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泗京南》 序 泗京无花 昨夜春雨涤尘,洗尽了泗京城沉积一年的过往。 朝阳初升之时,沿街的铺面多数都未开张,整条街道在微寒的春日清晨显得有些冷清。 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嗒嗒”的踩着积水而来,在街道两旁几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朝着泗京城南端行去。在目送二人离开的同时,他们的目光也缓缓的汇聚到一起。 “他又老了几分。” “那孩子也大了稍许。” “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场旧梦。” 城南的那片桃林,便是这对祖孙的旧梦之地。少年搀扶着略显蹒跚的老人行走在桃林间,任由上面残留的雨水滴落湿了衣衫也不闪不避。 三月本该是桃花开得正艳的季节,可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却不见一缕粉红,光秃的树干上连苞叶都见不到一个。祖孙二人对此也没有丝毫惊讶,在其中穿梭许久之后来到了桃林的最中央,这里矗立着林中最大的桃树。 “爷爷,我们为何每年三月廿三都祭拜这颗大桃树?” “自然是盼他开花。” 老人颤巍巍的在桃树下方摆放着瓜果等祭品,还因为少年毛手毛脚拒绝了他的帮助。老去的身躯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可他从神色到动作都显得十分虔诚。 “可它不会开花啊!” “胡说,哪有不开花的桃树。” “街坊们都是这么说的,二虎听说我要来祭拜桃树,还笑话我呢。” “别听他们的胡言乱语!我们桃花林这片的乡亲,祖上都是酿桃花酒为生,这桃树不开花,哪来的桃花酿酒?” “可我从来没见过它开花啊,爷爷你见过吗?” “我......我也没见过。祖上留下的家书里曾经提起过花开半城的景象,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人祖上便是这泗京城南之人,从不知何时起,这里便有了一片桃林。附近的百姓起初不过赏花摘果,将此处当做个消遣之地。此后兴起了以桃花酿酒的营生,城南的百姓大多靠着这片桃林过上了好日子,这里便成了整个南城的福地。渐渐的林中多了许多如祖孙二人这样的祭拜之人,除了出于感恩,还祈求来年能有个好年景。 或许是累日的祭拜有了回应,不知道从哪一年起,这片本该花开花落的桃林,居然桃花常开不谢。无论冬雪春雨,夏日秋风,一片片的粉红染抹着整个南城,令人啧啧称奇。尽管因此少了些桃果的美味,但这足以让酿酒为生的街坊邻里喜出望外。 一年好几年的时间,整个城南都充斥在一片粉红之中。这些桃花不仅酿酒的口味极佳,而且在摘下之后不久便会重新绽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尤其是桃林中间的那颗大桃树,无论花的品相还是香味,都堪称整个桃林之最。在三月的微风的日子里,浓郁的花香甚至能铺满整个泗京城。它也因此成为了南城百姓心中的神树,接受了桃林中最多的祭拜之礼。 可许多人未曾注意到的是,在这颗神树成长的这几年,泗京城中央开始有一片漆黑的影子倒映在桃林中。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到了十年。第十年的三月廿三,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日子,这十年城南的百姓们已经形成了拜祭神树的风俗,许多人都会在这一天来到大桃树下将祭品围满树底。树下人虔诚的遵守一套已经成型的礼仪,时不时还会望着头顶越来越大的阴影皱皱眉头。 这天正午时分,桃林中忙碌的摘花人如往常一般,大桃树下还有许多祭拜的人群尚未离去,整片桃林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而此时阳光投下的阴影正好打在大桃树上。忽然一阵北风吹来,将整个桃林吹得“哗啦啦”一阵乱响,林中的百姓们也被突来的狂风吹得眯起了双眼。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陷入了呆滞中。 北风依旧在,拉扯着坚固的枝条嗡嗡作响,可原本染红半个泗京城的桃花却一片不剩。当众人在眼前的场景中缓过神时,光秃秃的桃林让他们全部都愣住了。片刻之后,呼喊声、哭嚎声响彻南城,这一夜整个南城无眠。 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噩梦,也有人觉得这是短暂的意外。可无论出于哪种猜测,此时的众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更加卖力的祭拜神树。 一筐筐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享用的祭品从各家各户从抬出,本就处在祭祀之日的桃树下,里外三圈的摆满了各种酒肉蔬果。对于突至的剧变的恐惧,已经让众人顾不上桃树的口味。 一连数日的祭祀不见成效,又有人想起了桃花本该开在春日里,十年花开不谢已经是邀天之幸。绝望中的众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互相劝诫着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可结局是残酷的,桃花并没有随着春风同行。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南城再也没有开出一朵桃花。 因为桃花累积起来的希望,随着花落渐渐离众人远去。这些年习惯了以酿酒为生的百姓,也在期盼中慢慢换了营生。不过他们依旧保持这祭拜的习惯,保存着一丝回到过往的可能。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桃林依旧长在城南,可在一代代人的传承之中,这段过往和祭拜的习俗被渐渐遗忘。甚至有人认为这片桃林从来都没有开过花。时至今日,唯一还留存着过往传统的,就只有这祖孙二人。 二人也从起初的受人尊敬到如今的遭人白眼,尤其是这位老者,几乎是在希望与失望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如今眼看着自己即将老去,身旁的幼孙是否有能力独自承担起这份责任,将仅存的希望传承下去,是他最后的担忧。 看着盯住大桃树一动不动的少年,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爷爷,这神树上为何少了一截?”看着疤口如新的断枝处,少年有些疑惑。 “据说花谢那日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随风去了,还是被人折走了。” 第一章 后院桃花开 又是一年花开时。 小院的正中央种着一棵桃树,桃树旁边有一口井,初升的春日将桃树的形状印入幽深的井口之中。此刻井口上正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摆动着尚且够不着地面的双脚,身旁还竖着一截不知折自何处的桃枝,望着这棵桃花与花苞混住的大桃树出神。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未曾发觉。 “要是这桃花能一直开着就好了。” “尽说些胡话,桃花怎会一直开。” 身后的人突然出了声,井上的人没用回头,似乎并不惊讶。 “为什么不能一直开呢?” “花开便会花谢。” “花谢的时候它会痛苦吗?” “也许吧。” “那何还要选择开花?” “这便是桃花的命数,即便知道了结果也无力抵抗,因为它没得选。” “什么是命数?” “就是安排好的结果。” “人也有命数吗?” “有的,比如生老病死。” “什么都安排好了,听着就很无趣。” “有趣无趣,经历了才知道。” “还是觉得这些桃花很可怜,只有几天的寿数。” “铁娘子的书白教了,人才有寿数,花开是花期。” “就是太短了点嘛。” “开花的时候知道故作悲恸,吃果子的时候却数你最开心。” “呃……该去铁先生那学书了。” “最近教的什么?” “《花间集》”。 “不是什么好书。” 挚启出生在安仁县汤溪镇,一个背靠罗冈山脉的边郡小镇。罗冈山脉是半隔了楚南郡与鄱西郡的连绵山群,南朝天下十四郡,这罗冈山脉算得上山中第二。 自衡州南端起始,过袁州东入隆兴府,绵延五百余里的群山,便是这两郡许多百姓的生存依靠。 汤溪镇就是得了罗冈山脉青睐的福地之一。临镇的山中不仅有些经年成熟的常见草药,养活了所有猎人的飞鸟走兽,还有一座不小的萤石矿。得益于镇上几个家族的经营,使得街坊邻里的日子还算得上富足。 挚家是镇上最大的药铺的主人,据说在萤石矿上也有些话语权。不过人丁不旺,除了父亲挚亦与母亲云韫,便只有一个尚未婚娶的叔叔,剩下的便是些当地百姓充当的家丁,仆人。前些年叔叔出去开阔商路,据说已经在安仁县站稳了脚跟,领了好几个可靠的镇上年轻人出去,倒是引得想进挚家的乡亲又多了不少。 铁娘子是镇上的铁匠,也是挚启的教书先生,所以他都称呼为铁先生。至于她的具体姓名,镇上无一人知晓。她打铁是总是带着个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具,长相也曾引得镇上的众人纷纷猜测,但他们听到每日作坊里传出的敲击铸坯的声响,便也没人敢去探个究竟。 挚启没见过铁娘子带面具的模样,因为父亲吩咐过平日里别往那跑。而晚上他去学书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幅黑色面纱,坐在案前静静的描着一张粉笺。 “来了?”她停下手中的笔,回头看着他。 每次看到她的眼睛,挚启都会免不了心中一凛,随后又感到几分悲苦。似乎她那如铸铁般坚硬的眼神中,总带着几分哀愁。 “先生。” “书默的怎么样了。” “默了昨天那首。” “怎么了?”她看他挚启脸上的犹豫。 “父亲说这不是本好书。” “书无好坏。” “可父亲他……” “他是个男人。” “我也是男人啊。” “你还是个男孩。” “那怎样才算男人?” “男人么……” 铁娘子默念了一声没有理他,而是转过头看着案上的书笺,眼中流露出几分他难以理解的神色。 “大概就如他那般吧!”沉默半晌,她轻轻的念叨了一句。 “先生?” “学什么书听我的,你父亲管不着。”她又恢复了往日里冰冷的口气。 “好的,先生。” 挚启十分欢快的回复道,毕竟他也十分喜欢这本书。 挚启对铁娘子的好奇心要选胜于旁人,因为他除了认识白日里铁面具下的铁娘子,还知道夜里黑面纱下的铁先生。白日操锤锻铁,夜里执笔描笺。如此巨大的反差,勾起了少年郎强烈的探索欲望。 他曾为此问过父亲,但父亲告诉他除了学书,别的不要问。他又尝试着问母亲,母亲告诉他只知道铁娘子是个苦命人,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而且她还曾经见过铁娘子的长相,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不知道为何带上了面具。而这所有种种原因,他父亲是最清楚的人,可父亲却一直闭口不提。 铁娘子的铁匠铺后院有个木架,架子上挂着样式不同的断剑,挚启也由此知道了她还是位锻剑师。想起镇上相熟的伙伴中有人喜好江湖话本,其中传颂的那些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剑客,挚启不由得心中一阵火热。这一日寻到机会,便开了口。 “铁先生,铸剑难吗?” “不难?” “那我能学吗?” “用剑之人,无需亲手铸剑。” “那我如何才能有一把剑?” “等你使剑之时,自然会有一把剑。” “那你能给我铸一把剑吗?” “不能。” 铁娘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也断了他心血来潮的剑客梦,他从此再也没有提起铸剑之事。 这一日从铁娘子处回来,遇到了父亲。 “铁先生的断剑又多了一把。” “她还是这般执着。”挚亦难得没有回避铁娘子的问题。“这是第几把了?” “第六把。” “也不知道她能否如愿。” 父亲第一次主动谈起了铁娘子的故事。 据说铁娘子从多年前来到汤溪镇开始,除了平日里为街坊百姓打造些农具铁器,剩下的时间便是不停的铸剑。为的只是实现自己的最终目标:铸造出这世间最锋利的剑。 她也有自己独特的试剑方式,以新铸的剑去试自己铸成的上一把。碰撞之后留下的那一把,自然就更锋利。 可每铸成一把剑,她锻造的技艺便精进一分。而在铸造下一把剑时,她会收集更加珍贵的材料,以更高超的技艺来为之塑形,因此每每成剑之时,断掉都是上一把。 “总是先铸的那把断了?” “不错。这是一个铸剑师的骄傲,可却是她无法摆脱的羁绊。“” “那何时才是尽头呢?” “也许是她成功的那天,也有可能是她想通的那天。” 第二章 何书生其人 挚启的剑客梦没有熄灭太久就有了转机出现。挚亦说要找人教他些强身的手段,便领着他来到了一间书铺前,这间没有名字书铺的主人,是汤溪镇的另一个怪人。 这个名为何书生的男人,和铁娘子一样真名不详。挚启之前闻其名未见其人,想着既然被街坊邻里称为书生,大抵是个羽扇纶巾,斯文瘦弱的翩翩书生。可踏进书铺才发现,所谓的书生居然是个满脸横肉,衣衫不整的壮汉。他瘫在木制的轮椅上打着呼噜,屋中架子上的书本都随着他的呼噜声微微颤动着。 挚亦将他从睡梦中叫醒,指着挚启对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留着挚启和何书生四目相对。 何书生打量着他,他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书铺是个两层的屋子,上下层书本都摆放的特别整齐,下层的书架摆在屋子中间,上层则是紧贴着墙,四周是上下楼的竹楼梯。眼前的景象让挚启不禁腹诽一个坐轮椅的人该怎么上下楼梯,后来才明白楼梯是给别人用的,何书生有自己的办法上下自如。 “你父亲嘱咐过你了?” “说过几句。” “那跟我来吧。” 何书生领着他穿过屋后的一扇门,来到了后院中。 “你想学点什么?” “学什么都行?”挚启怀疑的看着何书生身下的轮椅。 “都行。” “那我想学剑。” “桃枝带了?” “带了的。”挚启举了举身后打小便不离身的枯枝。 “侧身,右脚向前一步,斜举桃枝,保持别动。” “就这些?” “就这些。” “学剑不是应该先有一把剑?” “你总会有一把剑的。” “那现在呢?” “照我的话做。” 挚启对何书生敷衍的答复有些生气,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他已经瘫在轮椅上打起了呼噜。无奈之下,只得循着按他的要求摆正了动作。 开始的时间他还觉得十分无聊,甚至有空仔细观察一番躺着的何书生。挚启发现他除了脸上和肚子上肉多了些,倒也有几分书生的潜质:肤色较寻常男人白上几分,手指也略显修长,只是手腕上有个峰状的印记显得有些突兀。 一刻钟不到,他就从何书生身上收回了目光,因为他举着桃枝的右手已经开始酸痛。两刻钟的时候,右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右腿也开始发酸。快三刻钟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全身颤抖,汗水从身上的各处往下滴落,就在他坚持不住准备放弃时,何书生却醒了。 “哟!怎么睡着了。” 挚启想说些什么,可此刻的他根本没有气力出声。 “过去多久了?” “三刻钟!”他艰难的挤出了三个字。 “才三刻钟,还好。”何书生缓缓从轮椅上坐起。“咦?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流了这么多汗,而且还在发抖。” 挚启听了何书生梦呓般的胡话,再也坚持不住,全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你父亲在门口,他会带你回去。至于之后该怎么做他也知道,下次早些来。” 挚启醒来之时,正躺在一个大的浴桶内。得益于家里是镇上的最大的草药商人,水中掺杂了不少他认识或不认识的草药,微烫的水温蒸着药草散发的药味儿直往鼻子钻。他想抬手揉揉鼻子,右手传来的酸痛感另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又抬了抬左手,这回倒是没费什么力气。 看着眼前似乎早就布置好的一起,挚启料想着父亲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家人的关切让他十分心安,尽管此刻连侧目都有些为难,但他还是带着一丝笑意在烟水缭绕间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外面天也大亮。 “醒了?”屋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他才知道父亲原来一直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他试着活动一下手脚,虽然还有些酸痛,但已经行动无碍。 “看来效果不错,那就这样吧。隔日去铁娘子和何书生那里,书铺回来你房里会准备好浴桶。” “父亲,那何书生?” “别问太多,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好吧。”挚启年后就将六岁,对于父亲一直将他当做孩子般瞒了许多事,他颇有些不满。 “白天里无事也可以去书铺,他那里有不少书。” 与何书生教授的简单强身动作相比,他店里的书可以丰富了许多。从风闻野史传记,到奇门药理杂集,甚至春宵不虚度的经验之谈都有。看着他店里颇显驳杂的书籍种类,挚启便明白了书铺生意惨淡的原因。 平常街坊求书大多是为了搏个锦绣前程,寻的是经史子集之类,至不济也是为了消磨时间的志怪小说,这些书铺里全没有。不过挚启在这里读的不亦乐乎,因为这些都是他在这个世间未曾接触过却万分向往的璀璨多姿。 “何先生,这南朝四百八十寺,是当今南朝吗?” “不是,那是几百年前。” “真有四百八十寺?” “实数是二千八百余,现今的健康,在那时就有七百余寺。” “倒是苦了那时的女子。” “哦?”对于挚启突来的感叹,何书生有些意外。 “铁先生教我诗词,那温歧笔下女子,个个新妆赛芙蓉,含颦待君归。若是男子都入了寺庙,岂不是让女子空待了?” “铁娘子也是有趣,尽教你些花间艳词。若是将来识得女子不如词中那般美好,你当如何呢?” “自当安之若素。父亲说过天地皆有命,虽然我觉得无趣,但既已成事实,便只能安然接受。” “你这倒像了几分僧人。” “僧人就真的如此豁达?舍得那娥女秋思浸晚霞,泪痕沾绣衣。” “且不说彼时僧人尚无婚娶之禁,便是真入了佛寺,也可以还俗入世。哪会如你想的这般世间女子多凄苦。” “毕竟还是有许多僧人。” “那时的佛寺门,便是条富贵路,出家也是个前程。” “搏前程而出世,似落了下乘。” “你身在富贵家,还没尝过苦头呢。不过也有不少僧人是想学了佛门理,解救世间苦的。” “那佛门僧人定当是讲理之人?” “我哪里知道,我头发多着呢!” 第三章 修行与石胖子 与白天读书闲谈的轻松自如相比,晚上的所谓强身就痛苦了许多。何书生对于书中奇闻杂谈,聊起来博闻且风趣,而他的训练却是枯燥又无聊。 从踏入书铺的第一晚,到挚启读完进门左手边的第一个书架,整整二十天的时间,何书生没有教过他第二个动作,也没有提点过一句练的如何。夜里他入门,摆正动作,何书生便在一旁睡觉。待他坚持不住被父亲带走,或者自己离开之时,他都还没醒。 “何先生,为何我一直练同样的动作?” “这动作有何不妥?” “只是日复一日,有些无趣。” “修行本就是无趣之事。” “那何时我可以学点不一样的?” “待你学会这个动作的时候。” 这一日挚启从家中出门正要前往书铺,远远望见一个肥硕的身影疾步而来。 “挚启,你又要去何屠夫那书铺?” 何屠夫是镇上许多孩子给何书生想的诨名。光看他外貌形态,若不是坐着轮椅,屠夫倒也是个十分贴切的称呼。 “石胖子,何先生虽然行动不便,耳力可是极好的。” 这个胖小子名叫石寒麟,是镇上最大的萤石矿商人石家的长子。和挚启一般的年纪,不过从小就被祖父母宠着,吃喝随他也不忌口,如今看体型要大出他许多。 原本石父给他起名寒麟,虽然没奢望他成个翰林,但也是存了寒窗苦读出麒麟的期盼。可惜这家伙对经史子集全无兴趣,却对那些侠义话本爱不释手,一直幻想着哪一天能如书中侠客那般快意恩仇,潇洒自如。 挚启关于剑客的见闻便是从石胖子那里听来的,石挚两家关系向来不错,他俩从小便是一起长大。 “行了,也不唬你,找我何事?” “最近镇上来了不少生面孔,你知道吗?”石胖子刻意凑近压低了声音。 “汤溪镇虽然算不得大镇,但每年来往的商人也有不少,生面孔有什么奇怪的。” “不一样,不一样。往年那些商人,以我多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行商,可这次的不一样。” “你惊蛰才过了六岁生辰,便是从你娘亲怀你算起,也才七个年头,你多年的经验从哪来的。” “家族传继!别在意这些。这次那些生人的精气神,我觉着和话本里说的江湖侠客有几分相似,我估摸着应该是高手,至不济也是江湖人。” “石胖子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魔怔了?” “你信我一回,我准备偷偷跟着查探一番,过来是找你搭个伴的。” “我怕是不行,每日都有许多功课。你要是真想我和你搭伴,就同我一起去何先生那里告个假。” “何屠夫?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有什么消息到时候和你说。” 石胖子的消息没等来,何书生这边却有了变化。 此时的挚启已经能按何书生的要求站立近一个时辰,这一日就在时辰将近,他要坚持不住时,突然感觉身体里有股暖流从四处汇集,直冲向此时最为酸痛的右手。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右手的变化,一旁呼呼大睡的何书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盯着挚启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目光凝聚在挚启的右手上。 “感受到了?” “似一股暖流凭空出现,行至右手疲乏便轻了几分。” “很好。”何书生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继续躺了回去。 “就这样?是好是坏?” “这是你累日苦练与草药之功的回报,算是好事。” “那我算是学会了?” “等你能主动调动体内血气运游周身,才算是小成,也算了入了‘识境’之门。在此之前,还是老老实实的站着吧。” “听着就很遥远。” “待你有所成,我便教你些新东西。” 挚启带着几分得意的走向家门,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头一次步伐平稳的回到到家门口,心中还带着几分对新事物的期许。还没走到门前,就远远的瞧见母亲云韫领着几个下人在忙碌着。 “娘亲这么晚了还在忙活?” “启儿回来了啊。这不是过段时间便是你生辰,得提前张罗一下。” “我生辰不是还有将近一个月,为何这么早就准备?” “今年不一样,你六岁了。而且还有不少你父亲和我早年的一些朋友要来,所以得早些安排。” “早年的朋友?外乡人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石家的小寒麟不知道怎地受了伤,你俩从小就是玩伴,有空去看一下。” “石胖子受伤了?” “别总石胖子的叫,莫揭他人短,咋还能学书学回去了。” “是,娘亲。”面对云韫的嗔怪,挚启笑着挠了挠头。 “去的时候到铺子里拿几味滋补的草药。” “晓得了!” 挚启来到石家看见石胖子的时候,他正靠在一张太师椅上,神情专注的啃着一个遮住了整张脸的大猪蹄。生猛的啃噬与咀嚼声,仿佛一头在汤溪镇后山捕猎的小狼狗。 “石胖子,你这也不似受伤的模样啊。” 石胖子闻声挪开了挡在脸前的猪蹄,咧开嘴带着嘴里还未嚼碎的猪肉,给了他一个油腻的微笑。笑罢放下手中的重物,拂袖擦了擦嘴正要起身,突然又痛呼一声,躺回了太师椅上。 “真伤了啊?” “这事还能作假,真伤了!” “伤哪了?我瞧瞧。” “这……,真要看?” “冲你之前吃肉那架势,我要不亲眼见着,真的很难相信。” “那好吧。” 石胖子艰难起身,抖了抖衣袍,面带幽怨的开始脱衣解带。 “停!我知道你伤哪儿了,这是摔了?” “别提了,要不是撞了邪祟,就是被人给阴了。” 原来自打那日分开后,石胖子真的就开始打探镇上这些陌生人的身份。因为猜测中都是些江湖人,所以他还特地用了认为最保险的办法——作为镇上六岁以下孩子的头头,他驱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小孩在街上乱窜,最后还的确发现了些端倪。 可正在他似乎就要接近真相的时候,突然不知怎的失去了知觉,被人发现时已经躺在家门口。等他醒来之后不仅发现脖子有道淤青,连屁股上也被人印了个脚印。 “你觉得是这些生面孔所为?” “必然是他们。”石胖子恨恨的神情十分笃定。 “镇上你得罪的人可不少。” “那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孩子把戏,不会下手这么狠。” “这些人都是高手?” “八九不离十。” “你真不是故意整这一出戏唬我?” “要不我还是脱裤子吧。” “停!我信你。你发现了什么?” “这帮人虽然看着没什么联系,但偶尔会三五成群的去同一个地方,觉得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一伙人还刻意分散来镇上,这镇上也没什么值得他们图谋还如此小心啊。他们在哪聚首?” “镇东头的安溪酒楼。” 第四章 酒楼的奇怪老头 或许是受了石胖子猜测的影响,从他家回来的这几天,挚启总有种被人在远处窥视的感觉。可无论他突然变道、回头、甚至故意大声呵斥引人注意,都未曾发现可疑之人。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当成是自己的错觉。 这天到了和石胖子约好一探安溪酒楼的日子。石胖子伤势大好,步子看着比受伤前还轻盈了几分,看来那大猪蹄子浪费了。石胖子不想重蹈覆辙,于是两人便光明正大的走进了酒楼。 安溪酒楼是汤溪镇的老店,掌柜鲁成祖上据说是从袁州迁过来的。袁州地处鄱西郡,虽然紧邻着衡州,但两地的吃食口味确是大不相同。鲁掌柜祖上学了两地的菜品风味,在汤溪镇落地生根之后,菜肴也算是本地一绝。汤溪镇本就地处两郡边界,来往的行商也大多是鄱,楚两地人,这安溪酒楼生意便红火了起来。 原本生意好了之后,后人还觉得名字有些不吉利,想着改个名字更上一层楼。但却被镇里镇外的行商给拦了下来。那些人感叹了一句:如今乱世漂泊,能布衣敝体,素食果腹已是幸运,如今还能在这酒店吃一口乡味,安息少顷,掌柜又何苦断了这些异乡人的念想。于是这店名便沿用了下来,生意也蒸蒸日上。 镇上两大商户的少爷,鲁掌柜自然是认得的。他也知道石胖子不是什么善主,早早的将二人直接迎到了内堂的一个隔间里,好吃好喝的上了一桌。石胖子今天心里装着事,面对着一桌子吃食都能镇定自若,也是难得。他眼睛直直的往外盯着酒楼门口,时不时斜眼瞅一瞅旁边的桌子,猛吸一口气。 晡食时分,酒楼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呼喝声、杯盏声不绝于耳。石胖子眼中目光更盛,眼睛比见着肉食还亮出几分。 “来了。” 循声而望,进门三人,两男一女。都是素衣衬里,麻袍裹身,脚下布靴沾尘,一幅行脚商人的打扮。不过他看了一眼便认同了石胖子的猜测。到店的多数行商进来之后都会互相攀谈几句,聊聊近况、谈谈时局,借着酒劲还会高谈阔论一番。 而这三人进来之后径直走到一个角落坐下,点了些吃食便埋头喝酒,彼此也不曾交谈。在这鱼龙混杂的酒楼里也许不一定会引人注目,但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异于常人。 挚启二人在隔间里盯着酒楼西北角三人的动作,时不时还扫视酒楼四方细细打量着。突然又有种之前被窥视一般的感觉出现,挚启猛地回神,只见一道凌厉的目光穿过大半个酒楼大厅落在了他所处隔间的屏风之上。挚启骤起回身,撞到了后面摆满碗碟的桌子,那道目光才似有所感的收了回去。透过那收回的目光,他看见一张高颧骨的脸上的噬人双目恢复了平静。 “胖子,你那话本上说没说遇到高手怎么逃命?” “胖子,胖子!” 他心有余悸的往后退,嘴上叫着石胖子,右手往后试着拉扯他的衣服,可拽了两下却没有任何动静。挚启回头一看石胖子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桌旁立着一个头发灰白、银须白鬓的老头,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老头着一件普通而整洁的布衣,笑面让人觉得亲近。除了脸上的笑容,他似乎对愣着的挚启和睡着的石胖子并不在意,径直走到凳子边坐下,还拿起了一双筷子。老头甩动的衣袍带起一阵风,挚启注意到了空荡的右边衣袖和扬起的头发下少了半边的右耳。 老头先是将掀翻近半的桌面铺平,随后将桌上掉落的菜食一一放回盘中,期间小心谨慎没有丝毫遗落。直到几乎将桌面恢复如初之后,才缓缓的夹起一块肉放入了嘴中。 “不错不错,就冲这块肉,你用不着逃命了。” “胖子他?”老头的出现虽然突兀,但挚启还是更在意那位发小。 “他也不用,只是睡着了。” “老人家您是谁?” “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老头。” “许老为何而来?” “你不害怕?”接连两个问题都出乎意外,许老也有些愕然。 “您看着面善,不怕。” “你该不通相术,怕是在恭维我。”许老重新挥动停下的筷箸,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许老可是堂中寻不到座位,一起用饭也无妨。” “老头我只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片刻便离开,你不用担心。” “许老之前说不用逃是何意?” “便是字面的意思。” “那许老可曾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看到了,现在想问个问题。你手中这截桃枝,可曾开过花?” 挚启听到这句话,握着桃枝的左手一颤,面色瞬时剧变。桃枝从左手换到右手紧紧握住,眼睛扫向一旁吃着的许老头和睡着的石胖子,心中飞速盘算着后路。 “放心,他是真的睡着了。” “许老说笑了,枯木难逢春,更遑逞开花?”挚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 “你怕是也懵懂不知,其实我心中已有了答案,此举倒是有些欺幼了。” “对了,你几岁了?”许老哂笑着停下,从怀中取出酒袋喝了一口。 “下月就满六岁。” “六岁了啊,难怪了。这个就当是吃了你东西的补偿吧。” 老头随手扔过来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挚启顺手接了过来。这是一块通体乌黑的金属牌,看不出什么材质,方形的两面除了一些不成形的浅显纹路,便什么也没有了。他抬头想要问许老头,却发现屋里除了还在睡的石胖子,已经没了别的人影。 “呃,我怎么睡着了。” “你是吃饱了就困,我们走吧。” “走哪儿去啊,我这一口没吃,还饿着呢。再说了,正事没办完。” “赶紧走,这次你那些话本的故事怕是要成真,这里不是什么善地,先离开再说。” 挚启拉着石胖子穿过大堂步入汤溪镇的街道中,期间有无数道目光追随者两人,让整个安溪酒楼都静了下来。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属于它的喧闹声才重归酒楼。 第五章 枯木逢春夜 石胖子信了之前挚启在酒楼的言语,花了很多时间打听那日是否有话本中的江湖事发生。结果除了两个喝醉的家伙发了发疯,就再无他事,引的他一阵腹诽他耽误了两件大事。 他没有理会石胖子的怨言,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何书生那里的隔日训练延长了一个时辰,第二日的恢复的时间自然也要多出许久。铁娘子最近又在铸新剑,他也总算见着了她带面具的模样。只是铸剑时他只能候着,学书的时间又晚了几刻。 生辰渐近,他也注意到家中不时会有些生面孔出现,大概就是之前母亲说的早日里相识的朋友。只是按石胖子那些话本中的描述,这些人看着都似江湖客,怎么会和一直行商的父母早年便认识了呢。 除了家中喜事常有的布置,他发现后院布置的最多,还加了不少座椅进去。桃树下的井口也被盖了起来,放了些水果吃食。这时他才发现大桃树上的桃花已经谢了,挂了不少大小不一的果子。 “果然还是谢了。” “是不是想吃桃果了。” “母亲,怎么后院布置了这么多东西?” “明日就是你生辰,除了前厅的宴席,那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也想一起聚一聚,选在了这后院。” “有很多人吗?” “明日就知道了。对了,到时候你也来后院。” 在汤溪镇上,六岁生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算是彻底养活步入了少年,所以一般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摆宴席庆祝。挚家平日虽然不愿张扬,但这一天镇里能攀上点关系的人家都前来庆贺,门口的家丁领着络绎不绝的宾客进入家中。宴席上平时有些龃龉的邻里也都给足了主人脸面。推杯换盏、笑脸迎人,一顿饭其乐融融的从午时吃到了初申才散去,也算是宾主尽欢。 父母亲送走了镇上的街坊便消失在了前厅,应该是后院招呼老友。挚启偷偷的拆了几个贺礼,除了少数几个长命锁之类的贵重物件,就是些常见的自家小摆件。看着堆满半个偏厅的礼物,也觉得索然无味,便拿起桃枝往后院走去——桃枝是母亲特地嘱咐要带着的。 还没踏入后院,远远的就看着正对着院门的大桃树下,父母亲与几个稍显年长的客人在谈论着什么,时不时还四处打量几眼。院中传出许多略显嘈杂的低语声,可细细听来却听不仔细。 挚启缓步迈入院门,院中的低语声顿时停了下来,二十多道目光同时打在他身上。他抬头扫视了一眼四周,院中男女老少都有,穿着也各不相同。有的衣着华丽大腹便便似富贵老爷,有的衣不蔽体席地而坐似破落乞丐,但他们的目光都凌厉而有神,表情不一的在他身上游走着。他还在人群中发现了那日安溪酒楼中的三人,虽然都换了身衣服,但那张高颧骨的脸,让人记忆犹新。 “各位,这便是犬子。启儿,见过各位叔伯。” 父亲领着他穿过这些目光,来到了桃树下,向四周一一拱手,算是向他和这些人介绍彼此。 挚启躬身对着四周众人行礼,这些人看着他的眼神中有着相同和不同的深意。相同的是他们目光中都带着期许,他理解为长辈对晚辈成长的善意;不同的是他们隐藏在期望之后的想法。 一位看着年纪和云韫差不多的美艳女子,头顶云髻,脚踏缎靴,身裹罗衣,满面笑意的望着他,而他只感受到一股寒意;一位衣着邋遢,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井边斜眼中透出几分精光,他感受到的是磅礴的气血之力。 “诸位,多年未见,感谢各位为犬子生辰远行而来,容在下先敬一杯。” 父亲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收回了审视的目光,纷纷举起的手中的酒杯。 “初来汤溪镇,便听说挚家公子是个知书识礼的俊彦,如今一见,果然是如龙在渊,比传言更好甚。” 说话的是父亲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上的笑意让挚启想起那日酒楼的许老头。众人闻言举杯附和,显然这位老者应该有些威望。他静静的站在桃树下,知道这是长辈间的交流,便没有出声。 喝完这杯,父亲和母亲各自在人群中穿插,不时和人饮上一杯酒,闲聊上几句。众人也渐渐开始热络起来,彼此之间交谈声,推杯换盏之声响彻在此刻无月的天空之下。挚启看着人群的热闹场景,有些不知所措,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数着桃树上的果子。 三月廿三的下弦月模糊的出现在夜空中,晦暗的后院又多了一抹微弱的光,已是快要子时了。院中的嘈杂的各种声音早在一刻钟前便已经安静下来,众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动作各异的保持着诡异的静谧。待下弦月出现时,他们都收起姿态,正襟坐直在原处,凝神注视着桃树下。 挚启此时在第十二遍数着桃树上的果实,但也感受到气氛的异常,抬头看了看夜空,明白了缘由。 “父亲,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无妨,对这些人无需隐瞒。”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桃枝斜举在半空中,众人的目光也从他的身上移到了桃枝上。淡淡的月光穿过桃树落在桃枝上,他体内的血气加速流转,如之前在何书生那里一般,快速的向右手涌去。 那原本如枯木般的桃枝在月光的洗礼下快速的产生变化,表面的树皮如同捋平的老妇人皮肤一般变的光洁,周身还流转着丝丝绿色,桃枝前部的几处还冒出了嫩芽。突然那几个嫩芽猛的一缩,他感觉凝聚在右手的气血瞬时冲进桃枝之中,嫩芽也迅速长大。 