹熄了灯火,正准备睡下,却听到外头有一女使前来敲门,“女公子,孙家的乔夫人托人递了私帖,想见一见女公子。” 私帖就是乔玮也没有通过孙家的名义来拜访,而是以个人的名义想见一见徐木华的意思。而徐府这边大约也没有收到消息,走的也是内宅的路子。 “真是奇了怪了,这都是夜半的时辰了,难道有什么事情,明日不能说的?”侍女一脸不解,“都说孙家的人不重规矩,这也太不重规矩了些吧!” 徐木华却道,“将乔夫人请进来吧,悄悄的,也不必告知阿父,乔夫人深夜来访,必然是有私密话要同我说,若叫阿父知道了,反兴师动众。何况这大雨夜的,也不好劳动长辈。” 女使得了回复,就出去引乔玮入内,而侍女依旧有些不满,“女公子也太好脾气了,就算将来和乔夫人是妯娌,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该来打扰女公子的。” “你先下去吧,下头的婢子若有不懂事的,多约束几句,不该传的话,都留在肚里。” 侍女见徐木华神情严肃,知道自家女公子自有打算,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乔玮进来的时候,最外一层的袍子衣角已然湿透,她急速褪下外袍,走进屋内,先行了一个大礼,“徐家妹妹善卜卦,因此,想腆着脸求一求徐家妹妹,可肯救一救孙家。” 边鸿被送回来的时候,便是还有一口气存留,但气息奄奄,人也是昏迷不醒,更无法提供任何关于孙策和孙翊的线索,身上更是有多处刀伤,背上还埋着一枚金钱镖。 当乔玮看到那一枚金钱镖的时候,事情便已然清楚了一半,她并没有猜错,是荆卫出手了。 身为“许贡门客”的他收买了数位死士,埋伏于莫釐山中,对孙策和孙翊进行了伏杀,孙家的侍从和家将为护主,也曾和这些死士进行了生死搏斗。 但如今可知的结果,荆卫和孙策、孙翊皆下落不明。 乔玮想到了徐木华,“吴侯和叔弼生死未卜,孙家已经派出了人手搜寻,但至今依旧未有下落,想请徐家妹妹出手,可能卜上一卦,告知我,他们如今在何处,生死……皆可。” 徐木华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略有些讶异,抬眸看向乔玮,吃惊于她此时的冷静。 她看到乔玮急匆匆地赶来,神情也多有焦急之色,但说出的话却异常冷静,仿佛她又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半晌,她才开口,“我还以为乔夫人原是不信我的。” “不是不信,只是身在局中,无法参悟。还请徐家妹妹再不吝赐教。” 徐木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内屋,乔玮对于卜卦之事完全一窍不通,只是等了片刻后,徐木华走了出来,给了一个方位,“只知卦在东南下,尚有一线生机。” 乔玮得了准确的答案,起身再谢,“多谢徐家妹妹,孙家之难若解,必有重谢。” 徐木华却道,“我为的是徐家的颜面,卦象所示,命途如此。” 孙家和徐家的婚事多有波折,徐家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若是明日的纳采之事再生波澜,恐徐家再遭吴郡各世家议论。 徐木华也清楚,如今她已经被绑上了孙家这条大船,她再置身事外也不得不有所偏颇。 乔玮也明白了徐木华的意思,“不论如何,还是多谢徐家妹妹出手,明日纳采,定不让徐家有所蒙羞。” 徐木华让女使亲自再送乔玮出府,忽然她又叫住了乔玮,“对了,乔夫人,我家三姊如今怎么样了?” 徐夫人? 乔玮有些踌躇,最终只能回答一句,“不好,心中愤懑难泄,终日咒怨不休,无人可宽慰其一二。或许等徐家妹妹入府了,有血脉亲情左右安抚,尚可纾解其愤恨。” “不会的。”徐木华带着一抹苦笑,“徐家放弃了她,选择了我,她看到我只会更生恨意。” 乔玮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化做一句,“血脉亲情,绝不会如此寡淡疏离”后,便匆匆上车回孙府。 徐木华看着乔玮离去的身影,心中也多了几分悲凉。 其实徐夫人出嫁之前,徐木华曾受兄长戏言之邀,为徐夫人卜卦,卦象最终为不吉。 但其实徐家另有请一道士,合算生辰,却得了吉卦。家中之人皆信道士之卦,而不信徐木华之卦,兄长还拿出了道士的卦象,奚落了一番年幼的徐木华,“还以为你真能有几分本事,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你还年幼,或许等到古稀之年,才能有所成啊!” 当年的徐木华多么渴望大家能明白,她的卦象没有错,但时至今日,她却希望当年她的卦象真如兄长所说的那般,是学艺不精、道行太浅。 医院回来,先补昨天的一章。 (本章完) 第118章 莫釐山 莫釐山中某谷穴中。 孙策眼看着穴外的水势越涨高,即将漫入穴中,他回头看向身后已经昏死过去的孙翊,又看向自己已经摔断了的左腿,疼痛不止。 他望向洞穴之外,并不算很高的崖顶,快航和踏雪追着他们的踪迹而来,反复徘徊并不愿离开崖顶。若换做是平日,不过二十余丈高的陡坡罢了,他怎么都能上去,还不至于被这么一个小小的陡坡困于谷中。 但他在崖上与荆卫搏杀之时,为救孙翊,掷出手中的霸王枪后,双双跌下崖坡。孙翊撞到头后,完全失去了意识,而孙策则摔断了自己的左腿,身上的伤口也都在汩汩冒血。 但幸运的是,荆卫没有再继续追下来,想来是已经被那一枪给射死了。孙策自知已经没有力气回崖顶,更担心的是林中的野兽。孙策没了霸王枪,手边也仅有一柄匕首可以防身,夜幕降临之后,林中的野兽也都会嗅着沿途的血腥之气而追来。 好在天上降雨,也算是勉强为孙策谋得了一条短暂的生路。 为了避雨,孙策不得不背着孙翊躲在了最近的洞穴之中,而这也已经几乎耗费掉了他所有的体力。 如今的他也只能指望府上的人发觉他与孙翊迟迟没有归府,能第一时间发觉异常,派人来搜寻他们的踪迹。 天上蓝雷暗闪,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轰鸣,加上雨声嘈杂,即便孙策置身于洞穴之中,也完全听不见除了雷声和雨声之外的任何声音。 即便如此,此时的孙策却依旧发出了一阵苦笑,“当初仲翔多次劝谏孤,‘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虽汉高帝不及也。至于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 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时有所思,端坐悒悒,有裨谌草创之计,是以行耳。’ 孤还觉得他是杞人忧天,如今看来,凡是孤轻率了。悔不听从仲翔之善言啊!” 但无论此时的孙策如何懊悔,却都改变不了他如今的困境。 而另一边,孙权让幼煣带上乔玮带回来的口信,令搜寻之人往东南山下的位置去找,自己一直守在府门口,迟迟不肯回去休息。 乔玮只好带了一点消夜给他,又给他披上外袍,“要不,你先去睡,明日纳彩之礼不能取消,若……若伯兄和叔弼今夜不能归来,府中诸事,尚需你担当起来才行。” 孙权知道,他回过身握住乔玮的手,“今日亏得有你,早早发觉事有不对,又亲往徐家求卦。如你所说,明日的纳采礼不能出任何差错,你早些去休息吧,我再等一等。” 孙策和孙翊失踪的消息必须要封锁起来,连孙家派出去搜寻的人也都统一了口径,莫釐山下山民来报,林中有野兽时常伤人,吴侯十分重视,亲派都尉朱治和校尉孙静前往剿杀,以平兽患。 因此,纳采礼绝不能有失。或许这对于徐木华来说并不公平,但却是无奈之举。 孙策遭遇不测之事一旦传到北方曹操和袁绍的耳中,曹军必然会趁乱夺回被孙策所占领的诸城,而江东境内尚未完全臣服的势力也会借机叛乱。 乔玮其实是对孙策是有点意见的,明明自知他自己如今身份贵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居然还会轻率到孤身出猎。 上梁不正下梁歪! 孙翊也是一样,真的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以为在吴郡自家的地盘就很安全吗? 都有了丹杨遇袭的前车之鉴,还敢只带几个侍从就出门游猎。 一个个都是什么毛病。 —— 幼烨等人按着幼煣带来的卦象,沿着东南方向分头探查,最终于天微亮的时辰,在雨势渐停后有了重大发现。 一个侍从在搜寻的途中,在一处崖坡处看到了与林中景象格格不入的两匹马。 幼烨眼尖,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孙策的快航和孙翊的踏雪。 而在不远处的树干上,还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一具躯体,而他是被孙策的霸王枪贯穿胸口后钉在了树干上的。 幼烨连忙吹响哨声,招呼朱治和孙静带人汇合。 “快航和踏雪认主,无人束缚缰绳却停留在此处,便是一夜冒雨也不肯离开,君侯和三公子定然已经在这附近了。” 幼煣朝着崖坡向下望去,“卦象说是东南下,或许君侯和三公子是滚落崖坡,在下头呢!” 这崖坡不算高,但也不算矮,幼烨大约估算了一下,随身带来的绳子恐不够长。 幼煣却道,“绑着我吧,我下,这下头应该有一段斜坡,我下到中段,滚下去就是了。” 让幼煣一个人下去,幼烨也干不出这个事情,“我跟你一块下去,再多找几个人,这崖下之地也大,你一个人下去也找不到君侯和三公子。” 孙静和朱治亲自拉绳子,将幼烨等人送下谷去,幼煣还在崖腰间的树杈上发现了衣物的碎片的,这便更坚定了幼烨他们的猜测,孙策和孙翊定然在崖下。 幼烨连忙吹响哨声,让孙静和朱治带人去找下崖的山路,接应他们。 下了一夜的暴雨后,崖下的小溪也变得水势湍急,幼煣望着上头的崖顶,猜测道,“我们有绳子往下吊了这么一大段,滚下来的时候,尚且有擦伤和划伤。 君侯和三公子若是从崖坡滚落下来,这崖下多有石块,多半身上是有伤的,昨夜暴雨,又被困于崖下,我想应该是走不远的。” 只是可恨暴雨连夜,就算孙策留了标记在沿途,也被雨水和溪流冲刷得差不多了。 幼烨深以为然,“雨夜路途泥泞难行,君侯他们应该会找一处可躲避雨之处,重点找一找这附近能避雨的地方,若能找到生火的痕迹便更好。” 无论是为了御寒、煮食还是报信,若能有烟火痕迹,便证明君侯他们还平安,并且能有行动能力。 (本章完) 第119章 曹芫 幼烨和幼煣带人在谷下搜寻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孙策。 而孙策被幼烨等人发现的时候,半条腿已经没于水中,人也有些意识不清,吓得幼烨连忙先去探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众人将孙策和孙翊扛起,带回孙府去。 军医来瞧过伤势之后,对吴老夫人和乔玮道,“君侯左腿摔断了,身上的又有不同的摔伤,另有伤口在水中浸泡太久,恐易染病而腐,需要动刀挖掉腐肉才可,应该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而且如今君侯已起高热,需得小心照料。 三公子倒是无大碍,只是摔伤昏过去了,脑侧有淤血,何时醒来也未可知。这两日君侯和三公子身边不可缺人。属下先去开药方。” 吴老夫人让卫媪唤了孙策第几个妾室来,安排她们轮流侍疾,“君侯伤重之事,也独有家中这么几个人知晓,你们也该晓得此事轻重。出了这间屋子,你们是闭紧你们的嘴,若让我知晓府内外传出什么话来,不是你们传的,我也只当是你们泄的话头。 等着你们的也没有别的路,直接杖杀了丢出去喂狗。可听明白了吗?” 吴老夫人的语气严厉,声音低沉,看向孙策妾室们的眼神也带着杀气,吓得众人浑身一颤,连声道是。 吴老夫人横扫了众人一圈后,眼神停在了乔玮的身上,“家中诸事更不可有失。” 乔玮应下后,起身告退。 比起孙策和孙翊的伤势,乔玮如今更关心的事情是幼烨和幼煣带回来那些尸首和那个重伤不醒的犯人,为了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荆卫,乔玮还特地请了莫三公子来认。 见过荆卫真面目的人,除了于吉和莫三公子之外,死的死,伤的伤。乔玮忽然觉得,其实荆卫身为刺客,业务能力上来说,真的挺合格的。 莫三公子辨认了一圈之后,指着仅剩一口气,躺在床上的人道,“是他。” 乔玮立刻让军医来救治,“无论用多少药材,也得让他活下来,能说话。” 荆卫是活着比死了要管用,尤其是在于吉还行踪不明的情况下,乔玮还有很多话要问他。 孙权也想知道荆卫的幕后指使到底是谁,他绝不相信仅仅是为了许贡之死,荆卫就能如此不死不休地要杀孙家的人。 “将驿站直接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全力追查曹氏亲队之内是否还有内应。”孙权下令道。 荆卫混于曹氏亲队之中长有时日了,却无人发觉异常来报。许贡活着的时候又有与曹氏有所往来,荆卫身为许贡门客,受曹操默许来刺杀孙策,也未必没有可能。 孙家的士兵将驿站团团围住的时候,曹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本想让侍女出去买些丝线回来,侍女却被直接堵了回来。 曹芫站在自己的屋外,看着幼烨手持兵符,背对着驿站站着,然后一群又一圈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驿站封锁了起来。 即便是面对曹芫的疑问,幼烨也依旧面无表情,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两日,有山民来报野兽袭人之事,君侯担心女公子的安危,特地调动了守卫士兵来护卫女公子。” 曹芫“唔”了一声,“其实,驿站距离山林颇远,便就算有野兽袭人,也惊扰不到驿站,将军替我谢过君侯,着实也用不上这么多守卫。” 幼烨直接回绝,“女公子远嫁入吴,表的是曹家和孙家的盟好,女公子的安危更是头等大事,这些守卫在此,也是有备无患。何况君侯之令,属下不敢违抗,若女公子想让君侯撤回此令,也别为难属下。待有机会见到君侯,亲自和君侯说吧。” 曹芫语气一滞,等她见到吴侯孙策,也不知何时了,何况她又有何情面去和孙策言说这些小事。 “我并无此意。”曹芫半晌,才说出了此话,“我只是觉得,驿站很安全,也用不上这么多人看护。” “用得上用不上,这也不是属下能说了算的。”幼烨道,“君侯既然差派这么多守卫保护女公子,也自然有君侯的道理。对了,君侯还说了,如今野兽袭人之事十分严重,女公子身边的亲队里竟没有武艺精湛能护主之人,所以让属下将人全部带走,由君侯亲自训练,待他们武艺精进能护卫女公子左右了,就将人送回。” 幼烨大手一挥,门外便进来一队士兵,直接将驿站之中,曹家的亲队直接带走了,若有挣扎反抗的,直接用木丸塞入口中,用绳子剑将人直接捆了就带走,连多一句话都没有。 曹芫终于觉出不对劲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幼烨也没有解释,反倒看向曹芫身边的侍女,“对了,老夫人还说,女公子近来消瘦不少,想来是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尽心,从府上挑选了几个得力的侍女送给女公子。她们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定然能将女公子服侍得妥帖。若女公子还有什么不适应的,也可告知属下,属下会转告君侯的。” 从幼烨的身后走出一队侍女,直接就站在了曹芫的身后,将曹芫原本从家中带来的侍女替换得一个不剩。 曹家的侍女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忽然被幼烨带来的人控制了起来。那架势哪里是来保护人的,分明是要将人软禁起来。 曹家的侍女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自知若是被带走了,下场定然不妙,纷纷跪下哭求曹芫道,“女公子,女公子,求您救救婢子们吧,婢子们是自小跟着女公子的,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什么错也没犯啊。” 曹芫心下不忍,“将军……” “女公子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想让她们提前学一学府上的规矩,若是她们学得快,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回来了。”幼烨十分友善地解答了曹芫的疑惑,“这也是为了女公子好,孙家人口虽然简单,但到底和曹家的规矩也有所不同,将她们提前学一学,也好免了将来许多不必要误会。” 幼烨也没等曹芫回答,低身行礼告退,带着曹家亲队所有的人,直接撤出了驿站。 曹家侍女们还在哭求,但曹芫却无力道,“如今,我连自己也救不了,哪来的本事救你们呢!” 士兵们给侍女们的口中塞入木丸,免得听见她们哭喊,将人丢入马车之中,“若再听见有人的哭声,恐怕就得见点血了。” 侍女们吓得不敢再哭,只余下瑟缩一团,默默流着眼泪,幼烨很满意她们的识相,“砰”得一声,关上了车门。 第120章 审讯 小夜到府衙的牢狱之中给幼烨送吃食,朱治之子朱然亲自引着她下到最底层一个完全隔绝的“绝”字号狱。 “绝字号狱单独设立,与其他囚劳是分开的,平日里也都空着,只有审讯最重要的犯人之时,才会动用。”朱治点了一盏灯,走在前面,“姑子当心脚下。” 经过一段通道后,里头豁然开朗,列阵站着两排士兵,而囚犯的哭喊声不绝。 小夜不由得有些手抖,站在远处,看着幼烨背对着门口端坐着,面前是一个已经被打得完全看不出模样来的人,浑身是翻起的血肉,浓重血腥气引得小夜差点呕出来。 “还有要交代吗?”幼烨淡淡开口。 “没有了,知道的也都说了。都是按着主家的吩咐办事的。”被绑在木架子上的人,已经被打得气息奄奄,连说话的声音都极其微弱。 幼烨“唔”了一声,“替主家办事的。”语气似乎是在玩味这两个字的意思,“倒是个忠心的,也是个骨头够硬的,来我们江东之地,眼里竟还只有旧主的,这眼睛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衙役就直接动手,犯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一颗眼珠子掉落在了幼烨的脚尖前方。 小夜看清犯人眼眶里的血洞之后,胃里翻涌,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出了绝字狱,扶着墙边大吐特吐。 此时的她无比后悔没有听从乔玮的劝告,非要来给幼烨送吃食。 结果,吃食还没动一筷子,自己先吐得天昏地暗了。 小夜吐完后,一双厚实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夜抬起眼来,看见幼烨,又想到他方才不过言语之间,便取了一个人的眼睛,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好容易吐舒服了,幼烨才端上一碗水来给她漱口,“害怕了?” 能不害怕吗? 何况是平日里对着她都是和风细雨、喜笑颜开模样的幼烨,却好似骤然换了一个人似的,翻脸无情,手起刀落间便如恶鬼一般,令人心寒胆颤。 “真害怕了就回去吧,也别真吓出什么毛病来。”幼烨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我让朱公子送你回去。” 小夜定了定心神,“我没事,我自己能回去。倒是你,要记得吃饭。” 幼烨表示自己知道了,“如今城中还不太平,你就留在夫人身边,不要出府,这里是牢狱重地,血腥气重,也不要再来了。” “好。” 幼烨觉得好笑,“那你还站着不动,快回去!” 小夜这才回过神来,头也不回地小跑出去,直到出了牢狱的大门,才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绝字狱中阴暗幽冷,幼烨方才还带着浅笑的嘴角慢慢下垂,眼神又恢复了方才的漠然。 —— “小夜……小夜?” 小夜忽而回过神来,“细君。”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乔玮抬眼看她,指了指砚台,“研墨。” 小夜连声应下,自知是走神,误了自己的差事,多少有些惶恐。 但乔玮也没有同她计较,反是小声问道,“去送了一趟饭食就开始魂不守舍了,怎么,被吓到了?” 见乔玮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小夜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平日里瞧着这般温和的人,却不想……也有这般可怕的一面。” 乔玮嫁给孙权之后,也有问过小夜去留的意向,小夜不想离开乔玮,也曾想过许给幼煣是不错的,毕竟在一众家将、侍从之中,幼煣算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但幼煣已婚配了府上的侍女,小夜也就放弃了。但由于幼烨被孙权指给了乔玮为护卫,和小夜之间往来多了,性子也不错,也常有对小夜献殷勤的时候。小夜自然也多了几分关心和别样的心思。 若是能婚配给幼烨,长久留在自家细君身边服侍,好似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只是今日见识了一番幼烨的手段,心里又有些打鼓。今日他这般对待犯人,可来日若将这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她如何能扛得住? “他祖上一直都是吴郡府的决曹,管就是刑狱之事。你以为幼字辈之中的家将也有数人,为何公子将幼烨留给我用呢?”乔玮看了小夜一眼,“看重的便是他这一套审讯的本事,去岁在皖城之时,你还未曾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 小夜沉默不语。 乔玮继续给吴普和幼炩写信,写了一半,砚台内墨却又是不够了,小夜连忙加快手上的动作。 孙权守了孙策和孙翊一个下午回来说孙策高烧在反复,明明早晨已经退下去些许了,人也有清醒的迹象,到了午后却又烧了起来。 孙翊倒是已经醒了,只是对遇袭之事却有些记不清楚,说法也有些颠三倒四,只记得密林中有暗箭射出伤人,马受了惊吓,狂奔不止。 孙翊醒了,吴老夫人就安排他挪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养伤,派了两个医士照管他的伤势。 但孙策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乔玮便想着请吴普来吴郡瞧瞧。 乔玮写完信,交给张戈,郑重嘱咐道,“吴医师的医馆在何处你还记得吧,快马传信,带上我的信物,务必要将吴医师平安带回来。” 张戈点头,“属下明白。” “小心低调些行事,万不可让人猜测府上有变。若有什么风声动静,迫不得已也只能说吴老夫人年岁大了,身子不爽快。”乔玮想了想, “属下会小心的。” 乔玮又给了他一柄小型的袖箭,让张戈用来防身。 然后又唤来幼字辈的一名小将,“立刻动身送信去给幼炩,将他收着的干溪水带一坛回来。” 乔玮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些了,于其他人看来,这大概是一场孙家和许贡遗存门客之间的恩怨情仇。但只有乔玮自己知道,这也是一场她和平行时空剿杀者之间的一场搏斗,或者说,是她和天命之间的一场博弈,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乔玮不想坐以待毙,从于吉和荆卫的书信上来看,孙家三兄弟和她都在他们的怀疑名单之中。所以她想用孙策的性命做一场赌博,她想知道,究竟于吉的金手指能做到什么程度。更想用孙策的性命做一场局,看看荆卫和于吉的背后可还有什么人。 乔玮抬头望天,她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就看命运的天平究竟会偏向哪一侧了。 第121章 证词 次日,幼烨带着沾满血迹的一大摞证词,站在了孙权的面前做汇报。 “已经查明了刺客荆卫是由曹操的军师祭酒郭嘉郭奉孝安排进亲队的。另有死士六人,皆于搏杀之中身死,另有内应两人,也已经全部招了。证词均已在此,还请公子过目。” 对于孙策遇袭之事,孙权心里也有过了几分猜测,真的得知此事真相的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快速地翻了翻证词,大略过了一遍目,死士六人,再加上一个荆卫,倒是大手笔。 “荆卫买通了府上马厩的小厮,府外也常有监察。这才得知了君侯和三公子的行踪,在密林中设伏。”幼烨继续道,“属下已经将小厮关押起来,他也认了此事,从他的包袱中也搜出了钱铢。” 幼烨搜出来的时候,也十分震惊,荆卫直接给了一块大约半个巴掌大的金饼。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也难怪这小厮如此尽心尽力地将府上发生的大小之事统统都告知了荆卫。 孙权没想到也还是自家的篱笆没有扎严实,竟给了外人可趁之机。 孙权掂了掂那块金饼,也的确足够一个小厮过上三五年的富贵好日子了。 但背主之人,绝不可留,孙权面色阴冷,“将那小厮捆来,交由夫人,在府上院中行杖责一百,将家中的侍从小厮全部唤来观刑。我倒要看看,有此人做例子,谁还敢随意泄露主家之事,以换取富贵。” 寻常杖责,三十军棍便直接打死人了,这杖责一百,意思是要给小厮留着活口,先将骨头打断,然后将内脏全部打到破裂才允许他死去。 这样的死法不但挨棍杖的人十分痛苦,连看的人都会觉得十分痛苦。 孙权是要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而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问幼烨,“那曹家女公子可有参与其中?” 曹芫若作为曹家安插在孙家的棋子,那对于孙家来说,的确会是一个棘手的事情。 幼烨答道,“从侍女和侍从们的证词上来看,并没有。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郭嘉和曹仁商议后,将死士安插进来的。 连曹家女公子贴身的那些侍女们都不知道亲队中有死士,只知道是曹仁亲自安排的侍从,近身保护女公子的。” 那就好,否则他就只能让曹芫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另外,曹家女公子前几日写了一封家书报平安,书信倒是经过查检过才送出去的,但属下还是担心会另有玄机,所以告知幼煣,让他全力去追回书信了。”幼烨继续道。 孙权颔首,“你办事一向妥帖。将死士的尸首保管好,莫让人给偷了。” 郭嘉和曹仁敢在江东的地盘上动手,那就要准备好承受江东之怒。 如今已过十一月之际,北方战事局势尚不明了,曹操得到霹雳车之后,虽暂时击退了袁绍,但曹操的粮草不足,最终采纳了许攸之计,率领骑兵突袭乌巢,斩杀淳于琼,烧毁了袁绍于乌巢的所有粮草。 曹操趁袁军军心大动之时,于官渡奋力一战,袁绍后方紧急调动新粮来援,才勉强稳定了军心。 曹操下令奋力死战,最终斩杀了袁绍近三万兵马,招抚高览、张郃二将。 这一场大战下来,袁绍这边算是伤筋动骨,一时难以吞下曹操的势力,而冀州再出公孙、贾人乐叛乱之事,不得不退回冀州,镇压叛乱。 而曹操这边也无后继之力,只能假借天子之令,令袁绍北上征讨屠各诸部落。 有了天子之命作为借口,袁曹两军各自退兵固守,再积兵屯粮,以待来日。 孙权也在想,曹操表面拉拢孙家,背地里却派人前来刺杀。这口气,孙家绝对咽不下去,他想到了一个人。 幼烨见孙权没有继续问他,便思忖着开口,“那……若是公子没有旁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 为了审讯犯人拿到证词,幼烨也是一夜未睡,也没用饭食。他还等着将那小厮送来府上之后,就先回屋休息一会儿呢! 孙权却又叫住了他,“我有事儿问你,夫人为何会忽然想起来要幼炩去监视于吉。” 当初在广陵的时候,于吉也是吴普引荐的,乔玮一开始对他的医术也十分推崇,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让人监视于吉。 幼烨也并不是很清楚其中内情,“夫人并没有说为何,只是说让属下派人去探查于羽师。没想到真的查出了问题。” 大概这就是夫人常说的,女子的第六感。 “不过,属下也曾觉得于羽师行踪十分怪异,在盐城的时候也时常来找夫人,虽然每次说的都是好似都是修仙之事,但总觉得话里有话,对夫人也不甚尊重。每次属下想制止的时候,夫人都说无事。” 幼烨回忆起于吉来,总觉得这个人对夫人好似有些许敌意。但他着实没有想明白,于吉一个方外之人,为何要对夫人有所敌意。 所以当乔玮让幼烨派人去监察于吉的时候,幼烨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质疑地就去做了。 如今想来,夫人定然是对于吉的反心有所察觉,才会如此布局。 夫人真是高瞻远瞩,胆大心细! 幼烨不由得对乔玮的钦佩更上了一层楼。 孙权早有察觉乔玮似乎很多事情都对他有所隐瞒,从江上初见,到劝说他放过许贡,再到好似未卜先知去派人监察于吉。 看起来乔玮好似很多事情都很依赖他,可他有时又会觉得,其实乔玮也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需要他的样子。 “那夫人这两日可有什么事情交代你去办的?” “没有。”幼烨摇头,“不过夫人交代了张戈去广陵送信给吴医师,还让幼燸送信给幼炩,让他带干溪水回来。” 接吴普来吴郡,大抵也是为了兄长的伤情,而干溪水……孙权却从未听乔玮提起过。 幼烨见孙权的脸色有些明晦不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他试探着开口,“公子……” “无事了,你下去吧。” 第122章 吴普出现(二更) 吴老夫人日夜守在孙策身边,半步也不愿离开,实在累了也只靠在小榻上睡上一会儿,时不时要去摸一摸孙策的额头,看看他的高热是不是退下来了。 这一会儿正犯困,靠在小榻上睡着,却骤然听到外头的喧闹和哭喊,惊醒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唤来卫媪道,“外头这是哭什么,难道不知道君侯需要静养吗?乔氏是怎么管的家!” 卫媪压低声音在吴老夫人耳边解释道,“是马厩的一个小厮泄露了君侯和三公子的行踪,二公子赏了他一百军棍,让家中所有的下人都去观礼。” 听见是孙权的安排,吴老夫人也就没了怒气,“打得好,这样背主的奴才,是该活活打死。今日能为了些许财帛之物泄露主家的事情,明日就敢动手杀主了。 要我说,光是乱棍打死也还不够,该将他的父母兄弟也都抓起来,活活打死的好,看谁敢为了财帛再动坏心思,也该掂量掂量家中的父母兄弟是不是也都不想活命了!” 卫媪也不由得浑身一凛。像她们在府上当差的,自己做错了事情受了责罚也没什么,可若是牵连的家人,那的确是无论给多少好处,也是壮不了胆的。 “二夫人还请吴医师来救治君侯,如今就在屋外。”袁琅琅悄悄从外头走进屋子里,对着吴老夫人行礼,“老夫人可要请进来见见?” “吴医师?哪个吴医师?”吴老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如今孙策高热退而又复发,吴老夫人也是心急如焚,连她平日里惯用的毛医师也束手无策,坦言三分靠药吊,七分要看君侯自己能不能捱过这一场了。 乔氏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儿又能找到什么好的医师。 吴老夫人也已经四处托人去寻如今最负盛名的南阳圣手张仲景,但苦无门路;孙策如今病情紧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袁琅琅回答道,“乃是神医华佗华元化的弟子,吴普吴医师。” 听到华佗的名头,吴老夫人也不困了,连忙起身去迎吴普进屋,“吾儿性命,还望医家垂怜。” 吴普连忙扶起吴老夫人,“老夫人莫慌,容老夫先行诊脉。” 只见他取出医药箱来,搭脉诊脉,又将孙策的衣物褪下,仔细检查伤口。 乔玮则走出屋子,对张戈招招手,“往来广陵,便是快马,也需得三四日的功夫,昨夜你才出城,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连幼燸去往更近的吴会都还未回来呢! “未至广陵!”张戈拱手作答,“小子昨夜出城,清晨行至渡口。说来也真是巧,一眼便瞧见吴医师,他也才从江对岸渡船过来。 小子就忙寻了人家套了车,将吴医师带回来了。” “这么凑巧吗?”乔玮不禁有些疑问。 “小子也觉得甚巧,因为忙着赶路,也就没问,想来是无巧不成书,君侯是有天相之人呢!” 可乔玮却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去接吴医师的时候,就只有他和身边的药童二人吗?” “是,再无旁人了。” 乔玮表示自己知道了,“你去府门那边候着幼燸,他手中的东西一到,就立刻送来给我。” 张戈立刻小跑离开。 乔玮回到屋内,吴普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诊断结果,“君侯之伤,伤口有秽毒所侵,若非君侯强健,医师极力用药挽救,恐早已一命呜呼了。若伤毒不清,自然高热不退,伤君侯之本源。” 这意思,还是要进行伤口的消毒? 只是这时代哪里有消毒的条件和技术啊。 “某亦无能做得更多了,若元祥在此,或许尚能救君侯一命。” 吴老夫人听见这话,腿脚不由得一软。乔玮也明白,这是连吴普都是下了所谓的“病危通知书”了。 “若是于羽师在此,他又能有何办法呢?” 吴普面对乔玮也没有什么隐瞒,“元祥善制符水,有清体内余毒、使伤口愈合之效,或许对于君侯来说,尚有一线生机。” 吴老夫人立刻问道,“那如何才能请到于羽师?只要他肯救伯符,无论什么要求,只要我们孙家能做得到,无论是立生祠还是捐财帛,都绝无二话。” “元祥行踪不定,如何能请他前来,我亦无法,向来也都是他来寻我。”吴普表示很理解吴老夫人的心绪,但此事他也爱莫能助。 吴老夫人瘫坐在地,痛哭出声。此时的她也只是一个不愿面对可能会失去自己心爱儿子的母亲。卫媪等人连忙去扶,而乔玮却拉了拉吴普的衣角,“医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到屋外,避开屋里乱糟糟的场面,低声问道,“医师也算是看着我自小长大的,我也是将医师当做长辈来看待,所以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 “夫人但说无妨。” “昨夜我令家中小厮出府至广陵寻医师来诊治孙家吴侯,可巧的是,医师竟一早就已渡江入吴。我想知道,医师为何会忽然渡江南下?”乔玮十分郑重地看着吴普,想得到一个答案。 “自然是有人书信与我,令我前来,说吴郡中或许会有人寻我治病。” “是于羽师吗?”乔玮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出自己的猜测来。 而这份猜测也得到了吴普的证实,“是。我本也是将信将疑,但来了才知,元祥之言无错。” 乔玮继续追问道,“那医师可知,于羽师为何能未卜先知呢?” 还是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于吉都躲在荆卫的背后观察并且出谋划策呢? “他乃是修行之人,自然有些窥探天机的本事。”吴普倒是全然没有对于吉的身份有所怀疑。 乔玮也只能道是,“医师所言也有理。只是我另有一名囚犯,也想请医师诊个脉,不知医师可否屈尊行个方便?” 吴普道,“某本是医家,不言屈尊二字,夫人带路吧。” 乔玮将他带去见了荆卫,吴普也是个谨慎之人,并不多做打听,诊脉后,也给出了孙策差不多的结果,“伤毒已入肺腑,若无元祥在此,也是一样,无生门可入。” 收到大家的催更了。我只能量力而行,今天再更一章,如有空闲,会尽量多更一点。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 (本章完) 第123章 入局吧,于吉 尽管吴普说着自己束手无策,但出于医家的职业道德,还是开出了两副药方给孙策和荆卫二人。乔玮转身吩咐小夜去抓药。 “今日请医师来府上诊脉,君侯玉体不安之事,还请医师代为保密,免得引起江东之地诸将惶恐。”乔玮避开众人,特地叮嘱道。 吴普点头,“这是自然。只是君侯已凯旋归来,江东境内亦无战事兴起,竟能受如此重伤?” 乔玮微微垂下眼帘,眼神闪过一抹玩味,“医师不是外人,告知倒也无妨,只是不可对外人所言。方才医师所诊脉之囚犯,乃是许贡门客,为许家和孙家的恩怨,竟于境内设伏刺杀君侯。幸得上天垂怜,君侯尚且能保住一条性命。” 这的确是上天垂怜,全身上下那般严重的伤势,连高热也连续反复不退,若非命硬,此当真为一死劫。 “那刺客……” “幼烨他们带回来的时候,死的死伤的伤,也只有从他的嘴里能说出了些许有用的东西。毛医师倒是说他的情况比君侯好上许多,这两三日间醒来应该不成问题。”乔玮盯着吴普的脸色变化,“本来想着医师能看看,是不是真的能救活?” 吴普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肯定了毛医师的诊断,“他的情况的确比起君侯要好些,但能不能醒来,也只能看他的个人造化了。” 忽然,门外幼烨端着半坛干溪水进来,“夫人,东西送到了。” 乔玮也不避讳吴普,“君侯那边送去了吗?” “是,先是给君侯送去的,留了小半坛给犯人。” 乔玮将坛子递给吴普,“医师,这就是干溪水,从吴会于羽师门下求来的灵水,想来荆卫也应该是有救了吧。” 吴普也知道干溪水,但听闻此水无法保存,也有许多人想带此水离开吴会以求救命,但最终都和普通溪水并无区别。 但乔玮却没有理会吴普的担忧,“医师先用着试试吧,或许还能救命呢!” 吴普也只当乔玮作为病人的家属,难得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愿轻易放弃希望,也就将干溪水当着众人的面灌了些许进荆卫的口中,再用布打湿后,将布覆盖在荆卫胸口的伤口上。 “多谢医师。”乔玮也没有再多作解释,反而亲自送医师去到驿站休息。 小夜不解乔玮的行为,“夫人不是令府上众人戒严,关于君侯遇袭和犯人之事都要严禁外传吗?为何还主动告诉吴医师?” 乔玮没有解释。 于吉此人在暗处,她如今找不到他,但吴普是唯一和他有过联络了的人了。她在赌一种可能,若吴普是受于吉的授意来孙府探查情况,那么于吉一定会想办法和吴普联系上,并且从他那里听到荆卫还活着,并且已经招了背后指使之人的信息。 于吉一心想要找到乔玮背后的“穿越者”是谁,他绝不能允许荆卫活下来并且提供更多的消息,甚至他都不知道荆卫是不是已经交代了他本人的事情。 于吉的选择就是要让荆卫先消失。 那么乔玮要做的事情还有一件,那就是要让荆卫活下来…… 有了干溪水,孙策和荆卫的高烧到了夜间时分就退了下去,终于到了清晨微亮的时候,荆卫睁开了眼睛。 “你是?”他满眼的警惕,可惜他如今的身子虚得连说话都是费劲,更别说是拿刀自卫了。 于阴影处的白发道人转过身来,“事败还处理不干净尾巴,若不是我察觉事情不对,只怕你早就被孙家寻来的人给杀了。” “是你啊。” “不然还有谁?”他冷声道,“两次动手都没能杀掉人,真是笨死了。” 荆卫虚弱地躺在榻上,嘴角满是苦笑,“孙翊可真是命大。真不知创造派是给了他什么金手指护身,竟这般难对付。不过还真的是多谢你了,若是任务失败死了,灵魂被管理局抹杀了,那可真的就是灰飞烟灭了。” 好家伙,还是认定孙翊那个蠢货是创造那个平行时空的穿越者。 “来,把这符水喝了,还能好得快些。” 荆卫连手都还是抖的,接过碗都还不稳,差点将碗给打翻了,还好对方眼疾手快,替他接住了碗,慢慢扶他起身,将符水给他喂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荆卫觉得自己身上又恢复些许了,“你这金手指可真好用,不像我,只有一个加速身形的功法,也根本就是个鸡肋。” 能得了一个加速身形的功法,的确是做刺客的料。但都能加速身形了,两次刺杀孙策都无果,也的确够鸡肋了的。 “那你此次行动可发现什么了没?” “没有。”荆卫如实回答道,反问对方,“对了,你之前一直说不会是孙翊,那你对那个幕后流的家伙又有什么发现没?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话,那如今多半也已经打草惊蛇了。” “你都知道打草惊蛇了,你还问我有什么发现。” 白发道人抿了一口水,没有正面回答荆卫的问题。 “你还说我笨,至少我还找出了怀疑的对象,你连个怀疑对象都锁定不了。”荆卫撇嘴道,“孙家的人各个都有嫌疑,孙策、孙权、孙翊,反正挨个杀过去,总能找到这个人。” “莽夫!”白发道人直接下了一个结论。 “对了,那个莫瓒也有嫌疑。”荆卫都已经想好了,有于吉的灵水兜底,他只要不死,总有一天能杀掉那个穿越者,别管他藏得有多深。 白发道人对这个计划嗤之以鼻,对荆卫的嫌弃都溢于言表。 “你既然说了金手指,会不会这次的穿越者根本都没有金手指。” “创造派的系统可没坏。”荆卫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来之前,倒是听说,这一次送来的两个,带的金手指可能都是属性类的。” 什么意思?白发道人的手微微一顿,看向荆卫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就是自身携带的属性,不一定有外显功能。” (本章完) 第124章 时空管理局 “就有点像开了某游戏里的被动技能,而且极有可能会是持续状态的那种。” “原来如此。”白衣道人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荆卫看起来伤情好了许多,“如若不是孙翊,怎么可能在我的两次刺杀之下,他都没有死。这要不是天选之子的话,我头都能拧给你。” 瞧着荆卫说得信誓旦旦的,白衣道人倒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倒对着门后的乔玮道,“夫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荆卫的手忽然一顿。他眼看着对面的门缓缓打开,从门后走出了一个倾城佳人,纤纤细步,冰清淑贞。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荆卫也不由得觉得脑子有一霎的空白,神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眼神又变成警惕和惊恐,他指着白发道人,“你……你不是于吉。” 白发道人取下了假发和胡子,露出真实的面容,“某从未说过自己是于羽师。” 荆卫这才发现,其实刚刚那人的伪装之道十分拙劣,他的双手并无任何老化的现象,完全是一个青壮年男子的手。只是方才整个屋子都被罩上了一层帘子,视线幽暗,加上那符水的暗示,他竟完全没有想过去质疑此人的身份。 乔玮也本来以为幼烨的伪装很容易被识破,虽然幼烨已经很努力压低声音去模仿于吉的声音的,但乔玮也觉得至多只有五分相似。 却没想到荆卫竟真的就这般轻易地信了幼烨的话,丝毫不曾起疑。 看来她的这个对手,也并不聪明。 但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荆卫和于吉其实根本没有见过面,荆卫从头到尾就根本不认识于吉,那么于吉应该也是如此。 “你是谁?你是孙家的人?” “还不算笨,我是孙家的人。” 荆卫立刻反应过来,掐着自己的咽喉,试图想将方才喝下去的符水给吐出来,但抠了半晌,也只涂了些许唾沫。 这个女人是孙家的人,那就意味着她和自己之间,只能是敌对的关系。 “其实你不用吐出来,方才给你喝的,的确是于羽师的灵水,对你的伤势也的确有好处。”乔玮语气平静,“昨夜就给你喝了不少,烧也退了,如今瞧着精神也恢复得不错。” 荆卫看着被自己喝空的碗盏,沉默了半晌,“什么意思……他人呢?” 时空管理局送来的每个维护派都会带有自己的金手指,但每个金手指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限制。而于吉的灵水最大的限制就是无法保存,也无法对宿主产生任何的效用。 而这个女人方才说,他喝下去的就是于吉的灵水,那就意味着,于吉就在这里,而且帮着孙家的人来骗自己? “这我可真不知道,对了,你还要不要再喝一些灵水,好恢复得快一些。”乔玮伸手,门外的小夜立刻会意,端上了一碗灵水来,十分恭敬地奉上。 荆卫一把倒翻了小夜手中的碗盏,“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是谁?改造派送你来的吗?” 乔玮十分平静地思考了一下荆卫的问题,“你一下子问得太多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这样吧,如果你肯弃暗投明,跟着我一起干,或许你也可以不必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这个“也”字用得绝妙,荆卫立刻明白了她口中的“也”字,指代的另一个人是于吉。 “你就不怕我到时候再反水,杀了你吗?” “可如你所说的,你的金手指是什么,我已经知晓,可我的底牌是什么,你并不清楚,甚至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不是吗?”乔玮笑得满脸欣慰,“我也可以告诉你,知道什么叫言出法随吗?今日你若是应了我,你就再也杀不了我了。” 荆卫看向乔玮的眼神越发惊恐,可隐约多了几分动摇。 “其实你跟着我,也挺好的。创造派的宗旨你也清楚,你我联手,改变三国的走向,将来若是没有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之事,甚至连百年的屈辱史都能改变的话,难道不好吗?既救了那些本就无辜死去的百姓,你还能在这个时空里享受王侯将相的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乔玮的声音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连她自己都十分惊异自己的表达,甚至有了几分奸诈反派的味道。 荆卫听着声音,再对上乔玮的眼睛,只觉得脑袋里竟一阵一阵发晕,一时间竟无法思考。 乔玮见他没有回答,而微微颤抖的嘴角也暴露了他此时真的有在考虑她提出方案的可行性。 可很快,荆卫的眼神又重新坚定了起来,“听起来的确很诱人。从你的角度来说,或许你真的代表正义,抹去那些屈辱的历史,你以为你真的在当救世主吗?可你知不知道,平行时空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像她这样灵魂漂泊者可以重新拥有一次活下去的权利,可以在一个虚拟而不真实的世界里,弥补自己的遗憾。 “你本来就已经死了,给你重生一次的机会本就是逆天而行,在这里,你拥有了别人不能拥有的能力,你以为这一切就不需要付出代价了吗? 历史就是历史,无论如何改变,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无论你多么希望抹杀掉那些你不愿意发生的事件,都不能以你自己的意志去干扰真实历史的进程。你们改造派创造出了多少的平行时空你知道吗?每年光是某点的文学作者,就能够创造平行时空、架空时空近数万个。 可时空世界对于时空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如果没有我们这些拯救派去将创造者扼杀,销毁各个平行时空和架空时空,不出十年,时空世界就会崩溃,真实的现实时空就会被撕裂,而宇宙时空会彻底扭曲而陷入重启。 要替你背负代价的人是那些生活在真实时空里的人!而真的到了那一日,所有的时空都会被撕裂,你也一样逃不了,这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第125章 勿以恶小而为之 乔玮没有立刻回答荆卫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确震耳欲聋。 荆卫看着沉默的乔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只是这一个时空而已,在千万个时空之中,你也只是占据了其中一个罢了。可正因为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荆卫死死盯住乔玮的眼睛,空气中充斥着压抑和愤怒,他身为时空穿越的剿杀者,他痛恨那些创造出平行时空的穿越者,若不是他们,他也不至于受命于时空管理局之中,不断穿越时空完成任务,随时可能面临着魂飞魄散的下场。 但乔玮微微抬眸,迎上荆卫的眼神,丝毫没有因为荆卫的话而发生什么动摇,坚定而坦荡,“你见过吗?” “什么?” “你见过时空撕裂吗?”乔玮抛出了这个问题,将荆卫直接给问住了。 “是谁告诉你时空撕裂的?那他有见过吗?那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如果真的时空会撕裂,人类要面临灭亡,宇宙时空会重启,那么一切毁灭之后,这个真相和规律又到底是谁在掌握和传承呢? 荆卫直接愣住,完全回答不了乔玮的问题。他的确没有见过时空撕裂,只是在时空管理局里,他们的岗前培训就是这么告诉他的,而身边的每一个人也都是这么说的,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改造派为了验证历史的特性,竟随意将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送到历史中去,无数人为了改变历史的轨迹,主动或是被动地将未来的科技和手段带到了历史中去,而这也导致了现代时空的许多人类被无情抹除和消失。 为了保证历史轨迹不受到破坏,有人创立了时空管理局,先是将被改变的历史分出平行时空和架空时空的分支线,但很快便有人发现时空的数量开始成千上万倍地出现,究其原因,竟然是改造派将创造时空的能力分给了网络上不知情的作者。 尤其是当穿越类题材的网文流行起来的时候,平行时空的数量开始变得无法控制起来,就连发动下架通知也根本赶不上平行时空创造的速度。 更可怕的是,现实世界中开始出现了大量的模仿者,甚至有很多不明死因的离奇死亡事件的发生,死者被迫进入穿越行列,而成为这场时空创造局的傀儡。 时空管理局由此不得不开启穿越者的剿杀计划,以维持平行时空数量的平衡。 这是时空管理局的创立的宗旨,也是每一个剿杀者必须要牢记在心里的答案。 为了世界的公平,为了世界的安宁,剿杀每一个试图改变历史的穿越者。 “你不必在这里对我进行策反,我和于吉不同,我不会被你所欺骗和动摇。一个人之死,可轻如鸿毛,亦可重如泰山。即便我今天死了,也绝不会背叛我的信仰。” 而乔玮笑了,语气里带着些许唏嘘,“看来对于他们来说,你也只是一把用得还算是顺手的剑而已,剑一旦断了,尚能送到铁铺修补,而你却只有被弃绝销毁的下场。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对吗?” 荆卫没有回答,但眼里对乔玮的恨和不甘却如刀剑般锐利。 “好吧,看来也不必再说,今日你我虽立场不同,但都是了在这个世界上艰难挣扎求生,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愿如此忠烈之士落得被抹杀的下场。”乔玮放下最后一碗灵水和一柄匕首,“这是留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可以慢慢思考,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选择。” 乔玮笑着转身就带着幼烨等人离开了屋子,里头很快就传出了荆卫愤怒又无力的嘶吼和痛哭,“我们才是正义,是你们,你们是时空里的寄生虫。” 寄生虫吗?乔玮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真相对于荆卫来说是奢侈的,同样对于乔玮来说也是奢侈的。无论改造派和时空管理局的维护派之间到底在做什么博弈,她也不过是时代洪流之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她没空去想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她只想好好地活着。 小夜听着多少有些胆战心惊,一时之间就想起了绝字狱里那个被挖了眼睛的犯人。而更令她感到恐慌的是,方才她家细君和里头这个像疯子一般的人所说的话,她竟是有一点儿也没听明白。 “细君,方才你们在里头说的都是什么啊?什么历史、宇宙重什么的,都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我也没听懂。”乔玮的嘴角依旧是那种淡淡的笑容,但就是这样淡然的笑容,却让小夜觉得极其陌生,“大约是他们此刻之间的一些黑话吧!” “那细君方才怎么能跟他聊这么久啊!” “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套他的话罢了。” 小夜听完,更加崇拜自家的细君了,没听懂对方的话,还能揣测出对方的意思,还能套出对方的话来,换做是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 “出了这扇门,你们将这屋子里的事情全然忘记。”乔玮吩咐道,“幼烨,与公子也不必多言。待我想明白此人话里的意思,自然会去和公子解释的。” 幼烨心下一惊,先前孙权叫他去问话的事情,夫人是知道了,而且还不高兴了吗? “是。”幼烨连忙应下,不敢再多说什么。 “你继续在附近守着。” 守株待兔,她的局还没结束呢! 等到深夜时分,荆卫睁开眼睛,于吉已经趁着孙家守卫交班之际,偷了守卫的钥匙,将荆卫手上的镣铐一一解开。 “我,于吉。不必担心,趁着守卫还未回来,赶紧走!”于吉检查了一下荆卫的伤势,“你应该还能自己走吧。” 但荆卫却没有动。 于吉急了,“走啊,怎么不走啊!” 但荆卫依旧没有动。 “是不是伤势太重了,来,我背你。” 这一次,荆卫没有反对,趴在了于吉的后背,可下一秒,从他的手中却有鲜血喷涌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吉?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第126章 孤注一掷 于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荆卫用乔玮留下匕首割开了他的气管,他下意识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喉咙,试图能够以此方式来延缓自己死亡的进程。 可是血液越来越多地流入气管之中,反倒令他无法呼吸。 他眼前的光亮被高大的身影遮挡住,更无法明白,为何荆卫的态度会骤然大变。 荆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双眸,面对于吉急速流逝的生命并没有半分动容,眼里满是冷漠。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乔玮走了之后,荆卫一个人想了很多,他明明周密齐备的计划,为何还是会失败?他在昏迷之前,明明看到孙策为了救孙翊,也随之一同摔落陡崖,为何孙家依旧没有传出任何丧耗? 为何明明于吉是清楚他计划之人,为何带走还有一息尚存的他之人不是于吉而是孙家的人? 为何那个绝色妇人的手里会有源源不断的灵水,那个时候的于吉在哪里,是不是在用自己的金手指对着孙策和孙翊救死扶伤? 那么他的计划会失败是不是因为于吉要给孙家送投名状,而被透露给了孙家的人,以换取他活下去的机会。 荆卫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吉的金手指是用来救人的,他并没有杀人的手段,面对绝色妇人的蛊惑和离间,他很有可能心志不坚而被策反。 而这样的事情在时空管理局之中也并不罕见。他们这些剿杀者,同样是本体在现实世界已经死亡的,而魂魄被时空管理局收纳,将他们培训成剿杀者,穿越到各个平行时空之中去追杀改造派的穿越者。 剿杀者和改造者有着同病相怜的命运,却仿佛是被丢在斗兽场里的两类困兽,被迫成为你死我活的对手。但对于剿杀者来说,投诚了改造派也能活下来,只是带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活着,但比起任务失败就会被抹杀的下场,也会有人选择和穿越者合作。 毕竟一旦平行时空成型而变得无法归回历史正轨,便彻底可以脱离时空管理局的管辖范围,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 而那绝色妇人的手段荆卫是见识过的,这样的舌灿莲花,连他自己都差点生了动摇之心,他又怎能真的相信,于吉会不生动摇之心? “你知不知道,你想活,我也想活。可你不该为了自己想活,就出卖了我。我和你不一样,我必须要回去。”荆卫看着还在挣扎的于吉,抬手在于吉的胸口再落下一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解他心中的恨意。 他的妹妹还在时空管理局等着他回去救命,只有他成功杀掉改造派的穿越者,他才能得到机会穿越到他妹妹的时空去,将他的妹妹带回现实时空去。 他不能死,也不能留在这里,他要回去! 躺在地上的于吉满脸都是鲜血,眼睛瞪得极大,他望向荆卫努力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已经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伤口仍然在汩汩冒血,仿佛如泉涌一般,很快在他的周围漫出了一片血海,一部分沿着地势走向,蜿蜒如小河向门口延伸而去,并最终缓缓渗入地面。 而于吉也彻底失去了呼吸。 荆卫踉跄着跨过于吉的尸首,走向门口,而此时的他才发现,门也已经从外头被锁上了,他打不开了。 他不甘心地敲着门,试图将门砸开,可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那门始终屹立不倒。他又后退了几步,然后助跑了两步,一脚踹在门上,但依旧并无结果。 他明白了,从一开始,那个女人就没有想过要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无论是于吉还是他,她都要杀的。 荆卫靠在门边,大声笑着自己的愚蠢,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他用匕首一遍一遍划着门,一遍一遍试着敲打出声音来,“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可以投诚,也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关于时空管理局的秘密。 我得回去,我的妹妹还等着我回去救她的! 我得回去,我的妹妹还等着我回去救她的! 你出来!你出来! 我求求你!你个毒妇!你这般心肠恶毒、自私、下流的女人!你最好祈求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我杀你全家! 你出来!我已经杀了于吉了,你应该相信我的诚意了!” 可是……乔玮眼中冰冷,从头到尾,无论是于吉还是荆卫,她都没有打算要留活口的。 幼烨听着里头发出的时而哀求、时而哭喊、时而咒骂的声音,觉得着实有些不堪入耳,他犹豫着开口,“夫人……要不要?” 意思是直接动手,杀了? 乔玮摇头,“不必了。他这个样子,断他的粮水,至多两天也就该死了。” 她还想知道,为了能活下来,荆卫还会说出多少的秘密来。 “可他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对夫人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啊! “疯话罢了。”乔玮道,“一个疯子所说的话罢了,你若是当真,那就是笑话了。” 幼烨挠挠脑袋,既然是疯话,为何夫人还要他将这些话一一记录下来。 乔玮扫了他一眼,“怎么,有异议?” 幼烨连道不敢,但显然乔玮的眼神是不信的。幼烨赶紧岔开话题,“属下只是觉得夫人此反间局颇为高绝,既引出了刺客同党,又令他们互相残杀,不费属下等人一兵一卒,就将刺客逆贼一网打尽。” 高绝?乔玮语气里颇为无语,“你这是在反讽?这个局漏洞百出,只要荆卫肯开口和于吉对质上几句,一切真相自可了然。” 但荆卫不问,也不会开口问。 他曾和于吉多次通过书信,而于吉也曾无限接近过事实的真相,发现了乔玮的可疑之处。但荆卫始终固执己见,坚信孙翊就是他要找的人,甚至都不愿意为了更多的可能性再做一些部署,给自己留下后手。 这样孤注一掷的人,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乔玮给出了暗示,并且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发挥他的想象力,将事实的责任全都推给他的同伴。因为一个人只要不肯认错,那么错误就永远都是别人的。 荆卫就从来没有认过错。 建安五年的十一月初一日清晨,荆卫死了。 而孙家这才放出消息,有刺客袭击孙家三公子不成,被孙家所捕。于吉入孙府诊治孙三公子后,仁心为刺客诊治,刺客为求生路,挟持于吉于狱中,失手错杀于吉。 孙家已将刺客正法,暴尸于城墙之上,并追尊于羽师为太平羽师,立精舍为观,供人前往祭拜。 一日之后,幼炩传来书信,说是精舍之外的干溪水一夜之间全部干涸。 而事实的真相也随着干溪水的消失,永远被掩埋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 第127章 睚眦必报 郭嘉听闻江东吴侯遇袭但刺客均已伏诛的消息,此前刺客迟迟没有消息传回,郭嘉便多少有些揣测,但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还是有些失望。 这步棋还是输了。 刺客既然已经伏诛,多半江东也能查出是他在背后谋划。 “倒是奇怪。” 侍从端着一坛酒走近,正巧听见郭嘉的这句感慨,“军师在说什么奇怪?” “孙策此人睚眦必报,但江东至今为止对吴侯遇袭之事竟没有任何反应,难道不够奇怪?”郭嘉打开小坛,也不等侍从倒入酒具之中,直接灌入口中。 不过眨眼之间,那酒坛便尽空了,酒入肠肚,方觉十分痛快,“这应该又是主公赏赐的贡酒吧。果然不同凡响啊!” “正是。青州送来的新酒,陛下赏了一些给司空大人,司空大人便全部赏了军师。” 曹操也是好酒之人,只是这两年间,头风发作得厉害起来,也不得不按照医嘱多顾惜保养些。 郭嘉笑得得意,“恐怕不是说司空赏的,而是卞夫人赏的吧!” 曹操自己耐不住诱惑,总忍不住背着人偷偷喝上几口,卞夫人无可奈何便将府上珍藏的不少美酒,作为恩赏,给了诸将领和军师。 等曹操发现自己的酒窖已经被搬得所剩无几之时,虽是有些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郭嘉正享受着美酒所带来的微醺感受,另一个侍从却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军……军师!不好了!” 侍从神色惊慌失措,拿着颍川带来的书信,“军师,夫人和小公子……” 郭嘉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侍从被吓得一怔,“夫人小产了,小公子也失了魂,连日来高烧不止。” 郭嘉微微一怔,厉声道,“怎么回事?” 孙权知道郭嘉远在许都,司空府内又多有强将把守护卫,郭嘉又多有奇谋,轻易动不得。 但郭嘉的妻子董氏远在颍川阳翟,连儿子郭奕也跟着董氏在颍川之地,动她们的主意可比动郭嘉来得容易得多。 董氏带着郭奕在园中闲逛了一圈,回到房中,侍女说许昌那边来人送了几个香料的匣子来给夫人,指定只能董氏自己打开才行。 董氏和侍女们也都不疑有他,只以为又是郭嘉送来的,打开后最上层的确是香料和布匹,董氏还将郭奕换来,想着比一下颜色和花纹,能给孩子做几件新衣。 可不料之下藏着的却是几颗头颅,连眼珠子也都没了,空空的眼眶里扭动着数以千计的白色驱虫,死死地盯着董氏和郭奕。 董氏便直接吓晕了,而郭奕和几个侍女也都吓得尖叫连连。 随后董氏的衣裙便见了血,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而郭奕也是夜惊不休、噩梦不止,连日高热不退,人都快要烧糊涂了。 郭府的人立刻便派人去找那个送礼的小厮的下落,然而没有人认得这个送礼的人长相为何,也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去寻这个人的踪迹。 但郭嘉何等聪明,如何猜不到,一共六个人头,定然是他安插在曹芫亲队之中的刺客的人头。这是江东对他的警告和报复。 “江东孙策小儿,果然是好狠的手段。”郭嘉咬着后槽牙,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给捏碎。 而此时,替弟弟背了锅的孙策半靠在袁琅琅的身上喝着药。 虽然干溪水能够加速伤口的恢复,吴普用刀挖掉伤口里的烂肉,然后用干溪水擦拭之后,伤口是逐渐长好了,但如此重伤和连日的高热,依旧是掏虚了孙策的底子。 即便膳房按照吴老夫人的意思,换着花样做了许多滋补、开胃的菜色和汤水,但孙策都吃不了几口,人眼瞧着便消瘦了下去,连多说几句话都显得十分费劲。 眼瞧着明明是马背上争战天下的兄长如今成了这般虚弱的模样,孙权背着孙策也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仲谋,你去将铜镜拿来,给我瞧一瞧。” 孙策看着铜镜之中照出的自己,面容憔悴、唇色灰白,眼眶凹陷、鼻骨峭耸,连目光都是暗淡的。 面颊的右侧,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更给镜中之人添了几分狰狞可怖。 孙策黯然地放下手中的铜镜,如今的身子虚弱,便是连下地走一走都需得人全程搀扶,也不免多了几分哀叹,“面如此,尚可复建功立事乎?” 铜镜被狠狠掷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响声。孙权立刻握着孙策的手,安慰道,“兄长不可内外丧气,连吴医师都说了,只要好好调养,兄长定能痊愈康健如初。江东如今尚是太平,便是有宵小之辈蠢蠢欲动,内外皆有军师良将,皆待兄长病愈,兵戈西向呢!” 孙策看着眼前这个弟弟焦急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不过哀叹一句,你倒有许多话在后头等着。我遇袭病重之时,内外皆赖你和乔氏坐镇,才算没有出大乱子,只是我许久不出府邸,外人也多有揣测。我本想着过几日叔弼成婚,我为兄长也该出礼,也好绝了外头的流言。 只是引镜自照,如此临死之态,连我自己都不忍再看,何况他人?可叹我孙伯符一生,以西楚霸王和冠军侯为念,此时却缠绵病榻之间,不知何时才能重握尖枪,沙场驰骋。” 孙权道,“会的,兄长。时运起伏,皆有定时。不是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 如今正是空乏其身的时候,兄长可不能吐露丧气之言。阿兄今日的气色其实比起昨日都算是有起色的了。袁小妇可给弟弟做个见证的!” 孙权怕孙策不信,还看向孙策身后的袁琅琅,袁琅琅会意,也附和道,“君侯今日已经能自己用饭了,可见身子也是一日一日地在恢复了。 都说病去如抽丝,总是需要些时日的。江东如今还是太平,便有战事,君侯也不是那将兵之人,乃是将将者,自有精兵强将替君侯戍卫江东,抵抗来犯。” 第128章 托孤 孙策这才稍得了些许安慰。 袁琅琅服侍孙策喝了药,又换了药,孙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权心里很是难受,只是面对着孙策,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免得令兄长心中难受。他一回到居胥阁,又将人全部遣出门外后,才敢在乔玮的面前露出悲伤的神色来。 他一把抱住乔玮,失声抽泣起来,乔玮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晚间,乔玮也问过吴普关于孙策如今的情况,吴普也只能给出“听天由命”四个字,“吴侯的腿上和后背伤口已经逐步溃烂成了脓疮,就这半个月以来,我已是清了又清,剜了又剜,连元祥留下的符水如今也是见效甚微了。 若再来这么一遭,只怕吴侯的身子骨也是撑不住了。” 每清理一次脓疮伤口,都要伤口中溃烂的部分切除掉,再用针将伤口缝合,用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即便吴普也用了一些麻沸散以止疼,但如此多次反复剖开伤口流血,于身体也是有损。 “若恩师在此,或许还有办法可想,但某已是计无所出,爱莫能助。” 吴普的话也算是给孙策定了一个结局,吴老夫人也好,孙权也好,所能做的事情,也只能默默等待这个结局的到来。 可对于孙权来说,他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的兄长,竟是死在一个谋士的阴诡计谋之下。 这不仅对孙权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事情,对于孙策这样的人也是极大的屈辱。 孙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即便是吴普、吴夫人、孙权和一众侍疾的侍妾都在试图用各样的善言宽慰他的心绪。可他自己的身子,他如何能不明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今夜侍疾的人是郑姬,他也已经忘记了是在那个战场上掳回来的侍妾,她白日里要盯着煎药,晚上就来给孙策守夜。但累了一日的郑姬,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竟没有发现孙策起身。 孙策绕过她,一个人走到屋子的另一侧,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孙策拖着还未康复的伤腿,竟然走得气喘吁吁。 他的眼前是他的一整套战甲,是阿父孙坚生前的战甲,孙坚一共有三套战甲,分别留给了孙策、孙权和孙翊。 孙策的这一套是孙坚讨伐董卓的时候打造的,也是所有战甲之中孙坚最为得意的一套,后来也成为了孙策南征北讨中穿得最多的一套战甲。 他轻轻抚摸着这套战甲,袁琅琅知道他很珍惜,也费了些许心思去养护。 他又取出架子上的霸王枪,其实最早的时候,这柄枪并不叫霸王枪,只是后来人人都称他为江东小霸王,这柄枪才有了霸王枪这个名字。 可叹今日,他竟和西楚霸王一般,败于己手,半分怨不得旁人。他握着这柄枪,还想再舞出阿父教给他的枪法,身上却虚无无力,甚至连三招都没有舞完,便将自己甩倒在地。 只是这动静,直接将熟睡的郑姬惊醒,她满脸惶恐地起身要去搀扶孙策,但孙策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他想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就像当年孙坚死后,人人都觉得孙家就此没落,但他依旧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在诸侯四起的局势之中,杀出了一片江东基业。 他还能行,他还可以,他不能倒下! 郑姬无比惊惶地看着孙策,却不知所措。 孙策以霸王枪为杖,强行撑起自己的身子,站定后,继续舞枪。 一招、两招、三招! 摔倒、再起身。 摔倒、再起身。 直到一套枪法舞毕,他持枪而立,仿佛他还是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江东虎儿,吴侯孙策! 郑姬的手在半空中伸出又收回,也不知该不该去阻止孙策,直到孙策站定,目视前方,在月光之下静谧的屋子里,预留他微弱的喘气声。 “君侯?”郑姬试探出声。 孙策轻轻应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跌倒在地。 郑姬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躯,只见孙策口鼻处满是鲜血,嘴唇颤抖着出声,“别哭。去叫人,去叫阿母、二弟、叔父、张昭、朱治、周泰,还有公瑾,都叫来,都叫来!” 屋子里只余留了郑姬惊恐的喊声,“来人,来人!君侯昏倒了!” —— 孙策再度醒来的时候,吴老夫人和孙权就坐在孙策的床榻之侧,而张昭等文臣将领在床榻面前跪了一地,当然还有孙策并没有吩咐要喊来的孙翊。 另外周瑜驻守着宛城之地,也无法回来。 吴老夫人泪水涟涟,在包媪的搀扶下才不至于失态,而孙权紧紧握着孙策的手,眼眶也是红红的。 孙策轻轻反握住孙权的手,“哭什么,你阿兄我还没死呢!” 此话不说还好,一听到这话,孙权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顷刻夺眶而出,他将额头靠在孙策的手背,温热的泪水立刻打湿了孙策的手背。 孙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脑袋,然后对袁琅琅说,“你去,将我的印绶之物都拿来,你知道在哪里吧!” 袁氏自然是知道的。 待袁氏取来了匣子,将大司马、车骑将军还有吴侯的印绶挂在孙权的脖子上,“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张昭见孙策竟将所有印绶都交给孙权,心里自然不快,“君侯……三公子骁勇善战,肖君侯之风……何不……” 孙策将张昭招至眼前,拍着他的肩头,“中原之地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立于江东以观成败。公等须得尽心辅佐吾弟!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吾母今日亦证孤之所言。” 张昭以头抢地,以表忠心,“君侯折煞臣也,绝不敢擅专。” 孙策靠在孙权的肩头,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这些人,将来都是你的臣子。惟有叔弼不同,他是你我们手足,若真有一日,他不肯归顺臣服,则驱遣其守我孙家祖坟。” 第129章 制衡 孙策的眼神越过孙权,看到跪在地上的孙翊。孙翊死死盯着孙权的后背,眼里的恨意都快凝出冰来了,可当他发现孙策也看向自己的时候,连忙收回了眼神,继续恭谦地跪在地上。 若是为了江东的稳定,孙策知道自己应该直接赐死孙翊才是对的,但孙策下不了手,孙翊再不堪,却依旧是孙家子弟,是他的兄弟,是阿父和阿母的血脉。 他只能寄希望于孙权能够压制住孙翊,令其可以安分守己,而孙策知道,孙权有这个本事。 最后他要叮嘱孙权的事情是关于张昭,“张昭虽是忠臣,却不可令他功高盖主。阿兄我把公瑾留给你了,他会是你手里最顺手的刀。” 孙策是病了,并不是瞎了,他并没有吩咐孙翊来,但张昭等人还是将他带来了,意图为何,他心里清楚。 若他选的是孙翊,孙翊乃是将兵之才,与他相似,善军事之道,而不善治内之道。孙家幕僚之首,依旧为张昭,甚至将来孙家之言究竟出于孙翊还是出于他张昭,也就是个未知之数。 但孙权不同,他才是真正的将将者,江东之地只有留在孙权的手上,才能保证留在孙家手中。 张昭是忠臣,可忠心的对象是孙策而不是孙权,就像张昭未经孙策的允准,擅自将孙翊唤来,他自以为对江东的忠心,却也可能为江东埋下祸根。 孙权年少统业江东,张昭对他来说,是助益,也是威胁,人心难测,孙策不敢也不能将江东立足的所有筹码全部都压在一个人的忠心上。 孙策拉着吴老夫人和孙权的手,给了最后的交代,“儿子天年已尽,不能侍奉阿母终老,是儿不孝。往后仲谋主事,还望阿母能朝夕训之,勿蹈儿之覆辙。 而身后旧人,无生养则放之,有生养者切勿轻怠,徐氏……殉孤于地下。宗族之中若敢有生异心者,众将共诛之,骨肉违逆,不得入祖坟安葬。其余诸事,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孙策每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停下喘上几口气,最后两句话,他是看着孙翊和张昭说的,是忠告也是警告。 嘱托完这一切之后,他躺在床上便失了力气。 孙权一一都点头应下,哽咽道,“阿兄说的,我都记住了。” 孙策连道了三声“好”,便再没了力气,他躺在榻上,眼神却看向屋里的那张堪舆图,那是他此生的不甘和未竟的事业,他为之奋斗了数年,也曾以为不止如此数年,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让江东的将军踏遍这上面的每一寸土地。 而如今,他心心念念的江山却无法留住他的性命。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竟感到一阵虚空和茫然。 他轻声唤了几声阿父,就累得合上了眼睛,并且再也没有睁开过。 建安五年的十一月中旬,孙府合府蒙白,吴郡百姓皆着孝服,婚嫁之事暂停三日,全城哀乐环绕。 而在往后的史官笔下,也只留了短短的一句话,写完了这位江东小霸王的结局。 策卒,时年二十六。 这一夜,看着被穿上寿衣的孙策,吴老夫人几度哭得要昏厥过去,赐死徐氏的事情又落在了乔玮的身上,连小夜也都看不下去了,出了屋子就小声抱怨道,“为何这些难办的事情总是交代细君去办,这府上那么多忠心能干的老奴,哪个不都能用呢!” 徐夫人到底是吴侯遗属,虽有孙策遗嘱在手,但到底还有名分在身,寻常的侍女和侍从也都不敢轻易对她不敬,吴老夫人安排乔玮这个江东现任话事人的夫人去处置此事,也是意料之中。 这也是乔玮不喜管家的缘故,无论什么麻烦事儿都是你的事儿,什么好处名声,也落不到你的身上。纯属是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 吴老夫人这是想让乔玮去做这个恶人,好留得自己一个慈爱仁德的名声。 不过乔玮也没那么傻,吴老夫人有她的算盘,乔玮也有自己的打算。 “你去请袁小妇来,就说我有事相求。” 袁琅琅身为妾室本就是没有资格出现在正堂上为孙策哭灵,孙家的一众妾室和下人们乌压压的一片,都是安排在侧屋里跪着哭,听到小夜来请,自然是先抹掉眼泪,先去见了乔玮,见乔玮站在焕章阁外,心里也就多了几分了然。 乔玮也不喜拐弯抹角,与袁琅琅见过礼后,开门见山地问她,“吴侯过身的时候,我并不在场,所以有些事情也未曾亲耳听闻,想请小妇为我一解疑惑。 吴侯当真说了要徐夫人殉葬吗?” 袁琅琅一时也有些摸不清乔玮的态度,只能实话实说,“的确如此。” 不仅是她,在场的几位谋士、将领们也都听见了。一想到当年自己生产之时,徐夫人的所作所为,袁琅琅便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阿母令我去给徐夫人送白绫,但徐夫人论起长幼来,算是长嫂,更该敬重善待,何能为二公子平添不悌之名。所以,我也想问问小妇,想不想亲自去看看徐夫人的下场,也免去我与二公子的一场为难。” “其实有吴侯遗言和老夫人的授意,夫人便是行此事,也是师出有名。但诚如夫人所言,将来有不知情的人议论起来,终归是要非议二公子和夫人的仁德品行。 如今江东局势尚不安定,的确不该给外人留下这样的话柄。”袁琅琅是聪明人,也明白了为何乔玮会约她在此处见面。 袁琅琅知道吴老夫人是找了乔玮做替罪的,而乔玮也想找自己做替罪的,但她心里却生不出半分的不舒服来。 乔玮的救命之恩她一直都记在心里,而且,她也想为膝下的两个孩子谋求多一重的依靠,而不是依赖孙权的善待。她想在孙家继续待下去,就必须要有她待下去的价值。 乔玮愿意和她开诚布公的谈,而不是和她耍心机手段,命令自己去做此事,她也明白乔玮的态度,她当初和乔玮结下的善缘,乔玮依旧是认的。 “妾愿为夫人所差遣,以报当初夫人的援手之恩。”袁琅琅从小夜的手里接过白绫,带着侍女推开了焕章阁的屋门。 (本章完) 第130章 逼杀主母 袁琅琅深吸一口气,她自认是恨毒了徐夫人的,尤其每当看到她的女儿因为体弱生病而啼哭不止的时候,她就更恨徐夫人几分。 若不是徐夫人整的那些幺蛾子,她的孩子也不至于遭受那些病痛。当然她也恨自己,身为母亲,却无法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以为和她生母一般,放低姿态,交好家中众人,恭谦侍奉主母,抚养子嗣,总能在孙家求得一条生路。 但袁琅琅没有想到,她的嫡母尚对孩子抱有一份仁心和慈爱,但徐夫人早已失了这仅剩的怜悯,根本不会给她任何示好求全的机会。 嫉妒和怨恨在听到府中下人纷纷夸赞袁琅琅家世好又宽和待人的传言之后,徐夫人终于无法再也不能忍受心里的忌惮,压抑多年的痛苦和怨恨便全部倾泻在她的身上。 袁琅琅也曾在梦中恨不得徐夫人去死,可真的到了要送徐夫人去死的时候,却又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凉之感。 但她依旧很坚定地踏入了焕章阁之中,因为怨咒之事,吴老夫人下令将屋子的窗户也直接都给钉死了,里头散发出来长久不见阳光带来的霉臭味和水臭气,再夹杂着血腥之气,也让袁琅琅不由得呼吸一窒。 屋子里昏暗得全然瞧不清里头的情形,绿云寻到了一盏灯,用火点上后,屋里才算是了些许亮光,袁琅琅慢慢环顾四周,才发现有一个身影正躺在床榻之上。 她缓缓上前几步,“夫人,妾带了老夫人的话来了。吴侯已经薨了,临去之前,特留下了嘱托,要夫人陪着一同到地下,生同衾,死同穴。” “我早就听到外头的哀乐了,不必你来告诉我。”徐夫人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却依旧发出了一声冷笑,“呵,生同衾,死同穴?真是讽刺。” 活着的时候夫妻离心离德,死了倒是也不忘要粉饰太平,给自己脸上贴金,叫人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举案齐眉,不给后人留下什么话柄。 他倒是真够珍惜自己的名声,半点容不得瑕疵。 袁琅琅轻声道,“夫人心心念念的正室之位,也算是守住了,想要的夫妻和睦,如今也能得到了,也该知足了。” 像她们这样的妾室,便是死了,也只能葬在偏室之中,写个姓甚名谁的资格都没有。而那些没有生养的妾室,只待孙策的丧仪一结束,就会像是一个物件儿一样,被转手用来赏赐,连委屈的资格也没有。 孙策一死,她们这些身前旧人便都如无根的浮萍,漂浮无主,不知未来命运为何。 她们彼此之间,谁也不能说谁更命苦一些。 徐夫人道,“他年少的时候娶我为妻,我是看中了他这个人,盼着能和他白头相守,琴瑟和鸣,繁衍子嗣。可是他的心却被你们这些下贱货色一个一个地勾走了,本来我有了孩子,还能留住他的心在我身上,可上天竟如此恨我,连那个孩子都没有留住。 那是他的嫡子,明明是朱氏害我的,但他却信她不信我,以为我是伤心过头了说的疯话,连吴老夫人都偏帮她。如今你们一个个有了孩子,他还是如此,信你不信我。 什么夫妻和睦、正室之位,不过就是一场笑话!一场谁看了都要笑疯的笑话!” 袁琅琅冷漠得听着徐夫人的自我辩解,眼里没有一丝动容,反倒很是不屑。若她恨孙策、恨吴老夫人,若她想要报复,也该对着吴老夫人和孙策去使力,而不是折辱自己这些妾室和家中的庶子庶女。 此时的袁琅琅连最后半点对她的怜悯也已然烟消云散了,如今的下场只能说她是咎由自取。 袁琅琅也不想和她再多费什么口舌,“这些话夫人若要说,大可不必对着妾来说,还是留着到地下和吴侯去说吧,今日妾来此,也不过是来给夫人送白绫的。吴老夫人的意思也很明白,若是夫人对吴侯还有几分情义就自行了断吧。若不然,也只能由下人来动手,只怕还要伤了夫人最后的体面。” 徐夫人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娇俏和灵动,取而代之的皱纹横生的眼角和死鱼一般的眼珠,死死盯着屋顶的木梁,拒绝了袁琅琅提供的白绫。 “自缢太难看了,你身上有没有金?” 自缢死的人,被勒断了舌根,死状可怖,她才不要这样死得这么丑。 袁琅琅身上没有金,“有一块小玉玦。” “真够寒酸的,拿来勉强凑活吧。”徐夫人便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也不忘出言再讥讽几句。 侍女绿云上前递给徐夫人,只见她将玉玦含在嘴里,不耐烦地对她们挥手,“瞧见你们这些人就心烦,离我远点!” 袁琅琅也不想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默默地带着绿云离开了焕章阁,然后告诉乔玮,“她不愿意自缢,要吞玉。” 乔玮也不在乎徐夫人到底自己要选什么死法,只要不搞祸害遗千年那套就行了。 “明日一早,我让人去发现尸身,顺便和吴侯的尸身摆在一块儿哭一哭。”乔玮道。 袁琅琅不愿去想徐夫人的事情,“明日妾还要去给老夫人请罪,夫人还是装个病吧。” 吴老夫人交代乔玮办的事情交给了袁琅琅去办,在吴老夫人面前也终归要有个说法,以老夫人的脾气,多少也免不了要有些发落。 最好的办法便是袁琅琅出面,主动揽下此事,将乔玮先摘出去。然后表明自己和徐夫人有私怨,才自作主张逼杀主母。 乔玮摇头拒绝了袁琅琅的建议,逼杀主母的罪名,本就可大可小,袁琅琅已经主动去揽罪,乔玮也做不到让她独自去承受吴老夫人的怒火。 “对了,你和袁家本族可还有什么联系吗?” 袁琅琅不知道为何乔玮又忽然提起这个话,“妾一个庶女罢了,又是外嫁做妾,父母也皆亡故,联络妾做什么?” “汝南袁氏乃是名门,你家世不俗。何况吴侯独子如今养在你的膝下,也合该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袁琅琅先是一怔,好似又明白了什么,“老夫人不会同意的。” “她会同意的。” 第131章 举哀 徐夫人殉情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百姓也都纷纷感慨徐夫人的情深义重,和吴侯孙策之间的感情也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袁琅琅本来是打算去请罪的,但吴老夫人悲伤过度,根本就不想见任何人,袁琅琅站在门口,也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孙权跪在孙策的灵前,带着众人举哀,哭得几次不能自已,堂中众谋臣将领无不动容。 唯独孙翊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张纮却多了一重担忧,轻轻拉了拉张昭的袖子,“主公已经为君侯哭了两日了,再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子布乃是君侯托孤之臣,合该劝说主公速速起身巡查军营,以安军心。” 张昭却顾自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张纮的话一般,只是低着头继续为孙策举哀。 张纮再用了点力气去拽张昭的衣角,而张昭依旧不为所动。 