嫩芽,花芽,花蕾,花开,片刻功夫便完成了月余的成长过程,绽放了第一朵花。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每开一朵花,月色就亮了一分,众人的眼睛也亮了一分。待他体内的最后一分气血进入桃枝时,一阵阵晕眩的感觉涌上来,手中的桃枝却已经花开了到中部,第六朵花芽在缓慢的成长。 周围的人群都已经起了身,屏住呼吸观察着空中的变化,母亲不同于众人,更多是眼含忧色的看着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挚启。 终于那第六朵花在彷佛漫长的成长之后绽放开来,整个桃枝生机昂然,似乎随时要脱手奔月而去。众人此时都好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的坐了回去。 “终于!” 还是那白发老者出了声,众人的脸色也有些激动。 突然空中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桃枝上盛开的桃花迅速凋零而落,他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便是细细簌簌的一阵声响,月光再次铺下之时,院中已然空无一人。 第六章 汤溪镇后山 挚启在一阵晕眩后的头疼中醒来,睁眼发现已是天亮。昨夜引得众人聚焦的桃枝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枯枝的模样,静静的立在床边。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黝黑的铁牌,正是安溪酒楼里许老头送他的那个,来回翻转打量着。 “奇怪,昨天半夜明明感受到怀中热得发烫,除了此物应该不会有别的东西,怎么还是原先的那般模样,总不该是生了幻觉。” 他起身又是一阵眩晕感传来,见着桌子上已经备好了不少吃食,还有一碗汤药。一顿狼吞虎咽再加上汤药,坐着消食的功夫,体内亏空的感觉便少了几分,头疼也减轻了几许。 又休息了片刻出门,发现家中一下冷清了许多,询问后得知客人全部离去,父母及一些下人都去送客了,他觉得无趣,便向何书生那里行去。 “气血两空,没有受伤,不过一日的工夫就成了?” 他刚进书铺大门,何书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可没说过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汇流。” “汇流是何意?” “牵引自己体内气息汇聚成流,是御物之始。” “御物又是什么?” “字面的意思。” “那不就是话本中江湖侠客操使兵刃。” “寻常武人用兵器和农夫操使农具区别不大,我说的御物是修行第二境。”。 “第一境就是识己?” “不错,世间修行之法万千,但多是始于识己。从自身出发,开发体内潜能。无论是气血盈盛,还是五行相合,都需要借用各种手段将其增强激发,最终能自由调动形成汇流,就是识己成境,御物之基。” “而御物是将气机延展到与自身相合的兵器、物件之中,似身体的延长,也是一种转化。” “御物之后呢?” 修行最忌好高骛远。 “那我现在当如何。” “从今晚起,你每日引自身气血入桃枝,到疲乏时引回,恢复后再引入,如此往复直到无法继续。” 日子又回到了枯燥的修行之中,不过有个好消息:后院桃树上的桃子终于熟了。还是和往年一般,他吃的最多。汤溪镇也准备着送春迎夏,街上行人的穿着在来回换了几茬之后终于趋于单薄。 与镇上平静的季节交替相比,汤溪镇后面的井冈山脉就热闹的许多。春末夏初正是许多兽类的发情交配期,这段时间的后山总会传来各种大小不一的动静,嘶吼声,打斗声,还有群兽攻伐的阵势,甚至有不少慌不择路冲进镇中的。每年这时候镇上都会组织不少人在后山附近驻守,防御预警,以免造成百姓伤亡。 虽然在镇上住了些年头的人都习惯了这个时节的动静,但街上的行人还是比往常少了许多。尤其是晚上,更是街深人影稀,明月照孤灯。这日他从书铺出来,回家的路上听见有人在一颗大树的阴影下喊他的名字,感到十分惊讶。 “胖子,果然是你。” “走近了看见从暗处露出的一张大脸,实在是无法让人觉得惊讶。” “这么晚了,还敢独自出门,就不怕冲出来个野兽给你啃了?” 挚启一顿抢白,让鬼鬼祟祟的石胖子好一阵才接上话。 “去,说点好听的,找你是有好事。” “大晚上,还不敢在明处,偷偷摸摸的能有什么好事。” “进山算不算好事?”石胖子伏到挚启耳边小声说道。 “这个时节进山,等同去寻死,送死也能算好事?” “危机并存,指不定能得着好东西。” “这时候镇上的猎户和采药人都不敢进山,就凭我俩?” “放心,我叫了申小虎。” “申小虎啊!” 汤溪镇原来有个小有名气的猎人,叫申虎,身板结实,胆大心细,去了山里许多其它猎人不敢去的地方,也猎了不少别人吃不下的猎物。但终日打雁遭雁啄,最后还是打猎时伤了条腿,没法再进山,只能在石家的矿场找了份生计。 他儿子如今十五岁的年纪,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厉害些,算是子承父业,年纪轻轻就进出后山深处多次。有心人就给他想了个申小虎的名号,叫的时日多了,以至于本名倒是没多少人记得了。 “胖子,平日里你是最怕死的。这次却敢如此冒险,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汤溪镇后山的山道上,几道身影小心翼翼的在山中穿行。挚启最终还是没经受住石胖子的软磨硬泡,当然也是几个月的修行有了几分底气。一行人除了石胖子和申小虎,还有平日里跟在申小虎身后的几个年轻猎人。 这几人都是一身轻便的猎户打扮,身背硬弓,腰别短刀,警惕的环顾四周。申小虎是几人中看着最结实的那个,脸上有不少林中穿梭时留下的蚊虫叮咬的疤痕,若不是有些未脱去的稚气,光凭那扫视山林的目光,就能让人相信是个经年的老猎手。 “上个月梁侗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头幼熊,在我面前炫耀,说要养大了当坐骑。我能让他比下去吗?回头便找我爹也想搞一头,可我爹不同意,那就知道能靠自己了。” 梁侗是镇上做米油生意梁家的独苗,从小就和石胖子不对付。虽然梁家在镇上是后起之家,但据说和镇吏有些交情,平时也没人敢得罪。只是石家是汤溪镇几代望族,倒也不惧梁家,而且不过孩子之间小打小闹,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要是早知道你是赌气,我就不该来了。” “来都来了,就没有半路回转的道理。” 挚启当然也不会回头,虽然他一脸嫌弃的看着刚被一只窜出的野兔吓得魂飞魄散的石胖子,但山林中突然出现的各种动静也令他有些紧张。感受着体内气血不自主缓慢流转,他有些喜欢上这种未知带来的刺激感。 动物发情带来的破坏力远远超出了两个六岁孩子的想象力。他二人在猎队的带领下穿过了两个兽群的交战点,躲过了几次同类之间的争夺战,慢慢的向申小虎先前无意间发现的熊洞行去。 几人申时末偷偷进山,计划中一切顺利的话,亥时便可以返回镇中,最多也就挨一顿骂。石胖子用他祖传的商人头脑算谋着——挨一顿骂换一头幼熊,怎么算都是赚了的。可当他们第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明白低估了山中的环境险恶。 第七章 花豹惊魂 “小虎哥,怎么停下了?” 走在最前面的申小虎做了停下休整的手势,众人围坐一团轻声交谈着。 “前面有兽群,绕不过去,只能等等了。” “我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距离熊洞还有多远?” “顺利的话,半个时辰足够。” “那就好,目前看来还是挺顺利的。” 石胖子话音刚落,前面盯梢的人便带了坏消息。 “兽群在向我们这边移动,得换个地方。” 众人起身开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路上他还啐了一声石胖子的乌鸦嘴。他们刚走出去没多远,只感受到地面轰隆的震颤,然后一大片黑影逃命似的越过刚才藏身的地方。 “是野猪群,后面有只花豹在追。” “这地方怎么会有花豹?” 看着不远处声势磅礴的兽群,还有视野猪群为猎物的花豹,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将身形缩了几分,躲在人群后方的石胖子更是大脸煞白。他看着身边的兽与人,握着桃枝的右手渗出一层细汗。 “它、它、它们不会往这边来吧?” 石胖子又一次预测了野猪的想法。只见一只落在群落最后的野猪眼见着就要落入花豹口中,它突然身子一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跑过来。花豹也放弃了跑在前面的猪群,盯上了这头离他最近的猎物。 “石胖子,你闭嘴!”挚启无奈的吼了出来。 “赶紧跑!”申小虎也喊了起来。 眼见后面两头野兽气势汹汹,不用申小虎提醒,他们便朝着兽群的反方向狂奔而去。两头追逐中的野兽见着暴起的众人也是微微一顿,后面的花豹更快的反应过来,一跃拿下了垂涎已久的猎物。身后血肉撕裂的声音听得几人毛骨悚然,可片刻之后撕裂声停下,迅疾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时,如同惊鸟般的众人面色大变。 跑在身前的挚启用眼神制止了石胖子再次开口的冲动。此时几人中除了石胖子因为体型问题动静有些大,其他人都尽量在奔跑中收敛身形,以免惊扰到附近的野兽。 也许是之前豹猪追逐的阵仗太大,周围的兽类或躲或逃,他们跑了半刻钟,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此时落在最后面的石胖子已经满头大汗、衣袍尽湿、步履踉跄,前面的几个猎人见状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可疲于奔命的石胖子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减速,偌大的身躯直直的撞了上去。他甚至来哀嚎的力气都已经全灌注在双脚上,闷哼一声借势往滚到一旁,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跑了这么久,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 众人来不及懊悔没封住石胖子的口,后方不远处一个矫捷的身形已经出在了视野中。石胖子给了自己一巴掌,挣扎的站起来往后退去。 “边打边退。” 申小虎率先拿出了硬弓,其他几个猎人也纷纷效仿,将他二人护在身后慢慢往后退。花豹见他们放慢速度,也跟着他们慢慢巡游起来。 双方这样僵持着缓慢移动,周边原本野兽的咆哮嘶吼声也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在林中穿梭的窸窣声和花豹轻盈的脚步声。 一片黑云遮住了原本就不算亮的月光,花豹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庞大的身形急速奔跃而来。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嘴中的尖牙和身前的利爪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放!” 申小虎一声呼和,几张硬弓发出嗡嗡的振弦声,“嗖嗖”的射穿几片挡在前方的树叶,直奔跃在空中的豹影而去。花豹沉身落地,躲开射向高处的箭矢,利爪一挥,拍飞了几根往低处来的箭支。 花豹再次跃起,落地之时离他们只有数步之遥。如此近的距离箭矢已然无用,猎人只能掏出短刃,准备近身相搏。 “待会儿我们挡住这畜生,你们两个往那熊洞方向跑,这种大型野兽都有领地划分,也许能震住这头花豹。” 说罢几人便直冲花豹而去,留下面色苍白的石胖子和有些紧张、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挚启。 “我们……” “你先等等。” 挚启直接堵住了石胖子的话头,观察着前方人兽相争的状况。 这几个猎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不愧是经年穿梭山林的老猎手。他们分作几个方位将花豹虚围在中间,不停游走着不与它正面相斗。猎手们的策略也很简单:它扑向谁,那个方位的人迅速后退,其它方位的猎人一拥而上,令花豹不得不回身防御。这样明显的计谋却十分奏效,一时间双方竟有些相持不下。 然而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久攻不下的花豹凶性大发,而持续紧绷的猎人们体力下降。片刻的走神工夫,一个处在它头前的猎人回撤不急,被豹子的利爪在胳膊上划了四道血痕。 在他的惨嚎声中,猎人的包围圈被打开了一个口子。而花豹也并不恋战,收回带着皮肉的前爪,低吼一声完全不顾猎人们在它身上留下的些许伤口,冲出缺口直奔两人而来。 石胖子脸色惨白,除了颤抖做不出别的动作。其他人速度远跟不上花豹,回援已然来不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丧命豹口。 就在豹爪来到二人胸前,爪尖在月光的反射下升起一股寒意之时,一道吃痛的呜咽声突然响起。只见花豹的身影在半空中猛的一顿,随后重重的摔落倒地上,庞大的身躯向后滑出四尺有余。而原本回天无望的两人,一个满脸惊恐的瞪着双眼,而另一个举着一根桃枝,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 猎人们不敢愣神,立马回身将两人护在了中间。此时不远处的花豹也站起身来,面露凶意的对着他们低吼着,却并没有扑将上来,众人隐约在它额头上看到了一个浅浅的凹印,还有几点鲜血渗出。 见眼前的畜生似乎有所忌惮,申小虎也不犹豫,招呼没受伤的几人搀扶起他和石胖子,快速向后退去。花豹踌躇了一会儿准备跟上,远方传来一阵熊的吼叫声,它犹豫片刻,回身没入了丛林中。 第八章 熊狼之争 众人奔走了一刻钟之后就不得不停了下来,之前的打斗和伤势令好几人都体力不支,只能休整片刻再做打算。挚启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环顾四周扫视周围的环境,也在观察着队伍的状况。 猎人们并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表现的还算冷静。只有石胖子还在之前的惊恐中没有回过神,整个人有些浑噩。 受伤的几人中除了生受了花豹一爪的那人,其他几个都是些皮外伤的。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不过由于打斗时许多东西都丢在了林中,如今止血的药物有些捉襟见肘。 如果仍由其流血不止,身体渐虚不说,血腥味也会引来野兽猎食。申小虎此刻看着强忍着伤势的同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给,捣碎了敷在伤口。” 挚启突然从怀中掏出几株药草递到申小虎面前。 “这是?” “这是景天三七和还魂草,止血用的。” 申小虎没有犹豫,将几株草药嚼碎了敷在几人伤口上,用碎布绕上两圈。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几人脸色都轻松了不少,他们立马便明白这是草药起了作用。 “你随身居然还带着草药?” 申小虎惊讶于这个他一直忽视的、比他小许多的富贵少爷,居然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一无是处。 “刚才路上顺手采的,我家好歹有个草药铺子,寻常的草药还是识得几种的。” “刚才打那豹子的一棍,也是从你家铺子里学的?” 石胖子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之前他在豹口下救下他一命的那一击,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之前总想着能成个潇洒的江湖客,可如今从小的玩伴有了这般手段,自己却懵懂不知,有些感激挚启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猎人们听见石胖子的话,顿时也明白了之前花豹种种奇怪举动的缘由。除却刚才的止血之功,如今还有了他们的救命之恩,想着刚出发时心中或多或少都怀着的轻视之意,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胖子,我说这是何书生教的,你信不?” “何屠夫?” 石胖子满脸的你在骗我,不过挚启之前用的确实是何书生教的招式。在他汇流之后的一个月里,何书生教了他心心念念的剑法。说是剑法,却是他自己强行附会上去的。在何书生口中,只是几个剑术的基本动作,刚才击退花豹的正是其中的动作之一——刺。这本是剑招,可惜他没有一把剑,好在这个枯枝够坚硬。 “信不信由你。我们现在怎么办。” 众人休整了一阵,大多数人都恢复了稍许。不过这林中捕猎的章程,他也是两眼一抹黑。望了一眼石胖子,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申小虎。 申小虎此刻还在消化他之前带来的种种惊人之举,感受到两人的眼光,沉吟了片刻后才让眼神重归平静。 “按我们现在的情况,必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伤员,之后固守还是继续前行需要重新谋划。可无论如何,天亮之前都很难出山了。” 石胖子听到这番话,目光明显暗了几分。看到此时队伍的状况,他也知道不能再苛求什么,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其他人自然更无异议。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不远处矮山的山阴找着一处隐蔽的山洞,众人在山洞深处生了火,围坐在火堆旁低头无言。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少了两人的队伍离开山洞,继续向北出发。最终他们留下了那个重伤之人和另一个人照顾他,继续向熊洞行进。这次他们比之前更加谨慎,每前进一段距离都停下往前探查一番再继续。转换了几次方向,绕了个不大不小的圈之后,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了熊洞附近,此时已经接近午夜,弦月初升。 “怎会如此安静?” 与森林别处此起彼伏的各种声响不同,半绕着前面山洞的这片树林,安静得有些诡异。除了身边同伴的呼吸声,就连虫豸的烦扰声都熄了。众人彼此对望一眼安慰对方,又前进了约十丈的距离,才发现了这诡异状况的根源。 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远处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一个二十头左右的灰狼群围住了一大一小两头棕熊。灰狼群个个体型近三尺,正是成年力壮时。而被围的小棕熊看着才值幼年,睁着一双满是恐惧的小眼睛轻轻的呜咽着。身前的大棕熊愤怒的环顾着四周的捕猎者,用身体护住后方惊恐的小熊,显然是一头舐犊的母熊。两边都没有率先进攻,龇着利齿等待时机。 身后的小熊又传来一声轻呜,母熊回头舔了舔它的右腿,他们才发现小熊有伤在身。可就在母熊回头的工夫,一头在他视线盲点的灰狼猛的蹬地扑了上去,他来不及回头正面迎击,只能侧身顶了过去。稍触即分,灰狼在地上滚了两圈站到远处,母熊也回到远处,只是背上多了一个流着鲜血的咬口。 血腥味将灰狼的兽性又激发几分,低吼着前进几步,将包围圈缩小到了一丈余的距离,蓄势待发。母熊也无暇顾及伤口,俯身准备迎敌。 靠近北面的灰狼抬头一嚎,众狼加速一扑而上,这是头狼!母熊见着三方来敌,不敢随便移动,靠着身后的山壁固守。灰狼也是如猎人般的策略,一方牵制,其他两方进击建功。母熊身、爪、头并用,留下了两头略弱的狼尸,也付出了皮开肉绽的惨痛代价。 众人看着眼前惨烈的战斗,抿着嘴不敢出声。若是让两方知道还有他们在一旁环伺,说不定会成为公敌。 下面的双方再次开始攻伐。几个来回的工夫,狼群又损失几个成员,而母熊也已是强弩之末。狼群开始慢慢向头狼集结,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母熊即将丧命狼口,小熊也命不久矣。 “嗖!” 就在狼群发起最后一攻的时刻,数支箭矢破空而至,远处隐藏的他们也一跃而出,向着狼群杀过去。此时胜负将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幼熊,便注定不能再袖手旁观。 第九章 孤身诱敌入丛林 灰狼身形矫捷,扭动间便将多数箭支躲过,随后加速冲向人群。等到申小虎等人再次拉弓之时,利爪已经到了跟前。无奈之下众人只得抽出短刀站成一圈,与扑来的狼群肉搏在一起。 挚启领头从人群中冲出,一击逼退了冲向幼熊的灰狼后,与石胖子二人落在了母熊身前。重伤的母熊不明敌友,出于母性的想要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量赶走二人,却在挣扎一阵之后再次如何趴了下去。眼见自己已经失去战斗力,只能匐下身子将幼熊护在了肚下。 石胖子原本只是赌气想要一头幼熊充些面子,可见到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不忍。此刻母熊将死,幼熊有伤,将它们留下只有死路一条。石胖子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心收养幼熊。 “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孩子。” 石胖子话中有些哀意。母熊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体力到了极限,原本护着幼熊的母熊前爪竟然松开了少许,像是将幼熊送了出来。石胖子也不含糊,直接将幼熊抱起往外冲去。挚启护在石胖子身后,招呼众人边战边退。 一行人退到之前埋伏的地方,已经算是出了狼群的包围圈,看了一眼正在被几头灰狼啃食的母熊,转过身子准备撤离。可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狼嚎再次响起,那些正在进食的灰狼立马停下嘴下的动作,跟着头狼直冲他们而来。 “糟了,狼群拿我们当猎物了。” 宁惹猛虎,莫招狼群,这是猎人们口口相传的诫言。面对比花豹更加灵活,且数量数倍于他们的灰狼群,猎人们的粗浅手段在顷刻间便落入了下风。零星的箭矢被它们轻松躲开,手中的短刀也在近身搏斗中不及对方的利爪,只有挚启手中的桃枝能对狼群造成一点威胁。 挚启右手紧握着桃枝,每刺出一下,便有一头灰狼哀嚎着摔出。他在出击后立马将桃枝收回身前,始终保持着汇流的状态。 “嘭!” 又一头灰狼被击退,不过这次踉跄了几下重重的倒了下去。头狼也发现了挚启的威胁,攻势渐渐开始向他这边倾斜,群狼环绕的局势让他压力猛增。其他人见状想过来援手,却被外围的灰狼挡了回去,狼群就这样在他身边围了一个小圈,不断的消耗的他的体力。 “我引着狼群往东,你们继续回撤。” “不行!” “不行!” 挚启刚出声就遭到了石胖子和申小虎的同时回绝,但此时的情景已经由不得再犹豫。 “现在狼群大部分目标是我,只有我单独引走他们再伺机脱身,大家才有活路。” 说罢他直接闪身向东而去,头狼见状也带着狼群紧追,只留下几头对着此处失神的众人。 “走!” 申小虎不是迂腐之人,明白挚启话中的道理。怒吼一声惊醒众人,领着他们往汤溪镇方向撤去。 挚启领着群狼在林中穿梭。群狼奔行的阵势为他省了不少麻烦,前面小兽纷纷避让,而大型的野兽一个也没遇到,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他一边回头攻击冲在最前方的灰狼,以免他们一拥而上,另一边在观察四周,寻找一条合适的逃脱之路。 前面出现一片密不见光的树林,他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身后的狼群让他没有时间去适应突然暗下来的环境,只能凭直觉向着树林深处奔去。身后的奔跑声与狼嚎声不绝于耳,他朦胧中感觉到前面有个障碍。纵身跳起正要越过,却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直直的向前摔了出去。 汤溪镇后山处此时一片混乱。申小虎领着受伤的猎人和抱着幼熊的石胖子回到镇上时,那些驻守在山口的守卫顿时慌了神,尤其是他们身后还领着一群大小不一的野兽。 “铛铛铛!” 镇上许久未响的警钟声传遍小镇,百姓闻声们纷纷拿起家中的器具集结到了后山处。见识过多次这种场面的街坊邻居一拥而上,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收拾了刚下山不明情况的野兽。等到镇吏来到山下、看清了眼前景象时,才明白石胖子他们惹下了祸事。 “什么?挚启还在山里?” 赶来的石崇山刚听闻这个消息,上前就给他儿子的大脸来了一下。他看着石胖子怀中的幼熊,明白了这一切都与他这个宝贝儿子脱不了干系。修理完石胖子,他二话不说领着石家人踏进了山中,临走还留了一句: “自己去挚家找你挚亦伯父领罪,将山中发生一切说清楚,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石胖子对于挚启心怀愧疚,即便受下了石崇山愤怒的一巴掌,心中也没有好受几分。他硬着头皮来到挚家门前,犹豫了许久才敲响了门环。 云韫对于石胖子半夜来访有些意外,将他引入门中茶水糕点不停的招呼,让本就愧疚难当的石胖子不敢抬头。挚亦也很快来到了客厅,两人看着支支吾吾的石胖子,联想到方才响起的警钟声,意识到应该是出事了。 可他们并没有催促石胖子,反而安抚着他低落的情绪。石胖子本想着带着坏消息而来,已经做好了挨一顿揍,至少一顿骂的准备。见着挚亦夫妇疼爱他的模样,心一横将所有的事情一一道出。 听闻几人的山中遭遇,云韫脸上闪过一抹忧色,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挚亦看不出多少变化,不过两人都在第一时间想着询问石胖子是否受伤。想起方才父亲在脸上留下的巴掌印,他第一次生出了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怀疑。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挚亦的简单询问。听完石胖子的描述后,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随后便吩咐下人送石胖子回家。 石胖子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挚家,心不在焉的行走在汤溪镇的街道上。可就在他刚刚拐入巷口之时,一道黑色身影从挚家闪出,瞅了一眼后山的方向飘然而去。 第十章 女人、女孩 “哎哟!” 挚启在剧烈的头痛之下悠悠转醒,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没有看着狼群的身影才长长的舒了口气。翻过身放肆的了呼吸着,却突然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倒立的身形映入眼眸,那个略小的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怎么来了个孩子?” “莫不是个修了邪法的老怪物?” 眼前的一大一小是两个女子。大的三十岁许,剑眉星目,寒面青袍,若论外形,更像个男子;小的与挚启年纪相仿,明目皓齿,粉面含笑,应当是个富家小姐。两人的目光毫不顾忌在他身上游离,似在猜测着他的来历。 “这是哪里?” “看来不是个老妖怪?”女孩嘻嘻的笑道。 “你们是谁,我在何处?” 两人没有回话。女孩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女人,只见女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女孩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 “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叫挚启,之前在林中捕猎,被狼群驱赶着误入了此地。” “那你住在附近?” “是的,就是在山下的汤溪镇。” “原来真是个小屁孩子啊,姑姑快过来看看他。” 小女孩完全不在乎自己也是个小孩的事实,招呼着远处的女人。女人迈步行来,还未靠近,挚启就感觉一股寒意迎面而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嘻嘻。”女孩显然预知了这个结果。 女人走到他身边时,寒意更重了几分。直到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左腿,他才想起之前被什么东西绊住受了伤。此时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腿上传来,另他顿时感觉清醒了几分。 “腿上伤不重,稍作休息便可。你既然是误入此地,便别到处走动,待到天亮了狼群退去,你就自行离开吧。” “夭夭,我们走。” 女人司空见惯一般处理好一切时,挚启还在盯着自己的受伤的左腿。虽然疼痛减轻了不少,但看着还有些肿胀,他鬼使神差的从掏出一把草药嚼碎敷在伤处,却引得准备起身的二人驻足。 “马钱藤,倒是没想到你还懂医术。” “家中贩卖草药,耳濡目染认识几种,算不上什么医术。” 两人驻足停留的工夫,挚启也在打量着无意闯入的这个地方。 这是一座从远处的高山延伸出来的一座山体,四周茂密的树林将它与之前捕猎的森林隔离开。四周巨木的树冠比邻而连,将这座拱形的山体遮在阴影之下,如果不是意外进入,怕是很难想象有这么一座林中洞天。不过在他看来,这地方有些不大吉利。 “这地方看着像座坟。” “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这就是座坟。” 小女孩话音一出,他的脸就黑了下来:石胖子的乌鸦嘴还会传染不成? 挚启没有继续开口,她们也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 她们这是要入坟了? 他心中腹诽着这么一句,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好像是咒人的话,赶紧啐了一口。他抬头看了一眼被树冠遮住明暗不辨的月亮,判断着所处的方位,又借着月光仔细观摩不远处露出一个入口的山坟,觉得有些熟悉。他回想了片刻遭受何书生折磨的这一个月,想起了书铺进门左手边第二个书架上层第一隔的第四本书。 “两位等等。” 两人闻言停下了脚步,女人没有动作,女孩转过身,询问般的看着他。 “你们可是要进入坟……其中?” “对啊,我们便是为此而来。” “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但若要进入山中,我觉得两位应该由此向东循山而行,在下一个入口进去。” “哦?你来过此地?”女人闻言也转过了身。 “没、没有,只是这地形看着有些熟悉。”女人转身带来的扑面寒意,另他忍不住颤抖。 “莫非你识得此间地势?” 女人眼睛一亮,第一次有了表情,眼神又一次在他脸上游离,半信半疑的审视着他。 “我读了几本书,书中所述与此地有些类似。” “为何此口不能入?“ “我观此处地形方位,应该是八卦阵势。我们位于正南,地处离宫,离宫属火。我观这位姑姑体带寒意,当不宜入离宫,所以才出言相劝。“ “那东面呢?” “东面是巽宫,属风,应当好走些。” “东面安全,那我们往东?”女孩应该是信了他的话,询问的看着女人。 “巽宫可否安全进入?”女人显然不如女孩那般单纯。 “其实我们所处的位置,正南是离宫,左侧西南属坤宫,右侧东南属巽宫,三宫皆是凶门。若要安全,需得由北面的三门进入。但我观此处虽然阵势明朗,但北面为高山险峰,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便是有人借此天然地形布下阵法,封住了北面三门,不愿让人进山。” “封生而留死,的确是不迎客。” “此阵可布三盘,地盘不动,天门两盘皆有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否有天盘,又是否有人之前已经触动了阵法。 若是阵法未被触动,无论有无天盘,巽宫都算是凶中之吉。 若是阵法已被触动,除非有天盘且未动,否则我们都是吉凶难料。” “好复杂啊。”女孩使劲摇了摇头。 “阵法触动便是八门已然轮转,无论内阵如何,中阵都是大凶之地。” 女人听话这番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孩。 “你随我们一起进去。” 挚启拄着随身的桃枝跟在二人身后,向东行进了不到一刻钟,果然出现了与之前相似的一个入口,从入口内不时吹出阵阵清风,让一路跛行而来的他感到三分凉爽。 “之前带你同行,并未问过你是否情愿。如今你之前的猜测已经验证了五分,那此行必然是危机四伏。若真是大凶之地,我必会先顾及夭夭,未必能护得你周全。去留如何,你自行斟酌吧。” “我愿意一同进去。” 似乎早已猜透了他会答应,女人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他受伤的左腿前,伸出左手覆在受伤处,只见一阵白芒闪动,他便再也感觉不到伤处的疼痛感。” “既然同行,便不能因为伤势成了拖累。我将你的伤处冰封,可保你短时间行动无虞,但一旦冰封解除,必定是万分痛楚袭涌而来,你得有些防备。若你此行能平安,我定会想办法帮你缓解;若你不幸身陨,自然就没有这个必要,我会将你的遗体送回汤溪镇。” “呃!” 感受着伤处的冰凉,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谈论自己的生死,他突然有种自己虽在山中,但却宛如山外人的感觉。 “对了,我叫姜灵。你可以和夭夭一样,叫我姑姑。” “嘻嘻,我叫陶真,你可以和姑姑一样,叫我夭夭。” 女孩终于找到了可以插嘴的地方,赶忙接了句话。 第十一章 初识灵体 里面的景致与挚启想的大不同,没有阴森恐怖的精灵鬼怪,只有无休止的劲风。这不像是座山坟,更像个风口。疾风呼啸,除了偶尔露头能感受到它的凌厉,其它的都被走在前方的姜灵挡住了。 他们行走其间,若是有什么能让挚启觉得自己身在坟冢,那便是这无边的黑暗。好在他进山之时在石胖子那里顺了几颗萤石,此刻倒是起了作用。 萤石的出现顿时引起了二人的注意。姜灵没有说话,她明白在这漆黑未知的环境里,萤石散出的微光远比其它火光来得更安全,而陶夭则是兴奋的抢走了两颗。 走出不到半刻钟,前方的风势愈加凌厉起来,两个躲在身后的都能感觉到钟灵身上衣物的咧咧响声。 “风势很疾,你们跟在我身后,莫要走远了。” 姜灵转身疾风带寒,吹得二人面上都挂了一层霜。两人抹去脸上的寒霜,相视一笑。有了赠石之惠,又有了共寒之苦,他们在行走之余便熟络的聊了起来。 挚启想打听二人的来历,不过陶夭显然被叮嘱过,只是说从很远的地方来,二人并不是姑侄,是师门的前后辈关系。除了来历,其他她倒是很乐意分享。 比如这山坟的确是座坟,而且是座挺久远的坟。里面有什么东西,她也不清楚。不过此处被发现的消息很早就传了出去,除了她们应当还会有不少人为此而来。也许是来得太早或者太晚,又或者是散落在各个方位,暂时尚未碰面,若是在这里碰到了,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闲聊间,三人又走出了数十步,此时身后挚启二人的身形已经有了些起伏。他转身侧立,集中精力凝视着前方,汇流双腿稳住身形。而陶夭则是差了些,身体在钟灵身后已经开始摇摆。 咄! 姜灵突然猛踩一脚,身上散出白光离体二寸许,接着便是一阵咔嚓的声音。 两人突然感觉风势缓了下来,陶夭脸色好看了几分,挚启也感觉轻松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空处,感受到一层虚无的屏障。姜灵回头看着他,正要说话,突然脸色大变。 “小心!” 只见她身上原本已经收敛的白光一盛,瞬时离身三寸,脸色凝重的看着前方。同时抬起右手由下而上挥起,一道蓝光一闪而逝,紧接着就是一声刺啦的裂帛声,一团在萤石微光下略显青色东西裂开了。 呼! 疾风更盛!似乎是被激怒了一样,一改之前迎面而来的风势,有了灵智般四面包夹而来。 前方姜灵左右开弓,一道道光芒从他身上亮起,然后就是数响的切割声。后方的呼啸声越过她冲着他二人袭来,陶夭见状也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截长帛挥了起来,袖舞长蛇将二人护了个严实。 长帛上响起阵阵撞击的嗡鸣声,这时他才看清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个形状不定的青色风团。似球、似柱、更有甚者就是些如两旁石头般杂乱模样。这些风团被击散之后,又再次融入风中,不多时的功夫又聚成一批,源源不绝。 挚启在二人的护佑下前行了十数步,期间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但也暗暗凝神握紧桃枝,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右侧一团石榴状的风团突然在两人的防御的间隙里冲了出来,青光一亮,直冲陶夭的左肩。 “呲!” 挚启提步举枝往前一刺,精准的刺散了风团。陶夭回过身给了他一个鬼脸,眼神中还有几分惊讶。 “小心!” 她回头疏忽间,左侧又冲过来一个风团,挚启又是一招举枝回身,由上而下一点,解除了危险。 “这些东西源源不断而来,一时难以突围而出。右前方二十步的壁崖上有个山洞,我们先去避一避。说罢一阵白光将三人裹了一个圈,直接撞向右前方。” 山洞不大,陶夭进来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风团紧跟而来,撞在洞口的冰封层上发出阵阵巨响。钟灵在不停的加固冰封,他则往洞中打量了几眼。山洞没有人为开凿的痕迹,也没有什么显眼的物件,除了四周的石壁,便是地上散落的石块。 撞击声持续了不长时间便稀疏下来,姜灵此时面上也挂了些汗珠,显然之前这番打斗,对她也是消耗不小。她再次加固封住洞口的冰层,坐在地上立马开始调息。 “你的剑术谁教的?” 挚启之前的动作都落在了姜灵眼中,虽然她不会将眼前这个少年当做敌人,但出于本能的防备和陶夭的安全考虑,还是谨慎的盘问起来。 “我的剑术?” “就是刚才那两下。” “点和刺?” “对。” “那是镇上何书生教的,他说这算不上剑术,只是几个基础动作。” “是个书生?” “是个书生,还是个双腿残疾的书生。” “他说这动作只是基础?” “他是这么说。” “练的也是用这根桃枝?” “便是桃枝。” “难道都没有一把剑?” “姑姑也觉得我应该有把剑?” “应该。” “何书生和铁先生都说我会有把剑,可我至今还没有一把。” 姜灵从他的话语中明白了大概,虽然对那个书生的身份有些怀疑,但她也相信了,他应该真的只是个误入此地的少年。此刻洞外的撞击声已经几不可闻,一旁陶夭的粗喘声也已经平息,恢复了活泼好奇的本色。 “姑姑,之前那些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无灵之风。” “无灵之风?” “只会随着大势来去的风。” “可我看刚才那些风不仅会四面包围,还会见缝插针呢。” “那是前面有风灵在驭使着它们。” “风灵又是什么?” “风中精灵,自然之灵,成灵便可借势。” 洞外的冲击声已经彻底停了下来,姜灵伸手示意两人收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隔着冰层的缘故,在挚启听来,不仅外面的无灵之风不在,连原本这坟中巽风的呼啸声都消失不见。仿佛洞外已经彻底空了下来,只留下无边的黑暗和无声的静谧。 姜灵谨慎的继续停留了一段时间,等到外面依然这般诡异之时。才缓缓的开始解封冰层,同时从袖中掏出了一柄冒着寒气的短剑。 “哇!冰凝剑!” 陶夭兴奋的拍着双手。眼前的是一柄通体透明、泛着淡蓝色微光的短剑。剑体成凝晶状,阵阵寒气自剑中传出,让洞中的温度又低了不少。 名字倒是很贴切,只是这剑夏天会不会化掉? 挚启边打量着这把剑,边腹诽着。但看到旁边同样冒着寒气的姜灵,顿时觉得两者倒也相宜。 姜灵解除了最后的屏障,手持冰凝剑慢慢的走出洞中,他和陶夭二人在洞口戒备着。姜灵的轻呼声传进来,他二人发现洞外果然如猜想的那般:风已经彻底消失,无论凌厉的疾风还是生生不息的无灵之风。整个通道就好像被巽风吹打了不知道多少时光之后,终于清洗干净了一般,留下的都是挨得住岁月打磨的根基柱石。 第十二章 汇流显威 三人在这条清洗一空,却又充斥着黑暗与诡异的路上前行,向着道路前方的山坟中心走去。越往里走三人就越觉得不安,走在最后的挚启不停的咽着口水,以此来缓解这无声的压迫感。 性格欢跳的陶夭在这种环境下备受折磨,她想要出声制造点动静却又怕惹来祸端,憋红的小脸上青筋根根爆出,看着有些狰狞。终于她忍受不住这种氛围,拿出一颗萤石往前面扔了出去,姜灵想要制止时已经来不及。 空中的萤石撞到一处山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在平时毫不起眼的声音此时宛如天籁。萤石碰到山壁之后又弹起撞向另一处山壁,带着一声轻响和前面那声撞击的回声,欢快的在通道中来回跳跃着。 曲折的来回几次,终于在一串连续的摩擦声后,停在了远处的地面上。萤石发出的微光开始照出一些在跳跃时无法照亮的影子,在光的尽处,两道成人大小的青色身影伫立着。 “风灵!” 姜灵看着不远处的模糊影子剑眉微皱,轻呼出声。身后的两人闻言也凝神戒备,同时张望着打量这种只闻其名的自然之灵。 风灵在萤石的微光下看的并不真切,但外形看着还是和人类无二。身形略高于姜灵,脸上也依稀可见五官。两双青色的眼睛打量着他三人,不时还对视一眼,似在彼此交流。 嗖的一声,左边的风灵突然消失,带起萤石向着他们所在的方位翻滚了几圈。然后就是低闷的撞击声,他二人的眼睛来不及看清,就见姜灵的冰凝剑从高处回落,那风灵也回到原来的位置。 好快! 这是挚启二人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从始至终他们都没看清风灵的轨迹。只是从萤石的滚动知道它出手,从声音知道他们交手,从各自回落知道已经结束。姜灵也许能跟上它的速度,但这里有两个它。 萤石此刻落在了两方中间,映照着两边的身影都有些朦胧。在试探性的交手之后,通道又陷入了寂静之中,耳边可闻的是挚启二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会尽力挡住他们,你们也要保持警惕。” 话音刚落,只见姜灵身上白蓝相间的光芒大盛,随后涌入右手的冰凌剑之中。原本一尺余的冰凝剑蓝光猛涨,剑身拉伸到接近三尺,已是长剑的模样。他二人也跟着拿出各自的武器戒备。 又是萤石滚动的声音,一阵青光一闪而逝,冰凝剑向前激射而出,逼退一个风灵。随后转身向后,在他二人身旁拦住了另一个风灵。冰凝剑散发出的寒气令两人的血液都似乎要凝固,但只是让风灵微微一滞。瞬息它从剑下挣脱出去,两个风灵再次汇合到了一起。挚启借着冰凝剑的蓝光看见了风灵的长相,如他和陶夭般稚嫩的面容,带着一股在睡眠中被吵醒后的怒气。 风灵果然如姜灵说的那般,天生便可借势。在这空旷毫无阻碍的甬道中,它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而它还可以借着流通的空气加速,一时间逼得三人只能招架自保。从远处看过来,三人就好像绕着一层青纱,在不断的编织着围成一个青色蚕蛹。 “呲!” 极致的速度令姜灵也有些照应不暇,挚启肋下的衣服被风灵划了个大口子,刀割般的触感令他皮肤都紧缩了起来,余留的风势却让他绷着的皮肤渗出了鲜血。陶夭紧张的看了他几眼,肩颈上也在不留神间被划出几个小口子。 “这倒是个凌迟的好手段。” 看着自己和陶夭的伤处,他轻轻的嘟囔了一句,迎来的是陶夭的一个白眼。挚启尴尬的笑了笑,回报他的是风灵再次送来的几处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液浸染了两人的衣袍。两人明白此时姜灵已经在极力相抗,无法再给予更多助力,只得各自将武器挥舞的更用力。陶夭的长帛在两人身边飞舞,他的桃枝不时的左点右刺,右手汇流准备着全力一击。 久攻不下的风灵发出了愤怒的尖叫声,如他们的面容一般,叫声也像孩子一般清脆。四周的青纱急剧收缩,似是在摸索般渐渐汇成了两把青色长剑。待到彻底成型之时,除了青色的气息有些不同,竟和此刻的冰凝剑一般模样。 两把青剑同时袭来,姜灵也不敢怠慢,身上的蓝光迅速汇聚,手上三尺蓝剑在身前不停的转动,形成了一个剑状的磨盘一般。第一把青剑袭至,刺在磨盘上产生巨大的颤声,在通道中带起巨大的回响。青剑在剧颤之后倒飞而回,散作漫天青光;磨盘寸步未退,但转速却慢了下来,已经能看出剑的形状。 后面的姜灵身躯微震,面色不变的压下了一口逆血。第二把青剑紧随而至,再次准确的刺中盘中,除了声响如前,情景却大不相同。磨盘已经崩解,露出冰凝剑身,青剑此刻点在蓝剑的剑身之上相持着。 姜灵面色如纸,喉中逆血压制不住喷在剑上,冰凝剑蓝光回缩恢复成一尺余的短剑。她持剑斩向青剑剑身,青光散去,冰凝剑哀鸣,姜灵跌坐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 散去的青光再次汇聚成型,第一个形状凝实,显然并无大碍,愤怒的对着三人尖啸;第二个被斩中的风灵显然受伤不轻,身形已经有些飘忽,看上去有些萎靡。一旁承受住余威的二人赶紧上前护卫受伤的姜灵。 “咳咳,一会儿如果我抵挡不住,你们原路回撤,不要回头。” “姑姑!” 风灵的强势让姜灵心生退意,但此时退去必定遭其重击。她话中存了死志,引得挚启也心中悲戚,陶夭更是两眼一红,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挚启不想姜灵牺牲自己,也不想陶夭失去亲人,更不想自己拖着个小姑娘在黑暗中飞奔,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巽风追逐。他只能脑中回想何书生的每一句话,压榨着体内的气息飞快流转。 风灵的耐性比他们想象的更差,见着同伴重伤,它呼啸着不顾章法,横冲而来。姜灵见状准备起身迎敌,但她身前的陶夭不忍让她去送死,执拗的挥舞着长帛挡在了前面。两人争持的片刻间,风灵已经带着破空声和石块的翻滚声携势而至,眼看就要撞在她们身上。 陶夭闭上了双眼,不知是害怕还是风势太强。姜灵拄着冰凝剑还在挣扎,试图替小女孩挡下这一击。突然她感到身旁一股陌生的气势凝聚,然后就是一声轻喝,一截枯枝带着巨大的气血之力,在两人身前刺在了风灵模糊可见的头上。 枯枝倒卷而回,带着握枝之人重重的撞在了身后的石壁上;风灵哀呼一声,退到了另一个风灵身边,抚着额头怒气更盛。 “这是,蓄势一击!” 第十三章 古今修行之路的区别 姜灵惊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的咬了咬嘴唇,然后在陶夭的搀扶下不顾风灵的愤怒,在石壁边找到了倒地不起的挚启。 此时的挚启已经似个血人,右手爆开的鲜血染红了下半身,口中喷出的染红了胸前,就连后背也在刚才与石壁的撞击下血肉模糊。若不是此时他手上还握着那个枯木般的桃枝,姜灵更愿意相信刚才这一切都是幻觉。 “姑姑,他?” “还活着。” 她也有些惊疑自己的判断,但这却是事实,在承受了风灵一击之后,他还活着。她将几处严重的伤口封住,一股寒气随着伤口进入他体内,另原本昏迷不醒的挚启有了三分知觉。 “咳咳!” 这是挚启的咳声,他看着眼睛的两个女子,又看了看自身的状况,不由得想笑。可只做了个笑的表情,便引动伤势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还笑呢,比哭还难看!” 陶夭见他醒来,开心的骂了一句,但眼眶的泪水却再也留不住。此时她喜极而泣,笑靥带泪,煞是好看。 “咳咳!” 姜灵的咳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三人的状况和远处蓄势待发的风灵,盘算着结果的好坏。 “总不能让陶夭顶着吧?” 他腹诽了这么一句,远处的风灵又尖啸一声,回应着他的腹诽一般冲着三人而来。陶夭踏步上前,他再次诅咒了石胖子一顿,也和姜灵一般挣扎着起身。 风灵速度不减,愤怒的声势欲将三人凌迟。生死时刻,他突然想到了家中后院的那棵桃树,确切的说是桃树上结的桃果。 “如果吃桃要去皮,这风灵倒是个好选择。” 挚启苦笑着啐了一口自己的荒唐想法,看着两个女子各不相同的神情,想起了父亲之前说的命数:难道我的命数就在此处? 似乎他的腹诽又得到了回应一般,远处再次响起尖啸声,却是那个重伤的风灵发出,像是在与进攻而来的风灵交流。此时三人也感觉到了异常,原本稳定的通道微微震动。眼前的风灵吼叫着回应了一声,但它身后的尖啸声更响亮了几分。它突然止住前冲之势,留给三人一个愤怒的表情之后,回身带着另一个风灵消失在了通道深处。 “呼!”三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它们跑了?” “它们不是跑了,倒像是不得不离开。” “刚才通道微震,应该是其它入口有强敌进入,阵法流转将力量汇集到了那里,所以它们才不得不离开。” 姜灵沉吟了片刻之后,便相信了挚启的说法。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两粒药丸分食,然后又在他的伤处涂抹了些药粉,显然这是比他随手采摘的草药要实用许多的内外伤药。 “本以为你只是随个江湖客学了几招剑术,没想到也是修行者。” “都只是些粗浅的功夫,只能算入门而已。” “也是那书生教的?” “也是何先生教的。” “倒是谦虚,已然蓄势居然才算入门,我倒是对这个书生有些好奇了。” “蓄势?” “你不知道?御境大成,未达势境之时,需要尝试聚体内之势引动天地大势而破入势境,我们称此境界为蓄势境,也叫人势境。” “势境?何先生只说过识境和御境,他还说过我不过算初入御境而已。” “那你刚才一击?” “何先生说过那叫汇流。” “居然是汇流!” 姜灵的惊讶溢于言表,原本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的少年,在此行未半之时,却在见识和修行上都给了她不曾见过的惊艳之感。且不论与陶夭一般的年纪的便已入御境,就是其修炼的方式也超出她的预料。 “汇流有什么不妥吗?” “那是一个异于当世的修行之法,我也是在一本不起眼的藏书上见过零星描述。” 南朝虽然并无外忧,但内乱着实不少。大约在六个朝代,离当今南朝四百二十年之前,那时的修行方法的确与现在大相径庭。尽管境界之分并无区别,但过程却是截然不同。 当时的修行之人更重基础,也更加残酷。他们在识境停留的时间远比现在要长,就是为了充分的激发修行者本身的潜能,在识己之境便为将来的势境打下基础。他们借用各种苦修的手段,甚至残酷的自我折磨来达成所愿,最终成功的标志便是汇流,能完美调动体内的气机,收放自如。 因此那时的修行者虽然很多人都在识境蹉跎终生,或者寻了一把契合的兵器进入假御境,但是一旦汇流,就已经是一只脚踏在了借势的门槛。 而在此后的二十年,也就是距今四百年左右,有一位汇流不成,假御多年的修行者在行将就木之际,改变了整个南朝修行的方向。 据传他是个木行的修行者,手中一把柘树的木心长剑蕴养了大半生。在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之时,便打算将自身的气机从剑中收回,将柘木心放归天地。可他没想到在收回之时,却感受到这把跟随着自己半生的剑中有强烈的生机随之涌入体内,反哺着气机不断壮大,最终居然隐隐有些要汇流入势的征兆。 突如其来的突破令他如枯木逢春,凭着他多年的厚积薄发,短时间内就轻松破入势境,并且一路势如破竹,直达势境巅峰。而后境界如何,后人便不得而知。但他在当时的临安的雾隐山开山立派,将这种突破的经验流传了下来,后来有无数修行者受惠,雾影山一时也成了修行者的朝圣之地。 这种突破之法不同于以往,为了区分两种不同的修行方法,也为了纪念这位先驱的徐柘之名,后人便将这种与汇流异曲同工的境界称作蓄势。而这个为后世修行开先路并兼济天下的修行者,也如俗世书圣一般,被人尊称为“柘圣”。 只是“柘圣”开派的本意,是为了给那些蹉跎在识境难以汇流,不得不破入假御的修行者一个希望,给他们一个能继续前行新路。可随着时光流转,尤其是到了近二百年的时间,多数的底层修行者已经偏离了他的本意。他们为了更快的进入新境界,完全抛弃了以往极致开发潜能、追求汇流的方法。而是在识境略有所成之后,便寻觅灵物直入假御。 因此当世的多数御境之人,都是假御境,而且他们不得不在此境停留很长时间,追求与兵器的完全契合。他们还给假御起了个别名,叫做养兵。 到了如今南朝,整个修行界中已经难以再见到几个遵古法修行之人,便是那些流传下来的记载也被人嗤之以鼻。所以在姜灵见到他的汇流一击之后,才会觉得奇怪,而当他说出修行之法之后,更是令姜灵惊讶不已。 第十四章 八卦阵中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陶夭安静的听完姜灵的讲述,两眼放光的看向挚启,仿佛看到了稀奇的玩物一般。挚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受伤之下动弹不得,只能侧过脸去。陶夭有些不甘心,走上前来绕着他仔细打量了几圈。 “你真的不是个老怪物?我可是听说……” 姜灵靠着石壁安静的调息,一旁的陶夭把玩着剩下的一颗萤石,喋喋不休的讲述着她自己觉得十分精彩,在挚启看来也是大开眼界的江湖见闻。比如修行之人大多长寿,岁月也难侵其相貌;世上确实有能返老还童的修行法,但大多歹毒,有违人和。 一个时辰之后,她已经从她吃的第一碗豆腐脑,说到了一百年前的大世之争。虽然还是没有说明她们的来历,不过倒是从话语间知道了些东西。 她们确是远道而来,并不是楚南和鄱西两郡之人。陶夭自懂事开始修行,至今两年有余,如今已经是识己大成,只是没找到合适的灵物开始养兵。姜灵已入势境,至于具体修为几何,修炼几年许,便不得而知。 “对了,你修行多久了?” “从何先生教我,三月有余。” “三个月?” 陶夭此刻的表情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他出手的石胖子,只不过她要比石胖子好看了许多。一旁静坐的姜灵闻言,呼吸声也有些紊乱。 通道的震动声再次出现,陶夭面色一变,姜灵也睁开了双眼。接连断断续续的震动了三次之后,姜灵扶着石壁站起身来。 “若如你之前所说,怕是又有强敌。” “还不只一批人。” “如今这般境况,我们还是先蛰伏休养。” 三人又回到了之前的石洞之中,姜灵冰封洞口的同时还作了些伪装,让它在黑暗中不那么显眼。之前被追逐时没留意,如今进来休养才发现,洞口被封还有气息流通,显然是有别的通风之处。 挚启和姜灵二人再次默声,陶夭百无聊赖之下只能在洞中乱逛。可是洞中除了石头便只有石头,她只能在这些石头中寻找一些似人似物的特殊形状来打发时间。一边山壁上嵌着一个形似豹首的石块,她纵身一跃握在了那石块上,正要发力将它取下,那石块却突然脱离石壁随她一起摔在了地上。 “这些石头人也太邪乎了。” 陶夭正要起身对着石头发脾气,洞中却传来陌生的声音,姜灵猛的出现按住了她,示意不要出声。 “是啊,才刚照面,就伤了好几个师兄弟。” 三人这才发现声音是从刚才陶夭取下的石头那里传来,定睛一瞧那里有个小孔,显然是连到了另一个地方。 “师兄可想了对策?” “情况诡异,容我思量片刻。” “师兄得赶紧,这次进来了不少人,可不能让别人占了先。” “这墓中危机重重,别人未必就比我们好过。” “可墓中的东西……” “住口!” 师兄一声轻喝之后,那边就陷入了沉默当中。等待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姜灵将那块豹首状的石头塞回小孔,缓缓的坐了回去,一旁的陶夭也长舒了一口气。 “姑姑,那边是何人?” “和我们目的相同之人。” “那会不会发现我们?” “我听声音传来有些不真切,离我们不会太近。” “他们提到了石头人,可能是在艮宫。那是三生门之一,被远处那座高山封住才对,怎会有人从那边进入。” “土行修者,山不可挡。” “那墓中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多说无益,相遇之后必然是敌非友,抓紧恢复才是正事。” 石洞内外又恢复了之前天地无风的宁静,除了偶尔微小的震动声告知他们远处有人在打斗,便只有陶夭无聊踢动石块的声响。两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姜灵恢复八九分,而她的丹丸和药粉也十分有效,他此时除了右手伤口还未复原,倒是感觉自己又能再战一场。 “轰隆!”这次的震动声让人三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久久都未消失。 “糟了,这是有人触动中盘,八门轮转。” “该如何?” “赶紧深入,进入中阵之中。” 姜灵闻言卷起二人直接冲入通道。之前三人与风灵打斗的地方其实离出口已经不远,她们穿过一道和入口一般模样的石门之后,来到了一个廊道之中。三人还没站稳,两旁的石壁就开始转动起来,姜灵只能在原地护住二人静观其变。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石壁转速减缓,最终一道石门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出现。甫一停稳,就感觉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随着热浪而来的还有激烈的打斗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模糊的有几人在和几团巨大的火焰战斗着。 “糟糕,是离宫!” 姜灵也明白是轮转到了离宫,敌我不明之下,他只得在石门口布下冰封,以防偷袭。远处战斗的双方开始并未注意门后的三人,但当身后传来阵阵寒意之人,他们立马警醒过来。几个巨大的火团中有一个分裂而出,直奔三人而来。 “火灵!” 之前挚启说离宫与她相克,姜灵也许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当他感受到伴着火灵而来的强大火势之时,隔着厚厚冰层的她也有些面色发白。火灵未至,外围的冰层便开始不断溶解,姜灵不得不按下紧张,调动力量全力布封。 离宫火势作后盾,火灵在这个姜灵无势可借的环境中占尽优势,半刻钟便突破多层冰障,一张暴戾的冒着火光的脸出现在三人眼前。他们眼见无力抵挡,正要沿着廊道后撤之时,两边的石壁突然又开始转动,离宫之门没入了黑暗之中。 “呼!” 陶夭吐了吐舌头,不知是被火烤的太热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三人还来不及交流,石壁转速骤降,一座新的石门停在了不远处。 “还来!” 挚启痛呼了一声,正要再诅咒石胖子一顿,那还没停稳的石壁又开始转动起来。这次转动持续了半刻钟,当他们准备再次面对新的危险之时,石壁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却一片漆黑。而在他们身前面向中间的位置,开了另一扇门。 石门后的幽深晦暗,很难让人不觉得压抑。他和陶夭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只有迷茫,就连姜灵也失神了片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难以心安。 “已经到了此处,而且后无退路,无论如何也要闯一闯。” 第十五章 桃花林里桃花开 三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石门后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与之前漆黑压抑的石洞空间不同,这里面是一座座环绕在云雾之中的宫殿群。此刻他们正在一处像是迎宾台的平地上,前方亭台水榭环绕,莺语燕鸣悦耳。 那些在更远处若隐若现的殿宇前,不时还有似仙禽灵羽的珍兽飞过,殿中洪钟的嗡鸣声也侧耳可闻,其中还夹杂着模糊的诵读之音。仙音不可倾耳听,听之欲登仙。 “莫非这是到了仙宫?” “是啊,不似人间景色。” “世间无仙,也不应有仙!” 挚启与陶夭二人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之中,只有姜灵在短暂迷失之后恢复了过来,一句无仙惊醒了二人。 “若是无仙,此处又是何处?” “晦而不明为幻,小幻迷失方向,大幻难辨虚实。” “可如果要让人迷失,需得真假难辨。若世间无仙,世人又何以识得幻景为仙景。” “世间妄人何止万千,便是修行者中亦不少。所谓仙境,不过是妄念汇织而成。” “父亲说过天地有命,妄念之虚谁又敢说不是天地之命呢?”挚启默默的在心中说出了不同的想法。 “好了,既然虚实不明,我先去探查一番,你们找个隐蔽处稍待。” 姜灵说完跳下迎宾台,往前走了几步便没入云雾之中,不见了踪迹。他和陶夭面面相觑,只能在旁边不远的假山下藏了起来。两人席地而坐,望着远处令人沉醉的美景,又想起刚才姜灵的一番话,眼中尽是迷茫之色。 “你说这世上真的没有仙吗?” “有仙也在仙境中,怎会在世上。” “那就是有咯?” “我父亲曾经说过,世间一切都有命数。生老病死是所有生者的命数,若是仙真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必然不会如世上的生者般被命数所缚,那仙就不会存在这天地之下。不在天地间,谁敢言识仙?” “你父亲也是修行者?” “不是,他只是个草药商人。” “那他一定是个懂很多道理的草药商人。” “是啊,他确实懂很多道理。” 挚启念了几遍之后陷入沉思,旁边的陶夭也默默的看着风景,远处殿宇传来的钟声和诵读声在他们耳中回响着。两人呆滞了不到一刻钟,陶夭突然起身,径直的向之前姜灵消失的方位走去,旁边的他并没有阻止。又过了半刻钟以后,他也起身随着两人没入了云雾中。 “这是哪里?” 记忆中自己还在假山旁的他,再次抬头时已是满目粉红。他在桃花中,满眼的桃花中。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林,每棵桃树上的每一朵桃花都是开的最艳的时候。怒放的桃花都随着他的目光环顾四周而改变朝向,旋转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花浪。 “真要有仙,此处应该是个桃花仙。” 挚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眼见着分不清方向,索性随便选了一处向前走去。来时花相迎,前路花开道。他在迎送之间愉快的四处走着,路上还不忘伸手抚摸着这有些活泼的桃花,带起指尖淡淡的花香。 他甚至还放肆的在林间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满目桃花尽低头。他忽上忽下的玩得兴起,丝毫没有身处不明之地的担忧。 “我在迷路的地方迷路了。” 望着脚下的空地和看向自己的桃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迷路了。 “不过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既然不知道怎么走,他便不走了。张开手脚仰面而卧,看着漫天花景,哼起了汤溪镇的儿歌: 一事无成实可怜,两眼睁睁看老天,三餐茶饭全无有,四季衣衫不周全,五更想起常流泪,六月汗水湿透衫,七月蚊子嗡嗡嗡,八月十五月儿圆,九月菊花开满园,十月天寒没衣穿。 这歌不怎么应景,但满眼的桃花却听得十分仔细。桃花随着他的歌声轻轻摇摆,带起了一阵风,风载着他的歌声飘向桃林深处。桃林的最深处有一棵巨大的桃树,它并不高,可茂盛的枝叶记载着它经历过的无尽岁月。歌声传到这里,它满身的枝叶开始剧烈抖动,汇成一股气势直冲外围。 “诶,这是?” 老桃树的气息到达身前,挚启停下哼唱站了起来。心中突然有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生出,令他感到诧异。他沿着这股气息继续深入,追逐这一缕让他心中迷茫的亲切感。这一次他没有迷路,气息为引,桃花指路,一路畅通的向深处走去。 挚启本以为在这无边的花海之中,就只有开满桃花的桃树,却没想到还有一棵未曾开花的桃树,而且如此巨大。粗壮的树干大概要数人合围,树上随处可见的开裂树皮彰显着它经历了不少风霜。叉开的树枝与树顶的枝叶形成了一个厚厚的树冠,遮蔽了方圆一丈余的天空。他想起了家中后院的老桃树,与眼前这个比起来更像棵幼苗。 这棵真正的老桃树枝繁叶茂,却一朵花也没有。桃树历来花开方见叶,如今枝满绿盈不见红,不禁让人心感悲戚。挚启又想起了后院的老桃树,年复一年的开花出叶落果,虽然不能如眼前这棵雄壮,但至少没有遗憾。 挚启绕着圈欣赏这棵桃树,桃树上枝叶的颤抖更加剧烈,形成一片绿浪在头顶上沙沙作响。他注意到有一个方向的枝叶要稀疏一些,绕过去却看见一个齐整疤口。似乎是一截树枝被砍断了,也没有再长出来。他望着这个疤口出神,有点想上前触摸的冲动。走到近前时,又突然再次想起了后院的老桃树: “虽然每年你结的果大多被我吃了,但总不能让我被你的同类给吃了吧。” 挚启伸出左手搭在那疤口之上,桃树的枝叶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感受心中一阵悸动,似乎感受到某种深处的召唤。可他还没来得及多做思索,原本灰黑的疤口突然涌出一道亮光,在他短暂失神的刹那淹没了他的身体。 第十六章 误入她人梦 “这又是哪里?” 挚启从强光下短暂失明恢复时,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花园中。仙境不再,桃花林也消失无踪,放眼望去就是一户富贵人家的花园。园中除了些常见的山石花木,不见人影,不过能听见远处的笑声。 他穿过园门,循着笑声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穿过不少庭院楼阁,想来是个极富贵的人家。路途中还遇到不少守卫打扫的下人,不过全都对他视若无睹。挚启试着上前询问消息,但所有人都对他的话都置若罔闻,就像对面前的他视而不见一般。 用了小半刻时间,他来到了正厅,也就是笑声的源处。远远的能看见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围着一个小桌嬉笑着。近了细看,那中间的小个身影居然正是陶夭,正倚在右边年轻妇人的怀里撒着娇,旁边的男人笑吟吟的看着她们。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点心,身前是她最爱吃的豆腐脑。 “这应该是她的父母。”他猜想着。 “陶夭。“他轻唤了一声,但是她没有答应。 “陶真,夭夭。” 挚启加大音量叫了两次,但三人跟之前的下人一般,对他视若无睹。他不甘心的走上前去,站在桌子旁对着两个成人行礼,然而他们目光不改。此时的挚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沉吟片刻,他伸出左手摸向陶夭,想要验证一下他的猜测。就在他马上就要触碰到她的衣角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在一阵恍惚中将他带出了庭院。 醒来时挚启又到了一座小院中,突然的场景变幻让他有些眩晕。这次是个小户人家的院子,两进的院落四周都是些寻常的盆植,门廊装饰也不算华丽。 在他踌躇之际,小院的大门从外面推开,走过了一个看着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带喜色的向院中走去。她穿过院中正准备出声,却听见后院传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真是天佑我姜家,没想到我们姜家还能出个修行者。” “是啊,灵儿成了修行者,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姜灵?他听着院中男女两人的对话,知道了女孩的身份。可眼前这个娇柔惹人怜的小姑娘,怎么能和如今冷酷刚毅如男子的姜灵是同一个人? “什么灵儿光耀门楣,明明是我们洛儿。” “就是就是。”这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可那仙长看中的是灵儿啊。” “看中灵儿怎么了,不能让给洛儿吗?女孩家家的,学那么厉害的本事干吗!” “可……” “行了,就这么定了,明天仙长过来由我去说。” 外面的女孩听完三人的对话,原本满布喜色的脸顷刻挂满了泪珠,抹着眼泪跑出了院中。 她无视了挚启,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当挚启再次找到姜灵时,她抱着膝盖坐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河边,呆呆的看着河底的一块石头喃喃自语。 “为什么又要让给弟弟,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儿身?”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叫我让着弟弟,我是姐姐,当然应该让着弟弟。可是吃的让了、穿的让了、玩的让了,就连学书的机会也让了。现在仙长看中我要带我去修行,这也要让吗?” “恨不能为男儿身!” 说完她又埋头轻轻呜咽起来。挚启看着幼年姜灵痛苦的模样有些不忍,想着自己父母的宠爱,幽幽的叹了口气。万般人家万般苦,对她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挚启准备像之前那样离开,谁知道触碰她的衣服时,却只是又回到了院中。 “仙长,灵儿是姜家长女,又是我俩的心头肉,可不可以让我家洛儿替他去修行?” “修行重天赋,不可儿戏。” 院中正在对话是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女子和一个男子。女子正对着他,一身布衣,面上还涂了些胭脂,不过应当不是平时的习惯,看上去十分别扭。男子背对着他,只看见一身灰袍扎了个发髻。小姜灵站在男子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一个女孩出门在外,我俩实在有些担心。” “无妨,我会保他平安无虞。” “灵儿,你说呢?”女子见劝不动男子,转向了女儿。 “我、我觉得我可以。” “哟!这是知道自己要入仙门,日后要成仙女,瞧不上姜家了?” “我、我没有。” “你父亲和我一片好心,心疼你,不忍心让你远行。你倒好,一点恋家的意思都没有,倒好像是我姜家亏待了你一般。” “我……” 女人言辞锋利,小姜灵被她说得应对不暇,眼睛挂满泪水将头埋得更低了。她身旁的男子没有说话,对面的父亲和弟弟也没有说话,整个院中只剩那个女子在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她。 挚启看着姜灵受委屈的样子实在气不过,也不管她们对自己的视若无睹,踏步上前就要出声。可刚踏出一步,院中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乱了身前人的衣袍。那个背对着他端坐的男子缓缓转过脸来,挚启只感觉到一道摄人的目光投来,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相貌,便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这里是?” 挚启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石室之中。圆形的石室,空间很大,四周有几道或开或关的石门,有几扇略远石门前还站着几道模糊的人影。 石室的中间是个不大是石台,石台上有一具包裹着破烂衣物的骷髅,他猜测是墓室的主人。只是这坟中无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尸骨的右手边有一个木制的箱子,看着像是个读书人的书箱。书箱看着有些老旧,棱角处还有不少磨平的痕迹。尸骨的左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隐隐的散发出蓝光。 挚启在身后的一处石门前发现了姜灵和陶夭,两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表情不一。陶夭面带幸福的笑容,似乎就像他在幻境中所见的一般依偎在父母怀中;而姜灵则面容凄苦,脸上尽是犹豫之色。 “她们似乎还处在之前的幻境之中。” 第十七章 读书人 挚启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她们,等待的间隙他扫视了石室一番。偌大的石室里,除了石门、石壁、石台,就只有几根支撑着房顶的石柱。每根石柱都散发出微微的荧光,想来是由萤石砌成。 除了他们三人,这里还有两方四人,也都僵立着处在幻境中。两男两女,年纪看着比姜灵略大一些。两位女子身着蓝袍,一位神情淡然,一位眉头紧皱;两位男子身穿玄衣,面色阴晴不定。 “怎样才能让他们醒过来呢?” 挚启想着自己之前的经历,随后摇了摇头。当时自己在云山雾绕之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石室中央。 “看来关键在石台上了!” 肯定了一句自己的猜测,令他有些暗自窃喜。不过这石台看着平常无奇,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费这么大工夫,依着地利布下大阵,临了会如此简单?” 挚启从地上拾起几块碎石,口中默念着“得罪”,将石头扔向石台。第一块顺利落在石台上,滚了几下停在骸骨前,等待片刻之后,没有任何动静。第二块落在了书箱上,弹了几下崩下石台,除了书箱的咚咚响声,依旧如常。第三块打在骸骨腰间,吓得他赶紧往后缩了缩,可是在掸起的灰尘平息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总不能毁了这骸骨吧,好歹是位前辈,不能得罪死了。” 他又扔出了一块石头,心想着这是最后一块,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了。石头落在了骸骨左手,打断了中指骨,一颗蓝色的珠子从手中滑落在石台上。