两次提醒都故意置之不理,张纮便明白张昭的意思了,这是对孙策临终前的嘱托不满,想撂挑子了。 张昭属意的是孙翊,但孙策却罕见地没有采纳张昭的意见,而是直接将印绶、兵符全部交给了孙权。 张纮原也是属意孙翊的,但就这两日举哀来看,他也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孙权主持丧仪之事,与叔父孙静有商有量,而孙翊却在丧仪之上多有和谋士、将领攀谈,常有议论丧仪不善之处,拉拢了一批将士在堂下多有怨言。 孙翊也和张纮议论过此话,但张纮却道,“三公子也是孙家之人,主公骤失兄长,心绪悲痛难耐,又甫接江东之重任,若有未尽善尽礼之处,三公子合该遮掩一二,而不该在外臣面前折损主公威严。” 张纮并不觉得孙翊此举能彰显他本人有多高明,反暴露了他并不阔达的心胸。为人主公者,若处处想要彰显自己的厉害,绝成不了大器。 孙翊被张纮一顿谏言训得脸色铁青,脸上怒气尽显,反唇相讥道,“我阿兄前脚才走,后脚东部都尉就主公主公的,唤得殷勤。东部都尉变脸如此之快,某是自愧不如,就是不知道我阿兄在天之灵见了会做何感想?” “公子既为君侯之弟,自当明白君侯心意,君侯遗命,公子也在场,不是吗?” 张纮无意与之徒作口舌之争,他也曾听到军中传闻,言说孙翊虽有骁勇,却性情暴虐,想来应该也是真的了。如今江东局势尚不安稳,张纮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孙家有萧墙之祸,才想着若有张昭出面,为孙权正名立威,是最好不过的。 但如今看来,张昭心里或许也有自己的打算。 张纮跪着往前挪动了一小步,凑近张昭的耳朵,“子布莫忘君侯生前之嘱托,三公子虽骁勇善战,然今江东之势,便是举全境之力,以无复北进西归。境内豪强不服,尚有倾覆之祸,若因子布私念,葬送江东基业,又有何颜面于地下见君侯。 莫忘了,君侯在世之时,一直视子布为管相,内事之上,从未对子布有所猜疑,如此知遇之恩,子布今却要因为与子布所愿相左,便要任由江东生乱,而使君侯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吗?” 张昭不是不知此理,只是孙权年少,德行威严的确不足,于他看来,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主公人选。 但张纮却觉得不然,他本和孙权相交不多,只知道孙策对这个弟弟十分喜爱,时常于众将面前夸赞其远见。 但从许都回吴后,绕道盐城之时,曾有幸见识过孙权治军,比起孙策和孙翊麾下士兵的锐意十足,孙权治军麾下,多是稳健之辈,周泰、蒋钦、甘宁更是愿为之效死力。 周泰等人皆是出身水贼之辈,在孙权麾下却能做到令行禁止,便可知孙权虽声名不显,却也绝不会是平庸之辈。 他从前并不了解孙翊,而如今丧仪之上,孙权和孙翊之间的对比越发明显,他原本对于孙权的疑虑也逐渐消除,不得不钦佩起君侯的远见。 但张昭却依旧没有给张纮任何反应,只是举哀的时辰到了,便起身离开,去到书房给朝廷写奏疏去了。 张纮急得不行,和身旁的董袭对视一眼之后,只好去找吴老夫人去了。 张昭不愿表态,那便只能请动吴老夫人出面,为孙权压阵了。 “老夫人身子不济,本不该惊扰,只是如今江东情势危急,还需老夫人出面坐镇才行。”张纮言辞恳切,“江东不可一日无主,还请老夫人切勿推辞的,带着君侯遗命,于军中众将面前扶立二公子。” 吴老夫人面颊上泪痕尚未凝干,眼睛更是哭得红肿,此时听到张纮所言,心中担忧更添几分,“仲谋可真能成事否?” 张纮听完,心下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连吴老夫人也动摇了? “自然是能的!老夫人莫要听从外头流言,君侯选立二公子,自是明白二公子才是能保江东基业之主。”张纮连忙道,“如今二公子年少,若连夫人都心有疑虑,江东则危矣!” 也不怪乎吴老夫人会有此疑惑,孙策骁勇善战如其虎父一般,但孙权武艺和威严都不足以和孙策相比,反倒连张昭都说,孙翊更肖其兄长,开疆拓土而争天下,尚有可竞之力。 一旁的董袭是个武将,也是跟着孙策身边的老将了,他实在有些不懂张纮和吴老夫人之间那般士气悲伤之态,大声回答吴老夫人的话。 “江东地势,有山川之固,而二公子乃是明府君,常有恩德在民。二公子承袭基业,上下齐心听令,有二位张公秉众事务,我董袭等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时也,老夫人何足为虑?” 董袭声如洪钟,气势雄壮,一下子便打破了屋子里弥漫的郁郁之气。 董袭对于孙权也有自己的看法,旁的不说,就单说孙权带兵能直取广陵、盐城,并且能拖住刘晔等人无法前往颍川支援,董袭就还是服气的。 第132章 动摇 董袭的话算是给吴老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张纮继续道,“这两三日间,三公子于堂下常发怨言,煽动军中部将,动摇军心。军中也多有流言。此时老夫人更该出面,于堂上再申君侯之遗命,与二公子一同巡查军营,使众将即认新主,安定军心。 也……好绝了三公子的心思,若非如此,江东生祸乱,则悔之晚矣。” “可伯符的丧仪……还未完……。”她何能忍心看着自己长子身后之事如此仓促了事。 “老夫人!”张纮正色道,“君侯生性阔达、不拘小节,又何会在乎身后丧仪荣耀?君侯之遗愿,也从未提及丧仪隆重,切切挂念的是江东基业不可有失!还请老夫人念及君侯生前夙愿,速速起身带二公子确立新主名分!” 张纮连连叩首,言辞急切,董袭也连声附和,“二公子和三公子乃是同胞手足,老夫人若念及他们的手足血脉之情,更应该当机立断。若再拖下去,三公子生出分裂之心,则孙家生萧墙之祸的,莫说江东基业危急,二位公子手足相残,老夫人难道忍心见此局面?” 吴老夫人默不作声,眼中满是不忍。 可如今,便是再不忍,也必须要做出一个决断来才行。 吴老夫人想着昨夜孙翊在自己面前的哀求,心里越发难受。 “阿母,仲兄就算是再和您亲近,也不是您亲生的,就算再孝顺,难道会有亲生孩儿那般贴心吗? 就单看仲兄不顾您的心意,不肯娶谢家阿姊,反倒要娶一个门第低微的乔氏便可知道,仲兄根本是养不熟的。 从前兄长还在,尚能压制他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可如今阿兄去了,您却想着依靠一个养子会全心全意孝顺侍奉您吗? 您就不怕他会为了生母报仇吗?” 吴老夫人看着张纮和董袭等人,“容我再思索思索。” 张纮面色大变,仅仅两日之间,吴老夫人的态度也开始摇摆了起来,这绝非是好事。 “老夫人……” “张卿家中也有孩子吧。”吴老夫人没有正面回答张纮的话。 尊者问话,不可不答,“是,家中有二子,亦皆是嫡子。” “那若二子相争,卿该当如何?” 张纮十分坚定地给出自己的答案,“立嫡以长不以贤。” 吴夫人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但外人并不知晓,孙权并非她亲生,乃是庶子。而张纮所述之言其实应该还有半句话,立子以贵不以长。 孙权自幼就十分孝顺,比起孙策和孙翊来说,的确更贴心几分,只是自八岁那年,有老媪说漏了嘴,孙权知道了她并非生母之后,二人的关系便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孙权好似并没有因为此事受到影响,依旧对她十分顺从,但没有过太久,他就请求孙策将他带去了战场。 孙翊对她说的话,她也明白孙翊对目的为何,但有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为孙权反复考量选了谢春弗为妇,为的就是想要重新修复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和芥蒂。但孙权却执意娶了乔氏,直接断了吴老夫人的念想。 是不是意味着孙权心里其实并没有原谅她的所作所为?而乔氏和孙权一样,看起来表面对她恭谦顺从,但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乔氏的心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比起孙翊和徐氏,的确是孙权和乔氏更难拿捏一些。 吴老夫人对着张纮挥挥手,“卿等先退下吧,明日一早,定然会给卿等一个答复。” 张纮还想再请,但吴老夫人也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赏赐了布帛和财物,让卫媪将汤药端上来。 吴老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张纮也只能不甘心地告退,毕竟人都病了,还能强行让人拖着病躯去给孙权正名吗? 张纮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站在屋外满脸愁容,朱治却凑在他的耳边道,“东部,你有没有想过,去试试乔夫人?” 乔夫人?张纮的确没想过,乔氏家世不高,在他们这群谋士和将领之中也没有什么威望可言,“找了乔夫人又能有什么用吗?” 朱治是和乔玮共过事的,知道乔玮也绝不是庸碌无见识的内宅妇人,“只是一说,反正你我也已经没有旁的办法可想,请夫人去劝劝二公子,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说到底,他们这帮人也只能是臣子,也做不了孙权的主,若是孙权自己立不起来,那也就别怪孙翊惦记他屁股底下的位子了。 乔玮正坐在居胥阁中任由乔瑢给她诊脉,乔母那边虽然依旧不算喜欢袁耀,但乔父总算是松了口,应下了袁耀和乔瑢的婚事,等明日一早,乔玮就派幼炩先护送乔瑢回皖城。 “孙家如今有些乱糟糟的,我多少也有些顾不上你,你先回皖城也是对的。”乔玮本该亲自回去的,“同瑞兄和嫂嫂之间,你要多加留意,先前嫂嫂生产,我也顾不上送礼,这匣子里的东西你帮我带回去送给小外甥,另外这个匣子是替你选的送给小外甥的。 然后这个黑色的盒子里全是我给你的首饰和一些金子、玉石,都是你姊婿带回来的,我留了一些给你做体己,不算很多,但你要交代给小月私藏起来,连阿父和阿母都不要说,更不要让瑞兄和嫂嫂知道。” “阿姊还是不放心兄长吗?”乔瑢心里觉得,其实乔瑞也未必就这般不堪。 “防人之心不可无。”乔玮也没法解释太多,就冲着乔瑞和李术勾结在一起,想着要把乔瑢送去给周家为妾,她就对乔瑞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乔瑢瞧着他近日来消瘦了许多的阿姊,满眼尽是心疼,“也帮不上阿姊什么,还要阿姊处处替我操心。” “一家人,本就是相互操心的,你瞧你还不是一看见我有些不舒服,便来给我诊脉了。”乔玮揉了揉乔瑢的头发,“你在老夫人面前得了脸,她连带着看我也顺眼了不少,没在明面上给我找不痛快了,已是给我帮了大忙了。” 乔瑢忽而有些得意起来,“那是,我还是挺招人喜欢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 二人正说话间,幼烨来报,说是张纮、董袭和朱治等重臣求见。 乔玮显然很意外,张纮等人都是孙策留下的班底,除了朱治和她有幸见过几面,其余之人和她是从无什么交集,在孙策丧仪期间忽然来见自己,着实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来是为了公子的事情。”幼烨小声道,“方才他们是见了老夫人后,才来求见夫人的。” “好。”乔玮示意乔瑢先回去休息,然后让幼烨去请诸公进来。 发布彩蛋章说是可以增加福利月票,心里其实构思了一点小剧场,但就是找不到如何发布。有没有哪个宝子知道这个怎么操作的,教一下,谢谢! 第133章 张昭 是夜,孙权一个人还守在孙策的灵堂之上,眼眶通红,显然是方才又背着众人偷偷哭了一场。 乔玮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并没发觉乔玮的到来。 乔玮依礼先拜了孙策的棺椁和灵位。 “你怎么来了?”孙权声音闷闷的,“还未休憩吗?白日已经累了一日了。” “睡不着,所以来陪你说说话。”灵堂里安静得吓人,乔玮也尽量压低声音说话,外头守着的人也都换成了居胥阁的人,“睡前,东部都尉、扬武都尉和君理三人来见我,言语之间甚是担忧,老夫人和张长史态度摇摆不定,叔弼又多有不敬之行,若是夫君再哭下去,江东倾覆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了。” 孙权看着孙策的灵位,满是沮丧,“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坐这个位置。” 他真的很怕他做不好江东之主,守不住父兄留下的基业,他从前的志向也不过是跟随兄长,建立不世之功勋。从来都是兄长说什么他便去做什么,无论怎样,只要兄长在,他就很安心。 那一年宣城之战,他拼死而出,兄长看到他被人打得狼狈,一气之下便举兵将那些匪贼杀个精光。 而后的每一次出征,他都尽力不给兄长惹麻烦,他不善攻城,可善守城,更擅长忍辱负重,等待兄长归来。 但这一次,他却等不到他视若天神的兄长了,明明他的音容笑貌尚在眼前…… 他骤然离去,却留下江东之地要他独当一面,他仿佛是骤然失去了庇护的幼兽,惶恐有之,震惊有之,不安有之,他更怕的是若他没能守住江东,他便如孙家的千古罪人,永远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到了地下更无颜面对父兄。 “按照伯兄嘱托的去做。”乔玮的语气很坚定,“’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 这是孙策的原话,也是孙策为何要选孙权的原因,江东虽然还算是富庶之地,但孙策靠武力能打的地盘也就只有这么大了,建安五年,他能借着袁曹相争之际北上夺取汝南一带,已是天相之举。孙策也明白,这样的际遇,不会再有了。 即便孙策不死,他要做的也只能是保境安民,退守江东,伺机西向,以争天下。 孙权此时的眼神才缓缓收回,看向乔玮,“你也觉得我能做到吗?” “我一直觉得你可以。伯兄也是这么认为的,还有东部都尉、扬武都尉和君理,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还有幼平、兴霸、公奕……”乔玮轻轻握住孙权的手。 孙权眼里颇有动容,但他还是有所犹疑,“可长史……” “你可发现了,那些私下质疑你的人,都是从未和你共事过的。但凡和你共过事的,都相信你。”乔玮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包括他。” 她可听说了,周泰为着军中质疑孙权的那些流言,气得直跺脚,奈何笨嘴拙舌,总说不过别人,动不动就要跟人干仗,还是蒋钦连拉带扯地拦下,好说歹说地劝着周泰,这才没打起来。 在这些孙权的旧部心里,孙权也是带着他们为江东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才不是旁人口中的平庸之辈。他们都相信孙权,必然能带着他们再度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孙权神色一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语气颤抖着确认自己的猜想,“你有孩子了?” 乔玮点头,“是我们有孩子了。瑢儿第一个知道的,吴医师也来确认过了,只是还没有告诉旁人。” 孙策方死,江东人心不安,府上也是多有忙乱。吴医师说她身子康健,脉象也不错,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人的瞩目。加上吴老夫人的态度摇摆,她也更多了几分小心。 “我知道了。”孙权神色复杂,但还是收了心绪,立刻擦了眼泪,“夜深了,我先陪你回去休息。” 乔玮见他的态度有了些许转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为人后者,贵能负荷先轨,克昌堂构,以成勋业。” 孙权“嗯”了一声,离开灵堂之前,他回头看向孙策的灵位。从前都是他守着城池,送着兄长出征,但从今往后要换过来了,孙策会守着整个孙家,送他出征。 他背负着兄长的期待和江东众将的盼望,他自知不能沉溺于私情之中而无法自拔,乔玮的话更是点醒了他,他一向是兄长最得力的手足,他不善征战,但他善守战。 兄长要他做他最擅长的事情,守住江东! 待乔玮睡下之后,孙权换上了一身官服,绑上白布,站在铜镜之前,再三整理着装后,定下决心,去找张昭。 而张昭也没有睡,屋子里的灯火摇曳,照在桌案上,杂乱得摆着几份墨迹未全干的表奏和公文。 表奏是要写给汉廷的,报告的便是孙策的死讯和继任之人的政绩,要求在江东之地,继续维持孙家的统治管辖之权。公文是写给各属县的官员和守城将领,告知其新主之命,并要他们内外守将必须各尽其职,不必前来举哀奔丧。 表奏和公文词藻肃穆公正,但唯独新主之名,却依旧是空的,张昭坐在桌案之前,久久地发呆,而手中的笔也迟迟无法落定。 孙权看见张昭神情哀伤,也不出声打扰,只是轻轻走近,拿起表奏,看到张昭写到孙策往年的功绩之时,不由得叹气道,“张公言辞切切,念怀兄长之情,更胜权一筹。张公哀伤之余,尚不忘本职之责,权不如公倍已。” 若是平日里孙权这样不经过通报就进入他的书房,定然要叫他一顿说教,但此时此刻,他瞧见孙权通红的眼眶,却迟迟说不出严厉的话,尤其是孙权此时手中拿的表奏,继任人之处,他都还没写上孙权的姓名。 他是对孙权有些不满,但他又不想在此等大事上显露太多他的不满,以免失了公正,可他又不愿在孙权面前低头,此时的他也多少有些别扭又尴尬。 但孙权却没有动怒,“江东之责深重,权要张公教导之处还有许多,只是不知张公可愿教我?” 第134章 免死金牌 张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权轻轻将表奏和公文都放回了桌案前,并且按照发放的重要程度,依次做了排列。 “记得当年任阳羡县县长之时,张公以权年少,明明身在吴郡,还时常写些书信对权谆谆教导,只是后来出了事后,张公也就鲜少再有教导之言了。”回想起这些往事,孙权却十分感慨,当年的他便是犯了错,也都有兄长为他兜底。 “孟子之言‘父母俱在,父母无故,一乐也。’然如今父兄皆已不在,独留寡母可奉养聊慰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而权愧怍之人,却多有余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然,江东之地,英才虽多,却不得其用。长兄所留遗命,的确是‘路漫漫而其修远兮’!” 张昭眼里晦明不辨,语气依旧十分冷淡,“二公子既然今日来了,又同在下说了这么多话,想来也不是单纯来寻在下寒暄闲话,二公子不妨直言。” “明日一早,权会列兵而出,巡查军营,敢问先生,可愿与权同去?”孙权目光灼灼,在等张昭的一个答案。 张昭却反问孙权,“若在下随行公子而去,公子意欲如何?若在下不愿随行公子而去,公子又意欲如何呢?” 孙权道,“若先生与权同去,自是为兄长、为权稳固军心;若先生不肯随行,也是留于郡中,为权稳固后方内政。” 张昭却摇头,“错了。若在下与公子同去,则是为二公子笼络江东士族之人心,引江南英才为二公子所用。若在下不肯随行,则是悖逆君侯之遗命,已生异心,当诛杀以免除后患,再不济,也该是以其余诸公替代之,幽禁至死。公子如此想,也该如此做。” 孙权眼神微冷,“先生身份贵重,权不敢如此。” 张昭却道,“二公子以为为何在下在二公子和三公子之间,想选三公子?” 孙权当然不知道。 “为人主者,贵能负荷先轨,克昌堂构,以成勋业也。方今天下鼎沸,群盗满山,二公子却寝伏哀戚,肆匹夫之情。”张昭一想到孙权连日来在孙策的灵前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虽能理解他们兄弟情深,却非人主之所为,如此危急存亡之时候,却被私情所累,张昭不能不有些失望。 孙翊固然不是个好的人选,在兄长丧仪之上便多有蠢蠢欲动之态,野心勃勃又难听逆耳忠言。但对于张昭来说,孙权也不是。 过于念重私情,则难以公正曲直以待臣下,当年的阳羡县包庇周谷之事,孙权是如此,如今面对江东之丧,孙权依旧如此。 他如何能相信孙权这样一个意气用事的少年,能守好江东基业? 孙策之丧的消息最多两三日的功夫就传遍了诸侯耳中,北边的曹操袁绍,西边的刘表,徐州的刘备、南边的百越诸首领,他们难道会因为可怜孙权年少统业、顾全江东之内人心不安而趁此良机,咬江东一块肥肉下来吗? 此前江东只是传闻孙策为刺客所伤,连日来不出孙府之门,就已经引得四境之敌多有试探了,好在江东诸将还算是上下一心,并未露出破绽。此前又有孙策假死夺汝南、颍川之地,众人皆疑心是否江东又故技重施,不知江东虚实,这才暂时威慑住了众人。 张昭如今对孙权是恨之深,责之切啊! 而孙权听完张昭的肺腑之言,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轻叹一声道,“先生之言竟和权之夫人如出一辙,权受教了。先生之忠义,权自愧不如,还请先生受权之一拜,宽宥权年少意气,不吝教导,扶权共谋江东大业!” 孙权低头而拜,言辞恳切,令人动容,“权年幼丧父,今又失兄长庇护,从未有人如张公如此教导过权,心中惶恐以至于夜夜难以安寝。 若张公愿意,权想拜张公为师,若能得张公在左右时时劝导训诫,更胜于金银布帛百倍。” 张昭也没想到孙权会真的下拜,脸上的淡漠也终于难以支持,伸手连忙将孙权扶起,心里也是很震动。他出身世家,为避难而南下江东,前有孙策以他为管仲相比,今又能得孙权全心信任而拜为师长,于他而言,也算是得两代主公信重,士为知己者死,他张昭夫复何求呢? 次日,天还未亮,孙权便带着幼煣等人,起身前往巡营,临行前,他拉着手对乔玮切切交代,“若是觉得疲累,便将事务交代一些给袁小妇,曹操对江东虎视眈眈,与汝南袁氏的交好也是势在必行。” 乔玮点头道明白。 孙权又道,“我不在府上,叔弼他……定然多有怨言,也对你不会太客气,你自己小心应付,一切等我回来。” “只要我不伤他的性命,做什么都可以吗?” 孙权双目微瞪,“你这是在管我要免死金牌?” 若换做是其他人,孙权可以不留情面,但对于孙翊……孙权常觉得无从下手,到底是手足,他不能不念及阿母的心意。 “是。给吗?”乔玮也毫不畏惧地迎上孙权的眼神,她也在试探,孙权到底对孙翊的容忍能到哪个地步。 如今,孙翊的野心已露,乔玮不得不防,毕竟涉及身家性命的事情,乔玮也不想留手,她连乔瑢都暂时送回皖城安置,打的主意便是要将孙翊的图谋按死在襁褓之中。 孙权沉默半晌后,环抱住乔玮,“孙家如今不能生乱,若力有不逮,自保即可。” 她和孩子还是最要紧的。 但乔玮用自己的领悟力做了一点阅读理解,孙权是同意她早起之时和他说的计划,将孙翊控制在府里,不要出去给孙权添乱,起码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给孙权添乱。 孙权想通过巡营,在众将面前拿住了大义名分,掌控住了军权,也想让孙翊知难而退,免生手足相残之祸,保全好最后一点兄弟之情。 第135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孙翊来给孙策举哀之时,才发觉今日孙权竟然不在,本还觉得有些奇怪,随口“关心”了一句乔玮才知道,孙权一早就列兵前往军中巡营去了,连张昭、张纮、董袭等人都随行左右。 孙翊大吃一惊,昨夜他和边鸿喝了一些酒,早晨起来头疼欲裂,但碍于礼法还是来了,却听见了这个令他不安的消息。 旧臣之中,无论于军中还是谋士、世家之中,张昭的威信最高,孙翊有心与孙权一争高下也是因为张昭在二人之中是看好他的。 但不过一夜之间,张昭的态度竟然大改,站在了孙权那一边,这对于孙翊来说不可谓不是个大大的坏消息。 孙翊不由得怒气横生,“张昭如何会……” 会认孙权为新主?他不是一向不喜孙权的嘛!孙翊虽然鲁莽,但也多少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这话并不合适。 “如何会什么?”乔玮满脸无辜,装作自己完全不知道孙翊和孙权之间的暗潮汹涌送,“张长史乃是伯兄生前钦定的辅佐重臣,随行你仲兄也是应当的。何况张公威信深重,如今公瑾不在此处,也只有张公能帮你仲兄立威了。” 孙翊听完此话,脸上的怒气更是遮掩不住,“仲兄巡营之事为何无人告知于我,长兄新丧,丧仪还未结束,仲兄怎可不顾礼节,反倒去巡营?” 告诉你,给你机会闹起来可不就不用去了?你是高兴了,江东的大业还要不要了? 乔玮面对他的质问,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军中之事,我一介妇人也不懂。不过昨夜张公来见你仲兄,反倒指责了他耽于私情之痛,而忘却江东百姓之痛,拘泥于小礼小义而不顾伯兄遗命之大义。 你仲兄也是从善如流,旋即便定下了巡营之事,都说江东近来因为伯兄之丧而人心惶惶,如今你仲兄能振作起来,担起江东重任算是好事,叔弼也该为你仲兄感到欣慰才是。” 当然乔玮也清楚,孙翊要是会感到欣慰才怪了,他可恨不得孙权沉溺于悲情之中无法自拔,好给他机会笼络人心,与孙权分庭抗礼。 孙翊看着堂下负责戍卫的皆是孙权的“幼”字辈的亲信家将,而前些时候他拉拢的那些将领也统统都不在,他便是再傻,也明白如今的局面到底是在针对谁。 “兄长堂堂吴侯,身后之事竟办得如此简陋,连个来吊唁的人都没有吗?”孙翊怒不可遏,说话的语调也在逐渐高声起来,“嫂嫂就是这般操办兄长身后之事的吗?如此不恭不敬,难道是自觉已做了江东的君侯夫人,就能这般目中无人吗?” “叔弼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呢?”乔玮余光环视了一圈周围,来的大多都是世家的女眷,顿时便红了眼眶,连眼泪也是说来就来,端是梨花带雨,柔弱无力的形象,“你仲兄不在,阿母又病了,季佐又年幼身子虚弱,也受不住礼法的严苛。 方才你尚未至,我一介女流,如何能出面招待男宾,自然是只能迎女眷于内堂吊唁,让那些将领们暂时先于外院休憩片刻,便有失礼之处,也是事从权宜。” 孙翊也没想到乔玮忽然来了这招,在众人面前故意摆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好叫人议论他的刻薄和无礼吗? 想到此处,孙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孙家男丁多驻守在外,但家中尚有叔父做主,哪里就少了人接待男宾,不过是眼前这个女人的托词罢了。 孙静辛苦是真的,病了也有几分真,但究其缘故,还是因为孙静不想掺和到孙权和孙翊之间的事情中去,所以乔玮也干脆将计就计,打孙翊一个措手不及。 “并非是我可以刁难,叔父连日来主持丧仪,今早更是累得连腿都在打颤,如何还能再劳动叔父老人家。”乔玮语重心长地劝道,“我今日一早便让侍从去唤你起身,只是侍从回来的时候,脸上多是伤痕,也不敢再去了。 如今府上诸事繁多,叔弼你早已行了冠礼,也是家中的主子。平日里饮酒也就罢了,如今怎还能因饮酒而误事呢?” 丧仪尚未结束,孙翊尚是守孝之身,宴乐饮酒之事也都该禁止以表哀思,但孙翊自己放荡饮酒,乔玮也没打算放过他。 孙翊也终于明白过来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往日里总是看起来与世无争,可实际上心眼子可真够多的,他可真是小看了她了。 也对,仲兄孙权打小也最会在人前抓尖卖乖,总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倒显得他这个做弟弟格外嚣张跋扈、仗势欺人。 这乔氏就是孙权亲自选的人,可见都是一个路子里出来的货色。 孙翊也懒得再跟乔玮逞口舌之快,狠狠瞪了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家女眷们一眼,转身就走。 孙权去训营,他也得去,绝不能让孙权这般轻易就得了军心,那他就真的半点机会也没了。 可还未等他跨出内堂,卫媪便慌慌张张地来给孙翊报信,“三公子,你快去看看老夫人吧!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乔玮掐着时间算了算,看来是袁琅琅不负所托,得手了。 孙翊一把抓住卫媪,“阿母怎么了?” “昨夜老夫人就睡得不安,夜间惊悸不安,还总是被噩梦所扰,早晨用了膳食没多久,就忽然腹痛不止,然后就吐得厉害,现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孙翊听到自己阿母骤生急症,更是着急上火,“医师呢?都这样了,不知道请个医师来吗?” 乔玮连忙跟上吩咐下人,神情也十分急切担忧,“快去请吴医师来,阿母的身子要紧。” 孙翊见还有乔玮在府上调度安排,想想孙权的脚程,作势还想往外走去,却被乔玮喊住。 “叔弼,如今阿母病了,府上还是要有一个主事的男丁。阿母平日里最是疼爱你,你难道不去看看阿母吗?百善孝为先!” 这句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补充小知识:按照周礼规定,男子二十行冠礼,会赐字。但是因为社会习俗、地方实情等缘故,会提早行冠礼的年纪,大概在十五至十八岁之间就会行冠礼。在东汉末年,战乱不断,根据有记载的情况来看,可能有部分人十三岁便行了冠礼,比如曹冲。 自知更新太慢,无颜面见江东父老,你们的催更我都收到了。每天保证有一更,想要两更不保证。 顺便指路一波n年前的旧怍《宣生六记》,古言小虐,一共是写了六个小故事。 有q阅会员的小伙伴们可以去看一波,因为会员免费,个人推荐可以从122章开始看,即最后一个故事。 第136章 侍疾 孙翊背对着乔玮站着,满脸的愤恨,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江东之主,另一边是生养之恩的阿母。若他丢弃阿母病情不顾,那他就真的枉为人子,可若是尽孝于榻前,那他就只能和江东主君之位失之交臂,终其一生,或许他都不会再有机会得到这个位置。 他回头仰视站在台阶上的乔玮,她盯着孙翊的眼睛并不退缩,“叔弼,你尚有孝廉功名在身,万不该给人留下话柄。” 孝廉之意,乃是孝顺亲长、廉能正直之意。置亲母的病体而不顾,绝不是孝子之所为。 孙翊看向堂内的外宾女眷,浓浓的不甘涌上心头,他死死咬着牙,看向乔玮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恨意,乔玮也明白,到了今日,她即便不想和孙翊撕破脸,也不得不因为利益的冲突而站在对立面了。 二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身边的幼烨和小夜都不由得替乔玮捏了一把汗,孙翊这暴脾气,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暴起做出什么事情来。 幼烨的手都已经按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右脚往前走了半步,随时准备保护乔玮后退,而看到幼烨动作的其他守卫也都十分紧张地做好了准备。论起武艺来说,他们的确不是孙翊的对手。 孙权临走的时候,也是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切听从夫人调度,不惜死战也要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当然这对于孙权和乔玮来说,这都是他们最不想要面对的情况。 最终,孙翊动了,他疾步朝着正屋走去,语气里满是怒火,抬脚给了边鸿一脚,将他直接踹倒在地,“医师呢?还没来啊!要你有什么用啊!” 边鸿的伤其实并未好全,身子还虚弱得很,哪里禁得住孙翊的这一脚,半晌挣扎都站不起来。 幼烨伸手去扶,“三公子也是心急了些,你伤还未好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幼燸,你扶着他,请个医师来看看。” 边鸿就这样被带了下去。 乔玮幼烨陪着自己去正屋,“小夜,你和幺娘去请姚夫人,请她辛苦一些,老夫人病了,我得去侍疾。” 小夜还是有些不放心,“让徐媪去吧,婢子还是陪着细君为好。” 孙翊那个人可是个暴脾气,乔玮如今才有了身孕,若有个不小心,伤的可是自家细君的身子。 乔玮到了正屋,袁琅琅、杨姬等人都被赶出了屋子外,只有吴医师和孙翊在里头。 “怎么回事,老夫人什么情况?” 她只是让袁琅琅找机会在老夫人的药里放一些饴糖,老夫人平日里吃的补药中,有一味石菖蒲。石菖蒲和饴糖食性相克,短时间会让老夫人全身虚软无力。 但卫媪来报的时候,说的老夫人可是呕吐不止。 袁琅琅环视了一圈,将乔玮拉到一边,压低着声音道,“昨夜,老夫人不知道是怎么的,和女公子说起徐夫人的事情,你还记得徐夫人生前对老夫人的诅咒吗?” 乔玮一开始还没明白,后来才想起袁琅琅说的是徐夫人下咒的事情。当时徐夫人说要求见吴老夫人,要她自己自尽以救孙策,这事儿还是乔玮去办的。 但当时,无论是乔玮还是吴老夫人显然都没有把这个徐夫人疯狂的诅咒当做一回事。直到孙安在吴老夫人面前再次提起这件事情。 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就容易将所有的事情往坏的方向去想,吴老夫人也是如此,她回想起这件事情,自责不已,痛哭抹泪,恨不得替孙策身死。 便是好容易睡着,梦里也皆是徐夫人浑身是血,说着怨毒恶咒的话语来索命的情景。吓得吴老夫人无法安眠,早晨喝药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注意袁琅琅往里放了饴糖。 喝完后没多久便开始腹痛不止,紧接着便开始呕吐,嘴里还说着是徐夫人索命的话。 乔玮听明白了,恐怕是心病在作祟,这下子不病也得病了。 袁琅琅倒是有些惶恐,话也不敢说完,“吴医师会不会……”能诊断出是石菖蒲和饴糖的问题,继而查到她的身上来。 乔玮倒不是特别担心,石菖蒲和饴糖一同服用,出现的症状也属于食物中毒,这中毒的说法可就多了,也未必就能猜到是石菖蒲和饴糖的问题。 何况只要袁琅琅咬死不知道饴糖的事情,这熬药到喝药的过程中,药经了那么多人的手,谁能猜到是袁琅琅的手笔。 最重要的是,吴老夫人因着噩梦之事,无论出了什么毛病都会往怨咒之事上去扯。 吴普出来之后,跟在身后的孙翊脸色难看得都快滴出水来了。对于不敬鬼神之说的孙翊来说,瞧见自己的阿母竟是因为一些无稽之谈才吓病了,只觉得无比荒唐可笑,满心都是愤懑。 吴普写的方子除了少量药材用来调理脾胃之外,更多的还是安神用的,“老夫人心绪不宁,还需要家中晚辈多陪在身边,时时开解才好。” 这身上的病好治,但心里的病却不好治。 乔玮低身谢过吴普,又带着袁琅琅等人想进去看望一下吴老夫人,但卫媪却出来拦住了众人,“老夫人说了,请夫人和诸位小妇都先回去吧,由几位公子和女公子陪着就好了。” 袁琅琅和乔玮对视一眼,各自也都松了一口气。 乔玮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要孙翊困在府中,不跑出去给孙权捣乱,她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孙安闻言立刻就跟着卫媪进屋去了,孙翊也十分无奈地跟着进去,然后是孙匡,至于年纪最小的孙朗,卫媪也十分客气地请他暂时回去休息,“五公子的孝心老夫人是知道的,等老夫人精神好些了,再唤五公子来查问功课。” 孙朗神色十分黯然,然而身为家中“唯一”的庶子,因生母卫姬和老夫人的关系不好,老夫人一向是不待见他的。他生母早就死了,如今府上的人也都是看碟下菜,更不会将他一个庶出的公子放在眼里。全府上下也只有孙权和乔玮待他没有偏见,自从乔玮管家之后,将他的份例提到了和其他兄弟一样,下人们也没有再克扣他的东西。 孙朗十分局促地回头去看乔玮,乔玮对他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于是孙朗便在门口给吴老夫人行了礼,然后就回去了。 袁琅琅和乔玮一道走,“老夫人是真不待见五公子啊,这么多人还在,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夫人一向与人为善,连五公子的处境都考虑到了?” 乔玮也没有那么多善心要发,只是如今孙权的地位尚不安稳,家中的兄弟更要精诚一心才好,虽然孙朗在孙家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可言,但乔玮觉得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 第137章 不能让他太闲 吴老夫人病了,孙翊便无法脱身离开,只是私底下还会时常召集一些旧部入府议事。 幼烨有些担心,“三公子如此行事,只怕是对主公位置还未死心,夫人要不要……” 孙翊要是这么轻易就死心了,她反倒会觉得奇怪了。 “不必。让人好生盯住他就是了。”乔玮可不觉得以孙翊喜怒皆形于色的性子,能搞出什么大事来,“我去请华先生跟着三公子,给他授课。” 看来是给老夫人侍疾还不够累,还有空召集旧部议事,那就找点事情让他忙起来,忙到脚不沾地最好。 反正华歆也是孙策定下要给孙翊做先生的人选之一。 孙翊当然是不服气的,他都已经及冠了,身边还要跟个授课先生?他又不是闲赋在家的读书人! 吴老夫人也觉得不妥。 “老夫人明鉴,此事是伯兄生前定下的,让叔弼以张长史和华先生二人为师,还定了叔弼婚后便带兵驻守丹杨练兵,以随时支援夏口和广陵,令华先生为益军校尉随军,做叔弼的左膀右臂。” 若是孙翊不接受华歆为师的安排,那么丹杨太守的任命也就不必给了。 乔玮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得也很明确。 吴老夫人听见是孙策生前定下的事情也就不说话了。对于吴老夫人来说,孙翊也的确需要有个谋士在他身边为他谋划了。 但孙翊却觉得,乔玮此时提出这个事情,分明是想要在他的身边安插一个眼线。他以前是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还以为只是个柔善的,没想到分明是个狡诈阴险的角色。 “华先生早年乃是陈球陈伯真太尉的门生,与大儒卢植卢子干、管宁管幼安乃是同门,又与管宁、邴原(字根矩)并称建安三龙。 先生为人渊清玉洁,有礼有法,连伯兄从前都说,华先生年德名望,远近所归,学问更是渊博。 有这样的先生为叔弼之师,也是咱们孙家的福气。”乔玮柔声劝道,“自华先生居于咱们吴郡的消息传开来,多少的世家子弟都想与之结交,想拜他为师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这样的名师,换做是一般人那就是求也求不来的资源,要不是为了摁住孙翊别乱来,乔玮也舍不得将这等名士留给孙翊。 孙翊却十分不屑,“什么名士大儒,不过就是沽名钓誉之辈。” 吴老夫人立刻出声喝止,“这样的话,不准说。你嫂嫂说得也有道理,跟着这样的大儒名士,于你也有好处。我看你就是书读得太少了,才这般莽撞。” 有这样的名士若能甘心辅佐孙翊,她也能放心许多。 有时候她真的很怀疑,她亲生的三个孩子,孙策、孙翊、孙匡都和他们的阿父一般,不是喜好读书的人,反倒是孙权和孙朗性情安静,于读书一道上都不错。 孙策性情急躁,但好歹还能听得他人劝说,孙翊性情急躁胜过孙策不说,还听不进旁人的劝诫,这就很头疼了。 吴老夫人本是也有所动摇,想着若是孙翊能做江东之主也是好事,但近几日孙翊在他身边侍疾,她又觉得其实孙策不选孙翊才是对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战场上太过顺利的缘故,孙翊竟变得越发张扬起来,有时候连她的劝说也不肯听从。屋子里的老奴瞧见他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留神,又惹了这个瘟神发怒,偏生她病得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也无法及时阻止孙翊,安抚屋子里的下人。 吴老夫人也不管孙翊乐意不乐意,当下替他拍了板,“你就跟着华先生好好读书,我这儿也不必你来服侍了,专心多读书,等五七之孝过了,娶了徐家女公子回来,便去丹杨替你兄长守城去吧。” 孙翊还没反驳,乔玮就抢过话头,低身行礼,“阿母英明,儿妇这就替叔弼安排。” 其实乔玮是早就安排好了,当然华歆听说是教导孙翊,本也是不愿意,但看在乔玮态度十分诚恳的份上,又有孙策遗命在前,也只能应下。 乔玮还安排了孙匡和孙朗同学,孙匡倒是无所谓,他身子不好,平日也没法多学武艺,对读书之事虽然不算喜欢,但也没太排斥。 孙朗倒是很感动,没想到乔玮会安排他去做华歆的门生,要知道这对他来说,可算是天大的恩情。 还专程买了糕点当做礼物给乔玮以表感谢,“多谢嫂嫂。” 乔玮看着他特地带来的糕点,是城中有名的糕点铺子竞香铺里的东西,知道他应该也是费了心思,买了他能买的最好的东西来给她了。 “坐下吧,一起吃。”乔玮也拿了一块饼子放在孙朗的手里,“你不用来谢我,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份例留着多吃点好的,穿得好些。明日就要拜师了,可有准备了新衣服?” 孙朗脸上立刻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看来是没有了。 “也无事,一会儿让小夜带你去做一身,只是明日肯定是赶不上了,你回去找一件比较干净的穿上。华先生重礼,你去了,要对先生恭敬,念书一定要用心。” “我知道的,嫂嫂。” 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这样的大儒读书,自然是要花比平日多十倍的用心和谨慎。 乔玮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孙翊去读书,定然不会认真,搞不好还要刁难华歆,但华歆人品贵重,可不能任由孙翊折辱,传出去对孙家的名声可不大好。 乔玮让孙朗跟着去的缘故就是为了安抚华歆,好让他知道,并非是孙家无礼,而是孙翊一人无礼,不敬名士。 这所谓的对照组就是这么用的。 孙朗越是恭谦对待华歆,就越显得孙翊的性子乖张可恶。 乔玮轻轻合上《战国策》,上面写的是正是《郑伯克段于鄢》这一段,郑伯与共叔段兄弟争权,共叔段骄纵而郑伯善忍。 最终共叔段夺位不成反自取死道,留下骂名,而郑伯也不必担不友之名,而以孝名而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此等阳谋,明眼者一看便知,但孙翊至今却浑然不觉有异。 这大概就是读书和不读书的区别吧! 第138章 贼心不死 孙翊被吴老夫人耳提面命要对华歆恭敬,孙翊也听进去了几分,头三天的确也没惹出什么事情来。只是以孙翊的性格,到了第四日也就忍不住了,前一夜拉着边鸿大醉一场,早晨醉酒未醒就被送到了院子里读书,那酒气熏天、毫无礼仪的样子,把华歆气得够呛。 孙朗回来的时候说,华先生当下便让人把孙翊赶出了读书的院子,孙翊满是不服气,还差点要和华先生动起手来,好在身边的侍从连忙拦下,这才没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乔玮听到此事的时候也并不意外,让小夜带上早就准备好的厚礼,亲自去给华歆赔罪,华歆看乔玮一脸诚恳,也不想为难一介妇人,又有孙朗在一旁竭力为兄长赔罪,才总算将华歆安抚了下来。 而这件事情自然也没有瞒过吴老夫人,乔玮也没想瞒着吴老夫人。她做了好事,干嘛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她不但要让吴老夫人知道,也要让孙府上下的人都知道。 吴老夫人听说华歆还没完全消气,只好拖着病体,带上孙翊再次去给华歆赔礼道歉,此等名师大儒,可得罪不得。只是一番劳累后回来后便又病倒了,这回是真的气病了,连要给孙翊准备婚仪的事情都没再催促乔玮去办。 得了空闲和好名声的乔玮正在翻阅周瑜送回来的战报和南迁的工匠名单。 孙策的丧耗传入汉廷之后,曹仁便再次南下进攻宛城和汝南,短短半个月之内,周瑜已与之交手三次,靠着各类军械和江东军的上下一心,皆击退曹仁之兵,坚持守住了宛城。 对于乔玮来说,宛城之地最重要的还是当地的工匠和技术,为保住主要的匠师技术,周瑜选了一部分工匠南迁入吴,也是为了能在吴郡继续发展军匠之道,以为江东所用。 这名单上足足有百来号人,名单也拉得很长,详细写了姓名、年纪、籍贯和部分从业经历,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乔玮的注意。 马钧,年二十五,字德衡,扶风人。 乔玮再三确认了一番,这个人的名字和出生籍贯,肯定此人就是她所想的那个三国时期发明家、也是中国古代科技史上最负盛名的机械发明家之一的马钧。 他一生发明了翻车、指南车、水转百戏等物,大多是用于提升农业生产的效率,像翻车之物,直到实现电动机械提水之前,都还在使用。 而且马钧还改造了诸葛连弩、发石车等物,成为军队很重要的器械。 史书称赞他为天下之名巧,将他和鲁班、墨子等大师相提并论,便可知此人的厉害之处。 能将此人收入麾下,的确是江东的一大幸事。 “周公瑾果真有识人之慧。”乔玮不由得赞叹道,这样大师级别的匠师都能给他找出来。 幼烨看着这名字,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此人很有名吗?” “那倒没有。”乔玮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的马钧应该还没有什么名气,加上他自幼家境贫寒,还有口吃的毛病,不善与人交谈,更不善将自己的巧思表达出来,旁人如何能知道他心中巧思呢! “不过以后定然会很有名。”乔玮将名单收起来,让幼烨送去给朱治,然后又让幼烨去通知莫三公子,多关注关注马钧这个人。 她曾和莫三公子讨论过试图将机巧连弩的上弦方式再做一次修改,能够像现代的枪一般,让箭矢提前装入匣子之中,待使用之时,将匣子扣入固定位置,便可发射箭矢。 当然这也是因为乔玮亲眼经历了广陵的守卫战,亲眼看到士兵因为慌乱无法准确为机巧连弩装入箭矢而导致被对方的箭矢所射死的情况。这也侧面反映了机巧连弩的上弦方式还是不够便捷快速。 之后乔玮便想了很多种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也自己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改造,但还是技术有限,一直都没有能实现她的设想。 乔玮觉得,或许以马钧此人的巧思,会有不一样的解决方案,若能解决上弦的速度问题,江东军的实战能力还能有所提升。 乔玮还没来得及高兴,门外的侍女来报,说还有一封给乔瑢的信。但此时的乔瑢已经回皖城代嫁了,因此侍女不知道这封信该如何处置,思索再三送到了乔玮的面前。 乔玮不看还好,一看就生了大气了,书信上并没有署名,但包了一味晒干的艾草在其中。 小夜捻起草药,神色很是疑惑,“这是谁送来的信啊,什么都没写,光送了一株艾草来。要是送,不该多送一些嘛,这一株草药能管什么用啊?真是个怪人!” 何止是个怪人,还是个无耻的怪人。 小夜不知道这是谁送来的,但乔玮却心知肚明,《诗经》有言,“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哪里是在送书信,分明是在调情呢! 乔玮直接将小夜手里的艾草一把夺过,丢在一旁的火盆中去,眼不见心不烦。 “幼烨,你去找一找那个送书信的人,告诉他,乔家的女公子已经定下了婚事,让他的家主还是收一收那些不该动的心思。他这般三番两次的小动作,是准备要和我乔家结仇吗?” 虽说东汉对于男女大防之事不像后来那么严格,但无论哪个朝代,无论传出什么闲话来,最终名声受损的也只有女子。 周瑜他是男子,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旁人一句风流美谈也就遮掩过去了,可乔瑢不同,她已经与袁耀定亲,若传出什么话来,让袁耀如何去揣度乔瑢为人?又让乔瑢在袁家如何自处为主母?袁家底下的仆婢难道不会拿这些流言来看轻乔瑢? “去啊!”乔玮看向幼烨还站着不动,出声催促道。 幼烨知道自家女主子虽然没发脾气,但也是真的生气了。他连忙找那个送信的人去了,毕竟自家夫人生起气来,还是挺吓人的。 真是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 乔玮:气得都快要骂脏话了,但良好的素质让我忍住了。 第139章 马钧 吴老夫人病的这些日子里,府上的大小事务,家中仆婢也都来请示乔玮,乔玮不想一个人揽权,非本房之事都交给姚夫人来管,长房诸事也都交给袁琅琅来主理。 袁琅琅本就养着孙绍这个吴侯唯一的嗣子,再有管家之权,一时间俨然已是长房的半个主母。袁琅琅也明白投桃报李,将房中的妾室约束得不错,没闹出什么不像样的事情烦扰到乔玮。 而吴老夫人听说乔玮将管家之权一分为三,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我这个老媪还没死呢!你这就急着要分家了?莫不是觉得仲谋已成了江东新主,你这个南昌侯夫人就能做整个孙家的主了?” 乔玮真的是被吴老夫人的脑回路整无奈了,不知道这个老夫人又要开始整什么幺蛾子。 “儿妇并无此意,只是家中事务繁琐,儿妇一人实在是力有不逮,这才想着婶婶是长辈,能提点儿妇一二。而袁小妇一向能干,但资历尚浅,给她一些管家之权,也好让她约束伯兄身后之人,说起来压得住场面一些。” 孙策留下的那些妾室,论起名分来,孙权是薄待不得的,免得落下一个刻薄之名。但其中王姬和赵姬二人是有生养过的,也会仗着年资久远,对乔玮也有些无礼,对袁琅琅抚养孙绍之事也颇有意见。 乔玮也不想与她们多费口舌,还不如将她们都交给袁琅琅来应对,也免去她自己的烦恼和为难。 “荒唐!”吴老夫人呵斥道,“要你婶婶帮衬一二也还算合情合理,要一个妾室管家,成何体统!” “阿母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而动怒,袁小妇为人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也并非有管家之权,不过时长房内的小事皆请她过目一二,若是老夫人觉得她管得不好,自然还是由阿母来做主的。”乔玮没有动气,语气平静地回答。 “做主?”吴老夫人冷笑一声,“我一个老媪,还能做你乔夫人的主呢!” 乔玮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吴老夫人,一时之间让吴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重新急转直下。 “阿母说笑了,儿妇尚且年轻,历事不足,若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周全,还请阿母宽宥指点。” “不必了。”吴老夫人连正眼都不想看乔玮,厌恶地挥挥手,“你还是下去吧,我这里也用不着你。” 行吧,反正她也不想在这屋子待着。 等乔玮走了,卫媪才敢上前来说,“老奴听说,先前老夫人让二夫人去办焕章阁的事儿,最后也是袁小妇去办的,可见二夫人早就笼络了袁小妇,二人连做一线。至于姚夫人那里也是一样,怪不得先前老夫人管束二夫人的时候,那姚夫人总是要跳出来做好人,帮二夫人说话。” 吴老夫人听完,心里便更不舒服,她是放权给乔玮管家,但可没允许她将管家之权分给姚夫人,姚夫人是她的同辈,若是想将三房的管家事务再收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尤其当她听见家中下人嘴边挂的全是乔玮之意时,老夫人更觉不快。加上如今家中下人都说乔氏宽仁,反衬得好似她管家的时候不够宽仁似的。 “果然是寒门的出身,惯会笼络人心。” 乔玮回到房中之后,也询问了老夫人房中最近是和下人们起了什么不快,但小夜也都说没有,“老夫人房中一向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哪里会有怠慢的说法?” 乔玮觉得也是,吴老夫人虽然病了,但余威尚在,家中侍从侍女们也无人敢怠慢。 只是大约是因为怨咒之事,心里还有几分不安,迷上了道教修行之说,时不时地要请道士来讲经,乔玮也没拦着,要什么也都先紧着。 既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便不是自己的缘故。乔玮想到这里也就将这事儿暂时抛之脑后,反正婆媳之间本就是一个难解的难题,也没必要非要交出满分的答卷。 如今她更关心莫三公子送来的机巧连弩新的设计图、样机和零件。 莫三公子看到马钧此人之时,并不觉得这个相貌平平的工匠能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但当他将机巧连弩交给他之后,才不过四五日的功夫,马钧便用木头雕着仿出了一支几乎一模一样的机巧连弩。 甚至莫三公子都没有给过图纸,但马钧依然能将连弩还原得七七八八。 这的确不得不说乃是天赋异禀,之后莫三公子便让马钧按照乔玮提出的改进方案,再做出一支样机来,马钧也没有耽搁,用木料做出了一支样机。 若真要说莫三公子有什么不满的,也只能说马钧不会画图,他画出来的示意图真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即便马钧试图解释图纸是什么意思,莫三公子也被他结结巴巴的表述听得云里雾里。 最后莫三公子只能亲自上阵,画了一副示意图,还在马钧的“友善”提示下,改了又改,才派人送到了孙府给乔玮过目。 乔玮拿着样机,研究了一下马钧用来上弦的方式,将弩槽整体改成了可更换的方式,当弩槽内的弩箭全部用完,可以将弩槽整体换下,然后换上已经装好了弩箭的弩槽。 虽然和当初乔玮提出的想法略有不同,但效果倒是没有太大的差别。 那上了战场之后,便不用再一支一支地投放好十五支弩箭。 乔玮写了一封信告诉朱治,或许可以在司金场内设立上中下三赏,凡献新器法者,上赏;若能献上新器而能为军、民所用者,中赏;改旧器新用者,下赏。 这些奖赏学的就是齐威王纳谏之法,为的就是鼓励、刺激司金场内的工匠,主动去研发新的器械、新的技法。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关于这一点,乔玮是深信不疑。但是古代的科技一直发展进度缓慢,也和当局者并不重视科技器械发展有很大的关系。 像马钧这样的人才,古代未必就少,但由于没有人力、物力的扶持,很多发明家都被生活所迫,而没有办法将他们的才智发掘出来。 古代的大部分器械发展都是为了军用的,尤其是在战乱的年代,器械的发展就会迅猛一些,但最终也只是为了战争所服务。 江东能够固守到三国的最后,地利的确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但要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地利的确也是不够的。 江东人口、兵力皆不比北方的曹操、袁绍,和荆州、益州相比,也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否则历史上的赤壁之战也就不必打的那么辛苦了。 乔玮的目标也很简单,既然兵马实力不够,那就用先进的科技来凑! 第142章 管家 吴老夫人根本不信乔玮的话,“你一向是伶牙俐齿,这府上的人也多半都被你笼络了去,便是仲谋也对你言听计从,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乔玮自觉无辜,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要跟吴老夫人起口舌之争,“阿母这般说,难道是在质疑仲谋的决断吗?仲谋自幼便养在阿母的膝下,其为人行事如何,也不必儿妇来辩解。他岂是那种受人摆布之人?” 若是一个男人就这么轻易地被旁人所摆布,也就只能证明他的确也做不了什么大事。那么孙家便是如今不败,将来也要败落。 何况孙策会选择孙权,不也是看中了他自有城府、不会轻易为人所左右的性子嘛! “是不会轻易受人摆布,但你的手段和心计也的确了得。”吴老夫人连看都不看乔玮一眼。 “如今曹操和袁绍于北方尚未完全分出胜负,曹操挟天子而占人和,袁家据天时而得人望。四弟已与曹操有联姻之盟,可若是将来袁绍赢了,南下攻伐江东,阿母可有应对之良策?” 吴老夫人自然是没有,她一介夫人,于内宅之中尚有手段,但这些手段拿到国政大事上,便显得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如今孙家固守江东以观成败,既然与曹操有交好之盟约,和袁绍也不该结仇。”乔玮对着吴老夫人娓娓道来,“袁嫂嫂扶立为正室,也绝非关乎孙家内帷,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袁嫂嫂不止与内帷有功,与江东也是助益。” 这样的道理,吴老夫人也不可能不懂。 “你倒是会拿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说话,想必仲谋就是这般被你给牵着鼻子走的吧!” 好家伙,讲了这半天,还是听不懂此事的重点,还觉得是乔玮包藏祸心。 行吧……乔玮也不想再解释了,“其实就算儿妇真的带了私心,阿母也不必这般处处防备,儿妇既然已经嫁入孙家,自然和阿母的心思一般,都盼着孙家能更好。” 这一点,吴老夫人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乔玮。 但她就是不满乔玮的擅做主张和桀骜难驯。 忽然,吴老夫人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了,孙家四子,所聘正妻皆是名门,唯独乔氏你的出身着实贫寒了些。 正如你所说,婚姻乃是结两姓之盟好,袁氏背后有汝南袁家,徐氏背后代表的是孙家旧部,曹氏身后也是与曹家的盟好,皆对我孙家有所助益。 唯独你的家世,反倒一无是处,既无法替仲谋拉拢人心,又无法为江东拉拢盟好。” 乔玮看了一眼在一旁坐着的谢春弗,心里也明白吴老夫人要说着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果然吴老夫人下一句就直接点明了自己的目的,“从前仲谋不过是江东一将军,他护着你,我也可以容忍你家世低微。但如今他统业江东,他的背后必须要有世家的支持。 你自请为妾吧!” 又来这招,乔玮脸色便慢慢冷了下来,这是准备毫不掩饰地来打她的脸面了。 乔玮正打算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阿母这话,当初儿就已经拒绝过了,阿母又何必再问。” 乔玮回过头来,看见孙权从屋外走进,踏着坚定的脚步给吴老夫人行礼,“阿母还病着,如此多思忧虑也不利于病体康健。其实家中之事,与阿母的病体相比也都是小事。 袁嫂嫂节行有度,孙府上下也都是有目共睹,阿母若是觉得她不够稳重,儿也可请婶婶多帮衬些许。家中一切还是要以阿母的玉体为重。” 孙权说这话的意思,也是希望吴老夫人能够尽快养好身子,他才能放心。但在吴老夫人的耳中,却觉得孙权这是在嫌弃自己多管闲事了。 吴老夫人多少有些不愉,她病了的这些日子,孙权纵然是每日晨昏定省、侍奉汤药,但许多事情却从不和她商量,更重要的是,孙权对于其他臣子将领的安排皆已尘埃落定,除了个别官职有所调整,大多也都还是遵照孙策在时的旧例,令来奔丧的诸将领回镇守守地。 但这一切,只有对孙翊的安排却迟迟没有定论,她纵然在养病,偶也有一些消息传到她的耳中来,军中多有谣言,说孙翊常有对孙权的怨愤之言,意图拉拢部分旧将以自立。 这也让她心里十分不安,一则怕孙翊真有此心,分裂江东,但她心里也明白,其实孙翊根本也成不了事;二则也担心孙权若是听信了这些谣言,兄弟之间会生出嫌隙来。 如今她还活着,孙权念在她的养育之恩,也定然不会对孙翊怎样。可她若有一日去了,便无法保全孙翊了。她只盼着孙翊能将她的劝告听进去,切勿在这个时候,做江东的罪人。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忧虑,吴老夫人的病好得便很慢,苦药吃得多了,性情也越发敏感易怒。她一面怕孙权会不听从她的话,一面又不想让孙权不悦。 权衡良久后,吴老夫人先做出了一点让步,“袁氏管家也并非不可。刚好,弗儿在府上,也该学一学管家之事,就让弗儿帮着袁氏打理一些琐事吧!” 说是帮忙打理,其实只怕是监管更多一些。 孙权觉得并不合适,谢春弗又不是家中女眷,论起血缘来也还远着,让一个外人管家,孙权又不傻,吴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都快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谢家妹妹既然是来府上做客游玩,又岂有让客人劳累的道理,传到外臣的耳朵里,还以为咱们孙家有多轻狂无礼。”孙权一口拒绝。 “不过是跟着学管家罢了,又不必她来管事。”吴老夫人还是不死心,“她在家中,也无长辈会教导她这些,从前她跟着我,也才多少学了一些。如今叫她跟着袁氏,难道也不行?” 孙权有时候面对吴老夫人的固执也挺头疼的,但一想到阿母的养育之恩,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平白叫她伤心。 正为难间,乔玮忽然出声,看着坐在一旁安静得快要成透明人的谢春弗,“那谢家妹妹想跟着袁嫂嫂学管家之事吗?” 第140章 归来 孙权本来说好巡营半个月就回来。但孙权到了夏口,正遇上刘表派大将霍峻攻袭夏口。刘表想趁孙策新丧,江东军士气低迷之际,夺回夏口之地,报黄祖之仇。 孙权赶到后,江东军士气大振,于是和甘宁在夏口设伏和霍峻厮杀了一场,击退了霍峻部曲,斩杀了两名将领以示威,“回去告诉你们刘荆州,我孙权乃是江东新主,承袭父兄遗志统业江东。 我江东之地,他若是敢伸手,我孙仲谋就敢剁他的手,他若是不信,大可以来试试!” 霍峻被杀得丢盔弃甲,自然不敢和江东再战。 为了防范刘表,孙权将甘宁直接留下驻守夏口。但也因此不得不也推迟了回程的时间。 如今归吴,全家都在门口迎接,连吴老夫人都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子站在门口等,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连孙宁和孙宵都携着夫婿在门口候着。 于是,孙府那并不宽阔的大门前,浩浩荡荡地挤满了三四十号人。 有长辈在,乔玮只能站在第二排,袁琅琅站在乔玮的身边安静地等着。 吴老夫人无意间回头的时候看见袁琅琅和乔玮站在一处,低着头好似在说些什么,不由得蹙紧眉头。 乔玮渐渐开始出现一些妊娠反应,对一些气味会有更明显的反应,就比如现在,站在人群之中,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一些熏香的气味,混在一起的时候,就让乔玮有些难以接受,几度都差点引起她的反呕,但都被她生生忍住了。 小夜将薄荷叶递给乔玮,让她放在鼻子底下,好压住不舒服的感觉,以免在众人面前失态。 袁琅琅眼尖,一下子便发觉了乔玮的不对劲,偷偷从袖子里递了一颗酸梅过去,“夫人吃这个吧,会更舒服一些。” 乔玮和袁琅琅相视一笑,彼此眼里也都是了然。 孙权比报信回来的人说的时辰还要早上片刻,远远看见孙家的孝白军旗隐隐飘扬在半空的时候,吴老夫人便激动起来了,而孙翊本就阴沉着的脸色越发铁青起来。那本该是属于他的…… 孙权下马的时候,吴老夫人还亲自去搀扶,孙权顺势给吴老夫人下跪赔罪,“孩儿不孝,阿母病重多日也无法亲自侍奉于榻前,还请阿母降罪。” 吴老夫人哪里会真的责怪孙权,连忙将孙权扶起,“阿母知道你有重任在身,无法分心为我回程,这是应该的。大丈夫志在四方,你和你父兄一样,都是做大事的人。如今能平安回来就好。” “那阿母的病可好些了?” “自然是好些了。有医师在,还有你的弟妹们都在,哪里也就这般娇贵了。”吴老夫人回头特地看了孙翊一眼,“尤其是叔弼,衣不解带地在旁陪着我。” 孙权看了一眼脸色不善的孙翊,也十分自然地说道,“家中多亏了三弟周全,有弟如此,是我的福气。” 吴老夫人见孙权神色如常,言辞也十分诚恳,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孙翊并没有对孙权有任何回应,吴老夫人不想兄弟二人生出什么嫌隙来,连忙接了话头,意有所指地开口,“你们手足兄友弟恭,我也就放心了。” 这句话的深意,孙权听懂了,但孙翊显然是没有听懂,不善的脸色并没有任何改善。 吴老夫人心里暗骂孙翊没有眼色,但如今孙家众人都在,只好招呼道,“都回来了,也别在外头站着,外头风雪大,快进门!”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好让孙权进去,孙权一只手搀着吴老夫人,经过乔玮面前的时候,另一只手顺手牵过了乔玮。 乔玮并没有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自然地带上自己,看向孙权侧脸的时候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 而一旁的袁琅琅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后退了一步。 其实,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站在第二排的乔玮,脸色看起来有些惨白,比起他离开的时候也消瘦了些。 这么冷的天,她穿得也不算厚实,还好摸到手的时候,手里还有一个手炉。 吴老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孙权的动作,心里对乔玮的不满更多了一层。 孙权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安排孙策、徐夫人棺椁下葬的事宜。 他带着乔玮,跪在孙策的棺椁前,讲了他巡营期间的诸事,“阿兄,此次外出巡营,仲谋应该没有给你丢脸吧!” 方才在外人面前还威严十足、霸气侧漏的孙权,如今又做回了在父兄庇护下自如的自己,语气里还多了几分哽咽。 “阿兄,我不会再轻易哭了。我会好好守护孙家和江东的百姓。” 他一路巡营江东,江东百姓也都会出来夹道欢迎,张昭也会讲述着每个地方的一些政务大小之事,好让孙权对江东治下的事务有一些大概的了解。 也好明白,江东如今是如何一个内忧外患的局面。 孙权明白张昭的用心,也十分用心地和张昭讨论请教着接下来他应该做的事情。 他不能让兄长失望,就只能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守护好兄长留给他的基业和一双双期待的眼睛。 孙权独自在灵堂待了最后一夜,等他起身走出灵堂的时候,他的眼里不再有悲伤之情,留下的只有坚毅和威严。 此后的他就不再是孙家的次子,而是如今孙家的家主,江东的掌权者。 他对着堂外的所有人下令,“起灵!” 孙策的棺椁已经停放得太久了,还活着的人再留恋,也都只能放手让逝者入土为安。 孙家的祖坟在孙静的修缮下已经不再如安葬孙坚之时那么简陋,孙策就安葬在孙坚的附近。 孙坚的旁边还留了一块地方是留给百年之后的吴老夫人,这就是原配正室的待遇。 但徐夫人却没有挨着孙策下葬,中间隔了好些距离。这是吴老夫人的意思,吴老夫人一想到徐夫人,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厌恶和恐惧,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看着两个人连棺椁都分得这么开,袁琅琅说,这大概是孙策和徐夫人之间的死生不复相见。 乔玮却听不出袁琅琅的情绪。 我胡汉三也归来了!出差是真的累…… 第141章 正室名分 孙策安葬后,孙权便退去了孝服,建安六年正旦便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家宴之上,孙权和乔玮坐在了吴老夫人身边的位置上,这原本是从前孙策坐的位置。孙权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瞧着兴致也并不是很高,连话也不是很愿意多说。 几个弟弟妹妹来敬酒,孙权还赏了压岁钱铢,“旧岁已除,新的一年里,盼着你们都能平安。平安就好,平安才是福。” 孙宁和孙宵的女儿也都上前给自家的舅舅拜年的,也同样得了红封。 还有就是吴老夫人特地叫来的谢春弗。吴老夫人说是自己想念谢家的女公子,唤来说说话,这点内宅的小事,乔玮也没就反对。 但谢春弗来了之后,吴老夫人便安排她留在了孙府,乔玮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吴老夫人的用意,这是还没死心的意思。 不过,在家宴之上,出于礼貌,孙权也还是给了一份红封。 但最后的一份,孙权特地给了乔玮。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吴老夫人的眼睛,“乔氏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你倒还拿她当个孩子来惯着呢!” 那压岁的钱铢红封都是赏给晚辈的,以孙权如今的身份,赏了弟弟妹妹们,也是合了尊者赏的礼节。 孙权笑着道,“倒也不是专给大乔的,是给她腹中孩子的。阿母大约还不知道,昨日吴医师来请平安脉,说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这也算是难得的喜事。” 此言一出,吴老夫人不由得怔住了。袁琅琅是第一个起来对乔玮贺喜的,虽然她早就猜到了,但今日也总算是能正大光明地道贺了。 孙宁也立刻反应过来,向孙权道贺。 吴老夫人也回过神来,满脸都是笑意,“这的确是孙家的大喜事,上天垂怜,总算是叫孙家的人丁要兴旺起来了。” 孙策身后就留了孙绍一个嗣子,其余的也都只是庶女,吴老夫人自然是希望家中多开枝散叶的好,只是若不是乔氏的肚子里出来的,那就更好了。 孙安十分好奇地坐在乔玮身边,盯着她的肚子,十分好奇地来回打量,“嫂嫂的肚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鼓啊!” 她明明记得那些怀了孩子的妇人,各个都是大腹便便,她实在很难看出自家这个美若神女的嫂嫂大腹便便的样子。 面对一个才十岁女孩的问题,乔玮也很耐心的回答,“因为还很小,等再大些了,肚子就会鼓起来了。” “那他也会在肚子里踢你吗?” “现在还不会。”等肚子里的孩子到了四五月之后,就会在肚子里开始活动了。 “那他在肚子里吃什么呢?嫂嫂你吃下去的东西也会分他一半吗?” 好像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问题,她吃下去的东西,的确都会转化成营养,然后供给这个孩子的生长。 孙安对于夫人有孩子这件事情的所有理解都来自于舅舅家的表嫂,但是在舅舅家的时候,他们都不允许她多问这些事情。而现在乔玮虽然想回答她,但是吴老夫人却出声将她唤了过去。 “既然乔氏怀了身孕,那管家之事就不好太过劳动她了,就……” 孙权笑着道,“就交给袁嫂嫂吧!” 此话一出,吴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本是打算将管家之事收回来,让谢春弗从旁协助。而且,袁琅琅的身份还是妾室,是不够让孙权唤一句嫂嫂的。 只有兄长的正室,才有资格唤上这一句嫂嫂。 “仲谋这话是什么意思?”吴老夫人觉得近来不知为何,诸事是越来越不顺心了,她想做的事情,总是办不成。 孙权道,“兄长的遗孀之中,袁氏品性最为淑平,兄长生前也最为敬重,何况袁氏出身汝南名门,绍儿也养在膝下,便是为了侄儿,儿以为,也该给个名分才是。” 嗣子养在妾室膝下长大,这在世族之中,也是宠妾灭妻的表现之一,是要被嗤之以鼻的。 吴老夫人也不在意什么妾室扶正的说法,反正孙策人都去了,给这些身后的人一些体面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显得孙家宽厚。 但吴老夫人不满意的是,明显乔玮和袁氏二人已经连成一线,彼此互通有无,这孙家上下也都快成了她乔玮的孙家了! 这袁氏私下亲近乔玮,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而其他人若是见了袁氏和乔玮关系好便能得了好处,自然人人都会有样学样,各个都去讨好乔玮,这才是吴老夫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这孙家到底还是她做主的! 可还没等吴老夫人出声反对,袁琅琅就起身对孙权谢恩,将吴老夫人的一番话直接堵了回去。 吴老夫人语气便有些愠怒,“我尚未点头,你倒是谢恩谢得够快的,连仲谋尚不敢抢在我前头说话,说你出身汝南袁氏名门,竟是这般没规矩嘛!” 孙权小声劝道,“阿母先莫动气。” 不动气?吴老夫人如何能不动气,连饭也没吃两口,放下筷子便起身走了。 好好的一场家宴,就忽然毫无征兆地不欢而散了。 乔玮觉得孙家的家宴可真是难搞,自从她嫁入孙家以来,就没有一场家宴能安安稳稳地吃完的。 但此事无论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袁琅琅都得去给吴老夫人赔罪,袁琅琅跪了三日之后,人也差点跪病了,吴老夫人就是不肯松口,也不愿意见她。 乔玮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机巧连弩,去安抚吴老夫人这只炸了毛的老虎。 但吴老夫人认定孙权会做出这等决定必然是因为听了乔玮的枕头风,如何还能给乔玮有什么好脸色。 “儿妇只是不明,阿母不是一向对袁嫂嫂的人品多有赞赏的嘛!如今有了正室的身份,对绍儿也是助利。” 说白了,孙绍在袁琅琅的膝下长大,往后身后就站着汝南袁氏的助力,孙权都不芥蒂自己的侄儿背后有如此背景,反倒是吴老夫人一反常态,不肯点头。 “从前她在我身边装得贤良无争,骗得我的确对她颇为看重。但如今不同了,她心狠手辣到可以逼杀主母,此等毒妇如何能担当伯符正室之名分!” 感情吴老夫人这是打算来秋后算账了。 逼杀主母,可最初不就是徐氏当初趁着袁琅琅生女最虚弱之时,痛下杀手的嘛!遭遇了如此死局还能毫无芥蒂、宽容体谅,那可就不是什么贤良无争,那可真就是圣母了! “伯兄已经入土,袁嫂嫂再担正室之名分,至多也就是求个虚名。”又没有逼着孙策要和袁琅琅举案齐眉,人都死了,妻室不妻室的,看的也不过就是利益罢了。 第142章 管家 吴老夫人根本不信乔玮的话,“你一向是伶牙俐齿,这府上的人也多半都被你笼络了去,便是仲谋也对你言听计从,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乔玮自觉无辜,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要跟吴老夫人起口舌之争,“阿母这般说,难道是在质疑仲谋的决断吗?仲谋自幼便养在阿母的膝下,其为人行事如何,也不必儿妇来辩解。他岂是那种受人摆布之人?” 若是一个男人就这么轻易地被旁人所摆布,也就只能证明他的确也做不了什么大事。那么孙家便是如今不败,将来也要败落。 何况孙策会选择孙权,不也是看中了他自有城府、不会轻易为人所左右的性子嘛! “是不会轻易受人摆布,但你的手段和心计也的确了得。”吴老夫人连看都不看乔玮一眼。 “如今曹操和袁绍于北方尚未完全分出胜负,曹操挟天子而占人和,袁家据天时而得人望。四弟已与曹操有联姻之盟,可若是将来袁绍赢了,南下攻伐江东,阿母可有应对之良策?” 吴老夫人自然是没有,她一介夫人,于内宅之中尚有手段,但这些手段拿到国政大事上,便显得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如今孙家固守江东以观成败,既然与曹操有交好之盟约,和袁绍也不该结仇。”乔玮对着吴老夫人娓娓道来,“袁嫂嫂扶立为正室,也绝非关乎孙家内帷,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袁嫂嫂不止与内帷有功,与江东也是助益。” 这样的道理,吴老夫人也不可能不懂。 “你倒是会拿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说话,想必仲谋就是这般被你给牵着鼻子走的吧!” 好家伙,讲了这半天,还是听不懂此事的重点,还觉得是乔玮包藏祸心。 行吧……乔玮也不想再解释了,“其实就算儿妇真的带了私心,阿母也不必这般处处防备,儿妇既然已经嫁入孙家,自然和阿母的心思一般,都盼着孙家能更好。” 这一点,吴老夫人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乔玮。 但她就是不满乔玮的擅做主张和桀骜难驯。 忽然,吴老夫人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了,孙家四子,所聘正妻皆是名门,唯独乔氏你的出身着实贫寒了些。 正如你所说,婚姻乃是结两姓之盟好,袁氏背后有汝南袁家,徐氏背后代表的是孙家旧部,曹氏身后也是与曹家的盟好,皆对我孙家有所助益。 唯独你的家世,反倒一无是处,既无法替仲谋拉拢人心,又无法为江东拉拢盟好。” 乔玮看了一眼在一旁坐着的谢春弗,心里也明白吴老夫人要说着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果然吴老夫人下一句就直接点明了自己的目的,“从前仲谋不过是江东一将军,他护着你,我也可以容忍你家世低微。但如今他统业江东,他的背后必须要有世家的支持。 你自请为妾吧!” 又来这招,乔玮脸色便慢慢冷了下来,这是准备毫不掩饰地来打她的脸面了。 乔玮正打算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阿母这话,当初儿就已经拒绝过了,阿母又何必再问。” 乔玮回过头来,看见孙权从屋外走进,踏着坚定的脚步给吴老夫人行礼,“阿母还病着,如此多思忧虑也不利于病体康健。其实家中之事,与阿母的病体相比也都是小事。 袁嫂嫂节行有度,孙府上下也都是有目共睹,阿母若是觉得她不够稳重,儿也可请婶婶多帮衬些许。家中一切还是要以阿母的玉体为重。” 孙权说这话的意思,也是希望吴老夫人能够尽快养好身子,他才能放心。但在吴老夫人的耳中,却觉得孙权这是在嫌弃自己多管闲事了。 吴老夫人多少有些不愉,她病了的这些日子,孙权纵然是每日晨昏定省、侍奉汤药,但许多事情却从不和她商量,更重要的是,孙权对于其他臣子将领的安排皆已尘埃落定,除了个别官职有所调整,大多也都还是遵照孙策在时的旧例,令来奔丧的诸将领回镇守守地。 但这一切,只有对孙翊的安排却迟迟没有定论,她纵然在养病,偶也有一些消息传到她的耳中来,军中多有谣言,说孙翊常有对孙权的怨愤之言,意图拉拢部分旧将以自立。 这也让她心里十分不安,一则怕孙翊真有此心,分裂江东,但她心里也明白,其实孙翊根本也成不了事;二则也担心孙权若是听信了这些谣言,兄弟之间会生出嫌隙来。 如今她还活着,孙权念在她的养育之恩,也定然不会对孙翊怎样。可她若有一日去了,便无法保全孙翊了。她只盼着孙翊能将她的劝告听进去,切勿在这个时候,做江东的罪人。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忧虑,吴老夫人的病好得便很慢,苦药吃得多了,性情也越发敏感易怒。她一面怕孙权会不听从她的话,一面又不想让孙权不悦。 权衡良久后,吴老夫人先做出了一点让步,“袁氏管家也并非不可。刚好,弗儿在府上,也该学一学管家之事,就让弗儿帮着袁氏打理一些琐事吧!” 说是帮忙打理,其实只怕是监管更多一些。 孙权觉得并不合适,谢春弗又不是家中女眷,论起血缘来也还远着,让一个外人管家,孙权又不傻,吴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都快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谢家妹妹既然是来府上做客游玩,又岂有让客人劳累的道理,传到外臣的耳朵里,还以为咱们孙家有多轻狂无礼。”孙权一口拒绝。 “不过是跟着学管家罢了,又不必她来管事。”吴老夫人还是不死心,“她在家中,也无长辈会教导她这些,从前她跟着我,也才多少学了一些。如今叫她跟着袁氏,难道也不行?” 孙权有时候面对吴老夫人的固执也挺头疼的,但一想到阿母的养育之恩,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平白叫她伤心。 正为难间,乔玮忽然出声,看着坐在一旁安静得快要成透明人的谢春弗,“那谢家妹妹想跟着袁嫂嫂学管家之事吗?” 第143章 谢春弗 吴老夫人不就是想把谢春弗拉入战局,好把孙府的这趟水给搅浑。 乔玮不瞎,也看的明白她的用意。 那她也想看看,谢春弗究竟是什么态度和立场。 忽然被点了姓名的谢春弗脸上闪过一抹慌乱,眼神也在吴老夫人和孙权、乔玮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番后更沉默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乔玮的问话无疑是要她在众人面前站队。如果她回答了愿意,那往后她便是吴老夫人手里的剑;如果她回答了不愿意,也意味着脱离了吴老夫人的掌控,没有了吴老夫人的庇护,她的身份也会越发显得尴尬起来。 吴老夫人察觉到了谢春弗的为难,便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急急地跳出来维护谢春弗,“你问她做什么?” “谢家妹妹为客,又是亲戚,要劳烦她与袁嫂嫂管家,自然应该要问一问谢家妹妹的意愿才是,否则也显得太不尊重了些。” 人家是客人,又不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仆婢。 乔玮对吴老夫人的问话也觉得好笑。她那护短的样子,仿佛是觉得自己问这个话是在为难谢春弗,难道她专横独断地要谢春弗来掺和孙家内宅的事务,就不是为难了吗? 吴老夫人闻言,也看向谢春弗,等着她的答案。 比起乔玮,吴老夫人自然是更相信谢春弗会和自己一条心,毕竟谢春弗自小也算吴老夫人看着长大的,从前在孙家也住了数年,性情上更是知根知底。 谢春弗也看得明白,吴老夫人让她来府上的目的。她本是不愿意来的,孙权和她所谓的“婚约”本就是长辈们之间的交易,孙权娶了乔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家也隐隐露出已经放弃了这段联姻的意思,伯母也有暗中在为她筹备相看其他世家子弟。 但就因着孙策亡故孙权掌权,谢家叔伯们的心思又开始游动起来,一收到吴老夫人的邀请,也不顾她的身份尴尬,就派了府上的仆婢,将她送到了孙家。 她看得出来,孙权对乔玮爱重又偏袒,和对她的客气是完全不同的,她也不是很想要介入他们二人之中。何况她虽然和乔玮接触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乔玮自有城府和格局,绝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人。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谢春弗感觉自己无论如何回答,都是错的,半晌后,也只能憋出一句话,“我听老夫人和君侯的。” 答了也等于没回答,是个和稀泥的好答案,不过这个答案,孙权和乔玮是满意的,但吴老夫人定然不会满意。 “既然如此,那还是让谢家妹妹在府上轻快些吧,家中内宅之事还是交给袁嫂嫂打理吧,若是谢家妹妹想学,偶尔去跟着听一听也无妨。” 孙权一句话还是把事情给定下了,至于谢春弗,她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孙权也就愿意给她几分“听一听”的体面,没完全驳了老夫人的意思。 吴老夫人没得到好处,又只能将话题转到孙翊的身上,“这几日,仲谋可见过叔弼了?可查问过他的功课之事?” 孙权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和张昭等谋臣商议后,要发布招贤令,积极寻求贤士,忙得头脚倒悬,连睡觉的时辰都不够,对于孙翊的事情的确没有多做过问。 “昨日,我去见了华先生,华先生说叔弼近来性情收敛了许多,于读书习字上,也颇有进益。”吴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孙权的脸色。 “如此甚好,读书使人明理,他的性情若能收敛几分,于他自己也是有益。”孙权也的确是希望孙翊能够跟着华歆好好读书静静心,孙翊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孙权并非不知道,但正如孙策和吴老夫人所言,他们还是手足兄弟。 “自然。不过昨日我见他兴致不高,问他缘故也不肯说,在我这里喝了几盏闷酒后,才肯吐露几句心思,说是送了旧部外出驻守,自己却毫无用武之地,也不能为江东效力,颇有些苦闷。” 孙翊自然不可能把话说得这么委婉,肯定是大吐苦水、愤懑不止。 孙权也明白,他故意将孙翊晾了这些时日,吴老夫人和孙翊都有些急了,孙翊拉拢旧部,他就故意将那些旧部拆开,分别编入太史慈、陈武等人的部曲,这是对孙翊的警告,也是对孙翊的保护。他的确不希望将来有一日会有手足兵戈相指的局面。 “他的心性还要再磨一磨吧,和徐家的婚事落定,我自有安排。” 吴老夫人得了这句准话,心里也安定了不少,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先前对孙翊丹杨太守的任命安排依旧不变的意思。 “你说的是。”吴老夫人总算得了一个自己满意的答复,“和徐家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找人问过,这个月底便有一个好日子。” “这些事情,阿母吩咐袁嫂嫂去办就是了。” 孙权和乔玮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后,才起身离开,门外的袁琅琅还在等吴老夫人的传唤。 “嫂嫂先回去吧。”孙权也觉得吴老夫人对于袁琅琅有些苛刻了。 袁琅琅抬头去看乔玮,不知道孙权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乔玮对她露出一个浅笑,微微颔首,袁琅琅便明白自己扶立为正室、管家的事情,吴老夫人已经点头了。 而门内的吴老夫人看向一旁的谢春弗,“你这般怯懦,往后如何斗得过那乔氏?” 只是问了一句话罢了,竟这般畏缩了去,难道她回答一句愿意去学,乔氏还能吃了她不成。这才第一次交锋,她倒是先打了退堂鼓,气势上先落了下乘。 卫媪连忙出声安慰道,“二夫人本就是个攻于心计之人,这才哄得君侯与老夫人离心,女公子这么说也好,也是顺着君侯的话头说的。女公子有谢家的门第和教养,也不是二夫人能比的。往后,君侯慢慢就知道女公子的好处了,不急在这一时。” 吴老夫人觉得也有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第144章 再生波折 孙翊和徐木华的婚事算起来也的确是一波三折,吴老夫人也总是担心还要再出什么波折,强撑着一口气,每日都要去各个观里求仙问道,祈求各路神仙保佑。 自然了,除了长房的妾侍以外,每次陪同的人中,都少不了谢春弗的身影。 