珠子落地的瞬间蓝光大盛,铺满了大半个石室。挚启在片刻的疑惑之后便被满眼的蓝光吸引,不由自主的缓缓向石台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石室中的变化,也摒弃了之前的畏惧之心。 蓝光向外铺去,扫过僵立着的六人。六人在变幻了片刻的痛苦表情之后,悠悠转醒过来。诸人看着眼前的景象尽皆茫然,还有些脱离出来的失落或庆幸,然后就看到了石室的全景和即将登上石台的挚启。 “住手!” 数道声音齐喝,震的四周的石柱都有些不稳,姜灵右手扔出一道蓝光,将石台前的他卷了回来。 “冰凝剑!”四人认出了姜灵。 “姑姑。” 挚启眼中蓝光褪去,看着眼前已经清醒过来的姜灵和陶夭,面露喜色。姜灵询问经过,他便将除了两人幻境之外的种种都讲了一遍。 “你只梦到了桃花,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 陶夭满脸不信的问了一句,挚启注意到当说起幻境时两人脸色都有些凄然,他虽然明白其中缘由,但选择了闭口不提。 “这石台真的没有全无阻碍?” “骸骨前的石头是我扔上去的,还有那左手的中指骨,也是我不小心给扔断了。” “好准头。”陶夭扮了个鬼脸。 “姑姑,那珠子?” “那是水幻珠,失传已久的幻术至宝。” 姜灵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的两个蓝色女子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女子说出了珠子的来历。 “敢问可是偌寒涧的冰灵仙当面?” “不敢当仙,小女子正是姜灵,两位可是来自伏凌川?” “伏凌川冼叶,冼月。” “见过两位姐姐。” 三人虽然之前未曾见过,但偌寒涧与伏凌川同为水修宗门,也算同源。尽管各有取舍,不过门人之间常有往来,一直比较亲近。伏凌川修行之法取水之灵动,门人也大多性子活泼。冼月、冼叶姐妹搭着个爱热闹的陶夭,一时间几人聊得甚是开心,便是一路寒着脸的姜灵,也挤出了几缕微笑附和着。 “岩夷城岳岐、岑肃见过三位仙子。” 见这边聊得热闹,远处的两个男子也走了过来。挚启听出了开口之人的声音,正是之前在山洞中说话的那个师弟岑肃,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口中领头的师兄岳岐了。 三女微微一礼,虽然是不相熟的宗派,但如今天下修者皆自持“柘圣“门徒,大义上也算一家。除了那些确有仇怨的门派,大多数修者初见都会以礼相待。 “几位如何看?” “此处山地之势,两位师兄眼光更准。” “刚才听这位师弟所言,尸骨周围并无其它陷阱,我以为然。” “哦?不知师兄凭何判断。” “有墓而无棺,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为他人所困,二是身有不便。若是为他人所困,陷阱必是对内不对外;若是身有不便,定是重伤至此,借地利布阵已是极限。而且刚才这位师弟几乎就要登上石台,也毫无变化,可见确实没有什么布置。” “师兄可有手段?” “仙子稍待。” 岑肃上前几步,右手掌贴在地面上,只见一道黑光从手中没入地下,然后众人就感到脚下微微震动,片刻之后地面震起一道波纹,向着中间石台汇聚而去。紧接着“嗡”的一声,只见石台开始下沉,缓缓的没入地下,而石台上的骸骨和书箱落在了地面上。 “师兄好手段。” 几人心中有了计较,缓步走到骸骨前,躬身行了一礼。 “前辈,多有得罪。” 这次是师兄岳岐出了手,如刚才岑肃那般手掌触地,从骸骨没入地下到重新归平,也不过二十个呼吸的工夫。 “也算入土为安。” “既然已经尽人事,那就看看我们的天命吧。” 水幻珠已经停在一旁,众人没有着急商量归属,而是想先看看书箱中有什么。从书箱上积累的灰尘,大概判断出它的主人已经离去数十年了。掸去积尘,露出了书箱顶上的一个图案:一道嶙峋的山壁和嵌在山壁里的一个木门,像是个很简单的徽记。徽记旁还刻着一个古老的“渊”字,不知是何意。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最后没有人说话,显然是都不认识徽记与字的来历。 整个书箱除了这个图案,便是个通体棕黄没有装饰的小箱子。他们站在书箱前踌躇了片刻,最后冼叶上前一步,并从袖中拿出了一截水藤。这是她的养兵之器,挥舞起来带有哗哗的流水声,坚韧而灵活,倒是与她的修行十分契合。 她挥动水藤卷在箱盖上,在众人紧张的眼神中轻轻拉开了书箱。待书箱完全打开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凑上前去看个究竟。 “这是什么?” 陶夭没有丝毫顾忌的跑在了头一个,伸手就从书箱中掏出了一个似金似铁的牌子,牌子通体乌黑,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些简单的纹路。 看到牌子的刹那,挚启心中巨震。左手不自觉地伸出怀中,摸索一番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好奇的向陶夭走去。其他人围着陶夭打量着铁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特别的,气息注入也毫无反应,看样子倒像是个书镇。” “的确像是个书镇,只是入手略重,不知道是何材质。” “先看看箱中还有何物。” 接下来便是让众人失望的时刻。这个书箱内里不大,只有一层,这一层里面没有别的,只是简单的叠放着两本书。起初大家还觉得若是失传的修行之法,那绝对不虚此行,可打开才发现,尽然只是几本俗世读物。 “莫非真是只是个读书人?” 第十八章 财帛动人心 众人传阅一番之后,纷纷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只有挚启和岑肃还在揣摩着书中的内容。两本书都没有封,内容也大不相同。 上面的一本像是一本游记,只是记载的不是风土人情,而是世间各种悲苦伤痛。贫贱熬生之苦,生死相隔之痛,诸如此类。从贩夫走卒到帝王权臣,甚至还夹杂着几个修行者的经历。估摸着这应该不是一个人写成,而是后人整理编集得来的。 另一个本写的像是各种梦境,也可以说姜灵口中的妄人妄语。其中光怪陆离的景象层出不穷,梦见身处高位者,妻妾成群者,魂入九幽者,甚至还真的有梦入仙宫之人。各种未曾想过的奇异场景,令人大开眼界。 “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都是满怀期待而来,可如今这书箱中只有几件读书人的俗物,于是便只能将目光投向了水幻珠。然而此处有三方,水幻珠只有一颗,该如何分配呢? 几人都无法抉择,思考着等待其他人开口。这期间看书的挚启和岑肃还交换了一下手中的书本,两人看到另一个本书的时候都面露惊色。 “这水幻珠我便不争了。” 姜灵后退一步。她本就独自一人,还带着两个自保堪忧的孩子,实力无疑是三方最弱。虽说之前彼此之间并无宿怨,但财帛动人心,万一争斗起来必然无法全身而退,不如直接退出。 剩下的两方也彼此有些心事。按理说水幻珠无疑对冼叶、冼月二人最为适用,但将至宝拱手让人而自己空手而归,显然也不是岩夷城二人能接受的。而此时姜灵虽然退出争夺,但偌寒涧与伏凌川交好,为堤防两方联手,岳岐与岑肃也不敢贸然开口。他们也不是没想过以其他物件相抵,但如此宝物,哪是些寻常东西所能替代的。 “我可否瞧瞧这水幻珠。” 却是一旁看书的岑肃合上书本开了口。其他人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幻珠,倒也不担心他没了去,于是都默默的点了点头。岑肃拿起地上收敛了光芒的水幻珠,眼中全是它本身的淡蓝色。他突然将水幻珠握在手心收入身后,对着几人露出一抹微笑。 “师兄何意?” 冼月话音未落,四周的石壁开始剧烈震动,脚下的地面还站立不稳的颠簸起来。一旁的岩夷城二人早有准备,各自拿出一把顽石所铸的短殳。岳岐将石殳插入地面,稳住自己脚下,而姜灵他们所在的地面翻滚的更加剧烈起来。岑肃则挥着短殳直奔挚启,诸人在颠簸间也有些愣神,不知道岑肃为何冲他而去。 挚启在状况突发的时候就已经向姜灵靠去,只是目前的情形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眼看着岑肃逼近也无能为力。他不明白岑肃为了什么,但他不想落入敌人之手。 “嘭!” 石室中的萤石柱倒下一根,传来的巨响掩盖了姜灵和岑肃的交手声。岑肃退回岳岐身旁,而姜灵将他带回了身边。 “冰灵仙好手段。” “你们究竟想如何?” “我们无意与偌寒涧和伏凌川为敌,若是交出此子并让我们带着水幻珠离开,大家便相安无事。” “水幻珠可以理解,可是和这孩子有何关系?” “三位不必多问,我与师兄在此占尽地利,对付你们不算太难。况且这山中阵法也被我们触动,几位还是尽快决定,否则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 “轰隆!” 又是一根石柱倒下,石室的屋顶已经开始坍塌,掉落的巨石砸到地上没入了其中。趁着尘土遮掩的工夫,姜灵三人与冼叶姐妹聚在了一起。姜灵的冰凝剑飞舞,在几人周边形成了一道屏障,而冼叶二人水藤缠在屏障之上,像是一道木墙,水藤渗出的水还在冰冻着加固冰层。 “师弟,水幻珠既然到手,别再纠缠,赶紧脱身。” “师兄莫急,还有时间。” “几位,考虑得如何了?” 此时石室已经濒临崩溃,不停落下的巨石砸在他们的防护屏障之上,随时都有被洞穿的可能。姜灵三人面色凝重,一旁的两个孩子在这般声势面前微微颤抖着。 突然几人头上的屋顶坍塌而下,冼叶姐妹引动水藤向上缠去,可瞬间就被压得倒卷而回。巨大的石板直接冲击冰障,发出咔擦的声响,冰面上浮现一道道裂纹。姜灵身躯猛的一震,挺身出剑,抵在了石板上。 “得罪了!” 岑肃见三人应付不暇,暴起直奔挚启而来。姜灵轻咬下唇,冰凝剑从右手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在岑肃眼见就要得手时将他揽在了身后。 “既然师妹心意已决,就别怪在下无情了!” 眼见抓人不成,他手中石殳向上一挥,横切在冰凝剑的剑身之上。姜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冰凝剑也发出颤抖的嗡鸣声,头顶失去抵抗的石板直扑而下。 “走!” 冼叶姐妹的水藤终于赶到,缠在三人身上猛的一拉,将几人堪堪带出了石块的笼罩,可巨大的冲击之力也将他们砸了个七荤八素。 “师弟,该走了。” 岑肃看着已经离他颇远,被不停下落的石块围在中间的五人,不甘心的瞪了一眼之后,和岳岐二人抽身没入了原本石台的位置。 “可恶,看来他们早就知道那石台是阵眼,并且动了手脚。” 冼月看着在他们离开后被乱石埋住的石台位置,恨恨的说了一句。只是此时他们这般境况,让她也无力再多说什么。 “如今四面坍塌,出路被毁,我们只有逆势而上,从上面破石而出了。” 姜灵虽然伤的不轻,但性格让她最快恢复了冷静,并做出了决定。几人没有异议,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主意,只要有人提出一个看似有希望的建议便会附和。 好在几人的附和起了作用,不多时便发现有一处石顶在坍塌数次之后露出了空隙。冼月一马当先,水藤直冲而上,一阵舞动之后,似乎缠在了什么东西上,冼叶也随着她的路线将水藤缠了上去。两人猛拽两下试了试强度,便招呼姜灵三人一起往上。 两人的水藤的一端缠在五人身上,不断收缩将他们往上送去,四周掉落的碎石也在姜灵的护佑下未造成什么损伤。随着不断的向上,众人原本紧张的面色都舒展了几分。 “出去一定要让岩夷城那两个家伙好看!” 被人阴了一招,冼月显然是气急了,冼叶递来一个眼神算是安慰她,也同时让她专心逃生。姐妹心意想通,冼月明白姐姐的意思,正要再说点什么却突然感觉手中一轻,原本缠在外面的水藤突然失去了拉扯。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遮盖了整个石室的巨型石块急速坠下。 “完了!” 这是挚启看着眼前绝路时的最后一个想法,然后便在头顶令人绝望的坠石压力之下昏迷了过去。昏迷的恍惚间,他听见了众人的惊呼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模糊身影和一个躺在远处的人。 第十九章 都是假的 “啊!” 挚启在自己的尖叫声中猛然惊醒,赶紧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之后,又匆忙扫了一眼四周,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石室中。 “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挚启感到一个人影坐到身边,将他揽在怀中轻轻的抱了抱,然后把他放平在床上,缓缓的抚摸着他的脸。 “母亲,父亲?怎么是你们?” 他看着坐在床边和不远处桌旁的两道人影,有些惊愕。他觉得自己应该还在那座山中的那座坟下,面对砸下的巨石才对。 “说什么胡话呢,不是我们还能是谁?” “可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难道进趟山闹出了什么毛病?不应该啊,你石叔叔说你当时只是昏迷而已,并没有受伤才对。” 据母亲的说法,当日他失踪之后石胖子回来报信,然后石崇山就领着人去寻了。寻了半夜的工夫,终于他们之前休整山洞的不远处,找到了昏迷的他。 开始石崇山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小心翼翼的将他带回并请了大夫诊治,结果只是力竭昏迷,又守了半夜之后见天快亮就先离去了。临走是还将石胖子留在这里请罪,直到他醒来为止。如今半日过去了,石胖子还在门外跪着呢。 “怎么会这样呢?” 送走了父亲和母亲,挚启又回想之前的种种,总觉得说不通。他询问父亲山中是否有山体坍塌的声响,可父亲解释除了兽群的动静,并无其他,这点也得到了石胖子的佐证。 他又检查了自己的左腿和右手,发现并没有记忆中受伤的痕迹。他看了一眼靠在床边的桃枝和被自己叫进来的问话的石胖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难道都是幻觉?” 挚启不自觉的摸了摸怀中一直收着的铁牌,却摸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东西,顿时心中狂喜。 “果然都是真的。” 他看着面前这本包罗人间疾苦的游记,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喜悦的笑声引来旁边石胖子的一阵阵腹诽。 “石胖子,你嘀咕什么呢?” “能嘀咕啥,还愿呢。” “你求了何事?” “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在外面,求天拜地的祈祷你平安,现在膝盖还肿着呢。” “那我如今醒来,还得承你的情了?” “咱俩这交情,权当为兄弟舍了膝盖了。” “那我这得上石叔叔跟前给你请个功。” “别,别,都是我该做的,你可别上我爹那说去。” “好说,看你表现了。” “对了,我今天早上去找了何屠夫。” “找他何事?” “我也想学点本事。” “哦?他怎么说?” “他说我太胖了。” “他眼光挺准。” “所以我要瘦下去!” “认真的?” “认真的。” “稍等,我去叫厨房做个猪蹄子。” “滚!” 本以为石胖子只是口头说说,却不想他真的入了江湖话本的魔。不仅原本钟爱的肉食忍痛换成了糙物,而且不知在哪儿学了些瘦身手段,每日里弄得自己满身大汗,惹得石家二老一阵阵心疼孙子。 或许是最近镇上的生人和丛林中的见闻刺激了他,石胖子随后不仅一改家中的行事作风,在外也变得收敛许多。镇上为此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进山中了邪,有说石家二老平日里行善积德见了成效。 据说连山洞得的那只幼熊他都送给了梁侗,还来了句特别有江湖味儿的说辞,叫一熊泯恩仇,搞得梁家主亲自上门,称赞了他一番顺道还与石家攀了几分交情。 挚启趁着何书生还清闲的工夫来到了书铺。 “你要教石胖子?” “是的。” “所以说他太胖,不是拒绝的借口?” “他有瘦下来的毅力,至少能成个江湖人。” “你准备教他什么?” “太白剑!” “太白剑?酒中剑,还是诗中剑?我看屠夫剑更合适些。” “屠夫用刀,不用剑。” “所以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挚启又旁敲侧击的打听山中关于修行的见闻,何书生却似乎茫然不知。且不说偌寒涧等修行宗门他未置可否,就连修行的境界也闭口不言。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修行是水到渠成的工夫,当如何便如何,多问无益;至于其他杂学,全在屋中书架上,自己去找便是。 从何书生那里出来,挚启去了铁娘子那儿,他迫切想联系上姜灵与陶夭等人。不为别的,至少也能通个书信知道是否安康。可惜铁娘子只顾着准备下一把剑的材料,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又在镇上打听了一番,可这些商人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俗世中人,莫说隐世的偌寒涧与伏凌川,就是也许有些机会的岩夷城,他们也未曾听闻。 “究竟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 怀着这个心思,他继续在铁娘子和何书生身边学书、修行,石胖子也继续着他的瘦身大业。就在他快要对寻找她们失去希望的时候,端午节至,二叔要从安仁县城回来,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二叔!” 挚启欢快的扑向一个刚下马的男子,男子顺势将他举过头顶转了两圈。 “都这么大了啊!就错过了一个生辰而已。” 挚辰长相与大哥挚亦有几分相似,但他干练的穿着和蓄着的络腮胡,平添了几分凶相。与父亲的商人做派不同,二叔挚辰性格豪爽不拘小节,更像是个江湖人。如此性格让他不甘在安溪镇做个药铺掌柜,几年前便领了些人去了安仁县城打拼,如今倒也站稳了脚跟。 “大哥,大嫂!” 挚辰身后之人卸下几个大包裹跟着四人进了家中,院中一下多了些人,倒是热闹了许多。席间酒过几巡便聊起了家常:云韫催着挚辰找个媳妇儿,还数了一遍镇上尚在闺中的女子;挚辰则打了几个哈哈,岔开话题聊起了县中的生意,讲些光怪陆离的说书人故事。 “二叔,安仁县真有如此多的奇人奇事?” 尽管挚启在书铺的书上看了不少外界的记载传闻,但如今从别人嘴里说出就发生在不远处的趣事,他还是不免露出向往的神色。 “老二,你这次走的时候将他带上,交给常俊。” “亦哥!” “大哥?” 叔嫂二人神色不一,但都有些不理解挚亦的决定,只有挚启面露喜色。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对外面的风景向往已久,尤其是在接触修行之人后,更是难以抑制自己跳脱的想法。 “早个几天而已,也不能一辈子在镇上做个药铺掌柜。二弟尚且知道外面天地更大,何况是他这一辈?先跟着常俊学点东西。” 大家都知道挚亦的决定无法更改,所以这一场家宴便将接风、贺节、送行全囊括了进去。云韫的不舍之色溢于言表,但依然默默的往挚启碗里夹着菜,没多久便借口给他收拾东西离了席,显然是不愿让挚亦难做。 挚辰本想说点什么,看见了大哥的眼神之后,也只能老老实实的闭嘴喝酒。只有挚启还沉浸在对外界的幻想之中,没有感受到席上三人的不同愁绪。 第二十章 死人骨铺就江湖路 挚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三日之后,挚启便坐在一辆马车内,跟着挚辰的马队出了汤溪镇。他本还想学着大人们骑马,但在几次上马不成又感受了半刻双腿与马背的摩擦之后,还是选择了马车。 走之前他还与相熟之人辞了。石胖子沉醉在自己的侠客梦中,听了他的计划只是拍拍肩膀表示支持。铁娘子嘱咐他别学那少年风流惹情债,弄的他尴尬不已。何书生则是在半睡半醒间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他来过,同时从书架上扔了本《南朝轶事》给他。 衡州东靠着罗冈山脉,几乎所有的县镇都依山而成。所以来往之间的道路虽然崎岖,但是却多了不少山间风景,偶尔窜出的山鸡野兔,还能让过往的行商打打牙祭。此时挚启这支去往安仁县的队伍,就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吃着一只送上门的兔子。 “二叔,安仁县城有几日路程?” “快马两日,我们大概要四日。” “与汤溪镇可有大不同,可有独特之处?” “到了你自会知晓。” “那常俊又是何人,我要去学什么?” “你见过他,其他的到时便知。” 挚启见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在纠缠。在休整片刻之后,一行二十余人继续出发。除了这次从汤溪镇带出来的几个,队伍中都是在县镇之间往返过数次的老手,因此牵车赶路、休憩造饭都十分熟练。三日的光景除了偶尔进山不远打点肉食,便不见有其他凌乱喧哗之时。 “二叔这马队倒是有几分模样。” 他心中刚叹了一句,远处一匹快马向车队急速奔来,带起一路烟尘。离近才发现,是前面探路之人。 “二爷,前面怕是有事?” “哦?此地离县城可是不远了,还敢生事?” “前面不到一里,路边有散落的车马部件,山边有川马踩踏的痕迹,远远的还问道了血腥味,我便回来了。” “川马?看来是有人遭了山贼了。” “恐怕还遭了难。” “无妨,这片的山贼不敢招惹我们,前去看看。”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被杀之人,而且还是如此残忍的场面。从路右边的山林到左边的斜坡,零星的可以看见十数个伏在地上的人形,还有四处散落的被毁的马车。 右边山坡上一个男人装束的尸体被箭钉在了一棵树上,他应该是想进山逃命。马路中间仰面倒着三四个人,显然是想正面迎敌被马队冲击,脸上留着狰狞的刀伤,有一个还没了半个脑袋。 道路前方有两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尸体,身形略小,大概是女子和孩子,逃跑是被马群踩踏而过。斜坡下还有坠落和被马车压着的几具。尸体的鲜血留下斜坡,在马车不远处汇成了一个血坑,已经凝结了几分。 “哇!” 队伍中的几人看见这般场面,一扭头直接吐了出来,其中有次带出来的新人和几个老人,当然还有挚启。他将刚才休整时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附带着几口胆水,脸色发白的看着在惨景中寻查的挚辰等人。 “狠辣,没留活口。” “像是县城的车队,但换了装束,看不出来历。” “取财也取命,倒有些坏了规矩。” “规矩本就是强者定的,有实力开口才有机会讲规矩。” “那我们如何?” “老办法,收敛到一处烧了,不给野兽留吃食。” 挚启看着众人熟练的收拢尸体,布置枯枝火油,彷佛打猎烤肉一般平常。不一会儿火堆燃起,烟中带着的气味让他觉得很难受。 他看过石胖子的江湖话本,看过何书生铺子里的游历杂记,甚至还有那本来自山中墓的人间百苦,但这些带给他对江湖和世间苦的认知,都不如此刻火堆中飘来的烤肉般的气味这般强烈。 “二叔,这是江湖吗?” “为何这么问?” “我在书中看过许多轶事,但没有一章如眼前这般。” “能有故事流传,必然是强者。潇洒不羁,快意恩仇,的确是他们的江湖。” “那眼前呢?” “眼前?也是江湖,弱者的江湖。” “江湖也分强弱?” “自然,书中流传的是强者的江湖,而眼前的便是弱者的江湖。弱者的江湖从来都是朝不保夕,挣扎求生。” “总还是有些残忍。” “弱者之生死,强者之游戏。若你有一天也成了强者,但愿能记住此时的感受。好了,我们走吧。” 车队在烟火的送别之下继续向着安仁县城行去,但挚启此刻没了之前两日的游玩之心,脑中全是那些尸身的惨状和二叔的话语,还有鼻中残留的烤肉般的气味。 “活着,才能看见更大的江湖啊!” 安仁县城最早是周边百姓的集市之地,由于地处几大镇中间的位置,外来的商人便定在地处交易货物。久而久之人越来越多,也就发展成了当今的规模。 由于是由商路发展而来,更重往来安全,所以安仁县虽然户不过千,但却县令、主簿、县尉三员齐备,还有茶陵军派驻数百人拱卫商路。 只是商路宽则贼人聚,安仁县周边的山中,隐藏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山贼团,倚着罗冈山脉与茶陵军拉锯。 挚家在县城的铺面不大,主要经营的都是汤溪镇特产的一些药草和矿产,在这城中做些售卖和置换的买卖。另外挚辰还收拢和培养了一些有武力的好手,偶尔替城中的商队做些保驾护航的生意,城外多数的山贼都不愿意招惹,也就有了几分名气。 车队进城后分成两队,一队去了铺面卸货,另一队则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挚辰跨马而下,院内有许多人正在练把式,应该就是那些江湖人。诸人见着挚辰拱手叫了声二爷,其中有不少是汤溪镇出来的识得挚启,也喊了声小少爷。不过那些招揽而来的人大多只认本事和银子,见着挚启是个屁大的孩子,哼了一声就算招呼了。 “这是我侄子挚启,你们识得这张脸就行,也不用瞧着这叔侄的关系给他颜面,面子他会自己挣。” 话音一落众人哄笑一声,显然对于挚辰的性格十分熟悉。挚启学着之前众人的动作拱了拱手,只是一个小孩学来有些奇怪,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好了,人都认得了,先散了吧。晚上大家好好喝一顿,正好路上猎的山货还剩了不少,让你们得着了。” 晚上院中嘈杂的呼喝声、划拳声,还有坛碗碎裂的声音扰得挚启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又想起了路上的场景,还有姜灵、陶夭等人。 未出汤溪镇时,他从书中得来的认知便是南朝风光数千载,满地的文人墨客诗、侠客风流剑,还有他没读到的飘渺修行之人。 可他才走出家中三日,就见识到了向往的江湖的另一面,甚至比他短暂的修行界体验更加残酷。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体会到生命的脆弱。 第二十一章 跟着乞丐能学到什么 第二天出门时,挚启还在失眠的困倦中,而挚辰也在宿醉的痛苦中。叔侄两人有个迷糊的出了门,当他们来到一座堪比草棚的茅屋面前时,挚启一度以为二叔还没醒酒迷了路。 “真是这里?” “错不了!” “这地方……” “常老二!” 挚启话没说完,挚辰便伸脚踹门走了进去。门不过是树枝和稻草捆起来的一个遮挡,勉强能称作门。棚内没有窗户,好在天已大亮,里面还四处漏着光,他借着贴地而入的阳光看见了一个躺在草席上熟睡的人影。 挚启果然认识这此人。他便是一个多月前自己六岁生辰的时候,后院里瘫坐在地上的那个衣衫褴褛之人,挚启还记得他身上磅礴的气血之力。可此时的他除了衣衫依旧破烂,身上一点也察觉不到那时的气势。 “常俊,常老二!” 挚辰大嗓门的呼喝根本不起作用,最后还是踢了地上的常俊两脚,他才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挚老二啊,大早上就扰人美梦。” “别美了,瞅瞅外面,日上三竿了。” “别废话,说事。” “人带来了,你看着办。” 挚辰说完就直接上马离开,甚至都没留给挚启说话的空隙,留下一脸茫然的他看着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常俊。他呆立了片刻,等待接下来的吩咐,可传来的却是常俊的呼噜声。 一直到中午时分,常俊才幽幽转醒,起身便出了门,挚启只得跟着。两人一路朝着城门口走去,路上还买了几个包子果腹,当然是挚启付的钱。 他们在城门不远的墙脚下坐着吃完了包子,然后常俊继续闭眼睡觉。而挚启却不知所措的看着身边睡觉之人,又看了看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城门,有些不知所措的叹了口气。 挚启原本以为父亲所说的学点东西,就是像汤溪镇时跟着铁娘子和何书生那般。谁知道见面的第一天,先是在屋里站了半天,再是城门口坐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上就结束了。 第二天挚辰都没有送他,他如昨天那般来到草屋等着常俊醒来,然后跟着来到城门口。吃完包子常俊又准备睡去,挚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先生,请教我。” “哦?你想学什么?”常俊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先生能教我的。” “我正在教你。” “请先生解惑!” “昨天坐在这里,你看见了什么?” “人,进出城的人。” “都看清了吗?” “都看清了。” “昨天初申时分,城门口喧哗了一阵,所为何事?” “是进城和出城的两个大商队对上了,两方各不相让,堵住了城门口进出不得,引了许多人围观。” “很好,那时有人在城内围观的人群中顺走了三个钱袋。那人是男是女,是何年纪?” “这……,未曾注意。” “那你继续看着,我先睡会儿。” 挚启有些错愕,旋即又明白过来。常俊与何书生教他的方式有些相似,更多的是让他自己去感受。他有些明白了常俊教他的东西,认真的看着城门口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安仁县城的城门口就这样多了一大一小两个无所事事之人,整天坐在墙脚下,大的睡觉,小的发呆。有时中午出现,有时大早上就在那里了。要不是小的衣着还算周正,怕不是会有善行之人上来丢几个银钱。初时还有不少人上来劝谏指点一番,时日久了,便也只当他们是两个闲人,听之任之了。 “昨日辰时有驾装饰华贵的马车出了城,你可知是哪家的?” “是城中富贾陈家,据说是城中最大的家族。” “那车中是何人?” “何人?未曾见车中人露面。”挚启摇了摇头。 “马车车辙很浅,身边有个侍者是女子做男装,车上还有淡淡的脂粉味,是陈家的女儿家,成年的也就是长女陈宁了。” “挚启受教了。” “那车马上就要进城了,你再看看。” 常俊话音刚落,一驾通体红漆、两侧镂空成一只雀鸟图案的马车驶入了城中。引路的马匹有些踉跄,随行之人脸上也都沾着风尘。 “车辙深了许多,随行少了几人,有些许药草味道。” “不错。” “这是途中遇了贼人?” “陈家怕是要遭难。”常俊突然冒出一句。 “据我这些时日听闻,陈家财力不俗,武力也颇强,在城中更是口碑极佳,就连城外的大小山贼都会给几分颜面,怎会有难?” “十日前有个十余人的车队在城外不远遭了难,你可知晓?” “知道,还是二叔他们收敛了尸体。” “那是陈家的马车。” “那些是陈家人?” 挚启惊呼出声,脑中飞快的盘算着关于陈家的消息,试图找出其中的原因。 接下来的几日里,挚启依旧在城门口静坐着,除了观察人群之外,还按着何书生的教授修行不辍。常俊依旧如往常般睡着,有时也会出声提醒两句。 陈家的马车在这几日里不停的进出城门,有时亮明旗号,有时则换了装束,明理暗里在准备或者寻找着什么。平常人或许没有感觉,但挚启却感受到了常俊之前所说的:陈家有难。 这日巳时他二人入往常般在城门口坐着,此时已是接近六月,巳时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他们找了个背阳的地方,看着主街上挥洒着汗水的人群。 一个不大的车队引起了挚启的注意。这个队伍不到十人,都是些身材魁梧,脚步扎实的中年男子。一行人都包裹得十分严实,在这六月的天气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们聚在一起的气势,让人不敢指点嘲笑。 旁边熟睡的常俊突然醒了,也看着这一行人。 “感受到了?” “嗯,很强的气势。” “这是杀伐之势。” “也是势?” “众人聚集之势,多则可敌势境。” “武人竟可敌修行者?” “修行者亦是人,这是第几批了?” “从前日开始,这是第六批。” “五十余人,倒是足够了。” “什么足够了?” “晚上随我去看场戏。” 第二十二章 戏中杀人夜,戏外多事人 挚启当然不认为常俊会带他去戏院,只是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么个地方。 此刻他俩正站在城中的鼓楼之上,四周可俯瞰整个安仁县城的景色。他们下方的不远处,便是城中第一大家——陈家的府邸。 不过原本平日里灯火通明的陈府,今夜表现得十分反常。除了正厅中点着烛火,整个府邸就没了别的光亮。 戌末时分,城中已经见不到几处火光,陈府中的烛火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耀眼。下方的街道中突然出现众多攒动的人头,正缓慢的向着同一处聚集。借着月色挚启注意到,他们正是之前分散入城的六批人马。 五十余人聚在陈家正门口,一人在队首交代了几句。随后众人蒙上面巾,破门冲进了陈家府邸之中。 这帮人用的是马贼中常见的马刀,但整个队伍行列整齐,进退有序,显然不是一般的马贼帮能比的。 甫一进入府中,马贼们就将守在大门的陈家护卫冲得七零八落,片刻间屠宰殆尽后,势如破竹般的杀到了正厅。他们出刀收刀干净利落,所有阻挡之人无一活口。 在正厅前休整了几个呼吸后,杀戮短暂的停顿了下来。厅内走出一人与队首交涉了几句,脸上尽是恳求之意。不过随着这帮贼人重新举起马刀,似乎这场交涉以失败告终。 正厅中除了陈家的最强护卫们,还有其本家族人,其中又以老弱妇孺最众。马贼的凶悍和护卫们的鲜血冲击着她们的心神,刺耳的尖叫声连在鼓楼上挚启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与陈府响彻半个县城的杀伐呼喊声相比,周围的街道上便安静的有些诡异,甚至连出门查看一二的人都没有。 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在混乱中倒在了马刀之下,溅起的鲜血洒在了墙角咬牙发抖的女眷身上,令她们再次尖叫着将身体蜷缩的更紧。可这帮马贼没有丝毫触动,如野兽般撕裂着整个陈家人的脆弱心防。 杀伐间一个中年模样的富贵男人从厅后走了出来,身边还扶着一个面容枯槁,气息微弱的老人。马贼们见到他们出来,齐刷刷的收起手中马刀,迅速聚集在了一起。 中年人扶着老人在主位坐下,队首之人出列对着老人一拱手,低头说着什么。老人对闯入家中的凶徒没有任何善意,反而在交谈中怒色渐起。 队首说完退回人群中,凶狠的神情表明交谈并不顺利。看清了厅中惨状的老人怒拍桌面正要起身,却突然一口鲜血喷出。 他平复怒气干咳了几声,枯槁的身形更加佝偻了三分。又挣扎了几次之后依旧无法起身后,他默默的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经支离破碎的陈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下首陈家众人见此情景面色凄然,有不少人甚至哭出声来。 马贼见状也不犹豫,重新散开向着陈家人杀去。这次他们没有顾忌,就连蜷缩在一旁的妇孺也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 “常先生?”挚启见此惨状有些不忍。 “我叫你来是看戏,不是上去演戏。” “可如此杀伐,于心不忍。” “世事皆有命,世间生死之人如江鲫,你又如何救?” “无愧本心就好。” 说完他也不等常俊答复,飞身下了鼓楼直奔陈府而去。陈家府中此时已如人间炼狱,挚启一路走到正厅,若不是十数日前见过相似的场景,怕是此时已经吐了出来。 众人见着一个孩子进来,只当是陈家余孽,一个离得近的马贼顺路就杀了过来。只是几息之后没等到陈家人的惨呼,倒是身边的同伴唰唰的倒下了几个,他们这才知道来了高手,进退有序的朝着队首聚拢。 此时的挚启刚用桃枝刺穿了一个马贼的肩甲,冷面看着这帮贼人。 “修行者!”队首眉头一皱,显然是个有见识的人物。“敢问这位小仙长是应援而来?” “路见不平而已。” “可否视若不见?” “你们可否放过这些妇孺?” “那便得罪仙长了。” 剩下的约摸五十人齐喝一声,同时举刀指向挚启。挚启只感觉到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他全身流转的气血都为之一滞,这是他在面对姜灵等人和那些风火之灵时才有的感觉。 聚合众人成势纵有些取巧且要弱上不少,但确有几分势的模样。 挚启调整了一下站姿,看了眼满布地面的鲜血,手中的桃枝泛出一阵微光,引着他冲入人群。马贼见他直冲而来也不敢怠慢,向两侧微微散开,形成了一个半包的围势。待他进入之时,三面数十把马刀直劈而下。 挚启面色不变,想是已经料到了这种场面。只见他将桃枝举过头顶,在上方挽了几圈,看着像一朵花,然后就听见叮叮的金铁交鸣之声。劈刀的马贼们如遭重击般向后退出几步,面色微白,握刀的手也在轻颤着。 挚启顺势而上,挥动桃枝由左而右一扫。身前的被扫中的几人向后飞出,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前,嘴中还渗出鲜血。他在身左右各补了一招,原本气势十足的马贼已经没有几个能站住了。 “仙长好手段。” 队首捂住胸口扶着柱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挚启抱拳拱手。 “现在当如何?” “既然技不如人,生死任凭处置。” “你们、你们走吧。” 挚启本还想说教一番,但对这些亡命徒而言,若是不多添几具尸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多谢,告辞。” 