袁琅琅也趁着这个时候,将一些长房里没有生养的姬妾放出了府去,一些赏给了江东的将领,一些不愿意的,也给了些许钱铢,送回原籍的家中去了。 袁琅琅送她们出府的时候,眼中也有些许羡慕,“拿着钱铢都好好过日子!往后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也可以回来看看,若是府上能帮得上的,念在大家相识一场,能帮的也会帮的。”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大家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往后只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袁琅琅接了管家之职,但因为包媪家中有事临时离开了府上归家后,常将孙绍和孙英送来乔玮的房中。 乔玮对于孙绍的确是怀着一点比较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是想到前世大乔的遭遇,对这个孩子的确生不出什么喜爱的心来。但另一方面,这个孩子一岁多了,和孙英正是学走路和说话的时候,在房中玩玩闹闹的,也的确是正好玩的年纪。 尤其是孙绍和孙英学着说话叫她婶婶,还会将自己喜欢的糕点吃食分给乔玮,虽然有时候捏得粉碎,还沾着他们的口水,乔玮又无法将对前世孙绍的不满加诸在眼前这个白白嫩嫩、天真活泼的孩子身上。 袁琅琅要来接两个孩子回房,只是脸色瞧着不是很好,“后日便是婚仪了,弟妹的赏礼可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乔玮牵着她的手,“正想着找嫂嫂一起过个眼,看这样的赏礼可还算妥帖?” 乔玮准备的是一套首饰和几匹精致的布料,还有几件玉器和金器、漆器。 “挺好的。”袁琅琅想和乔玮说的并不是这事儿,她环顾了一圈乔玮身边侍女,欲言又止。 乔玮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本以为袁琅琅的脸色不佳是累的,但看来是有其他缘故,她找个借口,将身边的人都给支了出去,扶着袁琅琅先坐下,“嫂嫂这是怎么了?” “你可知道乔家和我袁家退亲了?” 乔玮给袁琅琅倒茶的手一顿,茶水差点洒了出去,“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半个月前,乔家的人来信,还说乔瑢和袁耀的婚仪定在三月,她都和孙权说好了,到时候要前往观礼的。 “果然,连你都不知道。”袁琅琅从袖子里拿出袁耀送来的家书,“我兄长写的,说是孙家来人,为小乔和中护军保媒,乔家就退了和袁家的婚事,是你兄长乔瑞亲自和我兄长谈的。” “荒唐!”乔玮也有些不可置信,心里很是气愤,“婚约之事乃是两姓盟好,怎可如此行事!” 当初既然应了人家袁耀,也收了袁家的礼,六礼又已走完了前五礼,就等着最后的婚仪了,竟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出毁约?何况袁耀人品又无什么污点,乔家无端悔婚,实乃失信于袁家。 当初她就看不上乔瑞过继,如今乔瑢的婚事上,他这个兄长又如此墙头草两方摇摆,岂非叫人非议乔家的门风和乔瑢的教养? 袁琅琅继续说,“乔家的人还说,是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他们可真敢说!”乔玮若想乔瑢和周家结秦晋之好,当初就不必拦着乔母,还坚持要乔父乔母相看袁耀。 袁琅琅本也是不信这话的,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来试一试乔玮的态度。看见乔玮如此震惊的模样,袁琅琅心里也明白,多半也是乔家那边为了逼迫自己兄长同意退婚,拿出来的说辞罢了。 “其实兄长也不信,我也问过送信的小厮,孙家派去乔家的人长相为何,小厮说保媒的是个老媪的打扮,模样周正,鼻侧还有一颗痣,手里拿着孙家的信物,说话也带着点庐州的口音。”袁琅琅也按照小厮所说,一五一十地描述给乔玮听。 乔玮也听明白了,联系近日来府上下人们的动向,也很容易猜到这个人的身份,“包媪?” 包媪是老夫人给袁琅琅帮忙一起照顾孙绍和孙英的人,是庐江舒县人,和周瑜是同乡,鼻尖有痣,而且跟在袁琅琅身边久了,对袁家和乔家结亲的事情想必也是知道一些的。 如果前往代表孙家保媒的老媪是包媪,那乔玮也不难猜出整件事情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可一想到此人,乔玮的脸不由得慢慢阴沉下来,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起来。 乔玮先安抚好袁琅琅,“此事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乔家言而无信在先,此事也是我对不住你和袁家兄长,往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嫂嫂只管开口。” 袁琅琅看着乔玮的眼睛,知道她也是无奈,乔家悔婚之事,显然也没有告知过乔玮。吴老夫人这一手,恐怕也是为了不想让袁琅琅和乔玮二人连成一线。 “我知道这是老夫人在试图分化你我,好让你我二人生出嫌隙来。”袁琅琅哀叹一句,“也只能说,小乔和我家无缘罢了。” 袁琅琅是真心喜爱乔瑢,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和自己成为姑嫂,只是耐不住乔家人心思变迁,徒生变故。 袁琅琅走了之后,乔玮的脸便彻底冷了下来。 很好! 很好! 吴老夫人看不上自己的家世,乔玮无所谓;吴老夫人想把谢春弗塞给孙权,多番暗示明示要她退位让贤,她也能应付;吴老夫人多次为难她,她看在对方是长辈的份上也都忍耐。 但吴老夫人把手伸到乔瑢的身上,将乔瑢送去与人为妾,她便不能忍了。 乔玮立刻让徐幺娘收拾行囊,她要立刻回乔家,阻止乔家人将乔瑢送往宛城。 而方才处理完宛城军报的孙权刚回到居胥阁,就看见乔玮冷若冰霜的面庞,还有徐幺娘、小夜等人忙碌地收拾行装,整个屋子里都充满着一股压抑的气场。 孙权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第145章 劝慰 “我要回皖城。” 孙权满脸疑惑,“怎么忽然就说要回皖城了?” 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幼烨也没来跟他汇报过这事儿啊! 幼烨对上孙权询问的眼神,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夫人那都快要杀人了一般的眼神,他也着实没敢上前去问。 乔玮盯着孙权的眼神,仿佛是在审视什么犯人,搞得孙权更是心里发毛,赶紧反省一下近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谢春弗的事情,他在阿母面前的表态非常坚决,当晚乔玮还亲了他一口以资鼓励的。 司金场的事情,他也和乔玮达成了一致,她推荐的马钧他也让朱治考察过了,是个极有巧思的人才,也给了监金谒者的官职的,她还很高兴来着。 孙宁隐隐露出想要把弘婧给他做侍妾,他也没同意,并且将此事也说给乔玮听过了,她当下还曾非常得意地自夸容貌才德过人之类的话。 难道是因为近来他政事过忙,没有按时回来陪她安寝?但她还让小夜给他和同在议事的张昭等人都送了消夜解乏的。 要都不是……难道是因为她让他准备腹中孩子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想?这就气得要回娘家了?不至于啊! 但吴医师也说过,妇人们在孕期,心绪起伏会比较大…… 孙权试探地开口,“要不……我现在去……” “乔家退了袁家的婚约,你知道吗?” “翻一翻书?啊?”孙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乔玮的意思,多少还是有些讶异。 当初周瑜想求纳乔瑢,乔玮竭力反对,还和袁嫂嫂达成了一致,选了袁耀,孙权对此其实是不解的,毕竟和周瑜相比,袁耀除了出身汝南名门,姿容、才能都显得有些平庸。 他当时还随口表达了一句意见,说选袁耀还不如选周瑜的话,结果招来了乔玮生了两日的冷眼,他便学聪明了,对此事缄口不言,无论乔玮如何试探反问,都坚定表示支持乔玮的选择。 乔玮继续道,“是阿母让包媪去我乔家,说服我阿父阿母退了袁家的亲事,将瑢儿送嫁给周瑜了!” 平日乔玮再生气,对周瑜也还是会尊称一声“中护军”,今日在他面前气得直呼其名,可见是真的气狠了,连基本的素质教养也抛之脑后了。 孙权对这个结果虽然挺意外的,但想想周瑜对乔瑢的那番心思,又觉得也在意料之中。 周瑜也曾多番明示暗示过他,希望孙权能说服乔玮,促成他和乔家联姻之事,孙权是觉得周瑜如此执着,理应也帮上一帮,但一想到乔玮的态度,也只能把周瑜的书信压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想来是周瑜眼见走孙权的路子无望,让人去求了吴老夫人。周瑜和孙策的关系匪浅,又拜吴老夫人为母,眼见周瑜有求,自然是要帮上一把。 但孙权也心里门清,吴老夫人要帮周瑜,定然也不止是为了成全义子的夙愿。 “既然事情已经定了,你再气也是无济于事,你这要收拾行囊回皖城,岂非让阿母和小乔两边更加难堪?”比起袁耀,孙权便是心里再不想有偏颇,也会更向着一点自己的兄弟。 孙权给小夜和幼烨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停下收拾行囊,自己先安抚好乔玮的情绪。 “先喝点水冷静一下。”孙权好声地哄着,“乔家既然已经退了婚,想必这次是铁了心要和周家结亲了,你便是回去,也不可能改变此事了。” 乔玮瞪了孙权一眼,怒气不减反增,手上的碗重重往桌案上一搁,正欲反驳,孙权连忙道,“我知道你生气,但这也是事实,难不成乔家阿父阿母还能再和周家退亲,重新和袁家结亲不成?这不就成反复小人了,便是小乔的名声传出去,难道会更好听?” 当然不会,无论怎么做都只会给旁人平添谈笑之资。 孙权自然也是觉得在此事上,乔家的做派是让人有些瞧不上了,若换做他自己是袁耀,也会觉得乔家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但事已至此,为了顾全大局,孙权也觉得乔玮不能再插手乔家之事为好。 乔玮自是不甘让周瑜的算计就这般得逞,她一想到上一世小乔的遭遇,心里就如有火在灼烧一般,令她始终坐立不安。 “周家是好相与的吗?” 周瑜的正室姓何,乃是出身庐江何氏,虽然体弱多病,但背后世家不可小觑,在整个周家也都是能说得上话的。 便是周母也被何氏笼络,十分爱重这个儿妇,小乔嫁入周家之后,即便周瑜对小乔极尽宠爱,最后小乔也没能获得周母的认可,甚至也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孤苦至死。 一想到这一世,乔瑢还是没能摆脱嫁给周瑜的命运,乔玮就对周瑜恨得牙痒痒的。除此之外,比起周瑜的狡诈和死缠烂打,乔玮更气乔家的见风使舵。乔父乔母不至于如此没有远见,只怕这其中乔瑞起到的作用不小。 她还在皖城的时候,他就始终撺掇着乔母答应周家的纳妾之请。 乔玮对于乔父乔母对乔瑞的偏袒,逐渐多了几分寒心。 孙权将乔玮揽入怀中,知道她还是担心乔瑢往后在周家的日子,“有你这般有主见、可靠的长姊,周家再不好相与,如今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得起你这位乔夫人。” “我既无家世、又无威望,那周家难不成还会怕得罪我?” 孙权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髻之上,“你放心,要是周家让小乔受什么委屈,你只管去讨说法,我肯定站在你这边。他们不怕得罪你,不怕得罪乔家,总归还是不好得罪我孙家吧!” 乔玮没再反驳孙权的话,但心里还是不信,“说得好听,周瑜是你的左膀右臂,难道你会为了我,和周瑜翻脸?” “为何就非得翻脸?”孙权苦笑一声,“你这想得也太过极端了。仲兄既然是费尽心思才求到的小乔,自然是珍而重之,视若明珠。” 视若明珠? 可再视若明珠,也经不住内宅的磨挫和手段,即便周瑜有心相护,又能护住她多久呢? (本章完) 第146章 挑拨 这时,一阵“咕咕”的叫声从孙权的肚子里传出来,打断了乔玮的思绪。 “你今日没用消夜吗?” “你不是没让人送嘛!”孙权本来还觉得奇怪,每日乔玮都会让小夜准时送来的消夜,今日竟没了,回来一瞧就明白了。 “往后我可得对小乔好些,但凡她要过得不顺心些,我可得跟着受苦受气。”孙权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嗔怪道。 乔玮看着孙权眼下的一片乌青,心里也有几分愧疚,他甫接任江东重任,辛苦劳累更胜从前数倍,他要从头开始学习军务和政务,外头要他操心的事情够多了。 “那你先沐浴更衣,我去膳房瞧瞧。” 她欲起身出门,被孙权一把拉住,揽在怀里,“让小夜去,你陪我躺一会儿。” 孙权大概是真的累了,揽着乔玮躺下刚沾枕头,耳边便传来了他轻微的鼾声,连小夜端了消夜进来,乔玮都没能把他唤醒。 乔玮小心翼翼地拿开孙权揽着腰的手势,起身去唤了徐幺娘来,“幺娘,你回皖城吧,就说是我的意思,要你跟着瑢儿。” 徐幺娘和她一家的身契如今拿在乔玮的手里,自然就是要和乔玮一条心的,便是回了乔家,她的主子也只有乔玮一个人。 “细君如今还怀着小公子,老奴可不放心。” “我更不放心瑢儿。”乔玮的确是气急了才要收拾行装回皖城,但孙权的话也是对的,乔家已经和袁家退婚了,复又收了周家的礼,关键外头说起来还是孙家保的媒,她便是回去也是大局已定,无济于事。 即便她强制乔家再和周家退婚,最终伤损的也只有乔瑢。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为乔瑢铺好剩下的路,不让周家有机会欺侮她。 只是……乔玮想到吴老夫人、乔父乔母、乔瑞和周瑜,只觉得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次日,乔玮照例要去给吴老夫人请安,但今日吴老夫人倒是难得有些好兴致,没有对着乔玮和袁琅琅训话,反和孙安、孙宁在一旁说些家常闲话。 见时辰不早了,便催促孙安先去华先生那里跟着几个兄长读书。 为着乔家和袁家婚约销毁之事,袁琅琅虽然没有怪乔玮,但二人也都因此事心绪不佳,袁琅琅也少了平日的圆滑和活络,吴老夫人不开口,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吴老夫人的眼神在乔玮和袁琅琅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几个回合后,嘴角露出了满意的浅笑,“对了,今早包媪回来了,来给我磕头的时候,还说起了小乔那孩子,终究还是入了周家的门啊!” 说起这个,乔玮的眼神越发冰冷,“阿母倒是消息灵通,儿妇都还不知道此事,阿母就已经知道了。” “小乔这孩子好歹也在府上待过些许日子,与我也还算是投缘,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备了一些礼,算是给她的添妆的。公瑾文韬武略,又是孙家的膀臂,小乔予了他,也勉强算是般配。” 旁人听没听懂,乔玮不知道,但她的确听懂了。 什么意思,难道她的妹妹在吴老夫人眼里就像是个物件,为了拉拢安抚周瑜,就可以随意送出去东西吗? 她的眼力都快喷火了。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不高,她一向是知道的,她没想强求过其他人会忽然生出什么超乎这个时代的女性意识觉醒,她想自己也没这个能力超脱这个时代去做一些惊世骇俗的改革。 但她已经很努力为自己的妹妹寻找一个好的归宿,使之能够尽量过得顺心、平和一些,不必在这个时代受到如前世那般的磨挫。 可就因为吴老夫人的一句话,她的所有努力和心血都不得不付之东流。 而在吴老夫人的眼里,乔瑢的婚事就像是手中随意摆弄的棋子一般,无论吴老夫人想怎么安排就可以怎么安排,想送去给谁,就可以送去给谁。这样对他人命运的的轻视和漠然,才是令她最愤怒的地方。 “阿母对瑢儿的关怀,儿妇就先谢过了。添妆之事,自有乔家的长辈和儿妇这个做长姊的费心,阿母近来虽看着气色好了许多,但到底伤了底子,还是要多静养。”乔玮也毫不客气地将话头直接推了回去。 病了就好好休息,每日脑子里都在转着损人不利己的算计,也不嫌累得慌! 一旁的孙宁笑着道,“弟妹这就太过客套,反倒不像是一家人了。小乔既然是弟妹的家人,那便也是咱们孙家的人,阿母多关心几句也是应该的。 说起来,我倒是听说,小乔本是和嫂嫂的兄长定了亲事,不知怎的,又和周家攀上了关系。” 孙宁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瞥向袁琅琅,仿佛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在等袁琅琅来替她答疑解惑似的。 是了,这事儿背后肯定也少不了孙宁的主意,她从前想把弘婧送入孙策的房中,觊觎吴侯夫人的位置,孙策没应此事。 孙策死后,她又动了心思在孙权的身上,也给孙权婉拒,反手将弘婧赏给了弘咨所举荐的贤士诸葛瑾,孙宁也不免记恨上了乔玮。 此时,明知道乔玮生气了,不知收敛,还要跳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其实吧,论起家世门第和才华,也不怪乔家会心动,袁县长到底是差了些。虽说这话不好听,但咱们是一家人,嫂嫂可也别见怪。” 若非袁术自己作死,就以祖上四世三公的光辉历史,袁耀可是十个弘家都高攀不上的存在。当初整个孙家可都是在袁术的手下讨生活的,孙宁如此背刺袁家,饶是袁琅琅修养再好,也有些不悦。 不得不说,孙宁是真的很会挑事儿。 乔玮强压着怒火,正想出言回护,袁琅琅却暗暗拽了一下乔玮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话。 “议亲之事向来有成就有不成之说,这姻缘之事向来非人力所能左右。乔家与袁家无缘,本也是常事,结亲又不是结仇,我袁家的家风可不习如此小肚鸡肠。” 袁琅琅的态度也明确,也不会为了此事就跟乔玮翻脸,其他人想挑拨,也无用。 第147章 刘备 孙宁微微挑眉,“嫂嫂和弟妹倒是投缘。” 语气间显然是有些不屑。 “阿母一向对我们耳提面命,郎君们在外征战不易,家中一切要以和为贵,不可多生事端。”乔玮道,“阿母的教导,我们一向谨记。” 最后两个字,乔玮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乔玮和袁琅琅要告退的时候,吴老夫人还不忘对乔玮语重心长地告诫乔玮道,“为了江东安定,孙家的几个男丁尚且需要联姻以安人心,人人都要有所牺牲,难道你乔家的两个女儿就不能牺牲吗?” 好一个大义的名分。 孙策的吴侯夫人名分落给的袁琅琅的身上,是为了和北方袁绍达成盟好;孙匡和曹氏是为了和曹操巩固盟好,也是为了牵制曹操对江东的进一步动作;孙翊和徐氏也是稳固从前和孙策一同起事的旧部世家之心。 那孙权呢?乔玮明白了,吴老夫人不会放弃和谢家的联姻,江东的其他世族尚在观望,孙权和谢家联姻就是在给那些世家一个信号。一个孙策不愿意给的示好的信号。 而吴老夫人将乔瑢送给周瑜,也是在警告她的意思,警告她不要妄想以乔家的家世就能阻止孙权和谢春弗的婚事。 乔玮忍不住冷笑,既然吴老夫人是毫不留情地要和她撕破脸了,那她乔玮也没必要敬重长辈,大家大可试试看,究竟谁的手段能更硬。 建安六年二月过完,孙翊和孙匡的婚仪结束,孙权也指派了孙翊和孙匡驻守丹杨,封孙翊和孙匡皆为偏将军,孙翊为丹杨都尉,任华歆为都丞,跟随任上。 如此一来,吴老夫人才算是彻底放了心,孙翊有了正经的差事,便说明孙权也没有再计较孙翊先前冒犯之事。孙家照旧还是兄弟和睦,母慈子孝。 只是孙匡也跟着去了丹杨,吴老夫人还是担心他的身子,“季佐和曹氏才成婚,身子又弱,何苦这样舟车劳顿。” “季佐已然成婚,孙家的子弟不多,我想季佐跟着舅舅和叔弼历练几年,将来将广陵交给他驻守。” 听到这话,吴老夫人也没意见了,丹杨是吴老夫人的兄长吴景的治下,有舅舅照应,孙翊和孙匡又有了大好前程,舟车劳顿些就劳顿些吧。 送孙翊和孙匡出吴的时候,还不忘对着几个儿妇耳提面命,要好生照顾好自家的郎君。 孙权再三拜谢华歆,“先生肯随孤二位弟弟前往任上,乃是我孙家之福。往后华先生就是二位弟弟的仲父,若有任何该教导的,请先生不吝赐教。” 孙翊满脸都是不屑,说得好听是先生,说白了,不就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时时盯着自己的动向嘛!他孙翊又不是傻子! 可对于乔玮来说,他孙翊的确就是个傻子,无论是谁,真的要安插眼线,难道会如此大张旗鼓,生怕旁人不知道? 派华歆跟着孙翊的确也有监督孙翊和孙匡的意思,但她也知道,无论华歆知道什么,都是明面上孙翊和孙匡能让人知道的。而真正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才是真的乔玮要知道的。 她的眼神停留在人群中一个身着铠甲的家将身上,他的脸颊上布满了厮杀后留下的伤疤,这都是他忠心救主的功勋。 他的眼神和乔玮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后,然后缓缓侧过头去,复又目视前方。 孙权已经给了孙翊回头的机会,就看孙翊肯不肯了。 一行人带着一支部队离城,吴老夫人满脸不舍,眼中也是泪光闪烁,孙策走了之后,吴老夫人对于这样离别的场景越发感慨,尤其是这一次还要送走自己最小的儿子。 孙匡倒是显得很高兴,他体弱多病,自小就是在吴老夫人身边养得精细,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每日要吃用什么,都是吴老夫人来做主的。 孙权让他跟着孙翊到丹杨历练,还许了未来的广陵太守之位,便意味着他也终于可以学着自己做主了。婚后以来,曹氏的温柔小意、事事以他的心意为先,也极大地满足了他身为丈夫和男子的自尊心。 吴老夫人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远去的车队,孙匡反倒一次也没回头去看一看身后的老母亲。 孙安十分乖巧地靠在吴老夫人的身边,还十分贴心地递上了一方帕子,“阿母莫哭,我不是还在嘛!” 吴老夫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十分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个女儿如今也十岁了,将来能陪在身边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太多了。 袁琅琅看着孙安如此天真的模样,眼神十分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她察觉到乔玮在看自己,连忙收回自己的眼神,对乔玮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乔玮牵着她的手,“在想什么?” “没什么。”袁琅琅淡淡道,“昨日,我兄长来了一封信,说是定下了周家的一个女儿,叫周芸。” 周瑜自知夺妻手段并不磊落,便把族中的堂妹周芸许给袁耀,看起来是作为补偿和示好,但无论是乔玮还是袁琅琅,对于这种补偿,也并不会有任何欣喜和安慰的感受,只会更觉屈辱。 而对于那个被当做交易和置换品的周家女公子来说,也是一样。 “那周家的女公子还只有十一岁。”袁琅琅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乔玮皱眉,“够狠的。” “是啊。”袁琅琅淡淡道,“正因为他们够狠,所以才能做大事,而我们只能被困在内宅之中。” 乔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袁琅琅,对方却回之一个笑容,“我随口胡说的,弟妹也不必放在心上。” 六月,曹操亲征徐州,而刘备不敌,只能弃城而南下,停留于江夏之地。 和北方袁绍、曹操相争的局面相比,长江以南也是孙权、刘备、张鲁三方制衡的局面。 对于刘备来说,刘表同为刘姓宗室,而孙权与他又有赠徐州、共抗曹操的旧谊…… 而此时的孙权也收到了徐盛和曹操的来信,府上的谋士也因此分为了两派:主张收刘备旧部的,和主张杀刘备献曹操的。 第148章 求援江东 曹操亲征徐州,也是为了和袁绍再战做好准备。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战,孙策和刘备联手,在南面和东面成功牵制住了部分曹操的兵力。为了防止在徐州的刘备和在盐城的孙权袭取许昌,曹操不得不调动刘晔、曹仁等人来做防备。 这就导致了在和袁绍对阵等正面战场上,曹操少了曹仁、满宠等人策应。 趁着孙策新丧,曹操派兵试图夺回宛城、盐城等地,但周瑜、徐盛等人坚守城池,重用军中工匠、优先打造了一批机巧连弩备战,又扶持工匠打造各类守城器械,一次一次打退曹军的攻势。 曹操远远望着宛城城楼之上的年轻将领,不由得哀叹一句,“江东不过弹丸之地,孙家小儿也不过年少之辈,竟能得如此王佐之才为之效死力。此人不除,将来必是我曹军心腹大患!” 宛城之地久攻不下,曹操便索性调转矛头,起兵全力攻打徐州。 刘备自从占住了徐州,便多方求取豪强之力,其中便有刘辟、龚都等人不满曹操行事专断,又信服刘备汉室宗室身份,引部曲来投,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便招募到了万余之众。 曹操自是生出忌惮之心,在他的眼里,刘备也算是个人杰,而这样的人杰,他最初也是想收入自己麾下,共图大业的。但刘备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衣带诏事件之后,刘备也看清了自己和曹操的不同。 曹操待刘备为上宾,二人也一度一同畅想过为汉室效力的未来蓝图,即便刘备也明白曹操定然也有私心,但遍观四方诸侯,也唯独曹操尚有尊汉之心,若能为汉室一统江山乱世,即便真的让曹操成了霍光第二,也未必有所不可。 所以衣带诏事件里,刘备一面也是畏惧曹操的势力,一面也是不想和曹操撕破脸。但衣带诏事件之后,曹操诛杀董氏一族,并在殿前流血千里以震慑重臣,刘备便彻底明白了。 无论曹操如何打着尊荣汉室的旗号,将来都不会甘心做霍光第二,他定然会以曹代汉,断绝汉室的传承。 他身为刘氏宗室,断不能容忍汉室如此受辱,既然异姓之臣生有异心,那便只有他们刘姓宗室断不会生出异心来。 与其靠别人,倒不如靠自己。 刘备四处投靠诸侯,也是为了在夹缝中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为汉室谋得一条出路。 他看着曹操率兵压境,也很清楚,他与曹操必然有此一战。 曹操以鞭指刘备,“吾待汝为上宾,汝为何忘恩负义?” 刘备如此,关羽如此,乱世之中,他也曾以为和刘备乃是英雄惜英雄。 “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吾乃汉室宗亲,断不能委身曹相以叛汉帝。” 刘备以为曹操听到这话会生气,但曹操却笑了,“这世上打着汉室旗号而立私国之人数不胜数,本以为玄德与他们不同,却不想也是一丘之貉。” 尊汉之言,说说容易,但做起来却不容易。汉廷已然衰败不堪,他曹操是奸雄不假,可若没有他这个奸雄挟天子震慑四方诸侯,如今莫说是汉帝了,中原各地早已是国号遍野,混战自立了。 他刘备又会是以何国号为名来征战诸侯呢? “曹公向来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心有叛国之念,自眼中皆是叛国之臣。”刘备也懒得和他废话,叫赵云、关羽、张飞各率领兵马与之迎战。 曹操早已暗令夏侯惇于城外设伏,待刘备城中精锐尽出,而夺西门而入。 这一场徐州之战,比曹操预想之中还要顺利许多,连徐盛和周瑜等人收到军报也不得不说,刘备与曹操相较,终究是以卵击石,难胜其人。 刘备令关羽断后,而曹操终究是顾惜关羽英勇,不想伤其性命,便任由其弃城而走。 刘备部下孙乾带兵马前来接应,献策令刘备再投荆州刘表。 “成败有时,使君不可丧志。刘景升坐镇九郡,兵强粮足,又与使君同为汉室宗亲,若与其共谋,岂不更有胜算?” 刘备望着滚滚长江,于港口哀叹三声,“先生前往说之吧,若刘景升愿意相容,自当为荆州效力。” 而等孙乾走后,刘备又令赵云前往江东之地,求见孙权。 而另一边在孙权的书房里,张昭和虞翻也在和孙权言说此事。 “曹操亲征刘备,二人已成死仇,刘备弃徐州南下,曹操下一步必然是要再下广陵。徐将军虽然勇武,但守城数月也已然竭力。不如此时共击刘备,献刘备首级向曹操示好。” “曹操连下徐州数城,说到底还是为了杀鸡儆猴。”吕范为孙权解析道。 这意思,孙权也听得懂,刘备就是曹操手里的鸡,而他孙权就是曹操想要儆的那只猴。 “曹操如今最大的敌人还是袁绍,但对江东也是虎视眈眈。我江东无谓为了一个刘备而开罪曹操,坏了好不容易达成的盟好。” 孙权明知道孙策的死和曹操定然脱不了干系,但还是为了保住江东而不得不隐忍下来,只是用刺客的首级警告了一番郭嘉和曹仁,令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江东和曹操之间,关系微妙,曹操一时间也吃不下江东,而江东如今内里也不安定,又有刘表在侧,自然也无力北上。 如今大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关系,谁也不敢先一步打破这个平衡。 等张昭等人离开了书房,孙权也已经累得不想多说什么。 孙策一死,南面的山越之众又开始蠢蠢欲动,先是拒交赋税,然后是抢掠当地的女子为妇,当地的官员也十分头疼,想要剿杀又无奈于山越之众的藏匿之法。 而孙权发布的召贤令,至今为止也没能为江东引来当地世族的投诚。 孙翊到了丹杨之后,在暗中招募兵马,已得了万余之众,所求为何,孙权心里也明白。 张昭等人的意思都是希望孙权将刘备扣下,然后杀之献于曹操,为江东谋求休养生息的时间,优先处理掉江东境内的山越之事。 孙权没有立刻同意张昭等人的建言,“诸公所言,孤已经知晓,只是今日孤有些疲累了,刘备之事尚不急,可过几日再议,但山越之事,如诸公所言,乃是急政,诸公先商量着拟个条陈,明日呈上来先定。” (本章完) 第149章 鲁肃 张昭等人走了之后,孙权才揉着自己头疼欲裂的脑袋,满脸疲惫。 对于刘备此人,孙权并不是很想杀他,一则因为刘备为汉室宗亲,杀之有违汉臣之义;二则,刘备此人虽然才能不显,于行军打仗上败多于胜,但手下猛将如云,关羽、张飞、赵云之流皆为万夫不当之勇。 单是关羽能让曹操多次拉拢,并于诸将之中分封汉寿亭侯便可知一般。 但是张昭所言也为实情,收容刘备,便就是在明面上要和曹操翻脸,为了一个刘备,孙权觉得尚且还有些得不偿失。 孙权也有些犹豫不定,“若是此时仲兄在就好了。” 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如今正是要问周瑜的时候。 “周瑜虽然不在,但不是还举荐了一位鲁先生在府上吗?” 孙权闻言,缓缓睁开眼睛,“你怎么来了?” 乔玮的肚子开始显怀,因为是第一个孩子,乔玮也没有什么经验,万事都比较小心,连司金场和莫氏铁铺也去得少了,平日里不管事的时候,也都在屋子里研究着兵器改进。 自从朱治和莫三公子在司金场内推行三赏之制以来,成果并不显著,乔玮不知是因为这些工匠有藏私之心,还是因为不信三赏之策,乔玮收到的有效的“新巧之术”寥寥无几。 乔玮来寻孙权也是拟定了三个受赏之人的名单,另外也想请教请教孙权,除了三赏之策,可还有旁的法子可刺激诸将积极献新技。但一进门便听见了孙权的呢喃。 周瑜人不在吴郡,但还是为孙权举荐了鲁肃。鲁肃其实早在去岁的时候就因为避祸而迁居吴郡,因和周瑜有赠粮旧谊,想来投奔周瑜。 周瑜知道后,便写信将在吴郡的宅子直接借给鲁肃居住,并写了一封举荐信给孙策,但当时的孙策已经病入膏肓,书信皆由张昭和孙权处置。孙权当时满心都是孙策的病情,自然也没有心思理会这封举荐信,只是抽空让乔玮去拜见了鲁母,尽了一番地主之谊。 乔玮倒是和鲁母相见甚欢,但她当时也无权许诺鲁肃什么。 等到孙策死后,鲁肃对江东的局势略有些失望,心里也想再另寻明主,正巧好友刘晔也写信来想为曹操招揽鲁肃。鲁肃思考再三后便写了信给周瑜告辞。周瑜收到书信后,又立刻回信,极力阻止鲁肃北上,“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曹司空虽有雄才,然麾下谋士如云,世家子弟亦多归顺,兄之家世,定无出头之日。 何况于曹司空而言,兄之谋略不过锦上添花,多少皆无异。而江东不同,南昌侯虽年少,礼贤下士、重用能臣且并不以出身论贤才。又有帝王之相,若得兄,必如鱼得水,共图霸业而得君臣相和。” 又写了一封信给孙权,再三举荐鲁肃,言语间十分推崇鲁肃的才能。 孙权得到信后,立刻带上张昭亲自前往周宅见了鲁肃,孙权才知道周瑜为何强烈举荐鲁肃给他。 召贤令发布之后,江东旧臣也各自举荐了各样的贤士人才给孙权,孙权也都一一见过并与之交谈。孙权从来只问一个问题,“如今汉室如大厦将倾,四方纷乱不止,孤承父兄基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孤?” 那些来投的贤士各有良策,孙权也都令张昭记录在册,谈论之后也会反复思索,那些答案都各有裨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到孙权的心坎上。 唯独鲁肃却给了一个孙权最满意的答案,“当年,汉高祖忠心耿耿想尊义帝而不成,究其缘故乃是西楚霸王项羽加害义帝而欲取而代之。当今的汉室,曹操就犹如当年的项羽,君侯亦如当年的汉高祖。桓文之功?君侯也不必和某说笑了。 以肃私见,汉室已不可再兴,曹操亦不可卒除,君侯当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不可再北进惹诸侯嫌猜忌恨。北方之地,已然为多事之秋,君侯当趁此局,先保江东而西向,据长江之南,与刘璋、曹氏三分天下。最后立帝号再进天下,如汉高祖建天下之业。” 鲁肃话音刚落,便遭到了张昭的呵斥,“悖逆之言,狂妄之辈!” 孙权却没有生气,抬手制止了张昭的话,“孤今尽力一方,希冀也不过尽力扶立汉室而已,并不做他想,先生所言,并非孤所能力及。” 鲁肃看着孙权,也并没有因为孙权的话而感到尴尬,反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孙权,最终孙权走的时候,提出想请鲁肃入府执教孙朗和孙安。 华歆跟着孙翊到了丹杨后,孙朗和孙安便没了执教的先生。 张昭虽然不同意,但在孙权的坚持之下,也同意了孙权安排,而鲁肃看向孙权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了然,“某多谢君侯看重,愿为公子之师。” 于是,鲁肃便在府上给孙朗和孙安上课,有时候乔玮也会跟着去听上一个时辰,对于书中所言有所不解,也会前去请教。 乔玮虽然对周瑜有诸多不满,但对于他识人的眼光还是不得不佩服。 孙权看着乔玮带来的消夜,调侃道,“你倒是对鲁先生很是推崇。” “鲁先生手不释卷、思度弘远,无论是对军务还是内事皆有智略,这样的人才,为何不推崇?” 何况历史上,鲁肃对于江东未来的局势走向,都是有着重要推动作用的大臣,可以说没有鲁肃,江东未必能走到鼎足三国的局面。 孙权笑着道,“那你先前还因着仲兄的缘故,对着鲁先生也没什么好脸色。搞得人家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我已经和鲁先生赔过罪了,鲁先生也没有再计较我的这点子冒犯。”乔玮承认一开始看到鲁肃的时候,就会想到他和周瑜的关系,多少有点迁怒,“何况鲁先生乃是大才,对江东也是有助益之人,我是明白大局的。” 但回过头来想,周瑜是周瑜,鲁肃是鲁肃,便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去给鲁肃赔罪。 鲁肃为人也很豪爽,喝了一盅酒之后,也没有再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了,见到乔玮来请教也都会耐心解答。 第150章 赵云 于是,孙权便带着一盅美酒漏夜前往周宅,却不成想鲁肃也未安寝,正坐在书房中读着《史记》,见到孙权深夜来访也并不觉得惊讶,“看来君侯今夜也是难以入眠啊!” 孙权将酒坛子打开,置于桌案之上,“先生并不惊讶,想必也知道孤今日前来的用意。” 鲁肃点头,“刘玄德派赵子龙前来求援,肃已然听闻了。张公诸人定然是为君侯建言,捉赵子龙而杀刘备,献首级向曹操示好。” “先生所言,极是。” 鲁肃继续说道,“既然君侯没有采纳张公诸臣的建言,而是漏夜前来肃处,想必是心里并不赞成此策。” “也并非不赞成。”孙权轻声道,“刘玄德此人绝非可久居人下之辈,杀之亦是迟早之事。然他手下猛将不少,仅仅一个关羽便有万夫莫当之勇力,恐一时无法杀之,反受其掣肘。而且刘玄德有宗室之名,杀之恐落人口实。” 汉室虽然疲弱,但终究还占着大义名分,若杀宗亲,便有失汉臣之名,荆州、益州、交州之地便可打着大义名分,群起而攻江东。 江东如今尚需韬光养晦。 鲁肃听明白了孙权的意思,他不想要刘备,想要的是他手下的良将。 的确,关羽、张飞和赵云等人,勇猛精进连曹操都尚且垂涎,何况是孙权。 当然,或许曹操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但关羽和张飞却不肯为曹操所用,即便刘备四处奔波,创业艰难,依旧不离不弃。此等忠义之士,恐非能轻易可得。 “君侯所言极是,刘备此人并不能收之为将,但却能得其身边部将以用之。”鲁肃也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关、张二人且不论,来使赵云或可一试。” 赵云此人并未曾听说有什么战绩,只知道先前追随过公孙瓒征讨,而后又成了刘备部曲。 鲁肃呵呵笑道,“肃与之曾有数面之缘,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赵亨收养后,一直跟随名师赵渊学习枪法,同名师鲁庆读书,直至赵亨身死,才回赵家奉养母兄。 他追随公孙瓒后,也曾因兄长丧仪不得归家奉养老母,直至老母离世守孝三年后,去岁才回邺城去寻刘备。” “先生竟对赵子龙之事如数家珍,莫非实为旧识?”孙权也很讶异,刘备旗下猛将以关张最负盛名,赵云此人虽也有听说,却并不知其实,“或者,先生有意向孤举荐赵子龙?” 鲁肃点头道,“君侯坐拥江东,江东水师于长江之战更是所向披靡,然徐将军与凌将军于水战有余、陆战之力不足,于马上作战,绝非曹军对手。如今守城有余,力战不足。 若将来局势有变化,君侯有意西向或是北进,则更需赵子龙等骑兵之将。赵云虽然名声不及关张二人,但其胜在有勇有谋,知大体进退,可做领军之将而为君侯镇守一方。” 鲁肃所言也的确切中孙权之忧虑。 江东能占领广陵之地,也是占据局势便利之故,然而徐盛与凌统传回的军报也可知守城之艰难,而江东山越之地作乱,江东兵将也的确是捉襟见肘,难以驰援。 孙权甚至也有考虑过,是不是放弃广陵之地,将兵将全部难撤回江东。但念起当初攻城之艰辛,又多有不甘之念。 因此乔玮提出要大力发展司金场,以军械大力驰援各守城,孙权也十分赞同。 若是此时,江东能多几位擅骑兵陆战之将领,便犹如火中送炭、久旱逢甘霖。 孙权立刻起身向鲁肃躬身道,“若能得赵子龙为孤镇守北城,孤必待之如高祖于韩信,倾心信重,绝无辜负之日。还请先生教孤!” “赵子龙为人重情义,如今赵家之中尚有一个小妹寄养于外祖家中,并未婚配,若君侯有意……” 孙权立刻接话,“孤家中也尚有五弟未有婚配,若赵家不嫌,可皆为姻亲。” 鲁肃微微一怔,然而想到了什么后,心里已经了然,“五公子为人端方持重,的确可为良配。 赵子龙之师鲁庆和赵渊二人,如今尚在临淮东城,若君侯有心,可令人接来吴郡安置,赵渊无嗣,赵子龙若得师长之下落,定愿留于江东奉养其终老。” 临淮东城……孙权看向鲁肃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这可不就是鲁肃的祖籍之地吗? 鲁肃呵呵一笑,“鲁庆正是肃之堂兄,年岁稍长,而赵渊乃是鲁家姻亲,因此相熟。” 孙权听到此话,松了一口气,“难怪先生有此把握,如此就甚好,有先生为孤引见此等大才,江东之兴则有望矣。” 次日,孙权便于府中设宴赵云,鲁肃作陪。 “与子龙相见,也有数年之久了,不想今日竟能在江东相遇,实在令人欣慰!” 赵云也没想到能在江东见到鲁肃,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原以为此生再无相会之缘,今日一见,子敬可还一切安好?” “甚好。东城纷乱,避祸江东,承蒙君侯不弃,如今在孙府为五公子和女公子做先生,也算是在吴郡暂且安定下来了。” 东城纷乱?赵云的眼中满是担忧,“那……鲁夫子和师父他们……” “都好!”鲁肃笑着道,“我与你都担忧兄长和敬德,前几日,阿母也还在念叨,我尚未开口,君侯已经派人将他们请来吴郡安居了,不过数日之功便能到此,子龙或可见上一见。” 赵云松了一口气,看向孙权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感激,“君侯仁义,子龙敬佩。” “子敬既为孤之客卿,于孤亦师亦友,所求亲友之安全,自然无有不应。”孙权也按照鲁肃的意思,没有立刻表现出对赵云的拉拢,只是如寻常友人一般关怀亲友之事。 但赵云心里却只有刘备求援江东之事,筵饮之上也颇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想提起刘备,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鲁肃自然通晓他的心境,为赵云斟了一杯酒后,“子龙担忧左将军之事,君侯也甚明了,已经派功曹孙长绪(即孙邵)前往江夏迎接左将军。来往不过半月,子龙便可与左将军相见。” (本章完) 第151章 招揽赵云 鲁肃所言也并非是虚言,孙权听从了鲁肃的谏言,“刘备与刘表乃是同宗,比起江东,他定然更倾向于入荆州之地。何况与江东相比,荆州之力尚能与曹操相抗。刘备抗曹之心日坚,定然是优选荆州而胜于江东。” 所以孙权也派出了孙邵,前往江夏之地迎接刘备。 孙权派孙邵去迎刘备的时候,乔玮也随口说了一句,“他定不会来,要选也选刘表。” 这话多少有些伤人,但孙权也不得不承认,江东之力尚弱于荆州也是实情。荆州安定无战乱多年,于州内也有大量世族豪强迁居定居于荆州境内。 相较于北方和江东,荆州在刘表的治理下,更像是在乱世中的一处世外桃源,富庶安定、平安幽静,令人闻之便心生向往。 孙权还有一层担忧,“若刘备入荆州,岂非如鱼得水,将来成江东心腹大患?” 孙权放刘备入荆州是防备其背刺江东,但也不想为江东放虎归山。 鲁肃对于刘表和刘备二人的评价倒是很不同,“刘表恩威并著,招揽有方,万里肃清、群民悦服,于乱世之中可从容自保。然为人性多疑忌,好于立意自守,无四方之志。 与刘备道不同,何况一山不容二虎,同为宗亲,刘表必不会重用刘备,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刘备代替黄祖镇守江夏或北据新野,藩镇一方。” 孙权这才稍稍安心。 赵云并不清楚鲁肃和孙权之间的谈话,听到孙权已经派遣孙邵去迎刘备,心里的石头也瞬间落地,此行的重任总算是完成。 “多谢君侯宽仁。”赵云起身再对孙权下拜,“左将军乃是天下英雄,如今虽然兵微将寡,但志在匡扶社稷,得君侯扶助,将来必以死报之。” “孤所求也不过是匡扶汉室,就桓、文之功业,孤亦敬服使君之仁德。”孙权连忙去扶赵云,“只是孤所念重也绝非只使君,子龙之忠义亦令孤钦佩。” 赵云连道不敢。 筵席散后,赵云也想前往拜见鲁母,当初求学于鲁庆和赵渊门下之时,鲁母见赵云孤苦,时常唤赵云于家中用饭,一年四季衣物,但凡鲁肃有的,也会做一份给赵云。 赵云心里也十分感念鲁母的恩情,如今能再得相见,自然要前往拜见。故人相见,自然是热泪盈眶。 鲁母拉着赵云的手,连声说好。 次日,乔玮去接孙朗和孙安下学,顺便将新拟定的司金场奖策递给鲁肃看,请他指点。 站在窗外,孙朗和孙安正在练字,鲁肃的眼神却停留在孙安的身上良久,仿佛在思索些什么。 半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瞧见乔玮站在窗外,脸色有些凝重,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起身将乔玮迎入了书屋内。 乔玮递上自己拟的陈条,鲁肃也十分仔细地看着。 “先生的夫人严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乔玮貌似无意地和鲁肃问了一句家常。 鲁肃闻言,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乔夫人请吴医师为拙荆调理身子,如今已经好多了,近来也不说头疼了,每日五禽戏倒是练得勤快。” 乔玮点头,“先生与严夫人举案齐眉,为夫人之故肯求到我面前来,也着实令诸多人艳羡了。也正因如此,君侯更看重先生端方品德,将季佐和安儿送到先生门下求学。” 鲁肃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笑道,“今日夫人是怎么了?” 频繁给鲁肃带高帽,这可不像乔玮平日里的风格。 “只是随口一说。季佐和孙安的年岁大了,也快到了议亲的时候了,先生觉得他们的性情如何,该和哪些门户结亲更好些?” “此为孙府的家事,夫人来问肃,恐不合适吧!” 鲁肃虽是二人名分上的先生,但孙家子弟的婚事上,他只能算是一个外人。 乔玮摇摇头,“孙家如今的事,哪有什么家事。一切之事所为不过江东基业。” 连孙权身边没有妾室,也已经成了吴老夫人和张昭等人的重点关照事项。吴老夫人话里话外也在不断给乔玮施压,要她松口纳谢春弗入府。 直言自己和谢家已经让步,不求正妻之位,只要做孙权身边的侧夫人即可。 孙府之事,鲁肃也有所耳闻,乔玮如今的处境多少有些尴尬。他本以为会从乔玮的脸上看到一些落寞的情绪,但乔玮始终都很平静,仿佛这一切事情都不足以让她失落。 鲁肃想了想,正色道,“若为江东基业之故,女公子可许赵将军,又或者,五公子可纳娶赵家之妹。” “赵云赵子龙?” 鲁肃点头。 乔玮很快就明白了鲁肃的意思,“江东若得赵云为将,广陵便可守。只是……可行?” 赵云此人忠肝义胆,历史上刘备一生都不见得有多重用赵云,可赵云依旧对刘备不离不弃,辅佐幼主直至身死。 虽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赞扬诸葛孔明之言,但对于乔玮来说,此话用在赵云的身上也毫不违和。 鲁肃道,“若让赵云放弃追随刘备或许并不可行,但若要刘备放弃赵云,或许可行。” “刘备如何会放弃赵云?” 他如今正是寡兵缺将之时,如何肯放一个忠勇无双的赵云。 鲁肃笑道,“自古以来,君不知臣,臣不知君之事还少吗?” 赵云本是公孙瓒的部将,刘备在公孙瓒处之时,早有招揽于麾下之意,但当时的赵云并没有答允,反以兄长丧仪之故,离开了公孙瓒和刘备。 刘备对赵云也是有些失望的。 数年之后,等到公孙瓒败而无所依,赵云才来徐州相投刘备,对于刘备而言,当初对赵云的看重和信任早已大打折扣。 反会认为当初赵云不肯答允自己的招揽,是因为自己无兵权势力的缘故,而等到自己有了徐州,赵云才“看得上”自己。 这样的追随,刘备也不能给予其全然的信任和托付了。 这些年一直追随身边的,乃是关张二人,这些才是真正得他信任的亲信。 这就是人心。 “看来先生已有成算。” 乔玮虽不觉得赵云会投靠江东,但若是能成,对于江东来说,也是如虎添翼。若能得赵云辅佐江东,那也必然不能让他再落得一个英雄垂暮,一生不能得志的下场。 第152章 孙赵联姻? 没过几日,鲁庆、赵渊和赵霏便被接来了吴郡,鲁庆和赵渊自然是由孙权和乔玮安排,在孙家的偏院住了下来。 赵云投奔刘备的时候,本是把赵霏安置在赵家的亲族之中,但后来,刘备在徐州屯兵后,赵云便托了亲族将赵霏送至徐州。 不想赵霏到达徐州的时候,刘备已经败走逃往江夏之地,赵家人只好暂且在徐州城外停留,到处找人打听刘备和赵云的下落。幼燸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求邮驿站的人,请他们打听刘备的消息。 幼燸拿出了赵云腰间的一束璎珞,赵霏一看便知道,是她亲手打的送给自家兄长的,便跟着幼燸走了。 赵霏见到赵云后,抱着兄长哭了一场,原来叔伯家也遭了灾殃。袁绍和曹操于北方之争还未结束,府衙便奉命到处招兵,赵家也不能幸免,两个堂兄也都被征召为兵。府君还逼迫赵家要交出女眷入军姬营,赵家叔伯连夜托了关系,把赵霏送出了常山。 从常山一路摸索着来寻赵云,两个多月的担惊受怕,在见到赵云的这一刻,赵霏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赵云拉着赵霏的手,给乔玮下拜,“多谢夫人恩典。” 这一次是真心感激的,若非夫人,在这样的动荡之下,只怕自家的小妹也不知道命运飘零至如何。 乔玮将赵霏轻轻扶起,“女子于世道生存不易,能帮一把的,自然要帮的。也是赵女公子与我孙家有缘,徐州城数万百姓之中,竟能恰好相遇。” 而此时的吴老夫人却听到了下人在议论,“听闻君侯有意和赵将军结姻亲之好。” “难道君侯有意……”纳赵家女公子为妾? 另一个下人接话道,“你们动动脑子都知道怎么可能。连谢家女公子都没份,何况旁人。咱们府上的主子里还剩下谁,你们猜不到?” 一个孙朗,一个便是孙安。 绿衣的侍女惊得捂住嘴,“难道是女公子?” 可女公子的年岁也太小了些…… “嘘!”蓝衣侍女压低声音道,“叫这么大声……” 话音还未落,卫媪便厉声制止道,“几个下贱胚子敢在这里议论府上主子的婚事,若是活够了,便索性自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说得这些污言碎语脏污了主家的清白!” 吴老夫人也是抿着唇,脸色铁青,“叫袁氏来,我倒是要问问,她这个做长嫂的,究竟是如何管家的,还有乔氏,也一并叫来问问。” 走出了几步,吴老夫人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瞥向方才议论的两个侍女,“绑了,拔了舌头!送去洗房!” 乔玮慢慢赶到正屋的时候,袁琅琅已经被问责了一顿了。 吴老夫人饮了一盏茶,冷眼看着已经逐渐显怀的乔玮,“府上如此流言,你身为君侯夫人也不解释解释吗?” “府上的流言向来没有停止的时候,阿母何苦为了这些空穴来风的话动怒伤身?”乔玮也没有正面回答,她大概猜到了些许吴老夫人生气的缘故,但此事与她无关,也无必要认什么。 吴老夫人一掌拍在桌案上,“乔氏,你莫要做出这番与你无关的做派来!我就问你,府上流言究竟是否是真的!” 乔玮反问道,“阿母所说流言为何,儿妇的确不知。阿母如此疾言厉色,不知究竟为何,还请阿母明示!” 你不说,我也不接招。乔玮这番故作不知的模样,彻底惹恼了吴老夫人,只是要她亲口说出孙安和赵云……话梗在喉间,上下不得。 还是卫媪点明了流言,“府上有下人嚼舌根,言说君侯有意将女公子许给赵将军。” 话说得如此直白,吴老夫人又忍不住瞪了卫媪一眼,卫媪也连忙闭了嘴。 “君侯的确有意招揽赵将军,但至于和小妹是否有关,儿妇也不知真假。此事说到底也要看君侯的心意,小妹的婚事,儿妇也插不上话。” “插不上话?”吴老夫人冷笑道,“不该你管的事情倒是处处都能说得上话,该你说话的时候倒像个哑巴!安儿都尚未及笄,想得出这主意的人也是丧尽天良。那赵云的年岁辈分都能给安儿当阿父了,竟也敢肖想孙家的女儿! 若是仲谋真的促成此事,你回去告诉他,我也没他这样的儿子。” 乔玮也根本不接话,只任由吴老夫人发泄着怒气。 “哑巴了?” 乔玮抬眼看了吴老夫人一眼,语气平淡,“赵将军忠勇无双,智略大局,有大臣之风,如此王佐之才,便是匹配小妹也未必不可吧!” 吴老夫人闻言直接将手里的茶盏砸在乔玮的眼前,溅起的些许碎片飞过乔玮的耳边,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血痕,“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自然是阿母教导儿妇的话。当初阿母教导儿妇说,孙家子弟的婚事皆为江东安定之故,连我乔家的两个女儿尚且可以牺牲。怎么,阿母的女儿反倒不能牺牲吗?”乔玮直直盯着吴老夫人的眼睛,毫无惧色道。 “你!”吴老夫人直指乔玮的鼻子,“就是你在仲谋的耳边进此谗言吧!他最是疼爱安儿,如何会将安儿许配给赵云此等武莽之夫!乔氏,你如此恶毒用心,就不怕遭报应嘛!” 遭报应?乔玮心里冷笑,连吴老夫人这样肆意折辱旁人的人都不怕遭报应,她乔玮什么都没干,有什么可怕报应的。 “谗言之说,儿妇不敢当。君侯向来英明,自然明察诸言,不会为旁人所轻易左右。小妹的婚事,最终还是要君侯决定的,阿母若是有什么异议,不妨去和君侯好生商议。” 乔玮可不怕吴老夫人去孙权那里闹,本来孙权也未必有此意,吴老夫人越是言之凿凿要和孙权反对,越是能坐实这件事情,加上有袁琅琅推波助澜将话传到外头出去了,和赵云的婚约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孙安或许是无辜,可难道她的瑢儿就不无辜吗? 第153章 秦晋之好 吴老夫人为了自家女儿的事情,自然是万分上心,让卫媪接连几日到书房去堵孙权。 孙权忙忘军务方才回府,就先被请到了正屋,吴老夫人惶恐了数日,如今一见到孙权也顾不上好言询问,直接在孙权面前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赵云此人家世不显,又年岁衰老,如何能与我安儿相配,此事我绝不同意。” 孙权心里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和赵云结姻亲之好,但人选也尚在考量,鲁肃也提过孙安,因此孙权也尚在考量,只是此事是鲁肃建议他的,他也未曾对旁人说起过,阿母又是如何知道的? 孙权看向一旁的乔玮,乔玮压低声音道,“好似是家中仆婢们瞧见赵家女公子住在偏院里,便嚼起了舌根,阿母也不知是听了什么话,便一直揣测你要将小妹许给赵将军。” 孙权刚从军中归家,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却不想是为了几句流言的缘故,顿时有些无奈,他抚着额头,满脸疲惫,“既然是流言,便做不得真,阿母也无需放在心里反复思索。难道在阿母的心中,儿子便是如此不顾手足之情的人吗?” 吴老夫人听完,还是有些不确定,“你真的没有做此想?” “便是要笼络臣下,终归还是要小妹自己愿意才好。我这个做兄长的,难道还要强压着自家的小妹嫁人,这哪里是施恩,分明是要结仇啊!”孙权又不是傻子,既然要施恩拉拢人心,自然是要让臣下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吴老夫人得了孙权的准话,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不少,等她冷静下来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急躁,面对孙权一脸倦意,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一贯是长辈,也没有向晚辈低头的道理,只好没话找话来缓和关系。 “你是兄长,家中弟弟妹妹自然是要靠你照顾的。” 孙权表示自己知道,“赵将军之妹在府上数日,阿母可见过了?儿子有意让五弟娶赵家之妹。” 吴老夫人不免有些尴尬,赵霏住在府上这些时日来,除了第一日乔玮带她来拜见过自己,其余时间自己根本都没有想到要去关怀几句。 先前为了孙安的事情乱了心绪,对于赵霏更没有好感,也不会主动请她来见。因此对赵霏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那个有些怯生生的模样上,连容貌也不甚能想得起来,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是个安静的。” 孙权“唔了一声,“若是阿母没有什么异议的话,那儿子也觉得合适。” 其实吴老夫人也不甚关心孙朗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只要家世别超过她亲生的几个儿子就行。 孙朗这几日下学都会来见一见乔玮,所以也见过赵霏几面,二人也说了几句话,看样子也并不排斥。 所以孙权也想着尽早将此事定下。 孙权起身要告退,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阿母还是要慎言,赵将军虽然家世不显,但是个忠义之人,阿母的话若是传出去,会让孙家失人心的。当然,除了赵将军以外,孙家的臣属皆是如此。” 无论哪个时代的打工人,拼命打工的目的除了要为自己挣取俸禄报酬之外,也想要挣得尊重和好的名声,要是臣属无法得到君主的尊重,只能君臣失和,人心离散。 吴老夫人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自知理亏,只能小声呢喃给自己找台阶道,“我也只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随口说说,哪里就能传到外头了。” “有意与赵家结姻亲之事,我也尚且未曾告知过旁人,连大乔都不知道,阿母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自然是有心人听到了只言片语,三人成虎而来的。 等孙权回到了居胥阁后,遣退了众人后问道,“阿母究竟是如何听到的这个消息?” 乔玮将孙权的外衣挂在架子上,“具体如何知道的,我也不甚清楚,阿母将我叫到正屋后还质问我,是不是我给你吹的枕边风。” 乔玮自然猜得到其中有袁琅琅的手笔,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在孙权的面前的供出她来。何况,能气到吴老夫人失了分寸,乔玮也是乐见其成,所以也没出手制止。 但孙权也不是傻子,乔玮的小动作和小心思也瞒不过他,“阿母又为难你了?” “也没有。” 就是说的话不爱听罢了。吴老夫人插手乔瑢的婚事,已经把她和袁琅琅都得罪彻底了,那些话再多也不过都是小头的。 或许是听出了乔玮语气的生硬,孙权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我诸事忙碌,也有护不到你的地方,让你受委屈了。要不,我将岳父岳母接来吴郡吧,终归让你也能有个人说说话?” 可千万别!乔玮拒绝了,乔父乔母能改变主意将乔瑢送给周瑜换乔家的好处,只怕这个乔家早已经是乔瑞说了算了,将乔父乔母接来吴郡,好让乔瑞继续打着孝道的旗号从她身上换好处吗? 乔玮可不傻,光是一个吴老夫人占着大义的名分就足够让她难受了。再来一对亲生父母,那添堵可是添得满当当的。 赵云又在吴郡停留了数日,孙邵从江夏归回带来了刘备已经入荆的消息,“臣有辱君侯所托,左将军已然离开江夏,率领部曲入荆州了。” 赵云听闻此消息后,便准备收拾行囊带赵霏前往荆州追随刘备,便向孙权和乔玮请辞。 乔玮听到消息也并不意外,刘备会选刘表、赵云会请辞都在意料之中。 “原以为能得赵将军这样的大将,却不想缘分尽如此浅薄。”孙权叹了一口气,“赵将军忠义,孤也不好阻拦,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赵云也很感激孙权为他所做的一切,“君侯大恩,子龙没齿难忘,纵然远在荆州,也定不忘君侯恩义。” 乔玮却提出了一个建议,“不瞒将军说,我和老夫人皆很喜欢霏儿,孙家的五公子尚未婚配,也有意想结秦晋之好,若是将军不嫌弃,我想留下霏儿在府上,做我孙家之妇。” 赵云一时不知如何接此话,他看向身边的赵霏,脸色微红。 “将军是男儿,追随主公理所应当,可荆州路远,霏儿身子弱,将军恐难以照应。若是将军不愿与我孙家结亲也无妨,将霏儿留在鲁老夫人处照应些许日子,也有鲁先生和赵老先生的关照。待将军在荆州安顿好,我再派人将霏儿送还荆州,也算是全了将军与君侯的最后一点情义。” 赵云看着自家的小妹,的确他一个大男人,必然是风餐露宿、连日赶路,而赵霏先前为来寻赵云,一路上已经吃了不少苦,好容易到了吴郡,又病了一场,还是孙家请了医师日夜照料。 看着还有些消瘦的赵霏,赵云也是不忍她再跟着自己受苦,何况他功名未立,又是孤身,也不知要如何给赵霏寻一个好人家安定半生。 赵云思索良久,乔玮也不催促,最终他一咬牙,跪在乔玮的面前,“多谢夫人垂怜,小妹能得夫人庇护,乃是我赵家的恩福。” 这便是同意和孙家结亲的意思了。 赵云将赵霏托付给鲁老夫人后,便还是策马离开了吴郡。 乔玮看向孙权,“还是走了?” 便是留下了赵霏,赵云还是没有留下。 “会回来的。”孙权道。 乔玮不解,孙权却握着她的手,“夫人和我的赌约若是输了,可想好要给什么了吗?” 这么笃定? “容我想想吧!” (本章完) 第154章 去而复返 新野。 刘备入荆州之后,刘表便令他屯兵新野,防备曹操南下。 而赵云在吴郡多停留了数日,并将小妹与孙家联姻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刘备的大舅子糜芳的耳中,他立刻跑去告诉刘备,“赵子龙恐已投江东门下了。” 刘备正和关羽、张飞等人屋子里喝酒,骤然听说此话,脸色微变,但看到还有众人心腹在场,压低声音叱道,“子龙乃是我故交,安会反投江东?” 张飞却不以为然,“从前子龙见公孙瓒势穷力尽,不也借口兄长丧亡而走?如今见我等失了徐州而入荆州,安能不动摇?” “子龙断非此反复之人。”刘备虽说得坚定,但心里也不免埋了怀疑的种子,脸色也有些铁青起来。 糜芳急切道,“我有故旧在夏口,子龙之妹已经许了孙家的五公子了。另有传言说,南昌侯有意将家中小妹许给子龙。” 刘备见糜芳说的言之凿凿,心里越发动摇。赵云毕竟投他时日不久,又历徐州新拜,连刘备自己也有些心志不稳,“子龙若见江东势昌而转而东投,亦是人之常情。良禽择木而栖,我虽为汉室宗亲却不得不辗转求容,的确算不上一个良主。” 刘备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烈酒滑过喉间直入腹中,在肚腹之中点燃了一团怒火。 两日后,营外有将士来报,言说赵云回来了,刘备还未说话,张飞便拍案而起,提起自己的丈八蛇矛便冲了出去,“他竟还有脸回来?看我张翼德不先砍了他的头,撕破他的脸皮,此等首鼠两端的小人,死不足惜!” 关羽怕张飞冲动惹出什么祸事来,“也合该问一问才是!” 若是赵云真的投了江东,如今还回来做什么?关羽也心有疑窦,正想出去拦阻张飞,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袖子。 关羽向后看去,抓住他的人正是刘备,只见他正专注地端着一碗热汤,慢慢地抿着,一言不发,然后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他轻轻将一碗面汤推至关羽的面前,示意他先用膳。 关羽望了望帐外,最终叹了一口气还是默默坐下,端起了面汤大口大口地吃着。 赵云本以为张飞是来迎他的,却不想上来便是一枪,好不手下留情地要杀他,好在赵云反应够快,闪身后退,避过了枪刃,否则此事定然已经被丈八蛇矛穿透肺腑,一命呜呼了。 “张将军,我是子龙啊!” “杀的就是你这个朝三暮四、不忠不义的小人!”张飞恨声怒道,提枪再杀。 赵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张飞竟然对他杀意四起。他于常山而来投奔刘备之时,张飞虽然不甚喜悦刘备看重赵云,但也不似今日这般敌意十足,非要置之于死地才可解心头之恨的模样。 他一直想开口解释,但张飞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招一式凌厉非常,赵云只好提枪来挡,只守不攻。而这般忍让的姿态落在张飞的眼中便成了赵云心虚的表现。 张飞心里暗道,“这人果然是背着我们有了旁的心思,若非如此,他武艺绝非只有如此,当初来徐州之时,不过三十余回合,我便落败于他之手。” 赵云且战且退,不愿与张飞为敌,可如今张飞已然是杀红了眼,另有周仓率领弓箭手而出,箭矢已然对准了赵云,赵云连忙上马后撤,但周仓的箭瞬发而出,直中赵云的后肩。 张飞见赵云不得不仓皇而逃,才觉得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 数年来刘备带着他们不得不辗转相投于各方诸侯势力以求建功立业,匡扶汉室,也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轻视,也有许多人嘲笑他们叵信寡义,孤老智穷。 对于刘备等人来说,他们始终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他们并非滑虏,只是英雄势迟。 去岁,好容易再得了徐州,结果还未立稳脚跟,就又被曹操打回原形,不得不再次颠沛而居于人下。那荆州的那些旧部各个出身高贵,眼高于顶,言语讥讽皆说他们如藏世之鼠辈,无礼无仪,而他们却无法反驳。 张飞始终都藏着一股恼恨无处发泄,他坚信只要他们自己人上下一心,定然还有出头之日。却不想这么快就出了一个“叛徒赵云”! 赵云策马停在远处,回头望向飘扬着“刘”字号的军旗,满眼茫然,而张飞看见赵云还在惺惺作态,一把抢过周仓手中的弓箭,拈弓搭箭,朝着赵云再射出一箭。 那羽箭就落在玉兰白龙驹的脚前,将马惊了一下,抬起前蹄做嘶啸状。 张飞再取一箭,对准赵云射去,赵云依旧不肯走,他在等刘备。 张飞在营前如此动静,刘备不可能不知道,他想等刘备出现,无论他们主臣之间有何误会,他都可以解释。 但刘备没有出现,军中也没有任何人出现来阻止张飞。 赵云眼神慢慢黯淡了下来,他明白了,刘备也疑心他了,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一听他的解释,甚至他都不知道为何会被如此无情抛弃。 面对张飞率兵来追,赵云也只能持枪掉头离开。 而看着赵云远去,张飞也挥手停止追击,带兵回营。 赵云也没有放弃,待他在夏口找到住处,一连写了数封书信托人带去新野给刘备,收到书信的人按照张飞的吩咐,看也不看就投入火中。 “背信弃义之人倒是还有闲心来为自己分辨。若非念在当初战场上相救的恩义,谁能留他性命!”张飞道。 而赵云迟迟等不到刘备的回应后,也才彻底死了心,看着驿站外来往的人群,只能选择重回吴郡。 收到赵云去而复返消息的时候,孙权正和鲁肃下着棋,外头淫雨霏霏,而屋里静谧祥和,“先生之计成了。” “刘备重义,自然容不得有人相负。”鲁肃轻轻落下一子,“若君侯得赵子龙而为将,可愿倾心相信,再无生疑?” “能!”孙权轻轻落下一子。 “好,那君侯该去驿站,看望子龙了。” 第155章 山越之乱 孙权得了赵云为将,自然是喜不自胜,封起为奋武将军,带袁耀为功曹驻兵汝南。 汝南太守,乃是江夏平春人,为人刚直重义,建安元年投奔曹操后,一直任阳安县都尉,也是在官渡之战中唯一一个没有被袁绍、刘表、孙策三方拉拢之下没有背叛曹操的将领。 官渡之战后,曹操便迁其遥领汝南太守,依旧屯兵于阳安县,就是为了要重新夺回汝南。 李通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只因阳安县在他的治理之下,如同铁桶一般易守难攻。赵云到了汝南之后,首要面对的敌人就是李通。 好在李通此人善守而不善攻,赵云也不是好战之人,只按照孙权的意思,在汝南招兵买马,组建并训练一支精锐的骑兵,以备将来和曹操有生死一战。 而袁耀也借着汝南袁氏的家族名声,在汝南之地为赵云招揽了名士许靖为谋士,而赵云也找到了曾经的同僚陈到,徐州之败后,陈到也和刘备等人分别,只好先回到了老家汝南,赵云多番打听,劝说其入自己的麾下。 陈到忠勇,善领兵训兵,麾下部曲各个英勇刚烈,毫不畏战。 对于陈到来说,能留在汝南而不必与老母分别,又能与赵云一同抗曹,如此也算是不错的去处。 而对于陈到的加入,赵云显得十分高兴,将汝南之兵尽数交给他来训练,并且配备上数量足够的技巧连弩和铁扎甲和铁半鱼鳞甲。 面对数量如此众多的技巧连弩和铁甲,赵云先是吃惊,而后也明白了是孙权格外的看重之故。 虽说如今铁甲并不罕见,但铁甲制作不易,军中也都是先供应将领之众,普通士兵还是多用皮甲和轻铁甲,若是能在战场上自行缴获铁甲,那便是全凭运气了。 然而辎重送到汝南之地,连普通的士兵都能用上铁甲和锻造精良的铁制兵器,甚至孙权还特地打造了一领环锁铠给赵云,用以贴身保护赵云。 这种环锁铠又称锁子甲或者也称为连环铠,是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服状的软甲,每个铁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环锁铠的最大优点是相对柔软,轻便灵活,对劈、砍等打击有良好的抗御能力,尤其适宜骑兵将领作战,对于箭矢和刀枪的防御力相当不错。 只是环锁铠做工精细,耗时良久,上好的环铠甲更是极其稀少,整个江东拥有也不超过五件。 赵云身上的这一件是当年孙坚追杀董卓后缴获的两件软甲之一,当初分别给了孙策和孙权,如今孙权又赐了一件给赵云。 赵云得知自己身上的环锁铠还有如此重大意义之时,立刻跪下朝着吴郡的方向,叩首谢恩。 而对于这种软甲的制作,乔玮也尝试过在江东推行批量生产。但上好的环铠甲实在考验工匠的经验和技术,而且需要耗时数月才能得一件,只好暂时作罢。 乔玮的手里也有一件,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她,一面也是为了方便乔玮研究改进的工艺所用。 在莫三公子和马钧的监管之下,吴郡的司金场的生产力已经有明显的提升,再加上宛城的冶铁技术的加持,江东已经基本能够完成铁甲的自足,乔玮给司金场定下的目标是在一年的时间内,完成所有兵士的铁扎甲的配备。 莫三公子一开始听到乔玮如此“狮子大开口”般的kpi指标,不免露出苦笑,“夫人这是想要臣的性命啊!” 这江东的将士说多不多,说少也有十数万,这是要司金场不眠不休的意思啊! 乔玮当然也不至于如此没有人性,她提出了四班两运转制度,即每个班次4天一个循环,其中1个白班、1个夜班,2个休班;白班为辰时至戌时,夜班为戌时至次日辰时;白班结束后休班十二个时辰,夜班结束后休班二十个时辰;然后进入下一个循环。 乔玮在现代的企业从事的电器生产行业,这种三班倒管理制度算是行业中最常见的工作制度,为的就是保证最大程度提升生产效率,但又需要兼顾员工的休息。 她曾到司金场观察过,大多时候司金场到了晚上戌时后便会收工,留三五个看守火炉之人,以保证火炉的温度不降及其他琐事,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若想要在一年的时间里完成江东军铁甲的普及,这种工作制度和效率显然是无法满足需求的,她只是让司金场的工匠先内卷起来,然后对外再招收一定数量的工匠和学徒以补充司金场的人数。 “当然,你放心,这只是过渡时期的非常手段,”乔玮见莫三公子脸色不佳,只能安抚道,“江东如今境况艰难,只有上下一心,方能度过难关,立稳脚跟。” 南方山越闹得越来越凶,一度有难以压制之事态,孙权近来也颇为苦恼。 从孙坚征伐江东开始,江东和山越之间就一直处于对抗的状态,孙策征讨六郡的时候也对山越多有镇压,对于落败被俘虏的山越人,也多是收编入苦役营,令他们做一些苦力。有时军中兵力不足的时候,也会将他们充当兵力,送上战场。 但这样的威慑,一直都没能真的让山越之地归顺,他们总是找到机会都叛乱。 张昭很是重视山越之乱,也选了几个合适的将领供孙权参考,“山越如今虽看着烦乱,然而待其秋收之际,可令诸将前往扰乱其秋收。山越之人没了充足的粮食,无法越冬而供己,自生乱象。诸将再前往征讨,自可胜之有余。” 而孙策在的时候,也常用此手段迫使山越屈服,孙权自然知道此为良策,对于山越之人也是屡试不爽,但孙权却另有想法。 “可有一劳永逸之法?”孙权反问张昭,“山越之人,心思诡谲多变,自父兄征伐以来,更是屡次降而复叛,若将来对西向北有战事生起,山越始终为掣肘不安。” 这老是后院起火,也的确很难搞啊…… (本章完) 第156章 暗潮涌动 一劳永逸的办法?张昭看着孙权,不得不说孙权真的很敢想,但张昭不太敢想。 孙权笑着道,“那就劳烦张公再想想,至于先前所呈诸陈条,皆可按张公所言而行,诸贤士也可按公之意做安排授官。” “是。”张昭领命去思考对策了。 孙权桌案上还有不少的案牍需要处理,张昭同孙权汇报完自己分内的工作便退下了。 只是张昭走后不久,张纮便急求请见,“君侯,庐陵郡功曹吕呈传来密信,庐陵太守密与许昌通信,恐已生反意。” 如今的庐陵太守是孙辅,也是孙权的堂兄,官渡之战后,孙策在诸兄弟中选了孙辅为庐陵太守,也是将此必争之地交给这个堂弟。为的就是占据此进退皆可攻守之地,为周瑜和广陵提供兵力和粮草供应。 孙策将庐陵这片咽喉之地交给孙辅镇守,也是出于对宗族兄弟的信任,孙权延续此安排,也是出于信任。 然而孙辅一向就看不上孙权,认为他年少无知,如今江东之位落入孙权之手,孙辅多少也是有些不满和担忧。 因此当曹操听从郭嘉的计策,暗派使者前来游说孙辅之时,孙辅也没有拒绝。他也得为自己和家人谋求退路和打算。 孙权听到孙辅暗通曹操的消息,顿时怒火中烧,纵然孙权也清楚孙辅一向是轻视自己的,但到底是宗族,冷声问道,“那吕呈以属告主,乃是大罪!” “以下告上既然是大罪,自然是证据确凿才敢上报。何况吕呈虽为太守属官,却是江东之臣,君侯之眼目,如何敢欺主而与孙辅”张纮立刻将密信奉上,“君侯可过目。” 孙权虽然生气,但还是接过了书信,里头一共有三封书信,两封是孙辅写给曹操的,一封是曹操的回信。 从时间上来看,孙策身死之后,孙辅就已经和许昌之地暗通书信了,而这一次,孙辅在书信之中还写了关于宛城粮草的补给情况。宛城的部分粮草是要从丹杨和庐陵出去的。 而如此情报真的落入到曹操的手中,势必会引动对宛城的征讨。 好在吕呈及时发觉有异,将书信拦截了下来,送到孙权面前。 孙权冷着脸将书信反扣在桌案之上,“孤已经知晓,此事先不必声张,半点风声也不要走漏。让吕呈状若寻常,不要露出任何异常。” 张纮点头道是,“那君侯准备如何处置?” “叔父的生辰快到了,孤也想念诸位兄弟了。” 孙权的确是气狠了,但他还没有被气昏了头,他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寻常的浅笑,“便是寻常盗贼,也需得给一个辩解之机,何况若是有心之人离间我孙家手足,伪造书信借吕功曹之口令孤屠杀兄弟,岂非反使亲者痛而陷不义之名?” 张纮点头道是,“主公思虑周全,可要令臣发公文而令?” “既是家中叔父私事,自然是以孤的私文而发。” 张纮道是,“只是驻地尚人心不定,此时召回驻地宗亲,恐宗族拒不归吴而有损君侯之威仪。” 那些宗族将军们手上可都是握有兵权的。 但孙权也就是想看看,孙家的宗族兄弟之中,到底有多少人还包藏祸心,意图以代之! 孙翊、孙辅……很好,本为兄弟手足,却于为难之际想着取而代之或是明哲保身。 “不若以奋武校尉的私信邀孙家晚辈而来。” 明面上看,是孙静的意思,但孙静久居于吴郡而少有理事,何以过个生辰便如此大费周章。 如此,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孙权的诏令。 孙权思索片刻后,也同意了张纮的建议。 很快,各驻地的孙家兄弟便都收到了孙静的信件。 孙辅的近臣毛英先觉出不对劲的意思来,“此信恐是出自张子纲之手。” 这就意味着,不是孙静的意思,而是孙权想借此机会召孙辅回吴。 孙辅却不以为然,“叔父一向喜欢热闹,从前过寿辰的时候,也都会让人写信来给我们兄弟。如今是年岁大了,更喜欢热闹。” 父辈之中,如今也就剩下孙静一个长辈了,自然也是盼着家族子弟繁昌。 “何况,叔父与仲谋又不是亲父子,哪能他说什么,叔父就言听计从?” 孙静疼爱他们这些晚辈是不假,但谁能疼爱一个侄子更胜过自己的儿子呢! 那孙暠、孙瑜可都没有这个待遇。 毛英想了想,仍旧心里不安,孙辅背着孙权与北方往来通信他是知道的,书信送出不过数日时间,吴郡就忽然来了一封家书。 毛英不得不多几分小心。 但孙辅却道,“黄口孺子罢了,如今也只是仗着他父兄的余威,才算是有几个人肯听从他罢了,还真以为是什么江东之主,能做我们众兄弟的头呢!” “那将军要回去吗?” “自然。”孙辅是未必要听孙权的话,但是孙静为长辈,他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何况他自幼丧父,由兄长孙贲抚养长大,可孙贲自己本身也没大孙辅几岁,哪里能真的照顾好孙辅。 许多大小之事,也还是孙静这个做叔父的多番照看周全,视若亲子一般对待。 而另一边,孙静长子孙暠捏着信件却有些坐立不安。 他获孙策之封为定武中郎将,奉命屯兵乌程,然而孙策死后,他的心思却开始摇动起来。 在孙家众兄弟之中,孙暠最为年长,比孙策还大了数月,当初孙坚身亡之时,孙暠也曾动过心思想将孙坚旧部纳入麾下。 但他智谋不足,也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敢从袁术的手里抢人,便生生错了过机会。 后来孙策起事,他追随左右,虽然孙策英勇果敢,有雄主之象,但毕竟是弟弟,要他对孙策低头,他多少也还是有些赧然。 如今孙策去了,又轮到了孙权,要说孙策还有几分令人信服的威望,但孙权在他的心里便远不如自己了。 既然孙权可以为江东之主,为何自己不可? 自从有了这样的心思,孙暠便借镇守乌程为由,大量招兵买马,而孙权也并没有因此察觉出什么,反倒默许了孙暠的行径。 可此时,阿父又忽然要他回吴郡,孙暠是有些不愿意的。 第157章 杯酒释兵权 孙暠修书一封,以乌程练兵繁忙为由,表明自己无法抽身,不能赶回吴郡,并奉上了为父亲准备的寿辰贺礼,请了身边近臣廖闻亲自带去吴郡。 自然,这封书信直接被孙权截下,并没有送到孙静的面前。 庐陵城外。 孙辅带上妻儿启程回吴,带上了丰厚的贺礼,出了城门的那一刻,身后便有一个身影压低了自己的斗笠,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孙辅回到吴郡的第一个晚上,孙权便将其请到了自己的居胥阁,而乔玮则由幼烨和小夜陪着,和孙辅的夫人叙话。 孙权亲自为孙辅倒酒,“兄长许久未见,不知庐陵城中一切可还安好?” 孙辅哈哈大笑,没有正面回答孙权的问题,“怎么,由你兄长我亲自镇守,你还不放心?” “有阿兄镇守庐陵,本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孙权抿了一口清酒,“只是照例问问罢了。其他郡县、屯营皆有例报传回,唯独庐陵郡始终没有例报,若是阿兄有什么需要,孤也好及时调度,免得阿兄为难。” 孙辅听他在自己面前自称“孤”,心里自然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没有任何表现,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想敷衍过去,“仲谋知道的,我最不耐烦写这些军报啊、政报啊之类的,繁琐又写不明白,抓着笔也不知能写些什么。” 说完,下意识端起手边的碗,将期间的清酒一饮而尽。 “原来是这样,也是孤思虑不周了,忘记给阿兄身边留一位会写文书的撰曹。”孙权的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顺便再倒了一碗,“刚好,君理前几日推荐了一位名为黄瑞的茂才,最善撰写书文,若是阿兄不耐烦写,便索性将此人带回庐陵,就在阿兄身边当个撰曹,专责阿兄的文书之事。” 孙辅干笑了两声,可不太想答应,毕竟多个来历不明的人,便相当于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孙权的眼线。 “其实也不是非缺这么个人,论写这些文书的本事,我身边也有两个,只是近来他们家中事务繁多,恐怕是忘记了,回头我催催他们,该写的军报什么的,肯定得写的。”孙辅连忙改口道。 孙权也顺着孙辅的话,往下说道,“说起来,我记得阿兄身边有个姓毛的军师,好似是叫毛英是吗?” “是,子格如今是我身边的功曹。” 孙权露出羡慕的眼神来,“他是写得一手好字,连张公也都曾对他的字赞不绝口。” 孙辅察觉出孙权有些奇怪,今日不知为何对着他身边的属官问个不停。 “怎么,仲谋身边难不成还缺这些个管文书之事的小官?有二位张公在身边辅佐,竟盯上我身边这些不入流的小官?” 孙权笑着道,“哪能啊!阿兄多心了。只是前几日,孤身边收到了一封书信,张公瞧着这字迹便想起了这位毛子格,下午听说阿兄回了吴郡,刚好毛子格也随行,便请了去闲聊切磋去了。 孤也好是好奇,随口问上几句罢了。” 孙辅闻言,顿时有些心虚,借着喝酒的动作,他抬眼去看孙权的神色,明明是一副无事的态度,但那一双眸子总觉得好似还藏了什么意思,孙辅看着眼前这个弟弟,不知为何没由来地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对了,阿兄要不要认一认是不是毛子格的笔迹啊!” 孙辅连忙回过神来,“这既然是人家的书信,如何好拆了看呢!” 孙权道,“既然是写给孤的,孤说能看,自然就能看。” 孙权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孙辅。孙辅上一瞬还笑眼晏晏,下一瞬这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曹公安,鄙下毛英代主孙辅遥拜叩首。 六月中旬,庐陵输宛城之粮草万担有余皆囤于高理县为仓 ……】 孙辅迅速将纸拍在桌案之上,他都不必往下继续看,便知道是什么。因为信的内容他十分清楚,这是他令毛英书写而遣使要送往许昌的信。 孙权的笑依旧挂在脸上,他心里其实早就明白孙辅的立场了,即便他有多少次在心里反复揣摩着理由,想要为自己的这位堂兄开脱,今日孙辅的反应也只是更加当面证实了孙权的想法。 孙权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和痛心,但他不能显露出来。 孙辅看着安然若素、依旧在喝酒的孙权,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我乃是兄弟手足,若你我间有何不愉快的,当面直说便是,何苦叫外人来呢!” “我没有……”孙辅脱口而出,但对上孙权的眼神后,他又犹如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竟是不知该为自己作何辩解,“是……是毛英他自作主张,我并不知情!” 孙权“唔”了一声,也不做任何反驳,只是将另外两封书信也拿了出来递给孙辅,其中一封是孙辅自己写给曹操的,而另外一封是曹操回复孙辅的。 孙辅看到这两封信之后,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我与阿兄也算是师承同门,对阿兄的字迹也算是熟悉。”孙权轻轻道,“可阿兄知道,曹操既然给你回了信,那书信为何还会在我的手里呢?” 既然是写给了曹操,曹操也写了回信,那么这封信就应该是在许昌,在曹操的手里。 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曹操根本就没有接受孙辅的投诚,将这份书信送回到孙权的手里,顺便背刺了孙辅一把。 “这是郭嘉的意思。” 孙权得到这封信之后,也派人去询问过吕呈如何得到的书信,然后顺着吕呈这条线索往上继续摸索,便查到了郭嘉的手笔。 孙辅明白了,他没有继续否认或者为自己辩解。 沉默半晌之后,他忽然暴起,虽然他没有带武器,但他自认武艺是胜过孙权的,五步之内,他要取孙权性命还是很有机会的,他不能坐以待毙啊! 但他的拳头快要到达孙权面前的时候,忽然一股力量从肩头传来,然后将他震得后退了两步。 孙权的手上握着一柄机巧连弩。 而射出的三支箭矢已经穿透了孙辅的整个右肩和右上臂。 第158章 事与愿违 孙辅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箭矢穿透的肩膀和上臂,然后剧痛传来,他整个人疼得在蜷缩在地上打滚。 机巧连弩已经能于八十步开外,直接射穿皮甲和铁制半鱼鳞甲,何况是面对不足五步之远的孙辅,也没有穿着任何否防具和铠甲,箭矢穿过他的身体后,钉穿了柱子后留在了背后的墙上。 如此可怕的穿透力,连骨头都能穿个孔。 孙权怎么会随身带着机巧连弩?可是冷静下来后,又不会觉得意外,孙权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一个已知会背叛他的人完全不设防呢? 孙权其实并没有想过孙辅会动手,只是乔玮以防万一坚持要将机巧连弩藏在他的身上。他本想让孙辅看清曹操的用意,与孙辅冰释前嫌,仍旧将孙辅放回庐陵,由他镇守庐陵。如此信重和不加怀疑地收服人心,将来孙辅必然会更加忠心耿耿。 但孙辅没有这么做,他想的是鱼死网破,困兽犹斗。 “阿兄是当真从来没有想过嫂嫂和侄儿侄女的安危吗?” 从孙辅离开庐陵的那一刻起,孙权的舅舅吴景就已经出发庐陵,带着孙权的旨意接手孙辅在庐陵的所有兵权和管辖权。 毛英被张昭请去,便是将孙辅和他的所有近臣全部隔绝开来。 而孙辅离开了自己的屋子之后,乔玮便带着小夜前往孙辅的屋子里,将他的妻子儿女全部看管了起来,而院子外,以幼烨为首的几名幼字辈家将也将院子团团围住。 孙辅在进入居胥阁后,幼煣等人也从暗处出来,将居胥阁保护起来,而幼煣他们听到屋子里的巨响,第一时间便冲了进来,将孙辅团团围住,以兵戈相指控制起来。 孙权看着地上的孙辅,血汩汩地从伤口里涌出来,很快就汇聚成了一汪血泉,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从心里还是希望孙辅尚有手足之念,能与他坦然相对,再无隐瞒。 他的这些手段,本不想用在至亲之人的身上。 手中的机巧连弩原本对准的地方是孙辅的咽喉,因为那里是致死之处,但孙权依旧留了一丝不忍,只是废掉了他用来持刀剑的右手。 孙辅剧痛之下,几乎咬碎了后槽牙,但如今的形势也不得不令他低头。自己已无反抗之力,妻子儿女又皆在孙权的手里。 他强忍着剧痛和心内的恐惧,喑哑着声音问孙权,“你要杀了他们吗?” “都是孙家的子孙,自然不会。”只是从今往后,他们都无法在江东有太多的立足之地了。 孙权还不想自己的手上沾满孙家的血。 “那你要杀我?” 孙权眼睛里没有了任何的情绪,唯独剩下失望之后的冷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此时犹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的孙辅,“你虽然不仁,但孤不会不义。孤不杀你,但是会将你软禁起来,直到你死。” 孙权下达了对孙辅最后的判决,幼煣等人就将孙辅直接捆锁起来,从屋子里拖了出去,随后便有侍女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孙权就这么静静地背手站着,面对着写着“孙”字的军旗,神色不明,直到乔玮的归来。 乔玮的月份已经逐渐大了,手脚也常有抽筋之痛,孙权伸手去搀扶,“本不该让你去趟这趟浑水。” 只是他身边能信得过的人也没几个,乔玮以看望兄嫂和侄儿侄女的名头前往看住孙辅妻儿,合情合理。纵然兄嫂有所起疑,以乔玮的聪慧和巧辩,也定然能安住她们的心。 乔玮也不甚介意,“其实也没什么危险。” 孙辅的夫人梁氏是有些心眼子和城府在,但乔玮借着怀有身孕,听着梁氏说着育儿经,也很快打消了梁氏的戒心,反让她觉得二人相谈甚欢。直到幼烨借着到了喝安胎药时辰的借口,提醒乔玮事情已经成了,梁氏还有些意犹未尽,亲自将乔玮送出了屋门。 梁氏没有起疑,但府上的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却没能逃过孙静的眼睛。 “叔父如今还站在居胥阁外,托我来问一问,能否见一见你。他应该是察觉出来什么了,要见吗?” 孙权将手放在乔玮的肚子上,感受着孩子的动静和生命,“幼烨,你出去告知叔父一声,就说孤和兄长相见甚欢,多饮了几杯,已经要睡下了,兄长今夜就与孤同榻而眠,请他放心,明日的寿宴照旧。” 乔玮补充了一句,“同样的话,去敬华阁也说一声。” 次日,孙静的寿宴,孙权如期而至,并且带来了对孙辅长子孙兴的加封,为奋武校尉,待成年后便可入军营,奋武的杂号来自于孙辅,并且令梁氏和其余三子皆留在府上奉养。 梁氏本因为孙辅的彻夜不归,心中有所猜疑而惴惴不安;今日孙静寿辰,她带着膝下诸子来贺寿,却发现近身的随从全部被更换了面孔,而现下孙权都来了,身后却依旧没有孙辅的身影,她便猜到了什么,心里越发惶恐难安。 但孙权好似像个没事人一般,还当着众宾客的面夸赞了梁氏一番,“嫂嫂多年来,照料侄儿侄女们也是辛苦了,好在侄儿们孝顺、颇有才华,嫂嫂还是有后福的。” 有后福……这意思是……夫君已然是靠不住了。 梁氏低着头不敢多言,手紧紧握住自己孩子的手,明明眼前的孙权是带着和蔼的笑容,可却令梁氏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只能低头谢恩,“借君侯吉言了。” 孙权微微颔首,“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宴吧!” 孙静的次子孙瑜却道,“辅兄还没来了,君侯……” 孙瑜话还未说完,却被自己的弟弟孙皎一把拉住了,对着他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孙权依旧神色不改,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孙瑜的话一般,浅笑着搀扶着叔父孙静一同坐于上首,“今日是叔父的寿辰,咱们孙家也是好久没有这样的家宴了,大家不醉不归吧!” 孙家人口有点多,怕大家会有点凌乱,大概梳理一下孙家的关系。 孙钟生三子:孙羌、孙坚、孙静。 孙羌生孙贲和孙辅。未记载有女儿。 孙坚生孙策、孙权、孙翊、孙匡、孙朗五个儿子,长女孙氏嫁给弘咨,次女孙氏嫁潘秘,三女孙氏就是后来大家所说是孙尚香。 孙静生孙暠、孙瑜、孙皎、孙奂、孙谦,未记载有女儿。 第159章 手足之情 酒过三巡,众人也都喝得有些微醺了,孙权借口更衣,起身往外走去,而席上有一个一直在喝闷酒的身影,也立即起身跟了出去。 秋日里的晚风还是有些凉意,孙权站在廊间也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孙贲在不远处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又觉得若是此时不提,也不知道何时能提此话。 孙权闭着眼睛,轻声道,“阿兄既然跟出来,想来是有话要说,你我既是兄弟,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孙贲苦笑了一声,从拐角阴影处走了出来,“君侯……国仪他……究竟做了什么?” 孙辅昨夜去了居胥阁之后,便忽然失了踪迹,连今日叔父的寿辰也没有出现,更令他感到胆寒的是,孙权今早忽然令张纮来传令,封孙贲长子为城门校尉,成年便可就任。如今想来,这大概就是孙权的敲打和警告。 那么孙辅被废便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令孙贲不解的是,孙权和自己的亲弟孙辅之间关系一向还算是不错,先前也完全没有听说孙辅和孙权之间有什么龌龊不和,怎么忽然一夜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孙权反问道,“阿兄要问这个话的用意是想要教孤如何善待手足?” 话很寻常,分量却不轻。 孙贲立刻跪下叩首,“臣不敢!国仪他性子急躁,若有什么得罪了君侯的,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能教导好他。臣愿意将功折罪,求君侯撤去臣的一身官职,换国仪一条生路。” 孙辅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身为兄长最是着急,他多少能猜到肯定是孙辅做了什么事情,触动了孙权的逆鳞,否则以他对孙权的了解,绝不会透露出这种完全放弃了这个兄弟的信号。 孙权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孙贲对孙辅的维护,令他想到了孙策,他心里多少有些动容和羡慕。 孙权轻轻将孙贲扶了起来,“兄长身上的侯爵还是长兄替你求的,又是陛下下旨亲封的,孤有何权力收回兄长的官职,兄长这是想陷孤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吗?” 孙贲没有做此想,他只是关心则乱,“臣绝不敢有此意。” 孙权背着手,“自家血脉,孤还没有动杀念。兄长若想知道辅兄做了什么,大可以问问张公和辅兄身边的毛英,想来关于他的文书公告也快写完了。辅兄背着江东,书信暗投曹操,曹操许诺来日攻下宛城和盐城,辅兄可官至三品征南将军,封关内侯。” 孙策当初为孙家求封侯爵的时候,孙羌这一支的乡侯是落在孙贲这个长子的身上,而关内侯更在乡侯之上。 而孙权虽然占据江东,但到底只是一方诸侯,南昌侯也只是县侯,手中能封官职也并并不经过汉廷之任,至多就是正五品的杂号将军。 孙贲虽然有了些许猜测,但是暗通曹操的罪名还是超出了孙贲的预期。 “怎么会……是不是误会了,国仪乃是孙家子弟,怎么会背叛孙家而去投靠曹操?” 孙贲无法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孤原本也不信,所以给他机会自己辩白,他认了,甚至恼羞成怒之下,要杀孤以求生路!”孙权想到昨夜的事情,还是不免有些气血翻涌,“孤自认并无亏待咱们孙家的诸位兄弟,但辅兄却如此背刺于孤,为高官厚禄所惑,丝毫不曾念及手足之情!” 孙贲越听越心惊不止,脑门上也冒出了阵阵冷汗,他真的想不到自己的弟弟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孙权愤怒之后,心绪又不禁有些低落,“孤已留了他一条性命,也愿意惠及侄儿侄女而不牵连,也望莫要再说气话令孤难做了。” 孙贲自然知道,意图杀害主公,孙权便是杀了他、株连家人也不为过,但孙权还是没有这么做,反而封赏了侄儿,是恩典,也是警告。 孙贲有些后悔,竟然一时冲动去求了孙权,若孙权是个不念旧情的,反倒迁怒了自己和孩子,更是得不偿失。 孙权看到孙贲无奈、惶恐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膀臂,“好了,孤今日将此事说透,本就是不愿意咱们孙家的兄弟再生嫌隙,兄长的忠心,孤是知道的。 今日是叔父生辰,咱们兄弟本该和气睦洽才是,回去吧,不然叔父该担心出来找人了。” 孙贲拱手让孙权先走,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再不敢多言。 孙静生辰过后第二日,张昭拟定对孙辅之事的公告便出来了。 孙辅软禁,近臣知情不报者全部诛杀,手下部曲全部打散分别跟了孙贲、赵云和甘宁,反正是一个也没有留在庐陵。 然后孙权将吴景调任庐陵太守,孙翊接任丹阳太守。 这个决策,三五日的功夫之后,消息便传到了孙家诸兄弟的耳中,其中就包括了未归来贺寿的孙翊、孙匡、孙暠。 孙翊十分嗤之以鼻地将公文往火里一丢,“狐狸总算是露出真面目来了。” 对自家的手足尚且如此心狠,他倒是要看看还有多少人还能服他! 他立刻书写一封信道皖城给李术。 而另一边,孙暠听到风声消息后便更是坐立不安。 果然,孙静的寿辰只是一个借口,孙权为的就是将诸孙骗回去,好一个个翦除异己,他不回去才是对的。 他可不想要也落得像孙辅一般的下场。 而此时,近臣送来了一封信,“是富春长虞公的来信,说是君侯令他监察乌程屯兵诸事宜。” 其实这也是孙权故意放出的消息,孙静生辰,孙辅远在豫章都匆忙赶来,而孙暠这个孙静嫡长子近在乌程却拒不赴宴。 张昭核算军饷之时更是早早就发现了乌程屯兵之数有虚,孙权只是冷笑了一声,便令张昭写信给虞翻。 收到书信孙暠此时如同惊弓之鸟,“什么意思?” 难道是孙权发现了什么,收拾了孙辅还想要收拾他这个兄长了? 但他绝不能如此坐以待毙。 (本章完) 第160章 宗亲之乱 孙暠立刻整顿手下甲兵,想要趁孙权尚未站稳脚跟,先行下手为强。 连孙策和孙权都能统业江东,他孙暠在诸兄弟之中最为年长,又凭什么就不能掌事江东呢?当年孙坚还在的时候,孙家诸兄弟之中,也是他第一个跟随孙坚左右征战沙场,连孙策当初也曾跟在他的麾下历练过些许时日。 如此说来,论资历,他才是诸位兄弟之中最合适的才对。 无论是孙权还是他孙暠,只要是姓孙,江东基业就不算是落入外人的手里。 何况孙坚和孙权都不是嫡长子,既然如此,孙暠是三房的嫡长子,也不存在什么名分不正当之说。 只是还未等到甲兵北上吴郡,一直未收到回信的虞翻便只身前来乌程。 孙暠收到身边部将来报的时候,不得不先停下调度,连忙赶到营帐,“虞公远道而来乌程,怎么也不跟某说一声,也好派部下前往迎接。竟叫某如此失礼!” 虞翻拱手回礼,“将军实在是客气了,某不请自来,才是失礼。幸得将军不怪!” 孙暠请虞翻入座,吩咐近将准备好一些酒水,亲自给虞翻满上,“虞公博学洽闻,乃是大才,今日屈尊来乌程,乃是我乌程之幸事,何以言失礼二字。只是虞公驻守会稽,不知今日因何故而来乌程?” “为一传闻而来。” 孙暠手下一顿,差点将酒满了出去。他稳了稳心神,问道,“哦?不止是何传闻?” “有传闻将军整顿甲兵,意欲北上袭取会稽,君侯听闻此言,心下震惊,便令某前来乌程查看。” 孙暠心脏都停了一拍,果然,孙权还是知道了? 他立刻矢口否认道,“此等传闻实在无稽之谈,荒唐可笑,某与仲谋乃是手足,伯父和策弟皆是信重,乌程屯兵之事也常有上报,并无隐瞒。” 虞翻见他不承认,也没有逼迫,只是缓缓摆出证据来,“某今日靠近乌程之地,便听闻乌程招兵之事,某也一时计较,便撕了一份招令,上面的确是定武中郎将的印。 某方才经过营帐,粗略估算了一番,所集中之甲兵已然超过了五千之数,这恐还有违军中定制。若没有北上攻取会稽之意,难道是想要占据乌程如此弹丸之地以求自立而谋取天下?” 一地所屯兵之数目,一向是不能超过当地人口的十分之一,乌程之地并不广阔,所屯兵之数目也不得超过三千,但孙暠已然集中了五千的甲兵。 当然了,区区五千的甲兵,就想夺取江东基业?那也是别闹了。 虞翻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观察着孙暠的反应,而他的这番话也如同给上头了孙暠狠狠浇了一盆冷水。 “虞公眼明心亮,今日既然敢只身前来,向来也是做好的万全的打算了。” 虞翻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孙暠要是想杀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但虞翻依旧敢不带任何守卫,只身来乌程面见孙暠,他的手上定然有筹码,让孙暠不敢轻易动他的性命。 听到孙暠的话,虞翻呵呵一笑,“将军说笑了。某区区一介读书人,将军手起刀落便得身首异处。只是将军心里也明白,不能杀某罢了。 讨逆明府不竟天年,但留有遗命,令君侯摄事统众,某离会稽之前,已然令一郡吏士,婴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为君侯除害。 然君侯心有仁念,不欲诛杀兄弟,因此令某前来劝和将军,莫断手足之情,令孙家蒙羞。有如此仁君在上,将军须得惟执事图之。” 孙暠沉默了,他并非是今日才有反意,孙策方死,孙暠便想趁孙家根基不稳,奔丧之际便直接起兵夺权。却不想,当时的虞翻并不肯离开会稽前往吴郡,并劝说、引导会稽当地的所有官吏和将士皆原地守丧,不可擅动,以免造成地方空虚而生乱。 虞翻此举显然是直接打乱了孙暠的计划,而孙暠忌惮虞翻于军中的威望,不得不暂且搁置自己的计划。然而如今是虞翻第二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面对虞翻,他的确生出自惭形秽之感,面对质问和警告,孙暠也的确打了退堂鼓。 虞翻说完了这番话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帐外的近将抽出刀架在于翻的脖颈上,不许他离开,而虞翻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个小将。 “将军,他已经知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纵虎归山,是大忌!”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虞翻杀了祭奠军旗,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北上攻取会稽,还能求得一条生路,再差也能和孙权谈判一番,求得更多的利益。 但本该最坚定此行的孙暠却沉默了…… 虞翻轻声笑道,“将军惟执事图之,杀我虞翻一人,并不足为惜。只是无论杀或是不杀,将军北上之路都不会成就。既然某能够知道乌程之异,难道君侯会不知? 将军敢踏出乌程一步,某敢断言,会稽之地便是将军全军覆没而至尸骨不存之地。若已自取死道,恐悔之晚矣。” 孙暠明显动摇了。他是想要得到江东之主道位置,但诚如虞翻所说,孙权也对他早有防备,他对上孙权身边的周泰、太史慈、张昭等人,到底还能有几分胜算? 近将急了,“将军!” 若是此时再犹豫,便真的再不会有如此良机了。他宁可战死沙场,搏一搏以求富贵,也不愿意坐以待毙,慢慢等死。 这便是战场将士的血性。 孙坚和孙策虽然看似重用孙家宗族,然而这么多年,孙策一直令孙暠屯守乌程,征讨江东诸地也从没有带上过孙暠…… 虞翻看了一眼孙暠,也在等他的答案。 孙暠的眼神反复变化。 帐外的秋风肃然,军旗于风中招展而发出“飒飒”之声,军旗之下站着五千兵士,由各自的将领管辖带着正在练兵。刀剑相交发出阵阵轰鸣,“杀!杀!”的怒吼之声也在反复冲击着孙暠的耳膜。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提着自己的刀朝着营帐门口缓缓走去。 第161章 刺杀真凶 “将军!” 但下一瞬,这个近将便瞪大了眼睛,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但还是没能阻挡鲜血外涌,带走了他的生命。 孙暠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尸体狠狠砸倒在地上,随后反手将刀丢在尸体一旁,拱手道,“令虞公受惊了,还请虞公不要介意。” 虞翻也只是回之一礼,面不改色,“既然在下职责已经完成,那便启程返回会稽了。” 孙暠也没有阻拦,反而亲自将虞翻送出军营,“还请虞公将乌程此地的忠心如实以告。” 虞翻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以将军和君侯的手足情深,又何须在下相告?” 乌程之危局已解,孙权便可专心应对丹杨之乱。 吴景前脚刚离开丹杨,后脚孙翊便起兵南下,打着的旗号便是要清查孙策不明死因之事。 孙翊扬言,孙策之死疑点颇多,怀疑是孙权雇凶弑兄,以谋求江东基业之位。 因为孙翊和孙策同为刺杀事件的受害者,孙翊也多有言说刺杀之事的细节,丹杨及周边郡县皆有被蛊惑之人,纷纷倒戈随从讨伐孙权。 消息传到吴郡之后,孙权大为震惊,他的确没想到孙翊会打出这样的旗号,江东诸将多为孙策旧部,对孙权的忠心多是因为孙策遗命。若孙策为孙权所杀,自己岂非是助纣为虐? 孙翊这一招的确是釜底抽薪,打了孙权一个措手不及。 眼看着江东境内流言四起,好容易稍有稳定之局面的江东便又开始人心浮动。 “臣已经书写檄文送往丹杨,警告三公子,子纲也已向各郡县递发文书,如此流言,军中也多有受害,君侯宜前往军中点兵,即刻出发镇抚丹杨。”张昭为孙权献策道,“三公子如此煽动人心,三人成虎,不可不防。” 张昭第一时间听见此流言,下意识便呵斥了传言,“简直无稽之谈。” 孙策身死固然令人无限惋惜,但张昭却从未想过有孙权的包藏祸心。 孙权本以为听到如此传言,张昭会有所犹疑,却没想到张昭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力挺孙权、怒斥谣言之荒谬,有张昭如此耿直之臣愿以身家、人格做保证,吴郡之内的流言的确少了许多。 孙权还有些感动,“没想到张公竟然如此相信于孤,孤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张昭嗔怪地看了一眼孙权,“如此火烧眉毛了,君侯还有心思与臣说笑?” “孤是不得不苦中作乐!” 孙家宗族之中,孙辅暗通曹操,孙暠有心自立,而孙翊又试图离间江东君臣不和。孙权从一开始的愤怒和无奈,已然逐渐看清了自己如今的困境。 他再愤怒无奈也是无用,只要他一日无法做出政绩令人信服,江东之主的位置,无论如何也都是四面楚歌的局面。 孙权回到居胥阁中,看着乔玮八个月的身孕,虽然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我得出征了。” “为了叔弼的事情吗?”乔玮虽然还在养胎,但外头的事情和消息还是会一桩一件地传入她的耳中。 孙翊公然起兵要和孙权叫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孙权看着乔玮隆起的肚子,手轻轻置于其上,感受着一个生命在腹中翻动,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本来是想陪着你临盆的。” 妇人临盆,多有惶恐,更是生死之门,吴医师也曾说最好有亲近之人相伴在侧。最多两个月的时间,乔玮就得临盆,但孙权自知出征在外,时日长短皆不可预料,“快则半月,我尽力赶回。” 乔玮也是第一次为人母,虽然也希望孙权能够陪伴在侧,但国事重要,她也能体谅理解,“出征在外,周全自身最为要紧,我在府上,也没有什么危险,吴医师和袁嫂嫂都在。” 孙权没有答话,他真正不放心的并不在此。 “我担心的是……阿母。” 他担心的是,吴老夫人和孙翊二人内应外合,要对他的妻儿不利。 乔玮却道,“我倒是觉得,你更该担心的是在北方。” 孙权沉吟半晌,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也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孙策是怎么死的,没有人会比乔玮更清楚,而孙翊的性子,乔玮也清楚,如此恶毒又高明的反间计孙翊绝对想不出来。 “那你觉得是谁?” “鬼才郭奉孝或是毒士贾文和。” 孙权和乔玮相视一笑,“英雄所见略同啊!” 如此恶毒的离间计,虽然看似简单,但却十分有效,若计策能成,则江东势力便瞬间可分崩离析,再不能鼎足而立给曹操造成威胁。 二人正说话间,小夜进屋来报,“君侯、细君,老夫人……让卫媪前来请君侯至正屋商议要事。” 孙权听到吴老夫人的传召,眼里的温情缓缓变冷。 一想到孙翊公然反叛,孙权的确是提不起兴致去见吴老夫人,而且孙权也能想得到,吴老夫人翻来覆去也就是想要为孙翊求情,要他牵念手足之情。 可孙翊已然是要与他撕破脸了,还要他如何牵念手足之情? “去回老夫人,就说我已经歇息下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是。”小夜轻轻地替二人关上门,就去回话了。 而吴老夫人听到如此回复,越发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仲谋从来都没有忤逆过我,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之前无论为了何事去请孙权,孙权都不曾如此拒绝过。 卫媪心里也很担心,可三公子孙翊公然在外头要讨伐孙权,换作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毫不迁怒,毫不气愤吧! “老夫人,越是此时,越不能焦急。君侯是生了三公子的气了,可老夫人待他多年的养育之恩也不是虚的。”卫媪耐心劝着,“想来君侯此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老夫人,不若等上几日,君侯消了气,想起老夫人待他的好,自然就能相见了。” 吴老夫人知道卫媪说的是正理,可她的亲生儿子如今干出如此蠢事,一旦事败,只怕连性命都难保了,她又如何能真的安坐着等上几日! 第165章 徐幺娘 送走张昭之后,乔玮又让小夜悄悄请了徐幺娘来。 “瑢儿睡下了?”乔玮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榻前问道。 “睡了。”徐幺娘恭敬地在地上叩首,“连日赶路也是累了,小细君躺下便睡了。” 乔玮点头,将徐幺娘扶起,“幺娘辛苦了,找你来也是问几句话。瑢儿在跟前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为免我担忧,怕她不肯与我说实话,我只能来问你,她在宛城过得究竟如何,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徐幺娘笑着回答,“细君只管放心,女公子在宛城很好,中护军将身边的姬妾也都打发了,独独只留了小细君一人在身边伺候。” 乔玮只是“唔”了一声,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周瑜待她好,也不意味着她过得好,“我是问她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自然没有,中护军到夫人并不在身边,一切事宜都是由小细君打理,并无什么人能给小细君委屈。”徐幺娘想到周瑜对乔瑢的宠爱,也十分高兴,毕竟主子能过得好,她们这些服侍的身边人才能过得好。 乔玮继续问道,“那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总不能成日待在帐子或是宅子里,一早送周瑜出门,然后便盼着人家日落而归吧。 “小细君跟着军中的军医学医术,也能帮着包扎坐诊开药方,军中的士兵们都很感念小细君。” 那就好。 无论周瑜能护她到几时,她都要有自己立足的本事,不能因为内宅的日子,就将自己的立身的本事和心境都给弄丢了。看到乔瑢能跟着军医学本事,想来将来就算周瑜不能摆脱历史上早亡的命运,乔瑢也不至于落得像上一世那般凄惨的命运了。 就算周家容不下她,还有自己,她也还能考自己的医术在这个时代继续求存。 毕竟无论哪个时代,医师都是救命之道,怎么都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乔玮总算是安了心,问完了乔瑢的事情,她就紧接着问了乔家的事情,“先前你陪着瑢儿在乔家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比如……乔瑞对阿父阿母还孝顺吗?” 乔玮是对乔瑞没了半分的好感,称呼一句兄长的面上功夫也懒。 “瑞公子对主君和老细君还算是孝顺的,但何夫人和小公子,对老细君便不大亲近了。” 这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没几个儿妇能和婆婆处得亲密如母女的。 “那乔瑞和太守李术往来密切吗?” “李府君倒是常来家中找瑞公子,偶尔还会留宿。老奴回皖城的时候,偶尔也能听说李府君来府上和瑞公子在一处。瑞公子房中的两个通房都是李府君送。”徐幺娘对乔瑞事情并不是太清楚,但府上内宅事情,下人们也多有议论,徐幺娘也就听了一耳朵。 乔玮皱着眉头,脸色凝重,“阿父阿母也未曾过问这些事情?” 她在皖城的时候,就同阿母说过,李术此人心思不定,家中之人也要少往来,也要阻止乔瑞和他的交情,乔母当真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徐幺娘仔细想了想,“老奴听说主君开始也有提醒过,瑞公子也应了,有一段时间确实李府君不怎么来了,但后来不知为何又往来了。老细君对这些事情是说不上话的,何夫人也不让老细君过问这些事情。” 徐幺娘想起这一次回去的时候,自家老细君的模样,好似很怕瑞公子和何夫人生气的样子,只要何夫人说上两句,老细君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整个乔家上下如今的老仆也不多了,府上的侍女也多是何夫人带来的人,也多是听何夫人的。徐幺娘也见过何夫人几面,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妇人,但对于她们这些老仆并不假以辞色。 徐幺娘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是乔家,但不知为何却感觉好似是何家一般。对此,乔母却说何家的家门高,自有一套高门御仆的规矩,连乔瑢也不敢轻易和何夫人说话。 先前徐幺娘也觉得她如今是跟在乔瑢身边的,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照应好乔瑢,也就没有多想这些事情,但如今乔玮问起,便将自己心里的疑惑统统告诉了乔玮。 乔父乔母写来的回信总说一切安好,都说乔瑞孝顺,让乔玮不必挂怀,乔玮也忙于应对孙家诸事,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但事情发展到今日,乔玮也已然无能为力。 乔玮曾多次告诉乔母可以接他们来吴郡养老,但乔母始终觉得只有男嗣养老才是正理,为维护和养子之间的情分,许多事情也不得不三缄其口,并多有讨好之意。 如此一来,自然是拒绝了乔玮的提议,甚至得知乔玮有孕之后,乔母还多次告诫乔玮要主动为夫君纳妾,以笼络住孙权的心。 乔玮也就断了要接乔父乔母来吴郡的心思。 只是她没有想到李术会率领庐江之众反叛孙权,那么乔父乔母的情况便有些不妙。 乔玮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做出安排来,“阿父阿母尚在皖城,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幺娘,我想请你回一趟皖城,我让幼燸陪同你回去,尽可能保全阿父阿母的周全。” 庐江已经起事,皖城必然全程戒严,幺娘和幼燸能否入城回到乔家,其实乔玮心里也没底,但若是让她什么都不做等着,她也十分不忍。 徐幺娘明白乔玮的意思,“细君有令,老奴必当竭尽全力去办。” 庐江必有一战,皖城必然也是危险重重,让徐幺娘前往,乔玮也是无奈之举。乔玮从乔家带出来的人也没几个,只有徐幺娘本就是乔母身边出来的人,也只有她的资历和忠心,说不定能说得动乔父和乔母。 乔玮无奈地叹气,她已然仁至义尽,若是乔父乔母依旧不改对养子养老的坚持,她也算是问心无愧于他们对于大乔这具躯体的养育之恩了。 而另外一边,孙权立于马上,看着一身玄甲的孙翊,孙翊当初离开吴郡的时候,向孙权求了孙策的战甲和霸王枪,还有坐骑乌云。 第162章 昏招频出 既然孙权不肯来正屋见吴老夫人,那吴老夫人干脆自己去见孙权。 孙权刚出浴,幼煣便来告知孙权,吴老夫人已经在正堂等着,而乔玮也已经被迫从榻上起来,在正堂候着孙权过去了。 吴老夫人到了居胥阁,便算是尊者屈尊来访,便不好推脱不见,而且吴老夫人是带着一些布匹和金饰来看望孕期之中的乔玮,打的也是关怀的好意。 乔玮只能起身去迎。 吴老夫人其实根本就不想看到乔玮,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和赵云的婚事是乔玮一手促成的,心里便对她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孙权躲着不肯见自己,莫说是看望了,便是多看见乔玮一眼,她都觉得气梗。 吴老夫人不开口说话,乔玮也懒得多说一句话,只端着水孤自喝着,大晚上的无论是谁把她从软和的被窝里挖出来,她都得有点脾气。 这种无视的态度,更令吴老夫人难受,瞪着乔玮没好气地道,“仲谋究竟什么时候出来?” 乔玮腹诽,怎么,难道您老人家来了,连沐浴都不成了,非得立时就出来见您? “仲谋向来孝顺,必不令阿母久等。”乔玮淡淡落下这一句话之后,又闭上了嘴。 孙权沐浴更衣后姗姗来迟,“阿母深夜来,倒是令儿子措手不及,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同儿子说的。” “叔弼他糊涂,但你是兄长……” 孙权没想到吴老夫人一上来就会直接提孙翊的事情,眼神骤冷,出声直接打断了吴老夫人的话头,“阿母近日来身子还舒坦吗?” 吴老夫人被打断了话头,显得有些不高兴,提高了一点声音喊道,“仲谋!” “阿母既然身子还不舒坦,就多在屋里修养便好,这些外头的事情,自有儿子和臣属们处置。”孙权也没有因此就退步。 吴老夫人也知道,张昭等人定然也已经商量好对策了,但吴老夫人怕的就是孙权会听从这些臣属的计策,对孙翊赶尽杀绝。 “可是那些臣属要你杀你自己的兄弟!” “阿母!”孙权终于有些忍无可忍,高声喝止了吴老夫人的话。 不念兄弟之情的人是孙翊,打着诛杀不悌不仁之人的名义起兵南下,不单是要杀人,还要诛心。 当他看到吴老夫人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转念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冲了,一不小心还是在吴老夫人的面前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孙权叹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软和下来,“既然是兄弟,自然是疏不间亲,儿子答应过兄长,绝不伤兄弟性命。儿子累了,想先休憩了,大乔怀着身子也辛苦,阿母也先回去吧!” 吴老夫人听出了孙权语气的不耐烦和疏离,还想再劝说孙权些什么,但卫媪一直在不停地拉着吴老夫人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话,免伤母子之情,吴老夫人不得不将已然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咽了下去。 卫媪连忙扶着吴老夫人先回正屋,而吴老夫人一路上都在回想孙权的那个无比冷漠的眼神,仿佛他看的并不是母亲,而是杀母的仇人。 而这么冰冷的眼神,她也曾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便是孙权的生母,谢氏。 当谢氏产后血漏将去,她将拼死生下的孩子交给吴老夫人。吴老夫人离开屋子前回头看了谢氏最后一眼,谢氏也是这样冰冷又冷漠的眼神。 当年的吴老夫人根本无法面对这个眼神,她下意识就想要逃离,抱着还是浑身血污的孙权头也不敢回地逃离了那间屋子。 而孙权今日的眼神,仿佛令她回到了当年的场景,她如坠冰窖、惶恐不安,久久无法回神。 她忽然抓住卫媪的手,语气焦急地发问,“你说,仲谋是不是在恨我,恨我当年害死了他的生母,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恨我,是不是?” 卫媪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弄懵了,连忙安抚道,“不是的,老夫人,君侯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小就长在您的身边,生恩怎及养恩呢!这么多年来,您看着君侯长大的,那些母慈子孝的日子也不是作假的,他怎么会恨您呢!” “是这样吗?”吴老夫人还是惴惴不安,一想到孙权待她越来越冷漠的态度,她不能不多虑一些。 “是这样的,君侯一向孝顺,想来也只是因为进来外头正事实在太多,的确是累了的缘故,也是体谅老夫人辛苦,才没有留老夫人多说话的。”卫媪连忙宽慰道,虽然心里也清楚,孙权为了孙翊的事情恼火,多少也是会迁怒吴老夫人和他们正屋里伺候的人。 居胥阁里那些从前是正屋里拨去伺候的侍从们,尤其是年纪资历老些的,也都被打发了一个不剩了,说是孙权不喜伺候的人太多,多嘴多舌地扰了乔玮养胎的清净。 但内里究竟为了什么,大家也都不是傻子。 吴老夫人好似是将卫媪的宽慰给听进去了,连连点头,“你说的是,仲谋一向是孝顺的,断然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依我看,倒是那乔氏挑拨的,自她进了我孙家的门之后,仲谋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同我亲近。” 吴老夫人还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极好的理由,“还是弗儿更好些,若弗儿能做我的儿妇,断然不会挑唆着仲谋与我疏离。” 她心里越发坚定了要让孙权娶谢春弗的信念。卫媪只觉得希望渺茫,先前孙权就不喜欢谢春弗,吴老夫人也用了办法撮合都没成,如今有了乔玮此等容貌的夫人在侧,更不会看得上谢春弗了。 “乔氏是有些本事,能哄得孙权为她不肯立侧室,可天下的男人就没有忍得住不想尝尝旁的女人滋味的,何况她怀孕这么久不能侍奉,仲谋难道还能忍得住?”吴老夫人冷哼一声,当年孙坚如何对她信誓旦旦,说得如何忠贞不移,可她怀了孩子之后,不还是忍不住将她身边的陪房纳了为妾,而后来又有卫姬、谢氏、韩姬…… (本章完) 第163章 徐媛 吴老夫人很恨地想,对付不了孙权,对付一个乔玮,自认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天下之大,也不能就只有乔氏一个人独占美色,总有貌美年轻的女子能入仲谋的眼吧。”吴老夫人说,“对了,先前来过府上的那个徐琨家的,容色不就不输给乔氏吗?是叫徐媛的对吧!” 卫媪听到徐媛的名字也不由得愣了愣,“这论起辈分来,可算是君侯的晚辈了……又是寡居……”不太好吧…… 徐媛的祖父是叫徐真,也是吴郡地方的豪强,当年是娶了孙坚的妹妹,生下长子徐琨,也就是徐媛的父亲。这么论下来,徐真是孙权的表兄,而徐媛还算孙权的表外甥女…… 论关系都还没出五服。 徐媛初嫁的是吴郡世家陆康之孙陆尚,当年陆康任庐江太守,孙策受袁术派遣攻打庐江,城陷落后,陆康数月后死于任上。算起来孙家和陆家也有是有些过节的。 后来孙策想要拉拢陆家,便和表兄徐琨商量着结姻亲之好,定的便是陆尚和徐媛,但徐媛嫁后不过数月,陆尚还是早卒,徐媛带着嫁妆又回到了徐家,为夫守孝一年。 吴老夫人上一次见到徐媛,也正是孙翊和孙匡大婚的时候,徐媛代表徐家带着厚礼来贺喜,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连当时还是新郎官的孙翊看到徐媛的时候,眼神都久久无法挪开。吴老夫人看到自家儿子这般模样,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但如今却觉得或许是一枚好棋子! 她眼里充满了偏执的光芒,“只要能笼络住仲谋的心思,这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那徐媛哪里像什么寡居的妇人,每日穿着打扮如同未出嫁的在室女一般!先前在府上扭捏的做派,可不也就是存了要攀附咱们家的意思!” 卫媪还是觉得不妥,那徐媛的眉眼之间满是算计,瞧着也不是什么善茬。 但吴老夫人却越想越觉得此人选合适。 徐媛之父徐琨为人忠厚老实,也不大会说话,受了什么偏待也从不放在心上。 当年他攻打下丹杨,被封为丹杨太守,但因为吴老夫人的兄长吴景来投,又将丹杨太守之位给了吴景,改封徐琨为督军中郎将,徐琨也十分欣然接受,一点儿也没因为此事而有什么不满。 这样的人不善钻营,自然也就很难受到重用,若将徐媛纳入府中,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二话。而徐媛,瞧着她在孙府之时长袖善舞的模样,便知道是个有野心的,若给她机会,她定然知道要怎么做,也知道要如何投桃报李。 吴老夫人立刻对卫媪说道,“寻个由头,请徐媛来府上一叙。” 谢春弗已然是不中用了,那就换个徐媛试一试,若是徐媛也不行,那就再找吴郡城中美貌的女子! 卫媪自知已经劝不动自家老夫人,也只好道是。 只是徐媛受邀来到的孙府的时候,孙权已经领兵北上迎战孙翊,唯一能令乔玮感到欣喜的是,孙权让周瑜派人将乔瑢送来了府上。 孙权知道乔玮不愿意乔母来陪,便只好求助于周瑜。 两姐妹一见面也抱在了一起,可惜乔玮的肚子已经挺大的了,夹在中间像个球一样,令人哭笑不得。 如今的乔瑢也挽起了头发梳做妇人的发髻,只是脸庞还是稚气模样,少女的娇憨也未完全褪去,只是略多了几分妇人的气韵,显然在宛城,周瑜还算是没有亏待她。 这个认知也算是让乔玮稍稍放了心。 而乔瑢又喜又好奇地将手放在乔玮的肚子上,“我竟真的快要做姨母了!” 乔玮点了一下乔瑢的额头,“方才还觉得你是个大人模样了,如今又说的什么孩子气的话。走吧,先进屋再说!” 乔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乔玮往屋子里去。 袁琅琅听说了乔瑢回来了,也赶忙来见,只是乔瑢瞧见她便想起袁耀来,多少心里还有些愧疚和尴尬,总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对不住袁家。 袁琅琅倒是没在意,握着乔瑢的手道,“这也怪不得你,只能说我袁家与你无缘,咱们做不成姑嫂,也照样还是姊妹的情分,你若是这般要与我生分了,我可真是要伤心了。” “自然不会!”乔瑢连连摆手,“我只担心袁家阿姊会生气。” 如今将话说开了,乔瑢也放下了心结,反说起了徐媛的事情,“我来的时候,听见下人们在议论,说老夫人又看上了徐家的女公子,想给姊婿做妾,是真的吗?” 乔瑢也十分担忧乔玮的处境,她离开孙府的时候,眼瞧着吴老夫人待阿姊已是十分和善,家中事务也多交给阿姊打理,不想此次再来孙府的时候,下人们却谈论说吴老夫人和阿姊不和,谢春福和徐媛都被接入府中,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就为姊婿纳妾。 乔瑢心里只怕自家阿姊要伤心。 府上的下人们都知道,袁琅琅自然也知道。袁琅琅也知道了,自然也会告知乔玮。 “应该不会,那可是君侯的晚辈,若真是如此,那来夫人也忒不讲究了!”袁琅琅觉得此事应该是谣传,毕竟这关系算起来,要真的纳入府中,可不太光彩。 乔玮心里暗暗抹了一把汗,貌似不讲究的也不止吴老夫人,还有……孙权本尊。 乔玮从袁琅琅那里得知吴老夫人将徐媛多次请入府上后,也大概打听了一下徐媛的家世背景,也就清楚了此人便是历史上孙权的徐夫人,史书上记载是孙权的第二任妻子,但历史上的徐夫人并不太受宠爱,甚至还被废除了夫人的位份,甚至孙权后来称帝,连皇后之位都不愿意给。 乔玮其实是见过徐媛的,的确是好容色,我见犹怜。 袁琅琅讥诮道,“两个儿子都要打起来了,她倒是还有这心思!” 乔玮看得分明,“正因为两个儿子要打起来了,她才更着急。” 无论她是为了能保住孙翊的性命还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孙权之间的情分,乔玮都觉得她是在做无用功。 联姻的本质是利益的联合,而孙翊和孙权之争却已然是性命之争。 孰轻孰重,是个人都能分得出来。 但凡孙权还没昏庸到脑子不清醒,吴老夫人要用这点美人计带来的好处来置换江东之主的根本利益,是个人都不可能上当。 吴老夫人如今已然是黔驴技穷,病急乱投医了。 而她如此昏招频出,只能是越发将她与孙权之间的母子情分消耗殆尽。 第164章 乔瑢 袁琅琅“哧哧”发笑,“就凭君侯对弟妹这般死心塌地,莫说是什么谢家的、徐家的,哪家的美人只怕都不管用。我瞧弟妹也只管安心就是。” 乔玮倒不担心此事,相比于纳妾,如今风雨飘摇的江东更令人担忧。 送走了袁琅琅后,乔瑢才敢说出自己的担忧,眼中含着热泪,声音哽咽,“我才离开多久啊,阿姊如今在府上就如此艰难了吗?” 前有婆母刁难,后有美人虎视眈眈。 乔玮揉着她的脑袋,轻笑着道,“艰难倒不至于,你不必担忧,我尚应付得来。” 只要看到乔瑢如今还过得不错,她便并不觉得孙家的日子有多难过。 乔瑢抬起头,“阿姊莫要骗我了,吴老夫人如此处处刁难,若是姊婿不能坚定维护于你,你定然也是十分伤心的吧。” 乔玮看着乔瑢的脸庞,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所以先前在孙府的时候,你才要处处讨好吴老夫人,好让我在孙府的日子好过一些?” 乔瑢一向是安静的性子,先前在孙府的时候却一反常态,时常主动到吴老夫人的正屋去问安,想来也是为了自己才如此讨好吴老夫人。 可惜无论乔瑢如何待吴老夫人,对于人家而言,乔瑢也不过是一枚可以用来打击伤害乔玮的棋子。 想到这里,乔玮更是心疼自己这个妹妹。 “我立身之本,不是在于君侯,也不是在于吴老夫人,而是在于我自己。”乔玮缓缓道来,“身为女子立世颇为不易,但若是将一切指望都寄托于旁人身上,便只能受制于人。在乔家也好,在孙家也好,你在周家也罢,都要记得,绝不可丧失从头再来的勇气。” 乔瑢闻言,心里更担心了,她犹豫地开口问,“是姊婿待阿姊不好吗?” 竟让阿姊说出这样伤心的话来? “他很好,也竭尽所能地待我好,但他待我好是我的幸运,我也应当以相同的好回报他。但无论有没有他,我都得有自己能活下去且活得好的本事。” 乔瑢似懂非懂。 二人正说话间,幼烨走进来道,“夫人,长史张大人求见,瞧着好似是急事!” 孙权不在吴郡,江东内事无论大小也都是交付给张昭全权代为处置,一如当年孙策还在的时候一般。 但张昭会来告知乔玮的事情,想来也不会是小事了。 “庐江太守李术反了!” 果然是一件大事,难怪张昭如此烦恼。 李术这个人心术不正,当初她还在皖城的时候也就知道了。 张昭皱着眉头道,“先将军丧亡之后,军中有叛逃之人,李术皆收容麾下,君侯写信前往令他扣留叛者,他先是说镇守庐江兵马三千不够,因此收复诸人以多其用,态度也甚恭谦。 此次三公子起兵,臣再写信令其押送叛者,他却公然写了檄文,言说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不应复还,并率兵响应三公子,已从庐江起兵。” 乔玮也不甚了解其中详情,但从张昭的神情之中还是能看出此事恐有些棘手。 “我乃是妇人,于军事上并不甚懂,但既然张公来报我,可已经有了良策?又或需要我做些什么?” 张昭点头道,“君侯出征之前也曾担心孙家再有人不服而生乱,曾将一枚虎符交托给夫人,夫人可用虎符调动督军中郎将徐琨和威寇校尉孙河二人率兵五千征伐皖城!” 孙权每次出征之前都会将自己的玉佩为令交给乔玮保管,以应对突发之事,能够保全家人。 而这一次孙权出征,不仅将玉佩交给乔玮,可以调动幼字辈的诸家将,还留了半枚虎符,以防孙翊暗中通吴郡之兵,图生乱事,此虎符的确能调动徐琨和孙河,但这也是留守吴郡的精锐了。 乔玮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小夜去将虎符从屋子里的隐秘处寻了出来,交给张昭,“张公请用吧!” 张昭接过虎符,朝着乔玮叩首三下,“多谢夫人大义。” “李术公然反叛,叔弼又举兵动摇人心,此是危急之秋,张公既来寻我,必然还有其他事情要我做,不妨直说!”以张昭在军中的威望,其实有没有此虎符,张昭都能调动兵马,也无需非得要来寻自己一趟。 张昭见乔玮也猜到了些许,也索性直说了,“李术反叛,他身边有一谋士,名为乔瑞,臣听闻,此人乃是夫人的兄长?” 听到乔瑞的名字,乔玮微微蹙眉,“是家中过继的兄长。” 乔瑞会和李术为伍,一同反叛,即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他本就是喜爱钻营之人,否则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入继她们这一支,更不会将乔瑢送给周瑜。 张昭见乔玮直接承认,“那夫人可能写一封信给夫人的兄长,劝他弃暗投明?” 乔玮摇头,“他不会听的。” 她和乔瑞几乎都没有见过面,更是无情分可言,乔瑞既然跟着李术起兵,只怕家中的乔父乔母也已经被软禁了起来,否则皖城那边并无丝毫口信书信来言明此事,就显得很不正常,甚至连乔瑢都完全不晓得此事。 “我明白张公的好意,但他入继,我与他并无情分往来,只怕是要让张公失望了。” “臣多嘴了。” 乔玮连连摇头,“张公为江东孙家殚精竭虑,我身为内宅妇人,并不能帮上张公什么,也该是我说惭愧才是。” 张昭起身准备告退,乔玮又想到了什么,“李术此人心性狡诈,此次公然响应叔弼之名,实在蹊跷,张公需谨防其北通曹操,引兵北逃。” 曹操北方和袁绍还在彼此试探,虽无大战,但往来讨伐也未曾断绝,加上北方乌丸骚扰,曹操自然也不会希望孙权在江东借势做大。 “李术乃是汝南人,张公或写信给功曹袁耀,以其家人为质,书信劝降或可有用。” 张昭眼神一亮,“夫人所言也甚有道理。” “我不过一点愚见,若能对江东有所裨益,也是我的荣幸。” (本章完) 第165章 徐幺娘 送走张昭之后,乔玮又让小夜悄悄请了徐幺娘来。 “瑢儿睡下了?”乔玮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榻前问道。 “睡了。”徐幺娘恭敬地在地上叩首,“连日赶路也是累了,小细君躺下便睡了。” 乔玮点头,将徐幺娘扶起,“幺娘辛苦了,找你来也是问几句话。瑢儿在跟前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为免我担忧,怕她不肯与我说实话,我只能来问你,她在宛城过得究竟如何,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徐幺娘笑着回答,“细君只管放心,女公子在宛城很好,中护军将身边的姬妾也都打发了,独独只留了小细君一人在身边伺候。” 乔玮只是“唔”了一声,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周瑜待她好,也不意味着她过得好,“我是问她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自然没有,中护军到夫人并不在身边,一切事宜都是由小细君打理,并无什么人能给小细君委屈。”徐幺娘想到周瑜对乔瑢的宠爱,也十分高兴,毕竟主子能过得好,她们这些服侍的身边人才能过得好。 乔玮继续问道,“那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总不能成日待在帐子或是宅子里,一早送周瑜出门,然后便盼着人家日落而归吧。 “小细君跟着军中的军医学医术,也能帮着包扎坐诊开药方,军中的士兵们都很感念小细君。” 那就好。 无论周瑜能护她到几时,她都要有自己立足的本事,不能因为内宅的日子,就将自己的立身的本事和心境都给弄丢了。看到乔瑢能跟着军医学本事,想来将来就算周瑜不能摆脱历史上早亡的命运,乔瑢也不至于落得像上一世那般凄惨的命运了。 就算周家容不下她,还有自己,她也还能考自己的医术在这个时代继续求存。 毕竟无论哪个时代,医师都是救命之道,怎么都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乔玮总算是安了心,问完了乔瑢的事情,她就紧接着问了乔家的事情,“先前你陪着瑢儿在乔家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比如……乔瑞对阿父阿母还孝顺吗?” 乔玮是对乔瑞没了半分的好感,称呼一句兄长的面上功夫也懒。 “瑞公子对主君和老细君还算是孝顺的,但何夫人和小公子,对老细君便不大亲近了。” 这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没几个儿妇能和婆婆处得亲密如母女的。 “那乔瑞和太守李术往来密切吗?” “李府君倒是常来家中找瑞公子,偶尔还会留宿。老奴回皖城的时候,偶尔也能听说李府君来府上和瑞公子在一处。瑞公子房中的两个通房都是李府君送。”徐幺娘对乔瑞事情并不是太清楚,但府上内宅事情,下人们也多有议论,徐幺娘也就听了一耳朵。 乔玮皱着眉头,脸色凝重,“阿父阿母也未曾过问这些事情?” 她在皖城的时候,就同阿母说过,李术此人心思不定,家中之人也要少往来,也要阻止乔瑞和他的交情,乔母当真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徐幺娘仔细想了想,“老奴听说主君开始也有提醒过,瑞公子也应了,有一段时间确实李府君不怎么来了,但后来不知为何又往来了。老细君对这些事情是说不上话的,何夫人也不让老细君过问这些事情。” 徐幺娘想起这一次回去的时候,自家老细君的模样,好似很怕瑞公子和何夫人生气的样子,只要何夫人说上两句,老细君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整个乔家上下如今的老仆也不多了,府上的侍女也多是何夫人带来的人,也多是听何夫人的。徐幺娘也见过何夫人几面,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妇人,但对于她们这些老仆并不假以辞色。 徐幺娘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是乔家,但不知为何却感觉好似是何家一般。对此,乔母却说何家的家门高,自有一套高门御仆的规矩,连乔瑢也不敢轻易和何夫人说话。 先前徐幺娘也觉得她如今是跟在乔瑢身边的,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照应好乔瑢,也就没有多想这些事情,但如今乔玮问起,便将自己心里的疑惑统统告诉了乔玮。 乔父乔母写来的回信总说一切安好,都说乔瑞孝顺,让乔玮不必挂怀,乔玮也忙于应对孙家诸事,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但事情发展到今日,乔玮也已然无能为力。 乔玮曾多次告诉乔母可以接他们来吴郡养老,但乔母始终觉得只有男嗣养老才是正理,为维护和养子之间的情分,许多事情也不得不三缄其口,并多有讨好之意。 如此一来,自然是拒绝了乔玮的提议,甚至得知乔玮有孕之后,乔母还多次告诫乔玮要主动为夫君纳妾,以笼络住孙权的心。 乔玮也就断了要接乔父乔母来吴郡的心思。 只是她没有想到李术会率领庐江之众反叛孙权,那么乔父乔母的情况便有些不妙。 乔玮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做出安排来,“阿父阿母尚在皖城,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幺娘,我想请你回一趟皖城,我让幼燸陪同你回去,尽可能保全阿父阿母的周全。” 庐江已经起事,皖城必然全程戒严,幺娘和幼燸能否入城回到乔家,其实乔玮心里也没底,但若是让她什么都不做等着,她也十分不忍。 徐幺娘明白乔玮的意思,“细君有令,老奴必当竭尽全力去办。” 庐江必有一战,皖城必然也是危险重重,让徐幺娘前往,乔玮也是无奈之举。乔玮从乔家带出来的人也没几个,只有徐幺娘本就是乔母身边出来的人,也只有她的资历和忠心,说不定能说得动乔父和乔母。 乔玮无奈地叹气,她已然仁至义尽,若是乔父乔母依旧不改对养子养老的坚持,她也算是问心无愧于他们对于大乔这具躯体的养育之恩了。 而另外一边,孙权立于马上,看着一身玄甲的孙翊,孙翊当初离开吴郡的时候,向孙权求了孙策的战甲和霸王枪,还有坐骑乌云。 第166章 兄弟之争 孙翊在众兄弟之中是最像孙策的,不仅在容貌上像,连性情也承其八分之像。 如今他一身孙策的旧衣,立于马上,活脱脱便是孙策在世,令人望之生畏,连跟在孙权身边的周泰等旧将乍一见到,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以为孙策死而复生,重现人间了。 孙翊用枪直指孙权,“悖逆弑兄之人,安敢带兵来见吾!今若不杀你,来日难于泉下相见兄长!” 孙权看着孙翊如此大义凛然的模样,忽而笑了。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只要一开口便露了自己的底气和怯意。 孙权自幼便跟着孙策征战,他一生桀骜,却也始终坦荡刚直、少年意气,从不掩饰自己的傲气,他要杀人,要征讨一方,也从来不屑在名分上大做文章。 孙翊想学孙策,却学也学不像。 “想争便想争江东吧,打着为兄长报仇的旗号,显得就虚伪了些。兄长究竟如何遇害、如何身亡,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当真以为能借此倾覆江东之地,好令你良心稍安吗? 叔弼,阿父和兄长的在天之灵都看着呢!孙家的列祖列宗也都看着呢!” 孙权一挥手,身后等哀号吹起,列阵依次让开一条路来,幼煣头戴孝巾等人便一步一跪地抱着孙家列祖的牌位从人群中走至阵前。 孙权率先下马在牌位之后跪下,孙家的旧将也随之扶枪下跪,整个江东军队犹如一人,动作齐整,气势昂然,即便是下跪,也丝毫不减血性气势,口中大喊的“跪”字,仿佛是在喊“杀”字,震慑得孙翊之军人心惶惶。 “孙家的列祖今日在此,阿父和阿兄的灵位也在,不肖子孙孙翊,何敢不跪!” 孙权的话如洪钟一般被传入孙翊的军中,跟着孙翊的许多旧将也十分犹豫,要不要下跪。毕竟他们也是因为孙翊打着要为孙策报仇的旗号振臂一呼,他们才随之响应追随其征讨孙权的。 但论威望和影响力,谁会服一个羽毛未丰的少年人! 说白了,与其说他们是追随孙翊,不如说是追随死去的孙策。 可如今,孙坚和孙策的令牌就在孙权的手中,孙权如此坦然地将孙家列祖之灵位全部请于阵前,如此坦荡又大义在手,反使他们心里打起了战鼓。 敬鬼神而远之,若真的如孙翊所说,孙权联合刺客弑兄而夺江东之位,他又怎么敢将孙策的灵位请到阵前!又何敢将孙家列祖的牌位请于阵前相助。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眼中的犹豫和恐惧皆已了然。 毕竟,比起孙翊的口说无凭,孙权如此坦荡而无所畏惧的样子,反倒更令他们信服一些。 孙权阵前的声音再次响起,“追随孙翊之辈,若肯降者皆念其不察所惑,可缴械不杀。 若有顽强抵抗者,于孙家列祖前,诛杀叛孙者!” 孙权振臂高呼,江东军队喊杀震天,“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孙翊也被其突如其来的请灵之举完全打乱了自己的阵脚。 正如孙权所说,孙策如何身亡,他心里门清儿,刺客荆卫见不敌孙策,便索性攻敌所必救,转而要杀自己。孙策为了救孙翊一同摔下峭崖而致伤口感染,最终无治而亡。 孙翊只是不甘心,他忍耐数月、筹谋数月,最终却只能照旧输给眼前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庶兄?难道老天竟真的如此不公吗? 孙翊不甘心。 “全军听令,杀五人,封五十夫长,杀十人,封百夫长。若得孙权首级者,封将军之位!”孙翊大怒着下令,“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也是孙策教给他的! 孙权不是将孙策的灵位也请来了嘛!好,那自己就当着孙策的灵位,用他所教的本事将孙权诛杀在此,也好让孙策在天上瞧一瞧,他选的继任人如此不堪一击,根本就没有保卫江东的本事。 可号令已经发出,身后的将领却迟迟没有动静。 孙翊侧首,“本将军的军令没听见吗?耳聋了?害怕了?” 身侧的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 孙翊登时勃然大怒,“阵前畏战,如此懦夫之举!” 他抬手便将其中一人刺死于马下,“还有言退者,皆如此下场,株连三族!” 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众将也不得不心有戚戚。 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都说孙翊性情暴烈、喜怒无常,先前也还不觉得,如此看来,这传言也是七八分的真。 但此时,同僚的尸首在前,谁也不敢再违背孙翊的意思,取刀策马便冲上前去。 孙翊也举枪高喊,“杀!” 可他正要挥动将声,策马上前,却忽然感到脖颈间有一丝不舒服,随手一擦,却发现满手是血。 他无法置信地再用另外一只手摸了一把,也满是血。 剧痛终于从喉间传来,此时,他的脖颈上插着一枚金钱镖。他回头在寻找究竟是谁在暗算他,可找来找去,都不知道是谁,身边的将士喊杀着往前冲,而人群之中,有一双眼睛如毒蛇一般盯着他。 而这双眼睛的四周,还有一道极深极长的疤痕断层而过,而这道疤还翻着粉嫩的新肉。 而这双眼睛,孙翊再熟悉不过了,多少个日夜,自己都是亲手将自己的安危、亲眷的安危全然托付给这个人,而他也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本以为,他们会是最倾心托付的主仆! 孙翊当年救下他的时候,他也曾热血发誓,愿意为了孙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当年自己和孙策一同遇袭,也是他苦苦挡在身前,才求得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可如今的他为什么要背叛?孙翊很想抓住他问一问这个话,为什么要突然背叛自己!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口吐鲜血,侧身歪倒,摔落在了马下。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穿过人群缓缓走到孙翊的身边,望着他愤怒而瞪得滚圆的眼睛,然后蹲下将他的头颅利落地割下,装入早就准备好的布袋之中。 全程冷静、漠然,好似他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本章完) 第167章 边鸿之死 丹杨军中,最先反应过来是戴员和妫览两位偏将,他们慌乱地在人群之中寻找着孙翊的身影,而最终找到的只有已经被践踏的身躯,血肉模糊。 边鸿举着孙翊的头颅跨于乌云之上,又砍了令旗官的脑袋,一路高喊着往前飞驰,“孙翊反贼已死,孙翊反贼已死!” 而失去了孙翊这位主帅后的丹杨军,顿时军心大乱,加上没有了军旗和战鼓的指令,丹杨军很快便溃不成军,反观孙权的江东军士气大振,周泰等人越杀越勇,血肉飞溅也完全挡不住他的大刀在人群之中翻飞。 戴员和妫览二人连忙鸣金收兵撤退,但最终也不敌边鸿的大刀,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收了人头。 孙权坐在帐中,浑身的血迹尚未拧干,边鸿将孙翊、戴员和妫览三人的人头丢在孙权的跟前,然后跪在孙权的面前一言不发。 孙权看到孙翊人头的那一刻,面上绷着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面对孙翊,孙权是有很复杂的情感。 孙权和孙翊的年纪相差不大,少时又多在一处玩耍读书,但孙权性子安静,比起跳脱又总是闯祸的孙翊来,自然是更招母亲和兄长的喜爱。 但一切都在孙权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发生了变化。 得知了孙权身世的人还有孙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翊便总是抱怨阿母和兄长偏心孙权这个庶子,这样的话听多了,孙权也偶尔会生出愧对孙翊的罪咎感来,于是在孙翊找麻烦时候也多让着他。 但这样的谦让落在阿母和兄长的眼中,便更成了孙翊恃宠而骄欺负孙权的证据,孙权便由此更多了几分来自阿母和兄长的维护。孙权也偶尔会借着在阿母和兄长那里的信任,套路捉弄孙翊一番。 只是年少的摩擦、打闹和捉弄对于孙权来说也都只是兄弟之间的相处之道,不论他们彼此之间有多少的不快,都是一家人。但显然孙翊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比孙权要更厉害,于是兄弟二人也从手足变成了仇人。 孙权是怒其起兵反叛,但他也始终记得孙策临死前的叮嘱,他从未想过要杀孙翊,他只是想将孙翊带回来将他软禁起来,为孙家守祖坟。 他看着死不瞑目的孙翊人头,颤抖着声音指纹眼前的边鸿,曾经孙翊最信任的家将。 “你何敢杀自己的旧主?” 边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毫不见畏惧和悔意。 孙权终于忍不住怒道,“来人,此等以奴杀主而求富贵之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孙翊就算再不好,也是孙家的人,孙权岂能容忍一个家将,如此折辱刺杀主家! 即便听到孙权要取自己的性命,边鸿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而且他也毫不畏惧地前来迎接自己的结局。 周泰和幼煣立刻上前要将边鸿拖下去,只是抓住边鸿的时候,边鸿却骤然挣扎了起来,周泰和幼煣只抓住了边鸿的衣服,撕扯之下,竟露出了他的上身。 只一眼,连周泰这等在战场上死里去火里来的人都倒吸一口气。 密密麻麻的伤痕遍布全身,新新旧旧的伤口叠加在一起,还有凹凸不平的各种坑坑洼洼,可以说全身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这些伤口都属于是鞭笞出来的伤口,并且不是寻常的鞭子,而是带着各样倒刺和倒钩的那种,一鞭子下去,只是寻常,但当鞭子离开身体之后,那些倒钩会拉扯掉一整片的皮肉,令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此时的边鸿被扯去了衣服之后,露出的伤口还有许多是新伤,血黏连在衣服上后被狠狠重新撕扯开,汩汩地往外冒血。 他终于冷笑着开口,“这就是为何!” 孙翊性情暴烈,稍有不顺便常常大发脾气,尤其是当他被华歆训话又喝了酒之后,时常会拿着枪找人练武,毫不留情地将人打伤有时候觉得不过瘾还会借着暴打,用枪、用鞭都是常事。许多小厮那里经得起如此暴打,手下便常有死伤之事发生。 一开始,孙翊酒醒之后都会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但很快这样的保证就会被抛之脑后。 在小厮多有死伤的风声通过华歆传到舅舅吴景的耳中之后,吴景便对孙翊大行申斥,孙翊丢了脸,但碍于舅舅的威严,也不敢再让身边的人传出被打死的话,便选中了边鸿。 理由也十分荒谬,只是因为边鸿武艺高,身体底子好,变成了孙翊“练武”的陪练。 可孙翊忘了,边鸿的武艺在众侍从家将中的确是最好的,但也不是孙翊的对手,更何况他重伤痊愈还未及半年,便日日都要承受孙翊到如此“锤炼”,而且只能输不能赢。 终于有一日,孙翊喝得酩酊大醉,边鸿忍不住赢了孙翊,可换来的并不是解脱,而是孙翊酒醒后变本加厉的鞭笞,自那一日之后,孙翊便好似发现了什么令他舒心的秘诀。 他不断地在边鸿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怒气,甚至肆无忌惮,因为对于他来说,边鸿这个能在生死面前选择保护他的家将,会是他最忠心的仆从。 可是孙翊忘记了,忠心是需要用信任来换的,而不是用肆无忌惮的伤害。 终于,在边鸿收到了一封来自吴郡的信和一瓶伤药之后,他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孙权看着边鸿满身的伤痕,脸上的悲伤和痛苦终于绷不住了。 “可你知道,即便你杀了他,孤也不能留你的性命!” 即便边鸿有再多的理由和苦衷,但以奴杀主,便是大逆之罪。 边鸿笑了一声,他如何不知道。 “可君侯想不想知道,我用来杀您兄弟的金钱镖是从哪里来的吗?” 孙权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他冷声喝止了边鸿即将要说的话,“如此悖逆张狂之辈,如何还能留之性命!” 他一把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刺入了边鸿的胸口。 但边鸿却还是说出了那句他不想听到的话,“是君侯的夫人给的,要我杀了孙翊之后继续栽赃在许贡门客的身上……” 看见孙权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边鸿终于大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172章 谢春弗 孙翊的消息传回府上后,谢春弗也曾来看望过乔玮,乔玮也收下了谢家的贺礼,只是推说孩子睡了,便没有让谢春弗靠近孩子。 毕竟乔玮能够死里逃生,也是承了谢春弗的一个恩情,若不是她在吴郡尚且有些人脉,以袁夫人的人脉圈子,只怕也找不到张医师的住处。 在这一点上,乔玮还是感激谢春弗的,但她也并不能因此放下对谢春弗的戒心。谢春弗是个聪明人也明白乔玮的防备,对此也只是笑笑没有强求。 “这几件衣裳也是给孩子的,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无论是从料子还是做工上来说,都是上乘之物了,“谢家的贺礼也着实够重的了,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也用不上这等贵重之物。” 先前谢家送来的贺礼,徐幺娘特地打开查看过,有一套足赤金的项圈,还有一套红玉的项圈,做工都是极其精致的。 谢家虽然并非高门,但也算是年久的世家,底蕴还是不差的,却没想到能拿出如此贵重之物,送入孙家的门。 谢春弗也不恼,依旧笑着回答,“先前是谢家的贺礼,这几件衣裳是我这个做表姑的心意,还请嫂嫂不要嫌弃我的女红不精。” 这话就是谦辞了,上头的花纹精巧简约,明纹和暗纹相互辉映,这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女红不精的人能绣出来的。 但谢春弗的话重点也不在女红之事上,而是她对于乔玮的称呼,自认为表姑,又尊称乔玮为嫂嫂,这是在表明她自身对于嫁入孙家之事并不感兴趣,也无意和乔玮争夺孙家主母的地位。 乔玮听懂了,但并不是很相信谢春弗此时的投诚。 “女公子这是过谦了,这样好的女红,怕是整个吴郡也再找不出几家来了。” 乔玮也没有再推辞,示意小夜将衣裳收下,只是最后会不会上身,自然也是乔玮自己说了算,“说起来,我也有一份谢礼想送给女公子,谢过当日的救命之恩。” 乔玮送的是一份《百戏图》,也是宫廷画师难得的传世之作,“听闻谢家以书画传家,想来也是能衬得上女公子的身份。” 谢春弗会出手相助,乔玮是颇为意外的,毕竟在外人看来,乔玮的夫人之位,算是抢夺了谢春弗的。谢春弗就算不计较,也断然不会对乔玮抱有什么善意。所以,乔玮更想知道她此举的深意,到底是谢家的意思还是她本人的意思。 谢春弗展开看了一眼《百戏图》,轻轻合上了画卷,“谢家的确是以书画传家,但我不过是旁支不起眼的女儿,对于书画一道其实并无天赋,也不精通。嫂嫂若是想谢我,倒不如给些旁的好处吧。” 乔玮听明白了谢春弗话里的意思,语气渐渐冷了下来,“看来女公子已经想好了要什么。” “我曾经私下听孙府的家将提过,嫂嫂极擅造护器,不知道嫂嫂可能送我一套,用以防身。” “这孙家的防卫难道还不足以护住女公子的安危吗?” 这谢春弗到底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乔玮是脑子傻了才会如此轻易地将利器之物赠予对方。 何况,孙家上下知道她会造暗器的也没几个,谢春弗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此事,这更不得不引起乔玮的防备。 谢春弗笑着道,“孙家防卫是严谨,可凡事总有万一之数,便如嫂嫂陷险境而难有自救之力,难道是孙家的防卫不够严备吗?” 恰恰不就是因为孙家的防卫严备而皆听令出于老夫人嘛! 乔玮到底年资短浅,孙家府中仆役自然是更信服老夫人。 “女公子若要防身所用,也未必要求到我这里来,外头的铺子里也多的是各样的防身之物。” 只要银钱到位,要什么也都能有。 谢春弗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没过一会儿,徐幺娘走进来,言说小公子饿了,谢春弗也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徐幺娘望着谢春弗的背影微微皱眉,小声提醒道,“谢家女公子也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不知道她的主意到底是不是在君侯的身上。” 乔玮也看不懂谢春弗此番的用意,但至少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吧。 “她想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乔玮看着怀中的孩子,一阵困意便逐渐上涌,说了这许多的话,乔玮也着实是累了。 乔玮猜得也不错,谢春弗真正想要的东西在孙权的手里。 就在孙权独自在书房反复回想幼烨和小夜所说乔玮产难之事时,门外幼煣来报说是谢春弗求见。 孙权并不是很想见到谢春弗,正打算让幼煣回绝,却又念及乔玮产难之时,是谢春弗带着谢家的人情请动了张医师连夜赶来,这才救了乔玮性命之事,又改了主意。 前脚刚受了人家的恩惠,也该多几分礼遇和情面。 谢春弗进来后,孙权也送了一整套漆器摆件作为谢礼。 谢春弗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表兄这谢礼是给谢家的还是给我的?” 孙权微微皱眉,“既是给谢家的,也是给你的。” 对此,他并不觉得能有什么分别。 “若是给谢家的,这些可不够,若是给我的,我却用不上。” 谢家要的是什么,孙权也很清楚,但孙权不想给。 谢家为他的外家,他可以给谢家的子弟封官以表恩谢和亲近,也可以作为谢家的靠山,为谢家谋取地位上的擢升。 但却不能忍受他们挟恩以报,要自己娶谢家之女以为亲戚。 孙权的眼神微冷,但面上还是带着笑容。 谢春弗是吴老夫人的一颗棋子,有许多时候,执棋者要做什么,棋子是无法反抗的。 所以即便吴老夫人多次要求孙权娶谢春弗入门,孙权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迁怒谢春弗,至多只是疏远罢了。 但如今看来,谢春弗也绝非全然无此心思。 蛰伏如此之久,也从不在他面前袒露出真实的心思,也的确是城府颇深。 “看来谢家女公子心志颇高,这样贵重的漆器也看不上眼,若是谢家女公子有耐心,那边不妨再等一等,过两日再送上谢礼到住处。” 谢春弗摇头道,“无论何种谢礼我都不稀罕,我唯一所要的只是嫁入孙家。” 第168章 盖棺定论 孙翊被许贡门客刺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东,更有在场者描述起当时的情形,直言是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发了怒,降灾在孙翊的身上,孙翊是当场被活活吓死的。 当然对于这一场流言,也在孙权的默许之下,为孙翊的死盖棺定论,而吴老夫人得知了孙翊的死和外头流传的流言蜚语之后,当场便晕了过去,直接大病一场。 孙权收到姚夫人的书信,言说吴老夫人每况愈下,也急急撤兵回吴。 小夜坐在乔玮的床边,端着一碗药汤,汇报着孙权回府之后的动向,“君侯立刻就去了老夫人的正屋,连戎装都没来得及脱。” 连看一眼夫人和小公子都没有…… 小夜欲言又止,乔玮却很平静地将药汤接过一饮而尽,看着床边小床上正在熟睡的儿子,好似完全不在意,“老夫人病重,孝道当前,自然是要先看望她的。” “可是,老夫人一定又要言说细君的不是了,而且还要催促着君侯迎谢家的女公子入门了。” 小夜一想到吴老夫人的这些招数,就替自家的细君感到委屈,可偏偏人家是长辈,又怠慢不得,当真令人窝火。 乔玮喝完了药,又轻轻躺下,闭着眼睛眼神,“说就说吧。” 反正也指望不上吴老夫人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她的好话来。 乔玮躺下后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生孩子她伤了身子,近来便格外嗜睡一些,吴普来诊脉总说这是好事,多休息,身子才能恢复得更快。 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乔玮被孩子的啼哭声唤醒后,得知了幼烨被幼煣带走了的事情。 小夜的脸色快要哭出来了,幼煣将幼烨带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严肃和狠戾。她也试图阻拦,想要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但却被一向温和笑脸的幼煣用一个眼神给吓住了。 “这是君侯的意思,小夜姑娘还是先顾惜好夫人和自身为好。” 小夜心下一凛,总觉得幼煣这话是话里有话。 幼烨也出声道,“先回去吧,莫要为了我的事情引火烧身。” 小夜颤抖着双手问乔玮,“细君,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君侯如此生气?” 连幼烨都没能幸免,他本是君侯最信任的家将之一啊。 “做了什么,他迟早都会知道的。”乔玮并不意外孙权会察觉或是发现自己的手段,何况幼烨本就是孙权的人,她所做的事情,幼烨也不会真的隐瞒自己的旧主。 乔玮喂完孩子,轻轻拍着奶嗝,然后又哄着他安稳睡下才小声问小夜,“倘若幼烨被贬,再无任何官职在身,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本来乔玮的计划是,趁着自己生了孩子,跟孙权要个恩典,让幼烨和小夜成婚,全了幼烨的念想。 但如今看来,孙权大概是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那么做了自己帮凶的幼烨,只怕也会受到惩罚。 那幼烨和小夜的事情,应该也会受到影响。 看着小夜慌乱的模样,乔玮满眼都是愧疚。 小夜却十分坚定地回答乔玮,“只要他没死,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嫁。” 乔玮点了点头,“好。” 一夜无话,而到了次日的清晨,乔玮再次给孩子喂饱了之后,孙权默默地进了屋子,眼中布满血丝,满脸的胡茬也没有清理。 小夜被孙权阴沉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乔玮的面前,而后才反应过来,低身颤颤巍巍地行礼,“君侯!” 孙权没有应,只是缓缓朝着乔玮走去,绕过小夜的时候,小夜咬了咬牙,正要站起来拦住孙权,却被乔玮先一步喝止了她的动作。 “小夜,我有些饿了,你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小夜很是犹豫,不敢挪动脚步。 但乔玮却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只管出去。 小夜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顺从自家细君的意思,离开了屋子。 还在月子里的孩子,其实除了吃拉睡,也没旁的事情,只是每隔一到两个时辰就需要喂奶,还是牵扯了乔玮极大的精力。 但即便睡不够、浑身疲惫,孩子的事情,乔玮还是不愿意假手于人,本来选好的乳母一个也没要,照料之事除了自己和小夜之外,也就是徐幺娘和小乔了。 孙权沉默地坐在床榻边,看着乔玮将孩子靠在肩膀处,拍着奶嗝。 仿佛一切都是寻常的模样,乔玮写来的信里从未提过她生产之事,以至于等他回到府上后,才知道乔玮已经生下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还未取名,府上也只是“小公子”、“小公子”地叫着。 他心里有许多的疑问要问乔玮,可真正面对上乔玮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实在不忍心打破眼前这番温馨的家常模样。 等乔玮将孩子安抚好,轻轻放在榻上后,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金钱镖,放在乔玮的枕边,起身就准备离开。 乔玮却依旧语气平静地叫住了他,“不看看孩子吗?他差点都生不下来了,连名字都还没有。” 其实孙权征孙翊之前是和乔玮商量过几个孩子的名字的,如果是男孩,就叫孙登,若是女孩,就叫孙莘。 代表的都是孙权对这个孩子的深厚期盼。 “他还能叫登儿吗?” 乔玮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孙权,等着孙权的答案。 可孙权却从这双曾令他沉迷的眼眸之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没有恐惧、没有愧疚、更没有任何心虚的闪躲,宛若一方古井,毫无波澜。 仿佛她所问的话只是寻常如“吃饭了吗”一般。 可孙权明白,乔玮在问的是,当她展露了超乎他认知的手段和城府之后,他能不能接受她本就是一个不够纯良的人。 孙权没说话,半晌却道,“无论叔弼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兄弟,就算要处置他,也合该我出手,你何苦要自己手染鲜血。” “因为她差点要了我孩子的性命。”乔玮终于红了眼睛。 那她就自己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吧! 我和先生从相识到他意外离开,虽然只有短短五年半的时间,但他带给了我很多的鼓励和勇气,包括这本书也是在他的鼓励之下才开写的,只因为他一直知道我有一个写的梦想。 所以即便他离开了,我也会好好按照他的鼓励写完这本书。 在这里也谢谢大家的安慰和鼓励,还有长达一个月的等待,接下来我会恢复一天一更,如果我的精力和体力允许,也会尽量有两更。 最后,我想说的是,或许我们的生活不会总一帆风顺,愿我们都能有勇气和平安面对一切风浪,始终保持热情和坚定。 第169章 产难 乔玮说孩子差点生不下来,并非是虚言。 临近预产之日,但腹中的孩迟迟未有入盆迹象,吴普医师临回乡之时也坦言乔玮的生产日子恐有推迟,为乔玮举荐了擅千金之术的张棣医师。 但不知道吴老夫人是从哪个下人的口中得知了此事,不肯让乔玮腹中的孩子错过自己私下算好的好日子。 吴老夫人想让乔玮提早生产,乔玮自然不会同意,在这个医疗条件不够先进的时代,生个孩子便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乔玮绝不可能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做赌注,去搏虚无缥缈的能够保住孙家权势的“富贵之命”。 吴老夫人和乔玮不欢而散后,便差人将还在来吴路上的乔老夫人急速接来。 乔老夫人听了吴老夫人的话,也想乔玮能够一举生下富贵之命的嫡长子,好巩固乔玮在孙家的地位,便点头同意了吴老夫人的意思,在乔玮的药汤之中,加入一定剂量的催生药物。 虽说剂量不多,乔玮也没察觉要药汤的味道有异,一日三碗下去,还是令腹中胎动不止,等夜间,乔玮忽然见红发动起来,也打得乔玮措手不及。 催产的汤药终究多是活血之物,两日的剂量下去,乔玮便立刻出血不止,产道还未开到四指,人便已经开始有些神智不清。 乔瑢用仅有的药材吊着乔玮的气,却终究没有接生的经验,也是手忙脚乱起来,差点将参汤给撒了,还是徐幺娘生养过,才勉强将屋子里的人给稳住了。 小夜急得满脸是汗和眼泪,切切地喊着,“接生妇人呢?怎的还没来?” 徐幺娘也觉得奇怪,早就让外头的侍女去请了,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了,还是不见人来,抓了一圈的人问才知道,吴老夫人听说乔玮要生了,以侍女未有生养不知轻重为由,便让侍女回居胥阁等着,遣了身边的老媪去请城中有名的接生妇人来。 徐幺娘一听便知道不好,气得直骂传话的侍女,“那些老媪让你回来就回来了?接生的妇人是早一个月,细君细细查验了底细,选了身家清白的两个就养在别院里的,何需到外头去请? 分明是看准了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女娘的爱偷闲打发你们的,果然不是家养的就是手脚爱犯懒,半点忠心也看不见,平日里细君宽和,你们倒以为细君的差事能敷衍了?连跑个腿的差事都办不好,你们吴郡的人是连半点脑袋都指望不上吗?” 徐幺娘骂归骂,但也只是如今情形不能耽误,便让小夜带上两个手脚麻利些的小厮,去请袁夫人一同前往别院,务必将别院的接生妇人带来。 乔玮疼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但产道却迟迟没有打开,徐幺娘便按照从前听来的一些经验,一直想办法给乔玮安抚,用勺子舀糖水给乔玮喝。 只是下身的血止不住,乔玮浑身已经没了多少的力气,即便产道打开,只怕也难有力气去生,乔瑢直抹眼泪,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夜出去了才知道,吴老夫人知道了乔玮要发动,也并没有去请别的什么接生妇人,只是将乔玮选好的那两个直接扣在了别院,吩咐了几个老媪和老奴,没到时辰,不许将人放入府上到居胥阁去。 那些个老媪也都是常年干重活粗活的,论起力气来,小夜这样贴身伺候的侍女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而小厮也怕了那些老媪的撒泼,也不敢用全力。 便是袁夫人也受了她们的言语挤兑,不肯放人。 小夜急得团团转,抢不到人便只能转头去找幼烨。生产本是妇人的事情,幼烨也只能在府外守着,听到小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告状,也是感到大事不妙,叫上幼燸和幼炩,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产事污秽之类的说法,带上佩剑也就急急跟着去了别院抢人去了。 那几个老媪虽是仗着背后老夫人的吩咐有恃无恐,但人终究是人,看见刀剑还是怵上几分。眼见着幼烨和幼燸几人手持刀剑、气势汹汹而来,威势上明显压了自己这边一头。 只有一个老奴,仗着自己资历年久,又是吴老夫人仅剩的两个陪房老奴之一,倒是颇有几分胆色,站在最前边,不肯退后,“钱将军倒是厉害,君侯不在府上,竟敢带着刀剑对着孙家的人行凶,如此奴大欺主……” 幼烨是战场上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哪里会吃这些老奴的这套,抬手便不耐地直接送他一脖子。 那老奴还瞪大着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但身子还是直直倒下,再无生息。 “奴大欺主?你一个小小老奴,算哪门的主子。” 那些老奴和老媪们也被吓住了,毕竟活生生的人直接死在眼前,血还溅了自己一身,哪里能真的做到毫不畏惧的。 “我们,我们可是……老夫人的人。你杀了我们,老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幼烨将剑收入剑鞘,“那正好,你们速去老夫人面前告本将。只是本将好心告诉你们一声,本将是君侯的人,一向是听从君侯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夫人和未来小公子的安危,如今是谁挡在前头,本将就杀谁,便是老夫人也没有道理越过君侯和夫人来拦阻和惩戒本将。” 幼烨一挥手,幼燸和幼炩等家将便直接冲了进去,将接生妇人直接带来出来,接生妇人听到乔玮的情况不太好,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这样的情形要早些来接我们才好啊!” 但此时,就算说这话,也已经是无用了。 还有一个老媪见到此状,也有些急了,大喊着道,“不行的,不行的,时辰还未到。” 乔玮的“时辰”还未到,但她的时辰算是到了。 幼烨手起刀落,直接终结了这个老奴聒噪的喊叫。 这下也总算是没有人能拦阻接生妇人的脚步了。 只是接生妇人掀开被褥瞧了一眼,便知道乔玮的情况比小夜一路上来说的还要艰难,“若要保住夫人的性命,就要喝止血的药汤,只是孩子的羊水已经破了,产道又开得太慢,只怕是难生下来。 可若是要快快生,那就要再下一副催生的汤药,但肯定会出血得更厉害,夫人的性命就难保了。” 第170章 生产 乔瑢听到此话,眼泪如珠一般往下掉,完全没了主意,而徐幺娘和小夜也不是主子更无法在这个时候替主子做这般艰难的决定。 眼瞧着乔玮下身的出血愈来愈多,接生妇人不能不急切地催促道,“女公子还是要早做决定才好,若是再拖下去,夫人和小公子恐怕就都难有生机了。” 乔瑢跪在已经昏过去的乔玮床前,抓着乔玮的手臂,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胸前,切切地在哭泣,“阿姊……阿姊!” 徐幺娘轻轻拍着乔瑢的肩膀,“女公子,去请老细君前来主持大局吧!” 如今的情形之下,也只能去请乔老夫人前来了,毕竟自家细君和吴老夫人的关系不和,已然是孙府上下众人皆知的事情了,想必自家细君也断然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吴老夫人的决定。 而乔老夫人是自家细君的阿母,自然是不会害自己的骨肉的。 但徐幺娘让侍女去请乔老夫人,一盏茶的功夫,侍女就跑回来了,喘着粗气道,“乔老夫人如今被老夫人请去了。袁夫人也已经去老夫人那里去请人了。” 侍女好容易到了客苑找到了人,却被告知乔老夫人被吴老夫人请去了正屋,说是要一同等着居胥阁的好消息。侍女自知不能耽搁,立刻便返回居胥阁,途中遇到了袁夫人正往居胥阁来。 袁夫人听说了此事,立刻便前往正屋去请人,炩有让身边的人立刻去城中再寻一寻那位张姓的医师。 徐幺娘这下算是真的有些慌神了,吴老夫人这是想趁着自家细君虚弱,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啊! 帘帐之内,接生妇人也在催促乔瑢快做决断。 吴老夫人和乔瑢这屋子里也只有乔瑢能做这个决定了。 “保……”乔瑢实在说不出口,乔玮是自己的阿姊,但腹中的孩子却是孙家的血脉! 无论失去哪一个,都是她无法承受的后果。 “女公子……”接生妇人是真的急了。 “保……”阿姊…… 保阿姊,但她却不敢说。 “保……我!” 正当乔瑢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忽然有一股轻微的力量在拉她的手指,她抬眼去看,乔玮的嘴唇在动。 她连忙凑前去听,便听到了乔玮微弱的声音,“瑢儿,保我!” 一个母亲在生死之下,本能得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但乔玮却很明白,在孙家这样吃人的虎狼窝里,这个孩子即便能活下来,没有母亲的庇护,又能活多久呢? 