挚启不愿意杀人,陈家之人也不敢阻止,马贼们勉强维持着章法退了出去。他看着满地的断肢、鲜血、尸身,控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想法,拒绝了陈家的谢意,出了门向鼓楼走去。 还没走到鼓楼下,强忍了许久的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这不是第一次,有了充足的经验之后,只是吐出了晚饭的几个包子。 “感觉如何?” “难受,但好在救了些人。” “那你继续看。” 第二十三章 夺人造化,也是修行 止息了陈家的杀伐之声后,整个县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满城的黑暗之中,只有陈府在烛火下收敛尸体、清洗庭院,就好像一个在巨兽口下舔舐伤口的猎物。 空荡的街道上突然响起沉重而有节奏的踏步声,循声而望还能看见一条长蛇般的火光。声音和火光慢慢靠近,鼓楼上的挚启这才看清了来人是由双骑领头,身后跟着看不清数量、穿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军伍。 军队在陈府门前排列整齐,领头身穿武官甲胄之人领路,身穿文官官服之人随后,在二百余军兵的簇拥之下进入了府中。 陈府初历大劫,见官军进府也不做阻拦,想着是为捉贼救人而来。 一行人在正厅前停下,文官踏步上前,也不管前来寒暄的陈家人,从袖中掏出一幅纸折打开,朗声念起来。 “安仁县陈家,享治世之惠而不知感恩,聚百姓之财而数典忘本。经查:陈家勾结城外山贼,多次以私密手段引马贼入城,意图劫掠百姓,祸乱县城治安,证据确凿,论罪难恕。现罚:抄没陈府及名下产业,悉数充公。阻拦者,杀无赦。” 说完也不理陈家诸人是何反应,挥了挥手身后的官兵便行动起来。然而这些官兵根本不似来抄家,凡是眼中可见的陈家人,不论阻挡与否,径直杀将过去。其杀伐之狠,更甚之前的马贼,不到片刻工夫,陈家便没有几个活人了。 文武二官看着眼前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见局面已经没有什么波折,文官走到瘫坐在主位、奄奄一息的老人前,俯耳说了几句话。 说完老人的胸口剧烈起伏几次就没了动静,文官挥了挥手,继续往深处搜去。 “怎会如此,陈家遭了贼祸,却落了勾连之罪。”鼓楼上的挚启看着这一切,震惊又心痛。 “你可知厅中那老人是个修行者?” “他生机败坏,感觉不出。” “他本是个寻常武人,因缘际会入了修行路,但没能走多远,只在识境便断了前路。再加上他旧伤颇多,所以才六十余岁,便成了这般模样。” “陈家是因他而发迹?” “不错,也是因他而亡。之前陈家马车出入城门,是为了寻找名医灵药给他续命。耗费了家财不说,还折了不少人手。” “所以引来了马贼觊觎,那官军又是为何?” “哪有什么马贼,那马贼便是官军所扮。昔日这老人踏入修行路时,曾有传言是得了一件修行者的遗物,可以让人破武入修。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家也没有再出现一个修行者,这传言渐渐也就熄了。只是这几年安仁县县令之子天赋渐显,大有能成就城中第二个修行者之势,只是缺了个契机。而这个契机,便让人想起了昔日的传言。” “就为了一个未曾确认的传言,便灭了安仁县第一大家族?” “夺人造化,也是修行。” “果然与书中大不相同。” “戏差不多散场了,感觉如何?” “弱者,如同蝼蚁。” “走吧。” 他低着头跟在常俊身后,如同在城外第一次见着杀人场面一般,震惊之后又有些失落,心中有些淡淡的、萦绕不去的抑郁之感。他拾起一块被他踢飞的石头,把玩着转移情绪。 突然看见远处一个身穿铠甲的官兵在追逐两个身影,他随手将石头扔出打翻那个官兵,看了一眼远处带着一个男孩的女子之后,追着常俊消失在了夜色中。 “常先生,请教我!” 夏日的清晨还有些凉爽,最适合酣睡,而挚启此时却已经站在了常俊的草棚下,看着地上熟睡的他。他听见挚启的声音没有动作,但还是开了口。 “可是我教的不好?” “是我想学更多。” “那你还想学什么?” “活着,我想学如何活着。” “你才几岁?你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而且还能活很长。” “那是因为我还未入江湖,身边有人护佑,怀中也无他人觊觎之物。我想学以后如何活着。” 常俊翻身坐起,看着眼前绷着小脸的挚启,有些好笑又笑不出来。 “好,我教你!” 他找到这草棚中唯一的一件家具——一个黑乎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木盒子,从里面翻出两本书扔给了挚启。 “《正奇中》,《伤病可见论》?” “有何不妥?” “为何是两本医书?” “等你看过了再说。” 第一本书《正奇中》讲得是人体经络,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之类。第二本书《伤病可见论》写的是常见病症之外显。挚启看着第一本书还算有些兴趣,毕竟熟悉经络也算是识己之修行。 而第二本就是彻底的医术了。,虽然他出生于药草之家,但也仅仅是耳濡目染的认识了些草药而已,对于药石之术却是一窍不通。 从这以后,挚启在城门口除了识人、修行之外,还多了一项研习医书。 “常先生,这书中说除去与五行相亲者五脏甚强,可直入修行,乃天赋异禀之人;其他修行者都要修正经而开奇脉方可入修行之门,可有误?” “无误。” “可我并非五行修者,而且也未曾修正经、奇经,怎也可以修行?” “你天生正经、奇脉全开,乃是真正的天赋异禀之人。” “所以我还算个天才?” “论天姿,着实不差。” “既然是一本修行前的书,为何我还需要研读?” “正是因为你未修正经奇脉,以药物调理滋养经脉而入修行,所以气血汇流时常因不能入微而有所遗漏,略显气势不足。” “那我当如何。” “如书中所写,气血流转在细枝末节即可。” 常俊的几句解书之语,让挚启想起了之前何书生教他的水到渠成。他又不自觉的将二人拿来比较一番:二人表现的都极为惫懒,不过常俊看着要更甚,毕竟何书生至少还有个书铺。 但是二人洞察力又十分惊人,何书生能在挚启之前感受到他的修行变化,常俊熟睡之时也能洞悉城门口的一切动向。 “这二人是否有关联呢?” 他只是心中猜测,也不打算寻个究竟。他想起了之前挚辰说的:该他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安仁县城的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正午时分,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灼热的阳光晒在城门上,连守城的军士都缩进了阴影之中。 挚启和常俊如往常一样坐在城门口,一个修行,一个睡觉。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二人的脸上也都挂满了汗珠。 一道马嘶声跨过空无一人的城门,惊醒了此时蝉声闹而人声寂的县城。挚启从书中抬头、常俊熟睡中睁眼,两人挂满汗珠的脸冲着那匹飞奔而过的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 “好东西。” “你用不上,看这样子是奔县衙去的。” “县令之子不是还未入修行,难道陈家真有那传言之物?” “真有也不过刚入门。” “那这是?” “今天早点回去,明天随我出城。” 第二十四章 山中觅仙缘 第二日常俊难得起了个大早,在挚启抵达之时便收拾停当。他带着挚启在城门刚开时便出了城,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挚启看见了两匹拴在树上的川马,看来是早有准备。 “要行山路?” “多半是的,有备无患。” 片刻之后一阵马踏声带着尘土从城门奔出,从离他们不远的官道上疾驰而过。他看清了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骑得也是川马。 他们在官道上奔驰了两刻钟之后,突然一拉缰绳,循着一条山间小路入了山。挚启二人远远的吊在后面,随着他们的路线也进了山。 这不是一条常走人的山路。两边高长的野草垂下来遮住了路面,远远望去看不出路的踪迹,只有走近了勉强能看出小径的延伸方向。前面的马队不时会停下来勘察一下路线,确认之后再继续出发。 除了为首的两人,剩下的十余人的马上都带了不少吃食和兵器,压得本就不算强壮的川马更显得孱弱了几分,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极慢。 得益于他们的兵器和气势,路上没什么不长眼的野兽上来送肉食,一路平静的向着他们的目的地前行者。中间他们又停下来勘察了一次方向,甚至还绕着一片林子转了个不小的圈,商量了一番后再继续出发。 挚启二人跟在后面静静的看着他们开路、探路、绕圈,停下的时候就吃几个早上在城门口买的包子,颇有几分游山的意思。 “他们究竟是不认路,还是担心有人跟着?” “不认路。” “不认路就往山里闯,是否草率了些。” “看来是知道大概方向,只是没走过而已。” 二人跟着前面的队伍走了接近两个时辰的工夫,此时已经深入山中许久,终于有胆大的野兽打起了这些人的注意。 一头巨蟒在树林的掩护下意图袭击他们,在几个随从抽出兵器一顿砍杀之后,便成了尸体滋养这片沃土。估摸着要不是怕生火惹来麻烦,他们更愿意做个蛇羹。 越往山林深处,遇到的危险越多。在进山的第四个时辰,在兽群的冲击下他们留下了两具尸体。期间那个年轻人也出了手,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在兽群中扫出一片空地。这是挚启除却山坟中的修行者之外,见过的武力最强之人。 一行人察觉到危险,开始收敛行迹在山中默默穿行。可不出一刻钟他们却突然停了下来,查探了一番之后竟在原地转起了圈,远处的挚启二人见状下马驻足。 “他们这是,入了幻?” “哦?倒没想到你能看出来。” “不久前曾见过。” “借着地势布的小幻,小伎俩。” “此处有修行者?” “恐怕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果然这一行人在转了半个时辰之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停下来休整队伍,然后领头的中年男人上前几步冲着前方林中喊话。 “鄙人安仁县县令冯程携子冯生前来拜见诸位仙长,请仙长不吝仙面一见。” 话音在林中传出很远,惹起了在其中休憩的一群雀鸟,扑腾得枝叶一阵乱响,但却无人回应。 “鄙人安仁县县令冯程携子冯生前来拜见诸位仙长,请仙长不吝仙面一见。” 中年人重复了一遍喊话,等待了片刻之后,依然是毫无回应。正待再次开口,山林突然在众人眼前开始移动,内里还传出一阵阵气浪,冲击着他们摇摇欲坠。没多久这些动静渐渐平息,一道飘渺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想到还有凡人能找到这里。” “鄙人安仁县县令冯程拜见仙长!” 虽然尚未见到来人,前面的中年人已经拉着身边的年轻人一齐跪了下去,后面的随从也唰唰的跪了一地。 “还是一方父母官,你们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祖上先辈曾误入此地,留下过记录。” “原来是有缘人之后,此行为何而来啊?” “犬子冯生,武学天赋尚可。一年前臻入巅峰,奈何想尽办法都入不得修行门。数月前翻到先辈记载曾无意中触碰仙缘,便想来此一试,为犬子觅个机缘。” “舐犊之情,仙凡大同。只是这渡凡人入仙门,乃是逆天之举,有违天和啊。” “鄙人明白此举必会劳烦仙长颇多,因此特备了一份薄礼。” “哦?” 冯程从身后的川马上解下一个包袱,打开之后露出一个棕红色的檀木盒子。林中人瞧见有些惊讶,也缓缓从其中露出了真身。 来人是个年纪比一旁的冯生大出不少的青年人,身材瘦长着青袍。头上扎一个凌散的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根树枝,面色红润有光。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略矮之人,装束打扮相仿,大概是同门。 “鄙人有幸得见仙颜,虽死无憾。” 冯程带着跪下的众人俯身磕下行了一礼,站着的二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也并未阻止。 “我二人虽不曾下山,但也听闻安仁县中有位同道的修行者,为何你们不去求他呢?” “那陈家老鬼多年病苛之人,早无仙家风范。我也曾多次上门为犬子求助于他,他都是借口身体不适相拒。而且就在前些时日,他已经药石无功而去了。” “可惜了,又一位同道仙去。” 二人同时颔首向天边做了个揖,眼睛却斜瞟着冯程手中捧着的盒子。跪着的冯程见状也心领神会,将盒子放在身前缓缓打开。 “这是……” 二人直勾勾的看着冯程的双手之间,待到盒子完全打开,一阵蓝光倾泻而出之后,他们的眼睛已经瞪大到仿佛要裂开。 蓝光铺向更远的地方,照亮了周边原本有些晦暗的树林。二人回过神来感觉有些不对,赶紧上前将盒子盖了起来。 “此物你们从何而来。” “前些日子县中修葺水道,偶然在江中发现了此物。” “果然是有仙缘之人。只是此物可还有,又是否有他人知道此物?” “鄙人发现此物之后便派人沿江搜寻,但再无发现,而见过此物之人都是些寻常百姓。” “很好!你等既然如此有诚心。那我与师弟二人也不忍见如此良才埋没了,上前来吧。” 冯程闻言一喜,推着身旁的冯生到了二人跟前。只见说话之人伸出右手搭在冯生的肩膀之上,手中一团绿光冒出没入了冯生体内。 冯生面容瞬间扭曲,痛苦的扭动着身体,但在按压之下又动弹不得,脸上痛苦的汗水流淌在扭曲而成的沟壑中。旁边的冯程见状也面露急色,但见着二人淡淡的神情,也只能压着不敢出声。 不多时,冯生身上的痛苦之色渐去,转而露出轻松舒适的面色,令冯程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契机,至于成与不成,日后还要看他自己。” “多谢仙长大恩。” 冯程接过已经昏迷的冯生放到马背上,回身对着二人跪倒磕了三下,然后转身而去。望着渐渐远去的马队,站着的二人看了眼箱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二十五章 打架夺宝修行事 “看懂了吗?”躲在暗处的常俊突然发声。 “有的懂了,有的不懂?” “哪里不懂?” “真有办法跨过仙凡之门?” “仙凡之门?那只是修行者的自抬之词。武者入修门,天赋与毅力才是根本。修行界确有破境之法,但都是揠苗助长,透支潜力的法子。即便是成功了,也是在识境蹉跎,还会寿数折损。可这种法子也不是眼前两个未曾养兵之人能施展的,他们只是留了点小手段在那年轻人体内,算是给他个念想罢了。” “那盒中是何物?” “水行灵材——活水之源。” “是个好东西啊!” “极好的东西。” “那他们用手段得了这灵材,算是骗吗?” “没出力,算。” “那如今我们是不是算得上路见不平?” “山不平,人不平,事也不平。” “那我们劫了他们?” “可以,不过得你去。” “我自己?” “你自己。” “为何?” “因为我打不过他们。” 挚启看了一眼表情认真的常俊,分辨不出他话中真意。他的确没见过常俊出手,但以他的见闻和对修行的了解,让挚启一直觉得他是个境界颇深的高人。他看着已经端坐在一旁的常俊,就当是他不屑出手了。 常俊说过两人未曾养兵,那至多也就是识境之末、假御之初。对于见识过势境威能的挚启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修行者。他拿下系在马身上的桃枝,看着远处的两人,琢磨着该如何出场。 “呔!山中山人行山道,留财留物不留人。” 挚启选了个在石胖子随身话本里见过的出场白,颇有几分山贼劫道的架势。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远处的二人紧张的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了一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小孩子。 “小家伙,你是从哪跑出来的,你家中长辈呢。” 挚启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常俊不知道何时躲了出去,连人带马都没了踪迹。二人见他四处张望,只当是在寻找跟随的长辈,抱着盒子紧张的往后退了几步。 “并无他人,我独自来讨点过路财。” “就你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这是在笑我二人痴傻不成?” 挚启知道如何说也难以让二人相信,也就不再做口舌之争,提起桃枝气血流转,一跃之下冲着二人而去。 “御境!” 二人见着挚启身前冒着微光的桃枝,齐呼出声,又往后退出好几步。挚启顺势而上,直刺当头个高的修者。见着挚启来势汹汹,二人虽然心有惧意,但无奈之下之得迎击。 高个之人从身后抽出了一根棍状的武器,看着想是个略粗壮的树枝,咬着牙迎上了挚启的桃枝。两棍相接,对方先是有些错愕,然后又是疑惑,进而转为狂喜。 “原来是在虚张声势。师弟,先随我擒下这小贼,再找他身后长辈讨个说法。” 两人见挚启境界并不比他们高,顿时信心大涨,各自拿了个木棍冲着他围了过来。挚启在他们手中的武器之上感受到浓烈生机,二人应当是木行修者,且已至识境顶峰。手中随手拿的木枝就如常俊所言,应该是未寻得木行灵物,所以并未养兵。 两人境界虽高,可手上的招式实在是烂了些。除了附在木枝上的木行之力让它坚硬、凌厉了些,挥舞起来的章法还不如山下的江湖客。 挚启在二人之间穿梭,手中的桃枝不停的或斩或刺,逼得两人节节败退。 只见挚启一个直刺攻向高个手中的木箱,高个急忙回护,却被他中途变招会挑打飞了木枝,一个立足不稳坐在了地上。旁边的矮个见状上来救援,也被挚启一个横切打翻在地。 “停!都是修行中人,点到即止,点到即止。” 挚启收回指着他们的桃枝,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伸屈自如的两人。 “哦?那现在当如何?” “我看小兄弟修为精深,技艺不凡,不知是哪家传人。可别生了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山间野修,可攀不上什么交情。” “小兄弟如此年纪就有这般实力,必是高人所授,岂会是野修所能及。我二人乃是袁州厝叶园的弟子,说不得门中还有相熟的长辈呢。” “厝叶园?不曾听闻,还是说说过路财的事吧。” “同道之人相互救济乃是分内之事,只是我二人受师门之命而来,随身所携之物不多,不如待我等回归宗门,必有重礼相谢。” “何需他日重礼相赠,眼前不就有个合适的。”挚启指着二人身前的盒子笑道。 挚启双眼盯着木箱,高个修者哂笑一声,把木箱往后收了收。 “箱中乃俗世之物,不妥,不妥!” 挚启见二人奸滑,也懒得再与他们磨嘴皮子,手中桃枝伸前一挑,将箱子拿在了手中。二人见状就要暴起,他回身将手中武器一横,二人恨恨的剜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脸色阴狠了起来。 “小兄弟这般霸狠,想来是有所依仗,不知可否告知师承,日后我门中长辈也好上门讨个说法。” “确是野修,并没有诓骗你们。至于说法,我只不过路过取了个俗世之物,当不得你二人请长辈前来问责吧。” “你!” “好了,此间事已了,我也该走了。山水有相逢,说不得日后还会遇见。” 挚启冲着二人微微一笑,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善意,抱着箱子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脑后突兀的传来一阵破风声。 他右转回身,右手中的桃枝向上一举将来物打到半空,随后落在了手心里。他握着的是一枚短锥,倒像是江湖客常用的暗器之流。他看向身后的二人,脸上有些愠色。 “我听说木行之人最忌利器,大多养兵也不会用金铁之物。这东西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失手,冲动失手。这物件是在林中所拾,刚才我师弟一时冲动,想劝阻也是来不及了,还好伤到小兄弟。” “失手?我也会失手的。” 第二十六章 坡垒木心 挚启用桃枝在二人身上点了几下,这是在那本《正奇中》所说的、江湖人常用的点穴之术。不过修行者气血流转全身,这办法效果如何他也没有把握,最后又在两人脑后补了一棍。 看见二人躺了下去,这才算是满足了。刚转身准备往回,发现常俊已经站在身后不远处。 “如何?” “常先生指的是这盒中之物,还是这二人?” “整件事感觉如何?” “世俗之人常称修者为‘仙’,可这口中‘仙’却也如常人般有七情六欲,有好坏之分。更有奸诈狠辣如脚边这二人,行事不择手段,贪利而德浅,还比不得俗世的良善凡人。之前听一位前辈说过:这世上无仙,也不该有仙。现在看来是不会有仙。” “江湖多纷争,修行界只不过是个更强的江湖。” “那县令冯家得了个水中月,此二人失了骗来的灵物,这不平事也算是平了几分。我们回城吗?” “回城?这林中还有个好东西呢。” “好东西?” “是啊,要不然这二人为何会不远数百里守在此地。” “只是灵物皆有灵动,此处却感觉不到。” “前面有个幻阵阻凡人,还有个掩阵遮了灵动。” 挚启和常俊步入林中,初始还有些云雾让人分不清方向,应该就是那幻阵。他跟在常俊后面走出几步之后,云开雾散露出了树林真容。 这里的树木比外面看到的要繁盛几分,像眼前这株桦树,在外面最多也就七八丈许,这里却长到了十丈余。如此奇异之地,难怪外面布了个幻阵。 同时他还感到一股浓烈的生机扑面而来,顺着那股生机望去,在这片树林中央,长着一棵与众不同的树。 这是一棵通体暗褐色、树干笔直无枝、在树冠处才能见着些许绿色的小树。说是小树,是与周边的其他树木相比,着实细了一些。周边的巨木都是直插天际,数人合抱,而这棵树怕是挚启都能围上一圈。 “坡垒,难怪了。” “很好的东西么?” “上等木行灵物。” “比起那柘圣手中之物如何?” “徐柘也算是有大机缘之人,此物自然比不得那柘木之心。不过此树十分坚硬,若是用来做剑类的养兵之物,倒是个极好的选择。” “原来如此,也算意外之喜了。” “也是意外之忧。此等灵物,必然是在宗派掌握之中,要不是贸然挪动有损灵性,怕是早已不在此地。若被我们取走,不消多时,这个厝叶园便会有门中高人前来追查。而且此物还未完全成熟,取出必损其灵性,你可要想好。” “取走之后可有办法避开探查? “此树灵性皆在其心。以树干为盒,取其心置于盒中,只要不现于人前,便可不被他人所查。” “先生曾说过:夺人机缘,也是修行。” 挚启取出从冯家死去的随从身边捡来的利器,开始凿树取心,伐木造盒,中间的工夫还出去给躺在地上的二人补了一记。 天色暗下来之时,他掏空一截树干制成了一个两尺余的圆形木筒。一刻钟之后,一段黄棕色散发着浓浓生机的木心移进了木筒之中。 两人从林中出来,地上两人还在昏睡当中。 “这二人你如何打算?” “常先生觉得呢?” “若是我,必然是杀之灭口。但是之前动手之时说过:此行全靠自己。你来决定吧。” “这二人虽无良德,但与我只是修行之争,仇深不及生死。还是将他们扔回林中吧。” 常俊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完成这一切,然后两人牵着马在月色下往县城而去。就在二人下山不到一个时辰,一个身着青袍的老者出现在他们之前打斗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四周钻进林中,随后林中传出一阵巨吼之声,惊得山中鸟兽四处奔逃。 挚启进城时已是丑时,城门本来早已关闭,但是常俊还是有办法让他俩进了城。之后常俊直接回了他的草棚,灵物之事只字未提,他就只得带着两件灵物回了家中。 回到家中的他将门窗用黑布遮严,然后打开了那个装着活水之源的木盒。绚丽的蓝光扑面而出,然后他见着了一个悬在银杯之中的蓝色光球。 光球表面是一层浮动的蓝色屏障,像是一道围成球形的水面。中央是一股在屏障内不停转动的水流,不时的还卷起阵阵水浪。 他从未见过这般灵动绚丽之物,忍不住伸手触摸。可就在将要触到那层水面之时,手指下的屏障突然一凹,中央的水流加速卷起一阵急浪,还伴着巨大的浪卷之声。 这般动静让他赶忙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指,那急浪随着他的手指收回而消失,水流也平息下来。 “真是个奇物,要是陶夭在肯定会喜欢。” 他想起了不知道在何方的陶夭。挚启猜测着她和姜灵是同门,大概也是水行修者,那此物也该与她相合。虽然寻不到她的踪迹,也不知道她是否有了养兵之物,但挚启决定将这灵物为她留着。 次日城中许多人在议论昨夜山中野兽奔逃之事,据说有不少冲出山中,袭击了周边的几个村镇,所以这天早上城门刚开,边有不少快马在挚启二人眼前进了城,然后直奔县衙而去。 巳时刚吃完包子的工夫,一个绿袍老者领着两个青袍青年人站在了城门口,打量了一眼城门四周之后,也朝着县衙走去。 “来的这么快。” “放心,他们察觉不到。” “察觉不到什么?我,还是灵物?” “都察觉不到。” 果然如常俊所言。三人进入县衙之后,没过多久便在冯程的陪同下上了鼓楼。然后老者从怀中拿出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物,举着朝县城四周转了一圈,但似乎并无发现。 然后他坐着县令的马车绕着整个县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一圈,甚至走到城门这里时就在挚启二人眼前路过,依旧是毫无收获。 三人悻悻的回了县衙,此后三天绿袍老者都重复着第一天的动作,可是结果不尽如人意。第三天的黄昏时分,在冯县令前倨后恭的陪送之下阴着脸离开了县城。 “那老头面有驼色,似是有疾在脏腑。” “书学的倒是有几分样子了。” “他们就这样罢手了?” “自然不会,应当是去别的地方查探了。但此物对他们十分重要,若是日后你遇到厝叶园门人,需得万分小心。” “他们能认出我来?” “修行界奇术多不胜数,这次能瞒过他们除了一些小手段,也是因为他们准备不足。若是有心算无心,很难藏得住身份。” “挚启铭记。” 第二十七章 宁家祖孙 安仁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挚启在两本书下的功夫也日见成效。《正奇中》让他体内气血流转通畅无阻,全力汇流气势更盛,颇有磅礴之威。 至于那本《伤病可见论》则使他在城门一带有了些名气。 这本书在医术的“望”字上颇有见地,所以挚启望而知其痛,在城门口偶尔会对着熟络的百姓开口提醒。 开始这些人还将信将疑,但时日久了,越来越多人的被说中痛处,还有不少问医之后肯定了他的判断。所以后面的日子里,他俩平日盘坐的墙角之地倒成了块宝地。 除了城门口的小骚动,县令之子得了仙缘的消息也渐渐在城内传开。一时间原本就门庭若市的县衙,更是排起了长队。 除了县中大小官员上门恭贺,还有不少听了风声的临县之人上来探个究竟,一时间平静了不久的安仁县城又热闹了起来。 这一日城门口熙熙攘攘进出的人群之中,来了一老一少两人。老头子须发皆黑,一身黑色布衫下的身材也十分挺拔,要不是脸上满布着沟壑,倒是一点也不像个老者。 小姑娘则是一身红裙,脸色在夏末的太阳之下也有些泛红,一双含着春水般的眼睛四下打量着。 二人一进城门就看见了不远处聚着的人群,小姑娘想着去凑个热闹。可绕了半天之后不仅没挤进去看个究竟,就连打听一下里面的情况也无人搭理,气得她鼓着双颊愤愤的回到了老人身边。 老人见状也没说话,领着她向县衙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路中间,远远的能看见县衙的轮廓。老人停下来往前方望了一眼,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带着小姑娘折返了回来。 “爷爷,不合适吗?” “不是不合适,根本就不是,只是个被骗了还不自知的年轻人。” “那岂不是又白跑了一趟。” “你可没白跑,进城就东张西望的,是不是又盯上什么吃食了?” “哪有!爷爷你等我一下。” 两人说话间又到了城门口,小姑娘看见刚才让她气急的地方还是人头攒动,一时间有些不甘心,抿着小嘴再次挤进了人群中。 这次她明显是有了准备,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在人群中左右穿插,不时还伴着几声惨叫声。二十个呼吸的工夫,原本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圈愣是让她挤出了一条空旷的通道。 人群散开的一刹那,地上睡着的常俊突然双眼猛睁,看了一眼小姑娘的方向又闭上了。远处站着的老者双目微缩,看见坐在地上的挚启又改为喜色,大步走上前来。 此刻站在挚启面前的小姑娘,看见里面围着的居然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顿时脸鼓得更大了。 “来了个厉害的。”挚启耳旁响起了常俊的声音,但他感觉到常俊此刻还睡着,也没有开口。 “多厉害?” “比你厉害许多。” “是厝叶园的?” “不像,倒像是来凑热闹的。” “那就不怕。” “他看出了你修行者的身份,怕是有些麻烦。” “修行者也得讲道理,大不了和他讲讲道理。” 他俩的对话似乎没有传到旁人耳中,人群看着他在愣神,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旁的小姑娘见他丝毫不理睬面前的自己,气愤的猛跺了一脚。 “喂,你是不是瞎子。” “姑娘此话何意。” “我站在面前半天了,你却仿佛没看见在那儿愣神,不像个瞎子吗?” “姑娘面色红润,气息平稳,血气充盈,不似有疾之人,怎地也站在这里?” “难道围在这里的都是身怀疾患之人?” “是啊,我们都是身有不适,来找挚小哥看个究竟的。” 旁边的人群齐声回答,令她原本鼓着的脸更添了几分红晕,一时间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在众人的眼光下脸上红晕越来越重,身体也开始有些抖动。眼见着就要爆发之时,身后一只树皮般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脑后,她一个转身贴进来人怀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人见状轻轻拍了两下小姑娘,对着挚启开了口。 “倒是让小哥见笑了,这丫头被我这爷爷宠坏了,有些任性。” “前辈客气了,我与您孙女年纪相仿,任性起来也是这般模样。” “小哥这般年纪便念善理明,而且天赋不俗,实在难得。” “前辈过奖。” “不知可否私下一叙?” 挚启点了点头,回头对着四周的人群致歉,然后叫醒旁边的常俊,领着三人向城内走去。老者在常俊醒来之时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此时他怀中的小姑娘也停下了哭声,低着头跟在老者身后。 三人一行来到了挚启每天买包子的铺面中,点了几个包子之后围着一个方桌坐了下来。 “老朽宁棹,这是孙女宁樱,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晚辈挚启,这是家中长辈常俊。”挚启指了指左手边自顾自吃着包子的常俊。 “挚小哥莫非不是家族修行?” “晚辈只是随着一位前辈修行了些时日。” “据我所知,安仁县周边并无大的修行宗门。起初我以为小哥出自某个隐世的修行家族,才会有如此天赋。可如今却并非如我所想。难道小哥自远方而来?” “晚辈生于离此四日车程的汤溪镇,不久前才来到县城中。” “那你的师承的前辈是?” “是镇上一位书生,他教我修行,但却从来没说收我为徒。” “真是不行远方,不知山水阔;不入山林,不知奇人多啊。若是有机会,定当拜访一番。” “何先生脾气有些古怪。” “无妨,见着挚小哥足矣。” 之后几人便没了声音。常俊一如刚进门那般吃着包子,对面的宁樱因为自己哭了一场有些抹不开面,红着脸低头啃了两口包子又放到了桌上。 挚启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揣摩老者的深意。而宁棹原本略显浑浊的眼中透着亮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各怀心思的吃完了一顿饭,宁棹祖孙选了个客栈住了下来。常俊拿着几个包子回了草棚,留下挚启远远的看着离去的三人,心中满是疑惑。 第二十八章 雾隐山选才 第二日挚启二人来到城门口时,发现除了如往常般围着的人群外,还多了宁棹祖孙。宁棹在远处摆了个小方桌,而宁樱则坐在他们常驻的那个墙角下。小姑娘要讲究些,随身带着个小凳子,不像他二人席地而坐。 挚启有些错愕的看着祖孙二人,宁棹向他颔了颔首,宁樱则低着头。常俊穿过人群躺下便睡,挚启则是坐下开始为这些人望疾。 他所看都是些不显于外的脏腑之疾,利用修行者的感知、识人之查、还有那本书中所记来给出自己的判断。问询之人不断,他注意到身旁的宁樱已经拿出了笔墨在记录着什么。 空闲的时刻他侧身看向身边的认真记录的她,却一股淡淡的幽香钻入鼻中,还有脖子上一个青色的剑状印记。 “啊!你、你干什么?”宁樱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时候发现了正在凝视着她的挚启。 “偷闲片刻,看你写得认真,有些好奇。” “少女心事你也要偷看?”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着。” 挚启将目光又放回了人群中,四人就这样各司其位的坐到了哺食时分,然后各自回到住处。次日如前日,就这样过了五天,每日围着的人群已经习惯了多出来的一老一少。第六日的清晨,挚启二人在包子铺遇到了等在此地的祖孙。 “挚小哥,坐一会儿?” “好!” “我与樱儿今日便要离开了。” “祝前辈与宁姑娘一路顺风。” “老朽挣扎了许久,想过既然你口中那书生未将你收入门下,便算是尚无师承,收你入门墙也算不得有违修行之理。只是奇人心思难琢磨,老朽不想为宗门招来未知的强敌,又舍不得你这块美玉,最后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递出,挚启略带疑惑的接了过来。木牌入手比想象中要重一些,通体棕黄色,两边都镂出了图案。正面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龙形图案,看着像是皇家之物;反面是一座在云雾中有些模糊的青山。 “这是?” “此事已经传出来三月余,莫非安仁县城还未告知?”宁棹不解道。 原来大概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三月末的时候,封山已有百年的雾隐山突然有人现身。此人下山后径直去了临安皇宫,第二日皇宫中便传出了圣旨。 圣旨告知南朝各地及修行宗门,将会在南朝十四郡以州府为集结点,甄选天下弱冠以下的少年人。凡是自觉有修行之资,或异于同龄者,皆可前往州府测试天赋。若是测试结果的确不凡,会在州城中教授修行之法;有极为优秀者,将会前往临安雾隐山中修行。 消息一出,整个修行界一片沸腾。雾隐山作为矗立南朝四百年修行圣地,尽管这百年间都处于封山的状态,但“柘圣”之名依然赫赫,向往雾隐山潜修的修士在临安的山脚下都搭出了半座城。 如今雾隐山向天下甄选门人,无疑是成为圣地门人最便捷的办法。因此无论是当下已有赶超圣地之势的各大宗门,还是隐藏在山林中的小家族,都纷纷闻声而动,将门中最优秀的年轻人送进了州城之中。 相比修行界的浪潮涌动,俗世之中动静便小了许多。一是因为各大修行宗门每年都有门人四处搜罗可造之材,世间已无多少遗珠;二是为了避免太多人蜂拥而至造成州城拥堵,采用了举荐之法。由各级官员或德高望重之人举荐,其中的腌臜便让消息流通滞涩了许多。 若不是遇到了宁棹二人,挚启还不知道此事。而如今挚启手上拿的,正是地方上推举天才所用的举荐令。 “过去了三月余,可还来得及?” “明年五月前赶至州城即可。” “那多谢前辈了。” “老朽也未曾问过你的意思,倒是有些糊涂了。” “前辈言重了,晚辈会仔细斟酌。” “但愿老朽能如愿,告辞了。” 宁棹也不拖沓,起身领着宁樱便向城门而去。挚启看着他的背影和不时回头张望的宁樱,捏了捏手中的木牌,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犹豫?” “这是大事,我还太小。” “这不是还有将近一年时间。” “那时候还是不够大。” “修行自然是越小越好。” “先生觉得我该去?” “这二人来自雾隐山。” “什么?雾隐山?”挚启惊诧道。 “雾隐山虽然地方不怎么样,但看人却是极准。自雾隐山下山之人,从无庸才。” “始终是个大事啊,再想想。” “那走吧,包子拿着。” 安仁县的秋天不长,像是刚出了夏,便入了冬。不知不觉间,挚启在城门口已经坐了近半年。 在这夏冬间的工夫,他当面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得了仙缘的县令之子冯生。 几个月时间的沉寂让冯生对所谓的仙缘也生出了疑心,恰巧挚启善望疾的名气已经传遍了县城。 冯生在一个黄昏来到了城门口,并且在清空了这一片之后才从马车中下来。尽管几个月在远远的见过他,但真正的面对面时,挚启也要感叹一句:这男人长得真好看。 除了一身合体的华丽衣衫,冯生得了一副连女子都要艳羡的好皮相。肤色极白,眼若桃花眉如勾,山鼻瓮口脸似削。要不是嘴唇极薄显得有些五官不睦,真是一位偏偏佳公子。他下车后脚步稳健,显然传说的武者之极并非虚言。 “听闻城中出了个极善望疾之人,没想到这般年幼。” “见过冯公子。” “你认得我?” “我观公子气血盈盛,又有这般气势,想来这县城中除了冯公子别无二人。” “没想到小兄弟不光医术佳,还懂得识人相术。” “公子过奖,不知公子为何而来。” “小兄弟观我可有疾在内腑?” “公子气息极强,流转有序,且有磅礴之势,不似病中人。” “那为何自得仙缘以来数月有余,依旧无缘得入仙门呢。” “我只识凡人苦,怎敢妄言仙人忧。” “想来也是,倒是病急乱投医了。小兄弟很不错。” 冯生来得快,去得也快,临走还扔给了挚启一大锭银子。不过挚启对他的感官不是太好,将银子给了一旁的流浪之人。 “我是不是真该学学相术。”挚启突然转头对常俊说道。 “怎么,识人之术不够用?” “这冯生,我便有些看不透。” “人心难测,看不透也不奇怪。不过相术,我倒是正好有一本。” 挚启原本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常俊还真有准备。他看着手中的《麻衣相术》苦笑了一声,这是嫌自己太清闲了吗。 第二十九章 旧坟染新血 年关将近时,安仁县城下了一场大雪。挚启也终于短暂结束了在城门口吃包子度日的苦修生活,在挚家的小院中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挚辰每年年关都会带不少东西回汤溪镇,所以往往收拾停当都要好几天。挚启趁着清闲的工夫,在店中找了些材料给自己做了个书箱。比在那山坟中见着的要大些,还分了好几层,更像是读书人常用的那种。 他将两种灵物放在书箱的最底层,还用不少衣物遮了。又将山坟中那本无名的游记,还有常俊给的三本书放了进去,这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挚家的车队在大雪后的第六天从县城出发。此时雪还未化,路上要难走许多,不过年关将近,大家已是归心似箭。回去的车马比来时多出许多,一是多了许多城中置办的年货,二是许多汤溪镇出来的年轻人都得回去过年。 一行人卯时出发,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喜色。尽管一路行的极慢,不时还得停下来清理路面,却没有任何人心生怨言。路上除了难走些,倒也没有别的麻烦,车马浩浩荡荡的走了一天半,停在了来时发生惨案的地方。 “下去祭拜一下吧。” 队伍中有不少当时也在场的人,明白了挚辰的意思纷纷下马。而那些不知道的也都是老人,看架势便明了了状况。 挚启也跟着下了马车,静静的看着此处已经垒起的坟包——这是山中行商的规矩,若是辨不出身份,就一块儿原地埋了。所有死者的亲人都在同一个地方祭拜,便不会因为身份高低亏待了某位逝者。 他想起初次见到惨死之人的恐惧,又想起了见到陈家被灭之时的悲戚。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从一个初出汤溪镇、向往着潇洒江湖的懵懂少年,成了一个见过生死离别、体会过人性卑劣的小江湖人。 半年的时间,他在城门口见过太多人进出,但没有一个人带给他初入安仁县时向往的江湖。常先生教他识人之术,但他却依旧看不透人心。如今站在自己的江湖开始的地方,他彷佛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烤肉味道。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一个突兀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挚启的思绪,紧接着就是一阵马嘶声传来。远处白茫茫的背景下,一支百余人的马队在挚家车队后方疾奔而来,领头之人在远处喝了一声,才有了刚才的声音。 “马贼!” 挚家队伍中都是常走山路的老手,见惯这种场面。一时间车马翻转,只见队中的物资和老弱妇孺都移到了队伍后方,其他人则在前方摆开阵形,拿出武器准备迎战。 “挚家的车队果然有些实力。” “不知是哪个寨子里的当家,既然认识我挚家的队伍,可否给几分薄面,日后必定多有酬谢。” “你挚辰在安仁县也算一号人物,若是平时我定会给几分颜面。但今日嘛,恕难从命!” 来人话音刚落,只见这帮马贼同时抽出马刀,领头之人带队径直冲锋而来,后面的数十人则从两边绕向车队后方,显然是要围住挚家众人。这些人都带了面巾看不出相貌,不过身上的气势不俗,都是经历过杀伐之人。 阵前冲刺的数十人在领头之人的带领下,马速不减,片刻的工夫就要冲入车队中。就在将要短兵相接时,马队后方数人开始在不宽的道路上向两侧散开,排成了一个头尖而尾宽的锥状阵型。 “鸟翔阵!”他想起了何书生书铺二楼书架上的一本书。 “二叔,这是军阵,对面是官军!”挚启对挚辰大喊了起来。 挚辰还没来得及答话,马队便刺入了挚家车队中。挚家前排众人尽管都是好手,但在军阵的冲击之下也毫无抵抗之力。一阵阵的惨嚎声响起,然后便是各种人马残肢落地的声音。 挚家人群中一片血肉模糊,阵型完全被冲散。马队在一轮冲击过后并未继续深入,而是汇入两侧的包围中后,重新回到阵前集结。 “还能站起来的断后,其他人领着家眷先撤!” 挚辰此时也明白过来,眼前这帮人并不是马贼。他本想盘算一下何时得罪了县中官员,但如今的形势之下,他只能先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再做盘算。 挚启拿着桃枝从后面走了出来,众人纷纷出声劝阻。但挚辰没有出声,默默的看着挚启走到自己身边,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后。 “我说过,他的面子,他自己会挣。”挚辰拦住了挚家众人。 挚启记得这句话,但没有回应,因为对面的马队已经再次冲锋过来。他明白若是让他们冲进人群,挚家人中便没有几个能站着。在身后无数的惊呼声中,他提速直冲马队而去。 挚启每踏出一步,体内的气血流转便加快一分,脸色也阴沉一分。待到两边即将相遇之时,他体内的气血如江河奔涌般传出声声巨响,震的对面的人与马都为之一颤,而他的面色已经阴沉如水。 “啊!” 挚启大吼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举起手中桃枝冲着领头之人由上而下重重一砸。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上的积雪纷飞,飘起一片白色的雪浪遮住了视线。待飞雪落回地面之时,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万分。 原本整齐的马阵已经乱不成形,最前面躺着的几匹此刻鲜血直流、奄奄一息,马上原本坐着的人四散飞出,摔在地上痛呼着起不来身。 身后的马匹拉停不住,与前排撞在一起,几十匹马挤做一团,马嘶声不绝于耳。马阵的最前方还有一匹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碎马,正是迎着挚启重砸一击的领头人的坐骑,此时只能从地上的一滩碎肉和留下的马鞍能看出曾经的它是一匹骏马。这马的主人此刻正躺在后方挤在一起的群马前面,口吐鲜血的看着挚启。 挚启此时半跪在碎马跟前,脸色由之前的阴沉转为惨白。这是他修行以来的最强一击,但也耗尽了力气。他拄着桃枝缓缓起身,慢步走到了领头之人跟前。 “冯生有没有带什么话。” 这是他思量许久之后唯一能想到的凶手,而且很快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没、没有。” “那你们就这样来了?” “公子只说杀个人,但从未说过这人是个修行者。” “陈家的事也是你们?” “上官有令,不得不从。” “你活不久了。” “我可以死在此处,但请放过这些部下。” 挚启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去。那躺在地上的领头人挥手唤来一人,交代了几句之后,原本围着挚家车队的马队开始后退集结,调头之后向着来时路退去。 看着马队走远之后,躺着的领头人挣扎着翻过身向前爬出几步,撑着双手跪在曾经的坐骑身边,缓缓的低下了头。 第三十章 一朝远行 心难再归 挚启的归来让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许多人兴奋的看着这个年幼的少年公子慢慢靠近,更有年轻人满脸崇拜之色的挥着手。而挚启眼中却是地上永远无法再起身的同伴,人群中流着鲜血、来不及收捡的断臂残肢。 骤起的寒风卷着浓烈的鲜血味道灌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挚辰的身影出现在身边,他顺势倒在了挚辰怀中。 挚启在一阵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睁眼发现身边除了二叔,还有一个随行之人的女眷,应该是昏迷时照顾他的。挚辰见他醒来,吩咐那女子下车,对着挚启说起了话。 “常老二说你有些本事,没想到会是这么大本事。” “还不是躺下了,伤亡大吗?” “七死十五伤,伤者有五人怕是要落下残疾。” “我害了他们。” “谁又能想到冯生这般狠,连一个六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呢。” “这仇我会亲手报。” “先好好休息。” “那些死伤者会如何?” “死者厚葬,家眷重恤;伤者治伤,残疾者侍养终身。” “算得上极为优厚了,可我还是觉得人命不该如此轻贱。” “在许多人眼中,世间最轻贱的便是人命了。” 车队在二日后的午时驶进了汤溪镇,原本在镇头等着家人归来的人群,看见队伍的模样都慌了神。 在得知路上情形之后纷纷上前查看,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见着亲人完好无损喜极而泣者;见着儿女身上带伤暗自抹泪者;见着家人尸骨冰凉嚎啕大哭者。 挚家的商队以前也曾有过损伤,但从未像今天这般损失惨重。本来应该是重逢的喜庆场面,如今所有人都不免有些凄然。 挚辰也有些难受,沉默的领着剩下队伍往挚家赶去。还没到家就远远的看见挚亦夫妻等在家门口,待马车行近一点时,一旁的云韫已经迎了上来。 “启儿呢?” 马车门打开,看着还有些虚弱的挚启扶着车门走了下来。 “这是受伤了?” “娘,没受伤,只是亏了元气,休息一下就好了。” 云韫半搂着儿子进了家门,经过挚亦身旁时还白了他一眼。挚亦站着脸色不变,对着不远处的挚辰点了点头,也转身进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挚启被包裹在浓浓的亲情之中,母亲从早到晚的陪在他房中,每天各种补气的吃食、草药源源不绝。本来三天就已经大好如初的他,生生的被云韫按在床上躺了五日才松口。 趁着到年关还有几天的工夫,挚启去看了镇上的几个熟人。铁娘子难得的十分清闲,坐在那张描笺的桌前发呆,说是在为了下一次铸剑休养心神。见着挚启她罕见的露出了喜色,问了这半年的经历,还教了几首诗词之后才放他离开。 他在云韫口中听了些石胖子的传闻,所以在何书生的书铺见到他时,挚启没有觉得惊讶。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他体质异于他人,半年的瘦身下来并没有多少成效。进门的时候,石胖子正捧着一本《太白诗选》,着实让挚启震惊了一回。 “还真是太白剑啊?” “那是自然,何先生说与我相合。”石胖子眉飞色舞的有些自得。 “你也没瘦下来啊。” “何先生说毅力可佳,瘦不瘦随缘。” “我特别想看看你瘦下来的样子。” “我也想看看。” “何先生呢?” “院中睡觉呢!” 何书生如往常一般在轮椅上打着呼噜,挚启也不打算叫醒他,坐在石阶上拿出常俊给的相书读了起来。读到第三页的工夫何书生还翻了个身,挚启抬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除了呼噜声,这睡觉的架势与常俊有些神似。读到第十页的时候,呼噜声突然停了下来,挚启将书合了站起身来。 “先生!”挚启起身一礼。 “怎还看起了相书?” “有些东西看不明白,想试试别的路数。” “半年不见,心思倒是重了不少。” 如同在铁娘子处一般,挚启将半年的见闻说了一遍,何书生只是静静的听着,不置可否。即便是提起雾隐山举世选才之事,他也没有反应,然后挚启问了他是否该去衡州城,他将这问题推给了挚亦。 离开前还聊起了石胖子,何书生是铁了心要教他太白剑。只是挚启构想着一个胖子挥出太白仙的酒中剑、诗中剑,怎么看都有些不太美。 年关伴着又一场大雪来到了汤溪镇,素裹的天地加上好几家新丧,这个年过得注定无法像往年那般轻松。 除夕夜的时候挚启向父亲提了衡州城的事,挚亦没有答复,只说日子还长,过些时日再说。 二月的时候后院的桃树又开了花,自打在山中幻境见过桃林中的那棵遮了苍穹的桃树之后,后院这棵桃树的“老”字就被他去掉了。 不过不管他如何称呼,桃花一朵没少,想必桃子也不会少。 三月廿三这天,挚家没有像去年那样大摆宴席,也没有那些外面的朋友聚在后院,只是一家人一起吃了个饭,算是过了个简单的生辰。 挚亦同意了他前往衡州城的打算,所以这顿饭也算是提前送行。尽管席间云韫万分不舍,并哭斥了挚亦将儿子越送越远的无情之举,但最终还是这样决定了下来。 四月初的时候,知道留不住儿子的云韫含着眼睛将挚启送上了远去的马车,随行之人相比年前少了几个老面孔,又多了几个新面孔。挚启这次没有跟挚家之外的人告别,只是从后院的桃树上摘了几个桃子随身带着——桃子一个没少,来年还会再有,人也还会再见的。 队伍十分顺利的到达了安仁县城,挚启找到常俊告诉了他的决定,并打听了冯生的消息。得知冯生也去了衡州城之后,他倒是松了口气,若是在这县城之中,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冯生。 在常俊身边徘徊了两日之后,挚辰告诉他找好了去衡州城的队伍,他便要告辞离开。 “常先生可还有交代?” “该教的我都教了?” “那挚启告辞。” “希望你能达成所愿。” “挚启会尽力一直活着。” “去吧。” 第三十一章 衡通商队 第二日卯初时分,一个百余人的大型商队驶出了安仁县的城门。这是一支来往州城和各个县城之间互通有无的老牌商队,据说东家是衡州城中的大家族,因此途中向来平顺,等闲人等不敢略其虎须。 倚着这安全、大背景的名声,衡州各处不少富贵人家出行,都会选择这家“衡通商队”。所以当挚启登上商队马车的时候,这里已经又不少沿途的搭乘之人。 四月正是衡州商路的旺季,再加上雾隐山遴选少年天才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县,所以不管是碰运气还是凑热闹,这次商队中的随行之人要比往常多出许多。 挚启被一个商队管事的领着上了队伍尾部的一驾马车,临走时管事还特别交代了商队中有许多出身不凡之人,莫要随意走动冲撞了他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挚启也不想惹麻烦,毕竟身旁的书箱底部还有两件惹眼的灵物。虽然临行时常俊给了个小玩意儿——一个他称作“掩灵玉”的乌黑色石块,据说是金系灵物的伴生之石雕琢而成,能遮掩灵物和修者的气息波动。 但世间能人繁不胜数,便是当初坐在在常俊身侧,也被宁棹看出了跟脚。所以这雕琢粗糙的石头能有多大用处,他心中也毫无把握。 商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不少随车的富贵子弟是头一次远行,因此行不了多远便有的要看风景,有的要歇下来烤些吃食,再加上商队还要在沿途的县城中商办。因此一路走走停停的过去了五日,挚启感觉还没走出安仁县城到汤溪镇的路程。 因为搭乘之人的身份,许多人都带了随行的仆从侍者,加上商队自身的成员,此时队伍已经到了二百余的规模。每日里申时休整的时候,车队前部总有一帮年纪不大,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下车聚在一起玩闹消遣,这都是此行的乘客——来自衡州各地的富家子弟。 商队安置十分周到,饭食都可以送进车中,所以挚启多数时间都在马车中修炼、读书,极少下车走动。但车外每日不停的喧嚣呼喝声他都听得仔细,因此对于商队中的这些比他大不了太多的同行之人也有了几分了解。 十多个少年人当中,多是家中有些金银去衡州见见世面,只有两人身份有些特殊。 一个是衡通商队本家的三小姐,有个好出身却一直养在乡野之地。十岁出头的年纪,话语轻柔但极少开口。 另一个是衡州境某个修行世家的子弟,十五岁的年纪,每次休整之时却能高谈阔论世间百态,言论中毫不掩饰作为修行者的优越感。 修行者平日本就不多见,更何况是这帮初出茅庐的少年,不多时的工夫就成了这帮孩子的领头者。 与那位三小姐深入简出不同,这位修行子弟时常在商队中穿梭,所以挚启也有幸见过他一回。年纪算少年中偏大的,个头比挚启要高出不少。 他路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挚启,不过挚启却发现他的相貌看上去比年纪要大一些,面色中还带着三分异色。衣着华丽,五官也算端正,还学着拢发束冠,再加上腰间别着的三尺长剑,确实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旁人都叫他卓公子,随从则称呼澹少爷,卓澹似乎对那三小姐有些想法。挚启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不过在铁娘子教的诗词中听过。再听了几个少女私下对三小姐受宠的嫉妒之词,多少明白了个中关系。 商队途经耒阳的时候,管事又领了一个少年进了挚启的马车。进门两句抱歉解释了商队车马紧张,不得已只能共乘。虽然管事脸色没有多少抱歉之色,不过挚启也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新来的少年十分安静,上来之后就在靠近车门的角落里坐下,透过颠簸中不停张合的马车门看着车外。挚启注意到他黝黑的面庞上有几道浅浅划伤的血痕,脚上应该也有伤,将袜子染了颜色。 他从书箱中找出一瓶止血的药粉递了过去,少年突然转头,一道光芒在他眼中一闪即逝。他直直的看着挚启,挚启摸了摸自己的右脸,他才心领神会的接过药瓶说了声谢谢,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都不说话,也都不太下车走动,所以商队走了两天的工夫,挚启也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屠乌。 屠乌看着比他要大上几岁,偏黑的肤色看不出确切年纪,也看不到太多表情。但每日申时那帮围着卓澹的少年聚在一起时,他眼中总会有些异样的神采。 这一日又是休整的时辰,挚启从修行中醒来发现屠乌不在车中。,远处那帮少年聚在一起的喧嚣声比往常要大出许多,还夹杂着些拳脚的声音。挚启凝神细听,听到了卓澹、三小姐和黑小子。 三小姐前两天感了风寒,一直在马车中没出来。少年们怕扰了她休息,都会选离得远的地方聚会。可今日不知怎地出现了个生面孔一直在三小姐马车旁徘徊,于是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人就将他擒下了,有几个不怕事的还上了拳脚。 挚启从马车中下来的时候,屠乌正被一个魁梧的人影推搡着向他这边退过来。一块洼地将屠乌绊了个踉跄,挚启上前两步扶住他,发现他脸上有几块乌青,嘴角还挂着血迹,但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一架马车。 “伤得不重。” 屠乌听到他的声音才回神,点了点头。 “小子,别多管闲事,这黑小子今天跑不了。” “他叫屠乌。” “管他叫什么,冲撞了三小姐不能轻饶。” “三小姐的意思?” “三小姐什么身份,怎么躬身过问这等小事。” 争吵声吸引了不少商队中人围观,但见了是这帮少年人,都没有出声劝阻。人群后方还有几个远远看着这边的动静,卓澹也在其中。 “你倒是做了三小姐的主。” “哼!两个乡野小子,任你舌灿莲花又如何。” 魁梧少年也算机敏,嘴上辩不过吃了亏,立马便欺身上来动手。肉掌往前一探抓向受伤的屠乌,被一旁的挚启带着侧身躲开了。 少年不甘心的手臂一横扫过来,又被挚启转身避了过去。接连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少年连他二人的衣角都没碰着,旁观众人响起一阵惊咦声。 这些声音在少年看来更像是嘲笑,他恼羞成怒的放弃了屠乌,直奔这挚启这个罪魁祸首而来。他左手探出抓向挚启的肩头,右手则从下而上袭向腰间。挚启微微侧身躲过了抓向肩头的一掌,却带起腰间别着的桃枝送向他的右手中。 眼看着桃枝就要落入他掌中,挚启突然体内气血急转,气势也猛地一盛,那伸着双手的少年也不由得愣住了。 “住手!” 第三十二章 屠乌的故事 出声之人拨开人群走上前来,正是卓澹。 “本就是一场误会,何必动手伤了和气。之前没见过这位屠乌兄弟,见他在三小姐车边徘徊,只当是身份不明者意图不轨。如今他既然是商队中人且有人相识,那便是平日里大家走动少了,不太相熟的原因。这到衡州城的时日还长,以后还得多相聚才是,屠乌兄弟,还有这位?” “挚启。” “挚启兄弟。”卓澹满面笑意的看着挚启。 “你觉得呢?” 挚启看向屠乌,他点了点头。见事主也没有多话,挚启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拱了拱手算是为此间事做了个了结,随后扶着屠乌进了马车,留下一帮表情不一的围观之人。 “卓大哥,为何放了他们?” “那挚启不简单。” “不过是个乡野小子。” “刚才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家中兄长才有的气势。” “他是个修行者?” “也不像,除非境界高出于我。” “他才多大点,怎么会比卓大哥修为还高。”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好了,以后对他俩留意着点,散了吧。” 卓澹深深的看了一眼已经合上车门的马车,领着众人离去。而此时马车中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安静中,屠乌还是坐在马车门的位置望着外面,好在他确实伤的不重。挚启没有追问之前的事,但他知道屠乌应该是有自己的故事。 第三日清晨商队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时候,挚启二人的马车外来了三个人。门口的屠乌看到来人猛地坐直了身子,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三小姐,和她的身份相比,这身朴实的布裙显得太过素雅了些。脸色未施脂粉却极白,让他想起了安仁城的冯生。 挚启见过的女子不多,但也觉得三小姐应该算得上是个少见的美丽女子。她站在马车下眼眉微低的样子,恍惚间让他看到了几分云韫的影子。 “小女子苏澄见过二位公子。” 轻柔而明晰的声音传来,挚启感受到身后屠乌的呼吸又重了几分,仿佛一团火在后面烧着,挚启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眼睛看向何处。 “三小姐有礼。” “前日里因为小女子的原因,给二位公子造成许多困扰。小女子特来致歉,望二位公子海涵。” “三小姐言重了,误会一场,也当不得由您来道歉。” “总归是因我而起,而且听说有人受伤,小女子特地备了些药送来。” “那多谢三小姐好意了。” 挚启回手拽了一下身后的屠乌,他才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苏澄身后走出一个丫鬟将药瓶放在他手中,但他却浑然不知的一直盯着低眉的三小姐,连送药的丫鬟都皱起眉头。 一旁侍卫模样的男子见状冷哼一声,挚启赶忙上前挡在屠乌身前,致歉后将三人目送远去,回头时屠乌依然目光炽热的盯着离去的背影。 “这样下去,你怕是到不了衡州城。 “我不是有意打听你的私密,只是你一个人应该解决不了。” “我们好歹共车同乘了好几日,也算得上朋友不是?” “这药是吃的,不是用来看的。” “咱们各自说说自己的故事如何,都不吃亏。” “……” 挚启话唠一般的说了许多,开始屠乌也只是看着手上的药瓶发呆。后来不知道是厌烦了他的喋喋不休,还是什么旁的原因,也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在他简短的话语间,挚启终于梳理出了他的故事。 苏家三小姐苏澄自出生的那天起,就被送到了衡州南部的常宁乡间——苏家的祖地所在之处。 苏家虽然是衡州城的大家,但走出常宁时日已久。祖宅之中除了一个看家的老管事,便只有苏澄随身的奶娘。 苏澄在这只有三人的大宅中长大,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玩伴。稍大一点时觉得家中无趣,经常跑到后山上独自玩耍。正因如此,她一次巧合的机会在外遇上了屠乌——一个住在山中不远处的同龄少年。 两人年纪相仿又鲜有其它同伴,很快便玩到了一起。屠乌带着苏澄在山中挖药打猎;苏澄则领着屠乌在祖宅中识字猜谜。 几年的时间,两人慢慢长大的同时,感情也越来越深,只是这感情说不清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若是再过几年,或许就会顺其自然的明了。 可天不遂人愿。去年苏家派人到了祖宅,说要接三小姐回衡州城。苏澄对于远在衡州的家并没有多少印象,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便瞒着没告诉屠乌。 年后衡通商队到达常宁的时候,苏澄犹豫了许久。最终拗不过心中那一缕执念,趁着屠乌打猎的时机坐上了去往衡州城的马车。 归来的屠乌失了苏澄的踪迹,一时间在山中、宅中发疯似的寻找,最后还是老管事不忍心告诉了他真相。 得知苏澄去往衡州的消息后,屠乌便沿着罗冈山脉一路北行。期间翻山越岭一刻不停,终于在耒阳得到商队的消息才停了下来。若不是衡通商队绕道安仁耽误了时日,怕不是他真要一路跑到衡州城去。 挚启初见他时脸上的伤痕,便是在山中穿行留下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嗯。” “三小姐心中如何打算?” “不知道。” “苏家势大,若是个放逐祖地的落魄小姐倒还好说。如今召回州城,怕是千山隔万水阻了。” “没有办法?” “再想想,再看看。” 自从三小姐登门致歉送药之后,挚启二人的马车周围窥探之人就多出了不少。除了富家公子的随从,还有几个商队中的管事。车中两人完全不在乎这些,起居一如往常,只是偶尔下车方便之时有些尴尬。 商队中在这个小冲突之后一片祥和,前往衡州的行程也十分平顺,这让上商队中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写意的笑容。 从安仁县出发半月之后,商队终于踏入了衡州府的地界,而这一路的坦途也终于迎来了风雨。 第三十三章 官道激斗 商队停在了一个三岔路口,正中是去州城的路,两旁通往两个辖县。管事们带着护卫,还有一些自恃有些实力的乘客聚在了商队前方,与他们对峙的是五十余匹马上蒙着面的黑衣人。 “在下衡通商队总管苏二,不知各位拦在此处可有说辞?” “留下苏澄。”黑衣人首领直接表明来意。 “阁下可知苏澄是衡州城苏家三小姐,而衡州城离此不过两日路程?” “留?还是不留?” “苏家从来没有将自家小姐拱手让人的道理。” 商队后部多数人都在观望,但屠乌听到苏澄的名字时,一个跳步就冲了出去。挚启知道只要与苏澄扯上关系,屠乌便无法冷静,赶忙跟上去以防他冲动行事。 走近了才发现,这帮蒙面人气势逼人、身上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寒意,应当都是久经杀伐的高手。而领头的说话之人,居然还是一位修行者。 “若是你想带苏澄私奔,一会儿打起来是个好机会。” 面对挚启突然冒出的这一句,屠乌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好事?坏事?” “如果她也想走,是好事。如果她不想走,那就是坏事,天大的坏事。” 说话间群马嘶鸣,黑衣人后面的退伍散开从两侧冲入商队中,闪亮的兵器反射出阵阵寒光。商队护卫前排列队,众多有些武力傍身的旅人也加入了进来,绕着前面的几辆马车围成了一个小圈。 对面的马队一个急冲,短兵相接之时借着马势压入了保护圈中,不过商队人数毕竟要多出拦路者数倍。圈中能举兵之人一拥而上,将冲入阵中的黑衣人都逼了回去,留下了两具尸体和倒下哀鸣的马匹。 商队的死伤还要重些,但队中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颇多,很快便顶了上来。一时间两方在马车附近你来我往,战局陷入了僵持之中。 领头的蒙面人见状也不再旁观,双腿猛的一夹,胯下骏马迎面冲倒了拦截的数人。就在后方的护卫上前围堵时,那人突然从马背一跃而起,从侧面抽出一把长刀,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意急斩而下,扑面而来的气血鼓动令下面的数人都动弹不得。 刀还未及头顶,护卫们就有些摇晃着站立不稳。黑影落下切开人群,砸开的众人中有数人满身鲜血的惨嚎着,还有几人已经没了生息。 “修行者!” 商队中响起数声惊呼,原本围着的保护圈一哄而散。只有几个冷静之人守在了苏澄的马车旁,紧张的看向半跪在地上、手持长刀的黑衣人,握着兵器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那人缓缓起身提起嵌入地面的长刀,静静的看着商队众人,外围的黑衣人再次集结在他身后。 “阁下贵为仙门之人,为何要屈身掺和俗世之事?” 总管苏二再次上前,不过他此时没了之前的从容自信。头上渗出了一层密汗,眼神还在后方商队中不停的搜索着什么人。 “无需多问,交人即可。” “修行者了不起啊,我们这也有!” 就在商队护卫们被眼前修士的气势压制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后方响起。紧接着十数个少年人拥着一个高个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又是卓澹。卓澹先是一拱手,然后按着腰间长剑自报家门。 “在下南衡岭卓家卓澹,不知这位同道如何称呼?” “没听过,出剑或者让开。”黑人不屑道。 “你!” 卓澹勃然大怒。他生在修行世家,从小便受周遭凡人仰慕。如今搬出家世,想着不敢说让对方当场退去,至少也能缓和几分形势,谁知对方根本懒得客气。骑虎难下的局面,他只得将剑拔出腰间,以此来挽回几分颜面 身边的少年们也赶紧退开,为二人腾出了一块空地。同时在身后卯足了劲呐喊着,为他们的这位好大哥助威。 黑衣人“嗡”的一阵转动长刀,毫不迟疑的直劈而来。卓澹面色微凝,挥剑相迎。 “砰!”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两道身影一触即分。黑衣人刀柄立地巍然不动,卓澹则退后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围观之人见状哗然,想不到一招之下,出身世家的卓澹便落了下风。 不过也有不少习武之人看出了端倪。方才黑衣人以长兵器之利携势一击,并非实力高出许多。两人一个面色冷峻,一个脸含怒色。各自脚下一踏,又冲向了对方。 两人都在识境。只是挚启见过的识境修者,不论陶夭、宁樱,还是厝叶园师兄弟,看着都要比场下二人强出许多。二人全力施为时的气血流转,在挚启看来远达不到入微的程度。 好在两人招式都算得上精妙:黑衣人长刀大开大合,气势颇足。卓澹不愧是世家中人,剑招灵动诡奇,让人眼花缭乱。 众人在二人打斗之时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静静等着他们分出胜负。黑衣人久经杀伐,经验明显强于卓澹许多。数十招过去,卓澹已经满头大汗的勉强维持这剑招,而黑衣人只是微微有些气急,手中长刀稳稳的压着剑身向前推进。 又是”嗡“的一声刀鸣,黑衣人刀刃再次斩在卓澹的剑身之上。卓澹本就气息已乱,这次重击之下他回力不及,已然是抵挡不住。 只见他在重击下仓促后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疲惫的身形重重摔在地上。滑出很远了之后才止住退势,手中的长剑也在一击被抛飞,划过一个大圈之后斜插在他身后。 得势的黑衣人没有收手的意思,刀身一转嗡鸣再起,在众人的惊骇的眼神中直奔倒地不起的卓澹而去。 卓澹看着快速接近的刀锋,脸色惨白目如死灰。他离家时踌躇满志,想要在衡州选才中脱颖而出,甚至得入圣地之门。但没想到尚未踏足这条通天之路,自己就要交代在无名之辈手中。 死亡的恐惧让他无法出声,为了保存身为世家弟子的最后一丝颜面,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长刀上的寒意已经直扑面门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住手!” 第三十四章 谁还不是个修行者 声音从苏澄的马车中传出,紧接着车门轻启,她在护卫紧张的护佑下走上前来。挚启注意到她眼波流动,话音中带有水波轻颤之声。正在杀向卓澹的黑衣人也感到了异常,收刀回身看向苏澄。 “没想到苏家三小姐居然也是位修行者。” “只是初涉而已,比不得前辈。” “你作何选择?” “晚辈虽为女子,但也不敢自轻。” 苏澄走到之前卓澹的位置,避开了众人之后双手一拂,只听见轻灵的水流之声,她身边二尺之地便陷入了一片模糊的水雾之中,她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其中。 “这可不是件好事啊。”挚启转头看向屠乌。 “怎么?” “三小姐本就是望门之女,如今还成了修行者,你更难了。” 这边挚启谈论着屠乌的未来之事,场中的黑衣人已经挥刀切入了苏澄周身的水雾中。长刀入水,原本切入的势头为之一阻,似乎是陷入了泥沼中一般去势渐缓,最后停在了半途。 黑衣人怒哼一声,左手搭在刀柄上双手握刀,挥动陷入其中的长刀上下搅动。水雾在带动之下四处翻腾,包裹了更大的模糊之地,而苏澄依旧不见踪影。 “水柔而善守,三小姐水行之力造诣颇深啊。” “能赢?”屠乌只关心苏澄。 “说不好。” 水雾在黑衣人的搅动下让人越发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挚启也只能感受到黑衣人挥刀时带起的波动。水雾将许多原本围观的人也包裹在了其中,一时间呼喊和踏步声遮住了原本该有的打斗之声。 挚启感受到黑衣人再次挥刀,只是这次的波动明显和几个呼救的声音重叠着。 “小心!” 遮了半个车队的水雾猛地一缩,苏澄突兀的出现在黑衣人身前。双手之间有水纹隐现,将他的长刀缚住不得寸进,而她身后正是几个还在迷茫中尚未清醒的女眷。 黑衣人计谋得逞,冷笑一声握住双手在刀尾处全力一击,原本陷在苏澄双手间的长刀突然加速撞在她身上。只见她身上水光一盛,身形急速向后摔出数丈落在了地上,身后的几个女子也被撞晕了过去。 “三小姐!” 数道惊呼声响起,但摄于黑衣人的威势,无人敢上前去。挚启注意到身后的屠乌喘起了粗气,眼中也有些泛红。挚启往他身边靠了靠,防止他一时脑热冲了上去。 苏澄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了身,身前水纹散去。挚启发现她布裙有些凌乱,头发也散了几分,嘴角还挂着血迹。但他面色依旧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受伤而感到不安。 “三小姐好天资,可惜在下有命在身,得罪了!” 黑衣人不等苏澄喘息片刻,欺身上前抓向她。众人再次惊呼出声,似乎已经看到了三小姐受制于黑衣人掌下的情景。 挚启突然感到身后异动,回头发现屠乌此时眼中金光闪动,喉间呼吸低吼之声带着金铁摩擦的凌厉锋意。脚下的地面已经让他旋出了两个浅坑,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 “你们倒真是有缘!” 挚启轻叹一声,左手按住即将暴走的屠乌,右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随后他身上猛地一阵抖动,石块带着一阵红光飞向了黑衣人的后背。 眼看就要抓住苏澄的黑衣人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转身不及之时将长刀贴在后背上。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石块散做尘土飞扬。黑衣人去势不稳,踉跄几步站稳身形,转身时面巾之下有鲜血流出。 “此行倒是有些莽撞了,没想到小小的衡通商队中,居然有三位修行者。” 众人面面相觑,黑衣人眼神扫视着人群,似乎在搜寻出手之人。不过许久都没有什么发现,便收回了目光。 “阁下既然不打算再出手,那在下也当知进退。听命行事,多有得罪,告辞!” 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走时还带走了尸体和受伤的马匹,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商队中人也不敢阻拦,虽然有人出手逼退了强敌,但出手之人是谁、会不会再出手,他们都毫无把握,只能看着这帮人扬长而去。 商队遭逢大难,但依然井然有序处理死伤之人。休整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再次启程往州城而去。 又行进了一日,在距离衡州城只有一日路程休整之时,苏澄再次来到挚启二人的马车前,这次她只有一个人。 “三小姐独自前来?” “想与挚公子私下说几句话。” 苏澄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挚启身上。从昨日之战显露修行者的身份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许多。原本低着的眼眉间多了几分从容,眼眸中也多了几分灵动。 挚启看了身边的屠乌一眼,跟着她停在了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下。 “挚公子可是去衡州参加选才大试?” “恰逢其会,凑个热闹。” “公子过谦了,小女子唐突,有个不情之请。” “是关于屠乌的?” “不错,屠大哥生性单纯,又常在山林中鲜于人打交道,独自一人在州城中怕是难以生存。” “我以为你会一直装作不相识。” “若是一直在常宁祖宅,有屠大哥相伴此生足矣。但如今入了州城,且不说修行之路崎岖,就连苏家也是波云诡谲。要是旁人知晓了屠大哥的存在,怕是有性命之忧。” “此间道理我倒是省得,只是屠乌……” “我只盼他平安,若是将来有机会再向他解释吧。” “你二人总会有机会的。”挚启突然说了句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公子何意?” “信口之言,三小姐放心,我会照顾屠乌。” “小女子相信公子,公子在安仁城的名声我也是略有耳闻的。” “与初见相比,三小姐变化颇大。” “前路未知之时,只能藏拙以自保。如今既然天下皆知,不如便随了这身份该有的样子。” “水柔而善御万物,三小姐虽前途艰险,但终会转危为安。” “承公子吉言了。” 挚启回到马车时,屠乌还在直勾勾的看着外面。想起他为了见苏澄,在山中奔行不顾自己伤势的样子,挚启有些不忍。 “她心中有你,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第三十五章 初入衡州城 衡州城作为楚南郡东部最大的边城,除了城固门高、驻军密集之外,也是这罗冈山脉周边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当衡通商队从衡州城南门缓缓驶入的时候,眼前高耸的城门、宽阔的街道,栉比鳞次的建筑和穿梭不息的人群让挚启和屠乌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中。 两人随着苏澄走下马车而醒来。自从苏澄展现出修行者的实力之后,商队上下都对这位落魄重辉的苏家小姐恭敬了许多。尤其是那帮游历的少年们,脸上满是崇敬与畏惧之色。 苏澄此时已经俨然成了商队的主事人,对着同行的旅客们一一辞别之后,随着商队向城东行去。留下的旅客在大多在州城中有各自的接引之人,一顿车鸣马嘶之后,城门口剩下的只有凝视着苏澄背影的屠乌和皱眉沉思的挚启。 “我们往哪儿去呢!” “不知道。” “算了,当我没问。” 两人的穿着能看出是外乡人,不过这一年的时间衡州城来往之人剧增,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二人被沿途栩栩如生的糖人和香气扑鼻的芝麻饼勾得口水直流,走马观花的工夫被几个游侠儿盯上了。好在挚启端坐城门半年识人无数,带着屠乌在兜转了几个圈之后来到一家客栈前。 二人刚踏入客栈,就感觉数道眼神盯在了自己身上。挚启回头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是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顿时释然。 这是竞争者之间的不服气。 摇了摇头走到柜前,一个满面笑容的胖掌柜正看着二人。 “巧了,最后一个客房,你们真是好运道。” “掌柜的心善,难怪生意兴隆。” “哈哈,小兄弟真会说话,还得托了你们这些少年英雄的福。” 胖掌柜左手收下银钱,右手将房牌递向挚启。却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大手,将牌子截了过去。 “这房间我要了!” 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二人身边,伸出的右手还抓着房牌。挚启见他打扮入时,衣着名贵,脸上还略带些脂粉气,就连腰间长剑都镶金戴玉,显然是大户人家子弟。 “周公子说笑了,您什么身份,怎会看得上我这小店。” “谁有空在这里说笑,这房间给还是不给?” “这……,毕竟是这位公子先到的。” “就这两个乡野小子,多给几个银钱就是了。” 说话间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上,眼中满是傲慢之意。一旁的屠乌按捺不住就要上前,却被挚启按住了。 苏澄临走前交代过衡州城的一些势力分布,除了苏家还有两大家族十分强势,其中就有周家,而且是最为神秘的修行家族。 “公子可是城东周家之人?” “没想到你这山野之人也有些见识。” “我听闻周家素来重名,好客之声享誉衡州。为何周公子却驱客而占房,而且是在小小客栈之中。” “哼,牙尖嘴利,要不是你等外来客太多占满了衡州城客栈,本公子岂会自降身份与你争夺。” “哼!”白衣公子的话引起了客栈中许多人的不满,一声声冷哼传了过来。他知道被挚启的话带偏了,对着挚启怒目而瞪。 “周公子既然好客而身贵,为何不回府中居住呢?” “若不是周家不许外姓人入住,我又不能对表弟失了地主之谊,怎会到此受气!” “原来如此,周家真乃好客至极啊!” 挚启话中的反讽之意引了堂中一阵哄笑,白衣周公子此时也听出了话中揶揄,气得涨红了脸,手指着挚启微微颤抖。 “表哥,何事如此气急?”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挚启回头看向门口,正是那拢发束冠的卓澹。 “是你!” “巧了,卓公子,又见面了。” 卓澹见着挚启,脸色有些复杂。一是因为挚启见过他在蒙面修行者手下战败的惨淡模样;二是他对挚启有些琢磨不透,此时再次相遇,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表弟,你们认识?” “我们都是随着衡通商队入城,算是有同乘之谊。” “既如此,你让出房间。念在你与表弟相识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之前冒犯我周家之罪。” 挚启没有接话,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周、卓二人,堂中客人此时也停下了杯盏,目光都集中在柜台边的四人身上。 胖掌柜左手握着还没收回的银钱,眼光在两方人身上交替,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客栈诡异的安静下来,倒是作为源头的卓澹先坐不住了。 “表哥,要不此事算了,我们另寻他处?” “表弟,你好歹也是个修行之人,怎会在一个山野小子面前露了怯。今日我不帮你把这房间夺过来,我就不叫周齐!” 白衣公子报出周齐的名字,堂中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眼中戏谑更重了几分。挚启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号,但见着旁人的细微变化,也明白眼前之人怕是个不好惹的主。 “周公子当如何?” “本公子也不欺人。既然敢来衡州城走一趟,多少是有些手段的,只要你二人与我手下两个仆人过几招即可。” “输赢当如何?” “莫非还真当自己有胜算?若我赢了,你二人向我周家道歉,然后滚出客栈;若你们赢了,这房间我也不与你们争。” “听着似乎有些不公平啊,你赢了我们需道歉,我们赢了却只是得了原本就属于我们的房间。” “你待如何?” “既然是比试,多少得有些彩头,毕竟周家名声在外,别落了个占外人便宜的恶名。” “哼!这个如何!” 一道黄色的影子划过两人间的距离,落在了身前的柜台上,众人抬头举目而望。 “举荐令!” 原本观望的人群中传出数道急促的呼吸声,举荐令的出现出乎大家的预料,有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也有人出门传递消息。 “周公子,在下有间上房想让出,不知……” “周公子,我这有两间您随便挑。” “周公子。” …… 第三十六章 临睡送枕周公子 衡州城慕选才之名而来的人不少,不过多是些为了凑热闹、见见世面的路人。他们除了没有天赋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没有门路得到入门的资格。 如今作为敲门砖的举荐令如此简单的被人抛出,许多原本死心之人心中都起了波澜,纷纷出言意图交好这位周家公子。 挚启见着举荐令也有些意动,他虽然有了宁棹相赠,但屠乌还少一枚。 “周公子果然豪气,请吧!” 周齐也没理睬那些出言谄媚之人,冷冷的看了挚启一眼,手一招从他身后走出了两人。两人身材都十分魁梧,显然是打磨了身体多年的江湖人,眼中看着挚启二人透出几分戏谑,毕竟旁人看来像是两个壮实的中年人对阵两个少年。 对阵四人在人群的簇拥之下来到客栈外面,令路旁的行人有些愕然,不过最近衡州城中常有江湖人沿街打斗之事,也见怪不怪了。 有好事者找了个视线开阔的地方等着好戏开场,也有怕殃及无辜的急匆匆的离开是非地。客栈与路旁的人群围城了一个大圈,将四人围在中间,周家两人依旧面带嘲色的看着挚启二人,。 其中一人上前了一步,显然是率先出场之人。而挚启附耳对着屠乌说了几句之后,就让到了一旁。 “便是你先来送死?” 魁梧中年人声音有些怪异,但脸色残忍之色越发重了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而屠乌则如常般呆立在原地没有反应,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旁观之人见状也发出一阵哄笑,伴着中年人踏出的沉重脚步声,仿佛眼前的弱小少年马上就要血肉横飞了,有几个不忍之人都已经转过了头。 中年人速度不慢,片刻间已经到了屠乌身前,而屠乌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一旁的周家众人见状个个面露得色,周齐更是放声大笑起来,就如同见到了之前无数次在衡州城的与人相斗的结局一样。 几人转头看向一旁的挚启,想在他脸上看到恐惧不安,而挚启只是淡淡的看着发呆的屠乌,似乎在等待什么。 “啊!” 一声刺耳的尖啸声在场中想起,一旁围观之人纷纷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其余之人也眉头紧皱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噗!” 众人还没在刺耳声中缓过神来,场中的魁梧中年人突然口吐鲜血,仰面倒在了屠乌面前,面色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口中的鲜血伴着咳嗽的脏腑碎屑不停的涌出,而对面的屠乌也面若黄纸,痛苦的捂着胸前剧咳着。 “这是什么邪术!” 此时场中的情形显然出乎了众人的预料,从中年人冲击到倒地,不过是片刻之间,本以为是少年被碾得血肉模糊,却一个因啸声失神的功夫如此反转,令大家都有些呆滞,唯有难以接受眼前情景的周家人率先出了声。 “众目睽睽之下,哪有什么邪术,不过这位大叔技不如人罢了。” “可是却无人看清他用的手段。” “有些手段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莫非你周家的手段会尽显于人前?” “逞嘴舌之利,哼!” 周齐满脸怒色的招呼另一个中年男子嘱咐了几句,待他踏入场中时,脸上收起戏谑,多了几分谨慎,眼神一直在挚启二人身上打量着。挚启上前扶起屠乌将他放在一旁,屠乌止住咳嗽对着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还行。” “那我去了,放心,不会比你差。” 挚启缓缓走入场中掏出腰间别着的桃枝,有些儿戏的兵器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但有了屠乌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再轻视二人,只是猜测这桃枝是否有何旁的来历。对面的中年人身体微微一沉,摆出了防守的架势,之前同伴的诡异经历让他更愿意保守防御。 挚启见状轻笑了一声,脚下一踏,引着桃枝直奔中年人而去,卷起一阵尘土遮了许多人的视线。中年人见状紧张的后退一步,重新摆正架势之后一手护住门面,一手抓向刺向自己右胸的桃枝。 “嗤!” 桃枝荡开他抓向前方的左手,又穿过他护在胸前的右手,准确的刺在了他的右胸之上。待尘土落定,众人视线清明之时,只看到了和之前那场一样的情形:中年人口吐鲜血和脏腑碎屑躺在一旁,举着桃枝的少年站在原本中年人的位置微笑的看着大家。除了少年比之前要轻松些,一切都如此相似。 “这又是什么妖法!” 这次不只是周家人,便是周围围观之人也纷纷嗟叹,但也有少数眼明之人见着挚启出招之后,选择了直接离开。周齐尽管之前忽视了屠乌的招数,但这次留神之后,也明白了挚启修行者的身份。 “本以为是我有些欺人,没想到却被人欺了。” “周公子可要反悔?” “周家没有出尔反尔之人,这举荐令归你了。” “多谢周公子慷慨。” “你保住了再来谢我不迟。” 周齐愤愤的领着卓澹等人离开,周围自知得令无望之人也纷纷散去,但还有不少人舍不得唾手可得的举荐令,隐入了暗影之中,等待时机而动。 客栈老板机灵的将柜台上的举荐令和房牌都送到挚启手中,临走还不忘对着围观之人拱手,算是在众人前给自己的客栈宣扬了一番。 挚启将屠乌扶近房中,仔细检查了一番。他只是初次运使金行之力,骤然之下伤了肺部。挚启在商队中发现他的金行天赋之后,本就想着要寻个法子带他也参加大试。 周齐送出举荐令的赌注之后,他便尝试着以御物之法引动屠乌体力的金行之力。只是没想到金行之力如此凌厉,伤人之时也伤了屠乌自身。好在伤势不重,给他服药之后就悠悠睡去了。 晚上果然如周齐说的那般不平静,挚启打发了好几波前来窥探之人。多为些此时衡州城常见的江湖客,也有几个实力平平的修行者。举荐令的诱惑远超出挚启的想象,若是让人知道此刻他手中有着两枚,怕是昼夜难安。 卯时天将放亮之时,四处隐藏之人才不甘的退去,挚启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屠乌,也终于有机会喘了口气。 接下来的数日二人都没有外出,但也十分忙碌。挚启没有金行的修炼之法,只能在白日里给屠乌传些简单的引导之术,夜里则要应对层出不穷的夺令之人。 第一天夜里所有人铩羽而归之后,这些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计较,来人少了许多,但实力更强横了几分。好在都没有超出挚启的掌控,打发他们的同时,还能分出几个稍弱的让屠乌练练手,倒也不算太坏。 第三十七章 衡州选才之始 在他们到达衡州城第十日的清晨,安享了一个难得的宁静夜晚的挚启二人在响彻全城的钟鸣声中醒来。整个衡州城也在钟声中苏醒,推动着城中的一切向着城北汇聚。 城北原本城卫军的驻军军营,此刻已被空了出来。营中屋舍已经被改造一新,还增加不少建筑。 原本占地最大的练兵场此时摆放着不少座椅,最前方矗立着几块巨大的透明水晶,被衡州城驻军包围保护着,而此时被钟声叫醒的人流正汇在一起冲着城卫军营而来。 挚启和屠乌站在窗前,看着脚下的人群,遥望不远处的目的地,挚启拿出举荐令递给了屠乌。 “这个给你。” “有什么用?” “为你争一个机会,续前缘的机会。” 挚启拉着屠乌汇入人群中,来到城北时,城卫军营除了正门的方向在城卫军的守护下留出了一条能让五六人并行的通道,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挚启二人在随着人群在左右摆动,矮小的身躯只能透过身前的空隙观望着。 “诸位!” 一声响彻衡州城的呼唤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众人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军营四周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虚影。此刻他正低头看着人群,刚才那道声音也是从虚影口中传出。 “城主大人!” “雾影术!” 城中之人认出了虚影的身份,而熟知修行术法的认出了这是水行术法中常见的雾影术,一种常用于宗门传道的术法。 “见到如此多的少年俊彦汇聚城中,鄙人作为衡州城主,甚感欣慰。值盛世,方有人才辈出。 当今天下有明主治世,亦有雾隐山引领宗门,固百姓心向社稷,而修行者各司其职,我等才有机会见证如此盛事。 此番共襄盛举诸人,无论身份年岁,都当心怀感恩,若他日可为家国尽力,当义不容辞。诸位,可应当否?” “当!” “很好,凡受推举者与手持举荐令之人,请入内吧。” 话音一落,四面的雾影也一并消失,人群远处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人群最尽头缓缓驶来,马车上带着各式象征着来人身份的图案,显然这都是些提前预知了流程的宗门或家族推举之人。 可惜挚启对这些马车和图案毫无认知,只是见马车停在大门不远处,下来的少年人一个个贵气逼人、满脸倨傲,与屠乌两人私下里暗暗嗟叹。 第一个下车的是一个头戴着奇怪头环的女子,十岁出头的年纪,着一身蓝绿相间的长裙。推开车门见着人山人海的场面还有些害羞,走下马车之后对着众人赧然一笑,快步跨入了门中。 随后而来的是个全身通红的男子,从衣着到发色都是鲜亮的红色,眼神中都带着妖异的红光,傲慢的扫了一眼众人之后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前来,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出身不凡,乘车踏马而来。这些人挚启大多不认识。但也在其中见到了一身蓝裙的苏澄,白衣的周齐,还有跟着一个长相与他八分相似之人的卓澹。在队伍的最后方,他甚至还看到了仇怨颇深的冯生。 “冯生!” “嗯?”屠乌感受到了挚启的变化。 “没事,我们也走吧。” 挚启二人在人群中艰难的往前挤着,每挤过一人都会听到几声谩骂,他只得对着他们歉然一笑。好在大多数人注意力都在眼前盛景之中,并没有太过计较。眼见着他们就要挤出人群,通道上进入城卫营的队伍也到了尾声。 “你俩臭小子挤什么呢?” “就是,就这俩小子不老实。” “怎地,还能挤进这城卫营不成?” “万一能呢。” 挚启对着后方的人群呲出门牙,给了他们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善意的微笑,拉着屠乌手持举荐令,也走入了大门之中。 “嚯,还真进去了啊!” “小瞧这两人了。” 门后本是城卫营的练兵场,此时场中正密密麻麻站着刚才进门的数百个衡州少年郎。这些人都被眼前十块约丈高尺宽的水晶石吸引,纷纷议论着这些东西的来历、用处。也有不少人平静的打量着场中诸人,想来是对此物有些了解,心思都在观察竞争对手。 挚启进门也是被这些水晶石吸引,不过片刻之后看到了在人群后方的冯生,投过去一个眼神。冯生似有所感一般回头也看见了他,眼神微微一缩,而后嘴角泛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水晶石后方的高台上摆着几张桌椅,椅子上端坐着七个神态不一之人。除了之前在雾影中出现过的衡州城主,还有四男两女。两位女子坐在中间,面相三十岁许,一个淡雅宁静、一个如沐春风。四位男子则看着年岁相貌不一,粗犷儒雅皆有。六人都看着台下石前的少年们,不时互相交谈议论着什么。 “各位!”是水晶石前的一位老者开了口。 “各位年轻人,既然进了此间,必定是已入或者有希望踏入修行大门之人,也该对此次大试有了些许了解,我便不再赘述。后方这十块晶石,是用来测试诸位天赋的。你们只需上前报上籍贯、姓名、年岁,然后上前将手掌放在晶石上即可。” “好了,开始吧。” 老者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七人,其中一人宣布开始,老者对着面前的少年们点头,示意可以上前。可是台下的少年们只是响起了窃窃的议论声,一时竟无人上前,不知道是对陌生之物的惧怕,还是怕天赋不佳失了颜面。 “我先来!” 一个面色略黑,身体十分壮实的少年踏步上前。他穿一身短衣,声音浑厚,细细看来不似弱冠之下的年纪。 “茶陵军、宋显、十六。” 这个叫宋显的少年也不犹豫,报完来历便将右手按在了最近的水晶石上。只见水晶石闪出一道光没入宋显体内,然后他脸上浮现出些许痛苦之色,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平静了约半刻钟的时间,在众人猜测发生了何事之时,那道之前没入宋显体内的光通过他的手臂回到了水晶石中。紧接着水晶石发出嗡嗡的轻响,原本透明的石体也开始变换颜色。在变幻了大概又半刻钟之后,水晶石停止了嗡鸣,而它的下半截已经变成了紫色。 “五行不合,气血乙中!” 宋显被人引到了水晶石后方,台下的众人也都有些见识,大概明白了测试的标准:大抵是以水晶石变色的程度和大小来断定天赋。 第三十八章 天赋测试 有人愿为先,其他人也就没了顾虑,不多时练兵场就淹没在了连绵的通报声和各种色彩的闪耀中。 一个时辰的工夫,场上的人群还看不出变化,但已经有四十余人经过了测试。其中低者颜色浅淡,只亮了晶石的微微一角;而高者色泽明亮深邃,铺满了大半个晶石。 这四十人中五行相合之人极少,多是修自身气血的武人,不过算上他们的年纪,也都是有些天资的。 石前又喊出了一个“气血乙上”的声音,这是目前已经测试之人中最高的天赋,五行修者之中最高的也是乙上。 台上七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显得有些悻悻然,相互间也没了交流,想来是对结果不太满意。 就在这个乙上的声音刚落之时,此时站到中间晶石前方之人吸引了挚启的注意。这人一身红衣,眉发也有些微红,正是那第二个进入城卫营的傲慢少年。 如今离近了才发现,他周身竟透出一股热意,难怪进门之后他就独自站在远处。他的出现不仅让少年们惊讶,就连高台之人都为之侧目。 “罗霄山、邢离、十五!” 他双手猛地按在晶石之上,晶石两道光芒没入左右手中,不到片刻工夫,光芒回转。晶石发出震耳的轰鸣声,一道红光自晶石底部一路上升,颜色也逐渐加深,当它布满晶石顶部时,已经变成了深赤色。 “赤盈石顶,火行甲上!” 眼前的景象和耳边的通报声引得台下一片哗然,这是开测以来最高的天赋,远超出之前测试诸人,突来的震撼引得赞叹声、质疑声不绝于耳。 “莫不是他双手测试,所以才有此结果?” “我看也是,之前都是单手,他肯定是使了诈。” “可他的气势明显强于他人。” 台下之人议论纷纷,台上两个中年人也开始交谈起来。 “这就是你离焰谷十年前不惜跨郡而求之人?” “不错,可惜那邢家太执拗了些。” “换做是我,也不会将如此天才放离。” “可他若在我离焰谷,如今必定要更强些。” “既已成定局,你为何此次又离开西珠郡来我衡州选才,莫非你觉得这邢离还会落选不成?” “天命难测,再说了此次衡州有雾隐山之人出没,我也想探个究竟。” “好了!此事稍后再说!” 绿裙女子开口制止了两人的交谈,几位侧耳之人也赧然一笑,继续看向台下。此时邢离已经被引了下去,其他人也似乎受了他的天赋鼓舞,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位刚才出声质疑之人走到水晶石前,也学着邢离的样子将双手放在晶石上。只见两道光没入他体内后,他脸上泛起剧烈的痛苦之色,脸型瞬间扭曲,面色通红甚至有些发紫。片刻之后光芒离体之时,他顾不得等待结果就抽离了双手,坐在地上猛咳起来,而最终他的天赋也只是丙上。 这般结果让所有质疑之人都禁了声,也让所有人明白邢离不仅天赋绝佳,毅力与实力也十分出色,否则绝不可能在双手测试的痛苦之下还那般云淡风轻。 台下突然的寂静,也让原本许多自信之人冷静了下来。万马齐喑之时,一个头顶奇怪头环的女子站到了水晶石前。 “是她!”许多人都记得这个第一个进场有些害羞的女孩。 “玄杳嵊、榆婧、十三。” 她和邢离一般双手贴在晶壁上,光芒入体时眉头微皱,然后晶石的变化除了颜色不同,其他都与邢离之前一般无二。待她双手离开晶石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浓绿色。 “绿满晶壁,木行甲上!”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不过有了邢离和那东施效颦之人的前车之鉴,也没人敢质疑这个结果,只是多了几分艳羡。还有不少自认少年风流的男子,此刻正看着榆婧双目放光。而此时高台之上也有议论之声。 “玄杳嵊远在江东郡,为何派这等天资之人来衡州大选,莫非觉得我衡州无人,要多占一个名额不成。” “玄杳嵊离临安不远,按理说不至于这般算计。” “那可是雾隐山啊,虽然这些年一直低调,但入世皆人杰,谁不想进去看看呢!” “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和离焰谷一般打算。” “莫非此次来衡州的就是当代入世之人?” “那人不是去了临安皇宫?” “那都过去月余了,谁知是否乃同一人呢?” “尚且无人见过,便是有打算也无从着手。” “是啊,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 第三个时辰过去的时候,场上测试之人还未过半。时过正午,早就到了饭食之时,只是台上之人不提,台下之人也不敢出口询问,再加上都有些功夫在身,一顿不吃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挚启在后方看着离他还远,掏出临出发时在街上买的芝麻饼,与屠乌席地而坐分食起来。 纸包打开香气扑鼻,引来不少已经腹中饥饿之人侧目,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讨食,只得鄙夷的瞪了二人几眼之后转了过去。挚启二人吃得正香,也无暇理会瞠目之人,还引得几个女子嗤笑出声。 “那个,俺能不能讨点吃食?”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正埋头苦吃的二人抬头才发现一个壮实的少年郎站在二人面前。第一个出场的宋显的干练不同,眼前这个看着有些憨厚之人给人一种厚重之感,让挚启觉得石胖子瘦下来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给!” “谢了,俺叫郭昇,家在离衡州城不远的衡南县。” 郭昇将挚启递过的芝麻饼咬掉一半含在嘴里,还不忘含糊不清的介绍自己的来历。眼看着自己的介绍有些模糊,急忙向吞掉重新解释,却不小心差点噎着,手捂着胸前不停打着嗝,让一旁几个看热闹的少女笑声更大了几分。 “挚启,来自安仁县;这是屠乌,来自常宁县。” 郭昇打着嗝重重的点了几下头,算是认识了两人,眼睛还望着挚启手中的纸包,有些意犹未尽。挚启对些许吃食倒也不吝惜,伸手又递给他两个,他不顾嗝声连连直接塞进口中,连一向沉默的屠乌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第三十九章 气血乙下 台上的测试还在继续,经历了邢离与榆婧的惊艳和多数人的平庸之后,大家心态都平和了许多。毕竟与门外无数入门无路之人相比,他们还是更幸运的那些。台上不时有惊呼声传来,但更多的还是叹息声。 期间挚启的几个熟人也登台测试。 苏澄赢得了不少羡慕的目光,水行甲中,目前水行天赋最佳者。引得挚启感叹,也让屠乌眼中带光。 卓澹天赋尚可,气血乙下。不过与他相貌有几分相似之人却有些天才,气血甲下,算是为非五行天赋者争了口气。 期间冯生也上了台,与挚启的猜测相似,气血丙中,算是所有测试者中的末尾了。甚至还有两个厝叶园的修者上台,不过并非之前之前在安仁城所遇之人,让挚启松了口气。 申末酉初,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场中测试也到了尾声。剩下的除了些许不太自信怕人前出丑之人,就是挚启他们已经吃完第二顿的三人了,此时连高台上观礼之人都有了几分倦色。 分了挚启将近一半吃食的郭昇此时已经水足饭饱,拍拍肚皮对着二人憨憨一笑,迈步走上台去,在仅剩的挚启二人鼓励声和高台之人的哈欠声中给了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棕履石上,土行甲中!” “没想到这郭昇看着有些憨,居然还是个天才!” 挚启对着回头的郭昇抱了抱拳,然后推了一下旁边的屠乌。屠乌会意,起身走到水晶石前随手贴了上去。 光芒出入体内之后,一道绚丽的白光闪亮了已经暗了的天空,屠乌也被这光晃得眯了眯眼睛,高台之上原本困倦随性的几人都重新坐正了,伸着头看向下方。 “白欲破空,金行甲上!” “没想到临了居然还有两个天才!” “土行甲中,金行甲上,这次衡州之行不算白来。” “和你离焰谷有何相干,怕是要便宜了锐锋城和坤霄轩。” “哼,一帮玩泥巴的,非得附庸风雅叫什么轩。” “怎么,你厝叶园便是什么好名?” “好了,此次雾隐山选才之法未定,只说凡举荐之人皆可有教无类,何必对未知之事心生龃龉。” 高台之人的议论挚启并不知晓,只是对屠乌的天赋感叹万分。虽然他早知道屠乌是金行天赋,但如何也猜不到竟如此天才。 当初还担心他天赋不佳,尽管入了修行之门也无法与苏澄的天赋、家世匹敌,如今倒是让他心安了不少。眼见着屠乌被领到了晶石后方,场中如今只剩下一人,他也心怀忐忑的踏上了平台。 “安仁县,挚启,七岁。” 台案上记录之人没有抬头,记下了他的名字之后便开始收拾之前的文案。挚启看着眼前比他高出许多的水晶石,还映出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线。他伸出右手轻轻贴在晶石上,触感有些清凉,他将手贴紧了些,晶石便如前面所有人那般亮起一道光,一闪没入他体内。 挚启眉头微皱,倒不是因为痛苦,而是这光有些奇怪。它没入之后便沿着他体内的经脉不断游走,片刻之间就在十二正脉中走过一圈,向着奇经而去。 挚启心中已有些明了这道光的目的,在周身流转一轮之后,便对此人的血脉脏腑有了明晰的了解,从而判断出此人的天赋几何。 挚启又皱起了眉头,此时光还在继续向着奇经而去,不过他有些犹豫。他想起了之前苏澄说过的话:前路未知之时,藏拙以自保。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天赋如何,但常俊曾说过他天生正脉通畅,奇经不阻,应该是有几分天资的。如今他只身在衡州城,虽有三两个熟人,但也与人有些龃龉,倘若锋芒过盛,究竟是好是坏呢? 挚启想起了安仁县的陈家,因一人之盛而盛,也因其衰而衰。若那陈家老人懂得藏拙,也许富贵不如前,但能否落个平安终老呢。 比起那陈家老人,他没有能让武者入修门的奇妙之物。不过他身旁桃枝有些不俗,书箱中尚有两件灵物,若让有心人得知,不免也会遭人觊觎。犹豫片刻之后,他有了决定。 挚启调动体内气血汇聚奇经之中,赌住了那道四处打探的光。在它以往的经历之中,从来都是一路通畅,突然而来的阻塞似乎激起了它的斗志。原本只是平静的巡视此时既然生起了一股冲撞之力,激烈的与他在正奇相交之处交锋着。 “咦,下面这少年,为何这么久了还没有结果?” “确实有些奇怪。” 此时下面的挚启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他没料到这光这般难缠,甚至是有些调皮。它在一处久攻不下之后,居然不停的在正脉游走,寻找新的突破口,一时间挚启四处堵截疲于奔命,竟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就在他思肘如何应对之时,那光如泄气了一般突然退了出去,紧接着他面前的晶石就亮起了红光。 “红未盈半,气血乙下。” “不过是个五行之外的血脉天赋,还是乙下,为何要这么久?” 挚启不知道他人的疑虑,听到结果稍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触摸的晶石,跟着领路之人向方走去。他本以为前面那些人都一直在后面等着,待他过来是才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领路人带着他到了一处屋舍前便走了,他正踟蹰不知所措时,却发现几个熟人站在了远处。 “这不是那日大逞威风欺了我周家仆人的妖人吗,本以为如何也有个五行天赋,怎么也到了此处?” “原来是周公子。” 之前没注意到周齐是何时测试,大概是他三人美餐之时,也不知天赋如何。不过他身边的卓澹和另一个面相相似之人,他是知道根底的。如今一起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为何而来。 “挚启兄弟,不知天赋几何?” “乙下之资,让几位见笑了。” “乙下?” “哈哈哈,居然只是个乙下,之前表弟还直道你深藏不露,原来也只是个下等之资。” 与周齐的嘲笑不同,卓澹满脸疑惑的看着挚启,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神还不时看向身边之人。只是那面相相近之人并没有理会三人的谈话,双目熠熠的看着黑暗深处。 “对了,这是家兄卓凡。” “卓公子!” “哦,天赋不打紧,据说此次测试并未淘汰一人,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卓凡在卓澹与挚启的寒暄中回过神来,不过他并没有回头看三人,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便走了,留下卓澹和周齐有些尴尬的看了对方一眼。 眼看着面前的挚启没有被之前的话语影响,周齐觉得有些无趣的瞪了瞪他之后离开,只又卓澹心中还有些顾忌的站在原地。 “我等五行不合之人都聚在这个院中,这里房间颇多,你找个没点灯的住着便是。” 卓澹离开之后,挚启打量了几眼这个小院。兵舍的底子,虽然改造了不少,不过看着仍有几分萧瑟的杀意。 他学着卓凡凝望了一眼黑暗深处,发现除了黑暗并没有别的不同,摇了摇头推门进了身后一间黑着的屋子中。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黑暗中响起了一句低声的呢喃。 第四十章 处处是江湖 如卓凡所说,这次测试不同与其他,没有淘汰一人。而且按照天赋分成了六类,各自安置在院子之中。 由于天赋、家世高低,一时间六个院子之人心中也是有着各自的打算。有家世相近之人相互结交或仇视;也有出身低微之人自知入了此地也前途堪忧,试着攀附世家宗门之人;更有身世不凡之人四处拉拢,意图在院中独占鳌头。 这其中又以各院天赋最佳之人最受人拉拢与攀附,而如挚启这般无心之人倒也落了个清净。 “你叫挚启?” 第三日的清晨,挚启正翻着一本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正是。” “乙下?” “不错。” “以后跟着我,院中保你安生。” “没兴趣。” “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拒绝我,莫非是打算投靠卓家兄弟?” “我没有打算投靠任何人。” “你可知在这院中,没人扶持是出不了头的。” “既是修行,独行逍遥也是修行。” “出不了头,别说雾隐山,便是衡州本地的宗门世家,你也没有机会。” “就当是见了世面,也不虚此行。” “你倒是看得开,若是如此,怕是此间事了,你就要从哪来回哪去了。” “我家中尚有几分产业,便是在此地毫无收获,也能落个衣食无忧。” “入了修行之门,怎还会看得上世俗逍遥。” “俗世多平庸,也多良善;修行多姿彩,也多凶险。孰高孰低尚不可知。” “哼!没想到是个无胆无志之人,枉我浪费如此多口舌,走!” 挚启微笑着目送这帮无礼之人离开,然后起身准备将他们忘记的大门关上,却发现卓澹正站在门口。 “卓兄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你真不打算依附他人?” “如你所闻。” “我们也聚齐了一帮世交好友,原本想寻你一起,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愿卓兄得偿所愿。” “承你吉言,告辞。” 一连五日除了送些饭食,对于这些少年们便没有别的安排,倒也不限制他们外出。只是大家不知此番安排有何深意,都不敢走的太远。 五日的时间也让院中渐渐平息下来,除了少数如挚启这般独行之人,其他人都结成了大小不一的队伍。只是这些人都各有心思,吉凶难测。 第六日清晨,城卫营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钟声,许多还在熟睡中的少年飞快的起身,向着钟声所在的方向跑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三百余人都集中到了之前测试的练武场上,此时场中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静静的看着这些从各处集合而来的年轻人。 “人都差不多齐了,谁来?” “姐姐来吧。” “厝叶园虽也在罗冈山脉,但毕竟不是衡州宗门,还是妹妹来吧。” “是啊,还是殷师妹来吧。” “那妹妹也就不推辞了,多谢姐姐和几位师兄。” 