乔玮自认没有那么伟大,她要活下来,她绝不能死!只有活着,她才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为自己的家人报仇。 乔瑢看向乔玮,泪眼婆娑,这个决定极其艰难,但乔玮却依旧为自己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乔玮用仅剩的力气死死地抓着乔瑢,这是她如今唯一活下来的希望,也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乔瑢反手抓住乔玮,坚定地点头,在这一瞬间,乔瑢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她从前一直都是活在家人的庇护之下,从前是阿父阿母,后来是兄长,然后是阿姊。 可当今日她亲眼看到阿姊在孙家的艰难,连性命都难以保障之时,她终于明白了阿姊的艰辛,也明白了为何阿姊总是告诉她,女子虽然立世艰难,但绝不能将指望留在旁人的身上。 即便如阿姊这般坚韧聪慧的人,仍然难免世事无常的磨挫。 她狠狠擦去自己的眼泪,告诉接生妇人,“保我阿姊!” 接生妇人应了一声,就从自己的药箱之中找出了剪子,对着烛火将刀刃烧得通红。 在没有消毒概念的古代,将刀刃烧得通红,在破开皮肉后,又可利用高温将伤口烫至合拢,减少出血的状况。 这个接生妇人的这一手绝活也是祖传的手艺,保住了不少妇人的性命。 居胥阁之中血腥之味厚重,连赶来在屋外的袁夫人都不由得心惊胆跳。 接生妇人准备好工具后,最后跟乔瑢确认,“女公子,那老妇就动手了!” 乔瑢点头,她死死闭着眼睛,紧紧攥着乔玮的手,可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不可!”吴老夫人突然冲进了产房,拦下了接生妇人,“要保住腹中的孩子!” 而跟在身后的还有乔老夫人,也在急急喊停接生妇人的动作。 乔瑢不可置信地看向乔老夫人。 吴老夫人向来和自家阿姊不对付,何况孩子是孙家的血脉,吴老夫人若要选腹中的孩子,乔瑢尚能明白。 可是……阿母……她是阿姊的亲生阿母啊! “阿母,阿姊都快不行了!” 乔老夫人却低着头道,“可你阿姊既然嫁入了孙家,那就是孙家的人,自然一切要听从婆母的意思,一切以孙家的后嗣为重。” 乔瑢满脸的不可置信,“阿母!” 乔老夫人一把将乔瑢拉到自己的身边,低声警告道,“如今这是孙家的事情,咱们已然是外人,不要随意插手旁人的家事。” 乔家式微,无权无势,乔瑞又和李术勾结在一起反对孙家,将来孙权若因为此事记恨乔家可如何是好,他们本就已经没有什么反抗之力。 若乔玮能为孙家诞下长子,说不定孙家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还能念几分亲戚的情分,若不然,都不必孙家记恨,只需要孙家对乔家置之不理,就能让乔家在吴郡再无立足之地了。 乔瑢并不明白乔老夫人的这些计较,只觉得眼前的阿母生了多少的华发,而她从前的温情和爱护都随着这些华发蜕变成了冷漠和无情。 “阿母!阿姊也是你的孩子,当年你生阿姊的时候,不也是这般艰难熬过来的吗?你怎么能不心疼心疼阿姊呢?” “这些都是命数!”乔老夫人也红了眼睛,“妇人生产,本就是生死参半,以命搏命。” 若是活不下来,只能是她的命数难受福祉。 乔瑢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尚且记得阿姊高热不退之时,阿母和她二人跪求在各路神佛面前之时,阿母的悲痛和难舍。 不过两年的时光,这一切就变得恍若隔世,难道就因为乔玮成了亲,便不再是阿母的孩子了吗? (本章完) 第171章 险境 只是成亲了,便不再是阿母的孩子了吗? 乔瑢愣愣地看着乔母,心底的悲凉逐渐蔓延开了。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是了,阿姊已经是孙家的人了,而她自己也已经是周家的人了,将来若有一日,她面对阿姊今日的这般困境,阿母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她的。 这就是她们身为女子的悲哀吗?若不自强,便是这等卑弱的命运。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而今日她若不能为自己的阿姊争,将来也不会有人来替她争了。 她冷着脸将自己的手从乔老夫人的手里抽出来,挡在了吴老夫人的面前,“吴老夫人一向宽仁之名在外,如今我阿姊为孙家诞育子嗣而有性命之忧,还请老夫人垂怜。” 这话的意思是,若是吴老夫人为了孙儿而舍弃儿妇的话传出去,也算是撕破了她一向伪善的面具。 吴老夫人看着从前在自己眼前一向乖顺的乔瑢如今为了乔玮却不惜在人前顶撞且威胁她,心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恼怒来,但很快她就将这份恼怒和厌恶掩饰了下去,脸上又恢复了担忧牵挂的神情,眼角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仿佛当真是那个心地纯善的孙家老夫人一般。 卫媪最先听不下去了,“乔小妇,这里是孙家,乔夫人腹中所怀的也是孙家的血脉,老夫人自然是不忍的,但情况危急,自然是老夫人做主才是。您既然已经是嫁入周家,便是周家的人,难道这中护军没有教导小妇,什么是尊卑之道吗?” 周瑜既然认了孙家为主,又受了孙家的任命,便是孙家的臣,也吴老夫人的臣。莫说乔瑢只是一个妾室,便是周家的老夫人来了,也不敢质疑吴老夫人的话。 乔瑢被怼得脸色惨白,她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能为自家阿姊豁出去顶撞吴老夫人这一句已然是她做的十分出格的事情了。 而卫媪的话更是在她的心里扎下了一根深深的刺。当初她本也是有机会能成为正妻的,而她之所以与人为妾,难道不也是眼前之人的杰作吗? 吴老夫人心里轻笑一声,轻轻抬手阻止了卫媪的话,“小乔也是关心则乱了,不必介怀。” 说着,眼神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乔老夫人。 卫媪立刻附和道,“老夫人就是这般心善宽和。” 言下之意便是认定了乔瑢的无礼顶撞。 而听到这么说的乔老夫人,也连忙上前去将乔瑢再次拉开,方才卫媪说的那句尊卑之道,质问的不是周家,而是她们乔家。乔家的两个女儿,一个与婆母不和,一个顶撞长辈。这分明是在质疑乔家的教养和家风。 如今风雨飘摇的乔家已然再经不起任何人的质疑了。 乔老夫人一个人拉不动乔瑢,只好示意身后的老媪一同来拉乔瑢,将乔瑢拽出了门外。 吴老夫人对着接生妇人道,“保孩子。” 接生妇人在心里不由得哀叹了一口气,满眼同情地看了一眼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的乔玮。她们这些做接生妇人的,也见过不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产妇,或生或死,有时候也不由自己做主。 见得多了,心肠也会渐渐硬起来,只能说人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若是想要保住腹中的孩子,那便是给产妇再用催产汤药,然后剪开产道,用手强行将孩子掏出来。 最后那一碗汤药,几乎是被半吐半灌喝下去的,然后便是刀划破身体的剧痛,可她已经喊不出声音来了,因为她快要昏过去了。 只是在最后一刻清醒的时分,她看到了袁夫人带着一个老妇人装扮的人匆匆闯了进来,紧紧握着乔玮的手道,“夫人莫怕,大夫来了!” 乔玮几乎无法回忆起她是如何死里逃生活下来的,只记得小夜说她整整昏迷了三日,乔瑢和袁夫人二人轮流守着她,门外也是幼烨和幼燸等人把手,没让任何其他不属于居胥阁的人靠近过乔玮。 乔玮醒来确认了孩子的平安后,便叫来了幼烨,并将金钱镖交给他,选个可靠的人送去丹杨。 吴老夫人想要自己和孩子的性命,那刚好,乔玮也想要她和她心爱儿子孙翊的命。 孙翊的死讯传回孙府的时候,吴老夫人在自己屋子里哭得昏天暗地,便是居胥阁离得这般远,乔玮都能听到正屋那边乱糟糟喊叫着要请医师的声音。 那彼时,乔玮休养了几日后,精神已经好上许多了,但生产的大出血还是令她身子虚弱得无法下榻,甚至连奶水也不足,大多时候还是要靠乳母的喂养。 但经生产之事后,乔玮已然信不过任何人,原本选好的乳母全打发了,幼燸从一个村里找了一个孩子夭折了的寡妇,养在小屋子里,除了徐幺娘,不许她接触任何人,连吃用饮食也都一律经过徐幺娘的手,然后定时挤出母乳送给孩子喝。 后来,乔老夫人也来了几次,试图想进来看望乔玮和孩子,都被乔瑢给拦下了。 乔瑢回周宅取一些衣物之时,却发现了乔老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媪偷偷摸摸地在墙边丢什么东西,乔瑢觉得蹊跷,将那东西捡回来,是一包药材,张医师确认了后,是全当归、川芎等药材,是用来催产的药材。 乔瑢便拿着这些药材去问乔老夫人。 乔老夫人自然不会承认,但乔瑢也已然不需要她的承认了,她摇着头转身离开,而乔老夫人却依旧在为自己辩解,“我是为了你阿姊好,只要生下了这个孩子,她才能在孙家站稳脚跟。” 否则,有乔瑞这个兄长的连累,即便她自己活下来了,孙家也不会善待她的。何况连乔老夫人都挺说了,谢家女公子一直被吴老夫人养在府中,为的就是要迎入孙府里做夫人的。 乔瑢苦笑着道,“即便如此,人家谢女公子听闻阿姊生产艰难,不惜动用家中的人脉,带着袁夫人一起去请张医师。” 而您身为亲生母亲,却要帮着他人推着自己的女儿去送死。 第172章 谢春弗 孙翊的消息传回府上后,谢春弗也曾来看望过乔玮,乔玮也收下了谢家的贺礼,只是推说孩子睡了,便没有让谢春弗靠近孩子。 毕竟乔玮能够死里逃生,也是承了谢春弗的一个恩情,若不是她在吴郡尚且有些人脉,以袁夫人的人脉圈子,只怕也找不到张医师的住处。 在这一点上,乔玮还是感激谢春弗的,但她也并不能因此放下对谢春弗的戒心。谢春弗是个聪明人也明白乔玮的防备,对此也只是笑笑没有强求。 “这几件衣裳也是给孩子的,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无论是从料子还是做工上来说,都是上乘之物了,“谢家的贺礼也着实够重的了,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也用不上这等贵重之物。” 先前谢家送来的贺礼,徐幺娘特地打开查看过,有一套足赤金的项圈,还有一套红玉的项圈,做工都是极其精致的。 谢家虽然并非高门,但也算是年久的世家,底蕴还是不差的,却没想到能拿出如此贵重之物,送入孙家的门。 谢春弗也不恼,依旧笑着回答,“先前是谢家的贺礼,这几件衣裳是我这个做表姑的心意,还请嫂嫂不要嫌弃我的女红不精。” 这话就是谦辞了,上头的花纹精巧简约,明纹和暗纹相互辉映,这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女红不精的人能绣出来的。 但谢春弗的话重点也不在女红之事上,而是她对于乔玮的称呼,自认为表姑,又尊称乔玮为嫂嫂,这是在表明她自身对于嫁入孙家之事并不感兴趣,也无意和乔玮争夺孙家主母的地位。 乔玮听懂了,但并不是很相信谢春弗此时的投诚。 “女公子这是过谦了,这样好的女红,怕是整个吴郡也再找不出几家来了。” 乔玮也没有再推辞,示意小夜将衣裳收下,只是最后会不会上身,自然也是乔玮自己说了算,“说起来,我也有一份谢礼想送给女公子,谢过当日的救命之恩。” 乔玮送的是一份《百戏图》,也是宫廷画师难得的传世之作,“听闻谢家以书画传家,想来也是能衬得上女公子的身份。” 谢春弗会出手相助,乔玮是颇为意外的,毕竟在外人看来,乔玮的夫人之位,算是抢夺了谢春弗的。谢春弗就算不计较,也断然不会对乔玮抱有什么善意。所以,乔玮更想知道她此举的深意,到底是谢家的意思还是她本人的意思。 谢春弗展开看了一眼《百戏图》,轻轻合上了画卷,“谢家的确是以书画传家,但我不过是旁支不起眼的女儿,对于书画一道其实并无天赋,也不精通。嫂嫂若是想谢我,倒不如给些旁的好处吧。” 乔玮听明白了谢春弗话里的意思,语气渐渐冷了下来,“看来女公子已经想好了要什么。” “我曾经私下听孙府的家将提过,嫂嫂极擅造护器,不知道嫂嫂可能送我一套,用以防身。” “这孙家的防卫难道还不足以护住女公子的安危吗?” 这谢春弗到底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乔玮是脑子傻了才会如此轻易地将利器之物赠予对方。 何况,孙家上下知道她会造暗器的也没几个,谢春弗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此事,这更不得不引起乔玮的防备。 谢春弗笑着道,“孙家防卫是严谨,可凡事总有万一之数,便如嫂嫂陷险境而难有自救之力,难道是孙家的防卫不够严备吗?” 恰恰不就是因为孙家的防卫严备而皆听令出于老夫人嘛! 乔玮到底年资短浅,孙家府中仆役自然是更信服老夫人。 “女公子若要防身所用,也未必要求到我这里来,外头的铺子里也多的是各样的防身之物。” 只要银钱到位,要什么也都能有。 谢春弗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没过一会儿,徐幺娘走进来,言说小公子饿了,谢春弗也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徐幺娘望着谢春弗的背影微微皱眉,小声提醒道,“谢家女公子也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不知道她的主意到底是不是在君侯的身上。” 乔玮也看不懂谢春弗此番的用意,但至少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吧。 “她想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乔玮看着怀中的孩子,一阵困意便逐渐上涌,说了这许多的话,乔玮也着实是累了。 乔玮猜得也不错,谢春弗真正想要的东西在孙权的手里。 就在孙权独自在书房反复回想幼烨和小夜所说乔玮产难之事时,门外幼煣来报说是谢春弗求见。 孙权并不是很想见到谢春弗,正打算让幼煣回绝,却又念及乔玮产难之时,是谢春弗带着谢家的人情请动了张医师连夜赶来,这才救了乔玮性命之事,又改了主意。 前脚刚受了人家的恩惠,也该多几分礼遇和情面。 谢春弗进来后,孙权也送了一整套漆器摆件作为谢礼。 谢春弗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表兄这谢礼是给谢家的还是给我的?” 孙权微微皱眉,“既是给谢家的,也是给你的。” 对此,他并不觉得能有什么分别。 “若是给谢家的,这些可不够,若是给我的,我却用不上。” 谢家要的是什么,孙权也很清楚,但孙权不想给。 谢家为他的外家,他可以给谢家的子弟封官以表恩谢和亲近,也可以作为谢家的靠山,为谢家谋取地位上的擢升。 但却不能忍受他们挟恩以报,要自己娶谢家之女以为亲戚。 孙权的眼神微冷,但面上还是带着笑容。 谢春弗是吴老夫人的一颗棋子,有许多时候,执棋者要做什么,棋子是无法反抗的。 所以即便吴老夫人多次要求孙权娶谢春弗入门,孙权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迁怒谢春弗,至多只是疏远罢了。 但如今看来,谢春弗也绝非全然无此心思。 蛰伏如此之久,也从不在他面前袒露出真实的心思,也的确是城府颇深。 “看来谢家女公子心志颇高,这样贵重的漆器也看不上眼,若是谢家女公子有耐心,那边不妨再等一等,过两日再送上谢礼到住处。” 谢春弗摇头道,“无论何种谢礼我都不稀罕,我唯一所要的只是嫁入孙家。” 第173章 背刺 谢春弗在书房与孙权说话的事情,小夜是受徐幺娘的指点去给孙权送消夜的时候知道的。 孙权接连两个夜晚都没有回居胥阁,连看望小公子也都是让徐幺娘抱到书房里去。 徐幺娘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便盯着小夜打着乔玮的名义去书房送消夜。 小夜为了幼烨被带走的事情也正是愁烦,已经两日了,只听说幼烨被带走后受了罚,但究竟是什么刑罚,有没有受伤,如今到底在何处,也都一概不知。 徐幺娘便道,“君侯眼前的幼煣将军和幼烨将军到底也是一处出来的人,大约还是留着几分情分。 你替细君去送消夜,一面查看君侯的脸色和态度,一面也可对着幼煣将军他们打探几句幼烨将军的情形。” 小夜深以为然,连忙便去办。 幼煣直接将人拦了下来,“谢家女公子在屋里和君侯有话要说,自然不便惊扰。” 小夜听闻此话,心里便凉了两分。 从前君侯从来不会见谢家女公子的。 小夜又想问幼烨的事情,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幼煣直接打断了,“有些事情可千万别问,你若不知道或许他尚且可活命,若是问了,那可就未必了。” 小夜颤抖着双唇却只能把话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正当她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的时候,孙权的声音却从里头传了出来,“外头是谁?” 幼煣实话实说,“是夫人身边的小夜。” 孙权放话让人进去,小夜满脑子都是幼煣最后那个警告的眼神,颤抖着双手将消夜摆好后,便退了出去,然后将事情告诉了乔玮。 小夜以为乔玮会说些什么,但乔玮却只是“嗯”了一声,便又躺下接着休息了。小夜心里着急,还想继续追问,但侧首却看到徐幺娘对她摆摆手。 徐幺娘轻声对小夜道,“如今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细君养好身子更重要。” 对于徐幺娘来说,君侯纳妾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毕竟世家的子弟若没有妾室侍奉在侧,反倒是个异类而为人所议论。 只要乔玮养好的身子,单凭自家细君和君侯的情分,加上如此超然的容貌,又岂是那个容貌平平谢春弗所能抗衡的。不然,就以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来说,君侯早该将谢家的女公子迎入门内。 而躺在床榻上的乔玮其实睡得并不安稳,睡到半夜,隐约觉得床榻一侧仿佛陷了陷,又听到了一声叹息落在耳边。 乔玮谨慎地想醒来,然而身体的疲惫还是令她很快睡了过去,待到早上醒来了之后,便听徐幺娘面带喜色地道,“昨夜细君睡着的时候,君侯来了。” 乔玮“唔”了一声,“君侯来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并未。”徐幺娘想了想,“只是叮嘱婢子们要看顾好细君和小公子。” 顺带……将居胥阁内的不少侍女都分批带走了审问。 “没了?” 徐幺娘明白乔玮是在问孙权有没有提到对于幼烨的处置,但徐幺娘摇了摇头,“君侯心意难以揣测。” 幼烨那一日被幼煣带走了之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没了消息,连幼燸和幼炩也完全不知其下落境况,甚至也不知道孙权到底做了什么处置,生死不知。 越是如此,小夜心里越是慌乱。 乔玮轻叹一声,“倒是我连累你们二人了。” 小夜抹了一把眼泪,“细君可千万别为这些事情伤了心神,他不会有事的。” 乔玮苦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而孙权接连几日没有踏足居胥阁的事情不知怎的也传到了乔老夫人的耳中,被乔玮用身子虚弱借口数次拒之门外的乔老夫人也明白了乔玮的态度。 徐幺娘出来回话的时候也十分客气,“老细君见谅,细君如今身子是真的虚弱,喝了药就睡了,便是连张医师也说细君还是静养为上,不便见客了。” 乔老夫人听这话里的意思,竟已将自己划分成了“外客”一道,心里自然是有些伤心的,“大乔这是在怨我这个阿母啊!” 徐幺娘自然不能轻易应话。 “她尚且年轻,不晓得世家之中内宅的那些门道,她性子如此刚直,如何能笼络得住婆母和夫君的心?” 夫妻之间,少不得要忍让退避些许才能保全一世的恩爱。 乔老夫人想着自己半辈子以来的经验,便是乔家此等没落寒门,她尚且需要吞下诸多委屈才能保全夫妻恩爱,以孙家如今的门第和富贵,大乔又怎么可能如她所愿事事顺心欢悦? 徐幺娘只能沉默。 乔老夫人自知无法说动乔玮,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求见孙权去了。 孙权听闻乔老夫人求见,自然是要以礼接待的,本以为乔老夫人是来贺喜的。毕竟在外人看来,乔玮一举诞下嫡长子,对于孙家上下也都是极大的喜事。孙权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也是高兴的,却不想乔老夫人一开口便是请孙权纳妾的。 “大乔如今身子不爽,君侯身边也少不得要有贴心服侍的人。” 乔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孙权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便打着胆子道。 孙权不置可否,只是抱着长子在怀中逗弄,“这是岳母的意思还是……” 乔老夫人连忙道,“自然是大乔的意思,她也自觉无法服侍好君侯,心里也十分歉疚,也思索了不少的人选。为夫君分忧,如此也是身为妇人的本分。” 当年乔老夫人生了乔玮后,也是为乔父安排了一个侍妾,乔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高兴的,为此也感念乔母的大度,越发与她恩爱。 乔老夫人也看出了乔玮的傲气,断然不会做出主动为孙权纳妾之事,可为了乔玮能在孙家站稳脚跟,她也不得不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她如此良苦用心,将来乔玮想明白了,自然会感念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孙权暗暗地瞥了乔老夫人一眼,“当年孤在皖城求娶大乔之时,亲口许诺此生绝无二色。看来岳母并不相信孤之承诺。” 乔老夫人当然不会真的相信,婚仪之时,男女情浓,恩言蜜语自然以为天长地久如同片刻之功夫,却不知,人心之善变快如风雨骤换,从来难有定数。 第174章 纳妾 当然乔老夫人不能承认此话,“君侯待大乔之心自然是至诚,只是如今君侯身份贵重,需得为孙家后嗣顾虑,子孙振振,方为螽斯之福。” 孙权叹了一口气,人人皆言人主之威令人心生向往,然肩上重担有时却依旧会压得令人难以喘息。 “看来,岳母心中已然有了合适的人选。” 乔老夫人道,“大乔身边的小夜忠厚本分,可谓媵妾之选。” 孙权没有点头,他这两日也传了张棣医师前来询问大乔身子的状况,得到的答复自然不算太好,此番生产算是大大伤了她的底子,被迫服用了大量的催产之物,饶是乔玮素来强健,也是难以抵挡。 何况乔瑢也曾在他面前提过,乔玮生产过后,一直有些心思郁郁,而且还告知了他,关于乔老夫人私下给乔玮用过催产之物的事情。 孙权让幼煣对着居胥阁里的下人一拨一拨地审问下来,也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吴老夫人若算是主谋,乔老夫人也是帮凶。 “大乔身边贴心之人本也没有几个,小夜也是她一向用惯了的人,孤也不至于急色至此,还要横刀夺爱。”孙权心里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悲凉,为了乔玮也是为了自己。 乔老夫人觉得孙权大约是瞧不上小夜的身份卑微,容貌也不够出色,“其实论起来,府上的谢家女公子才是上上之选,出身谢家这等人家,又和君侯有自小相识的情分,性情又平和公允,将来定然能和大乔和睦相处,共同辅佐君侯。 再者,还有徐家的女公子,也是……” “这也是大乔的意思?”孙权不想再听下去了。 乔老夫人点头。 可孙权是知道乔玮的性子的,她一向是不喜欢妾室这个身份,更不喜欢有人去做妾室,便是对乔瑢的婚事安排,哪怕选个家世不够高的,也要让乔瑢做正妻。 孙权对乔老夫人的提议不置可否,“岳母的话,孤会考虑的。说起来,岳父和阿兄在驿站住得可还惯。” 乔老夫人听到孙权主动提到乔父和乔瑞,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她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乔瑞跟着李术公然反叛孙权,江东军也毫不留情地直接破了庐江,李术向曹操求援无果,城中粮尽而城破,徐琨直接斩杀了李术的首级。 但乔瑞却因着是孙权的妻兄之故,孙河和徐琨不知孙权心意,便押解回吴。乔父和家中的几位老奴被安置在驿站,但乔父却自觉难以面对自家女儿和女婿,直接病倒了。 乔老夫人也试图让乔玮为乔瑞求情,至少要留下性命为自己二老养老送终吧,但无论乔老夫人如何诉说乔瑞已然知错不会再犯,乔玮也只推说外头的事情,她一个内宅夫人不便插手,要等孙权自己的决判。 乔老夫人情急之下只好去求吴老夫人,这才有了后面的许多事情。 但孙权回来之后,听闻了孙河和徐琨的军报,也不曾直言要赦乔瑞之罪,只是先让孙河将人带出来安置在驿站照料乔父的病体,一切饮食行动,都派了专人监视。 乔老夫人看到养子虽然吃了不少的苦、形体消瘦,但好歹是性命无忧,倒是也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辜负她多番求情经营。 但乔瑞所做之事,到底还是令乔老夫人有些心虚,“还要多谢君侯宽厚。” 对于乔瑞,孙权其实并不是很想宽宥,但转念又想到吴老夫人一向诟病乔玮的家世门第低微,若此时定了乔瑞的罪行,乔家便更加无子弟可依。 为此,孙权也只能暂时将乔瑞从叛的事情暂且压下不提。 若乔瑞能就此安分,孙权也可看在乔玮的情面上,给他一个闲职,不使人轻看乔家门第。 “大乔如今身子还有些不好,孤也不希望乔家出事,给她平添烦恼。”孙权这是在提醒,也是在警告,乔老夫人多次要求乔玮为乔瑞求情的事情,孙权也从幼烨的口中得知了。 孙权可以为了乔玮宽宥乔瑞一次,但不代表还有下一次。 乔老夫人知道自己押对宝了,果然吴老夫人说的不错,孙权是个重情之人,只要大乔为孙家诞下后嗣,无论男女,都会让孙权念及情分,对乔家和乔瑞网开一面。 孙权客套了几句,“近来孤也是事务繁忙,过些时日待大乔身子好些了,孤和大乔也合该去看望看望岳父。” 说罢,便让人准备了不少的珍贵的药材,让乔老夫人带回去给乔父。 乔老夫人自然是欢喜不已,但送走了乔老夫人之后的孙权却怀抱着自己的长子,心里五味杂陈。 朱然来见孙权的时候,看到的孙权便是如此满腹心思的模样。 “君侯,三公子的墓已然修建好了,可以择日入葬了。” 孙翊因为反叛,按照孙策的遗言是不可入孙家祖坟的,孙权也是有意为之,他也想杀鸡儆猴,给那些心怀异心的人一个警告。 他孙权虽然年少统业,却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轻视的,平定孙翊和李术的叛乱,是他上位以来,第一次亮出他的利爪。 然而此事,孙权却不敢提前露了风声,他也心里清楚,吴老夫人定然知道后定然会找他厮闹,因此便将此事交给朱然来办。 一则,朱然是孙权自小一块长大的发小,立场坚定绝不可能倒戈向吴老夫人,二则,朱然虽然看起来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做派,实则嘴巴是最严的,不该说的更不会透露半分。 孙权“嗯”了一声,“义封辛苦了,过几日办完此事,便直接出任馀姚长,离开吴县吧。” 孙翊不能葬入祖坟之事,吴老夫人得知此事,定然会加以阻拦,到时候督办此事的朱然也会受到吴老夫人的训斥和责怪,孙权就索性让人离得远远的,以免殃及池鱼。 不过朱然倒是挺高兴的,毕竟得了一个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但也是他并不依靠自己的养父朱治得到的第一份正经差事。 第175章 朱然 “多谢君侯。”朱然十分给面子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金饰,“臣不日就要离开,想来是赶不上小公子的百日洗了。先送一份礼给小公子,聊表心意。” 孙权提到自己的孩子,眼里也多了几分欣慰,“有心了。” “君侯如今都能抱上小公子了,怎么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朱然小声打趣道,“若是如今我能给我阿父阿母送一个孩子,便是个女儿,他俩也都能半夜给笑醒来。” 朱然本是朱治的外甥,但因为朱治的母亲早逝,朱然在家中艰难,便一直养在舅舅朱治的身边,后来朱治一直没有子嗣,便奏告了孙策将朱然改姓收为养子。 说来也奇怪,朱然改施姓为朱姓之后,朱治便接连得子,这也让朱治越发看重自己的这个样子,认为朱然命中带福气,也并未因有了亲子而忽略了这个长子,反越发器重起来。 朱然也是争气,跟在朱治身边读书和学习理事,皆有所长。 只是在婚事上却屡屡不顺,让朱治不由得发愁。 “既知你阿父着急,你也少任性些许,或许今日也早就儿女绕膝了。” 朱然叹了一口气,“也并非臣任性,只是一想到我生父那边的肮脏事儿,想到我挣来的那些功勋荣光,若是有了儿女,却要还姓给施家,当真是膈应。” 孙权和朱然相交甚笃,当初或许也有同病相怜之意,二人也皆有一时意气,仰慕当年冠军侯之言,“四海未平,何以为家”。 然而究其缘故,也不过各有各的难处。 “不过……”朱然打趣道,“若也有如君侯夫人这样的倾城之色,或许臣也就能如君侯一般,四海未平,也可以夫人为家了。” 孙权闻言,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了主意,“是了,说起倾城美人,孤倒是真有个人选,孤表兄平虏将军徐琨之女,徐氏如何?” “啊?”朱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孙权却越想越觉得合适,“徐氏之容貌也是上佳,徐将军你阿父也算是熟识,两家也是知根知底,若非当初陆家提亲在前,孤本也是有此意的。” 如今陆尚早逝,徐氏也回了徐家,若有孙权保媒,朱徐两家联姻,想来徐琨也是能满意的。 何况朱然少年英武,在吴郡也是颇有名声。 朱然还未来得及表态,孙权便开口一锤定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娶了徐氏,带着她前往馀姚,你阿父阿母定然更放心。” 朱然:……还能这么弄?我是来给小公子送礼的,君侯你这突然的回礼,是不是有点大了? 而且孙权还特地选在了孙翊入土的那一日,让朱治去给徐家送了聘礼,又请了姚夫人亲自做了媒使。 一边督办着差事的朱然瞬间瑟瑟发抖。 毕竟吴老夫人在孙权的哄骗下,只知道孙翊的坟在加急修建,却并不知道选址并不在祖坟之内。 孙权让姚夫人给朱徐两家做媒使,本就是想借着姚夫人多去寻吴老夫人商议礼节,好给吴老夫人找点事情干,就不必成日里盯着孙翊的后事。 因为孙翊是反叛,又是被“列祖列宗”发烈怒而死的,因此死后不得使人悼念,也没有设祭,连尸首都没能再入孙府的门,连入土也不许人观礼。 后事如此冷清草率,吴老夫人已经气得下不了榻了,何况连祖坟都不能入。 可孙翊的后事的处理终究不可能瞒吴老夫人一辈子,将来吴老夫人只要得知了事情的真相,还不得记恨朱然一辈子。 朱然心里暗道,果然能当主公的,心都有点黑,坑人就算了,怎么还能逮着一个人往死里坑呢? 下了聘的第二日,朱然就收拾了行装赶往馀姚上任去了。以至于后来成亲礼都是在馀姚办的,实在是不敢回吴县。 处理完徐媛,孙权还在琢磨另外一桩事情。 那就是谢春弗。 孙权言说感念生母,便从会稽谢氏的母家选了谢春弗弟弟谢承的幼子记入孙家名下为养子,取名为勖,养在谢春弗的膝下。同日给自己的长子定名为孙登。 孙权同乔玮定下了孩子名字后,便起身回书房同张昭等人议事去了。 徐幺娘满是喜色地抱着孙登,“君侯心里还是有细君的,想来这些时候的确是太忙了,才忽略了细君的。” 关于乔玮令人暗杀孙翊的事情,乔玮身边知道内情的,也只有幼烨了,连小夜也只是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徐幺娘就更不会知道此事。因此,府中上下只是觉察到孙权似乎有些冷落乔玮,却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因此乔玮对于徐幺娘的安慰也并不放在心上。 “都说只有孩子成年了行冠礼之时才会赐字,小公子如今还未满月,君侯便已经定好了字,可见对小公子的看重。” 历史上的孙权长子也叫孙登,出生于建安十四年,是一位不知姓名身份的妾室所生,后来行冠礼后,赐字子高。 但这一次,孙权给孙登的字是慎高。 至于为何要长子起名为登,乔玮也多少能够猜得到,传闻有谶语,“代汉者,当涂高也”。如今各路诸侯分争天下,人人都想成为那个代汉的“涂高”者。 江东虽然实力不够强盛,但孙权心里也是存了此念的。而在字中,却加入了“慎”之一字,也许是为了提醒自己江东之势,尚需忍耐,显露野心不可过于心切,也许是因为孙翊之事,用来警告乔玮的。 而后没过几日,府内的人便开始传言,说孙权将谢家的孩子接来记在名下为养子,又养在谢春弗膝下,恐怕很快要要纳谢春弗入门了。 吴老夫人听到卫媪说起孙权对谢家这个孩子的安置,心里总算熨帖了几分,“仲谋总算是开窍了,那乔家的家世门第,能帮得上他些什么啊!谢家在会稽也算是大家,春弗的父兄、叔伯也都有官职在身,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女儿呢!” 卫媪连忙道是,“乔夫人就算再姿容绝世,生产之后也得容貌大损,谢家女公子虽说容貌上不及乔夫人,但胜在气韵高洁。” 好好装扮,也是美人的。 第176章 孙勖 若是孙权能够纳娶了谢春弗当然是好,但单从容貌上来说,吴老夫人是觉得徐媛明显更胜一筹,也更能笼络住男人的心。 可惜孙权竟然将徐媛保给了朱然,白白折损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吴老夫人想了想,让卫媪到自己的库房之中选几匹颜色亮丽些的布匹拿去给谢春弗,再选上一些首饰,吩咐谢春弗近来好生装扮就是。 孙勖到了孙府后的第二日,谢春弗便带着孩子去拜见乔玮。 乔玮见到谢春弗不同于往日的装扮,的确显得她清丽淡雅,别有一番风韵。而手中的孩子却瞧着十分瘦弱。 “这孩子多大了?” 谢春弗道,“快满周岁了。” 可孩子瘦弱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是要快满周岁的模样。 谢家这样的门户,难道还会少了这个孩子的吃食,竟养得这般瘦弱。 谢春弗看出了乔玮的疑惑,轻声道,“这个孩子是庶出,又没了生母,自然是不受重视,我阿弟又一心扑在仕途之上,对这个孩子也少有关切。从前在谢家的时候,他也一直是养在我的屋子里的。” 如此算来,谢春弗被请到孙府之前,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境况了。 “有你这个姑姑时时关心,往后好生养着,自然平安无虞。”乔玮道。 孙权将这个孩子接入府中,一则是为了安谢家的心,二则也是为孙登寻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伴。 谢春弗也看出了乔玮对此事的些许抗拒,“有嫂嫂这个嫡母,他是有后福的。” 乔玮也听出了谢春弗的意思,孙勖日后的前程全凭乔玮的心意而定。 这么大的锅,乔玮可不想接,纠正道,“有君侯这个阿父,才是他的后福。” 谢春弗也听出了乔玮的推脱,眼里多少有些失望,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嫂嫂说的是,有君侯的庇护、兄弟扶持,我也可安心了。” 乔玮沉吟半晌,“他们既是手足兄弟,自然是相互扶持。” 谢春弗总算是送了一口气,她能为这个孩子争取的,也就是这些了。 她知道乔玮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说出了这个保证,往后也不会因为自己亏待这个孩子了。 正说话间,孙勖这个孩子便在小榻上爬着到了孙登的床边,趴在床边,一直盯着孙登看,便是乳母想将他抱开,他也不愿意松手离开。 “看来,勖儿很喜欢弟弟呢!” 孩子之间天然有种好奇,他们也不会知道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按着自己的天性来行事。 谢春弗如此解释孙勖的行为,乔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身为母亲,没有人会不喜欢旁人表达对自己孩子的喜爱。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以你的聪慧和家世,又何必呢!” 乔玮不是看不懂谢春弗的钻营和伏低做小,只是她不明白,谢春弗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孙家看似风光富贵,实则内忧外患。 谢家就算想要提前押宝,也过于急切了。 谢春弗哀叹了一口气,“世家之中,多的是身不由己。” 也多的是世家之间的利益置换、报团取暖。 乔玮无法置喙谢家的事情。不必说谢家,便是乔家之内,乔母不也还是为了家中的利益,不顾乔玮的反对,也是心心念念要将乔瑢送给了周瑜为妾。 没过多久,幼燸来传话,说是孙权一会儿来陪乔玮用晚膳。 乔玮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反倒是徐幺娘立刻开始着实准备起来。 孙权近日忙碌,虽每日也都抽空来看看乔玮,但还是难得要留下来用膳。 谢春弗也十分识趣地起身告辞,“既然表兄来陪嫂嫂用饭,那我就先带勖儿回去了。” 小夜心里十分不屑,待谢春弗走了之后,不满地嘟囔道,“故作姿态给谁看呢!” 那一日小夜去送消夜的时候是亲耳听到的,谢春弗提出要嫁入孙家的,又哄着君侯将孩子接来府上,如今又故意做什么贤惠姿态博好感。 乔玮看了小夜一眼,“莫要论人的是非,她入不入府,终究是君侯说了算的。” 若是孙权真的有心,谁也阻拦不住。 徐幺娘准备两道孙权素日里夸过的菜色,也果然赢得了孙权的夸赞,“幺娘的手艺是越发好了。” “既合君侯的口,婢子的这一身厨艺也算是有可用之处了。”徐幺娘特意倒了一碗酪浆,“君侯尝尝这是婢子自己的酿的。” “倒是不膻。”孙权饮了一口,肯定了徐幺娘的手艺,“十分难得。” 徐幺娘笑着谢恩,“细君和君侯都喜人静,婢子们就先退下了。” 乔玮胃口不算太好,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瞧着也是神色恹恹。 孙权吃饱了放下筷子,见乔玮的,“就吃这么些,身子如何养得好。今早从南边送来一些果物,我让幼燸送来了,可吃了些吗?” 乔玮点头,“我想知道的是,幼烨怎么样了。” 虽然小夜嘴上不说,但乔玮看得出来,她心里十分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这几日,脸上也生了不少的红疹。 孙权没有说话。 “事情是我做的,他并不知道具体事情内情。”乔玮又道。 “他倒是忠心,什么话都没说。”孙权想到幼烨挨了三十鞭刑,却没说一句乔玮的不是,“你却什么都认了,连句反驳也没有。” 不过也亏得他什么话都没说,否则孙权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 当日听到边鸿遗言的,只有孙权和幼煣二人,幼煣他是信得过的,自然不会多说半句。至于旁人有任何疑问,但面对孙翊的反叛,军中之人也不会有任何闲心要为之平反。 边鸿一死,孙权便书信催促张昭紧急发出公文将此事定了性质,并对各地的守将进行了隐晦的警告。 吕范甚至建议将孙翊的部曲全部诛杀以杀鸡儆猴,但孙权还是将士兵交给了孙匡约束,并且派了潘璋为督军校尉,约束并规训孙翊旧部。 近来山越之地又复叛江东,战报在案头也是应接不暇,他只觉得头疼不止。 第177章 活活气死 孙权揉着太阳穴道,“大乔,世上的聪明之人何其之多,你可想过,若是你所做的事情被有心人知道,传扬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孙家的刀只能朝外,不能向内。” 乔玮知道,若是此事被人所知,她就是将自己的把柄亲手送到孙家的人手中,尤其是吴老夫人,定然会联合整个孙家的长辈,以及江东的老臣,将她这个南昌侯夫人休弃出门。 因为男权的世界里,容不下一个手段刚硬、城府深沉的女人。 乔玮有时也觉得可悲,史书上那么多手足相残、血迹斑斑,最后都总结为一句成王败寇,也就抹杀了这屠戮手足背后所有的故事。 同样是屠杀手足,难道男人可以,女人就不可以吗? 又或者,女人只能在内宅之中厮杀,就如同吴老夫人对待她一般,想尽一切手段将众人都困死在笼子之中,角逐出最后的胜者吗?那奖励又是什么呢? 是男人给予的那一点点尊荣和权力吗? “可即便我不出手,难道你的刀就不会出手吗?” 孙权也很坦然,“会,但不会杀了他。” 孙策留下的遗命是令孙翊去守祖坟,所以孙权会留孙翊的性命,将他终身囚禁起来。 如今他身为孙家家主,也是孙家子弟的表率,若他开了杀手足之先河,上行下效,往后刀剑必不能离开孙氏的家中。 所以孙权不会杀孙翊,但也会如孙辅一般,直接软禁到死。 可对于那么骄傲的孙翊来说,终生碌碌无为而被困于方寸之地,却比杀了他更能令他痛苦。乔玮并不觉得孙权不杀孙翊,会是一种对他的仁慈。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吧。 乔玮只能沉默无言,垂着眼帘,眼神明晦不辨。 “我知道你恨阿母,但此事只能到此为止。”孙权看着乔玮,神情严肃,“此事我也已经勒令幼煣禁言,好在居胥阁众人并不知晓此事,往后不要再提。” 孙权只能庆幸,好在乔玮谨慎,所做此事尚做得隐晦,又有流言迷惑,世人纵然是猜测自己手段阴狠奸险,以祖宗天罚之事掩盖自己萧墙之乱,也不会联想到是内帏手段。 乔玮沉默半晌,“那幼烨呢?” 小夜虽然嘴上不说,但乔玮也看得出她心里焦急,何况暗杀之事,本就是乔玮自己的主意,她也不是很希望连累到幼烨。自幼烨被派遣到身边以来,一向是忠心、勤勉。 孙权想到幼烨满身的伤,叹了一口气,“他倒是忠心,心里也认了你为主,挨了三十鞭子,愣是什么也没说。” 他是真喜欢小夜这个女娘啊! 乔玮抬头看了孙权一眼,那三十鞭子,若换做寻常人的身子,只怕也是没命了,他倒是下得去手。 “他本就不知内里真相。”乔玮道,“你又能让他招供些什么呢!” 孙权强压着怒气道,“连受了那么多的鞭子他都没什么能招供的,我不过是拿出了那枚金钱镖,你就迫不及待地将一切罪责都揽下,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吗?” 莫三公子打造的金钱镖一共是五枚,自荆卫死后,五枚金钱镖就全部落入乔玮的手里,她明明可以用其他的暗器,却偏偏要用他知道的暗器,明目张胆地去杀孙翊,明晃晃地告诉他,孙翊就是她杀的。 就算她编的谎言可以骗过所有人,但她分明就没想过要骗他! 他来问她的时候,也想听一听她的狡辩,也想寻一个理由让自己相信不是她干的,可她一句遮掩都没有,直接就这么认了杀孙翊是自己对吴老夫人的报复。 她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孙翊谋反也是不争的事实,孙翊的余生不会好过,吴老夫人也会因此痛苦半生,可她偏偏要选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我会骗人,但我不想骗你,我做了就是做了。” 宁可让你看到的乔玮是冷漠、阴狠、睚眦必报的女人,也不想你看到的乔玮是个会伪装自己贤良如圣母的女人。 孙权气得直想骂人,可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看到乔玮双目含泪、咬着嘴唇泫然欲泣的模样,又不得不咽了下去,可若是不骂人,他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你……!” “我就算是不承认,难道你能相信吗?” 孙权那么聪慧,能拿着金钱镖来问自己,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吗? “你如何知道我不会信呢?”孙权逼近乔玮,眼神灼灼地盯着乔玮,强迫乔玮的视线只能牢牢定在他的身上。 即便是最亲密的夫妻了,可这一刹,面对如此灼热的视线,乔玮还是不由得微微愣神,而后又收回眼神自嘲道,“那君侯可就对不住‘英明仁主’这个词了。” “我都……能不顾阿母的心意对你见色起意了,还顾得上当‘英明仁主’?”孙权硬生生忍住了脏话出口,“乔玮你说话可真的能把人活生生气死!” 孙权是真的气着了,也顾不上仪态,直接拂袖而去。 出门时,却发现了还端着一碗热药汤而来的小夜,徐幺娘前一瞬还在高兴,君侯瞧着心情不错,还能百忙之中抽空来陪细君吃饭,定然对自家细君还是上心了。 不料,一转头就看见君侯眉头紧锁,满面怒气地从屋子里出来,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 孙权也不欲下人们瞧见自己生气的模样,免得府上又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惹乔玮不悦,看见小夜端来味道冲鼻的汤药,只能借题发挥,“这什么乌七八糟的药,成日里光喝这些药,胃口都喝没了,难怪夫人瞧着什么也吃不下,越发消瘦。你们就是这般伺候夫人的?” 可这是张医师开的药方,说是给自家细君调理身子最好的药方了。 徐幺娘吓得连忙让小夜把药端下去,不知道方才还笑容宴晏、谈笑风生的君侯,为何忽然变了脸色,但不管为了什么,只要是主子心情不好,终归都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做得不好。 她带着下人们直接跪下请罪。 孙权冷哼了一声,直接就走了。 等徐幺娘进门一瞧,自家细君脸色通红、眼眸氤氲、头发微乱的模样,顿时悟了点什么。 君侯大约是欲求不满太久了,顾着细君都身子又不好发泄,这会儿想到细君还未出月子,又心疼又着急,这才迁怒到他们这帮伺候的婢子吧! 徐幺娘想,看来还是得私下寻张医师改一改药方,好让细君的身子快些恢复,只是张医师说,药方再重一些,味道就更苦了,细君多半是更不爱喝,看来还是得想点办法哄着细君喝下去才行。 第178章 事露 为了养好身子,乔玮硬生生做了一个双月子,也总算是从虚弱的状态,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 然而就在乔玮出月子的当天,吴老夫人却从徐老夫人的口中得知了孙翊的棺椁并未入孙家祖坟。而是被随意地葬在了吴县郊外的一处荒坟之地,和诸多为孙家战死的无名将士衣冠冢在一处。 吴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等送走徐老夫人之后,她立刻唤来要姚夫人,要求姚夫人带她前往孙翊的坟前。 孙翊不能入祖坟之事,孙静身为掌管孙家族谱的长辈,必然是知道的,那么姚夫人定然也是知道的。 姚夫人听到吴老夫人忽然提起此事,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暗道不好,但面上还是需要小心劝慰,“嫂嫂身子不大好,又何苦劳动这一趟。何况去了,见到伯兄、伯符和叔弼,心里伤心,又不免再度伤身。逝者已逝,如今嫂嫂可还要支撑着才好,仲谋尚且年轻,孙家诸事还要仰赖嫂嫂的。” 还是这一套说辞! 先前自己身子的确不好,几乎下不了床,姚夫人日日来陪伴的时候也是如此说辞,吴老夫人尚且能听得进去几分。 孙翊已然已经死了,亲生的孙匡也远在丹杨,更是指望不上,吴老夫人也认了命,她最终还是只能依靠孙权这个养子。 知道孙翊死了之后,吴老夫人还有几分惶恐,生怕孙权会因此迁怒于自己,但孙权哪怕外头政事再忙,还是会时常来正屋请安,吴老夫人这才略安心几分。 也正因为如此,吴老夫人也更不想轻易提起孙翊的事情,坏了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之情。 何况孙权再三保证,不论孙翊做了什么,他们终究还是手足,吴老夫人才没继续追问孙翊的后事。 她也相信,孙权一向重情,哪怕为了在外人面前佯装孙家手足情深,孙权也要做足兄友弟恭、仁德宽和的模样。 因此后来孙权和姚夫人总用她身子不好,阻拦吴老夫人去到孙翊的丧仪和孙翊的坟前,吴老夫人也都只以为诸人是为了自己着想。 但她的确没想到,徐老夫人的话直接戳破了她的幻梦。 所以当今日再次听到姚夫人的应付托词之时,吴老夫人几乎没能绷住自己的情绪。 她狠狠甩了姚夫人一个耳光,直接将姚夫人的脸打得歪了过去。 姚夫人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吴老夫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本就站不稳的腿脚,抖得更是如蝴蝶扇翅,“你们还在骗我……我这般相信你,你竟然帮着仲谋来骗我!” 姚夫人也被直接打懵了,她们妯娌近三十年,纵然吴老夫人强硬治家多年,也令她有不豫之时,却也从未令她有如此难堪之处。 当着府中上下人等,直接给了一个耳光。 姚夫人在孙家多年,又是长辈,也算是颇有威严,但吴老夫人的这一耳光,算是将她的脸面丢在地上摩擦。 但姚夫人想到儿子孙暠,她还是忍下了这一口气,深吸了一口气后,脸上又挂上了淡淡的笑容,“嫂嫂病的这些日子,心情愤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所说之话也是为了嫂嫂着想,何来欺骗一说呢?” 吴老夫人根本不想再跟姚夫人纠缠,她已然从姚夫人的态度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吴老夫人用尽全力,一把推开姚夫人,怒吼道,“来人,来人!备车!备车!” 她要亲眼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葬在何处! 姚夫人不可能不阻拦,她一个眼神下去,身边的几个侍女和老媪连忙去拦,身边的一个心腹连忙趁着场面混乱,躲出去去寻孙权去了。 但孙权此时正在书房和江东的重臣们商议山越叛乱之事,侍女根本无法见到孙权汇报此事。 幼煣也不敢轻易让侍女去见孙权,只能皱眉道,“后院之事,终究还是要请夫人做主。” 侍女得了指示,连忙调头去居胥阁,乔玮刚出月子,袁夫人也正带着孩子在居胥阁里陪着说话。 侍女见到乔玮和袁琅琅后,连忙道,“长房老夫人如此盛怒,只怕老夫人也拦不住,还请两位夫人尽快拿个主意。” 乔玮和袁琅琅二人对视一眼,也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们都并不是很想阻拦吴老夫人,但姚夫人派人来求助,却也不能够真的袖手旁观。 袁琅琅压低声音在乔玮的耳边道,“自从知道三公子的噩耗之后,老夫人的身子情况算是急转直下,如今养了两个月,好容易才好些了,可受不得半分刺激了。” 袁琅琅的提示乔玮如何不明白,若是吴老夫人再因此事受了刺激,再伤了身子甚至一名呜呼,这笔帐也算不到任何人的头上。 在吴老夫人的事情上,孙权也早就提醒过乔玮,即便她冷眼旁观不必出手,吴老夫人的底子也早就空了,撒手人寰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孙权说此话的意思,也是在警告乔玮不可再出手。 但对于乔玮来说,对吴老夫人的这一点报复,根本不够解她的心头之恨。 尤其是孙登每每出现一些身体上的小状况之时,乔玮对于吴老夫人的愤恨就会多加几分。 可若是在这个时候,真的如袁琅琅所想那般,吴老夫人是因为知道了孙翊之事被活生生气死,的确,她和袁琅琅二人都能在此事中脱身干净。 但最终承担此事的人,就是孙权。他会因此落下不孝不友之名而被朝中汉臣所诟病攻讦。 江东世族本就不服孙家掌权,如此一来,更不会支持孙权。 乔玮是恨吴老夫人,但她并不恨孙权,尤其在此风雨飘摇的时候,她帮不上孙权,也不想给孙权拖后腿。 “老夫人最是心疼女公子,旁人劝不住,让女公子和谢家女公子去劝吧!”乔玮拢了拢身上的外衣,“让幼燸和幼炩去门房守着,不许任何人放老夫人的马车出门。” 姚夫人身边的侍女听到此话面露难色,小夜立刻接道,“细君才出月,医师也吩咐了不可吹风、不可劳动。只是要姚老夫人的吩咐也不可耽搁,我脚步算快,陪着一同去请女公子吧。” 侍女自然高兴,“多谢夫人体恤。” 袁琅琅自然不明白乔玮为何不在此时乘胜追击。 乔玮只能解释,“时候还不到。” 吴老夫人就算要死,也不能因为孙翊之事而死。 何况已经被扒了爪牙的老虎被困于笼中,看着她从云巅被打落在泥地之中,日日惶恐不安、夜夜寝不能寐,才更能令她生不如死。 第179章 警告 小夜和姚夫人身边的侍女马不停蹄地赶往孙安的院子,请了孙安和谢春弗去安抚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见到孙安之后,抱着这个女儿失声痛哭,“安儿啊,你仲兄竟然如此狠心,你哥哥已经死了,他竟然连祖坟都不许你哥哥进啊!” 孙安眼眶红红的,她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家的仲兄竟然行事如此狠绝,如此便已是绝了手足情谊了。 孙安还未想出什么话可以安慰吴老夫人,只见吴老夫人一口气没接上,直接昏厥了过去。 正屋的众人登时乱作了一团。 毛医师匆匆赶来,又是掐穴位又是抠痰的,折腾了半个时辰才让吴老夫人悠悠转醒。吴老夫人一醒来便嚷嚷着一定要去孙翊的坟上看个究竟,孙安只能去安排,但很快就被幼燸和幼炩给挡了回来。 吴老夫人知道是乔玮的意思后,拄着拐杖就要去居胥阁闹,乔玮这会儿也不让人阻拦,吴老夫人抬手就要用杖抽打乔玮。 乔玮抬手便接住了吴老夫人的拐杖,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吴老夫人一个垂暮之人,如何还能和一个年轻的妇人相比。 孙安见状不妙,连忙上前去阻拦,“阿母,你糊涂了,这是乔嫂嫂,可不是仲兄!” 嫂嫂才生了小侄儿,身子也还未大好,这一棍子下去,万一再伤了人,可如何是好。她连忙将拐杖从乔玮和吴老夫人的手里拿下来,交给身后的卫媪,免得吴老夫人心绪激动再惹出事端来。 乔玮小声道,“姑妹怕是误会了,老夫人要责打的可不是君侯。” 吴老夫人在这些事上才不会糊涂,她哪里是要寻孙权来论理,她不会,也不敢,因为她怕伤了仅剩不多的母子之情。所以她只会在乔玮的面前耍威风,寻乔玮的晦气,不断给乔玮施压,好维持她身为孙家老夫人的体面和威严。 “自你入门以来,不能劝解仲谋兄弟和睦,反纵着他肆意妄为。叔弼再不好,也是他的手足,死后竟连祖坟都不得入,如此不像话之事,你要叫外人如何看待孙家兄弟阋墙! 身为君侯夫人,内不能治理家宅,自你入门以来,家中诸事频发;对外不能劝导夫君持正公允。如此失职,你敢说自己尚能忝居君侯夫人之位?”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要让自己退位让贤,乔玮已然厌倦了她的这些说辞。一面说着妇人不干干政,一面又将过错归咎于妇人未能劝导归正。 “老夫人身子不好,安儿,外头的事情自有你仲兄做主,如今外头山越作乱,他宵衣旰食,夙夜兴寐的,咱们也不该为了些许小事再给你仲兄添加烦忧,你说是不是?” 孙安微微一怔,再看向乔玮的时候,发现她神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连孙安平日里喜爱舞刀弄枪的人都有些生畏。 她觉得,乔嫂嫂和仲兄是越来越像了,两个人也越发令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接近。 孙安不知道究竟在自己阿母和嫂嫂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先前她也隐隐听说,乔嫂嫂生登儿的时候,差点丢了性命,而阿母说起此事来,却带着些许功败垂成的懊恼,她隐约明白些什么,可又觉得以阿母的性子,不止于此。 孙安正想应是,吴老夫人却更加生气了,“小事?你说叔弼不得入祖坟安葬竟然是小事?” 这几乎就是在昭告江东诸人,孙翊已不是孙家的子孙,无父无母、无子无孙,不得受孙家子孙的香火击败。那孙翊就是孤坟之人,无来处,也无归处! 乔玮也毫不留情地回道,“和江东时时有性命之忧的百姓相比,难道不是小事吗?山越作乱,死伤的是江东百姓,他们难道就不是父母生养、兄弟姊妹扶持,在这个乱世之中挣扎艰难求存的吗? 叔弼为了一己私欲,公然召集部将反叛的难道不是孙家?他既然自己不愿为孙家子弟,又何来理由要求能入祖坟安葬?孙家列祖列宗现身而降天罚于叔弼之身,难道不也早就说明了孙家列祖也不愿其为孙家子弟? 老夫人再这般厮闹下去,以为还能得几分好处?”乔玮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叔弼已逝,老夫人膝下尚有季匡和安儿,即便是为了季弟和姑妹,也该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才好。” 吴老夫人愤恨道,“若当年仲谋肯听从我的话,迎娶春弗为我孙家主母,今日孙家必然是兄友弟恭,绝不会是如今这般分崩离析之态。” 乔玮不以为意,她才不会把吴老夫人的话当真,前世的孙权的确如吴老夫人之愿,娶了谢春弗为妻,可后来呢? 徐媛出现了之后,吴老夫人还不是逼迫着谢春弗退位让贤,屈居于徐媛之下,无故被贬为妾室,郁郁而终。 对于吴老夫人来说,永远都能有更听话、更乖巧、更合她心意的儿妇,至于这个人是谢春弗还是许愿,都无所谓。 乔玮低身行礼,“那为了孙家不至于更分崩离析,老夫人好好养身子吧。” 慢走不送! 但乔玮还是出声留住了孙安,“你仲兄身在这个位置上,多的是身不由己,若不用狠戾手段警戒众人,他也坐不稳江东之主的位置。老夫人那里,你要好生宽慰,莫使她伤心过度,有些言论,也要警戒底下诸人,传出去于老夫人名声不利,也让外人有可趁之机。” 孙安只能点头,“嫂嫂嘴硬心软得很,虽与阿母不和,却还是处处为阿母着想。” 为吴老夫人着想? 乔玮心里十分不屑孙安对此的解读,但她还是要在人前扮演一下顾全大局的孙家主母,“你仲兄说过,孙家的刀,不应该对内。” 孙安垂着眼帘,所以仲兄才如此不能原宥哥哥吗? “你向来是明事理的,连鲁先生也夸赞你明慧通达,如今孙家正是多事之秋,你更要约束好正屋的诸人。尤其那些背后意欲挑拨孙家不和的人,更要尽早处置,以绝后患。” 这是忠告,也是警告。 孙安若是不能约束好正屋那些人的舌头,并且让今日的闹剧再来一次,那乔玮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收拾正屋的人。 孙安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警告的话是说过了,若是吴老夫人能够就此收手,那么乔玮也会安安静静地等着吴老夫人走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日,维持孙家上下和睦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当然乔玮也料定,刚强了一辈子的吴老夫人,断然不会就此收手。 乔玮想,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她再出手对付吴老夫人,便是连孙权也不能再责怪于她了吧! 第180章 有孕 孙权议事完毕后,听幼煣来报,说吴老夫人已经知晓了孙翊棺椁不入祖坟之事,还去找乔玮厮闹了一番。 “夫人可有让人来说什么?” 幼煣摇头。 孙权眉头紧皱,也顾不上还胀痛的脑袋,“走,回居胥阁。” 乔玮对此事表述的语气也很冷淡,“安儿在身边,也拦了,老夫人总算没闹太凶。我也没有伤着。” 孙权“唔”了一声,轻轻放下了乔玮的收,“没什么事自然是最好。” 他自然看得出来乔玮对吴老夫人的厌烦,但她这次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还是让孙权感到既心疼又无奈。 “说起来,阿母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孙权在此事上三申五令,连府中下人知道内情的也没几个,也都一一敲打过不许议论此事。 但风声又是如何传到吴老夫人的耳中的? “袁嫂嫂说,下午徐家的老夫人递了帖子来见老夫人了。” “徐家?”孙权立刻明白了过来,“是叔弼之妻的祖母徐老夫人?” “是。” 孙权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徐木华已经接来送回徐家,孙家也已经写了放妻书,接触了孙家和徐家的婚姻之实,言明徐木华恢复独身,婚嫁之事可自行商议。 当初徐木华的嫁妆全数归还,聘礼也归了徐家,甚至为了堵住徐家的嘴,也额外添了厚礼送至徐家,以作为赔偿。 那徐老夫人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乔玮拿着几张简单的画在孙登的眼前慢慢移动,“她有孕了。” “啊?”孙权愣微微一怔,“徐氏有孕了?” 孙家将徐木华送回徐家,徐老夫人也就明白了两家联姻的情谊也得断了。 但没想到徐木华回家后成日不适,本以为是为了孙翊哭伤了身子,请了医师来诊脉才知道是有孕了。 徐老夫人本来是为了此事而来,因为孙翊的棺椁未能入孙家祖坟,所以她也在犹豫是否要徐木华生下腹中的这个孩子。 若孙家不想认这个孩子,那么徐木华生下这个孩子便要归入徐家的宗族。 因此她本意是来试探试探吴老夫人的意思,却没想到孙翊一事上,孙权将吴老夫人死死瞒在鼓里,她寒暄之间却将此事直接捅破了,吴老夫人登时脸色就变了。 徐老夫人还未来得及将徐木华有孕之事告知吴老夫人就被吴老夫人送出了门。 徐木华不得已给乔玮递了个帖子,书信里写明了自己有孕之事,希望她可以探一探孙权的口风。 乔玮念及她当初深夜卜卦相助的人情,也怜她腹中稚子无辜。 “叔弼谋反之前,徐氏察觉到不对,也是劝说过他的。”乔玮是觉得男人做错的事情,实在不该怪罪到妇孺的身上。 毕竟叔弼为了野心搏杀,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失败之后,他的妻儿要如何自处。 孙权嘴角紧抿,并不直接回答乔玮的话,而是坐在乔玮的身边,眼睛紧紧盯着这个什么都还不知道的臭小子。 眼前这个臭小子实在是太软糯了,便是孙权这个大男人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抱一抱这团小肉圆子。 只是他一伸手,便被乔玮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虽然他总觉得乔玮养孩子好似和别人养孩子有些不一样,这样那样的规矩也特别多。 比如孩子只要还没有哭闹起来,就不要轻易抱,多让他躺着做运动;比如她现在手上的那些不知为何物的画,说是要陪着孩子连视觉追踪。 但孙权想,反正他是没养过孩子,更不懂如何养孩子,既然乔玮那么胸有成竹,那就全权交给她说了算吧。 孙权收回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孙登的小手,而孙登也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握住了孙权的一个手指。 孙权的心登时柔软了下来,山越之事烦乱反复,他也不得不派遣江东的老臣黄盖前往为政长。 江东世族不肯归顺,孙权总感慨手下人才不够。 而无论外头事情有多烦忧,回到居胥阁看到妻儿相依的模样,心里仿佛有什么力量也能将心绪渐渐安抚平静。 二人入夜正要安歇的时候,正屋那边又闹腾了起来,孙安实在劝说不住吴老夫人,只好遣人来居胥阁求助孙权。 孙权不得不强撑着精胜,去安抚吴老夫人的情绪。 孙权走了之后,乔玮便照样熄灯入眠,连小夜都说,“细君会不会心也太大了,这还能睡得着。” 这照料孩子已经够牵扯她绝大多数的精力了,到了这个点她着实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了。 “难道我不睡,那老夫人就不闹腾了?” 而正屋的动静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歇停下来,徐幺娘早上的时候告诉乔玮,“君侯昨夜后来没回,直接回的书房安寝,说是不要惊扰了细君的休息。” 乔玮一勺一勺地喝着汤药,“怎么,闹得很凶?” 不至于啊,那吴老夫人看到孙权这个宝贝养子,还舍得对他发脾气? 徐幺娘压低声音道,“应该是闹得不大好看,君侯离开正屋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很。听说,老夫人身边的卫媪还挨了君侯的训。” 乔玮“哦”了一声,这倒是稀奇事,卫媪是跟随吴老夫人数十年的老人儿了,甚至孙权年幼养在吴老夫人身边的时候,卫媪也是悉心照料了数年。 平日里,孙权见了卫媪也十分尊敬,连说句重话也都没有的。 今日连卫媪都能挨训,可见是闹得十分难堪了。 这也就意味着,吴老夫人昨夜厮闹起来,已然触到了孙权的逆鳞了。 乔玮还以为吴老夫人如此“识时务”的人,会在孙权面前有所收敛呢! “那细君要不要……” “不必,等着就是了。”乔玮 孙家内外麻烦不断,孙权也是疲于应付,吴老夫人越是闹腾,孙权就越不会惯着她。 等到孙权忍不住压制吴老夫人的时候,那吴老夫人就真的无翻身之地了。 但乔玮也没想到她等的结果会来得这么快,她午休起身,幼煣便来传话,要乔玮严厉约束府中诸人,有乱嚼舌根的,一律杖责三十,赶到苦役营中去。 第181章 伪善 乔玮的动作也很快,直接让幼烨和幼燸带人将吴老夫人贴身侍奉的几个老媪给拿下了。 吴老夫人一夜几乎未睡,好容易睡着了,又被外头乱哄哄地喊叫声给惊醒了。她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孙安和卫媪扶着她走到门口,看见幼烨将刘媪等几人全数捆了起来,并且用木丸封口。 刘媪看见吴老夫人走出来,挣扎地越发厉害,嘴里也不听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想要向吴老夫人求救。 吴老夫人看着院子里自己用惯了的几个老媪全部被毫无体面地五花大绑起来,顿时怒从心头起。 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样折辱她身边的人,也是在打她这个做主人的脸。 “你们在做什么?” 幼烨躬身回答道,“禀老夫人,君侯说老夫人身子迟迟不得安康,身边服侍的人不能尽心,反闲言碎语地惹动老夫人心绪不能好好养病,夫人另选了一些手脚勤快的人来服侍老夫人。” 吴老夫人直接对着幼烨破口大骂,“狗仗人势的东西,竟敢动手动到正屋里来了,乔氏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不忠不孝的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当真以为自己什么高贵的出身,不过是给人当奴才使唤!” 幼烨态度不卑不亢,低身行礼道,“老夫人莫怪,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奉命?奉谁的命,难道就凭她乔氏,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出身,也敢对婆母不恭不敬?” 幼烨大声道,“老夫人恐是误会了,夫人一向谦恭宽和,断然不能对老夫人不恭敬。只是为了老夫人的身子着想,不得不除此下策。属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老夫人宽宥一二,待办完了君侯交代的差事,属下自去君侯处领罚。” 说罢,幼烨对着身后的下人们肃色道,“平日里便仗着老夫人宽和,偷奸耍滑的也就罢了,如今老夫人身子不好,竟也这般不上心。君侯有令,将这些偷懒的、手脚不干净的、嘴碎的全部带下去赏鞭刑三十以儆效尤。 若还有不长眼的,想仗着往日的资历和苦劳来作威作福的,大可以来试试。” 一挥手,几个幼字辈的家将便直接将人拖出了正院。 而正院里留下的那些下人,各个吓得如鹌鹑一般,瑟缩着不敢出声。 连刘媪这样老资历的老媪都没能幸免,更何况旁人呢! “放肆,放肆,放肆!” 吴老夫人气得嘴唇颤抖,两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幼烨处理好事情后,回来跟乔玮复命,“君侯骤发雷霆之怒,正屋那些侍候多年的老人也没几个能抗住鞭刑的。” 这话的意思是,直接处置了? 乔玮也觉得有些蹊跷,“君侯一向孝顺,对待正屋的那些老媪们也多有宽和,怎的昨夜突然翻脸,早上起来依旧怒气不消?” 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孙权竟然会一反常态,对吴老夫人身边的这些老媪们毫不留情。 幼烨也十分不解,“幼煣也不肯透露半句。不过吴老夫人一直说要见君侯,但都被女公子给拦下了。” 孙安倒是个聪明人。 徐幺娘建议乔玮还是得打听打听内情,免得一时不查,得罪了孙权。 乔玮觉得也没什么必要,能让孙权突然翻脸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而此事府中众人皆不知晓,想必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还是不知道的才好。 乔玮并不想知道此事,但耐不住孙权想让她知道。 夜间安寢,乔玮都快要睡着的时候,身边的孙权忽然发问,“当时你生产的时候我不在,你是不是很害怕?” 乔玮有些不明白为何孙权忽然要问这个话,事情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当初孙权刚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对这个事情有做什么反应。 “还好吧。”乔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但事实是,她怎么可能不害怕,直面死亡的时候,她无法真的做到无动于衷、坦然到慷慨赴死,何况是要死在一场“人为的谋杀”之下。 她知道孙权的难处,她也尽可能地说服自己不去迁怒在外无法脱身的孙权,但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怨怪孙权,为何她要独自承受着那样的痛苦。 孙权好像差距到了什么,他侧过身来抱住乔玮,“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他作为丈夫的失职,也是为了他作为儿子的无奈和挣扎,“阿母对我有养恩,我不能不还。可我没想到,当年我的生母也是死于阿母之手。” 同样的手段,同样的理由,只是为了生下一个命格尊贵的子嗣。 吴老夫人当年为何执意选中谢氏,也只因术士言及谢氏命格特殊,可借谢氏命格破吴老夫人命中独子之势。那时的吴老夫人生下孙策之后数年不再有孕,即便医师也言说她身子康健,是极易有孕之身。因此术士之言正下她下怀,甚至谢氏能怀上孙权也都是根据术士所算的时辰而刻意为之。 孙权的生母谢氏梦月入怀,此术士断言腹中之子若生于特定之日,则可为家族带来子嗣繁昌、权势兴盛之运。 吴老夫人登时便动了心思,孙权尚未足月,吴老夫人便强行将其催产而下,甚至谢氏发动太快,吴老夫人还特意不许接生妇人立刻接生,只等到良辰吉时,才令接生妇人将孩子接生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谢氏产后血崩不止,终究还是香消玉殒,再无生机。 果然如术士所言,有了孙权之后,吴老夫人接连生下孙翊、孙匡和孙安。 有了如此先例,吴老夫人对此命途一说更是坚信不移。 乔玮默然,难怪吴老夫人对去母留子一事的安排如此熟稔,感情是个惯犯。 “这么多年,她总说着对我生母的欠疚,以至于我总以为那只是个意外。”孙权的手在颤抖,冰冷的触感激得乔玮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孙权咬着牙关,“她用我和我的生母来寻求孙家的繁昌,还要用你和登儿来延续她的谋求。我只恨这么多年我竟始终被她伪善的面孔所骗!” (本章完) 第182章 真相 孙权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乔玮甚至能听出他喉间压抑着的愤怒,仿佛下一秒就能如一只暴起的猎虎,怒吼出声。 可这一只猎虎尚未完全长成,他的愤怒都只能隐忍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下。 “我多年只认她为母,哪怕知道了她并非是我生母,可终究养我十数年。我心念要孝顺于她,令她老有所养,不会无人可依。却不想从我的出生起,我就是一个被算计和规划好,用于谋求权势富贵的工具。”孙权是何等骄傲的人,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真相。 原来吴老夫人对他的“拳拳爱子之心”充满的竟全是算计和权衡利弊。 利用和背叛,也只有来自最亲近的人,才最有杀伤力。 乔老夫人对于乔玮来说如是,吴老夫人对于孙权来说亦是如此。 “所以,她从小就不许我磕着碰着,众兄弟之中,她最紧张我,连身子弱的季佐都比不上,连一点磕着碰着都要盘问清楚缘由。年幼之时,叔弼就常常因此觉得阿母偏心,最厚待于我,继而时时针对我。”孙权回忆起往昔那些曾以为是温馨和偏爱的瞬间,如今细细分辨想来,却也都是别有用心,“她不许我跟着兄长上战场,大约是怕我死了之后,她一切的算计都落空了吧!” 乔玮不置可否,她觉得吴老夫人或许对孙权也有几分出自真心的疼爱,但最终都淹没在了对虚无缥缈的权势富贵命途的追求之中了,吴老夫人疼爱孙权这个儿子,但更爱能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势。 人的命途和际遇都是自己选的。 “那你会原谅她吗?” 乔玮最关心的还是孙权对吴老夫人的态度,今日乔玮已经撤换了吴老夫人身边几乎十之八九的仆役,此举也已经算是彻底和吴老夫人翻了脸,二人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她可不希望孙权念及吴老夫人的好处再度心软,让吴老夫人再次翻起身来。 孙权沉默半晌后,冷冷道,“孙家的刀不会向内。” 乔玮明白了,孙权不会原谅吴老夫人,但也会好好奉养她终老。 正屋的仆役除了卫媪和两个负责奉药的侍女之外,其余全部替换成了乔玮选的人。而至于从前的那些老人,全部都被送到了苦役营之中。 而那些人,大多也都是有了些许年纪了的老媪和老奴,身子骨虽然强健,但面对苦役营的劳作,自然也是受不住的。 吴老夫人听说了他们的情况,也明白了孙权已然是生了大气,一向对下人们都十分宽和的人,这一次是完全不想给这些人生路了。而这样的处置也表明了孙权的态度,“他这是恨不得让我也死了才干净啊!” 孙安听到这话,吓得连忙劝道,“阿母莫要伤心过头了,仲兄就是一时在气头上,他一向孝顺阿母的。” 孝顺? 吴老夫人冷笑着,“若是他真孝顺的话,就不会放着你谢家阿姊不要,偏生去娶那个乔氏!若他真的孝顺就不会杀你的兄长了!若他真的孝顺就不会任由那个乔氏折辱你阿母!” 孙安沉默了,那一夜阿母辱骂仲兄的时候她也是在的,她是第一次见识到阿母的另外一面,毫无体面和温柔,满口尽是各样的污言秽语,她已经不惜用最恶毒的话来诅咒自己的这个“不孝子”。 那一刻他们仿佛并不是一家人,吴老夫人不是阿母,孙权也不是儿子,而是彼此的死仇,阿母已经恨不得立刻仲兄去死,不惜用最锋利的冷言冷语置仲兄于死地。 阿母不止一次质问孙权,为何死的是她的两个亲生儿子,而不是他这个养子,孙安也看到孙权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淡去,他甚至都没有回过一句嘴,只是任由着阿母抓着他的领子对他又捶又打,说着恨不得他去死的话。 甚至阿母说出了仲兄出生的真相。 而后,被带走的刘媪甚至还说,谢夫人当年梦月入怀,术士也曾说过,孙策是梦日入怀而生,但曜日过于刚烈,恐难有长寿,而若有月之命格为之挡灾,躲过死劫,方能长寿。 而吴老夫人强行催生孙登为的也是如此,术士言说孙翊恐有性命之忧,而孙登若能按着时辰出生,然后夭折方能替孙翊挡过此死劫。 孙权听到此言,怒到极点,甚至想要动手,但看到吴老夫人的脸庞,最终念及多年教养之恩,一脚踹倒了身边的卫媪。 孙安甚至追出去想要安慰孙权的时候,还是被孙权充血的眼神给吓住了。 “仲兄?阿母定然是伤心坏了,才口不择言……说,说了……”说了这些匪夷所思的疯话…… 孙安也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来为阿母开脱,好让孙权不那么伤心。 但无论是孙权还是孙安都明白,正因为这些话如此荒谬和匪夷所思,才更说明吴老夫人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她此时的真心话。 孙权看了孙安一眼,语气生硬到极点,每个字仿佛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般,“你回去照顾好阿母。” 然后便怒气冲冲、大步离开了正屋,独留下孙安一个人在寒风之中瑟瑟不安。 孙权和乔玮只说了一半的缘故,另一半的缘故他不想讲,也难以启齿。 从他被选中成为“孙权”开始,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连生死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没过两日,孙权便下令严禁府中上下人等与方术之士交往,府中的方术之物也一律禁止。袁琅琅屋子里连一些道家之书也找了出来,全部封存了起来,不再使用。 她一面还和乔玮感慨道,“还以为她装慈母能装一辈子呢!” 乔玮淡淡道,“亲子与养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哪怕吴老夫人再表现得偏宠养子,真正到了生死之事上,也能看出她的心到底是向着谁的。 当天下午,谢春弗便急急来求见乔玮,“求嫂嫂准我去为老夫人侍疾。” 第183章 侍疾 乔玮确实没看懂谢春弗的这波操作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近来脾气见长,恐是汤药太过苦口的缘故,你可想好了?” 谢春弗叹了一口气,“我晓得嫂嫂一直不信,我对君侯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心思,不过是为了能求得一丝庇护,能安然度过余生罢了。” 乔玮淡淡道,“在这世上,人人都为求平安都会有自己的谋算,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你不必跟我解释。” 她有也好,没有也罢,只要不妨碍到自己,乔玮也懒得去和她计较什么,就当是念在她当日出手相助的情分,乔玮也不会为难她。 如果谢春弗想要接着讨好吴老夫人以求能在孙家站稳脚跟,那乔玮只能祝她心想事成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吴老妇人的身子已然快到油尽灯枯之日了。 孙权又心里与吴老夫人起了龃龉,这几日连晨昏定省也都没再去过正屋了。 谢春弗若想走吴老夫人的门路,只能惹得孙权越发厌烦。 谢春弗看出了乔玮的不信,但她也无法多做解释,只能低头谢过,“多谢嫂嫂成全!” 她和乔玮不同,她是被吴老夫人接入孙府的,如今吴老夫人病了,她若是不管不顾、不近前侍奉,那便是有忘恩负义之嫌了。 “嗯。”乔玮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孙勖,的确这段时日瞧着也壮实了不少,“老夫人气性不小,连安儿也在身边也难有笑脸,勖儿还小,恐吓到了不大好。” 谢春弗听见乔玮如此说,本来尴尬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嫂嫂,勖儿身子还弱,要多辛苦嫂嫂了。” “也还好吧。”徐幺娘素来就喜欢养孩子,先前几次谢春弗带着孙勖来居胥阁玩耍的时候,也都是徐幺娘带着,私下也十分稀罕这个孩子。 孙勖留在居胥阁让她养着也算是惯手,反正算来算去,孙勖已经是孙权的养子了,说起来也得是乔玮自己的养子。 谢春弗将乳母和两个照料的侍女留下,便起身去收拾东西,去正屋侍疾去了。 小夜小心翼翼地将孙勖和孙登放在一处,陪着两个孩子一起玩耍,而徐幺娘连忙去布置孙勖要睡觉和玩耍的床榻。 小夜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孩子,乔玮打趣道,“这般喜欢孩子,幼烨可喜欢?” “不知道。”小夜想到幼烨,只觉得他不解风情,气人得很,“谁管他喜欢不喜欢。” 乔玮瞧见小夜撅着快要能挂水壶的嘴,“怎么了,昨日出去见幼烨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 “婢子给他做了一双护膝,眼见着天就要冷了,结果他转手就送给了幼炙。” 幼炙是幼字辈里年纪最小的家将,听闻也是个孤儿,幼烨平日对他十分照顾。 “你的手艺好,正因幼烨知道是好东西,这才给了幼炙吧。” 小夜也知道幼炙平日里没有人关照,如今都快入冬了,早上遇到他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十分单薄,甚至都还是旧料子,幼炙见了她还十分高兴地喊她小夜阿姊。小夜心里也十分不忍,想着找两块厚点的料子给他做一身新衣服。 但幼烨一声也没说就把她的心意给了旁人,还是让小夜心里有些不快。 “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若是不高兴就直接说给人家听,幼烨再心思细腻也不是你肚子里的响声,哪里什么事情都能全然明白的。”乔玮耐心劝道,“该说的就说,别动不动就摆脸色。” 幼烨伤好了之后,乔玮寻了一日同孙权要了个恩典,将幼烨和小夜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孙权看了乔玮一眼,“舍得?” “舍得。”乔玮坚定地回答。小夜陪着她在吴郡这两三年的时间,也是一样的背井离乡,没有家的人,连心都是漂泊无依的,“幼烨已经明里暗里同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也不想拖着他们的好事。” 孙权“嗯”了一声,“难怪府中诸人都对你如此忠心。” 这话是指当初幼烨受了诸多的刑具也没有将她供出去的事情吗?大约他是觉得自己用小夜将幼烨彻底绑在了自己的船上,这才让幼烨对他有所隐瞒,不再是忠心耿耿的家将了。 乔玮倒茶的手微微一顿,但她很快就将眼中的情绪压了下去,“君侯在外征战,若家中的篱笆扎不紧,只怕君侯也无法专心建功立业。” 孙权还是察觉到了乔玮脸上闪过的那一抹不自然的神色,“我是夸你,你倒是想得挺多。幼烨的忠心是对孙家的就好。” 这意思是,只要她还认定自己是孙家的人,心是向着孙家的,孙权他便可以不计较这些事情吗? 乔玮也没有反驳,只是将话题引到了其他事情上。 小夜也知道乔玮的意思,“幼烨是他们中的头儿,自然对下面的兄弟们多有照料。我也是一样的。” “你明白就好。” 小夜是乔玮身边出来的人,小夜和幼烨对他们好,自然也代表着乔玮的态度。 徐幺娘安排好了一切,走进来让小夜将孙勖抱下去休息,“对了,老细君又来了。” 这个“又”字用得很灵性。 “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乔老夫人这段时日也来过两三次,但乔玮也都借口身子还不大好,都没有见她,但也都让徐幺娘备好药材之类的回礼,用以孝敬乔父。 徐幺娘压低声音道,“听老细君的意思,应该是说家君身子不大舒坦,想见见细君。” “是阿父想见我,还是阿母想见我?”乔玮的嘴角慢慢垮了下来,“怎么,家里的那个儿子又惹出什么事情来了?” 徐幺娘摇了摇头,“没听说。不过黄医师的确说家君的情况不是很好,心思郁结,或许是真的想见见细君。” 乔玮还是请了乔老夫人进屋,“阿母言说阿父的身子不大好,可是用的药材不够了?” 乔母听出了乔玮语气里的冷淡和讽刺,“药材自然是够的,但你阿父身子不好,也不是为了药材的缘故。” (本章完) 第184章 孝道 乔玮也不想听乔老夫人的拐弯抹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乔老夫人,“阿母今日既然来了,不妨有话就直说吧。” “你阿父惦记你了,先前你还在月中,也不便去看你阿父,你阿父又病着,也没法来府上看望你。”乔老夫人缓缓道,“可如今你也出了月了,你阿父也能坐起来了,也该带上登儿去瞧瞧你阿父了。这也是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 便是君侯军务再繁忙,也去看望过你的阿父一两次,倒是你这个亲生女儿,一点儿问候也没有,这要叫旁人如何看你呢!” 乔玮回答地漫不经心,“阿母觉得旁人会如何看待我呢?” 乔老夫人见乔玮好似毫不在意的样子,自然越发焦急,“自然是觉得不孝,质疑你的妇德!” “那又如何呢?”乔玮反问道,“阿母还在意这些吗?” “‘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有孝有德,以引以翼’。从前你阿父教导你的这些孝道,难道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面对乔老夫人的指责,乔玮也没有生气,“阿父教导我许多,可阿父有没有教导过阿母你一句话,‘无父何故怙,无母何恃’。 若是当初阿母的催产汤药真的要了女儿的命,阿母可想过登儿的将来又有谁可以倚仗,是他会续娶的阿父,还是为一己之私可以杀人于无形的老夫人呢? 又或者,阿母觉得一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自保尚且困难,还有余力保住你岌岌可危的乔家尊荣?” 乔老夫人自知理亏,脸色涨红,方才还端的是振振有词,瞬间气势便弱了下来,嘴里还嘟囔着说,“可,可是瑢儿告诉你的?” 她分明求过乔瑢不要告诉乔玮的。她心里又不由得有些恼恨乔瑢的多嘴。 “瑢儿倒是没说,不过你女儿也不是傻的,事后探查过也多少知道些许。可最有意思的是,我还未确认是阿母的手笔,老夫人房中的包媪便‘不小心’在我面前说漏了嘴。”乔玮轻声道,“阿母觉得,这事儿是不是太过蹊跷了些呢?” 乔老夫人是不够聪明,但她也没有傻到听不明白乔玮这句话里的意思。吴老夫人将此事故意透露给乔玮,自然打的便是获兔烹狗的心思。 “至于她当初许诺给阿母的,会为乔瑞保媒一位江东的世家之女以为续弦,我也可以告诉阿母,此事绝无可能。” 乔瑞与李术同谋以皖城为据向曹操投诚,但事败而被江东所抓后,何夫人便立刻带着孩子躲回了娘家,直接寻了族长与乔瑞和离。 何氏要与乔瑞和离,乔老夫人尚且可以不管,但何氏带走了两个孩子,乔老夫人断不能不顾。 乔老夫人一心讨好吴老夫人,也是盼着能借着孙家的势力和名声,将乔家的两个孙儿从庐江何家带回来。而吴老夫人若能为乔瑞寻得一个世家之女以为续联,彼此联姻,那乔家就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吴县站稳脚跟,乔老夫人也能得到一个安身之所。 而如今乔玮直接戳破了乔老夫人的期望,一场算计不过是与虎谋皮,难得善了。 乔老夫人听到乔玮的话,颤抖着双唇道,“为何?如今你也已经生下了君侯的嫡长子了,君侯也既往不咎,没有再追究你兄长的过错了,难道有你这么个妹妹在,你兄长还配不上一个家世清白些的女子吗?” “的确配不上。庐江的乔家就算是本支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是咱们家,连旁支都算不上的小户,乔瑞自己又只是白身,既无功勋又无一官半职,凭什么人世家要把养护了十数年的好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做续弦呢?”乔玮对于乔老夫人的急切和自以为是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她真的不知道乔瑞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自她嫁入孙家之后,乔老夫人好似是被乔瑞下了蛊一般,行事作风也骤然急功近利了起来。 仿佛是想借着孙家的东风,好让乔家重振家风,回到世家的门户里去。 可这世家世家,本就不是两三代人的家,乃是世世代代的传承和经营而就的。若非家中代代有杰出的子弟可以承接责任和家风,如何能有世家门阀之说。 乔玮与孙权的结合,本质上也只是时代造就英雄而成的意外事件,若非孙策早逝,孙权和乔玮大概率也是做一对在孙家庇护之下的富贵夫妻。 但乔老夫人好似看到了什么捷径一般,始终都想托着乔瑞带着乔家往上爬,再往上爬。 面对乔玮的打击,乔老夫人还是有几分不甘愿,“你兄长虽说名声不显,但才能还是有几分的,若非如此,那李文梁也不会如此看重你兄长……” 乔玮眼神凌厉地扫向乔老夫人,乔老夫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了一顿闭上了嘴。 在孙家,还敢提乔瑞和李术勾结反叛的事情? 乔老夫人小声呢喃道,“我的意思是,你兄长绝不会是平庸之辈,不过是未得起风之时。你如今在孙家为夫人,也需你兄长扶持,乔家为你后盾,否则没有娘家支持,你又如何挺得起腰杆来。若你能在君侯面前美言几句,你兄长便是得一个县守的官职也是好的。” 这是明晃晃来为乔瑞求官来了。 “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修身和齐家都没做好,你倒是看好他能做好治国,指望着他来平天下了。”乔玮说话也是半分没客气,眼见乔老夫人还想找些理由来说服自己,直接打断了乔老夫人的话。 “阿母还是省一省这些心思吧,我在孙家还轮不到他来给我撑腰,没得给我拖后腿我就算是谢谢他了!” 要不是他和李术勾结,吴老夫人和乔母也勾结不到一块儿去,他倒是平平安安从狱里出来了,自己差点没把性命直接交代在这儿。她恨不得孙权把他一辈子关死在狱中,还想自己给他求官,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 第185章 求官 乔玮对于乔瑞的轻蔑让乔老夫人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一家之姓,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你兄长得了官职,不也是你的脸面和荣耀吗?” “他是乔瑞,不是我兄长,我的兄长早就死了。若是兄长还在的话,断然不会让你来替他求官。阿兄一辈子磊落、正直,做什么都是堂堂正正的,才不会如此恬不知耻地以妇人之裙带攀附权势。” “瑞儿不是这样的人,他从未要我求过你什么,不过是我看着好好的一个孩子,如此难展抱负,这才盼着你能提携他一二,将来也好为自己多谋一个依靠。” 这话也就是乔老夫人能信了。 乔玮一向是看不上乔瑞的,从他要过继入自己家门开始,她就觉得乔瑞心术不正,看似清风霁月、典雅温润,实则腹中算计不断。 一面想借着姻亲之情高攀身家,一面又怕旁人诟病他走捷径,于是便暗戳戳撺掇着乔老夫人为他四处奔走,自己反落得一个清高的名声。 乔老夫人也是个拎不清的,面对乔瑞的苦肉计也是毫无原则底线,一心以为乔瑞不过是命途多舛才郁郁不得志,还想借着乔玮与孙家的关系,为其多牟利几分。 “阿母也不用在我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乔老夫人看似懂大局明事理,处处言说是为了整个乔家好,但实际上真正得利的人只有乔瑞而已。 若乔玮在孙家能得势,乔家和乔瑞是能得好处,可乔瑞若得势,乔玮绝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他乔瑞若真的像你所说,身有长处却无伯乐可以相中。正好,君侯这几日才颁发了招贤令,想要招揽天下英才为其所用。 于冬宴之日,由两位张公主持,选各家的贤士以为江东而用。乔瑞不妨去试试,若是能得张公的一句夸赞,也算是在江东的世家之中有了拜见的入门帖。” 时人许靖有品评人物的本事,在世族之中也十分受推崇。兴平二年,孙策东渡之时,许靖逃至交州,士燮将他视为上宾。 孙权想要招贤纳士,乔玮便提到了许靖,许靖虽然逃到交州数年,但当年“月旦评”的盛况时至今日依旧令人念念不忘。 世家之中至今尚有多少的子弟对其的评语十分心生向往,以得其一句评语以为荣。 孙权便请诸葛瑾前往交州请动许靖入吴,再度于吴县新改建的向金台举办月旦评。 中原战乱多年,中原有不少的世族文士皆避难而至交州,尤其是士燮所统管的交趾郡,由于士燮兄弟的管辖,威名远扬,连南越王赵佗也轻易不敢来犯。 许靖于交州数年,行事十分低调,士燮性格宽厚有器量,谦虚下士,又与薛综、程秉等名士往来密切。士燮喜读《左氏春秋》,许靖等人也常与之谈论、彼此作注。 诸葛瑾知道许靖定然不会轻易入吴,于是带着礼物先前往拜访士燮,带了一份蔡邕誊抄《左氏春秋》的手稿送给士燮。 士燮登时如获至宝,但诸葛瑾提请士燮兄弟入吴,士燮自然不可能答应。 只是如今士燮尚不能与孙家抗衡,又有荆州的刘表虎视眈眈,士燮自然是希望此时不要与任何一方交恶,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士燮婉拒了诸葛瑾,当然这是在诸葛瑾的意料之中,他便只好提出孙权想为嫡长子孙登和养子孙勖寻一位名师教导,也是慕名士燮的才学和宽和,这才求到这里来。 士燮也是聪明人,知道诸葛瑾本意并不在他们士家兄弟几人,于是便推荐了许靖、薛综等人。 诸葛瑾择了许靖,言说许靖为人仁恕恻隐,想为孙权举荐,但又恐许靖名流傲骨,不愿为孙家子弟之师。 士燮闻弦歌而知雅意,为诸葛瑾设宴,并请来了许靖入席,三人相谈甚欢。 许靖本是汝南郡平舆县人,如今汝南郡正是孙权的治下,赵云驻守其中,许靖也想年老之日还有归家之日,于是思索再三便答应了诸葛瑾的邀请,去到了吴县。 孙权得到许靖入吴,自然喜不自胜,许靖乃是汝南名士,能得许靖相佐,必能为孙家和江东世族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来。 孙权立刻下令要为许靖搭建一座向金台以为做月旦评之用。但许靖却拒绝了孙权的好意,“百姓尚在艰难度日,何以为老夫之故而劳民伤财。今日路过城楼东边,有一旧台荒废许久,拾掇拾掇,暂可做安居之所。” 孙权感慨道,“许门清风,是咨是臧,识爱人伦,孔音锵锵。” 自然也从善如流,将荒废旧台令人收拾出来,为世家品评子弟文章所用,由许靖和其堂弟许虔二人为东道主,命为向金台。 而许靖这样的名士入吴,自然在吴郡世家、百姓之间也都传开了,又何况是重开月旦评这样的盛事。 不少世家子弟早就跃跃欲试,私下里准备了不少的文章和诗词,想要得到许靖先生的赞赏和认同。 乔老夫人自然也有所耳闻,听到乔玮提到让乔瑞也去参加月旦评,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先前孙权设立过招贤馆,有志之士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出身寒门皆可毛遂自荐,无论以策论还是文章诗词,或是有技艺之能都可前往,有专人接待并推荐给相应部门的管事。 但乔瑞自恃尚有几份身份,又觉得与孙权之间尚有尴尬,不愿意委身以为臣,更不愿意屈尊降贵地去自荐。 于是便找借口自标榜为“不遇伯乐之良骥”,引得乔老夫人好生着急,四处想要为他寻找门路又免得伤其自尊。 乔玮听完只能形容他“扭捏又可笑”。 乔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让乔瑞参加向金台月旦评是个极好的门路,能够让乔瑞在众世家面前露个脸。 于是乔老夫人也顾不上再劝说乔玮回乔府去见乔父,寒暄了几句便主动要起身离开,迫不及待要为乔瑞安排前程去了。 乔玮自然也不会挽留。 第186章 百炼之术 徐幺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的年纪和乔老夫人相近,自然也更能体会到乔老夫人那种为儿女操心劳苦一辈子的心酸和无奈。 “只盼着老细君的这番苦心,瑞公子可莫要糟蹋了才好啊。” 乔老夫人为了瑞公子的前程,如此奔波经营,乔瑞并非其亲子,能做到如此地步,怎么不叫人感慨和唏嘘呢! “她只是将自己的指望全然压在旁人的身上,却看不懂世事无常、人心善变。她若不为自己寻一条退路,便是将自己的命送到旁人的手中,生死不料。”乔玮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冰冷。 乔玮固然是觉得用血缘关系来捆绑亲情并非是必然的,但父母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和孩子产生的情感连接才是真正能够使彼此之前成为牢不可破的亲人。 这也是为何,乔玮当初建议乔老夫人在乔家送来过继的人选之中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只有亲手养大的孩子,才会发自内心地孝顺和体贴。 看孙权也知道,便是吴老夫人如何无理和强势,孙权即便再生气也总还是会心软,忍着心里的难受,要为吴老夫人安排一个安然的晚年。 徐幺娘心里自然也明白乔玮为何生气,但同为已经年迈的母亲,徐幺娘显然更能共情乔老夫人一些。 乔玮回头看了徐幺娘一眼,“说起来,我阿母还不如幺娘你有福气。阿禄已然妻子双全,也攒了不少的产业,他一向孝顺,幺娘你算是万事顺心了。” 比起乔瑞那个眼高手低的货色,徐幺娘的养子徐禄也算是家生子,是从襁褓里养大的,做事勤恳、也有些头脑,管着居胥阁的粗使之事也十分尽心,如今在孙家的仆从面前也有几分脸面。 来了吴县之后,还拿出了攒的体己,买了两间屋子,求了乔玮的意思,想等两年,将徐幺娘接到新屋子里去养老。 乔玮自然不会不应。 徐幺娘想起自己的这个养子,心里也颇为安慰,“也是细君宽和,肯交代他做事,算是沾了细君的福气了。” “是他自己勤恳,若像乔瑞那样的草包,便是连粗使都做不好,有什么赏识不赏识的。” 乔玮这是在说乔瑞的不是,那便是主子们之间的矛盾,徐幺娘不好插话,只好闭上了嘴。 小夜是没有这个顾忌的,“那细君还让瑞公子去月旦评?” 徐幺娘见小夜如此无礼,暗中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对主家的事情私下议论。 小夜已经问出了话,才看到徐幺娘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 乔玮倒是不介意,“他才不敢去呢!” 一个腹内空空的草包,也就是能在乔老夫人的面前装腔作势几分,离开了乔家,到了真正世间大才的面前,一眼就得露馅。 到了腊月月末,孙权也封了印,带着乔玮一起去向金台看个热闹。 孙权换了一身便服,牵着乔玮一路逛着街市,忙里偷闲享受着这难得的时间。 入秋之后,山越作乱频发,孙权调度黄盖等人分别为南方各县的县长,派兵镇压威慑。但山越之人作战骁勇,又善利用山脉地形,隐于山林之中,可攻可守,难以寻找踪迹,因此难以剿灭。 黄盖、韩当等人也只能镇守击退众山越宗帅,勉强护住县中百姓不受侵扰。 孙权也常为此烦忧。 这好容易要过年,公务之事也皆封笔,一年下来紧绷的弦也总算可以松上一松。 到了正月正旦之日,还需要祭天、祭祖,遣派官员前往许都朝见,又是繁忙而又劳碌的日子。 乔玮也许久没有出门走一走,连莫三公子看到她的时候都略有些惊讶,不由得打趣道,“都到了年关才出现,夫人这是贵人事忙啊,不知这许久没有动手,这手艺只怕是要生疏了。” 乔玮从幼烨的手里拿了一支新改的袖箭,“若论贵人事忙,只怕我还比不得三公子,让你帮我改一改这袖箭,你还不得空,我只好自己琢磨了一个月,改了这一支,你自己瞧瞧可是跟你上回说的要好些?” 莫三公子将袖箭拿到手端详了一番道,“夫人的手艺和巧思自然是独一份的。” 此时,他才看到了从外头走进来的孙权,连忙低身行礼,“君侯来访,属下有失远迎。望君侯恕罪。” 孙权抬手将莫三公子扶起,“卿辛苦了,司金厂事务繁多又重要,合该是孤要谢谢卿才是。孤不过和夫人便服出行,也是随意走走散心,也非为了公务而来。卿不必紧张。” 莫三公子点头称是,乔玮看出了莫三公子的不自在,于是和他讨论了一会儿关于袖箭改进的方案后,也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之时,莫三公子拿出了一份机巧图纸给乔玮,“这是宛城那边,属下的一位同门送来的图纸和说明,说是用于改进百炼钢之用。” 百炼钢算是目前司金厂之内能够炼就的最坚硬的锻造材料,但炼钢和锻造的工艺十分复杂,很难普及用于所有的兵器铸造。迄今为止,所谓的百炼之术,最多也只能做到八十炼已然是极致了,而且数量十分稀少,如今只够配备少部分高级将领。 就连孙权都没能拥有一柄百炼钢的剑。今年司金厂仅出了一柄八十炼的百炼长枪和剑,分别赐给了赵云和周瑜。 赵云和周瑜分别驻守汝南和宛城,直面曹军的攻击和骚扰,这等赏赐也是为了褒奖他们的辛劳。 “你看过了,可有可行之处?” 莫三公子先是点头,后是摇头,“若单论此技艺,或许真是可行,可……以司金厂如今的力量,只怕难以支持。” 孙权顿时来了兴趣,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卿不妨详细说说看。” 莫三公子想了想,“我对于炼钢之术并不十分擅长,所以也前往请教了几位经验老道的工匠,也曾做过试验,的确能够增加炼出百炼钢的分量,但所付出之人力却高于八十炼的数倍。 且需要在合适的天气、混入合适的凝土方能铸就,可以说,颇有些可遇而不可求之意。” 寻常的百炼钢实际为六十炼,因为承受不住八十炼的锻造,然而能承受八十炼的百炼钢都已然是数量极少了,若还需要投入数倍人力,才能得到真正的百炼钢,的确从投入产出比来看,实在有些不划算,何况成功率还不够高。 也就意味着很可能投入的人力物力都会泡汤。 但是莫三公子却还是将这份技艺说明留下。 “看来并非是技艺难得,而是此人难得,是吗?” 第187章 欧阳 莫三公子没有否认,“此技艺算是他钻研了半辈子才得到的办法。” 可能够钻研炼钢之法的人,定然是能日日接触到此道的工匠,而且定然不会是寻常的工匠。 “他原是在邯郸司金场中为工匠,他是个痴人,不大懂得与人为善,一心只想着研究炼钢。这炼钢之法如此耗费时日和心力,又少又成效,自然是难出功绩,以至于遭人轻看,郁郁而不得志。” 乔玮听他如此说,心里也了然了几分。如今乱世之中,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被视为英雄,也可令庶民百姓跨越阶层,成为权贵寒门。而工匠之人,一向属于三教九流之辈,为读书人所不屑。且技艺之术,也难被世人所认同,又难有惊世骇俗推进之用。 但乔玮却也因此越发钦佩莫三公子口中的哪位痴匠,在显于世的事情上用心,因着有既得利益之故,人人也都能为利益之故而为之。但能在不显于世的事情上用心,追寻自己所求之道而上下求索,此人的确能够令人肃然起敬。 “所以,你是觉得,炼钢之法尚在其次,但想留下此人才是首要。” 莫三公子的确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毕竟技艺难得,但好的工匠更是难得。 乔玮也十分认同这个想法,毕竟在这个科技还不够发达的时代里,人才就是第一生产力。 “可若是要留下此人,也需得为他提供物资以支持他持续研究炼钢之法。”乔玮也点出了莫三公子的忧虑,“只是以如今江东的司金场之力,恐难以支撑。” 江东既没有足够丰富的矿产可供研究失败所用,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可以供其调度。 可若无法提供好的研究环境,只怕也难得其用。 得与不得,也是难以抉择。 乔玮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若寻个方便的时候,三公子为我引见引见这位老先生吧!” 想要留下人才,乔玮也想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来。 “属下明白了。” 孙权伸手牵过乔玮离开了莫氏铁铺。 街上还有不少的小铺和摊贩在吆喝着叫卖,孙权倒是饶有兴致地挨个铺子逛过去,看到什么有趣些的玩意儿都要买上一点。一会儿说是给登儿买的,一会儿又说是要送给乔玮。 直到身后跟着的幼烨和幼煣等人都快拿不下了,乔玮才淡淡开口质疑着孙权这奇怪的购买欲,“这是家里骤富了,还是嫌这今年南昌县食邑上交来的赋税太多了?” 虽说外人看起来江东孙家家大业大,可真正当家才知道,江东虽然富庶,可连年战乱之下,库中也是处处捉襟见肘。 瞧着孙权那架势,仿佛是要整条街都买下来才好,她也不知道孙权今日是如何闲得发慌。难道是平日里压力太大了,想要血拼一下来疏解压力? 可她想要是每逢放假,孙权都得用这种散尽家财的方式来纾解心中烦忧的话,那她还是盼着孙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要休假,做个勤勤恳恳的007就好。 在孙权买了第五根簪子,然后簪到自己的发髻上之后,乔玮真的忍不住了,“君侯,我的头发已经簪不下了……” 那簪子在头上取了又簪,簪了又取,原本好好的发髻已然开始有些发丝乱舞的迹象了。出门在外,头发凌乱也是不雅无礼的表现,乔玮纵然再不拘小节,也还是有点身为女子的包袱在的呀。 乔玮叹了一口气,把不合群的簪子们都取了下来,“要是您还买不够,干脆去将蘅兰楼给盘下来吧!” 成婚也有两年有余了,乔玮是真没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个挥金如土的角色。 孙权仔细地思考了一遍乔玮的提议,“夫人说的是,那咱们就去一趟,将蘅兰楼盘下来吧!” 说罢便要拉着乔玮往蘅兰楼去,准备将计划付诸行动,吓得乔玮连忙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那人家蘅兰楼生意一向不错,有充足的利润在,人家又何必丢了自己的铁饭碗将铺子卖给别人呢! 其实乔玮也打听过,这蘅兰楼的生意如此红火,若说背后没有点靠山也是不可能的。而蘅兰楼背后的靠山,就是吴郡陆家。 古代世家大多都很富庶,除了依靠有大量田产进行耕种和收租以外,也会支持部分旁支的子弟做一些必要的生意,比如贩私盐、矿产等。 吴郡的四大家族也多有在此道涉猎,而这些事情,乔玮也是从莫三公子的口中得知的。莫氏铁铺的背后,也有平阳欧家的支持,在本地,也有陆家的保护。 而蘅兰楼的背后,也有陆家的影子。 毕竟蘅兰楼虽说做的是首饰的生意,但多有金石之类的贵重之物,若没有点势力威慑,早就被人盯上吃掉了,哪里还能安然地做什么百年手艺传承的名号。 莫氏铁铺也是同样道理,虽说只是不入流的铁匠,但能打造兵器的铺子做的生意也关乎刀口舔血的事,不管是不是乱世,都是需要被严格管控的有效资源。 孙家和陆家也是存着龌龊,当年孙策为袁术攻打庐江,陆康据守两年而城破,月余以后羞愤而病逝。 孙家和陆家也算是结了仇。 孙家入主吴郡以后,陆家也一直采取不反抗不配合的态度,即便孙权多次明里暗里对几大世家抛出橄榄枝,但始终得不到世家子弟的出仕扶持。 孙权政令所出,也处处受到世家的掣肘,这本也足够叫人难受。 旁的不说,就凭孙家想要抽取赋税,供养兵士,而世家大族联合起来不肯供税,这就算是拿住了钱财的脉。 更何况世家大族手中都养了不少的私兵,一如江东军按严格而论,其实也可以算作是孙家的私兵。 如此一来世家大族也拿有兵权,随时可以起兵和孙家拼上一拼。这其中,以陆家养就的私兵最为势重,且一贯是心向汉室,处处标榜自己为汉室忠臣。 如今心向汉室,可不就是向着曹操嘛! 第188章 蘅兰楼 孙权虽然年少,但身为上位者,谁又能真的容忍在自己的治下出现这样“身在孙营心在汉”的“大忠臣”呢? 如今年关之下,蘅兰楼的生意倒是越发红火起来,世家的仆婢将蘅兰楼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一打听才知道,蘅兰楼出了新的式样,各家的女公子都想拔得一个头筹。 孙权道,“不若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乔玮对首饰并不是很懂得研究,不过她也曾见识过蘅兰楼打造的首饰,从工艺的角度上来看,的确是打磨得十分精细了,一瞧就是有着独门手艺的老匠人。 冲着这工匠手艺的份上,乔玮也觉得或许这新式样也值得一瞧。 楼上的小屋也全然都被占据了,孙权便和乔玮选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蘅兰楼一共展出了十余件新首饰,其中佼佼者,当属一套三件新华胜,分别为鹤鸣、凤引和鹏越。 所用材质皆为金、玳瑁和红玉,但由于所制的图样不同,也立刻在宾客的心中有了高低之分,想定凤引的宾客络绎不绝。 凤凰乃是百鸟之王,其背后所代表的尊贵之意正得女子们的向往,尤其是未出阁的在室女,凤凰图样的首饰能在婚仪之上才能佩戴,正显世家女子的风度和端仪。毕竟大多情况下一生也只能有这么一次婚仪,哪个新妇不盼望着能以最光鲜亮丽的模样显示于众人之前。 其次便是鹤鸣,仙鹤有长寿之意,也有祥瑞之念,无论是自己佩戴还是赠予年长的女性长辈,都是十分妥帖的选择,也能得长辈的欢心。 孙权侧首在乔玮的耳边道,“我瞧着那凤引倒是合你的气度,你可喜欢?我让他们取来让你就近瞧瞧?” 乔玮却对那顶名为鹏越的华胜更感兴趣,“若要看,便看鹏越吧。” 三顶华胜之中,鹏越几乎无人问津,其一是价格乃是最高的,其次便是大鹏图样更像是男子所用,而鲜少有女子会将此图样佩戴在身上。 连孙权也道,“这背后掌事的,难道竟这般不懂做生意吗?” 若是在男子的羽冠之上用玉雕刻此图样以做配饰,或许还能引得一阵风潮。 乔玮小心翼翼地将鹏越端端起在手中仔细观看。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化而为鸟,其名曰鹏。鹏越这顶华胜上,其鹏之图样半鲲半鹏之状,正是鲲化鹏之形态。 “难怪叫鹏越。” 但论图样之精美,的确远胜过凤引和鹤鸣。但是由于工艺精细和复杂,不得已牺牲掉了一部分金石的亮泽度,以至于三顶华胜放在一起,鹏越并不够明亮,顿时便有些黯然失色之感。 不过乔玮却觉得,“其实是值这个价位的。” 孙权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件华胜用了掐丝和点翠的工艺,比起方才那两件,手艺明显更精湛些,虽然动用了金片的粘合,却仿佛浑然一体并未看出有粘合的痕迹。 就冲着这样的手艺,价位上便是再翻上五倍也不为过。” 金银之物难得,但点翠这项工艺更为难得。 点翠这项工艺起源于汉代,起初并不都是用翠鸟之羽,而是多用翡翠之物进行镶嵌。 此时乔玮手中的鹏越,便是用了少量的翡翠和玳瑁对金片进行了点缀。 孙权并不擅长此道,不过既然连乔玮都夸赞此物物超所值,想来也是有道理的,“既然夫人喜欢,那便买下吧!” 乔玮倒是无所谓首饰之物,她轻轻放下鹏越,她其实更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何等人物能做出这等精细细腻之物来。 以琨化鹏,心有图南。 寻常情况之下,也不会有人提出要见工匠的要求,楼内的管事也有些为难,“不瞒夫人,此事在楼中确实没有先例。 何况工匠们成日里做工,只怕一身的灰尘也污了公子和夫人的眼。若是夫人喜欢工匠的手艺,打赏一二也算是他们的福气了。” 的确,寻常来订购首饰的客人也不会想着去见背后制作的工匠,除非是对家想要挖墙脚。当然蘅兰楼既然背靠陆氏,自然也不会有人真的想不开去动陆家的人,非要得罪陆家。 “不知这位工匠可还做过其他什么首饰没有,我都想看一看。” 这可比引见工匠要容易办多了,管事连忙堆着笑意让人去取了。 “楼里这般忙碌,先生也不必刻意来招待我们,若有事便去忙吧!” 管事笑着回道,“掌事的说了,公子和夫人今日是楼里的贵客,只因公子和夫人不愿意让人麻烦,否则,楼上的贵间合该清理了,请公子和夫人入座的。” 孙权虽然平日少在街市上露脸,但毕竟吴郡是他的治下,认识他的人并不在少数,能认出他身份并不奇怪。 但这蘅兰楼是陆家的产业,陆家人认出了他,还能对他如此客气的,却是少见。 而管事的话,孙权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蘅兰楼如此典雅堂皇,连偏座也如此大气,我倒是真是好奇楼上的贵间又是何等模样。” “蘅兰楼也是仰赖诸位贵人肯赏个脸罢了。贵人肯光临,蘅兰楼才是真的蓬荜生辉。”管事抬手引路,“两位贵人请随小的来。” 乔玮有些诧异地望向孙权,孙权并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蘅兰楼从外头看起来只有两层楼,但管事带着他们绕了几个拐弯之后,却上了第三层。 也不知道这蘅兰楼在造的时候用了什么结构手段,上了三楼之后,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一般,将楼下的热闹全然隔绝了开来,连走路声都能清晰可闻。 管事轻轻推开一扇门,“两位贵人请!” 香炉之内袅袅淡烟,照映出一个人影坐在小火炉旁不紧不慢地添加炭火。 听到动静,微微抬眼,澄澈的眸子仿佛一块古玉温润生暖,眉眼如墨画,令人望之而心生静谧。 看清此人的模样之后,乔玮并不陌生,大乔的记忆里是出现过这个人,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像眼前这般温润,经历了政事和战事的磨砺,眼中如有寒星迸发,更有吐千丈凌云之志气。 提示应该是已经到位了,可以猜一下,这个人是谁。 第189章 青青子佩 上一世的大乔见到此人的时候,也已然步入了徐娘半老的行列,膝下的几个孩子也渐渐长成。 有一日忽然府上来了人说孙家要和陆家联姻,选中的是家中最小的孙茹嫁给定威校尉陆逊。 虽然孙茹并不喜大乔,但大乔到底还有长辈的名分,所以成婚的时候也见到了陆逊。 陆逊为人彬彬有礼,既有身为书生的儒雅,也有久经沙场的威严和杀气。 虽然论起年纪,陆逊还年长大乔一岁,但对于这个名份上的长辈,陆逊也还是做足了礼仪,是孙策的几个女婿之中,对大乔最为尊重的一位。 想到上一世陆逊对大乔的态度,乔玮对眼前的陆逊的印象也算不错,只是她隐约记得,陆逊是在建安八年的时候才出仕入孙权的幕府为幕僚的。 而如今才建安六年年末。 陆逊起身行礼,“吴郡陆逊拜见南昌侯、侯夫人。” 孙权亲自将他扶起,“伯言多礼了,今日我也并非以南昌侯的身份来这,不过是陪着夫人来凑个热闹罢了。” 看这架势,乔玮便是再不明白也能看出来了,这蘅兰楼背后的掌事便是陆逊了。 三人入座后,陆逊也介绍了自己的妻子,“这是内人庐江阳泉王氏。” 乔玮也点头和王氏见礼。 孙权笑着道,“蘅兰楼名满吴郡,连我家的夫人都闻风而动、赞不绝口,伯言是大才,却是小用了。” 自秦朝开始,国政重农而抑商,对于读书人来说,经手商业乃是一种羞辱,不过陆逊显然并没有这般认为,虽然没有在外头公然承认蘅兰楼背后掌事的身份,但却选在了蘅兰楼来和孙权相见。 这就相当于将这层不便示与人身份直接捅给了孙权。 反倒让乔玮有些看不懂了。 陆逊双手奉上新茶,“君侯谬赞了,这是从父的产业,念在在下尚无产业可以赖以为生,故此交与在下打理罢了。” 陆逊所言的从父,乃是从祖父陆康的幼子陆绩,论年纪比陆逊小几岁,由于陆康身死之时,陆绩尚且年幼,所以由陆逊帮他支撑门户。 不过陆绩如今逐渐年长,治学的名声逐显,陆氏族中对于陆逊帮忙支撑门户也有些微词,大约也和蘅兰楼过于显眼有关。 毕竟世家经商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弄。 陆逊年幼丧父,在族中也只能算是旁支,陆绩逐渐名显,对于陆逊来说,他的处境也越发尴尬起来。 单从陆逊的妻子出身便可知道。 乔玮也出身庐江,对于庐江郡内的世家也算是有些知晓,阳泉王氏的确排不上什么名号。 陆家可是吴郡的四大世家,可是陆逊这样的出身却娶了一个出身不显的王氏,可见陆逊在陆家并不受重视。 乔玮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陆逊在陆氏难以出头,他已然沾染了族中的商业,族中便不会将好的资源倾斜于他。而陆逊身负大才,也不愿埋没自己的才华,他看中的是孙权的奇货可居,若能成就一番事业,自己在陆家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而孙权想要在江东彻底站稳脚跟,也需要与陆家和解,以拉拢江东世族以巩固他的统治。 这二人想要上演君臣相和,但本质不过利益相投。 孙权当然也明白,面对陆逊的投诚,他自然是从善如流,“虽然经商并非国之正道,但能于经商之道上有所建树的,无一不是大才,伯言不必妄自菲薄。当年吕相一出奇货可居,也算是奠定了秦国百年的国运,焉知伯言就不会是第二个吕相呢!” 你陆逊又焉知我孙权,不会是第二个嬴异人呢! “逊不过一介书生,当不得君侯如此抬举。”陆逊面对孙权的夸赞,略带一些惶恐,“逊如何能与吕相相比。” 那可是吕不韦啊,能从一介商贾经营成为一国之相,钓奇之力虽为人所不齿,却也足见其见识非凡,又有猎胆之魄力。 位卑能入商,位尊而能治国,如此天纵奇才,纵然身有污点,也依旧能让人赞叹一句,时势造英雄。 孙权也知道,乱世之中,得人便是得势,北方曹操之所以能挟天子而令不臣,也皆是得颍川荀彧荀公的指点,让曹操从一介小小奋武将军一跃成为了汉室的实际掌权人。 孙权也有张昭,但他犹觉不够。 孙权也是有野心的,他并不想要偏居一隅,但以江东之地想要北上以图中原,的确路漫漫其修远兮,首先便是要解除江东境内士族的掣肘。 陆逊对于他来说,便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伯言过谦了。江东百废待兴,若伯言有心,力所能及之处必不止区区一座蘅兰楼。” 陆逊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江东陆家多有大才,便是逊的从父,虽年岁不足,也已然名噪一方,君侯有求才之心,或可一试。” 孙权也不再多言,“天下之才,各有千秋,一切之由,自然多多益善。伯言若有顾虑,也不足为奇。无论伯言有何思虑,孙家的大门永远敞开。” 陆逊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二人便又聊起了江东的往年的一些陈年趣闻。 陆逊起身送孙权离开蘅兰楼时,楼下的乐师正在演奏《孔雀东南飞》,孙权哀叹一声道,“焦仲卿怯懦软弱,刘兰芝算是遇人不淑,如此悲情,不值得唱。” 他从袖子里取了一串钱铢递给乐师,“换一首《子衿》吧。” 散音宏大而浑厚,余韵共鸣响亮,忽而转换调韵,深沉隽永,缠绵柔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乐师的吟唱充满了整个蘅兰楼,带着淡淡的焦急和期盼,动人心扉。 孙权呢喃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忽然,他大笑出声,牵着乔玮的手,离开了蘅兰楼,“伯言不必再送了。” 第190章 英姿风流 从蘅兰楼出来后,马车摇晃着往前走。 乔玮问孙权,“他会来吗?” 孙权笑了,“这个很重要?” 当然。 即便乔玮对三国的历史不够熟悉,也知道陆逊火烧三百里营,直接导致了刘备崩亡白帝城的事情。 陆逊也算是东吴后期极其重要的人物。 “他会的,对吗?” 孙权不置可否,勾起的嘴角是藏不住的狡黠,“夫人这般聪慧,不妨猜上一猜。” “我猜会,但是又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因为孙权从蘅兰楼出来之后,心情不错,还能在她耳边哼上两句《子衿》的曲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即便我过不去,难道卿不能朝我走来吗? 孙权这是在对陆逊发信号,即便我不来,你也可以来找我,何况今日我已经赴约而来。 孙权大笑起来,“短则一个月,长则一年。” “这么久啊!” 对于乔玮来说,这样的人才,自然是越快入麾下才能够安心啊! “夫人这般心急?”孙权调侃道,“莫不是看上了人家陆公子英姿风流?” 本来乔玮还没觉得,不过孙权如此一说,乔玮倒当真觉得陆逊的容貌还是相当不错,眉目如画,儒雅危坐,自带一种高山仰止的沉稳,令人不由得心生向往。 “干嘛突然这么说?”乔玮有些不明所以。 孙权道,“听闻夫人先前让幼烨选几个幼字辈的家将护卫居胥阁,第一要紧的不是武艺,居然是容貌。” 不仅如此,如今居胥阁里的侍女和侍从一眼望去也都清一色的各有风流。 孙权都怀疑,自家的夫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还喜欢以貌取人? 一开始孙权还听有些下人们议论,说老夫人有意让徐家的女公子入府,乔夫人这是准备未雨绸缪,要用美貌的侍女留住君侯的心。 可论容色,如今江东谁的声名还能比得过二乔?孙权听到这样的传言,自然也不以为意。 可后来发现居胥阁里连守卫都对穿着和身姿都有格外的要求,于是府里又有传言,说乔夫人见貌美的侍女无法笼络住君侯,只好双管齐下选出风姿卓越的男子留住君侯。 流言演变到最后,直等到传到孙权耳中之时,已经变成君侯表面与夫人琴瑟和鸣,事实上二人私下早已夫妇离心,私下也都在豢养私情之人。至于人选也从幼烨和幼煣扩充成了了所有幼字辈的家将。 还有人总结了君侯和夫人的喜好,君侯喜爱阳刚之风,而夫人更执着于儒雅之姿。 甚至于幼煣也私下同孙权抱怨过一句,回家后拙荆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旁敲侧击地要关心他的“身子”康健。 “人皆有爱美之心,幼字辈的家将都是武艺精湛之辈,我也没什么可挑选的,自然想选一些赏心悦目的。” 主要是那时候孙登还在腹中,多看些容貌英俊之人,也好让孙登生出来的时候,也能容貌俊美一些。 好吧,当然这种说法想必孙权也不会相信,乔玮也就索性没说了。 当然,孙权对于乔玮说了的理由也没有多相信的样子,一副“行吧,我就静静看你嘴硬看你编”的样子。 承不承认都好,只要她还肯对自己用心就行。 马车仍然在前行,轱辘作响的声音和马蹄声交错在一起。乔玮在车厢里被晃得有些犯困,自从生了孙登之后,她总觉得睡不够,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让她有二十个时辰可以用来睡觉。 孙权也看出了她的困倦,连眼睛都有些耷拉下来,拍拍自己的腿,低声诱哄道,“躺着睡一会儿?” 乔玮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不会有人进来的。” 好的,乔玮非常从善如流地躺了下来。 孙权闷声笑,乔玮面上微红,又非常不爽地用帕子挡住他的视线,“别看,别笑。” “好,不看,不笑。”孙权将她挡在脸上的帕子拿了,整整齐齐地叠好,塞回到乔玮的衣袖子里去,“蒙着脸睡不好,你也不嫌闷得慌。” 又顺手拿起一旁的外披,给乔玮当毯子盖上,自己则顺手端了一盏茶,慢慢地喝。 乔玮瞧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在他英武的容貌上又再添了两分禁欲的美感。 “怎么,不睡?” 方才不是还说自己困倦,如今这眼睛还不肯闭上,他只好用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快睡,免得一会儿在席间还要打盹儿,那可就真的丢了你这个君侯夫人的脸面了。” “其实君侯也不必介怀陆公子英姿风流,君侯与之相较,也是不输的。” 孙权虽然少了几分文人的儒雅风流,但眉眼之间却也多了几分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英武锐气。 孙权抿了一口茶,语气里也分辨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催促道,“快睡!” 乔玮确实是困了,打了个哈欠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觉得马车好像停了好一会儿了,又好似听到孙权和什么人说着话。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孙权还是蹲坐着喝茶,“吵醒你了?” 乔玮摇摇头,眼眸湿润,“到了吗?” “到了。” 乔玮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的一角,却看到了写着“乔府”的牌匾,嘴角的笑容登时便凝固了。 前不久孙权将城中一处孙家的旧宅改建翻新后给了乔家,也算是给了乔家一个在吴县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因着孙权给乔家赏了宅子的缘故,原本弹劾乔瑞的声音也小了一些。孙权放出的信号,凡是聪明人都看得懂,孙权为了乔玮和孙登的缘故还是厚待乔家。 “不是说去月旦评?” “岳父病重,想见见你和登儿。” 乔玮苦笑道,“我也不知能和阿父说什么?” 去见乔父,乔母必然也会在,乔母见到她要和她说什么,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毛医师来说,岳父大约时日无多了。” 孙权站在车外,对着乔玮伸出手来,“去瞧瞧吧,我不愿你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那一日。” 孙权:老婆夸我好看了內。 小朋友上学去了,我也终于能有空写文了。 第191章 金钗 乔瑞搀扶着乔母在门口等候了多时,瞧见孙权和乔玮下了马车,连忙上前迎接,乔瑞自然是要行礼,但乔母是长辈,孙权也不可能真的受她的礼,连忙扶住,“今日是来家里看望阿父的,阿母就不要拘泥于这些礼节了。” 乔母见到乔玮自然泪眼婆娑,伸手想去牵乔玮的手,但乔玮微微侧过了身,将自己的手放在孙权的手臂上,避开了乔母。 乔母空在半空中的手略有些尴尬,但她还是掩饰地很好,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语气亲昵地聊起了家常,“大乔瞧着气色好了不少,今日怎么没带登儿来,许久不见,想念得紧。” 乔玮淡淡道,“登儿昨夜睡得不大安稳,就留在府上让幺娘照看着午睡。” 只是这个时辰了,都要用晚膳了,哪里还是午睡的时分。 “哦哦哦。”乔母也听出了乔玮的冷淡,但眼看着孙权还在,也只能带着笑脸,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这样也好,你阿父还病着,也不好过了病气给孩子,孩子年纪尚小,也不要来回折腾了。 只是你阿父总在念叨你和登儿,说起来,登儿都几个月大了,你阿父还没见过他呢!” 这话也是在暗暗指责乔玮不孝的意思了,知道自己父亲病了,也不曾前来探望。 乔玮也听得懂,她想到乔父的身子不好,自然也牵挂,可每每想到乔母的算盘,加上医师来回话都说乔父多是心病,也多有逃避之意,只是让乔瑢多送些药材前去。 “小孩子顽皮,正是不知道轻重的年纪,还是别累着阿父了。待阿父身子好些了,我再带来叫阿父见一见。”乔玮也不置可否,也没做实际的许诺。 乔瑞见场面有些尴尬,连忙出面打圆场,“君侯都来了这一会儿了,阿母你只顾着见到大乔高兴,怕是忘了天还冷,一家人自然要进了家门再说话的。” 乔母对乔玮这种敷衍的空口白话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乔瑞已经开口圆场,乔母也自觉自己站在门口说话有些怠慢,“老身年纪大了,近来是越发容易忘事,瞧见大乔回来,高兴得什么都忘了,还请君侯不要见怪。” 孙权“唔”了一声,“慈母之心,自当如此。” 乔瑞走在前头引路,“君侯夙夜辛劳,这宅子翻新后也是从未踏足过,不若瑞引路,请君侯前往闲步半晌。” 由乔瑞招待孙权,让乔母陪着乔玮去和乔父说话,这本来也是常理。 孙权拒绝了,“听闻岳父身子不爽,心里也是挂念,今日也是陪着夫人来探望的意思,闲庭散步倒是不急在一时。” “是是是。”乔瑞连忙附和道,“君侯所言甚是。” 乔母本是想让乔玮单独去见乔夫,却不想孙权竟然要陪着乔玮去见,只好暗中给乔瑞使眼色。 但乔瑞自然当着孙权的面忤逆他的意思,只能对乔母的眼神视若无睹。 乔玮对着这母子二人的眉眼官司也懒得理会。 推开房门,浓重的药气扑面而来,掺杂在其中的还是淡淡的腐朽之气,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模样,增加了悲凉和阴凉之感。 乔玮心里“咯噔”一下,隐隐多了几分不安之感,毛医师来报的时候,并没有说到情况有这般严重了,乔瑢提起阿父的时候,也没说情况有这般严重啊! 孙权牵着乔玮进去,“岳父,我带着玮儿来看你了。” 乔玮轻轻掀开窗帘,里头露出乔父枯槁的面容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里透出一丝清明来。 “大乔?”乔父盯着乔玮看了许久才认出了人,“你来啦?” 乔父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乔玮,“好孩子,怎么好像瘦了许多,是不是照料登儿太辛苦了?” 照顾年幼的孩子就没有不辛苦的,何况孙登是乔玮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更加上心,即便有徐幺娘等人一同看护,乔玮也免不了要事事过问,筹谋打算。 “我都好,反倒是阿父,怎么消瘦了这般多?瑢儿总说阿父一切都好,若不是今日我来瞧见,还真以为阿父一切无恙!” 乔母倒是说过乔父的身子不大好,但乔玮对乔母心有芥蒂,自然不信乔母的话。 “我让瑢儿不要告诉你的,你也别怪她。”乔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乔母道,“君侯来了,你也不晓得奉茶给郎婿喝,快去,把从皖县带来的茶找出来,叫郎婿尝个新鲜。” 乔母想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取,乔父却道,“你亲自去煮茶,这才是一家人的道理,郎婿又不是客人。” 自当是珍重待之才对。 乔母只好亲自去煮茶。 乔父又让乔瑞去取糕点,将母子二人都给支开了。 他有些老眼昏花了,瞧不清东西,只能靠双手去摸索,找了好一会儿才从被褥的下头找出一个匣子来递给乔玮。 乔玮不知道是什么,乔父又催促道,“打开,打开瞧瞧。” 乔玮这才打开来,里头静静地躺着半支金钗,还有两只项圈。 看到这半支金钗的时候,乔玮的心里微微一动,随之而来的是关于这半支金钗的往事。 那是大乔年幼的时候,第一次被阿母带着去参加乔家嫡支一位堂姊的及笄礼,娉婷的少女袅袅细腰被族中的夫人们簇拥着打扮,最后由嫡母簪上一支华丽的金钗,将青丝全部盘成发髻。 大乔久久望着那一支金钗不能回神,那是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首饰,如此精致华丽,甚至完全没有听到身边其他堂姊妹还有其他世家的女子们对于她没见过世面模样的嗤笑声。 乔母自然是觉得丢脸,回家同乔父说了此事后,乔父沉默了许久。 家中有薄田几亩,算是吃穿不愁,但也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大富大贵,乔父打听过了,那支华丽的金钗,是那何家费了将近百金之数才打造的金钗,用以定亲之用。 大乔一向懂事,也明白那样的华贵之物,绝不会是她能够拥有的。但乔父心疼女儿,于是领了俸禄的当天,便托人打造了一支金钗,大乔和小乔一人半支,算是聊以慰藉自家女儿的心情。 第192章 乔父 钗者,两股合为一。 这半支金钗是乔玮出嫁时留给乔父做纪念的。 乔父拿出其中一个小项圈,“这个给登儿,瑢儿还未有孩子,若有了,这剩下一个留给她的孩子。我眼神不大好了,你自己瞧瞧样式还好看吗?” 看成色,这项圈也不是新的,样式也应该是前两三年的了。 大约是给乔瑞的孩子打项圈的时候,也给乔玮和乔瑢准备了一份。 “好看着呢!登儿也会喜欢的。”乔玮咬着下唇,眼中却不由得湿润了。 比起兄长,乔父自幼也更心疼大乔小乔一些,但凡兄长有的,大乔和小乔也都不会少。兄长没有的,大乔和小乔也是不缺的。 听到乔玮的回答,乔父这才笑了,还神神秘秘地道,“收好,可别让你阿母瞧见了。” 幼时,乔父每每拿着好东西来哄大乔和小乔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说的,因为乔母发现了,总会数落乔父一顿。 乔玮破涕而笑,“我都是生养了孩子的人了,阿父还拿我当孩子哄呢!” 乔父嘻嘻地笑着,“听见你笑了,阿父才放心。你自小就懂事,没有让阿父操过什么心,你阿母心是好的,但她跟着你阿父我这个没本事的,也委屈了这么多年,瞧见自己能有机会扬眉吐气,这才不愿放手。” 乔玮回想起来,其实乔母一直对于她们三个子女的教导一向都是以严母的形象出现,对于大乔和小乔的教养也都是按着世家女子的标准来的。 只是后来兄长战死,乔母大受打击,这才放宽了对大小乔的教导,大乔跟着父亲学一些耕种,小乔也能读一些医书,学一点简单的医术。 想来是有了乔瑞之后,乔母又燃起了光复门楣的心思,才如此执着和奋力。 而这一切的起源,也是因为乔玮重生穿越而来。 乔玮看着瘦骨嶙峋的乔父,心里也明白,乔母就是要让乔玮生出愧疚之心,好为乔瑞铺路。 但乔玮此时此刻也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阿父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乔瑞他……” 乔父摆了摆手,打断了乔玮的话,“瑞儿虽为养子以支撑门庭,但他终究是一个外人,没得为了他一个外人委屈了我的女儿。他若是个能扶得起的,自然是好。可如今看来,也指望不上他什么。 我心里清楚,他耳根子软,又眼迷于富贵权势,迟早会被人当成踏脚石。” 他会参与李术叛乱,何尝不是因为急功近利,却没有对应的能力和眼界。 乔玮有些震惊地抬头去就看乔父。 她本以为乔父会趁机为乔瑞求些什么,毕竟世家大族女儿们的婚事本也就是为了能够为家族的子弟争取更多的利益和机会。 乔玮虽然不满意这样的潜规则,却也不能要求旁人不这么想。 “想要光耀门楣,这样的责任不该系于女子的罗裙之下,阿父没有能耐,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为家里做得够多了。 小乔在周家为妾不容易,还要你多照看。至于瑞儿和你阿母,待我百年之后,还是回去守着祖宅的好,一生平安度日就好。” 乔父转向孙权,“此事,还请君侯做个见证。” 这意思便是让孙权也不必再关照乔瑞的意思了。 孙权也明白乔父的良苦用心。特赦了乔瑞,孙权也是出于对孙登和乔玮的考量。 孙登是他的嫡长子,他也寄予了厚望,更不希望让人诟病他的母族,即便地位不显,也胜过品行不端吧。 “岳父大义。” 乔父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有些私心的,只要大乔和登儿安好,终归还能庇护乔家一二。大乔性子有些执拗,许多事情还由着性子不知道转圜,也多亏君侯能包容担待。” 旁的不说,单说孙权一直没有纳妾,能履行了当初在婚仪上对他们二老的承诺,始终爱护大乔,乔父就十分感激这个郎婿。 孙权也明白乔父这番话,几乎已经算是一个父亲最后诚恳的交托了,这一点私心罢了,又能有什么呢!若他将来能有一个女儿,只怕所求的更多。 “阿父放心,玮儿很好,将登儿也照顾得很好,阿父若还是不放心,更要养好身子,替我多照看照看玮儿,免得她有时候同我置气,我都不知道该找谁主持公道,这孙家上下都向着她呢!” 这是个俏皮话,孙家的那些下人们也不是个眼瞎的,自然是看谁得势,能为他们带来利益才会向着谁。 难道真的会放着得势的不去巴结,反倒向着不得势的去表忠心吗? 乔玮能在孙家站稳脚跟,自然是因为孙权如今成了孙家的话事人,而乔玮又得孙权看重。 乔父自然知道孙权说这话是在哄他高兴,但即便如此,乔父也的确是发自心里的高兴。 看到自家的女儿和郎婿能相敬如宾,乔父也放心了不少。 “她同我置气的时候,我也是一样拿她没辙,还得去给买她爱吃的酥饼才肯同我说两句话呢!”乔父想起大乔小时候的模样,也乐了起来,“如今可好了,她不同我置气了,我也不必买酥饼哄她了。” 乔玮看着孙权同乔父说笑,背后的光影洒落在二人的面容上,心里也慢慢静了下来。 仿佛有一片新叶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触发出了一圈圈的涟漪,然后渐渐晕开。 待孙权牵着乔玮的手离开乔家的时候,还不忘说过几日再来。 乔玮不舍地回头,乔父却在房中挥挥手,示意她不必留恋。 孙权回头问乔瑞,“今日还有月旦评之会,大公子不妨与孤同往如何?” 乔瑞微微一怔。 “今日有许多世家子弟都会拿着自己的文章诗赋与诸众同赏,大公子不妨也去试试。” 乔瑞自然知道月旦评,孙权派人江东之地造势许久,连交州都有子弟前来,只求得许靖一句评语,好博得一个好名声,为入仕铺路。 乔瑞当然不想去,他可不想拿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供人品头论足。 . 第193章 月旦评 “家父尚且卧病,某就不去了。”乔瑞委婉地拒绝了孙权的提议。 但乔母却不是这么想的,难得有这么一个能在孙权和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如何能狗错过。 “瑞儿纯孝之心,我与你阿父都知道,既然是君侯相邀,如何能请辞。”乔母急切道,“你阿父自有我看护,你安心同君侯前往就是。” 乔瑞一时间没防住乔母在背后拆台,乔母连连将他往前推。 乔玮眼中带着淡淡的讥讽,“既然阿母都如此说了,兄长就一同前往去瞧瞧热闹吧!” 孙权也看向乔瑞,一副等着他前往的姿态。 这一下子,乔瑞算是被架了起来,不去也不行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乔瑞硬着头皮,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街道徐徐前行,路旁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些商铺外也开始挑着点起了灯笼。天色渐暗,而车里的三个人心思各异。 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拳头,强装淡定的面庞上双唇紧抿,马蹄“嘚嘚”的声音宛若一柄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心里。 向金台越来越近,幼煣在马车外小声地禀报,“君侯,前面的路已经堵住了,可要派人清场?” 乔玮掀开帘子的一个角朝外望去,距离向金台起码还有三百步的距离,远远望去人潮涌动,车马如龙,已然是堵得水泄不通了。 “若是下了马车徒步,或许还能进去。”乔玮看了看人流,要是等马车排队进去,只怕是要错过月旦评了。 乔瑞连忙反对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这地人潮涌动,三教九流皆混迹于其中,不知有多少危险藏于其间,若有人动了不轨的心思,君侯这等千金之躯,更当切切小心才是。” 乔玮似笑非笑地看着乔瑞,他忽然想到自己曾经也是生了“不轨之心”的人之一,可没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提点孙权和乔玮什么,不由得住了嘴。 孙权远远地看见了一辆马车挂着“顾”字的灯笼,指给乔玮看,“若真能得这些英才,有你一般的功劳。” 乔玮歪着头笑,“只有一半?君侯可真有些吝啬了。” 孙权不由得失笑,“你倒是不揽功!” “那是。”乔玮立刻顺杆往上爬,毫不客气地向孙权邀功。 孙权牵着乔玮下马徒步而去,幼煣和幼烨几个家将紧随四周,将孙权和乔玮围护在其中。 四周还有小贩吆喝着售卖自己的手艺,给月旦评再添了几分人气和热闹。 “做生意都做到这里来了。”孙权闻着各类吃食的香气,瞧着热闹的街道不由得感慨。 这些小商贩虽然不见得知道月旦评真正的意义是何,但只要有人气的地方,就是他们可以谋生的机会。 而看到这些小商贩的兴起,乔玮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江东的百姓到底过得好不好。 在这个主要还是依靠劳力重地吃饭的时代,商业的繁茂,更能在一定程度上带动生产力的发展。 短短两三百步的距离,孙权和乔玮愣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 向金台是仿战国时期燕昭王筑台以招贤,台上有许靖坐于其中,张昭、严畯、张纮、诸葛瑾和华歆分坐左右。 这些都是孙权麾下最具才学之名士。 乔玮看见华歆有些惊讶,她记得前世华歆在孙策死后便受曹操的招募,北上在曹魏任官直至三公。 而且华歆入京之前,曾经的宾客好友皆往相送,他却拒绝了所有的人馈赠和送行,孤身前往,其清廉之名自然也传了出去。 “幼烨告诉你的?”孙权想来想去,对于乔玮能够知道汉室对华歆下达诏令的事情,只可能是幼烨告知的。 毕竟此事隐秘,并没有几个人确切知道此事,连张纮都不甚知道内情。 “曹操的确是请汉帝下达的诏令,不过这诏令下达到江东来,总还是需要一些时间,路途中送诏令的人也可能永远都送不到了。” 孙权微微挑眉,解答了乔玮的疑惑。 杀人灭口? “你让人干的?” “那可不敢。”如今孙家还是汉臣,敢动汉室天使,那可就是坐实了他们孙家要叛的野心。 他可没那么傻,步那袁术的后尘。 “曹操和袁绍之间对峙于北方,大小之战时发,战乱之中,谁能保证没有误伤的时候。” 乔玮又不傻,那袁绍的人也不杀,那天使只要亮出汉室使臣身份,谁敢动他。 “看来有人又在浑水摸鱼。” 只要天使使臣没有明确的行踪已经进入江东之地,那就是在曹操的地盘上出的事情。 如今曹操的心腹大患依旧是袁绍,比起归罪于江东,曹操更盼着能给袁绍加几条不敬汉室的罪名。 乱世之中,真相为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被看到的真相到底为何。 孙权嘴角带笑,显然心情很好,“既然是鱼,自然不能轻易放走。” 留在自己的鱼塘里总比拱手让人来得好。 这时候,有一位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走上台去,拿着自己的一副画作走上前去,“在下吴兴曹弗兴,今日有画一幅,斗胆想请先生品评一二,好知有何不足,可再有改进之途。” “他真的来了。” 乔玮转头看孙权,“君侯认得此人?” 孙权点头,“我曾与他有过一夜促膝长谈。” “君侯请他来的吗?” 既然孙权认识他,乔玮猜测举办月旦评,孙权不可能不请一些自己人来撑撑场面。 “是。”孙权看着乔玮的眼神里越发满意,自家夫人是越来越了解自己了,“不过幼燸先前说他不愿意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建安三年,他征伐路过吴兴之地,曹弗兴正在家门口作画,却被幼煣当作了细作抓了起来,但孙权看过他的画作之后立刻让幼煣放了人,那样的画技,传神之至,孙权生了爱才之心。 幼煣也查过他的身世,的确只是普通画师,孙权也是赔罪,也是爱惜如此人才,二人在驿站之中相谈甚欢,曹弗兴将孙权引为知己,为孙权画了不少的画像。 . 第194章 曹弗兴 虽然二人身份有别,但孙权离开吴兴之时,曹弗兴还是给孙权画了一张肖像图,作为赠礼。 孙权也赠了一些金银之物,让曹弗兴可以前往江东四处游历拜师,也可增进画技。还送了一枚随身携带的香囊,嘱咐若有什么难处,可随时可以来寻他。 孙权继任为江东之主后,曹弗兴自觉身份越发天壤之别,但也还是画了一幅孙策的肖像画请人送给孙权聊以慰藉,并写了一封信安慰孙权。 孙权要在吴郡重开月旦评,第一个便想到曹弗兴,想请他前来助阵。虽然曹弗兴的名声不显,但是孙权相信他在书画一道上的造诣定然能够惊艳众人。 曹弗兴缺少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而孙权也缺少一个能在在月旦评上一鸣惊人的人。 孙权想用曹弗兴再次打开月旦评的名声,曹弗兴也愿意做孙权手中的那把刀。 侍从打开曹弗兴的画,展露在众人面前,这是一幅长约四十尺的长画,画的乃是百鸟朝凤之象。 画卷一展开,便听见台下不少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为之惊叹了起来。 画卷上,硕大的凤凰翱翔于天际,眼神悲悯地看向画卷下方,它华丽和精致的长尾缓缓披下,庇护着在其羽翼之下的众鸟,众鸟亦各有神态,或感激、或仰慕、或下拜,或崇敬,更有群鸟从身上衔取羽绒附于凤鸟之尾上,为其增添华彩。 而其上之百鸟,的确整整有百鸟之数,更难得的是,每一只的品类皆不同,有灿烂之翠鸟,有傲视之鹰类,有速飞之蜂鸟,也有护卫之青鸾之鸟。 每一只各有所司,环绕凤皇四周,宛若众生。 论画技,众鸟栩栩如生之态,仿佛下一瞬便能突破画纸,来到众人面前,腾空而翔于高空。 论立意,如此百鸟朝凤之象,前所未有,凤皇之志引百鸟归服,更是如今汉室式微之势下,有志之士的心中向往。 盼望着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能有如周公旦之人,倾扶持汉室,天下归心。 人人都想做这样的人,可人人都做不了这样的人,也不相信世上能有如此之人。 朴素、单纯、可笑又悲哀的愿望。 这张百鸟朝凤之图却也正是那些有志之士人心中的隐痛。 很快,台下便有人触景感慨抹泪,感慨声此起彼伏,连主评之人许靖也哀叹一声,眼眶微红,眸中含泪,久久不能回神。 这一双凤皇悲怆之色,已然震动了在场的许多人。 许靖还是在侍从的再三提醒之下才勉强收起心中愁绪,定了定神后开口,“所谓画者,所求之极无非为形、意、道,所谓善师,得三者之其二者已为超然,公今日之画作,已然得其三之二更甚。” 听闻此言,在台下观赏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许靖之评语向来如孔音锵锵,如刀剖心脾之锐利,今日对曹弗兴之肯定,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曹弗兴也没想到许靖会给出如此高的评价,一时间受宠若惊到说不出话来,可他却觉得自己并非师从名师,平日里更是接触不到像许靖这等名流之士,若只说了自己画作的好处,却不肯指点自己的不足,他这一趟可不就是白来了? 于是,他大着胆子开口道,“先生可有旁的能再指点一二?” 人若只听得追捧之语,那他一辈子的画技也就只能到这儿了。曹弗兴并不想停留在眼前,他时常能察觉自己在画作时候的力不从心,可他没有好的先生指点,并不能琢磨究竟差在哪儿。 他太渴望有人能告诉他,究竟他如何才能突破如今的瓶颈。 乔玮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并不似作假,他是真心盼着许靖能对他指点迷津。 “这也是个痴人。” 许靖摆了摆手,“于画技之上,某已无可指点,但于画道之上,或还能提点一句。 世人之所求皆为圆满,可也须知,月满盈即亏,有盈有亏方为道。足下若得已逾其二,所缺之不足一,或也在此道之上。” 曹弗兴似懂非懂,却也神情郑重,沉思片刻喃喃自语后向许靖躬身致谢,“先生所言深奥难懂,不过晚辈铭记于心,定时时反思此言此道。” “若某之所言能助益足下一二,也是某之幸。” 曹弗兴拿回自己的画作背在身后准备离开,但如此惊世之作自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追捧。 不少人都想出重金将此画作买下。 曹弗兴甫一下台便被许多人团团围住,都想请他前往自家府邸上坐坐,曹弗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憋得脸色通红,手脚并用地抓住自己的画筒,他并不想被人弄坏了自己的画。 “别扯我的衣服……”曹弗兴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根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还有人对着他拉拉扯扯的,他急得满头大汗,“我自己会走,会走!别动我的画。” 孙权回头看了幼煣一眼,幼煣得了指示,立刻亮了孙家的令牌,将曹弗兴带出了众人的包围。 有曹弗兴的金玉在前,后来上来的几个学子或注疏或诗文也都没有引起太多的反响,但许靖、张昭等人也都一一给予了点评。 乔玮看向身后的乔瑞,“兄长不若去试试。” 乔瑞讪讪道,“下回吧。” 又看了几人毛遂自荐,乔玮也有些困倦了,想打道回府,却看见一位年轻公子走上前去,孙权道,“看完这个。” 乔玮没看出此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这是顾家的公子。” 就是方才孙权指着顾家马车时,里头坐着的人。 对于顾家的人,乔玮知道的不是很多,前世最有名的大约也就是顾雍顾元叹了。 “这是他的兄弟,叫顾徽,早年一直游历四方,并不常在顾家。此次回来也是为了月旦评。”孙权指着另外一个年纪更小的公子道,“那个是顾悌,也是顾家的族人。” 乔玮端详起顾徽的容貌,和顾雍并不是很像。乔玮疑惑地看向孙权,既然此人常年游离在外,那孙权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 第195章 顾家 顾徽献上的是自己对《孙子兵法》的注释,而顾悌拿出的是一本修补齐全的县志。 兵法之道,本就诡谲多变,顾徽拿出对《孙子兵法》的注释,在台下众人之中已然掀起了又一波欢呼之声。 在台上众人之中,有治兵之经验的大约也只有张昭,他取过注释看了半晌,点头道,“如今顾家是人才辈出,先有你兄长元叹为郡丞,忠于所事,屡有治绩,如今又有子叹文思敏捷,流通文章,引经据典,斐然笔尖。 只是所谓兵事与家中统御治下尚有不同,若子叹能入兵中帐下再行观摩和行事,今日之注释方更能有的放矢。” 该夸的夸了,该指点的也指点了。 乔玮却听到了一点其他不同的信息,“家中统御治下?什么意思,难道他们顾家还有私兵可以统御?” 孙权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世家多有豢养私兵,族中富贵,若无兵甲,如何守护家人财物。” 是了,乔玮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孙权的意思,汉室之下外戚当权,世家林立,各诸侯本身也多出于世家豪强,所用兵马再未得到朝廷册封之前,也都是自行招募或是赞助得来的私兵。 孙氏起家靠的也是私兵,比如幼字辈的家将严格而论也都属于孙家的私兵。 只是后来孙坚得了朝廷的正式册封任命,这些非法的私兵才成了朝廷供养的地方驻守军队,幼字辈的家将有些跟随孙家的子弟上了战场,也有军中的官职品级。 而江东各世家手中财力丰厚,所豢养的私兵也有多有少,只是孙权在意的是,按照如今顾家的培养形势来看,顾雍定然是首当其冲下一任的家主。 而顾徽……既然也能够在顾家统御家中私兵…… 孙权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至于顾悌,孙权也想看看,到底他是真的专心修书还是韬光养晦。 孙权牵着乔玮的手,“走吧。” “不看了?” 如果顾家的人都来了,吴郡其他世族的年轻一辈定然也会来吧! “元叹的态度我已经收到了,有顾家牵头,江东自然得人。” 孙家虽然祖籍在吴郡,但论起根基实力,本是不能与这些数代经营的世家相提并论。不过孙坚等人生于乱世,凭着一份勇力和胆识异军突起,创下江东基业。 这对于其他世族来说,其实也是挑战。 顾家的子弟中,顾雍算是比较早出仕的,在合肥、曲阿等地都做过县长,孙权得朝廷册封任领会稽太守之后,按照张昭的建议下达了守令,以顾雍为郡丞,代理太守之职。顾雍并不推辞,可孙权试探请他入幕府,却被委婉拒绝。 孙权也知道,顾家在观望,自然也没有勉强。 就像顾悌的出现,如此名声不显却年幼的子弟,正是顾家的态度。 但顾徽身为顾雍同母之弟,他的出现,却也表明了顾雍本人的态度。 孙权看到了,也明白了。 次日一早,张昭便送上了月旦评上所擢选出的合适人选,顾徽自然是首当其冲,另外还有张允、朱桓、周晖、边寻等人。 孙权看着名单,江东世族皆有子弟在其上,张昭也很是欣慰,“君侯冲开月旦评,有志才学之辈皆闻风而动。想必过不了多久,君侯便不必再愁江东之地无人可用了。” 先开月旦评,再下招贤令。 正如乔玮当初所说,多的是人想毛遂自荐又拉不下脸来。孙权以月旦评为诱饵,再引愿者上钩,总归是已经递了两步台阶。 这人生在世,或求名,或求礼,或求财,终归得有一样吧! 孙权再看了一遍名单,才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曹弗兴为何没有在名单之上?” 不单是曹弗兴,还有几位寒门子弟也都不在名单之上。 “曹弗兴毕竟只是草莽出身,何况他的才能也并不在案牍之间。” 孙权“唔”了一声,没有做过多的争辩,只是面对着张昭拟定官职品级的单子,也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若孤想添几个名字,张公觉得可行?” 张昭以为孙权是可惜曹弗兴,“曹弗兴出身并不高,昨日以百鸟朝凤之图惊世,自此之后名扬天下已是定然。臣属原本也有意留下此人为君侯之画师。 只是子纲有一言,臣属深以为然。 画中窥探人心之向,而曹画师画中之凤皇乃悲悯之象,非入世之态。寄情山水之间方不辜负他独立之灵,纯净之魂。” 孙权没再说话。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案,琢磨着张昭的话。 片刻后,他写了另外几个人的名字,皆是寒门,其中有个人却出乎了张昭的意料。 吕蒙,吕子明,授别部司马。 “当年邓别部司马过身,张公不是还举荐过此人接任邓当之职?”孙权似笑非笑,“孤巡军之时,他别出心裁以绛衣练兵,引孤注目。” 张昭也想起了此事,“此人胆大妄为了些,当时臣属还训诫过他,因此还被降职,革了别部司马。” “是胆大了些,不过上战场出生入死之人,若不有此胆魄,也难成气候。孤瞧他治军有方,部下陈列赫然,兵人练习,是把治军的好手。”孙权想起吕蒙当日所率领兵将列队演武之势如破竹,满是赞赏之色。 世族之人要用,寒门将领也要用。世族有世族之人的周全圆滑,寒门将领也有寒门将领的孤勇胆色。 张昭指着其余几个名字,“那这些人?” “这些军中将领大多不读书,凭着一身勇力建功立业。”孙权解释道,“只是既然委有重任在身,就不得不学着读书,最差也得读得懂兵法吧。这些读书的学子虽说底子不如世家的子弟,但教教这些军中的兵将总还是绰绰有余吧!” 便是写些文雅些的檄文也好过一群大老粗在阵前骂娘来得好听些。 张昭没有异议,毕竟他也在军中待过,知道那些泗淮将领的德性,觉得也着实有必要提高一下他们的礼仪廉耻。 “君侯所思虑善也。” 第196章 邸书 小窗边半掩半开,春雨淅淅沥沥打落在竹叶上,染出一片片新绿。 窗子里的女子正捧着一卷书,时不时抬眼看向身边矮榻上的几个孩子,彼此抓着什么东西在玩耍。 孙权从书房里出来往居胥阁的路上,从窗子里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乔玮为了能让谢春弗更心无旁骛地侍奉在吴老夫人的身边,便时常让徐幺娘将孙勖接来居胥阁照料。再加上袁琅琅的一双儿女,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一处玩耍,反倒省了不少的事。 几个乳母就在旁边看着照料,乔玮也能腾出闲暇的时间来看书和画图。 孙权也没有让人通报,直接推门而入,袁琅琅和乔玮都已经对他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 “君侯回来了,不若让几个孩子跟我去焕章阁玩一玩吧。” 吴老夫人病了,为了方便谢春弗侍疾,乔玮便让袁琅琅挪回了焕章阁。 孙权点了点头,“那便辛苦嫂夫人了。” 袁琅琅笑着将孩子们都带走了。 孙权关了门便褪去外袍,斜躺在乔玮的膝盖上,随手拿起乔玮放在一边的书卷,是吴郡吴县的县志。 孙权翻了翻,“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吴郡吴县的县志不算厚实,但内容还是挺有趣的,其中写了不少的风土人情往事,还有建县后的一些异闻。 不过或许因着修复撰写的人是顾悌,这也是在月旦评上他献出的书卷,张昭等人并没有细看,反倒乔玮有些兴趣。 张昭觉得也无妨,就将此书借给了乔玮。 “顾悌顾子通这人倒是有点意思,说写的是县志,倒不如说写的是世家的族志。”乔玮见孙权微微闭眼有些倦怠,便拿了一小瓶薄荷油,替他揉着脑袋。 吴郡的四大世家为朱张顾陆,彼此之间素有通婚,互为姻亲,扶持守望,在吴郡经营近百年的时间。 可以这么说吧,吴郡近百年来的大事都跟这四大家族有些关系。 乔玮也并非没看过县志,县志的记载大多都是采用春秋笔法,重大事件也都是用几句话总结写就。可是这一本县志显然不同,对于大小事件都有详实的记载。 顾悌虽然年幼,但他要写就这样一本县志,绝非他一人之功,所以这本县志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们顾家的态度,或者说顾家某一部分人的态度。 “这是顾家的人在交底呢!” 这么轻易就交底了? 乔玮有些不可思议,四大家族能够在吴郡之中根植百年,先前孙坚和孙策治下的时候,可不见有这么好的态度。 孙权不过一个年十九的少年,他们竟会忽然心悦诚服,态度如此转变?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有什么他们并不知道的内情? 孙权也不知道为何顾家的态度会转变如此之快。但不管为何,对于现在的孙权来说,这并不是坏事。 月旦评结束之后的第三日,由鲁肃安排的邸书便悄然发布在了各大街市的热闹之处。 从前许劭和许靖兄弟举办月旦评后,对于各人物的品评大多都是通过人们口耳相传而为人所知。 但乔玮却觉得,这样的速度太慢。何况世间之事也如战时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不能造势更胜从前,只怕此事难以为继,最后变成某一群人之间的宴会。 乔玮便提到了邸书,也就是所谓后世的新闻报纸。 邸书也本不算是首创,汉代以郡守制治国,各郡之间常也会发邸书为奏,呈奏汉帝以为简报,告知郡中大小事务。 而乔玮提出若能将月旦评上所发生的重要之事写成简文发布在热闹街市之中,令百姓和寒门学子都可有凑一凑月旦评热闹的感受。 鲁肃也很能举一反三,甚至为了不识字的庶民之流,编出了一些朗朗上口的童谣,专派人教那些街边孩童传唱。 而很快,月旦评上曹弗兴等人的名声便传了出去,而邸书也很快送到了会稽。 顾雍看着街市上贴好的邸书,转向身边的宋寿,“看来又让先生测准了。” 宋寿躬身道,“府君梦中君侯周身已出紫气,府君可效之死力。” 顾雍心中有了自己的打算。 想到他自己第一次见到孙权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其目有精光,胜于众人。而那时候,不愿相面的郑妪却忽然眼露光芒,指着孙权喃喃道,“后福之相,可为宸星。” 郑妪是顾雍请来为族中子弟相面的,可郑妪看完众人之后却一言不发,无论族中长辈如何追问,她只是沉默。 却恰逢当时孙权回吴,马车的帘子只是露出了一角,瞧见内中有夫妇二人。 郑妪远远一瞥却说出了此话,“那妇人面容缥缈,却与那郎君有相辅凰翔之势。” 说完这话之后,郑妪便起身要告辞离开了吴郡。 郑妪走了,但她的话却在顾雍的心里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他立刻请人打听那马车里二人的身份,才知道那是孙家的次子夫妇。 当时孙家当家的乃是孙策,顾雍也就没有多想什么,只觉得大约是郑妪看错了。 但孙策身死之后,孙家又有议论孙权和孙翊争权之说,最后孙权平丹杨和庐江叛乱,算是初步坐稳了江东之主的位置,顾雍才又想起郑妪的话来。 宸者,帝王居所也。凰者,凤之相配。 他的心便“砰砰”急速跳动起来。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能够辅佐主公成就一番霸业,名留于青史之中,芳名传于百世之后,这大约是每个学子心中最大的志向。 顾氏偏居于东南之地,自然也无法与中原各世家相较,可若能有这么一个机会能让顾家从此翻身走上更高之处,顾雍着实不想放过。 一夜,顾雍夜间做梦,梦中景象令他困惑不已。 于是他又请了会稽上虞的宋寿。 宋寿擅长占梦,曾有言说宋寿占梦,十不失一,但他十分爱惜羽毛,并不轻易为人占梦。 顾雍写信与宋寿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却不想宋寿应邀而来,为顾雍讲解了梦中深意。 第197章 马排 顾雍想要向孙权投诚,顾家的人却有不同看法,顾雍写信与父亲商议良久后,顾父才同意让次子顾徽为顾家探路。 当然顾悌也是顾父选中的,顾悌这一支和顾父的关系一直不错,顾悌和顾徽年纪相近,也时常在一起读书谈论。 而顾家其他的人并不愿意在局势尚不明了的情况下站队,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大多数的世家都会让子弟选不同的门路,虽然会降低收益,但也同时降低了风险。 顾家率先投诚孙权,虽然占了先机,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背刺了陆家。 毕竟四大家族本该同气连枝,但顾雍在明知孙家和陆家有旧仇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站在孙权一边,难免也会引起陆家的不满。 所以顾雍既然要走孙家的门路,他就没有回头之路了。 —— 春日里的雨季总算是过了,难得有放晴的时候,乔玮便见了莫三公子推举的冶铁匠师。 说是老匠师,其实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名叫荣生,行动瑟缩着,说话还有些结巴。 乔玮请他坐下的时候,他也不敢,畏畏缩缩地只说自己站着就好。 陪同前来的另一个年轻人倒胆大得多,扶着荣生坐下,“贵人既然赐座了,阿父就不要推辞了。” “荣公子说得甚是,老匠师就不要推辞了,我也不习惯抬头与人说话。莫三公子也在这里,你就当是与友人相谈,也不必介怀我是个女子。” 荣生自然是不敢,又结结巴巴地应了,看向莫三公子,瞧着他对自己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莫三公子也不废话,直接让荣生将自己的图纸取出,展现在乔玮的面前。 “这……这是……改,改过的……排,排水,水……。” 荣生本就紧张,抬眼看到乔玮的眼睛,不由得更紧张了,说话也更结结巴巴,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三公子不由得暗中扶额。这家伙本就说话容易结巴,若是和相熟之人交谈,说得慢些,倒也是无碍。 可一旦面对生人,这说话可就真让人心里着急。 荣生看到莫三公子无奈的表情,心里懊恼起来,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玮却指着图纸,冷静地询问道,“这是水排对吗?” 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鼓风机。在冶铁的过程中,火的燃烧需要大量的空气才能够达到数千度的温度。 现在冶铁助理还是用的马排,即用马力和人力来拉动大型的风箱扇叶,以达到输送空气入铁炉的目的。 相比起后代用电力而发挥作用的鼓风机,这样的马排自然是效率太低,并且因为入炉的空气不够,往往也会造成燃烧物并不能被充分燃烧,炉内的温度不够高也就罢了,还产生大量的灰尘,以至于炼出的铁的纯度也不够高,杂质的含量会很高。 所以想要练出柔铁或说是熟铁,就需要耗费很多的人力进行再度锤炼。 乔玮仔细地看着图纸上的水排,采用的是卧式水轮带动木扇鼓风的原理。利用流水的天然动力,带动扇叶进行旋转。 荣生见乔玮听懂了,眼中不由得亮了起来,“对,对,对!就……就是,就是……水,水排。” 荣生的儿子荣烁见父亲还是说不清楚,连忙接过话来,“回贵人的话,这的确就是水排。这个水排需要把这最下面的部分埋一部分入水,当流水经过排叶的时候,就会带动整个轮子转起来,然后通过这两个荆齿轮动,带动这另一半的封箱叶子转动。 小人和父亲曾多次尝试,这个水排的确能够加快风箱的风,这样炉子就能烧得更旺,炼出的铁便更容易锻造成柔铁。” 荣生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自家儿子所说的就是自己要说的话。但是他又看向乔玮,眼里充满着犹豫和担心。 乔玮点头,打消了荣生的担忧,“我听得懂。” 利用水的势能和动能转换成为动能嘛!不难理解。 不过要能用上水排,就要用到水力,那势必要用到水。这可算是找对地方了,北方的水力资源比不上南方丰富,而江东之地更是丰富。 再不济,还有长江为依仗,那可是源源不断的水能。 除此之外,荣生还给了一份锻造百炼钢之法,烧生铁精以众柔铤,数宿则成钢,以柔铁为刀脊,浴以五牲之溺,催以五牲之脂,可斩甲过三十扎。 简单来说,就是将生铁熔化,浇灌到熟铁上,增加熟铁的含碳量,然后分别用牲畜的尿液和脂肪进行淬火成钢,本质也是因为牲畜的尿液里含有盐分,用以作为淬火的冷却介质,冷却速度会比水更快,如此淬火出来的钢会比用水冷却出来的更硬。而用牲畜的脂肪进行淬火,冷却的速度却比水更慢,这样淬火出来的钢会更韧。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时代的人说不出其中的原理,但是其经验和技术智慧还是不容小觑的。 乔玮也没想到所谓的灌钢法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莫三公子取出里的一柄剑,剑鞘之身用的是黑檀木雕刻而就,看起来十分古朴并不起眼。 下一瞬剑出剑鞘,剑身光洁如虹,发出闪闪寒光,令人不敢逼视。 只这一眼,乔玮就感慨道,“好剑。” “这剑所用之百炼钢便是用此法炼就的。”莫三公子躬身行礼,走出院子外,让身边的小厮取来一柄五十炼就的刀剑站在一边。 莫三公子手起刀落,那柄五十炼的刀剑便生生被砍断。 乔玮瞳孔不由得放大了几分,感情所谓的削铁如泥根本就不是夸张。 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太震撼了。 而后莫三公子又取来一柄八十炼的长枪,又是一刀,八十炼的长枪刀刃上被砍出了极深的缺口。 按照乔玮所知,如今大部分的军阀手下所用兵器用五十炼的兵器比较常见,而八十炼也并不多。 可如果江东的军队都能配备上如此百炼之兵器,她实在不能想象战场上如此碾压的形势,会有多爽。 第198章 白虹剑 乔玮将两柄被砍断和破坏的剑送到孙权的面前,根本不用说别的,孙权的眼睛里的光芒大现。 显然他也想到了,如果在军中推广这样的百炼兵器,在对阵的时候,会给敌方造成多大的降维打击。 而这一柄白虹显然比当初赐给周瑜和赵云的两柄百炼兵器更加锐利和坚韧。 孙权拿着这柄剑爱不释手,反复端详,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半晌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天助我江东,我江东得人,江东得人啊!” 乔玮被猝不及防地抱了起来,孙权把她抛在半空,又稳稳接住后转了好几个大圈才肯放下来。 孙权紧紧搂着乔玮,在她的鬓角落下一吻,语气柔和了许多,“我孙仲谋也得人。” 乔玮轻咳一声,提醒他书房里还有人,她实在是不太习惯在旁人面前做如此亲密的举动。 孙权抬眼看向门口的幼烨和幼煣,二人十分有眼色地连忙背过身去,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站得笔直恨不得自己是座雕像。 孙权知道乔玮面皮薄,也没再继续逗她,只是派人去请鲁肃和莫三公子等人前来议事。 乔玮主动回避,说自己要回居胥阁,孙权却拉着她的手,“坐下吧,一起听听。” 虽然孙权私下也会和她谈论一些政务上的事情,但说到底也只是夫妻之间的私话,他和属下之间商议政事的时候,她是从不参与的。 但这一次,孙权却让她参与一同探讨政事,乔玮是有些惊讶的。 “若是让张公知道了,定然又要拿着此事抓着你谏言。”乔玮小声地吐槽,“难道你忽然就不怕了?” “怕。”孙权嘴上说着怕,可神色里却一点也都没有看出害怕的意思,“那今日之事,让他们都闭嘴,不许传出去就是了。” 张昭忠心昭昭,为人又正直守礼,孙权的确也十分倚重他,可孙权的骨子里还是带着少年人的血气和傲气,对于张昭的道理和教训,有些事情是不认同的。 相比起张昭来,孙权的心里还是更亲近信任鲁肃和周瑜二人一些。 对于灌钢百炼之术,他也更倾向于听一听鲁肃的建议。 鲁肃见到孙权手中的这柄新剑所带来的威力后,也如同孙权一般,眼中满是雀跃和兴奋。 “若此技术能推行于江东军中,便可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鲁肃立刻便领会了孙权的心意。 他初到江东之时,便对孙权提出了占据江东而西向,成就三家鼎立之态,而徐徐图北上之地的战略方向。 可要是有如此神兵利器相助,鼎立什么鼎立啊,徐徐什么图之啊徐徐。 孙权闻言,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就知道,鲁肃定然能够明白他的雄心壮志。 只是想要大量锻造出如此百炼之兵器,尚且需要合适的地点和大量技术人员进行配备,并且需要严格的保密。 否则技术一旦泄露出去了,待其他州牧军阀一旦学起来,也就失去了在战场上的先机。 鲁肃看着大汉的堪舆图陷入了思索之中。 宛城固然有丰富的矿产和大量的工匠,但却是战事前线,细作与探子混杂,想要保密只怕是难。 如果要大梁调动工匠,也势必会引起探子的注意,也就失去了保密的意义。 可孙权如今管辖之地并不广袤,想要选一处既可用水排鼓风以炼钢,又能转移大量工匠而不被人所知,还要能远离战事前线之地。 如此一来,反是难题。 鲁肃和孙权在一旁反复讨论几个可行的地点,可最终都不完全能符合他们所提出的条件。 乔玮也不着急,坐在一旁为他们安心煮茶,一边仔细听着他们讨论的内容,并不开口。 几人从午间一直商议到晚上,也只是选出了两个相对比较合适的地方,一处为丹杨,一处为会稽。 丹杨如今是孙匡治下,一向也是宛城的粮草后备之地。 再加上此处水力丰富,江河纵横,距离宛城也并不远,无论是转移工匠还是运输生铁、柔铁都可借用原本运粮草之道,快速支援宛城和夏口战事。 孙权正式的授官还是会稽太守,在自己的治下做点什么事情,想要掩人耳目总归还是方便一些,何况身为太守本也就有权力可炼少量兵器以御敌。 分批多次从宛城召回部分工匠也不容易引人注目。 但这也都并不算是最优选。 孙权眼瞧着夜色已经深了,只能让人先送鲁肃回去,次日再行商议。 孙权将鲁肃送出门去,乔玮却在书房门口出声唤住了莫三公子。 “夫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莫三公子躬身道。 乔玮慢慢走近他,“我方才看先生欲言又止,或许对于新设炼钢之地,心中有更适宜之地,对吗?” 莫三公子没有回答乔玮的问题,乔玮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若是三公子有任何犹豫,我亦不勉强。只是我记得三公子一心想要重振莫氏之名,如今君侯正是用人之际,还请三公子不要藏私,鼎力相助。” 莫三公子语气有些沉重地解释道,“某并不是藏私,也绝没有二心。” 他身在江东之地,自从和乔玮相识以来,莫氏铁铺的匠人也逐渐并入吴郡的司金场之内。他早就是将莫氏和孙家的命运连在一起了。 他并不想因为他的一点私事而破坏了这种关系。 乔玮也并不逼迫莫三公子此刻就做出决定,“三公子的忠心君侯与我都明白,否则也不会引荐欧阳老先生给君侯了。 只是不论先生有何难处,只要先生说出来,能做的我们也绝不会推辞。” 乔玮做出了保证,也是希望能打消莫三公子的疑虑。 莫三公子仍有些犹豫不决。 他正打算开口,想请乔玮容许他先回去再思索一番。不远处小夜却神色慌张地趋步而来,“细君,老主君那边差人来传话,请细君还家一趟。听闻,恐怕是不好了。” 第199章 虚弱 孙权陪着乔玮赶回乔家的时候,乔宅里灯火通明,但躺在床上的乔父却面色阴沉,只吊着一口气了,毛医师生怕连累到自己,硬着头皮来跟乔玮解释。 “乔家主君身子本就虚弱,今日开的药方更是连吃都不吃……”毛医师小心翼翼地抬头去打量乔玮的脸色,心里更是打鼓战兢。 遇上这么不配合的病人,毛医师也觉得格外棘手,何况还是乔夫人的父亲,这说起来,治不好最后还是要吃罪的。 乔玮也知道毛医师为难,但现在她着实也没有心思去计较毛医师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乔玮看着比前几日瞧着更灰败的脸色,心里也已经有了预感。 虽然知道生死有命,可眼睁睁看着这具躯体的生父躺在病床上任由生命一点点流失殆尽,乔玮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几分触动。 “你就告诉我,阿父可还有救?” 毛医师的答案自然是摇头,但他不想在这个场合刺激病人家属,免得做出什么激动的事情来,他也很难收场。 他斟酌再三,委婉地说道,“这药已经是喂不进去了。” 意思也就是没救了。 乔玮轻轻抓起乔父的手,“阿父,我是大乔。” 乔瑢也抓起乔父的另外一只手,默默放在自己的脸庞上流泪。 乔父从来吴郡开始,身子便一直都不是很痛快,起初也只说是冬日里需要静养,精神瞧着也不错,他自己不舒服也不愿意同人说。 待到病症严重起来寻了医师来看,略好些便不肯再吃药,总是断断续续地养着。 等乔瑢发觉乔父的情况早已不好了的时候,乔父又怕两个女儿担心,不许毛医师说实话,只是敷衍着安慰两个孩子。 熬到春寒料峭的时候,原本藏着的小病症全都一起发了出来,才显得如此来势汹汹。 乔瑢每两日便来家中陪着乔宣,眼看着需要的药喝下去,就是不起效果,后来才发觉有异。乔瑢在的时候,乔父也会乖乖喝药。 但乔瑢不在的时候,便趁着人不注意,将药全都倒在床边养护花草的土里去。 乔瑢便知道了,乔父已然是存了死志了。 乔父的气息断断续续,若游丝牵引。 床榻前乔母坐着抽泣抹泪,而乔瑞也候在一旁“阿父阿父”地喊着。 乔玮听着心里厌烦,回头冷冷地看了乔瑞一眼,“阿兄现在哭还早了些吧。阿父还有一息尚存呢!” 乔瑞正吸了一口气要哭得大声一些,却被乔玮一句话噎住,这口气提到咽喉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硬生生憋得咳了起来。 见到乔玮竟如此不给乔瑞面子,乔母也有些不高兴,“你阿兄是孝顺,见不得你阿父如此衰败的模样,他心里难受,难不成在你眼里还有错了?” 乔玮是一点儿也没看出,乔瑞到底有多难受。 “他倒是真难受了。”乔玮看着乔瑞装模作样的拿出袖子里的帕子,那上头沾的姜味儿,离得五步远都闻见了。 乔玮不想和乔母他们多说什么。 面对乔父,心里如今更多的还是愧疚。 乔母和乔瑞二人对她是多有利用和算计,但乔父并没有,她当初对乔母寒了心,便连带着不愿回家看看病了的乔父,总以为是乔母的借口,想骗她回去好给她施压。 她也没想到乔父那样身体健壮的人,竟也会真的轻易病倒。 乔玮想到自己的冷漠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子欲养而亲不待,真的让孙权说中了。 想到乔父往日里的慈爱和严厉,乔玮真的悔不当初,眼泪也不由得滴落在手上。 一双干枯的手缓缓抬起,挣开了乔玮的紧握,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哭什么。” 乔玮咬着嘴唇,“阿父。” “你阿父活到这个年纪也不错了,我昨夜梦见你阿兄了。” 乔玮知道,其实乔父心里一直都很想念她的亲生兄长,只是乔父从来不说罢了,一来也是怕乔母和大小乔伤心,二来这个不善表达的男人,实在是羞于将自己的思念宣之于口。 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乔父发青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珠。 “你阿兄站在那里,说他在那边瞧见你和小乔的不容易,心疼得很,都哭了。你知道的,你阿兄很少哭的。” 乔玮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乔琛是条硬汉子,哪怕临走之前,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都从未流过一滴泪,只是呢喃着放心不下双亲和阿妹。他是个至纯至孝的人。 “他方才还怪我了,说我没有好好照顾好你们姊妹二人。”乔父的嗓子喑哑,却十分清明,他看向乔母,朝着她伸出手去。 乔母听到乔父提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乔琛,一时间心中酸楚,也伸出手去紧紧抓着乔父的手。 乔父对乔母说道,“咱们回皖县吧,琛儿同我说,他想咱们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皖县,没有人陪他说话,他难捱得很。 咱们,咱们得回去。” 乔父紧紧地攥着乔母的手,“成吗?琛儿阿母?” 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自从乔琛离世之后,乔父便没有这样称呼过乔母的。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一家团圆和美时候的样子。 乔母流着眼泪点头,“好,好,好,咱们回家,回去陪琛儿。” 乔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好,好,好,咱们回家!” 他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句比一句急促,一句比一句低落,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便再没了动静。 毛医师连忙上前去探鼻息,然后又按在脖颈处试了试,转过身来对乔玮摇了摇头。 乔玮纵然做好了准备,却依旧抵不住悲从心来。 乔母彻底绷不住了,跪在乔父的榻前失声痛哭起来,乔玮、乔瑢也紧跟着跪在身侧,戚戚落泪,只有乔瑞一个人脸色铁青着跪在乔母的身后,高声的嚎着,然后用帕子遮挡住自己的面容,落下泪来。 第200章丧仪 乔家本支尚在庐江,地方虽不远,但乔玮派人前往送信到族中长辈赶到吴郡也尚需几日。孙权便权宜安排了孙静暂代主持丧仪,两日之后,由乔瑞扶灵,乔母、乔玮和乔瑢同行,送回皖县本家。 乔父骤然离世的事情,给整个乔家和居胥阁都笼上了一层阴霾。乔瑢陪着乔母在房中日日以泪洗面,乔玮身为长女,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安排招待好来看望祭奠的女眷们。 晚间孙登又哭闹着只要乔玮陪睡,乔玮两头都要兼顾,又不得休息,不过两日的时间,便眼看着人憔悴消瘦了下来。 鲁母由鲁肃陪着来祭奠,瞧见乔玮苍白的脸色,也心疼得不得了,“好好的人儿,眼瞧着就憔悴了。” 乔母在吴郡也没有多少女眷深交,鲁母便主动留下来陪着说话宽慰。鲁母也是中年丧夫,比起旁人来,最能体会乔母此时的伤心。 “如今便是为了几个孩子,乔夫人也要暂且忍住悲痛,大公子尚未有妻室,这个家还需你操持着,这还有儿孙辈的福还未享呢!” 而乔母看着跟在鲁母身边的孙子鲁清,因此想到了尚在何家的孙子乔晖。 何氏虽然和乔瑞和离,可这孩子到底是乔家的血脉。此次回皖县,定然要将孩子接回来才行。否则乔瑞要为父守孝三年,他们乔家的血脉就不知何时才能再有了。 乔母想到此处,心里有了期盼,渐渐打起了精神来,勉强用了一些饭食。乔瑢见乔母如此,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乔父扶灵回乡,孙权也需随行,便将吴郡的事务交托给张昭和张纮二人便宜主事,再有决疑之事,送至皖县再定。又吩咐鲁肃盯紧百炼之术相关之事,与莫三公子和荣生再加商议,并定名此事为白虹之策。 孙权亲自陪同回乡,乔氏的本家自然不敢怠慢,来接灵的也都是族中嫡支的人。 乔玮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们乔家有这么多兄弟长辈。” 乔父生前官职不显,又原是庶出,早早就分家出去,和本家也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便是到了年关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什么走动。 连乔母都不大认得那些本家的亲戚到底谁是谁。 乔玮也清楚,他们根本不是冲着为乔父办丧仪而来,可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只要他们不在乔父的丧仪上折腾幺蛾子就好。 乔玮仔细地盯着过了两日,终究还是出了事。 只是闹幺蛾子的人不是乔家本支的亲族,而是乔母本人。 乔瑢见乔母的精神好一些了,便扶着她到灵堂前看乔父,却不想乔母骤然嚎啕大哭起来,抱着乔父的棺椁声泪俱下,“主君啊,你走得孤苦伶仃啊,却丢下妾身一人,恨不能叫我与你同去了才好啊!” 乔家的几位妯娌自然连忙上前去劝。 可乔母却根本停不下来,“瑞儿还未成家立业,连唯一的孩子也被那何家夺了去,若是你还在,那些人何至于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一声比一声哀戚,一声比一声响,手也连连捶着棺材,仿佛要将棺中之人叫醒才好,“你起来啊,主君!主君!可怜你一辈子操劳,却连个给你磕头的孙儿都没有。老天开开眼啊!” 乔玮瞧着她这般在灵堂上厮闹,简直心力交瘁。而乔家本族的长辈更是尴尬。 当时乔瑞入狱,被押送到吴郡去了,何家前来和离并且要求将孩子带回何家改姓何,他们这些长辈也是点了头签了字的。 原因无他,何氏当时嫁进来所带的嫁妆,几乎已经被乔家花费殆尽了。 何家要取回嫁妆,乔家给不出来,也不可能还,这一点乔家没理,自然只能任由何家提条件了。 如今乔母如此哭诉,也算是打他们的脸面。 果不其然,乔家的几位长老脸上也都青一阵白一阵,仿佛吃了苍蝇一般难堪。 乔玮只好让几个力气大的嬷嬷将乔母扶下去,乔玮可以不在乎乔母的厮闹,可她不想让乔父的丧仪变成旁人口中的笑谈。乔父一辈子经营,在邻里之间的名声都不错,难道要到了临了,还要让人品头论足乔家的私事? 乔母自然不愿走,她还没哭够,乔家的长辈还没有点头,她绝不可能停手。 乔玮无奈地看了乔瑢一眼,乔瑢明白,只好暗暗装作去扶,袖子里的针灸便扎了一下穴位,乔母立刻昏了过去。 乔玮连忙给这件事情下定论道,“阿母是伤心过度了,先扶下去休养吧。”她又对乔瑢道,“阿母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还是暂且不要让她到灵堂来,免得伤了身子。” 乔瑢连忙点头,和几个老媪将乔母扶了下去。 孙权躬身道歉,“自从岳丈过世了,岳母就悲痛不能自已,若有言语行动得罪之处,还请诸公念在她尚在悲痛之情下,多包容担待些。” 那些乔家的长辈自然连连道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孙权既然已经出来打圆场了,大家也就十分默契地将方才的闹剧揭了过去,谁也没有再去提。 在乔家长老的主持之下,丧仪还在继续,与乔家交好的世家豪强也都派了人前来,而独独少了何家。 乔母知道了此事之后,又在房中大骂何家的人没有良心,将乔家的血脉夺走,如今乔父都走了,竟然连带孩子上门祭拜一下都不肯。 乔玮从门外走进来,正听见乔母在怨怪何氏狠心,还是自家媳妇的时候就十分跋扈,如今更是不可理喻。 “都强行要和离了,本来抱的就是要断交的主意,难道仅是眼见乔瑞回来了,还能回来破镜重圆吗?” 乔玮端着一份米粥,扶着乔母起来用饭。 “不过是眼看着瑞儿一时落魄了,便恨不得立刻撇了关系,独自安然。”乔母冷笑着,“却不想我儿是有造化的,如今还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如此只能同甘不能同苦的儿妇,便是晖儿回来了,也断不能再入咱们家的门。” 第201章 回头 乔玮只觉得好笑,“放心吧,何氏是绝不会回头的,她可是何家的女儿。” 何氏与乔瑞和离了后,何家便迅速为她寻了另外一门亲事,嫁的是梁国睢阳李家水房的次子。 而乔晖也跟着生母去了李家。 乔玮虽然不喜听人八卦,可有些话也总能传到她的耳朵里。乔瑞的生父母偏心长子,对乔瑞这个次子并不看重,何氏嫁进来之后,便说何氏是大家的规矩,要何氏管家。 实际是为了拿何氏的嫁妆来平先前那些那乱七八糟根本理不清楚的账目。 何氏一开始为了名声,也真心以为是婆母看重自己,自然尽心尽力管家,可直到后来才渐渐明白了婆母他们的算计。 她自然不愿意,找公婆闹起来,可乔瑞却不站在自己的妻子这边,反而指责何氏不懂事。 何氏不愿意吃亏,闹到了族中的长辈那里,但由于何氏的嫁妆都是自己填进去的,也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但乔瑞父母自觉丢了脸面,更不待见次子和何氏。 何氏至此便已经和乔瑞离了心意。 后来乔母想要在族中过继一个儿子,乔瑞的父母便千方百计将乔瑞送走。 何氏也想着能脱离原来的公婆也就答应了。 过继到了乔父乔母名下后,何氏便激着乔瑞上进,可奈何乔瑞的肚子里也没多少的墨水,喜好高谈阔论,却干不了半点实事。 何氏便渐渐越来越心灰意冷。 只怕和离之事也是她心中早就起了想法,只是借着乔瑞被押解入狱的事情闹出来罢了。 乔母听见乔玮如此说话,自然不高兴,“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觉得此事光彩?你还向着那个何氏?” 那可是你兄长被人和离了! “光彩不光彩我不知道,不过人家何家能为了一个女儿和乔家轻易翻脸,阿母就该知道,您今日在乔家长老们闹这么一出,也是无用的。”乔玮见乔母如此,干脆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怎么无用了,那何氏跋扈,仗着家世强行和离,难道我就不能让乔家长老替我出头,要回我们乔家的孩子了?”乔母气得两眼瞪得浑圆,“若不是当初乔家本家的那些人游移不定,至于你阿父今日连个儿孙都瞧不见!若不是今日君侯来了,哪里还见得到他们的人影!”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乔玮觉得实在也没必要苛求人家何氏非要和一群与自己合不来的人生死与共吧! 乔母见乔玮不和她一条心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觉得何氏做得对!” “我没觉得她做得对,可我也是打心里羡慕她!”乔玮淡淡道,“她在乔家受了委屈,家中亲长兄弟可以不顾一切为她出头。若换做是我在孙家过得不好,你绝不会如此。” 不但不会为自己出头,必要的时候还会牺牲自己以换取更多的可交换的利益。 所以她在孙家是没有倚仗的,她必须想尽办法借力打力,在孙家谋得自己的一条生路。 她本来以为嫁入孙家便可以松一口气,至少是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但渐渐她发现并不是如此,吴母的逼迫,乔母的漠然,都令她明白,只要她不能跳出家宅的困境,她始终都只能把命运拴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而这种命运飘零的滋味,她一眼便能够看到结局。 因此她才想要借着莫氏铁铺为跳板,慢慢建立属于自己的一点生存倚仗。 她是在为自己谋求退路,也是在为乔瑢谋求退路,即便有一日她和乔瑢也走到了和夫婿相看两相厌的时候,她还能有谋生的手段,可以在这个世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乔母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离经叛道”的女儿,“若有一日你在孙家过得艰难,也是因为你自己不会笼络夫婿的缘故。当初我多次劝你,不要和吴老夫人起冲突,你总是不听。难道你这般不孝跋扈,往后有什么事,还指望着乔家能为你撑腰,难道说出去不心虚吗? 那孙家只一句你对婆母不敬就可将我们的嘴都堵上。 你还是好好服侍君侯才是正经事。乔家的长老们若是不肯为我们出头,那我就去求君侯。有君侯出面,那何家也得掂量掂量!” “如今天下各样的亭侯、乡侯不知其数,何家又为何要看在君侯的面上,违背当初的意志,将晖儿送回乔家?”乔玮觉得乔母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过于幼稚了,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一个南昌侯的名头的确能够让人愿意给上三分薄面,可人家明明占着理,为何还要卖一个前途尚未可知的君侯的人情呢? “要是如你所料这般容易,那当初何家又何必非要和离呢?” 孙权在吴郡自家的地盘上,面对本地的世族尚且需要费心经费笼络。 他为何要为了乔家一个孩子,去和何家周旋?乔玮可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乔母见乔玮不肯答应她的要求,更是心气不顺,“我瞧你如今的翅膀也是硬了。当初你若是肯为你兄长谋个一官半职的,他也不至于是个白身,连接回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都还需要瞧人家的脸色。偏偏你这个做妹妹的,连这样的小事也不肯搭把手。 你将自己过成这样的孤家寡人,到底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想着独自能享荣华,半点也不惦记家中的亲人,冷心冷肺的东西!” 乔玮懒得为自己争辩,反正跟乔母讲道理也是讲不明白的,“我劝你是消停一些,原本你若是私下去同那些长老们求上一求,人家瞧着你膝下孤寂,或许还能腆着脸去帮忙说个情。你今日一闹,他们当着众人丢了脸面,也知道你心里多有怨怼,谁会再替你去何家说话?只怕各个都要避之不及了。” 乔母只觉得这话刺耳得很,“若你这个妹妹能靠得住,我何苦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去?” 第202章 乔晖 行吧行吧,乔玮也懒得再劝,反正说过来说过去,乔母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乔玮也没什么好气,要不是为了全了乔父最后的颜面,谁要在这里跟乔母掰扯这些有的没的。 唤来两个有些年资的老媪服侍乔母,乔玮也起身走了,只是一打开门,却发现孙权就站在门外。 月光照影,一半明了一半晦暗。 乔玮此刻看见孙权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尴尬和心虚,轻咳了两声,小声地问道,“君侯来了怎么也不敲门进来,是想来看望阿母吗?” 她知道乔母今日闹这一出很不体面,她知道外头的人虽然不说,但心里多少也议论。她可以接受旁人的议论,毕竟那些人与她并不十分相干。但她心里是不愿意让孙权看到这一切,尤其是孙权在丧仪上帮她挡掉了许多来自外人的揣摩和闲话,她更是觉得自己欠他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无法还清。 乔玮甚至已经不是很敢去看孙权的眼神,如果看到孙权流露出怜悯或是嫌弃,乔玮觉得自己真的会一辈子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心里虽是尴尬,面上仍然故作镇定,身子也让出一条可以让孙权通过的路来。 孙权盯着她的面容,不想放过一丝细节,然后小声道,“来了有一会儿了,想着你这两日累了,你家的老仆给你煮了点热汤,我在房里看你迟迟不回来,就来这里等你。” 那就是来了很久的意思了,也不知道方才的话他都听了多少去了。 乔玮心想,总的来说,她方才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最多就是她说了天下的亭侯乡侯多了去了,人家何家也未必要买孙权的面子,这话会不会得罪他啊…… 毕竟男人都听不得别人说他能力地位不行的话…… 她打量了一下孙权的脸色,没看出有什么不高兴,那应该就是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吧。 孙权瞧她那般偷偷摸摸地好像在做贼一般心虚的模样,低头睨了她一眼,“怎么了,这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 “方才我和阿母说你的南昌侯也算不得什么……你会不会觉得……”这话有点伤自尊啊…… 孙权轻笑一声,“我就这么小心眼,为了这两句话就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么想。”乔玮连连摆手。 嘴上说着没有,心里的却是这么想的。 “你不想让阿母来麻烦我,我知道。”孙权一点儿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区区南昌侯,一个虚名罢了,莫说是何家,我也没把曹操给的这点封赏放在眼里。” 他们孙家也不止他一个乡侯,他可不会满足于就要区区一个南昌之地作为自己的食邑。 乔玮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好的,好的,是我眼光狭隘了。 “不过乔晖还是应该要乔家来。虽然阿母所求略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一个家族之中,无论是外嫁的女儿还是族中的子弟,向来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指望瑞兄是不能了,那孩子还小,或许还能有些可期冀的。” 乔玮对此也并不抱希望。 但孙权似乎对此很上心。 次日,周忠上门来祭奠之时,孙权与之商谈了许久,并且顾徽也从吴郡前来。 待乔父下葬的第二日,周忠和顾徽带着乔晖回来了乔家。 乔玮正在和乔母、乔瑞坐着用早膳,却看见孙权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乔玮并没有见过乔晖,所以不认得。 但乔母和乔瑞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跑向了乔晖,“晖儿,晖儿,你回来了?” 乔晖已经有一年左右的时候没见过乔瑞和乔母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忘性大,见到乔母和乔瑞急切地靠近,便有些惧生地往照顾他的老媪身后躲。 乔母见到这个孩子如此生疏,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乔瑞还是有几分好耐心,去拿了孩子喜欢的蜜饯出来,“晖儿,我是阿父呀,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蜜饯!来!到阿父这里来。” 乔晖依旧是不肯。 乔瑞的眼中满是失望,连拿着蜜饯的手也垂了下来,“这孩子竟与我如此生疏。” “这个年岁的孩子认生才是常事,何况他已经都许久没有见你们了。过几日他和你们玩熟了,自然就好了。” 乔玮出去和周忠、顾徽道谢,“乔家家事,还要劳烦周公和顾公子跑这一趟,心中感激异常,也不知如何能表谢意之万一。” 乔瑞亲自将人请了进去,“周公和顾公子切莫嫌弃家中粗茶,还请稍作休息,容乔家略表谢意。” 周忠却摆手道,“如今你们尚是孝期,还是先安抚好家中的老母亲吧。这些小事的情分也不急在这几日,说起来,小乔尚未回过舒县的周家,今日既然来了,也想问问,能否带小乔先行回去拜见主母和婆母。” 当初周瑜纳小乔,是派了身边的人将小乔直接接到宛城去的,并没有过周家的门,所有纳妾的礼节都是从简操办的,为防夜长梦多。 没有拜见过主母和婆母,小乔便不算是主母点过头的正经妾室。 乔玮自然不希望让小乔独自去见周家的主母大顾氏。她是想带乔瑢直接回吴郡,然后派人护送她回宛城。 虽然大顾氏的确是身子不大好,难以主持家中庶务,但她身边可还有个庶妹小顾氏。大顾氏心思深沉、手段很是严厉,小顾氏脾气火爆,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这两姐妹总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小乔心思单纯,哪里会是她们的对手,前世就没少被给难堪。 乔玮还没想好说辞,乔母便出声应了下来,“周公所言极是,小乔过门许久,是该去拜见主母和婆母,全了礼节。” 乔母觉得才承了旁人的恩情,自然不好推脱旁人的请求,何况还是合情合理的请求。 仿佛是看出了乔玮的犹豫,乔瑢从身后出来,悄悄握住乔玮的手,给了乔玮一个安心的眼神。 第203章 拿捏 乔玮还是不放心,便调了孙权身边的王媪跟着乔瑢,又再三叮嘱道,“兄长是靠不住的,但你还阿姊,若是她们有什么为难的,也不必太过客气。王媪跟在你姊婿身边也算是个沉稳的,世家之间的事情她也见过,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她就是了。” 若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让王媪给乔玮送信,乔玮总会想出些办法来去周家要人。 乔瑢伸手抚着乔玮蹙起的眉头,“阿姊就不要担忧了,我能应付得来,人家看在我有个君侯夫人的阿姊,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乔玮只能点头,然后送乔瑢上了马车,自己也上了马车回吴郡。 刚回到家中,正想让小夜去袁琅琅那里接孙登回来,却看到袁琅琅带着徐幺娘急匆匆地进来,“夫人,登儿被老夫人接走了。” 乔玮要回皖县,想到孙登年纪尚小,来回在马车上颠簸也不大好,便将孙登都托付给了袁琅琅,心想来回不过十日的光景,有徐幺娘留在家中照看,她也放心。 却不想,还是出了事情。 她一时忙乱忘记了家中还有个会随时后院起火的老夫人。 “可吴老夫人和身边的人不都……” 袁琅琅哀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让女公子来带走的。” 对了,吴老夫人是被变相软禁了,但孙安和谢春弗可没有。 孙安自幼是跟着兄弟们习武的,身边也有一些带兵器的女婢,寻常宅内的女婢和老媪可不会是她们的对手。 头两天还只是让徐幺娘抱着孙登去给吴老夫人请安,徐幺娘虽然胆战心惊的,生怕将孩子给留下,护得十分紧。 好在袁琅琅总是及时派人去请,说孙登年纪尚小,还要喝奶,吴老夫人这才放人。 没过两日吴老夫人便将徐幺娘和孙登连同几个近身伺候的婢子都一起强制留下了。只是孙登还需要喝奶,吴老夫人却说孙权这些孩子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喝米汤了。 孙登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光喝米汤哪里能饱,便总是饿得直哭。 老夫人便借口说徐幺娘等人不会养孩子,将徐幺娘送回了袁琅琅那里。 袁琅琅几次借口要将孙登接回来,都被吴老夫人挡了回来。 到今日来算,孙登在吴老夫人那里已经差不多六七日的时间了。 徐幺娘“噗通”一声就跪在乔玮的面前,眼中噙满了泪水,孙登自出生起就是她在照料,一想到吴老夫人不会好好照料孙登,她心里就如同刀割般生疼。 “细君,是婢无用,不能护住小公子。” 乔玮摇头,“是我大意了。你跟我去见吴老夫人,小夜你去告知一声君侯,若君侯一会儿有空了,我还未回来,让君侯去一趟正屋。” 小夜不明白,“为何?” 吴老夫人都如此过分了,难道还不能请君侯做主吗? “疏不间亲。”乔玮站起来,带着徐幺娘前往正屋而去。 袁琅琅立刻就领会了乔玮要做什么,“那我去将勖儿接回来。” 乔玮点头,“多谢嫂嫂。” “没能把登儿护好,也是我的不是,你都没怪我。”袁琅琅满面愧疚。 乔玮和袁琅琅二人分头行动。 吴老夫人听到通报说乔玮来请安,面露讥讽,对着身边的卫媪道,“你瞧,这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就是如此,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在我这里,一年到头连面都见不到。 这么个孝顺东西,却做了当家主母,全家才跟着有样学样,欺上瞒下,胆大包天,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卫媪不敢接话,只是小声地问,“要请乔夫人进来吗?” 吴老夫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刚喝了药,困乏了。” 卫媪只好出去回话,“乔夫人还是等一等吧,老夫人还未起身呢!” 乔玮自然明白这是推脱的说法,“既然老夫人身子不爽利,那我就将登儿接回了,免得孩子年幼哭闹,反惹了老夫人不得静养。” 乔玮作势便要进去,卫媪连忙拦住,“夫人还是耐心等一等吧。” “卫媪怕是年纪大了,行事上也有些糊涂了。当初还能留你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不过是看在卫媪对君侯尚有几分照料的资历,不是让你倚老卖老的。” 乔玮当初将乔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换了,独留了两三个老人儿给吴老夫人的处置本是为了杀鸡儆猴。 但显然无论是吴老夫人还是眼前这个卫媪都不想当那只猴。 卫媪显然也明白乔玮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对君侯的确有几分照料的故情,可是卫媪对乔玮可没有这样的面子和旧情。 乔玮俨然已经动了对卫媪的杀心。 正当卫媪动摇了的时候,孙安刚从鲁先生那里下了学,“嫂嫂怎么来了?” “我离家数日,多谢老夫人对登儿的照料,既然我已经归家,就来接登儿回居胥阁。”乔玮就事论事,但孙登是孙安领着女婢带到正屋来了。 乔玮由此也多了两分警惕。 孙安“哦”了一声,“登儿在阿母这里挺好的,能吃能睡,他就在偏屋里,阿母也挺喜欢登儿的。” 没说让乔玮接走,也没说不让乔玮接走。 “好。老夫人还睡着,所以我想先把登儿接走,晚些等老夫人醒了,我再来和老夫人请安。”乔玮不想和正屋的人多做纠缠。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登儿了,即便卫媪和孙安都说登儿很好,但她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总是不能安心。 孙安对乔玮这个嫂嫂本来印象挺好的,长得好看,性子也温和,懂得也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乔玮是府上唯一没有因为自己习武而别有异眼相待的人,反而乔玮很欣赏自己的胆魄,还安排自己和兄弟们一同在鲁先生那里读书。 但是渐渐孙安也发觉乔玮也并非那么“完美”,乔玮和吴老夫人并那么对付,甚至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按照吴老夫人的话来说,就是妇德有亏,不孝父母。 孙安本来也觉得乔玮不是这样的人,但乔玮的确不会对吴老夫人晨昏定省,甚至不是重要的日子,都不会来正屋请安。 第204章 出事 加上吴老夫人的言语之中总是对乔玮多有不满,孙安对乔玮的印象也多有变化。 孙安也说不清楚,到底乔玮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嫂嫂还是和阿母请示了后再接回登儿吧。左不过片刻的功夫,免得阿母醒来想见登儿而不能,伤了老人家的心。” 孙安其实曾经将她的困惑请教过鲁先生,但鲁先生没有正面孙安的问题,只是告诉她世上之事难分对错,也绝不是非黑即白。 所以孙安更希望母亲和嫂嫂能够和睦共处,毕竟是一家人。 她一向是觉得阿母强势了些,但人不坏,而乔嫂嫂一定是对阿母多有误会。 何况阿母是很喜欢疼爱登儿的。 “那我先去接登儿吧,我离开许久了还未见到登儿,心中想念得紧。”乔玮坚持要见到孙登,她只有见到孙登还安好,她才能放心。 孙安想领乔玮去见孙登,屋里的吴老夫人却适时出声,“卫媪!” 好的,人醒了。 既然吴老夫人醒了,那也行。 吴老夫人“悠悠醒来”,然后由卫媪服侍起身,“今日倒是难得,乔氏倒是会来我这屋来,给我请安。” 好的,乔玮忍。 “儿妇从皖城归来,自当给老夫人请安,顺便也多谢老夫人近日来对登儿的‘照顾’。”乔玮也说着场面话,意有所指。 孙安没完全听懂两人之间的机锋,附和道,“阿母可喜欢登儿了,每日一醒来都要问一问登儿的。” 嘴上的关心不过都是场面上事情,乔玮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吴老夫人有多疼爱登儿。 “谢就不必了,登儿也是我的孙儿,疼爱他是应该的。正屋是太冷清了,有个孩子说说笑笑的也热闹些,显得我这里也没那么安静。”吴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不愿意将孙登还给乔玮了。 乔玮正想回答,孙权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谢春弗。 “在门外就听到屋子里说话的声音,看来老夫人这里挺热闹的,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孙安连忙起来给孙权行礼,“仲兄!” 孙权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吴老夫人和孙权闹翻了之后,二人也是没再见过面。此时好容易见到了孙权,心里也是想要缓和一下母子关系。 可是一听到孙权对她的称呼从阿母也变成了老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脸,孙权不肯低头,吴老夫人更是不可能低头,索性冷着脸不说话了。 “老夫人方才说屋子里冷清了些。”乔玮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大约是想匡弟了,不过匡弟如今在丹杨任县丞,若是不那么要紧,不如君侯将匡弟叫回来吧。” 吴老夫人如今唯一的亲生孩子就是孙匡,如今孙权还能重用孙匡也是吴老夫人为数不多的安慰了。 若是孙权听了乔玮的话,撤了孙匡的县丞之职,召回吴县,那吴老夫人真的是能气死。 “不必了,你匡弟在丹杨好好的,正是你们兄弟齐心齐力的时候。”吴老夫人还不等孙权表态,立刻否决了乔玮的提议,“登儿就很好,在我身边哭哭笑笑的,也就够热闹的了。” 乔玮绝不可能让孙登留在吴老夫人的身边。 “照顾年幼的孩子辛苦劬劳,还是不要劳动老夫人了。老夫人若是喜欢登儿,就让乔氏时常带着登儿来请安就是了。”孙权也没答应,乔玮倒是松了一口气。 “仲谋这是不放心我?再如何我不也将你们兄弟几人都给拉扯到了,难道还养不好一个登儿?”吴老夫人见孙权完全没有低头的意思,更不高兴了,眉头死死地皱着,“这屋子里那么多伺候的人,还累不着我。” 吴老夫人看向乔玮,“你还年轻,该把正经的心思都放在夫君的身上才是,府上只有一个孩子也太少了些。你若能生就多生几个,若是不能生,也不该霸着夫君,叫能生的多生几个才是正理。” 乔玮看向站在吴老夫人床边的谢春弗,谢春弗收到乔玮的目光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乔玮。 “倒不是看伺候的人少,但孩子还是养在亲生母亲身边比较好。”孙权面无表情地回绝了吴老夫人的话。 吴老夫人脸色一僵,“你……” 难道是在暗指自己的身世吗? 谢春弗见状不好,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老夫人要是喜欢孩子,我把勖儿常常带来在老夫人跟前说笑可好。勖儿年纪大了些,也会说几个字,也可逗老夫人一笑。” 那孙勖再有趣,也不是孙权的亲生孩子,更不是乔玮的心头肉,就算养在自己跟前又有什么用! 难道孙权会因为记挂孙勖来正屋吗?那乔玮会为了孙勖乖乖听话吗? 吴老夫人不喜欢谢春弗如今处处为孙权和乔玮打圆场,瞪了谢春弗一眼,心里暗骂不中用的东西。 吴老夫人还想再辩驳,忽然听到偏房传来一阵哭声,乔玮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她再也顾不上和吴老夫人虚与委蛇,带着徐幺娘便闯进了偏房。 吴老夫人和身边的人不敢阻拦,孙安更不会去拦。 乔玮这才看见登儿摔在矮榻边的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而屋子里伺候根本没有伺候的女婢或者老媪。 甚至矮榻边都没有任何保护的东西,以防止孩子摔下来。 乔玮立刻将孙登抱在怀中哄,身体更是气得发抖。 孙权立刻让幼煣去请毛医师来。 吴老夫人心知不好,让人搀扶着走来偏房,眼中也多是心虚和担心。 “登儿怎么样了?这伺候的人怎的如此不小心!” 到底是伺候的人不小心,还是吴老夫人故意不想让人伺候得小心。 孙登正是到处乱爬的年纪,就算是午睡的时辰,那房中竟然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 从前贴身伺候的女婢都被撵回了居胥阁,那谁能摸得准孙登的脾性和习惯? 乔玮气得眼睛都红了,“伺候的人既然不小心那便不必伺候了。老夫人年岁大了,多少年不曾养过孩子了,当然不会记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断然不能离了人的。” 乱爬乱窜还喜欢到处摸东西往嘴里放,一个不留神便是性命之忧。三岁以内的孩子容易夭折除了体弱以外,这种人为的意外更是防不胜防。 她也顾不上要告退,抱着孩子便带着人回居胥阁去。 吴老夫人心虚不好再拦,只好敲着拐杖让谢春弗和孙安跟着去居胥阁探查情况。 一面焦急地碎碎念,“可不能真的出了事啊!” 就算要出事,也只能在乔玮的手中出事,可断不能在自己的屋子里出事。 第205章 置身事外 毛医师在居胥阁给孙登看诊,谢春弗和孙安也在偏厅里等着。 女婢奉上了茶水和电信,但谢春弗和孙安都没有心思用。 好在孙登摔得并不严重,回来的路上就停止了哭声,只是好几日没见到母亲,一直念在乔玮的怀里不肯离开。 因着好几日都没喝到奶了,徐幺娘给喂羊奶的时候,几乎是囫囵着喝完的。 毛医师让乔玮多观察两日,只要头上没有继续发肿块,也就没事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谢春弗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她绝没有对孙登动过什么坏心思。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呢!”双手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下一瞬,她抬头看向谢春弗,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盯着谢春弗的时候,仿佛是盯住了猎物的猛兽,闪着寒光,“老夫人常年不照料年幼的孩子,一时疏忽也并不奇怪。但是谢女公子常在老夫人身边,难道也疏忽了?” 谢春弗也只能如此无名无分、身份尴尬地留在孙家,在乔玮面前不敢露出丝毫的逾矩。 上一世她就是如此冷眼旁观着徐木楹对大乔的磨挫,甚至还会在不小心看到徐木楹折辱大乔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为徐木楹掩上房门,警告下人不许多嘴,免得有不像样的话传到外头去。 谢春弗手里摸索着一枚玉锁,谢春弗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孙勖身上日日佩戴的那一枚,她令高人加持过,用来保佑孙勖平安顺遂的。 乔玮提出了好处,定然是要她用相应的利益进行交换。 吴老夫人不得已都说服了谢春弗为妾,但乔玮的态度一直都很强硬,拉着孙权做挡箭牌,一直都不肯点头。 孙安不疑有他,便先回去了。 乔玮“嗯”了一声,“几次死里逃生,的确是有福气的。” 而此时的谢春弗却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谢家将谢春弗最后一次送到孙家来,并且同意将谢勖交给谢春弗抚养,打的主意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但为何,此时忽然同意了? 可聪慧如谢春弗,她当然也明白,乔玮是不会轻易松口。 “小公子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方才我在外头也担心得紧,好在真人保佑,有惊无险。小公子是有福之人。” 谢春弗迟疑了,她如今在孙家的情况尴尬,乔玮又要从她身上换取什么呢? 她叮嘱过近身侍候孙勖的人,这枚玉锁不可离开孙勖的身边,便是沐浴的时候也不可离身。 听到是虚惊一场的消息,谢春弗和孙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春弗轻轻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想请见乔玮。 乔玮听到小夜说谢春弗想见自己,她并不意外,甚至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乔玮让徐幺娘把孙勖也抱来,让两个孩子在一旁玩耍。但孙登就是黏在乔玮的身上不肯下来,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玩物也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老夫人自然是慈爱的,只是偶尔疏忽了。” 谢春弗一噎,她知道乔玮不是很喜欢她,但是一向也对她算是客气,从不为难。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言语竟变得凌厉了起来。 六八.一六八.二五.一九三 没有沾染过什么因果,更没有染上过鲜血。她一贯就是如此,冰清高洁,冷眼旁观着所有事情的发生,置身事外、不加阻拦。到最后,她什么都不必做,自有吴老夫人为她铺好一切的路。 先前吴老夫人多番想要孙权娶谢春弗,但孙权始终不同意,后来吴老夫人也准备退而求其次,让孙权娶谢春弗为平妻,但孙权也一直没有点头。 孙勖还是懵懂的年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小布包里发出的“沙沙”声,还乐得“咯咯”直笑。 谢春弗也知道,谢家她是靠不住的,若她不能为自己和勖儿筹谋,她们在孙家就只能是待宰的羊羔。 唯一的可能……就是吴老夫人。 孙安要回去给吴老夫人报信,谢春弗小声道,“我去瞧瞧勖儿,一会儿再回去侍候老夫人。” 乔玮打断她的话,“谢家你应该是回不去了吧!” “我可没有说老夫人的事情。”乔玮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也不入谢春弗的套子,“怎么谢女公子觉得老夫人是有意要害登儿吗?” “勖儿应该也回不去了。”乔玮知道谢春弗的痛处,她不介意在她的痛处上再捅上一刀。 听到这话的孙权也总算是放下了心,在乔玮的再三催促下回了书房。关于白虹之策的陈条,鲁肃等人也需要向孙权汇报。 乔玮懒得和她再解释自己厌恶她的理由,索性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条件,“勖儿养在你的名下,按道理也是该给你一个孙家的名分。” 想到这里,谢春弗心里忍不住“咯噔”一沉。 谢春弗明白了,乔玮这已经是对她生了极大的不满。 可现在这枚玉锁就在乔玮的手里,而平日里跟在孙勖身边伺候的人此时都不在身边。他就在她眼前不远处,坐在矮榻上和孙登抓着特制的小布包玩耍。 谢春弗陪着笑脸,“不至于。其实老夫人也不过是想多亲近亲近小公子。” 谢春弗诧异地抬头看向乔玮,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乔玮点头,语气淡淡的,“这是自然。” 谢春弗连呼吸都跟着一窒,脸色都惨白了几分。 其实,她也有些死心,知道乔玮不可能点头让她入孙家的门的。 她咬着下唇,脸色惨白。 乔玮并不着急谢春弗的答案,玉手轻抬,从罐中取出几片茶叶,丢入茶碗之中,再等着炉子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将沸水直接冲入茶碗之中,再配合上一些简单的手法,碗中的茶汤顿时香气四溢。 两碗清茶,一碗放在乔玮的面前,一碗由小夜无声地奉在谢春弗的面前。 第205章 置身事外 毛医师在居胥阁给孙登看诊,谢春弗和孙安也在偏厅里等着。 女婢奉上了茶水和电信,但谢春弗和孙安都没有心思用。 好在孙登摔得并不严重,回来的路上就停止了哭声,只是好几日没见到母亲,一直念在乔玮的怀里不肯离开。 因着好几日都没喝到奶了,徐幺娘给喂羊奶的时候,几乎是囫囵着喝完的。 毛医师让乔玮多观察两日,只要头上没有继续发肿块,也就没事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谢春弗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她绝没有对孙登动过什么坏心思。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呢!”双手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下一瞬,她抬头看向谢春弗,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盯着谢春弗的时候,仿佛是盯住了猎物的猛兽,闪着寒光,“老夫人常年不照料年幼的孩子,一时疏忽也并不奇怪。但是谢女公子常在老夫人身边,难道也疏忽了?” 谢春弗也只能如此无名无分、身份尴尬地留在孙家,在乔玮面前不敢露出丝毫的逾矩。 上一世她就是如此冷眼旁观着徐木楹对大乔的磨挫,甚至还会在不小心看到徐木楹折辱大乔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为徐木楹掩上房门,警告下人不许多嘴,免得有不像样的话传到外头去。 谢春弗手里摸索着一枚玉锁,谢春弗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孙勖身上日日佩戴的那一枚,她令高人加持过,用来保佑孙勖平安顺遂的。 乔玮提出了好处,定然是要她用相应的利益进行交换。 吴老夫人不得已都说服了谢春弗为妾,但乔玮的态度一直都很强硬,拉着孙权做挡箭牌,一直都不肯点头。 孙安不疑有他,便先回去了。 乔玮“嗯”了一声,“几次死里逃生,的确是有福气的。” 而此时的谢春弗却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谢家将谢春弗最后一次送到孙家来,并且同意将谢勖交给谢春弗抚养,打的主意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但为何,此时忽然同意了? 可聪慧如谢春弗,她当然也明白,乔玮是不会轻易松口。 “小公子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方才我在外头也担心得紧,好在真人保佑,有惊无险。小公子是有福之人。” 谢春弗迟疑了,她如今在孙家的情况尴尬,乔玮又要从她身上换取什么呢? 她叮嘱过近身侍候孙勖的人,这枚玉锁不可离开孙勖的身边,便是沐浴的时候也不可离身。 听到是虚惊一场的消息,谢春弗和孙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春弗轻轻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想请见乔玮。 乔玮听到小夜说谢春弗想见自己,她并不意外,甚至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乔玮让徐幺娘把孙勖也抱来,让两个孩子在一旁玩耍。但孙登就是黏在乔玮的身上不肯下来,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玩物也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老夫人自然是慈爱的,只是偶尔疏忽了。” 谢春弗一噎,她知道乔玮不是很喜欢她,但是一向也对她算是客气,从不为难。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言语竟变得凌厉了起来。 六八.一六八.二五.一九三 没有沾染过什么因果,更没有染上过鲜血。她一贯就是如此,冰清高洁,冷眼旁观着所有事情的发生,置身事外、不加阻拦。到最后,她什么都不必做,自有吴老夫人为她铺好一切的路。 先前吴老夫人多番想要孙权娶谢春弗,但孙权始终不同意,后来吴老夫人也准备退而求其次,让孙权娶谢春弗为平妻,但孙权也一直没有点头。 孙勖还是懵懂的年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小布包里发出的“沙沙”声,还乐得“咯咯”直笑。 谢春弗也知道,谢家她是靠不住的,若她不能为自己和勖儿筹谋,她们在孙家就只能是待宰的羊羔。 唯一的可能……就是吴老夫人。 孙安要回去给吴老夫人报信,谢春弗小声道,“我去瞧瞧勖儿,一会儿再回去侍候老夫人。” 乔玮打断她的话,“谢家你应该是回不去了吧!” “我可没有说老夫人的事情。”乔玮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也不入谢春弗的套子,“怎么谢女公子觉得老夫人是有意要害登儿吗?” “勖儿应该也回不去了。”乔玮知道谢春弗的痛处,她不介意在她的痛处上再捅上一刀。 听到这话的孙权也总算是放下了心,在乔玮的再三催促下回了书房。关于白虹之策的陈条,鲁肃等人也需要向孙权汇报。 乔玮懒得和她再解释自己厌恶她的理由,索性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条件,“勖儿养在你的名下,按道理也是该给你一个孙家的名分。” 想到这里,谢春弗心里忍不住“咯噔”一沉。 谢春弗明白了,乔玮这已经是对她生了极大的不满。 可现在这枚玉锁就在乔玮的手里,而平日里跟在孙勖身边伺候的人此时都不在身边。他就在她眼前不远处,坐在矮榻上和孙登抓着特制的小布包玩耍。 谢春弗陪着笑脸,“不至于。其实老夫人也不过是想多亲近亲近小公子。” 谢春弗诧异地抬头看向乔玮,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乔玮点头,语气淡淡的,“这是自然。” 谢春弗连呼吸都跟着一窒,脸色都惨白了几分。 其实,她也有些死心,知道乔玮不可能点头让她入孙家的门的。 她咬着下唇,脸色惨白。 乔玮并不着急谢春弗的答案,玉手轻抬,从罐中取出几片茶叶,丢入茶碗之中,再等着炉子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将沸水直接冲入茶碗之中,再配合上一些简单的手法,碗中的茶汤顿时香气四溢。 两碗清茶,一碗放在乔玮的面前,一碗由小夜无声地奉在谢春弗的面前。 第206章 白石山 窗外夕阳如血,烈日之后的树上依旧蝉鸣不止,一串串嘹亮的声音,仿佛是在抱怨着白日里的燥热。 窗内二人对坐,乔玮悠然地享受着热茶,而谢春弗却迟迟不敢端起眼前的清茶。 吴老夫人已经年迈,她近来近身侍奉,心里也明了,吴老夫人眼瞧着好似还中气十足,实则内里已然被掏空了。 眼看着进食慢慢减少,躺在床上的时候也比下床的时候要多上许多。 吴老夫人一旦内寝,她在孙家的情况只会更尴尬。到那个时候,若乔玮厌恶她,她又该如何才能庇护勖儿呢? 谢春弗最终咬咬牙,低头俯伏在乔玮的面前,“请夫人教我!” 乔玮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对于谢春弗的选择她并不意外。 “妹妹其实也不必如此客气。你身后可是有老夫人庇护,这居胥阁怕是不入你的眼吧。” 谢春弗听懂了,乔玮这是在跟她要拜名帖呢! 她只有自断了后路,乔玮才能放心用她。 乔玮以孙勖为挟,要她去做乔玮手里的刀,不得不说,借刀杀人,真的够狠。 谢春弗又一次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人,貌若谪仙,可心却够狠,她从前还觉得乔玮柔弱,当真是看走了眼。 但如今,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我明白了。” 谢春弗再次向乔玮拜谢后,“那勖儿……可否先让我带回去……” 乔玮笑着拒绝了她的要求,“勖儿在这里很好,你瞧登儿不是和他玩得很好嘛!你还是专心服侍好老夫人,才是成全了君侯的孝心。” 孙勖抓着一个布包正笑得十分开心,露出还未长齐牙齿的粉嫩牙床。在一个乳母的看顾下,还在咿咿呀呀地和孙登说着什么。 谢春弗看着一阵心酸。 她缓缓起身,“我明白了。” 幼烨却道荣生和他的儿子二人求见乔玮。 乔玮觉得奇怪,“他们不去求见君侯,来见我做什么?” 幼烨也道自己不知,“夫人要见吗?” 乔玮看了一眼孙登,虽然脑袋上还肿着一个大包,但并不影响他开心地玩闹。 乔玮转过头来,“见吧。” 白虹之策的进程不能耽误,荣生这么一个社恐的人,说话都说不清楚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着急要见他,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果然荣生给乔玮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荣生的儿子荣力直接展开一张图放在乔玮的面前。 乔玮仔细分辨着,“这是……舆图。” 只是看不出是哪里。 “这里是会稽郡内的地方,这山当地人称之为白石山,其山峦连绵,高峰耸立,山下多有平原,水力盛大,可为炼钢之地。”荣力指着舆图介绍道,“此间人烟稀少,但隐居着欧氏之后人,多为各工之匠人,可为君侯和夫人行工匠之事。” 白石山嘛,后世的中雁荡!乔玮笑了,这个地方她熟啊! 地广人稀,水力资源比较丰富,矿产资源并不算多,但开采难度也比较轻,勉强应该能供应炼钢的需要。 只是要解决的第一是交通…… 第二是…… 乔玮问道,“我记得,此处应该是山越之地吧。” 自黄巾动乱以来,严白虎、祖郎等地方宗帅实力崛起,因为不愿意纳王租而占山为王。 他们在山里可以种植谷物,甚至还能山出铜铁,所以也常常自铸兵甲,大分散小聚居,好习武并且以山险为依托,对于孙家的统管也多有不服。 孙坚孙策在的时候,也常有彼此冲突。 “对,正因为山民自铸兵甲,所以在其中也多有铸造之所,只要能占据此地,不须月余,便可熔炼第一炉钢铁。”荣力的提议的确令人心动。 但山越之地若是如此好征服,也不会成为孙家的心腹之患了。 “你好似对山越之地的事情很熟悉。”乔玮问道。 荣力眼神微微闪烁,但片刻后,也终于吐露了实情。 “此地其实是小人一家的家山。当初黄巾之乱后,那潘贼底下的人便抓了我和几个兄弟,连同我阿母一起,为他们铸造兵器。”荣力说起此事的时候,神情悲痛,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我大兄不肯,就被他们当即就给杀了。尸首直接丢进了炼铁的炉子里去,烧得什么也没剩下。 还有两个阿兄怕了,为了护住我和阿母便同意了为他们锻造兵器。” “那后来?你逃出来了?” 莫三公子曾说过他们是从邯郸而来。 荣力点头,“我年纪小,他们也不防着我,我就在炼铁场里给他们送饭。所以有一日趁着他们同围剿的人打仗的时候,我阿兄就把我藏在一处山洞里。 他们发现我们一家人想逃跑,就砍掉了我阿兄的腿,杀了我阿母。只剩下我躲得好,他们没找到,才能一路北上逃到邯郸,找到我阿父。” 这段往事对于他们父子二人来说,实在过于沉痛,荣力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了,而一旁的荣生垂着头沉默不语,眉眼间皆是哀伤。 荣力忍了忍心中的悲痛,抬头看向乔玮,“夫人,我提出设白虹司金场在白石山,固然是有私心,但此地也确实是最适合的地方。除了地方合适之外,白石之地其实有许多欧氏的后人,世代从事工匠的手艺,我曾在邯郸司金场观察过,其实许多说是很厉害的工匠,实际上的技艺并比不上我家山之地的工匠。 他们许多人都被潘贼抓走,被迫为他们打造兵甲,而那些兵甲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比寻常的兵器都要坚韧许多。这些技艺都是不外传的,若是夫人能救他们,令他们为孙家军打造兵甲,定然能够使孙家军的实力大增。” 乔玮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只是此事兹事体大,并非是她一人能够做决定的。 “你说白石山之地隐居着许多欧氏的后人。你们是吗?”她记得莫三公子也曾说过他的祖上也是欧氏后人,且是莫邪这一支的,“或者,莫三公子是吗?” 乔玮:吴老夫人可以把脖子洗洗干净,我准备要下手了。 第207章 等高线地形图 荣力没想到乔玮竟然这么快就从几句话来发觉了他们的身份,他低下头道,“是,夫人慧眼如炬。我们也是欧氏的后人,是属于荣字房的。”他抬眼看了看阿父荣生,确定此事应该无妨,才小声道,“莫三公子也是,但他有些不同,早就脱离了欧氏。当初我能顺利到达邯郸,找到阿父,也是多亏了三公子的善心。” 看来这欧氏的内部,也有不少的内情。 乔玮点点头,莫三公子虽然看起来严肃冰冷,实则也是个古道热肠的,“那据你所知,欧氏的后人还有多少,都在白石山吗?” 荣力点头,“据小人所知道的,欧氏后人大约有五百余人,大多也都在白石,只是潘贼作乱以后,大多都被抓去了山上为他们铸造兵甲。潘贼的手下十分狠戾,我当初在山上之时,就常有杀人之事,如今不知道还有多少族人能平安活着。” 乔玮表示明白。如果那个潘临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在这个乱世之中,这些身怀技艺的工匠是何等宝贵,轻易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毕竟想要培养出一名工匠,至少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能出师,而像欧氏后人这样有着家传独门手艺的工匠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毕竟像欧冶子这样的铸造大师,几百年来也未必能出现一个。 可是对于乔玮来说,有这么庞大的一个半成型的神级铸造团队就在不远处的白石山等着自己,简直就跟眼前放了一座巨大的黄金山一般,这真的很难令人不心动啊。 说实在的,这群人才要是不给及时拿下,乔玮真的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真心以及自信心。 即使诱惑巨大,但向来这个世上诱惑巨大的事情,都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才可能得到的。 尚存一丝理智的乔玮立刻在心底默念了一百次“冷静点,别上头”的口号,顺便再念了两遍《清心》的经文,好让自己快要沸腾起来的血液冷却下来。 “你所言之事兹事体大,也绝非我能应承你的。”想要夺下白石山,就要对山越之人动手,没有军队强势手段的围剿,绝不可能成事的。 如今江东之地的军队,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部分掌握在孙权的手中,一部分掌握在世族的手里,剩下的就是山越之人的手中了。 这三部分军队力量,如今看起来是孙权的兵马最为强势,也是被汉室所承认的,但世族手中的私兵也绝不能小觑。 而山越宗帅的兵力虽然并不强势,但他们却能依靠山地之险而发展,进可攻、退可守。 这个就让乔玮想到了后世的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这种游击战法,骚扰和牵制的作用极大,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般,稍有松懈便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荣力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改变什么,但只要一丝机会能为自己的阿母和兄长报仇,他都不想轻易放过。只要一想到当年的阿母和兄长惨死之状,他就恨不能自己上阵举刀杀敌,生啖仇人之肉,豪饮死敌之血。 他忍不住继续补充了一句,“白石山山势复杂,若非常年生活在山上的人,根本无法深入行进。若是君侯和夫人有所差遣,小人愿意为军中作向导,为君侯和夫人效之死力。” 若她身在他的处境之中,她也同样会这么做。 孙权晚间回到居胥阁的时候,却瞧见乔玮还在对着那幅舆图仔细研究,在一旁还有翻开参考的书籍,并且用笔做了不少批注还有奇奇怪怪的,孙权觉得好似有些熟悉但又略陌生的字样。 “这是……等高线地形图?”孙权嘟囔了一句,语气里还透露着一丝不确定和疑惑。 “对。”乔玮下意识地回答道,虽然孙权的声音非常小。 但很快乔玮就回过神来,她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孙权的眼睛,神色严肃,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眼里透露着疑惑,还有隐隐的兴奋和焦虑,“你方才说什么?这是什么?” 寂静的屋子一角里还映着二人的影子,淡淡的烟袅袅腾升后,缓缓消散在半空之中。 “啊?”孙权的呼吸一窒,但很快就做出了反应,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我方才没说什么,你听岔了吧!我瞧你画得认真,还想问问你这是什么奇异的画,瞧着也不像是你平日画的图纸啊!”孙权十分自然地靠近乔玮,“这上头的字瞧着没见过,又是你想出来的什么稀奇字样?” 是她听错了吗?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是有时候会听错一些话的。 眼看着孙权的疑惑也不似作假,乔玮有些将信将疑地回过头来,眼里方才的兴奋也变成了失望。 可能是她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寂寞了吧!所以才会希望能够出现一个同类。 当然了,如果真的出现了一个同类,她又不得不多一些谨慎和警惕,免得又像于吉一样,是时空管理局派来的杀手。 想到这里,乔玮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对孙权解释起来,“这属于等高线地形图。” 说起来这还是高中地理学的东西。 “舆图上用高程相等的各邻点所连成的闭合曲线,通过这样的等高线,可以简单看出地形的起伏变化,从而找到山头、山脊、山谷、山坡等地方。”乔玮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这些是数字,就是能表示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的高度。” 还好,这些高中学的知识没有全忘记。 孙权继续问道,“那这画的是何处的山?” “白石山。” 乔玮还能默写画出白石山的等高线地形图还得感谢高中的地理老师钱云河老师。 为了应对高考,每天都会要求画各种地图,中国地图、世界地图、气候图、洋流图、登高面图等……各类地图。 由于当年的中雁荡山差点发生了火山喷发的事件和大学生迷路遇难的事件,当年的新闻上多有报道,影响也挺大的。 于是地理老师押题让大家画了至少三十遍中雁荡山的等高线地形图、主要矿产分布图、岩石分布图等等。 当年读书的时候,画图画得那真是一个叫苦连天,除了当年高考的时候派上了一点用场,没想到这个知识点最终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最后一点余热。 唯一让乔玮不确定的是,毕竟前后相差两千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地形变化大不大,这个等高线地形图和矿产分布图还能不能帮助自己找到准确地点。 好奇怪啊,知识竟然用一种奇怪的方法进入了我的大脑。 第208章 骗子 孙权倒是对这个等高线地形图很感兴趣的样子,指着图纸上的线条走向挨个问道,“这个代表什么意思?” 乔玮非常耐心地给他讲解这个地理课知识点。 等高线闭合,且数值从中心向四周降低的,那就表明是山顶。 等高线凸出部分指向海拔较低处,那就是山脊。 等高线凸出部分指向海拔较高处,那就是山谷。 正对的两山脊或山谷等高线之间的空白部分,就是鞍部。 等高线重合处为悬崖,若等高线越密集,地形越陡峭,等高线越稀疏,地势越平缓,即为缓坡。 讲解完这些之后,乔玮感觉自己来自现代的灵魂正在熠熠生辉,她高昂着头颅,等待着孙权对她露出崇拜的眼神,等待着四周响起的掌声。 但当然,这都是没有的。 她回头去看孙权的表情,却发现他的眼神却落在自己的脸上,带着探究和疑惑,“夫人从前不一直都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吗?是何人教会你这些的?” 乔玮一时语塞,满脑子开始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说辞。 孙权紧接着再问,“夫人应该从未去过白石山吧,对于那里的地形路线,为何会如此熟悉?” 孙权用手肘支在桌案上,侧着身子歪着脑袋看她,目光灼灼地探究着乔玮的反应。 乔玮面上仍旧十分镇定,神色如常,甚至还能带着一点微笑地回答道,“君侯为何突然这样问?” 她不动声色地把问题重新抛给孙权。 真能装啊!孙权想,要不是她微微晃动的眼眸暴露了她此时的心虚,他就真的会被她骗过去了。 “难道,又是那个叫‘穿越’的仙人教你的?” 乔玮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个名号了,但这个名号知道的人,只有乔父、乔母和乔瑢才对啊,或者再加上一个小夜和小月。 不对,还有一个人,于吉。 乔玮顿时警惕起来,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君侯是怎么知道的。阿父也真是的,先前还总说自己不信呢!” 乔玮佯装嗔怪,实则却是在探话,她想知道,到底孙权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个事情。 孙权一眼便看穿了她此时的不安和忐忑,她果然有事情瞒着自己,看来一切都和那个名号为“穿越”仙人有关。 他无端觉得其实这个名号的仙人很熟悉,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却告诉他,这个名号的仙人很危险,不可去细细探究。 他一面是担心乔玮,一面却又很希望知道乔玮不肯告诉他的隐秘之事。 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乔玮等着他的回答,眼里有紧张和期待,他苦笑一声将心底的情绪缓缓压下,“是小乔说的。她说你曾高烧不退,几夜昏迷不醒,连大夫都说你无力回天,可忽然一日你却高烧退去,醒来后知道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说你睡梦之中,魂飞天外得遇一位名号为‘穿越’得仙人指点,而通明了许多未曾见过之事。” 原来是瑢儿说的,乔玮暗暗松了一口气,眼中的警惕之色也缓缓散去。 而孙权眼底却涌上一阵失望。他心里清楚,所谓的“穿越”仙人怕只是乔玮的一个谎言和说辞,可这个谎言的背后,关于乔玮想要隐藏的真相是什么,显然是她不愿意告诉他的。 他原本如幽静湖水的眸子却如水波凝皱,眼尾微微泛红,凑近乔玮的脸,想从她的眼里看到更多的情绪,但显然他失败了。 和当初在盐渎时候的亲密无间,自从回了吴郡吴县,多少的人事发生之后,乔玮便对他渐渐有了疏离之态。 孙翊之死成了横在二人之间的鸿沟,即便他从未觉得乔玮做错了什么,但她却好似主动在二人之间建起了一道壁垒。 有孙登在一旁之后,乔玮身上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温柔和顺,又好似被许多事磨去了当初的棱角和锋芒。 可孙权知道,她只是学会了隐藏,将自己的利爪和尖牙全部藏了起来,轻易不再展现出来,只等到时机一到,势要一击而中。 孙权是欣赏这种性格的,可他却不希望乔玮是这样的人,至少她不能将他也是这样对待。 他们是夫妻,应该坦诚相待的。 他试着想多朝她多靠近一点,却又不得其法。 此时的他只能愤愤地咬住乔玮的朱唇,将她强行拉到自己的身上,他微微仰头一遍又一遍地探寻她身上的气息。 直到乔玮僵硬的身躯慢慢松软下来,双手也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孙权也感受到她此时的变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骗子。” 明知道她总是真话里掺着假话说,但她只要一点流露出对他的靠近,他还是不自觉地被她牵引。 乔玮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明明上一秒还在说着正事,怎么下一秒就开始引动她的心绪。 衣衫半解,二人气息交缠。 “君侯!” 门外幼煣敲响了门,直接打破了房中暧昧的气氛。 孙权回居胥阁后,从来都是不许人打扰的,便是近身伺候的小夜和幼煣都是侯在屋外起码两丈远,没有明确的吩咐是不能入内的。 孙权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和乔玮的独处。 连儿子孙登都抢不过孙权。 果然,被打断了好事的孙权难得怒气外泄,声音里充满着明显不悦,“什么事?!” 那语气分明在表明,要不是重要的事情,幼煣你就死定了。 幼煣只能硬着头皮地回话,“君侯,老夫人那边出事了!” 孙权手下的动作一顿。 他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按照本心,他是不愿意去见吴老夫人的,自从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之后,他便越来越无法面对吴老夫人。 利用和掌控是真,可这些年吴老夫人对他的养育之恩却又不是作假。 但每次去见吴老夫人,他总是要和吴老夫人不欢而散。 他真不想耗尽和吴老夫人的最后一些情分。他真的怕自己会做出令自己不齿的事情,那他百年之后又该如何去见自己底下的父兄呢? 第209章 番外一 阴差阳错 前世 孙家军攻城皖城,城里的许多百姓都闻风而逃,其中也包括了大乔一家,还有黄庆一家。 在城内外,流民踩踏之事频发,到处都是哀嚎哭泣之声,孙权奉命来查看情况。 百姓看见官兵提刀枪出现,更是吓得尖叫连连。 孙权令麾下兵士将人分批送回家中,若有不服,立刻射杀。 洪亮的声音和命令一出,身后的兵士便立刻行动起来。 而在茫茫流民之中,孙权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她身着一袭破旧的青衣,衣角微卷,衣襟间透着岁月的痕迹。虽然脸上灰尘脏乱,又扮作男子的模样,但那一双眸子却如冰湖般清澈,也彻底暴露了她。 那双眼睛真特别,透露出她此时的脆弱和坚韧,宛若乱世之中的桃花,苦苦寻找落脚之处却又抵挡不住流水之力不得不随波逐流。 孙权也不知道为何一个人的身上可以同时带着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韵。 大乔把小乔死死地护在怀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父母已经被踩踏身亡,她的未婚夫黄庆也和她们走散了,还有几个侍女和小厮也是不知所踪。她们姊妹二人此时犹如浮萍一般,不知将来会如何。 兵士们毫不留情地将人群分散开来,推搡着那些不肯挪动脚步的人,甚至有不耐烦的兵士还会拿出鞭子抽打那些人,嘴里大声呵斥着,“快走!” 大乔就是这样一把被推倒在地,此时的她已经未尽水米了,她们的包袱也在逃路的过程中被抢走了,赖以生存的干粮和钱铢全被夺走,如今不单是身无分文,连性命是否能熬过这一关,她们都不得而知。 但兵士们可不会去管眼前的这些人是一天没吃饭了,还是三天没吃东西了。眼见大乔和小乔还没有起身,兵士也不耐烦了,举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抽打小乔。大乔见状,立刻扑了上去,挡在小乔的身上。 她紧紧闭着眼睛,等待着鞭子落下。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大乔不由得回过头去看。 却瞧见一名少年将军站在身侧,手里还抓着那条本该落在她身上的藤鞭。 少年将军身姿挺拔,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有星河之象,他的眼神落在大乔的身上,却无端让人觉得如灼烧一般炙热。 大乔心里一颤,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生怕让人瞧出她是女子之身。 少年将军也没有多话,蹲下身来将人扶起,“你是皖城人吧!住哪里,我送你。” 大乔立刻翻身跪下,“小人不敢劳烦将军。” “不劳烦。”孙权率先缓缓站起身来,眼里多的是玩味,“走吧!” 有孙权发话,兵士们立刻散开,甚至赶着身边的流民,让出中间的一段路来,让大小乔能跟在孙权的身后。 大乔垂着眸子,瑟缩着身子,但还是不忘记要护着小乔,二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跟在孙权的身后。 孙权正准备翻身上马,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上马的动作微微一停,转身问大乔,“会骑马吗?” 大乔摇头,她当然不会。 小乔也不会。 孙权随手把马缰丢给了身边的近卫,“你家远吗?” 乔玮摇头,其实乔家离这城门处并不算太远,若是平日里步行的话,一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到了。 可现在,她连说话都费劲,她真怕自己撑不住…… 孙权微微抬眸,旋即吩咐近卫去套一辆马车来。 近卫立刻去办,孙权微微弯腰凑近大乔,温热的气息突然靠近,大乔吓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孙权的眼神。 “你饿了。”孙权得出了结论,然后从马上拿了一块干粮,往前微微一送,“吃吗?” 见大乔还是不敢接,又补了一句,“干净的。”旋即掰下一小块放到自己的嘴里,“没毒的。” 大乔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小乔,思索片刻后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接过了这块饼子。 姊妹二人分着这块饼,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敢发出声响来。孙权抱着长戟,轻靠在马侧,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大乔,看到她小口小口咬着饼,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宅子竹林间的小松鼠,也是这样抱着饼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大乔似乎是感受到了孙权的目光,她微微侧过身躯,连吃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等她吃完了,马车也来了。 孙权将二人扶上马车后,大乔和小乔靠在一处角落里。大乔已然及笄,也和黄庆定了婚事,对于男女之事也多少有些了解。 她看得懂孙权眼神里的意思。 但她等了许久,直到马车驶动,孙权都没有入车,大乔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角,才发现孙权骑着马就跟在马车的一旁。 放下车帘子,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看着马车缓缓离去的几个兵士尚在议论,“什么情况,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让仲将军亲自护送?” 混在流民堆里的,难道不应该就是流民吗? 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兵士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笨死了,没看出来啊,那两个分明是女子。” 虽然衣裳破败、面无装饰,甚至头发微乱,但还是掩盖不住那姣好的面容。 女子啊!年轻的兵士捂着被敲红的额头,顿时恍然大悟,发出了“哦”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年长兵士的嘴角尽是意味深长的笑,心里暗暗感叹,可真别说,那两个女子可真是好看,难怪仲将军把持不住了。 孙权将人送回乔家,看着门口写着的“乔”字,唤来近卫小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这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这门户瞧着虽然家世不算富裕,但应该也是有身份的人。 近卫得令立刻去打听,而另外又有小兵速速跑来,“仲将军,将军说有事,请你前去大帐。” “好!”小兵们口中的将军,也只有自己的兄长孙策了,孙策要找他,定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他回头看了一眼乔家的门户,缓缓收回眼神。 先写一点番外,过过眼瘾吧 第210章 番外一 阴差阳错2 前世。 孙策唤来孙权,为的是进攻沙羡县之事。 皖城虽然已经攻占而下,孙贲和孙辅在彭泽伏击刘勋而破其军队。但刘勋还是逃脱往寻阳而去,向江夏太守黄祖求救,而黄祖为防止孙策做大,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因此孙家军与黄祖一战势在必得。 如今孙策刚收复皖城,派谁先行前往追击刘勋,抵御黄祖派兵前来,孙策第一个便想到自己的胞弟孙权。 攻下宛城尚不足半日的时间,孙策和周瑜已经再次开始布局,防范西边的江夏军,孙权虽然有些吃惊,但很快便米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刘勋向黄祖求救,而黄祖也定然想要趁着孙家军新下庐江而尚未站稳脚跟、兵力暂虚之时来赶走孙家军。 孙权领兵驻守阳羡县,一则打探黄祖兵马的动向,二则先破其先锋之势,动摇其士气,为孙家军后续与其作战,试探其兵力虚实。 孙权跪下领命,“仲谋愿意率军前往。” 孙策看着已经逐渐能为他独当一面的胞弟,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比起那些堂兄弟,孙策还是最看重这个弟弟。 “好,除了你的宣甲兵之外,你在我麾下随意再点一千的骑兵精锐,随你前往伏击刘勋。” 孙权的宣甲兵是从宣城之战后单独组建的一支兵甲,以周泰为督,是单归属于孙权的一支番号兵马。 这支兵马多为弓箭兵,单独作战的能力并不强,多数时候都是配合孙策的骑兵、枪兵等进行作战。 孙权早就眼馋孙策的霸王军了,他听到孙策如此说,眼神都亮了起来,“兄长不心疼?” 孙策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何时对你说话不作数了,你挑吧!” 既然孙策都这么说了,孙权自然不会客气,他点名就要了陈武一支。 “仲谋倒是会选!”周瑜听到孙权选的是陈武,也笑了,“那陈武麾下精悍,此战定然能全胜而归!” 孙策也没什么舍不得的,还把新缴获的上好的兵甲都摆在孙权的面前,“挑两件顺手的。” 此话一出,周瑜就忍不住调侃孙策了,“果然还是亲兄弟好,我方才说想要一件甲胄,伯符你可没应!” 孙策大手一挥,揽住周瑜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靠了靠,“哎,待仲谋选了,你再选就是了,这刘勋库里的好东西可不少!” 孙权也不会跟自己兄长客气,选了一柄长枪也见好就收,领了军令便出去点兵了。 只是人刚跨出了营帐,又想起了什么,立刻折回,掀起了营帐的帘子。 周瑜刚拿起一柄宝剑,方才孙权在选的时候,他就对这柄宝剑垂涎欲滴了,孙权拿起来看的时候,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好孙权最终没选这柄剑。 “怎么了,仲谋?舍不得这柄剑?” 孙策瞥了周瑜一眼,看出了他眼里的舍不得,语气都愉悦了几分,他就想看周瑜肉痛又不得不割爱的样子。 “不是。”孙权想了想,“我瞧上了一个女子,待我得胜归来,兄长能否替我做主,将人给我了。” 孙策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为了个女人。 周瑜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要他手里这柄剑就好。 孙策有些玩味地看着自家的弟弟,孙权让他瞧得凭空生了两分尴尬,正想开口解释两句,孙策大手一挥,“这有什么,兄长替你做主了。” 吴老夫人一向对几个兄弟女色上的事情看管得严格,孙权至今都只有谢氏一个妻子,连个妾室也都还没有。 孙策也觉得替这个兄弟有些委屈了,只是有时候碍于吴老夫人,也没说什么。 现在自家兄弟都跟自己开口,他当然要满足孙权这么个小小的愿望的。 孙权暗暗松了一口气,有兄长为自己做主,待他回来,就纳了乔氏。 想到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孙权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恨不得立刻出门能打了胜仗,好快快回来见乔氏。 孙权走了之后,周瑜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这柄宝剑还是落在自己的手里了。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孙权又折了回来,直接拿走了周瑜手中的剑,“对了,我方才想了想,我这都要上战场了,这柄剑还是先给我吧。” 周瑜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孙权已经将剑别在了腰间,状作无辜,“仲兄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然后大步流星地出了营帐,头也不回,独留周瑜在帐中“诶”了半天。 瞧见周瑜吃瘪,孙策的嘴角也压不住了,大笑着拍拍周瑜的肩膀,“仲谋就是还有些少年心性,都管你叫仲兄了,你也别跟他计较了。” 周瑜瞧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你们这俩兄弟可真是……我若回了吴县,高低要和老夫人告上两句才好。” 孙权翻身上马前,还嘱咐了身边的近卫,“乔家的事情多盯着点,乔家的女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的,能办的都给办了。” 近卫低头抱拳领命。 刘勋被孙贲和孙辅击破后,途径寻阳往置马亭,孙权亲自追击,斩杀其三百兵将。刘勋又至流沂筑垒自守,等着黄祖的救兵。 期间孙权又与刘勋交战过两次,将刘勋杀得不敢再出来。 连陈武都忍不住连连称赞,“仲将军近来是越来越有吴侯的风范了,战场杀敌的模样当真勇猛非常。” 刘勋到处求援兵,孙权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三次派人截杀了刘勋派出去求救的小兵。 但刘勋早就留了一手,在第一次被孙贲和孙辅伏击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前往刘表和黄祖处求救。 黄祖则派了儿子黄射带着援兵前来。 孙权收到消息后,立刻退至阳羡驻兵,并且修书向孙策禀报此事。 很快,孙策和周瑜便领兵前来,与刘勋、黄射战于流沂,大破敌军,打得刘勋不得不灰头土脸地北上投靠曹操去了。黄射虽然侥幸逃回江夏,然后身中孙权三箭,差点死在了途中。 第211章 番外一 阴差阳错3 孙家军与黄祖军的这次交锋,不但击破了黄射,也直接震慑了黄祖和刘表。 孙权是立了大功的。 孙家军撤回皖城的当晚,便举办了一场庆功会。黄祖与孙家有杀父之仇,孙权这三箭也算是浅浅为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当然,孙权却还有几分懊恼,若是当时能再追得近上几步,他就有十足的把握,将黄射直接射杀在当场。 但,就差那么一点点。 孙策端着酒樽一把拦住孙权的肩膀,“阿父在天上都看到了,咱们和黄祖的仇也不止在这一回,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孙权明白孙策的意思,孙家以扬州江东之地为据,想要北上与曹操、袁绍针锋尚有些余力不足。既然无法北上,自然就会西向与荆州刘表一争高下。 孙策已经占据了庐江和皖城,兵戈西向,首当其冲便是黄祖的江夏。 于天下之争或是私仇之故,接下来孙家和黄祖必然有一场恶仗要打。 孙权能为父亲报仇的机会还多着呢! 只是那功败垂成的滋味,还是令人难受得紧。 孙策拍拍孙权的肩,“不说这些了,咱们孙家军连下庐江、皖城和阳羡三城,合该庆贺一场才好。” 孙策把孙权的碗倒满清酒,“来,今晚你我兄弟就畅快地喝。” 孙权回顾身后的周泰等人,一手端着自己的酒盏,一手还不忘拿着筷子享受着桌上摆放着的各类珍馐。 孙策穿梭在各个将领之中,彼此举杯相庆着胜利。 而这些胜利的庆贺声里还掺杂着许多人的哀嚎和痛哭。 孙权望向营外的夜空,半遮半掩的月亮悬挂在半空,淡淡猩红的颜色仿佛是染上了战场的鲜血。 当然,战场上的鲜血永远不会只停留在战场上而已,还会留在城中那些痛失亲人的家中,留在那些失去了可以依靠之人而等着被吃绝户的孤儿寡母的心里,更是留在命运飘零之人的眼泪里。 孙权想起了那一日见到的女子,藏身流民之中,想来也是失了父兄的庇护。 而一个失去了父兄庇护的女子,他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她此时的命运究竟如何。 当日实在太过匆忙,只是交代了近卫要多加照看。 想到这里,孙权便要起身,去找那近卫来问上一问。 这边还在和周瑜说着话的孙策,转眼看见孙权站起身来,“仲谋这是要做什么去啊!该不会又要尿遁自己去找好玩的了吧!” 孙权的酒量不差,但他也没那么喜欢喝酒,尤其是看到那些喝醉了的将领一身酒气到处吐酸水的样子,他真的是有些忍不住地嫌弃。 比如周泰。 周泰就很喜欢喝醉了,然后趴在他的肩头,要跟他推心置腹地畅聊人生志向,孙权就会一面带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面不动声色地把周泰扶着交给身边的近卫去处理。 他是真的很讨厌别人下了战场不洗澡啊! 当然,这其中不会包括他的大哥孙策。 孙策的脸上泛着微红,用手揽着孙权的脖子,靠在孙权的耳边吐着酒气,“之前你逃了我可没说什么,今儿这庆功宴,也算是给你办的,你可不许逃啊!” “这是自然的。我就是有些醉意上涌,想出去吹个风,一会儿就回来了。”孙权小声地解释道。 这说辞,孙策自然不会信,自家弟弟的酒量,他心里哪里还能没数。 “不必,我一早就吩咐,让人煮了解酒汤,一会儿就送来。不许走!”孙策竖起食指,一字一顿地说着,才不给孙权机会离开这个帐子。 孙策又给孙权倒了一盏,把酒盏递到孙权的手里,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你先前不是说,看上了一个女子嘛,莫不是心急想去见她了?” 孙权被戳破了心事,脸上略带了点赧然的神情。 同是男人,孙策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嘴角上扬忍不住调侃道,“心急了不是?再怎么想见人家女娘的,这如今可是要入夜了,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把人请来送到你那里去。 现在,先喝酒!” 孙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孙权一向很听兄长的话,也就乖乖地将酒盏里的清酒一饮而尽。 孙策还要再倒,“对了,那个女娘是哪家的,我派人去问问。” 虽然是要给自家弟弟做妾,也得查查身家是不是清白。 孙权正想开口,帐外走进了一群女子,手上端着醒酒汤的碗盏袅袅而入。 这些女子有帐中将领们的侍妾,也有战败俘虏来的敌方将领的妻妾女娘,准备要赏给帐中将领享用的新妾。 这些女子大多也都是查过身份的,免得有不知底细的女子混进来。 一般情况下,孙策也会让孙权选一个能看得上的。但此时的孙权满脑子都是当日看到的乔氏女,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们并不入眼。 只能低头闷声喝酒,也委婉地向孙策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等他从酒盏前抬起眼眸来,一道熟悉的倩影落入眼底。 大乔半躬身朝着孙策递上了一碗醒酒汤,而她显然也看到了孙权,眼里透露出一丝惊讶,还有一丝难堪。 但很快她就垂下了眼眸,将所有的心绪都藏了起来,双手恭谦地服侍孙策用汤。 孙权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乔氏,底下人献上来的。”孙策满不在乎地喝完了醒酒汤,把碗盏往大乔的手里一放。 当初那个叫黄庆的小子为了逃罪,说是要献美。 孙策也无所谓,黄庆将人吹嘘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他就随意见见。 不过皖城的二乔的确如他所言,让见过不少美人的孙策都不由得为之心念牵动,与周瑜分纳了二乔。 孙权的心里翻涌着无尽委屈和难堪,可面上却不愿露出一丝一毫。 “对了,你方才还未说你看上了哪家的女娘了。”孙策将大乔拉起来搂在自己的怀里,手还勾着她的下巴,那一双如剪水般的眸子,的确让人爱不释手。 孙权别过脑袋去,死死咬着自己牙,随手一指,“就她。” 孙策顺着孙权的手指看去,半跪在孙权脚边的女子也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孙策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发出了一声轻笑,那是袁术的女儿袁氏。 说起来,这个袁氏年幼的时候孙策和孙权也都见过,甚至孙策和袁术还未翻脸的时候,袁氏和孙权还在一处玩过。 感情是年少惊鸿一瞥便念念不忘啊! 论出身、论容貌,给自家弟弟做个妾也算能匹配吧。 孙策大手一挥,“允了!” 第212章 番外一 阴差阳错4 建安四年末,孙策大败黄祖之后东进豫章,驻军于椒丘。 时华歆正任为太守,孙策用枪指着舆图上的豫章城,笑得漫不经心,“那华歆论打仗可不会是我孙伯符的对手,最多三日,城必破!” 太史慈也颇为赞同,“那华子鱼良德也,然非筹略才,无他方规,自守而已。君侯雄兵压境,他若抵抗,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有此必胜之战,帐中的各将领都跃跃欲试,纷纷请战愿为先锋。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把军功捞入自己的囊中,这谁能说自己不心动啊。 孙策环顾了一圈,将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唯独孙权侧立在孙策的身边,小声地劝道,“阿兄,豫章太守华子鱼年德明望,远近归服。杀之,恐多生世家之怨。” 孙策微微蹙眉,他知道孙权所说也是对的,只是他心里向来是看不上那些世家门阀的做派,一群酸儒成日里喜好高谈阔论,也没瞧出来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 “就算真的杀了他,又能如何呢?”孙策颇有些不屑,这个乱世之中难道还要靠这些酸儒得天下吗?自然是靠手里的兵马。 孙权低眉道,“兄长莫忘了陆康的前车之鉴。” 孙策为袁术攻打庐江,与时任庐江太守的陆康多次对峙在战场,孙策甚至多次派人前往羞辱陆康,以至于庐江被破之后,陆康愤懑而亡。 因此吴郡的陆家对孙策并不拥戴,甚至拉着其他世家采取不合作的态度,给孙策这个会稽太守造成了很多的麻烦。 孙策想到此事,也倍觉麻烦。他低头思索片刻,孙权所说的也是事实,只是被人掣肘的滋味,实在令人不舒服。 孙策发出一道长吁,“那仲谋说说看,该如何拿下豫章呢?” 孙权想了想,“华歆贤名在外,又有爱民之誉,阿兄何不派一位先生前往城中游说。那华歆也清楚,我军兵马压境,以豫章城中兵马绝不会是我孙家的对手,也不必徒生事端,多生杀戮。 我军先礼后兵,诚心招揽华先生为幕僚,若华歆再顽强抵抗,便是自陷不义。我军再行进攻之举,也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了。” 虞翻深以为然,“君侯,属下以为,仲公子此言在理。” 既然虞翻也赞同此言,孙策便同意了这个方案,“那先生就需辛苦一趟了。” 既然是你同意的,那这事儿就你去办吧! 虞翻低头领命。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自然是最好的。省人力、物力还节省兵力。 孙策挥手让众将领离帐,独独留了孙权和周瑜在帐中说些私语。 “近日瞧着你都不大痛快的样子,脸色也不好,若是病了,让军医来给你看看。”孙策关切地问道。 行军途中,最怕的就是生病,什么水土不服、感染风寒之类的,轻易便可要了人命。 孙权摇头道,“无事,阿兄不必担心,就是这两日行军累着了,回去休息两日就是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孙策还是觉得不对。孙权生性疏阔,平日里也常与人说笑语,但近来这半个多月了,脸上的笑意少了。周瑜都看出来了,跑来问孙策,是不是谁得罪孙权了。 但孙策思来想去,近来军中形势大好,连张昭都没空找孙权麻烦了,孙权应该是心情大好才是,怎么会这般情绪低落呢? 最终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是不是袁氏伺候得不好?” 自那日纳了袁氏之后,孙权就少有笑脸了。 袁氏是袁术的女儿,袁术兵败身亡后,袁术一家老小依附于刘勋之下,如今又被孙家军俘虏而再次寄人篱下,而且孙策还曾是袁术的部下。 如此心理落差,加上袁氏委身孙权为妾,大概是有些心高气傲的。 自家弟弟既然在乎袁氏,难免是会受些气。 孙权摇头,“袁氏很好。” 容貌端丽、举止典雅,和顺谦让,总之样样都好。 唯一的不好,只是非他所愿。 孙策以为孙权还在为袁氏遮掩辩护,更是心疼。 “袁氏若是不好,这军中还有许多女子可侍榻,但凡你看上的,只管要来就是。”孙策可不觉得自家弟弟还要受一个女人的气。 既然这个不好,那就换一个好的、知情知趣的、柔顺体贴的就是了。 孙权似笑非笑地试探出声,“谁都行?” “自然。”孙策不假思索地开口,“这军中除了我与公瑾,谁还能大得过你去!” 便是看上了部下的侍妾,那些个将领也没有不给面子不让人的。 孙权再次道,“那要是两位兄长的人呢?也行?” 孙策笑得爽朗,“你是兄弟手足,自然是你更要紧。” 他显然是没把孙权的这话当真,谁让孙权平日里也会说些出格的笑语,他也都习惯了。那孙权也就是嘴上说说,哪里真的会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那兄长不若把乔氏赏给弟弟吧!” 孙策微微一怔,眼中多了几分讶异,“啊?” 然后他又释怀了,笑语而已,他可不能真的上了孙权的当,这家伙每次半真半假说笑的时候,总能把他吓得一惊一乍,他可不能再上他的当。 但一旁的周瑜看着孙权严肃认真的神情,眸子里透露出坚定的神情时,他立刻明白过来,孙权这次可不是在说笑,他是真的看上孙策身边的大乔了。 周瑜感觉这兄弟之间的空气都快凝结住了,可孙策还浑然不觉事情有异,正要开口的时候,周瑜连忙拦下,半是玩笑半是警告。 “仲谋,那可算是你的小嫂嫂了,你可真能开口啊!” 周瑜嘴上虽是玩笑的语气,眼神落在孙权的身上却满是担忧和告诫的意味。 是啊,大乔归了孙策,就是他的小嫂嫂了。孙权自嘲地笑了笑,眼里的委屈怎么也藏不住,“可阿兄还能记得,明明是我先看上乔氏的。” 明明他走之前,兄长还允诺了他的,等到他回来,就为他纳了大乔的。 孙权转身掀帐而去,留下孙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关于前世的番外一先结束在这里。 第213章 粟米粥 眼看着孙权没有立刻出声回绝幼煣的话,表明他的态度也还是犹豫了。 对此,乔玮也明了。 她拢了拢半褪的衣裳,淡然地从孙权的身上下来,面上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声音也带着些许喘息,微微背过身去,不愿意面对孙权。 “老夫人那儿要紧,君侯还是去一趟吧!” 孙权沉吟片刻,还是从身后抱住了乔玮,小声地在耳边说道,“你同我一起去吧!” 乔玮可不想去,“登儿晚上还离不开人。” 孙登大多时候也都是乖的,只是夜里有时候哭闹起来,连幺娘都哄不住,还是要乔玮抱着才肯。 孙权却不肯让步,“登儿自有人照看,你陪我一起去。” 乔玮侧过头睨他,还是拒绝,“我累了一日了……” “阿母那里可住着旁的女子,你可真放心我一个人去?也不怕我就被留下了?”孙权轻轻在乔玮耳边吐气,“嗯?” “你是那样的人吗?”乔玮把话头推了回去,在孙权的面前表达了自己的“信任”。 乔玮一向觉得婚姻就是一份契约,靠的从来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管辖和约束,忠诚是发自内心的源动力,可不是靠管出来的。 换句话说,若有孙权执意想要毁约,难道她为了这个男人还要变成歇斯底里的泼妇,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吗? 她除了自己,还有登儿和瑢儿要照顾,可不会为了一个随时会变心的男人轻易毁掉自己眼前好容易经营起来的局面。 孙权自然是说自己不会,但他还是对乔玮给出的答案颇感不满。 “阿母都病了,你身为儿妇若不前往看望,也会落人口实的。”孙权把乔玮的身子掰正,然后把乔玮的衣服穿好,系好腰带,“你同我一起去,才是夫妻和睦的意思。” 这的确也是道理。 孙权也没再给乔玮犹豫的机会,一路上牵着手往正屋去。 吴老夫人听见孙权来了,脸色才好一些起来,终归养了这个儿子这十数年的时间,也没有白费。 可当她看到孙权牵着乔玮一同进来的时候,脸色便登时阴沉了下来。 她厉声道,“如此毒妇,你带她来做什么?” 好家伙,两句话都还没说呢,就开始到处扣帽子。 乔玮才不怕吴老夫人发作,她低身行礼,状似恭谦,并不反驳。反正又不是她想来的,吴老夫人要是嫌弃她来,孙权第一个得不高兴。 果然孙权微微皱眉,出声维护道,“乔氏听见侍女们来说阿母你身子有恙,心里也焦急,就跟过来瞧瞧才能放心。” 这场面话说得挺漂亮。 吴老夫人恨恨道,“究竟是来瞧瞧我安好才放心,还是来瞧瞧老身死没死透才安心啊?” “阿母成日里把这些咒怨的话挂在嘴边,于人于自身都无益。乔氏也没有阿母说得这般不堪!” 至少她也从未在自己的面前说过阿母的半句不是。 吴老夫人瞧着自己的儿子,只能用鬼迷心窍四个字来形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安儿,去把谢春弗带过来,我倒是要让你阿兄看看清楚,这每日睡在枕榻旁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真面目!” 孙安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乔玮,然后起身离开。 整个正屋便安静了下来。 孙权嘴唇紧抿,眉头微微蹙起,连呼吸都沉重了两分。 谢春弗来得倒是很快,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春弗,你把方才同我说的话,在仲谋的面前再说上一遍。”吴老夫人说道。 谢春弗抬眼看向乔玮,旋即又迅速低下了头,脸上露出害怕和为难的神色。 “有我和仲谋在这里,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吴老夫人喝道,“还不快快把方才的话再说上一遍!” 谢春弗好似被这话给镇住了,小声地抽泣起来,随即又对着吴老夫人重重地磕头,“老夫人,弗儿知道错了,乔夫人以勖儿的性命和前程为要挟,要我给老夫人煮一碗粟米粥,名曰是要为老夫人养着脾胃。实则是让我将滚烫的粟米粥在凉水里过一过,让老夫人吃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老夫人的性命。” 谢春弗越说越害怕,连声音都在颤抖,“可是老夫人对我有恩,我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吴老夫人冷哼一声,语气里藏不住的讥讽,“也亏得弗儿有些良知,若非如此,今日仲谋你便只能来替我这个老婆子收尸了!” 孙权的脸色微微铁青,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有乔玮看到了他微微下垂的眼角流露出的怒气。 “大乔,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孙权微微侧首看向乔玮。 吴老夫人忍不住道,“她能有什么可说的!若非她挑拨,弗儿与我情同母女,如何会下手害我。” “便是该判死刑的囚犯,在公堂上也是允许为自己申辩几句的,何况此事尚未有定论,阿母偏听偏信,也过于武断了。”孙权辩驳了吴老夫人的话,只是看着乔玮,“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就说吧!” 吴老夫人恨恨道,“乔氏一向狡言能辩……又惯会勾人!她说什么,你不信呢!难道连我这个做阿母的话还没有她的话可信吗?” 孙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乔玮,眼里含着期待。 乔玮看向谢春弗,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得谢春弗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我不大听得懂女公子所言。一则我不过是内宅夫人,勖儿的性命前程恐怕也与我不甚相干。二则那粟米粥过了凉水,如何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人的性命,我也着实不太明白。不若女公子同我说说看,这法子,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又是如何笃定此法便能要了老夫人的命的? 难不成,女公子见过,又或者,你用过?” 吴老夫人气疯了,“我方才找过医师来问过了,这稠粥过了凉水,眼瞧着外头的粟米已然凉了,可等吃下去后,便可将人的肺腑心肠全烫烂。乔氏,你莫要再强辩了。” 第214章 命格有异 面对吴老夫人的疾言厉色,乔玮依旧面不改色。 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着急。 “这样阴毒的法子,听起来的确令人心惊!”乔玮语气平静地说道,“若换做是我遇上这样的手段,怕也是防不胜防啊!” 乔玮看向孙权,十分坦然地表达了自己的无辜和清白,低身“此事的确蹊跷,君侯还是好好查查吧!” 吴老夫人咬牙道,“死鸭子嘴硬!” 谢春弗的面上还挂着泪珠,端的是好不可怜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孙权。 孙权淡淡地“唔”了一声,“这府里风波不断,的确是该好好查查才行。” 眼见孙权的态度,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吴老夫人不由得出声替谢春弗说话,“弗儿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她是什么样的品行,我自然是最清楚。弗儿与你也是一同长大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若非受了人胁迫,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来害我!” 说是吴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其实也不过是孙权孝期结束不久,吴老夫人心虚不宁夜寐不安,总梦见与谢氏的过往,这才选了谢家的女儿给孙权为妻,好在心里偿还了当初愧对孙权生母的债。 谢家的女儿也不止谢春弗这一个,但吴老夫人看中的便是谢春弗性子软和,不会忤逆长者的话。 孙权自出了孝期之后,便常年跟着兄长外征战,并不怎么在家,对于谢氏的品行如何也并不甚了解。 但既然家中所有人都说她品行不错,他也并不会觉得谢氏品行能差到哪里去。 的确,自己的妻子和阿母不和,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乔玮身上的嫌疑更大一些。 孙权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那阿母说说看,大乔能胁迫谢女公子什么呢?谢女公子又有什么把柄落在大乔的手中,能抵得过谢氏对阿母的敬意和孝心?” 吴老夫人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一张口却回过神来,察觉到了不对。 是啊,什么把柄和利益还能抵得过谢氏对自己的孝心呢? 孙权这话说得杀人诛心,吴老夫人待谢春弗再好,也不会无私到不求回报,她要的就是谢春弗对她绝对的忠诚。 吴老夫人以为谢春弗绝不敢对她生出异心来,殊不知人心是最善变的。 谢春弗在孙家身份尴尬,吴老夫人利用她要和乔玮打擂台,而事实上却也未能够成事。孙家上下会如何看待和对待谢春弗呢? 人人都会觉得谢春弗是一个费尽手段想要攀附孙家却又无功而返的失败者,当面自然是不敢说的,但背后的议论和鄙夷却始终都没有停过。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呢?是谁给了谢春弗希望却又令她陷入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呢? 谢春弗如何会真的与吴老夫人同心同德呢? 而孙权的反问也恰恰戳破了吴老夫人自以为义的幻想,谢春弗早就已经生出了异心。 吴老夫人看向谢春弗的眼神里立刻仿佛是含了尖刀。 谢春弗清楚地察觉到了吴老夫人眼神的变化,她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她暗暗咬牙,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她不能扳回现在的局面,那她连吴老夫人的庇护也会失去。 她将额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君侯明鉴,乔夫人借口我要侍疾老夫人,便将勖儿从我这里抱走了,乔夫人以勖儿为要挟,我不敢不从。可是君侯是知道的,我已然不能生养,勖儿便是我后半生所有的指望。” 她面容上露出凄苦的神色,“可要害老夫人,我实在于心不忍,老夫人向来待我如亲女一般,我是实在下不了手啊!” 谢春弗哭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孙权也多了几分不忍。 谢氏不能生养的事情,孙权是知道的,当然也是谢氏主动告诉他的。 他曾安排想为谢春弗找一门合适的亲事,免得耽误在孙家。 可谢春弗却没有同意,将这样的私隐告诉了他。她说自己不会生养,对乔玮也不会有任何威胁。在孙家,她尚且能凭借着孙谢两家的姻亲安然度日,离开了孙家,又失去了谢家的扶持,她的日子只会过得比在孙家更加艰难百倍。 谢春弗主动在他面前揭开伤疤,确实也引动了孙权的愧疚之心,他不想被谢家绑架,却只能牺牲掉谢春弗一个人。 而此时,谢春弗再次提起了她无法生养的事情。 乔玮有些讶异,她确实没想过谢春弗不能生养,但转念一想又想通了许多事情。 孙权仍旧没有表态,“此事我会让人好好去查的。谢女公子既然与此事有关,就不妨先在自己屋子里待着,阿母这边,安儿你多辛苦几日。” 说着便让幼煣安排人都先离开。 吴老夫人怒不可遏,“仲谋,你是被美色误了心了。她今日敢借弗儿的手来害我,明日便敢提刀公然杀人了!那于吉说的没错,这个女人就是来祸害咱们孙家的!” 于吉? 乔玮走到屋子门口的脚步骤然止住,回眸看去,眼中的杀意涌动。 说到于吉,孙权便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怒气,“我看阿母才是糊涂了吧!那方士联合许贡门下之人,刺杀孙家之人,阿兄是怎么死的,阿母是忘了吗? 如此用心险恶之人,便是死了,阿母竟还能轻信他的那些妖言鬼语,扰得咱们家中不宁,到底谁才是来祸害咱们孙家的人! 亏得大乔用刺客诱他入局,否则今日咱们孙家多少人都不够死的!阿母是觉得非要我和季佐和早安都死干净了才高兴是吗?” 吴老夫人被孙权怒发冲冠的样子给镇住了,她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权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转身就要走! “是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吴老夫人在身后喊住孙权,苦口婆心地。 “仲谋,乔氏她命格有异,本不该是你的妻!” 她本该是你兄长的妾啊! 孙权孙轻轻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声音呢喃,“可至始至终,都是我先遇到她的。” 第215章 怒气 孙权绕着孙家的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此时的怒气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急速的步伐也暴露了他此时正在憋闷不已地挣扎。 院子里部分的花草已经开始有了凋落的迹象,但也另有桂花的香气从不远处悠然传来。 当他走过属下的时候,还会有小朵的桂花飘落在肩头。 穿过院子,就是焕章阁。 如今焕章阁里住的是袁琅琅和几个孩子。 孙权走到门外便停住了脚步。 当然这样的警告对于孙权来说并没有什么用,该来的时候还是会来。 乔玮点点头。 有时候还要跪在这里抄书,一抄就是好几个时辰。 如此想来,谢春弗的确是好手段。乔玮也有些后怕,自己当初这手段的确也是冲动了一些。 若不是吴老夫人今日骤然提到于吉,他那刻意压制和隐藏的思念也不会如此汹涌而出。 小夜满眼都是心疼,小声地在乔玮的耳边道,“君侯是不是……怀疑细君了。” “不放心你一个人。”乔玮柔声说道,“方才瞧你气得快要杀人了,怕你一把火把祠堂烧了。” “你好些了吗?”乔玮也不欲解释自己的食言,反正孙权看起来也没真的生气。 乔玮无所谓。 小夜轻轻地为乔玮披上一件披风,“夜里风凉了,细君要等吗?” 孙权一直到半夜时分才离开祠堂,一出来便看见乔玮一脸疲惫地站在不远处等。 孙权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这样啊,也好!” 只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好什么好!熬夜很伤身的好吧! 但很快乔玮就知道有什么好了。孙权面上不显露,乔玮还以为他已经自己消化好情绪了。 这个时辰,焕章阁也早就熄了灯,除了在门外值守的守卫发出困倦的哈欠声,到处都是寂静。 “夜里天凉,站在这里做什么?”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乔玮的身上,“平时挺机敏的人,怎么突然犯傻了,平白在这里冻着!” “没事。”孙权紧抿嘴唇,搂紧了乔玮,凑在乔玮的耳边,“下次别管什么事儿,累了就自己先睡,就你这么一位夫人,我也睡不到别人的地儿去。” 后来吴老夫人拗不过孙权,便索性让孙权搬进了焕章阁,每日两兄弟同吃同睡,也格外亲近。 “谢家的女公子果然很厉害。”乔玮想到谢春弗今日这般破釜沉舟的手段,再加上柔弱的哭诉,便是自己站在孙权的立场上,也不能不愧疚心疼。 想到这里,乔玮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谢春弗绝不能留。 胆子也忒大了,也不怕祖宗听见了责怪! 乔玮可是生活在一个科学和玄学并存的时代,一个连穿越和重生都试图要用科学去解释的时代。 再往后走,便是孙家的小祠堂。 如若孙权信了谢春弗,那么休妻势在必行,南昌侯夫人空缺出来,谢春弗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乔玮满脸无语,她又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才等他的。 孙策走了快一年了,孙权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了,他不太愿意想起孙策,身边的人也渐渐不大去提及。 乔玮想了想,“等吧,登儿应该没哭吧!” 小夜却是满脸嫌恶,“细君还说呢!这样首鼠两端的人,真令人不屑。” “没什么不屑的。” 现在孙权大概会更倾向于怀疑吴老夫人联合谢春弗自己搞了一出苦肉计,想陷害自己。 小的时候孙权是真的不爱来,四周昏暗不说,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因着和孙翊有所争执,被父亲或是母亲送来罚跪反省的。 小夜点头,“方才去看过了,小公子睡得很好。” 自己让谢春弗去做的事情和手段也本来就不光彩。 再大一些了,孙策娶了徐氏入门,为了避嫌,孙权才搬出去住在居胥阁。 每每被他吵醒的孙策也很少生气,只是挪出一半的位置让给孙权睡,然后警告孙权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好似要把积压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一般。 孙坚过世之后,孙策便时刻把孙权带在身边,连习武都是孙策亲自教的,真的应了长兄如父的话。 他看着写着“吴侯孙策之灵位”的令牌,眼中露出迷茫。 孙权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刻上前握住乔玮的手,还好,不算太凉。 而现在孙权却无比想念这里,他在门外的时候不许人跟进来,独自推开门进去,跪在了孙策的灵牌面前。 孙权站在门前久久不愿离开。年幼的时候,他不愿意睡在自己的房间,常常就是趁着身边的侍女老媪们睡着了,就偷偷溜到焕章阁里,睡在兄长的身边。 只能说吴老夫人作死,非要拿于吉来说事,惹动了孙权的忌讳,亲手把一把好牌打得稀巴烂。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谢春弗大概也是想借此机会翻身,不想要再困在寄人篱下的尴尬境地之中了。 没想到回了居胥阁便把人都遣了出去,今夜在榻上格外能折腾人,乔玮都还未准备好便闯了进来。 “她若是真的这么正直孝顺,当着细君的面直接拒绝了细君,那婢子才佩服她呢!”小夜向来是乔玮的头号死忠粉,无论谁错了,在她的心里细君都不会有任何的错。 一张娇颜凉得有些发白。 “阿兄,若是你还在就好了。”孙权喃喃道,“若是你还在就好了。” “最困的时候没得睡,现下反而也不困了。” 但居胥阁就挨着焕章阁旁边,孙权一有什么事情还是喜欢往焕章阁跑。 “说什么胡话!”孙权直接给了一个暴栗,“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随便在祠堂门外说出口。” 事后,孙权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妥,主动给乔玮打水沐浴,给乔玮擦拭身子的时候也格外轻柔。 乔玮转过身子,带了一点气。好家伙,吴老夫人惹他不高兴了,拿自己当出气筒了? 孙权只好低声哄她,“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第216章 下线警告 乔玮暗自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男人在床榻上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她又不傻。 她已经累到不想给出任何的反应,闭上眼睛就困意上涌了。 孙权也不介意,只是从身后躺下,紧紧地搂住乔玮的腰,将人扣在自己的怀里,头也埋在乔玮的肩窝里,温热的气息吐在乔玮的耳边,滚烫灼热的体温从身后传来。 乔玮有些不满地呢喃了一句,“太热了。” 孙权置若罔闻,“累了怎么都能睡得着,你若是不睡,就说明你还不够累。” 还不够累?乔玮感觉自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算了,他不嫌热就抱着吧,反正她是要先睡了。 小夜压低声音在乔玮耳边急切道,“是真的了,老夫人后半夜起,便一直在吐血。毛医师一直在扎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保不住了。” 可看到了跟在孙权身后的乔玮之后,眼神却顿时冰冷了下来。 乔玮没动,只是看向孙安的眼里也带上了一丝冷漠和嘲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回孙府的时候,孙安对自己这个新嫂嫂还是十分热情,在自己还未融入孙府的时候,善意地给了自己不少提醒,免去了自己不少的尴尬。 她拉着孙权往床榻的方向走去,一边柔声地唤着吴老夫人,“阿母,仲兄来了!” 吴老夫人一瞧见乔玮便激动起来,手指颤抖着要说什么,腹中却有血气上涌,“哇”地一声便又吐出一口血来。 一面能为孙安找一个相对安稳和睦的归宿,一面也是为了拉拢赵云的忠心。 如果孙权不在场的话,乔玮毫不怀疑孙安会直接抽出兵器杀了她。 乔玮的脸色阴沉地都快滴水了。 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都要跟乔玮作对,到了丑时,外头的更夫才敲了三下木桩,小夜便慌慌张张地来叫醒孙权和乔玮。 甚至还会在吴老夫人给乔玮脸色看的时候,特意打几句圆场,试图说一些好话,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君侯、细君,老夫人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阿母说得对,自你嫁入孙家以来,这家里便没了太平日子,先是长兄死于小人之手,而后翊兄死于兄弟阋墙。如今连阿母都要惨遭你的毒手,乔氏,你真是好手段!” 孙安冷着脸,靠近了乔玮两分,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乔夫人是听不懂人话了吗?” 不让人吃饭还能熬几天,不让人睡觉换谁都得崩溃。 真不愧是吴老夫人的女儿,一样的是非不分。 “真有意思。”乔玮并没有在孙安的面前退缩,反而上前了一步,“谢春弗什么都做了,你们对她如此宽容,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和老夫人反倒处处针对。” 她眼眶含泪,神情哀戚,唇色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偏偏嘴角的一抹殷红却刺痛着孙权的心。 乔玮跟在孙权的身后正要往前走去跪下,却被孙安反身拦住了动作,语气冰冷,“乔夫人,这个家中一向是你在管,如今阿母身子不好,乔夫人还是先在门外候着,别让府上出了什么不该出的乱子吧!” 孙权和乔玮赶到的时候,满屋子的血腥气也着实吓了乔玮一跳。 尤其是面对孙安的婚事之事,她也想着不想孙安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没必要成为孙刘联盟之间的牺牲品,便顺水推舟地劝孙权为孙安定了赵云这样人品的人。 吴老夫人一把抓住了孙权的手,“仲谋……仲谋!” 都折腾一夜了,还未睡够的乔玮真的被惹动了起床气。狼来了的谎话说第三遍的时候就真的没意思了! 要不是有什么孝道压着,乔玮才懒得来受这个气,不过孙安有一句话倒是没错,吴老夫人若是今夜便百岁而去,府中必有动荡。 孙安和卫媪手忙脚乱地给吴老夫人收拾着吐到地上的血迹。孙安急得连眼眶都红了,见到孙权来了,才找到了主心骨,语气里带着哭腔,“仲兄!” 而此时也恰恰是孙家最不能乱的时候。 但此刻的孙安还是和上一世的孙安重合了起来,同样冷漠的眼神,同样漠不关心、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孙家女公子。 乔玮侧首去看孙安,孙安也对上她的眼睛,一双充满了恨意和嫌恶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散发着寒光。 “谢家阿姊向来良善,若非你的挑唆,她岂会恶意相对?”孙安看着躺在榻上如此痛苦的吴老夫人,眼里满是对乔玮的恨恶,“可恨我从前瞎了眼睛,竟相信了你是好的,处处为你在阿母面上说话。可你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还哄得仲兄包庇你至此! 这场景的确把乔玮也给惊到了。 吴老夫人侧躺在床榻边,嘴角还残留着血渍,孙安和卫媪跪在榻边,一个端着盂盆,一个拿着帕子,不断地为吴老夫人清理面容。 她还以为这一世的孙安能和上一世的孙安不同了,所以她也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多给一些照拂和看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乔玮才不想和孙安玩什么自证的把戏,“你若有证据,大可以告诉君侯治我死罪,若是无有,今日之语便是污蔑。你跟着鲁先生读了这许多的书,该懂得众口铄金之利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孙家不能乱。” 乔玮转身离开了正屋,拉着袁琅琅巡视府中各处的情况去了。 吴老夫人死死地攥着孙权的手,眼泪从眼角滑落而下,“仲谋,乔氏绝非善类,你不可不防啊!我知你因你生母之事,对阿母心有芥蒂,可你是阿母养大的,阿母绝不会害你。 她以美貌攀附孙家,攀附于你,又挑唆弗儿杀母,乃是大逆不道之举,这样的女人心思恶毒毫无良知,怎么能留在榻边侍奉?弗儿品行端良,又是一心为了孙家,才是良配啊! 就算是阿母求你了,你点头,你点头允诺休妻,娶了弗儿吧!算是阿母求你了,你娶了弗儿,阿母才能闭眼啊!” 第217章 守孝之事 孙权面对着吴老夫人的苦苦哀求,眼里露出许多的不忍,“我晓得阿母是为了孙谢两家的情分,谢家女公子的事情我会妥善安排好,绝不会亏待了她。” “仲谋!”吴老夫人的声音越发凄切,一个激动便又引动剧烈的咳嗽,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溅起血花印刻在孙权的衣摆上。 孙权的眼里满是不忍,可他不愿意背乎自己的承诺之言,“古人言,一诺千金。我在迎娶乔氏的时候,亲口允诺她,此生绝无二色,一生与她携手白头。阿母,就不要再逼迫儿子了。” 一面是生养他长大的母亲,一面是携手一生的妻子。 孙权的内心也在煎熬,可他不愿意放手,他仍旧记得孙坚曾说过的那句话,一个男人一生所求之事不过有二,脚下的土地和怀中的妻儿。 他自知自己算不得什么英雄,或许他一生的成就也不能与自己的父兄比肩,可他既然身为大丈夫,守护家人安好也是他的底线。 选了乔氏为妻,是他的决定,一切的后果也该他来承担,而不是面对难处的时候,就轻易将妻子推出在面前,让她承受所有的恶意,自己反而躲在后面,理所应当地独善其身。 谁家的妇人若是沾上了善妒的名声,所要面对的便是多少人的口诛笔伐。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开始慢慢有了变化。 她和孙坚刚成婚的时候,也曾如孙权和乔玮一般,有过那么一段恩爱两不疑的日子,孙坚也为她冷落过房中的其他女子,她心中暗自窃喜,为着孙坚对她的在意,也为着自己孤注一掷之后得来的善果。 毕竟孙匡体弱,如今能做个守境的太守也是顶到天了。孙家的未来,终究看的还是孙权。 “你阿父风流一生,却养出了一个你这样的痴儿。”吴老夫人的眼里满是讥讽,或许孙权根本就不像孙坚,而是像他的生母谢氏。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吴老夫人忽然发出了一声苦笑,她在嘲笑自己的一生竟然如此可笑。 她也该清醒过来了。 孙安已经年满十二了,本来将孙赵之婚媒,也是为了安赵云的心,为孙家镇守北线。 “阿母慎言!”孙权神情严肃地看着吴老夫人,“是我不愿意纳妾,与大乔无关。阿母要知道,如今孙家的主母若是名声有损,折损的也是孙家的声誉。阿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孙家为了儿子,更不该去为难大乔。” 如今她大限将至,不能放心的便是她的一双儿女,孙匡到底已经成家,又是男子,孙权于政事之上还用得到他,也就能为自己挣出一番天地来。 将孙安提前嫁到汝南,也能为北线将士振奋军心。 是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个接一个的姬妾,是孙坚说着不会动摇主母地位时满不在乎的试探,是从为了孙家子嗣繁茂的欺哄,还有深夜被病痛骗走的心软,最后都变成了主动为他纳妾的算计。 但孙安却是不同,她是女子,一辈子只能困在后宅之中,最大的底牌便是自己的兄弟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他想要的,却是吴老夫人所不允的。他只能选择对不住阿母的意愿。 从年少的情深相许,到枕边人战死沙场后她竟不是为他感到伤心,而是为自己和孩子将来前途未卜的担忧。无一不在控诉着一个女人从深情到绝望的悲哀。 或许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被孙权的话勾起了许多尘封已久的回忆。 孙匡还远在丹杨,自然是无法赶来,孙权已经派人去通知孙匡回来了。而孙安听见吴老夫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连忙上前握住母亲的手,“阿母,我在。” 吴老夫人看了一眼酷似自己年轻时候的孙安,伸手去摸她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而这个女儿没有了自己的庇护,往后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孙权这个兄长了。 吴老夫人把孙安的手放到孙权的手中,“安儿年纪已经不小了,早些成了家才是正理。如今江东还不安定,北方的曹操和袁绍也是虎视眈眈,赵将军新投,心思尚难揣测,安儿也到了年纪了,不必非要拘泥于三年的守孝之礼。你明白阿母的意思吗?” “你就……这般心疼她?”吴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权,神情竟有些恍然。 她想要得到的,最终好像得到了,又好像没得到。 渐渐地她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急促,哪怕剧烈的咳嗽都不能停止她凄厉的笑声。 “仲谋,安儿是你唯一的妹妹,你要看顾好她,莫要让人给欺负了。”吴老夫人自知时日无多了,即便是她快死了,孙权仍然不肯松口全了她的心愿。 孙权明白。 “我年幼之时,阿父偏宠卫姬,阿母何尝不是常常深夜不得难免,在床榻上枯坐着落泪等到天明。阿母自己尝过的苦,何忍叫大乔再历经一遍。”孙权声音黯然。 吴老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吴老夫人本就是个聪明人。 孙权连忙起身去扶住吴老夫人,“儿子不孝,让阿母担心了。” “那妾室呢?不过是一个妾罢了。”吴老夫人也已然做出了让步,“你如此看重她了,一个无法生养的妾室,对她又能有什么威胁呢?难不成她如此善妒,连一个不会生养的妾室都容不下吗?” 吴老夫人却抓着孙权的手,“季佐呢?季佐呢?还有安儿……” 一个身在孙家为妾,却无时无刻不惦念着自己少年郎君的女人,哪怕明知道被骗依旧不可转也的女子,一个她充满愧疚却又无比羡慕的女子。 而对于吴老夫人来说,她一去,孙家府中便是乔玮一人独大,孙安作为未出嫁的姑娘家,便要看乔玮的脸色行事。 若二人关系融洽也就罢了,可谁也说不准乔玮的心思到底如何,会不会因为吴老夫人而迁怒孙安。 只有让孙安早早嫁出孙家,吴老夫人才能安心。 第218章 归家 “还有季佐,他身子弱,也不必前来奔丧了。连你兄长丧亡的时候,尚且各地亲戚血脉以政事为重,原地守孝而不奔丧。我一介妇人,更不敢劳动众人。”吴老夫人对着孙静轻声道,“叔弟,可记清楚了吗?” 负责在一旁记录遗言的孙静缓缓点头,“嫂嫂大义!” 大义?吴老夫人自嘲地笑了。 她本也是出身吴郡的望族,父亲也曾是奉车校尉、丹杨太守,只因为父母早逝,不得不和弟弟吴景寄于叔父之下。 后来孙坚听说了她才貌双全,坚持要娶她为妻。当时的吴老夫人已经有了在相看的婚事,孙坚却胡搅蛮缠、威逼利诱,惹得对方不得不歇了心思,以避孙坚的锋芒。 孙坚无比高调地去吴家提亲,甚至为了能多见一见吴老夫人,每到休沐便大张旗鼓地带上一大车的礼物去吴家。 那时候钱塘县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下邳县中那个叫孙坚的少年县丞对吴家的女公子钟情爱慕不已。 她还记得当她对亲戚们说出“不要为了顾惜自己一介小女子而为吴家招惹祸事”的冠冕之语时,吴家的兄弟也是这么赞她,“阿姊大义!” 因着孙翊之死,虽然孙权以叛乱给他定了性质,可私下还是有不少的传言和议论。若是连吴老夫人都不入祖坟,只怕外头的污言秽语更是压制不住了。 而对于吴老夫人来说,少年那样真挚高调而热烈的爱慕之势,对于一个年少失怙而不得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少女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汲汲营营了一生,到了临了,却发觉自己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得多。她求夫君的恩爱,在两个人之间却始终隔阂了旁人的身影。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最终只能颤动着嘴唇,却呢喃着说不出话来。 她仍然记得韩姬扶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和许姬跪在她的面前柔弱地哀求她的样子,宛若一个耳光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将她从一场琴瑟和鸣的美梦之中狠狠扇醒。 可到了最后的时刻,她忽然觉得不值。 手上不断传来温热的力量,可她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去回应了。 孙权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可他看向吴老夫人哀戚和期待的眼神,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往后人生的多少次,打落了牙齿将血往肚子里咽,为了孩子、为了苦苦维持住自己和孙家的体面,忍了多少的委屈和苦楚,最终换来的都是那么一句老夫人大义。 吴老夫人若是不入祖坟,传出去不知道要引起多少的话题议论。这对于孙权和孙家的名声都是不利的。 可是吴老夫人知道,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她努力扯出温良的笑容,将二人留了下来。 孙坚告诉她,如果她不同意,他即刻便将这两个姬妾赶走。 吴老夫人的叔母并不喜孙坚,认为他轻浮、狡诈。可是却又不愿意回绝孙坚的提亲而得罪孙坚。 榻边的烛火闪闪烁烁地跳动,映照着孙权的面容忽明忽暗。 “可以吗?” 每每孙坚陪着吴老夫人回吴家的时候,总是能惹来姊妹们的艳羡,这样一个少年俊杰还能对吴老夫人体贴入微,连一开始对孙坚并不满意的吴景也渐渐对孙坚变换了想法。 孙策的墓旁也留了袁氏的位置。 她求儿女绕膝、心得安慰,可她却无法庇护儿女平安顺遂。 他犹豫良久之后,还是轻轻点了头,“阿母放心,儿子会安排好。” 那时候孙坚也赞了她一句,夫人大义,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那时候的吴老夫人在这样的夸赞声中也觉得,或许她是幸运的,在如浮萍一般的前半生之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乔木。 她还是想去陪一陪这个儿子。 而当她寻求了术士的相面之语后,更是无比坚定地答应了孙坚的求亲。 “不要……不要和……你阿父合葬。”吴老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把我放在……叔弼,叔弼的旁边。” 顾全大局只有四个字,受益的皆是旁人,却藏了她一生多少的血泪。 可是明明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圆满,可她的心里却一直都不得安定和满足。 自家嫂嫂顾全大局了一辈子,怎么临了反而要在这事上犯了糊涂?要叫自家兄长一世的英名毁于一旦。 吴老夫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眸的神采也渐渐褪去。 而很快,她的不安便得到了验证。 只有孙翊,孤零零地远离祖坟。他的妻子徐氏尚且年轻,将来也定会改嫁旁人,也未曾留下有子嗣承接血脉。 孙策出生的第二日,孙坚剿海贼而回,吴老夫人还未来得及和他分享生子的喜悦,却看见孙坚带回了两名姬妾。 孙坚的墓旁是留了吴老夫人的穴,可同样他的身边还有韩姬、卫姬的墓。 她嫁入孙家之后,的确给吴家带来了不少的好处,连吴景都得了举荐,回到丹杨任职太守。 孙权连忙凑近,“阿母,你说!儿子听着!” 她求家族富贵绵延百代,而富贵却如风中尘絮,今日吹到这家,明日落在那家,始终无法捉摸。 她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耳边是孙权和孙安急切的呼唤。她的力气好似被抽走了一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可眼前却依旧是模糊的。 正妻不与丈夫合葬,岂非是把夫妻不睦的丑闻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叫旁人知道,又要如何议论自己的兄长呢? 孙静皱着眉头,很是不悦。 他心里对吴老夫人藏了太多的愧疚,当吴老夫人尚且强势之时,他并不察觉,只觉得那是来自吴老夫人的掣肘。 可当吴老夫人如软弱无力地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些被隐藏和压抑的愧疚和牵绊,却犹如网罗死死地缠住了孙权的心。 负责治丧的孙静看向孙权,微微摇头,表示了自己的不赞同。 吴老夫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乔玮在门外听见从正屋传来的哭嚎之声,她回头带着门外的女眷们有素地跪下。 “孙吴氏……归家了!” 第219章 上吐下泻 为了吴老夫人棺椁入祖坟的事情,孙权被孙静说得头疼。 吴老夫人想陪伴在孙翊的墓旁,而孙静以不合规矩坚持要让吴老夫人陪葬于孙坚之侧。 一句“孝道”压下来,惹得孙权也心多烦闷。 “老夫人大约也是为了能让孙翊的坟顺利迁入祖坟才做的打算。”乔玮一边给孙权揉着太阳穴,一边小声地说道。 只要把孙翊的坟牵回到祖坟,眼前的困境便能够迎刃而解。 乔玮看得懂,孙权也看得懂。 可如若这么做,那么孙权当初杀鸡儆猴、震慑诸孙的局也就彻底白费了。 “来了,是谢春弗的父亲和母亲来的。” 至于谢春弗反咬自己一口的事情,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她。 乔玮却觉得不足为奇,吴老夫人老谋深算,看似在和孙权的博弈之中节节败退、处处让步,可她也分明看准了孙权心软重情的软肋,以退为进,让孙权陷入了两难之境地。 乔玮和袁琅琅匆忙赶到的时候,才知道是谢春弗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竟忽然开始上吐下泻起来。 谢春弗被软禁之后,她时常来看望,就是为了防止乔玮杀人灭口、掩盖真相。 “没有。”谢家来的人是长辈,是孙静和姚夫人负责接礼的,但是二人好似真的只是来吊丧的,完全没提到谢春弗一句。 甚至姚夫人提到谢春弗侍疾累病了的说辞,二人都没有提出说要去看望一下这个女儿,好似谢春弗不是他们亲生的一般。 可是这一举动落在孙安的眼中,便成了孙权为美色所迷,包庇乔玮杀母。 这些下人们伺候这般不尽心,今日谢家女公子的饮食之中能混入脏东西,明日也指不定会是谁,还是查一查来得安心。查到了,记得说一声。” 其实真正悲痛的亲人,哪里来的精力去应付那么多的人情往来和关心。 她还不想管谢春弗的事情,有人接手她正好乐得自在。 乔玮和袁琅琅坐在屋子里核对丧仪的账目和人员往来,看到谢家送来的挽联,乔玮忽然想起了谢春弗,“对了,谢家的人来了吗?” 袁琅琅也叹了一口气。 孙权哀叹一声,到底是自己年少冲动了,竟落了自己阿母的算计。 乔玮收回自己的眼神,和袁琅琅对视了一眼。 这明显是防着乔玮借机动些手脚呢! 小夜也看出了孙安的疑心,脸上满是愠怒,“女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谢家是真狠得下心来。” 毛医师诊断完病情,站起来回报乔玮,“夫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谢女公子应该是吃了些许不干净的东西,伤了点脾胃。脏东西吐完了就没有大碍了,开一些药养几日就是了。近来饮食上清淡些。” 乔玮还未来得及问毛医师情况,坐在榻边的孙安“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乔玮的面前,“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杀人灭口?怕人知道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丑事吗?” “自然。”孙安凛然地看向屋子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谢家阿姊可是咱们孙家的贵客,却在孙家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夫人的失职吧!这事情自然是要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伸这些腌臜的手。 吴老夫人的丧仪按照她本人生前的意愿一切从简,但府上的事宜依旧繁琐复杂得很。 光是往来人员的接待,便多少让人有些身心俱疲。乔玮忽然怀念起了现代的丧仪,尤其是经过大力整顿过后的丧仪,从报丧到出殡结束,一共就三天,而且只能在殡仪馆一套标准流程处理。 乔玮让小夜安排人跟着取药方,孙安却拦住了小夜,她一个眼神,让自身身边的人跟着去拿。 吴老夫人的后事且还有的吵呢! “如果我想杀人灭口,她就不止是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乔玮轻轻推开孙安的手。 孙权这边和孙静之间的博弈尚未见定论,而乔玮这边也有头疼之处。 二人正说话间,有侍女来报,“夫人,女公子那边闹起来了。” “随你。”乔玮应了,“对了,既然烦劳了女公子,不妨好事做到底。今日谢家女公子的饮食之中为什么混了脏东西进去,女公子一并查了吧。 果然是她自己的苦肉计。 倒是留了不少的礼物给孙勖。 “多谢医师。”乔玮看向谢春弗,她的眼神里明显是对乔玮的防备,又看向孙安,眼中满是哀求。 放着自家的女儿是真的能做到完全不闻不问。 面对吴老夫人,乔玮尚有道德伦理的顾忌,但是若真的要杀谢春弗,乔玮可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乔玮怎么没有印象,“见过谢春弗了吗?” 却没想到谢春弗还是中了招,谢春弗发现自己身子不对劲之后,第一时间便让看守的侍女去找孙安报信,这个侍女是孙安特地留在谢春弗身边的人。 当日谢春弗谋杀未遂的事情,因为谢春弗一口咬定是乔玮的阴谋,孙权为了乔玮的名声,将此事直接压下,借着吴老夫人新丧的事情,将正屋里的伺候的下人以及谢春弗身边的侍女全部都交给幼煣拷打审问。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孙权不想把事情闹大,孙家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稳定。 “这里到底离得远,既然嫂嫂问心无愧,那不如让谢家阿姊住到我那里,我好近身照料她,免得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惹出更多的事情来。” 乔玮说这话的时候,余光却打量着谢春弗的反应, 谢春弗听到要查饮食的时候,虽然面上照常还是那般惹人怜爱的模样,但明显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褥的边缘。 乔玮对小夜微微摇头,“那就烦劳女公子照看吧。” 阿母不在了,她自然还有我护着。” 孙安自然是在对乔玮指桑骂槐,但乔玮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转身就走了。 袁琅琅颇有深意地看了孙安和谢春弗一眼,“女公子之间的情义当真令人动容。” 第220章 认罪 第二日一早,乔玮和孙全是尚在用早膳,孙安便带着短刀闯了进来,吓得徐幺娘连忙捂住孙登的眼睛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小夜第一时间挡在了乔玮的面前,孙权也站了起来,将乔玮护在身后,然后一个箭步上前,一个转腕,便将孙安手中的短刀给夺了下来,丢给了从门外闯进来的幼煣。 “孙安,你疯了?”孙权怒道,“大白天的,要在府里杀人啊!” “仲兄,我看是你疯魔了才是!”孙安指着乔玮,怒不可遏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谢家阿姊一早起来,嗓子便倒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她为了遮掩自己要害阿母的真相,已经连番对谢家阿姊下手了,昨日是腹泻,今日是哑药,仲兄你还看不懂吗?” 孙安将将满脸惊恐的谢春弗一把扶起来,“你别怕,有我在这里,定然要给你讨个说法的,” “没哑啊!”孙权听完了孙安的话,神色冷漠地反问道,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失望和不耐,“看来这药她也没好好喝啊!” 啥意思,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巨大。 当她晨起发现嗓子已经坏了,明明已然隐约意识到,或许对她下手的人不会是乔玮,可她已经拦不住孙安,甚至心底还有隐隐地期待,孙权能为她出头主持公道。 谢春弗立刻明白了孙权的意思,她这一局的设计,最终害的人不止是吴老夫人,而是乔玮和孙安。 孙权全然不为所动,反而看向乔玮和孙安。 孙安看向孙权满脸的不可置信,“仲兄,你为何要给谢家阿姊下毒?” “孤本不想对你动手,你到底是孤生母的亲人,阿母将你接来孙府,本也是令你多有为难。你若肯安安分分地禁足在屋子里,等阿母一年的孝期过了,孤仍可以为你寻一门亲事,算是全了亲戚的情分。”孙权的语气很是生冷,嘴角满是讥讽的嗤笑,“可你非要生事,还拉着安儿给你当挡箭牌,要搅扰得孙家上下不宁。谢春弗,你猜,孤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乔玮这是彻底听明白了,谢家来了人,却依旧对她不管不顾,她想要脱离困境,所以索性先下手为强,自己故意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借着孙安脱困。 “你若找不出旁的人证,我这里倒是有。”孙权的眼神扫向谢春弗,“你身边的罗媪,是你从谢家带来的人,她的婆婆便是死于苞米之法,幼烨两鞭子下去,她便什么都招了。” 孙安着急地反驳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是站在你身后的人,你不去追究这个女人的狠毒,反倒将一切的罪过全部都推到谢家阿姊的身上?你这根本就是助纣为虐!” 而此刻,她看到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孙权,一个隐藏在温润、谦和外表之下杀伐果断的孙权。 “就冲她敢对阿母下手这一桩事情,我杀了她已经算轻的了。”孙权说起此事,脸色都阴冷了下来。 “证据呢?”孙权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你嫂嫂挑唆,除了谢春弗的证词,旁的人证呢?” 孙安呼吸一窒,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便是孙权,也从未对她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可是她这样不安分,反让孙权动了让她彻底闭嘴的心思,想来昨日毛医师开的药方里,孙权应该是让他放了些许额外的药材。 “你已然是要及笄的年纪了,阿母一直挂心你的婚事,你嫁去赵家也是要做主母的人,往后你管家行事难不成也是如此偏颇全由着性子来的吗?”孙坚死的时候,孙安才三岁,后来便常年养在舅舅吴景的家中,前两年才接回家中。 “君侯……君侯饶命。”谢春弗嘶哑的嗓音,扯出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她看到孙权充满杀意的眼神时,心底的惊惧才真实涌上了心头,一股濒死的寒意席卷了全身,她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君侯,放我一条……生路,看在吴老夫人生前……我还尽心服侍过一场的份上,看在姑母……姑母的份上,求君侯……饶我一命吧。” 谢春弗也不是傻的,留了一个心眼,没把药喝完。 她此时看向孙权的时候,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倾慕和小心翼翼,反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她自以为手段高明,可以瞒天过海,毕竟面对吴老夫人和孙安的时候,她一向是无往而不利的。 乔玮看向孙权的眼神里充满着疑问和惊异,孙权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表示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谢春弗死死地咬着牙,藏在袖子里的指甲更是快要将手掐出血来了。 然而现实给了她一记沉痛的打击。她藏在心底残忍的猜测,她不想成真的那个猜测才是真正的事实,要杀她的已经不是乔玮,而是孙权。 她看到乔玮的时候,即便她对孙权未必真的有什么男女之情,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嫉妒乔玮,同样是女子,同样在这个世道孤独飘零的女子,却能得到眼前这个男人坚定的维护和倾慕。 吴景膝下没有女儿,对这个外甥女是极尽宠爱,孙权对这个妹妹也是心疼,即便偶有管教之言,也多是小心柔语。 她俯伏在乔玮的面前,然后又重重在孙安面前磕破了自己的额头,血沿着她的额头蜿蜒而下,滴落在地面上,开出朵朵殷红的花来,“夫人,求夫人饶命,女公子,求女公子饶命。我已经知道错了,此生断不敢再害人。” 乔玮只是别过眼去,不愿再看她。 “女公子,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在府上身份尴尬,老夫人想让我嫁给君侯,可君侯不愿娶我,府上连个侍女和小厮都敢在暗中笑话我。谢家视我为弃子,便是听见我病了也不愿来看我一眼。女公子,我实在是被逼无奈,可老夫人待我如亲女,终究我还是不敢对老夫人不敬的,所以我才打翻了那碗粥,你是知道的!”谢春弗看了一眼乔玮,最终咬牙将罪责全部都认了下来,“夫人,是我心存妄想,想要攀咬夫人,求夫人看在勖儿的份上,饶我一命吧,往后绝不敢再生出虚妄之心了。” 第221章 毫不相干 乔玮并不表态。 孙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中的情绪几经转换,一时难以消化眼前揭露出来的真相。 对于乔玮来说,这一局是她先开的头,谢春弗将计就计却也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乔玮不过胜在孙权肯偏信她而已,否则她也无法从此局中脱身。所以论手段,乔玮自认是输了,论道德,她也没资格指责谢春弗。 毕竟乔玮也是真的对吴老夫人动了杀心,想要借刀杀人断了谢春弗的后路,怨不得人家谢春弗狗急跳墙,手段频出以自救。 反而乔玮是欣赏谢春弗的,毕竟如果换做是她入此局,她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而对于孙安来说,孙权戳破了谢春弗一直以来的小心思,点明了谢春弗一直利用自己的真相,也让孙安隐隐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受。 但即便如此,看到谢春弗苦苦哀求自己的模样,孙安还是难忍心中恻隐之心。 她年幼就没有在吴老夫人身边长大,回孙家的这几年里,和吴老夫人也算不上十分亲近,因着男女有别,与兄长们也不能常在一处,让她对这个家也总有淡淡的疏离之感。 而谢春弗在孙府算是寄人篱下,她反而与谢春弗常有惺惺相惜之情,渐如亲姊妹一般。 谢春弗抓着孙安的裙角,抬手间露出了小臂,而上面还留着一片很深的伤疤,应该是陈年的旧伤,但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谢春弗自是不甘心的,但无论后来她如何努力,拿着针的手就是会止不住地颤抖,连针都扎不准。对于谢春弗来说,她在谢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手女红,可若是连女红都无法做了,她在谢家只能更被忽视。 这是谢春弗当年为了救她留下的。那时候她刚被接回孙家,心里不乐意,不想按照吴老夫人的安排去学女红,而是想像兄长们一样去习武。 孙安自然是一阵后怕,幸好谢春弗眼疾手快将她救下,可等孙安起身去查看谢春弗的情况时,却发现她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染,手上鲜血淋淋。 吴老夫人当然是不同意,孙安撒谎把身边伺候的侍女都支开,一个人偷偷跑到家中演武台去。 医师诊断后开了药方,伤口倒是小事,但手却是再不能做精细的女红了。 旁人并不知道这个伤疤是哪里来的,但孙安很清楚。 谢春弗的小臂正好砸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子上,不仅划伤了皮肤,整个石子嵌入了谢春弗的肉里,割破了她的筋脉。 谢春弗发觉孙安不见了,自然是着急去找,跑到演武场外的时候,孙匡正在练习射箭,眼看着箭矢朝着孙安而来,谢春弗连忙一个飞扑将孙安扑倒在地,箭矢落在孙安的身侧还不足两寸的距离。 谢家从来不止有她一个女儿,而吴老夫人当初看中她的时候,也是夸了她的女红好。 而此时,那道伤疤显露在孙安的面前,彻底刺伤了孙安的眼。 她抬手把谢春弗扶直身子,陪着她跪在孙权的面前,“仲兄,谢家阿姊已经得到了教训,也知道错了,往后不会了。我会让人把她送走,离孙家远远的,绝不会再踏足孙家一步了。就看在阿母生前,您和兄长一直在外征战,是谢家阿姊替你在阿母面前尽孝的份上,留她一条生路吧!” 孙权微微眯起眼睛,睨着跪在地上的谢春弗,眼中的杀意并未褪去半分。 谢春弗栽赃给乔玮的事情,若是他没能及时查清楚,而让这盆脏水泼到了乔玮的身上,那么孝道当前,自己断然是要休妻,甚至是要杀妻以示公允。 想到这里,孙权就更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杀之而后快。 谢春弗仿佛是感受到了孙权的恨意,身子瑟缩着,不敢再多说什么,静静地跪在孙安的身边,等着孙权对自己命运的最后判决。 良久后,孙权让幼烨出去再端一份哑药来,递到谢春弗的面前,“若你想在孤这里乞生,那就把这药喝了,彻底废了你这副嗓子,绝了你胡言乱语的可能,孤才能安心。” 一个即将要离开孙家且和孙家不是一条心的人,只有彻底闭上了嘴,保证孙家的一切都不会传出去,他才能放心留她一条性命。 谢春弗看着那黑色的药汁,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气,她泪眼婆娑地看向孙权,眼中满是绝望和悲凉,她知道今日之难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可她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她自诩在孙家也是谨小慎微,处处留心,也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的时候,便是在吴老夫人这样严厉的人身边,自己也能得她的喜欢。 可乔玮和自己相比,无论妇功还是妇德,哪一点能与自己相比?吴老夫人不喜欢她,多次因为她引动府中风波。除了那一张脸以外,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乔玮能够得到眼前之人的偏爱和维护。 难道对于男人来说,这张脸就这般重要吗? “表兄就这般信任乔氏,半点也不曾生出疑心来吗?” 若不是乔玮挑唆,一贯是谨小慎微的自己,缘何忽然做出这样忤逆不孝的事情来呢?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孙权眼神冰冷,带着几分厌恶,对于他来说,谢春弗这话,显然还是带着几分不甘心,哪怕是到了末路,还是不肯放弃挑唆。 果然是吴老夫人养出来的人,连脾气秉性都一样偏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样的人,若不尽快送出孙家,那孙家依旧是树欲静而风不停。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江东依旧是强敌环伺,各大世家也还在观望之际,孙家内里绝不能乱。 孙权薄唇轻启,“她是孤妻,不信她难道要信你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吗?” 毫不相干?谢春弗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权,原来对于孙权来说,她竟然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只是一句话,便抹杀了她所有在孙家的日子和经营。谢春弗看着孙权,心底冰冷一片,这个男人果然是吴老夫人养出来的,当真是薄情啊! 她还不足十岁的时候就时常被吴老夫人接入孙家小住,无论是吴老夫人还是谢家的长辈都默认了她将来会嫁给孙权的事情。即便如此,孙权为了不娶她,完全不顾她的身份尴尬,在吴老夫人面前拒婚,转头就随孙策常年在外出征。 如果不是乔玮的话,如今不必再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吗? 她对孙权可以毫无情愫,可她对于被人坚定维护和相信的偏宠却无法无动于衷。 那是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无论是在谢家,还是在孙家。 第222章 处罚 窗外骤然响起了雷鸣之声,旋即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砸落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雨水不断流淌着,将窗外的景色全部掩盖在了一片模糊之中。 屋子里,孙登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大哭起来,乔玮连忙从徐幺娘的怀里将孙登接过,抱在怀里轻声地哄着。 半空中闪电的寒光不时闪过谢春弗的面容,照着她一片灰败。已然是深秋的季节了,但她额头上 看见乔玮怀里的孙登,她又想起了孙勖。 “君侯可否开恩,让我带走勖儿。” 将孙勖一个人留在孙府,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她不相信乔玮能有这么好心,还能善待她的孩子。 孙权一口否决了谢春弗的要求,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勖儿既然是孙家的养子,自然是该养在孙家。若你肯安分守己,将来他大了,孤会让他为你奉养终老的。” 孙权已然仁至义尽,若不是孙安求情,他根本就不想放谢春弗这条生路。 眼看着谢春弗迟迟不肯喝药,孙权也逐渐没了耐心,他可没空再去和谢春弗谈什么条件。 正当孙权要出声,谢春弗咬着牙端过了幼煣手里的哑药,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药一饮而尽。 最后,她的确是疼得直接昏了过去,孙安脸色凝重地扶住谢春弗,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可就在孙安转身的时候,孙权忽然出声唤住了她。 为了以防万一,这一碗哑药的分量算是放了十足十,起药效也快。 孙安铁青着脸色,低身同孙权说着告退。 “做错了事情,难道阿母没教过你要道歉吗?”孙权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十分平淡,但语气之中的严厉和言语之中的管教之意还是让孙安有些不寒而栗。 孙权的眼中才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不过他也没有掉以轻心,只等到药效发作了才让孙安把人带走。 谢春弗只觉得仿佛有一柄钝刀在喉间反复切割,让人痛不欲生。 谢春弗疼得身体忍不住发抖,豆大的冷汗布满额头,脸色苍白如纸,她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而这一刻,他是带着上位者的姿态俯视众人,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孙权抬眼看向自己的兄长,眼里也多了两分兔死狐悲的恐惧。 从前她只见到孙权宽和的模样,无论是对她还是家中诸人皆是端方之态、谦和有礼。连叔父孙静也都说,孙家乃是将门之后,族中诸人皆是武人之风,唯独孙权身上带着文人之姿,为将也是儒将风雅。 但孙安差点忘记了,他如今身为孙家的家主,除了宽和仁厚,也有着杀伐雷霆手段的一面。 长兄如父的威严,孙安到底还是有些发憷。 只是她迷茫地看着孙权,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孙权的眼神落在抱着孙登的乔玮身上,孙安才回过神来。 孙权的声音响起,“你今日不分由说地擅闯居胥阁,在家中动刀伤你嫂嫂的护卫,尚未查清事情缘由就出口伤人,平白诬陷你嫂嫂的清白。 怎么,这一桩一件的,你嫂嫂还担不起你一句请罪?” 孙安声势浩大地带人硬闯居胥阁,幼烨并不知所以然,伸手去拦的时候并没有防备,却不想孙安直接抽刀砍伤了他的前胸和右手,闯了进去。 孙安明显有些拉不下脸来对乔玮说抱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眼神环顾四周,最后看向了幼煣,期盼着幼煣能为她说上几句话。 从前孙策和孙权训诫她的时候,幼煣也多会求情上几句。 可孙安方才伤了幼烨,看伤口又是毫不留情的那种,要不是幼烨习武反应还算快,那刀偏上两分,幼烨就得当场去见神仙去了。 因此,此时的幼煣对孙安心里也是有几分不满的。从前也多是小事,可孙安今日的做法,显然是没有将他们这些家将的性命放在心上,所以他根本不愿意开口再多说什么。 甚至心里暗暗期盼孙权对孙安的惩戒还能重上几分,以解他心头之气。 孙安也明白了,今日孙权是来真的,这一次也不是从前她几句撒娇耍赖就能蒙混过关的了。 她咬着下唇,脸上满是不甘不愿,孙权也不说话,甚至身边的老媪想要开口打圆场的时候,都被孙权一个警告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很明显,只要他们这些服侍的下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为孙安说一句好话,孙权下一瞬就能找到理由直接将人给打发出去。 在这个乱世之下,他们这些人能进孙府服侍,也算是拿到了半辈子的铁饭碗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孙权的眉头,白白丢了这份谋生的差事。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但屋檐上的残雨还沿着砖木一滴一滴溅落在地面上,激起朵朵水花,又归于平静。 孙安倔强着不肯开口,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心中对于孙权的畏惧,红着脸小声嗫嚅道,“嫂嫂,今日之事……是我错了。” 仿佛能说出这一句话,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力气一般。 孙权皱着眉头,仍旧不甚满意,“赔礼赔礼,你的礼节呢?” 孙安抿着嘴唇,晶莹也在眼眶中打转,但还是低身对乔玮福了一福,“嫂嫂,我错了。” 孙权这才稍稍满意了一点,沉着脸继续道,“大乔既是孤之妻,夫妻一体,辱她便是辱孤,这话今日你便要牢记在心里。” 孙安低头不语。 “父兄早就说过,孙家的刀只能对外,不能对自己人。当初你嫂嫂替你求情容你在府上习武,为的是在这个乱世之中,你能有自保之力。但你今日之行径,着实辜负你嫂嫂的一番苦心,也悖逆了父兄的教导。 幼煣,你带人去将女公子屋子里所有的兵器全部缴械,连同身边侍女的也一件不留。从今日起,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跟在你嫂嫂身边学管家之术。 将来你要嫁给赵家,也不可仗着孙家的名头什么不会吧!” 第223章 同窗 孙权对孙安的处置确实严厉,一则是要给孙家的家将一个交代,二则也是杀鸡儆猴,震慑住府上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吴老夫人丧仪之事上,孙静和孙权意见相左,府上的下人们也是人心浮动,孙权正愁没有机会威慑一下府上的人,孙安就被谢春弗撺掇着自己撞上门来。 也是运气不好。 三则,孙权私心也是为了孙安的以后打算。 虽然孙权也认可乔玮让孙安学武艺傍身之说,但孙安到底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孙权将孙安许给赵云是为了能够安抚赵云的,他更盼着孙安能辅佐赵云镇守好汝南。而不是要送一个麻烦去给赵云,日日后院起火。 从前孙权也并不这么去认定孙安,他总觉得孙安只是有一些小女儿的性子,长大了也就好了。 可是吴老夫人病重之后,孙安被谢春弗稍稍一激动便做出许多不得体之事来,孙权便知道,孙安这性子若不好好治上一治,保不齐往后嫁给赵云要惹出多少的事端来。 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孙安被请出居胥阁后,孙权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如此严厉地训诫和呵斥也是头一遭。可怒气消退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深深的愧疚和浓浓的无力感。 乔玮让小夜先去照顾幼烨的伤势,徐幺娘也抱着孙登先下去玩耍。 只有众人皆散去之后,孙权才放松下来,只是此时的他脸上满是挫败,“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我竟是连‘齐家’二字都尚且不能做到……” 何谈治国与平天下之志向呢? 这后半句丧气的话孙权没说,但乔玮听懂了。 她轻轻在孙权的身边坐下,她一向是不太会安慰人的,但她是打心里觉得孙权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无论是吴老夫人还是孙安,她们无论做什么,本身也不是孙权能够决定的。 他身为人子,也身为兄长,能做的其实也是有限。 换做乔玮在他的立场上,也不见得能做得更好。 孙权侧首看着乔玮,“我知道,让安儿跟在你身边,其实也是在为难你。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将她交给谁来教导。她自幼不在我们身边长大,舅舅和舅母也对她多有宠溺,若是再不加以约束,不知道往后要闯出什么祸来。” 乔玮反问孙权,“只怕她也未必会听我的,若是我不小心伤了她呢?” 孙权也明白此时的孙安对于乔玮来说,可以说是一个烫手山芋,这是在跟他要便宜行事的权力呢! “孙家的刀只能朝外,其余的,你既是嫂嫂,也是君侯夫人。”孙权紧紧握住了乔玮的手,也是对乔玮的肯定,孙家在外自然是他的责任,但于内宅之事,终究还是要靠乔玮替他打理妥当。 乔玮轻笑一声,“乍一听,好像权力挺大的。” 事实上,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还是取决于孙权的判断。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你处事公允,也向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安儿性子是略骄纵了些,但终归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孙权今日拿孙安开刀,也是在府中重立乔玮主母的威严,让众人都知道,如今这个府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若孙安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如今在孙家她该站在哪一边。 “戴高帽?”乔玮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么说,我反倒不好真的公报私仇了。你嘴上对安儿严厉,私下还是心疼她的。” 孙权长叹了一口气,“长兄如父,许多事情也是不得不为之啊!” 凛冬将至,山越之民再起叛乱之举,孙权也是为此头疼不已,会稽、永嘉、石城诸郡县再起风波,孙权今日也为此事头疼不已,他的心思大多数还是在平定山越上。 乔玮陪着用完了已经冰凉的早饭,孙权便起身去书房了,只是临走之前,忽然留了一句话,“既然做了,有些事情就索性做到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乔玮心下一震,不知道他到底所指为何事。 但她还是点头应下,“君侯的话,我记得了。” 徐幺娘抱着孙登进来,小心用余光查看了四周无人后,这才进屋小声地问乔玮,“君侯应该是没发现什么吧。” 孙权早上的这一通发作,虽然是对着谢春弗的,但徐幺娘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忧和害怕,毕竟在谢春弗的事情上,乔玮也真的算不上十分清白。 “或许察觉了,或许没有。”孙权那么聪明的人,谢春弗的忽然反水他怎么会完全没有疑心呢? 只是他不问,也不深究,更没有因此发作,乔玮乐得装无辜。 孙权料定得也没有差太多,两三日后,孙安竟主动来居胥阁请安,虽然神情还是十分尴尬。 孙安主动来低头,乔玮也顺着台阶就下了,“论管家的本事,我也是师从袁嫂嫂,你若是没有异议,我便请她来教,就当你我暂时做个同窗。” 孙安低着头,“一切听凭嫂嫂的意思。” 请袁琅琅来的时候,她还颇有几分惊讶,没想到素日里飞扬活泼的孙安竟然会耐下性子来学管家,她看向乔玮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探究和询问。 乔玮对着袁琅琅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多想,该怎么教就怎么教。 袁琅琅是聪明人,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孙安已然及笄,按照吴老夫人临终时候的意思,只要孙安守孝一年就出嫁。 从前孙安不愿意学这些琐碎的家务之事,吴老夫人和孙权也不甚在意,但出嫁之事既然已经近了,那便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 说着便拿起了一本旧账本,就着账目慢慢讲解了起来。 不得不说,袁琅琅其实真的挺有讲学夫子之风范,算术之事实在很是繁琐复杂,但袁琅琅总能深入浅出地将其中的奥秘讲解明白。 乔玮算是她带的第一个学生,如今已经能渐渐独当一面,若是孙安能耐下性子来好好学,一年的时间,也足够她受用一生了。 第224章 贺齐 孙权在书房里看着豫章郡呈上来的战报,言说郡中商贾行径山林之间,却被劫袭,一行百余人,最终存活下来的人数尚不足十分之一。 孙辅召集部曲近五百余人上山围剿,却也只攻杀了几十人,显然对境内的山越宗帅主力毫无影响。 这些山越之人凭借山险地利,在山林之中穿梭隐藏,难以分辨寻觅其踪迹。 孙权不免想起数年前的宣城之战,他也险些被山越之人所杀,幸得周泰拼死相护杀出重围,也是从此之后,他便选立身身边可靠的家将赐幼字辈姓名,以护卫己身。 想起当日在宣城的险境,孙权也颇有几分感慨,“江东之地眼看着疆域宽阔,民生富庶。然而地多为蛮荒之地,民生也多野蛮不知,民风彪悍桀骜。山越猖獗,政令难行。” 孙权到底年纪还轻,想到此事,也常有灰心之语。 鲁肃低身拱手,“君侯,江东风土人情,难以一朝一夕而更。只是山越已然成心腹之患,我江东欲兵戈西向,若山越不平,终陷腹背受敌之境。若能铲杀一族山越叛军,威名一出,其余山越宗帅自解。” 鲁肃所言,孙权并非不知,只是想到山越祸患,心中也颇感无奈,“山越之患,自父兄以来便屡剿屡兴,犹如死灰遇风即复燃。如此反复,不知要耗费多少的兵力、多少钱粮。孤已是莫可奈何,如是父兄尚在,或有一战而胜之势。 孤只能求问,先生可有什么良策可一劳永逸?” 为应对山越之乱,孙权将身边的得力部将皆派遣至各地为郡县为尉令,为的就是能够全力镇压住山越之势。 虽然各地均有捷报围剿之政绩,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某并无良策。”鲁肃也十分诚实地回答孙权,“不过某确实有一谏言。” “先生请说。” “当年春秋五霸之所以能称霸中原,并非皆因诸侯君主有良策高见,而是因为他们都能知人善任。高祖能得天下也并非因他可御百万之兵,而是启用可御百万之兵之淮阴侯。” 那多多益善之典故,更是名留青史,令人艳羡。 鲁肃继续鼓励孙权道,“江东之患,自有江东之兵可解。据某所知,或有一人可解君侯之忧,君侯何不召见他来,听听他的高见。” “谁?”孙权微微皱眉,江东竟还有这样的能人,他竟完全不知? “南部都尉贺公苗。” “贺齐贺公苗?”孙权听到这个名字,心情顿时激动起来,“是了,孤竟然差点将他给忘记了。” 想到贺齐算是给了孙权一个全新的启示,仿佛一盏明灯照亮了他的眼前之路,颇有豁然开朗之感。 居胥阁内,孙权同乔玮说起贺齐这个名字来,乔玮也不由得感慨,“鲁先生知人之能,更胜众人。” 贺齐这个名字在三国的众名将之中其实并不响亮,但论实际战绩和对江东基业的贡献,其实并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贺齐本是会稽山阴人,早年曾任郡吏,后来还曾代理过剡县长。在任期间,当时县吏斯从轻薄放荡、为非作歹,贺齐想惩治他,但县主簿劝他说:“斯从乃是郯县豪门大族,山越人都附从他,您今天惩治了他,明天贼寇就会前来进犯。” 贺齐闻言大怒,当即就斩杀了斯从。斯从族人党羽便相互纠集联合,聚众千余人,举兵进攻县城。贺齐率领官吏百姓,打开城门发起突然进击,大获全胜,由此威震山越。 此战之后,贺齐还有多次镇压山越叛乱之战绩,数次平定治下山越反叛。 就是在孙策兵盛之时,山越之人也无所畏惧,但唯独惧怕贺齐的威名,一听说贺齐领兵剿杀,都吓得不敢多做抵抗,直接率众出来投降。 孙策有“居会稽,屠东治”的成就,可以说百分之八十靠的是手下有贺齐为战。 说起来贺齐也是个奇人,孙策常牵动其官职,往往就是哪里山越动乱严重,就派贺齐去哪里镇压。 虽然这样的调动很心酸,但也从侧面看出贺齐的能力不凡。 数日之后,贺齐来见孙权,孙权也不多加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贺齐关于对付山越扰动的办法。 “君侯既然如此问,想来也清楚,从前吴侯还在的时候,所用之力皆是镇压为主。这样之法固然短期之内有效,但于长久之策来看,并不能解决山越之难。 以臣之愚见,当改镇压之策为镇抚之策。以怀柔招抚为主,镇压为辅。一则,江东兵力虽然充足,但长久为战,依旧会造成土地荒芜无人耕种之局面,若能招抚山越之兵马以充军用,可减少各郡县之内招兵之数,多留农耕之用,才是长久之计。 二则,山越之兵要剿杀其实并不难,各山越宗帅之间也并非一心,有州郡之兵马威胁当前,他们自然是齐心先抗府衙之兵。但外力之威胁一旦解除,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内斗也不少见。就如当年商升之事,他手下张雅、詹强、何雄也是暗中彼此争权,各自拥兵以图谋对方。臣不过驻军休息月余,派人前往散布流言,他们便各自为营,互相消耗,以至于被臣歼灭而不得不率众投降。 三则,山越之所以反复而立,并非只有山林之功,更重要的是,各地郡县之中,多有豪强与之勾结,为其提供兵粮消息,彼此互通有无。 若君侯不能扫除那些心存异志的豪强,山越便如疥疮,后患无穷。” 贺齐的话犹如一颗巨石滚落入湖中一般,在孙权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贺齐不愧是山越宗帅的头号劲敌,对山越之事的了解和见解的确十分透彻,所指症结也是一针见血。 的确,山越反复难清,背后绝不是只有山越宗帅这么简单。山越和豪强勾结也就罢了,贺齐没有说完的话是,其中也少不了世家的暗中纵容。 “那若是将镇抚山越之事,全权交给卿来主持,卿可能为孤担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