台下的少年们正望着台上的六人窃窃私语,却见着六人中身着蓝衣的女子上前一步,轻轻的挥了挥衣袖,众人就感到一阵水汽隔绝了声音,整个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然后一到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各位,客套的话之前衡州城主已经说了许多,我便直入正题。我是衡州溯溪派的长老,姓殷,身后也是来自衡州和周边的宗门同道。 这次举南朝宗门与地方之力选拔人才,一是雾隐山百年以来首次开山,二是各方也觉得此值盛世当人才辈出,若匿于乡野间碌碌,实在有负盛世之赐。所以此次选拔并未淘汰一人,旨在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我们已经按你们的天赋分成了六院,而我等六人将在未来很长时间内负责你们的修行诸事。若事有不明者,皆可发问。考虑到大家水平参差,更有多人未曾接触过修行,所以初始之时将会讲解修行基础。未学者当潜心修习,已学者也可与自身相印证。” 殷长老说完后退两步,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笔直的立在众人跟前扫视着他们。挚启在安仁县与不少军中之人打过交道,与台上这人气势十分相似。 “诸位少年郎,本人武康,来自衡州军中。日后负责武院的修行,武院是血脉天赋之人的聚集地。以往大多非五行天赋的修者都入了军中,我等修气血之人在此路最为蹉跎,所以便由我来讲授修行之基。” …… 挚启听着台上武康的讲述,除了开始那一段有些兴趣,剩下的属实无聊,便开始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屠乌站在金院的中部,凝神看着台上的武康。周围的人都离他几步远,如挚启预料的一般被孤立了,只是他自己毫无感觉。 郭昇也如屠乌一般仔细听着台上的声音,不时还抓抓脑后显得有些茫然,欲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身边人的目光似乎都不太友好。 苏澄被一群人簇拥在水院前部,眼睛也在人群扫过,与挚启目光相遇时点了点头便收了回去。 武康讲了将近半个时辰,有心者意犹未尽,无心者已经有人昏昏欲睡。台上六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待到讲完后便悄然退去,留下了神色各异的众人。半刻钟后见六位长老没有返回的意思,三百余人就在这演武场上喧闹起来。 前五天的时间各院内部已经有了自己的大小团体,如今场中更像是在跨院结盟。由于许多人来衡州时日已久,有了不少熟络之人,不多时演武场上变分成数十个人数不一的队伍。 挚启招呼屠乌和郭昇坐到场边,吃着东西看着场中变化,只是二人似乎还在回味之前武康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挚启注意到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不少独行者。木院的榆婧怯生生的站在演武场一角,对前来搭讪之人都红着脸摇头,显然是没有拉帮结伙的打算。 挚启在院中听过她是远道而来,只是有些不明白如此羞怯之人,如何在院中独自生活。 火院的邢离周身散发出滚烫的热浪,直接将想靠近之人逼开,倒是省了许多口舌,这也十分契合他倨傲的个性。 水院的苏澄隐隐已经成了院中的领头者,水院近半都簇拥到了她身边,可是她见到各院的天赋绝佳之人都似乎特立独行之后,脸上也多了几分深思之色。 午饭之前跨院联合似乎已经有了眉目,众人带着悲喜各异的神情回到了各自院中。午饭之时营中传下话来:十日讲授一次,其余时日各自修行。若有郁结不明者,可在讲授之日发问,也可前往长老宿院中问询。平日行动不限,但授课不得缺席。 话音传开,各院之中都是一阵欢呼。虽然之前几日大家都十分自觉的没有外出,但毕竟少年心性,若长久困在这不大的军院之中,总不免有些憋闷。 如今没了限制,修行之余还能不时在出去寻些乐子,不禁让众人对几位长老多了几分好感,也让初入修行者对修行多了几分信心。 第四十一章 苏家赴约 屠乌直接从金院搬到了挚启屋里,郭昇白天也总是赖在这里,再加上偶尔路过的卓澹和苏澄,一时间他的小屋倒是热闹了起来。 挚启还见过几次冯生,他似乎也跟在了卓家兄弟身后。每当卓澹上前寒暄时他便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望着挚启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院中的清闲日子没有让挚启放下修行,也没有放下仇恨。他知道以冯生的狠辣,断不会因为成了同窗便冰释前嫌。而挚启也还清楚的记得雪地里的残肢和镇头的眼泪,等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除了仇恨,他还偶尔指点一下屠乌和郭昇的修行。他也才初涉,但小步亦可当先。而且还有何书生和常俊的教导在前,倒也当得几日师。 月余的功夫,六院之中已经有不少之前未曾修行之人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屠乌与郭昇也进步斐然,只是二人不显于人前,倒也没人上前拉拢。 苏澄几日前又来过一次,邀请三人到苏家做客。挚启原本还有些犹豫,毕竟苏澄归家之日尚短,一直也都是低调蛰伏,怎会突然邀请几人上门做客。不过屠乌双目放光,郭昇也垂涎苏家美食,他便只得应承下来。 衡州城三大家族各有所长,除了周家作为修行世家有些隐秘,苏家的商路和梁家的军中背景都是城中广为人知的谈资。 当载着挚启三人的马车驶入城东,看着两边金雕玉砌的楼檐,听着车夫说起城东尽是三家的屋舍之时,着实让他们有些难以置信。 “俗世繁华竟能奢靡至斯!” 挚启见识过安仁县陈家的富贵,尽管那时陈家已经日暮西山,但那夜殿中的摆设也让初出茅庐的他对世间繁华有了第一次认知。然而当他站在苏家正门遥望府中布置时,依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三人在门前停留不久,苏澄就缓缓的从府中迎了出来,而此时不远处又有几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前。 “欢迎各位同窗。” 挚启看着马车上走下来的榆婧、邢离,还有水院的几位,对苏澄的认知又深了几分。 水院之人且不论,榆婧与邢离二人一个内秀、一个高傲,都是院中出了名的难相处。如今却一同来到苏家做客,不知苏澄是如何做到的。而此时苏澄正笑盈盈的看着门前众人,比起初入衡州之时多了几分明艳。 “苏家府邸倒是十分气派。” “邢公子过奖。苏家商贾之家,只是在宅院上多花了些金银,诸位不觉得俗气便好。” 邢离难得的开口称赞,令院中来人都对苏府高看了几分,眼神不停的在内外打量。苏澄面色不变,倒是身后的下人多了两分傲色。 苏澄领着几人穿梭在苏家院中,一旁的亭台水榭,莲湖廊桥一一从眼前映过,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郭昇不时发出阵阵惊呼,引得大家脸上都带了笑意。 挚启注意到邢离与榆婧脸上笑意中带着三分异色,再加上心中的隐隐不安之感,料想苏家也似乎并非是简单的商贾之家。 几人在一座庭院中坐定闲聊,苏澄穿梭其中大显地主之谊,连屠乌也不回避的聊了几句。期间苏澄的父亲,苏家家主也出面寒暄了几句,但见到几人兴趣缺缺之后便识趣的离开了,而此行的真正目的也随着他的离开显露出来。 “诸位同窗,此番冒昧相邀,除了尽衡州城地主之谊,实则还有一事相商。” 众人闻言收声,目光看向首位的苏澄静待下文。 “诸位都算是小女子的知交好友,也是院中天赋绝佳之人。此事本是衡州城之密,希望大家无论事前事后、结果如何,都能守紧秘密,不辜负小女子相托之意。” “苏小姐放心。” “罗冈山脉横跨两郡,孕育了不少奇物灵地。衡州城身在山中,自然也受了山中恩赐。城中有一块修行者密地,在我苏家发迹之前便已经存在了。原本此地一直在周家的掌控之中,后来苏家与梁家势起之后,才变为三家共享。” “在今年之前,此地一直都是衡州隐秘,只有三家家主及少数几人知晓。可如今城中衡州各大宗门家族齐聚,三家知道密地之事已经很难独掌于衡州城,便直接将此事公布于众。而城中众修商量之后,决定此次依旧以三大家族为主,但可以邀请外人助拳。而原本三家高手尽出,也改为弱冠之下的年轻人代替。” “如今衡州城中弱冠之下最强者,皆聚于城卫营六院之中,所以三家此时都在六院中觅人相助。只是周家本就是修行世家,且有许多熟识的修行者;梁家背靠衡州府军,亦有许多军中修行之人相助;只有我苏家经商起家,在修行界并无多少依靠,所以不得不在院中多做结交。这也是小女子相邀诸位前来的目的。” “不知那密地有何奇异?” “据说此地颇为奇特,有人觅得灵物,有人出来突破了境界,还有人疯了。” “修行本就是福祸相倚。只是苏家大邀外人,必会触及本家利益,不知有何说法?” “邢公子慧眼如炬。实不相瞒,小女子原来养在常宁乡间,实在是家中同辈之中没有出色之人,才被父亲接回城中。此次密地之行,苏家只有我与一位兄长,其他还需仰仗诸位。至于我苏家所求之物,家中已有计较,只需诸位到时能念在相邀之情,出手相助即可。” “那是自然。” 水院几人原本就与苏澄相识,此时出声附和,让苏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只是挚启三人与邢离、榆婧未曾开口,她也只能端起茶杯默默的等待着,不时还往屠乌的方向看上两眼。 眼神不离苏澄的屠乌见状便到开口,却被挚启拦了下来。场面诡异的安静了片刻之后,还是邢离先开了口。 “适逢其会,倒也值得一试,只是不知是何规矩?” “每家十人,除我苏家两人之外,其余八人若出自在座各位,家中便无需再求助他人了。” “在场的似乎不只八人,都有意的话,岂不是还得争上一争?” “既是修行者之争,自然是强者上,弱者下。” “好在大选过去不久,各人天赋已有定论,省去了不少功夫。” “那除去这位武院的同窗,只需我水院再退出一人即可。” 水院的几人首先将挚启排除,围在一起商量起人选来。片刻功夫有一人上前几步,对着苏澄一礼,算是表示了自己退出竞争的意思,这十人似乎在一片风平浪静中就定了下来。 “那个,俺只是跟着来混顿吃食,要不这机会就给挚启兄弟吧!” 郭昇嘴里还塞着几块点心,一旁的屠乌也对水院几人的决定不满,目光从苏澄身上移开盯着他们。 “没记错的话,论天赋,二位应该是金院与土院的魁首。而这位,恕我直言,武院几位天赋卓越者我都有些印象,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 “这位是挚启,与小女子是旧识。” “原来如此,那不知苏小姐作何打算?” 苏澄没有接话,目光越过他望着挚启。 “他,比你强!” 第四十二章 退一步也不行? 屠乌之前一言未发,此时开口众人都略有讶色,再加上他被人道出的天赋,让之前开口之人涨红了脸。苏澄见状正要开口,却不想此人抢了先。 “在下水院吴绪,既然你是苏小姐旧识,又被屠乌推崇,想来定有过人之处。不如我二人切磋一番,也算为此间助兴,如何?” “其实我不过是个乙下,屠乌只是与我亲近,说些气话罢了,吴兄大可不必在意。” “乙下?” 挚启对于密地之行有些迟疑,本就无意相争,可他人却没有听出话中的推辞之意,只是对他的天赋议论纷纷。 “既是乙下,吴兄也不必强求,免得落了个欺人的名声。” “是啊,也就是苏小姐念旧情,要不此处哪有他的位置。” 苏澄与邢离端坐着看着几人相争,榆婧也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郭昇停住拿着点心的双手。挚启原本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按住一侧蠢蠢欲动的屠乌,听着几人的讽刺之言。 “我还是想试试。”吴绪不打算就此放弃。 “我退一步也不行?” “修行岂能处处退让!” “天赋不佳还胆小如鼠,这样的人也配与我等同座?” “能有自知之明,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几人听见挚启再次退缩,讥讽之声更盛,连原本还保持着君子之仪的吴绪脸上都泛起了三分鄙夷。惹得原本就有些怒气的屠乌呼吸急促起来,而挚启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 “居然还能笑出来,真是恬不知耻啊。” “怕是有点傻吧!” “随身还带着根木头,人也像个木头。” 水院几人笑作一团,邢离看热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不屑。吴绪再次上前一步表达挑战之意,挚启拍了拍屠乌的肩膀,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吴兄执意如此,那便请吧。” “只是助兴,你大可放心,我会点到即止。” 达成目的的吴绪脸色由阴转晴,退出几步站到大厅中部。挚启看了坐着喝茶的苏澄一眼,走到了他对面,此时场中的嘲弄声终于平息下来。 两人拱手一礼,挚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感觉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的流水声,然后一股隐秘带着凉意的气息直奔门面而来。 吴绪此时还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但脸上已经有三分得色,周围的几人也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挚启,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出丑的场景。 “吴兄打招呼的方式倒是十分别致。” 挚启身子微侧躲过偷袭,那股气劲打在他身后的柱子上楔出一道小口,吓得站在旁边的苏家下人差点打翻了端着的吃食。 “有几分运气!” “吴兄还是太良善了些,没下重手,反倒让这小子有些得意了。” 没有出现几人想象的出丑场景,却让挚启抓住机会出言嘲讽,让他们脸色有些难看,吴绪的面色又阴沉了下来。 “倒是小瞧你了!” 话音一落,吴绪直接化作一道水流,从四周向挚启包裹而去。哗啦啦的流水声响彻整个大厅,让场中所有人仿佛置身在一条奔流的大江畔。挚启见他来势汹汹,知道吴绪并非弱者,体内气血开始快速流转起来。 一道细流突然突袭挚启胸口,挚启调动体内力量顷刻间守在胸前,两股力量在挚启胸口隔着衣服碰撞,卷起一阵巨浪拍石的轰鸣声。 水流颤动几下之后重新稳定下来,挚启胸前的衣服也有些狼藉。稳定下来的吴绪围着挚启不停流动,片刻工夫便在挚启身前交手数次。 十五个呼吸之后,吴绪身形退到原地,面色难看的捂着双手。挚启在经历数次碰撞带来的痛楚之后,身上衣物破损的有些厉害,显得十分狼狈。 “吴兄不愧出身修行之家,这手化水之术真是出神入化啊!” “不错,吴兄风轻云淡,你再看看对面那小子,都快光屁股了!” “哈哈哈哈哈!” 挚启平息体内因为冲撞导致有些紊乱的气血,没有理会身旁传来的笑声。看着对面已经恢复几分的吴绪,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些天赋甲等之人,果然都不简单,尤其是还出身修行世家,怕是还有手段。” 挚启暗自揣度的工夫间,吴绪也在打量着他,片刻之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从袖中掏出了两柄短刺。 “分水刺!” “吴兄居然掏出还未完全契合的养兵,这是何意?” “是啊,吴兄分明占住了上风,为何还要用上兵器,莫非是真要置对方于死地。” “本以为只是低估你五分,如今看来却是低估了八分有余。我吴绪不是轻言放弃之人,这分水刺养灵一年半,本不该拿出来,但我想试试究竟低估了你几分。” “若是你这养兵有损,一年半的工夫白费不说,还会伤及自身,吴兄又是何苦。” “家中长辈曾言:若在不需要拼命之时不试着拼命,在需要的时候恐怕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吴兄家教令人钦佩,在下也不会让你失望。” 挚启缓缓抽出悬在身侧的桃枝,此时场中众人已经从二人的对话中明白过来——挚启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废物。几人闭嘴收声盯着场中,就连此前一直低着头的榆婧也看向了二人。吴绪身影一闪,再次化作水流奔涌而来,隐约还带着几点寒光。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彻大厅,紧接着又是几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围观的几人望着场中似裹在纱幔中的二人,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而此时交战中的二人,也陷入了僵持之中。 吴绪的分水刺虽然还不是真正的养兵,但其隐藏在化水术下神出鬼没,令挚启打足了十二分精神抵御。之前两人在他身前交手,挚启尚可倚着自己气血盈盛不惧些许疼痛,可此时若是让吴绪手中的兵器刺在身上,怕是要直接对穿出两个窟窿。 他手持着桃枝护住周身,片刻之间挡住数次突袭,但刺中带着的寒意令他体内流转的气血也有些滞涩。 吴绪又连续抢攻了几次,他化作的水流抖动了数次又恢复平静,声势却弱了几分。显然长时间施术和御使未契合的养兵,对他也是负担颇大。 挚启在他的抢攻之下,体内的滞涩感越来越强,有两次险些回护不及被刺中。两人在自身坚持不住与即将击败对手之中对峙着。 “哗!” 又一声水流声在耳边响起,挚启循着水声移动右手握着的桃枝,此时他不仅体内气息流转不顺,连双手在水中也有些难以自如。就在他循着右边的那一点寒光,右手即将到达身体右侧时,却发现左侧腰间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糟了!” 只见右侧那点寒光在他右手回护之时被轻松挡开,而左侧的寒意却越来越声。原来吴绪久攻不下,居然抛出一柄刺为饵,攻左诱敌为虚,攻右偷袭为实。若是腰间被刺,不论吴绪是否留手,恐怕都难免重伤。 “喝!” 事态紧急,挚启大喝一声,也顾不得低调以自保的策略,全身气血飞快流转聚集在右手之上,手上的桃枝泛起微微的红色,原本被水流堵塞带来的滞涩之感被顷刻扫空。 他猛地挥动处在右侧的桃枝,突来的气势令周身的水流泛起一道波纹,携着这股气势直奔左侧即将刺入体内的分水刺而去。 “我认输!” 第四十三章 三家的真正实力 就在分水刺要刺入挚启体内,而桃枝要斩在刺上之时,吴绪的声音突然响起,挚启左腰的冰凉感也瞬间消失。吴绪退到场地中间,挚启蓄起的气势也烟消云散。 “当我拿出兵器的时候,本以为已经给了你最大的重视,没想到还是不够。屠乌说的没错,我不如你。” “吴兄刚才不收手,此刻我已经重伤不起了。” “若是不收手,或许会伤你几分,但我这柄养兵必然不保,而且自身也会重伤,我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挚启不再辩驳,吴绪对着他拱手一礼回到了水院几人中央,此时几人面色复杂的看着走过来的吴绪,低头避开了挚启追随而来的目光。 “没想到我们都小看了这位挚启兄弟。” 邢离开口之时,挚启在比斗时隐隐感到的窥视之意消失不见。苏澄面色平静的走到吴绪身边安慰了几句,然后转头看着挚启。 “终究还是小女子招待不周。” “苏小姐眼光还是要强一些,密地之事,可是就这般定下了?” “不错,十日之后六月十六,一同前往。” 大事已定之后,接下来的宴席便在其乐融融中结束了。苏澄尽显手段,令宾主尽欢,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离开了苏家大宅。 “可有把握?” 苏澄站在大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各有底牌,只能随机应变了。” “也好。” 回到武院之后的挚启,明显感觉到周围氛围的变化。屋子周边多了不少游荡的各院中人。原本打过交道之人,不论交情深浅,都会找准机会来屋中盘桓片刻。至于那原本就熟识的卓澹、苏澄等人,更是隔三差五便来闲聊几句。 喧嚣的门庭让挚启有些不胜其烦,他知道是苏家比斗之事在院中传开了。但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也无法苛责于人,只能闹中取静继续修行。好在十日时间不长,去赴苏澄之约倒成了他的解脱之法。 当挚启三人来到苏家之时,其他七人已经等在了门口。挚启发现吴绪仍在其中,此时的十人便是挚启三人、榆婧、邢离、苏家二人、吴绪和水院的另外两人。 水院之中有人让了一个位置给吴绪,苏家的另外一人是个略显病态的男子。年岁比其他人都略大一些,站在苏澄身边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人齐了,那就出发吧。” 五辆马车从苏家出发一直向东,穿过两侧楼阁林立的街道从东门出了衡州城,继续东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座离山不远的庭院前停了下来。十人陆续从马车中走下,看着面前的庭院满脸疑惑。 “本以为会在城中,没想到会隐藏在此处。” “若在城中,怕是早已人尽皆知。苏梁两家也是花了不少气力才发现此处,又花了许多时间和代价才和周家协商出如今的局面。” “没想到苏家领头的居然是个刚归家的野丫头。” 庭院大门打开,周齐领着十数人走了出来,挚启在其中发现了卓澹、卓凡两兄弟,还有两个与周齐面相有些相近的男子。其他也大都是六院中的男男女女,可是站在最后方的冯生令他眉头微皱。 “他居然也在此处!” 冯生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再加上他在武院中一直低调,在场的除了卓家兄弟和周齐,对他都不太熟悉,只当是个普通的助拳之人。 可挚启心中却十分清楚:他不过丙中天赋,如何能在天才辈出的六院中争得一席位置? 苏、梁、周三家平时虽然还算和睦,但小辈之间时常有些摩擦,此时三家正在门前互争口舌,倒是让招募而来的外人们看得津津有味。 挚启注意到梁家的领头之人是个看着十分老成的魁梧男子,从几人的话语交锋间知道了他叫梁声,梁家的嫡子之一,从小便在长在军中。 “好了,都进来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院中传出来,正在争执的三人立马安静下来。三人领着众人穿过小院来到一座有些破旧的小屋前停下,然后三家所属之人在外人惊讶的眼中屈膝跪了下去。 “拜见族祖!” 苏家只有苏澄兄妹俯身,而周家与梁家则跪下去近半数。就连一向自傲的卓凡此时也将身子压的很低,以示对屋中之人的尊敬。 “起来吧!” 屋门在一阵嘎吱的门轴转动声中缓缓打开,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众人眼前。三人盘坐在陈列简陋的屋子正中,被岁月犁出了沟壑的脸上挂着微笑,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尽管眼神如清风拂面,但众人都感觉到心间一沉,这是高阶修行者自带的威势。 “都是些不错的晚辈。” “不错,有些好苗子。” “此次密地之事我三人已经知晓,相信你等长辈也有了交代。此前开启密地,都是三家的高手进入其中,虽然有不少人得了机缘,但也有人失了神志,甚至失了音讯。如今你们都尚不及弱冠,境界也在识、御两境,进入其中必然凶险更甚。” “密地最早是我周家发现,但几代人的探索,也只不过在外围徘徊。所以你们这次进入,需记得保命为先,切不可因利而忘戒深入太过。你们还年轻,即便这次空手而归,只要还活着便还有机会。” “三家此次领头之人进屋,其他人在外面稍待。” 木门在苏澄、周齐和梁声三人进入之后再次关上,门外的三家本家之人颔首不语,受邀助拳之人都纷纷议论打探起来。 挚启在三人身上感受到了与姜灵有些相似的威压,不过不如姜灵那般凌厉,柔和而内敛,比姜灵的威势强上几分却有些后继乏力的感觉。他明白这三人应该至少都是势境修者,不过也确实如他们的外表那般,几近灯枯油尽。 “之前听说各大宗门世家向州城三大家族妥协,我还有些不解,如今看来,这三家也并不是表面的那般简单。” “是啊,眼前这三位长者,虽然不知具体修为如何,但初窥之时的感受便不弱于门中长老。” “这还只是三家的密地守护之人,其族中怕是还隐藏了不少高手。” 第四十四章 初临密地 这些人大多出自宗门世家,起初还对这次密地之行有些不屑,料想着小小衡州城必然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而三家口中所说的种种危险,不过是为了自抬身价而已。 可如今窥得三家实力之后,心中不禁都有些忐忑。这密地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片未知之地,若是三家存了什么坏心思,轻易就能将他们抹杀在其中。而且事后只要对外宣称不幸遇难,其背后的宗族也无法苛责于三家。 一时间大家都想到了关键之处,禁不住生出了退缩之意。 不多时苏澄三人从屋中出来,见着众人面色有些不自然,略作询问之后便有了计较。 “诸位心中所虑,早在我周家探索密地之初便有了应对之法。初始之时我周家损失惨重,为了减少损失,之后每次进入之人随身都会携带雾影晶。相信不少人知道此物的用处,它能记载周围三十丈的所有影像,起初只是用来记录密地的地貌,之后三家共享之后,便也有了互相监督的用处。虽然雾影晶有时长限制,但应对密地之行足矣,所以大家尽可放心。” 周齐一番话让众人面色稍霁,但任有几分犹疑。然后苏澄又抛出“密地所得皆归自己,三家绝不多问”的承诺,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呼声,算是彻底折服于利益之下。 挚启心中一直疑虑颇多,环视人群之后发现有几人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但见着兴致正高的人群,只能将想法埋在心中,坐在一旁默默等着密地开启。 挚启盘坐在地上遥望小院的后方。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院落,六月的天气正热,接近午时正是视野最好到时候。可小院后面山体却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席席微风还带来一股不属于六月的凉意。 时间缓缓想着午时靠近,笼罩在院落后方的薄雾似乎在渐渐散去,朦胧的山体已经能看得出三分模样。正午时分,阳光照着地面有些发烫,原本挚启以为会更加清晰几分的后山还是那般朦胧,但端坐在屋中的三位长者已经站了起来。 “跟着来吧。” 周家的老者领头推开了身后另一扇开向后山的门,一条隐藏在薄雾中的小道出现在众人眼前。跟着三位老人在小道上走了半刻钟,周身的迷雾越来越浓,只能隐约看见脚下的道路。原本以为走近了会更加清晰的山体,此时已经彻底没了踪迹。 又行进了半刻之后,两扇封闭的石门出现在前方,石门上依稀能看见些许斑驳的图案。众人停在门口等待了两刻钟,一道不知道从何处穿越迷雾而来的阳光照射在石门上。紧接着在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中,两扇石门缓缓打开到一半的位置停住,露出一条让人有些心悸的幽深通道。 “此处就是密地入口。进入之后可能会因为迷雾而分开,尽量先找齐同伴之后再深入探索。密地开启的时间是一个月,当你们在其中感受到迷雾变淡之时,便是回转之日,切记不可耽误,否则将永远留在密地之中。” “好了,午时一过石门将会合拢,赶紧进去吧。” 身前的通道给人的感觉有些不适,所以三位老人说完之后并没有人立马进入。为首的周家老者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前方的周齐便轻呼一声领着周家十人没入了通道中。 紧接着梁家的队伍也慢慢走入了通道中,苏澄看了一眼身前的苏家族组,点点头也走了进去。眼见着人群一个个被幽深的通道吞没,挚启向身边的屠乌和郭昇交代了几句之后,领着两人缓缓踏出了步伐。 在三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同时,两扇石门又在一阵轰鸣中合拢起来。 “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挚启环视身边遮挡了视野的浓雾,对于三家所言的雾影晶更加怀疑。他极尽目力不过才能看出丈余,雾影晶在此处怕是也没多少作用。他踩了踩脚下有些松软的泥土,望遍四周也找不出方向之后,索性随便找了个方位走去。 苏澄并没有向外人说明密地的详情,挚启走的极慢,脚下不时会凹陷的土地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这段不长的路程中,除了挥之不去的浓雾和迷雾中隐隐透出的血腥气,便没了别的东西。 前方隐约能看见一个木桩,走上前去却是一棵不知道坏死了多久的树墩。他坐在树墩上试着将脚下的泥土踩实,整个密地似乎除了他踩踏的声音便没了别的声响。 “怎么是个如此死寂之地,也不知道屠乌和郭昇怎样了。” “咦!” 挚启脚下的松软突然传来一股刺入的坚硬感,他伸手在泥土中摸索片刻之后,掏出了一个像是碎片的晶状物。比手掌略小的碎片十分坚硬,他双手用力掰了掰,分毫未动。 “倒像是个养兵的碎片,可惜没有灵性。” 他又在泥土中摸索了一段时间,不过并没有别的发现。就在他正好起身继续前行之时,突然一声尖叫从不远处传来,他收起手中碎片,向着声音的源处奔去。 前方比他来处多出不少植物,让他觉得有了些许生机,尽管离得近了发现也不过是些腐木而已。当他赶到声音的源处之时,除了那个发出声音的女孩之外,便只有她脚下的一个浅坑。 挚启走近望了一眼坑中,里面躺着一具没了右半身的白骨。 “因为这个?” “嗯。” 他手脚并用,将两边掀起的泥土重新埋了回去,还不忘用双脚踩实。 “我记得你是同梁家一起进来的,可是梁家本家人?” “我叫梁笑。” “挚启,你可了解这密地?” “临行时家中交代过一些,不过只是简单的方位。三家这些年在密地中都有了固定的集中点,一般进来之后都会首先到集中点聚集,然后再做打算。” “此地如何判断方位?” “其实很简单,周围这些腐木越密集,越是靠近外围。” “我刚才所来之处腐木稀少,便是内环?” “不错,家中交代不要独自进入内环。腐木越少,危险越大。” “那三家集中点又在何处?” “只需沿着外围绕行,便能发现,三家都是如此。” “绕行?所以这密地是个圆地?” “不知道,梁家深入有限,不清楚深处的境况。” “可要我送你前往梁家驻地?” “不,不用了,外围没有太大的危险,我应该应付得来。” 挚启看着梁笑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心中疑惑又多了许多。苏澄没有告诉他集中地一事,是不知还是不想?此地一片腐朽,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危险又从何处而来呢? 他带着疑惑沿着腐木而行,沿途还不忘打量这些形状不一的树桩,试图寻找一切的源头。前方依稀可见一个山洞,就在他猜测是否是三家驻地之时,有雨滴穿过浓雾打在了他身上。 “怎还下起了雨?” 第四十五章 诡异的地方 挚启伸出双手接住滴落的雨点,雨滴呈现不同于密地之外的淡红色,不知道是本就如此还是染了别的颜色。 雨滴在手上越积越多,打湿了手掌之后竟然有一股刺痛感传来。挚启看向双手,手心已经有些不正常的红色,再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物竟然在雨水下冒起了轻烟。 “这雨水有问题!” 顾不得眼前是否为三家驻地,他一头钻进了山洞之中。 洞里有些闷湿之感,深入了一段之后发现没有亮光,明白了只是个普通山洞。挚启没有走进太深,在离洞口不远的位置盘坐下,看着洞外越下越大的雨,思考着是否是腐林的由来之因。 “这有个山洞!” 一道喊声打断了挚启的思考,有人发现并且要进来。敌我不明的境况之下,挚启只得起身继续向洞中深入了一段距离,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藏了起来。 “这雨下的真是诡异,再淋一会儿怕是只剩下骨头了。” “可惜了这身衣服。” 来人有三个,挚启藏在暗处只能通过脚步判断。第三人没有开口,不过开口的两人听着并不熟悉,他只好在暗处继续等待着。三人一边抱怨一边收拾着衣物,不多时收拾停当之后便坐着闲聊起来。 “你真有办法让那小子束手就擒?” “不敢欺骗两位仙长。” “冯生!” 第三人开口的一瞬间,挚启就认出了这个让他看不透的狠辣之人。他不知道三人口中的小子是谁,但必然是在商量着对付谁的阴谋。 “那小子实力不弱,若是没有把握,惊动了他人恐怕就白费工夫了。” “两位放心,在下有十分把握。” “如此便好,也不枉我二人一番口舌将你带进来。” 三人没有在洞里停留太久,外面雨势渐停的时候便直接离开了。挚启跟在三人身后想打探一下他们的阴谋,可没走出多远他们就进入了另一个山洞中。 挚启在门口看见了周家之人,想来此处大抵是周家驻地。他继续沿着腐林行进,中途还仔细寻觅了一番,可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件。 三家多年的搜索,外围恐怕早已被刮地三尺。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风格粗犷的石屋,挚启正待靠近了观察,却被从不远处赶紧的邢离了叫破了踪迹。 两人携手来到石屋前,发现苏澄已经等在了门口。还没等两人发问,她便直接致歉,直言自己并不知道集中点一事。 “让二位见笑,不知是何故,家中并未交代驻地一事。我也是进来之后家兄提及,才知道有此石屋存在。” “无妨!” 邢离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挚启站在一旁没有出声。苏澄对着二人微微一笑,让开身后将二人引入石屋之中。石屋里面也如外面看到的一般,是个十分粗糙的建筑,除了几个随意摆着的石墩、石板可以看错凳子和床之外,就只有角落里堆着的吃食。 挚启发现屋中已经坐了几人,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苏家所属之人都集结到了此地。挚启起身迎过屠乌和郭昇,此时屋中已经有了九人,只有苏家的那位男子不知去了何地。 “为何不见苏兄?” “家兄出外探查,稍后就会回转。” 九人坐在一起讲述进入密地之后的见闻,大家都对那场诡异的雨感到不解。但唯一对这里有几分熟悉之人此时不在,只能在休憩中等待着。半个时辰之后,出去打探之人终于回到了石屋。 挚启之前对他印象只是年纪稍大,有些病态。如今站在眼前仔细看去,发现他除了面色有几分苍白,脚下步伐蹒跚了些之外,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暮色。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似乎饱含着历经沧桑后的死寂。 “泽哥,可有发现?” “没有。” 苏泽径直走到一个角落坐下,除了苏澄没有理会他人。 “天色已晚,且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当心!” 挚启一把拉住身子开始往下陷的屠乌,借着郭昇的力量将他拽了出来。这是他们进入密地的第五天,也是三人一起行动的第一天。 最初四天在苏家二人的带领之下,一行十人将整个密地外围转了个遍。但经过三家这么多年的搜索之后,外围已经很难再有发现。四天的一无所获,让众人心中都生出了继续深入的想法。 但苏澄出于领路人的考虑提出了担忧:一是内环的信息三家知之甚少,贸然深入可能会遭遇不测;二是密地除了诡异的雨水之外,还可能有各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危险。尤其是晚上,即便在驻地石屋也能听到各种奇异的声响,如果深入之后无法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极有可能难以保证安全。 众人经过一番争论之后,最终决定按各自的意愿独立行动,但无论是否选择深入,都要再十天之后回到石屋集结,集中所有人往深处探索。 挚启最初曾经往内环行进过一段距离,于是便带着屠乌与郭昇二人走上了之前走过的路。可谁知原本只是觉得有些松软的土地,却隐藏着如此多的泥沼地,不到半天的工夫,三人便两次险些陷了进去。挚启看着身后喘着粗气的郭昇,脸上也泛起一丝无奈。 “这是什么破地方,满是迷雾看不清路也就罢了,居然连脚下都没有块好地方。” 郭昇喘息着还不忘抱怨几句,边上的屠乌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挚启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二人,略微调整了方向之后又继续往前走去。之前连续四日的搜索,虽然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但也察觉了密地许多奇异。 最为奇异的地方便是密地的泥土,也如那日的雨水一般带着淡淡的红色,而且越是深入,泥土的颜色越深。如今挚启看着手中已经接近血色的泥土,也不得不停下身形沉吟起来。 身旁不知想着什么美食出神的郭昇没有注意到挚启停了下来,一个大步踏出,整个身子突然一沉。 “糟了!” 郭昇回过神来大叫出声,意识到又遇到了泥沼地,身后的挚启和屠乌两人也赶紧上前。正当二人把住了郭昇的双手准备往外拉时,只听见泥沼地中传来一阵脆响,然后郭昇的的身子便停止了下沉。 “咦,俺好像没事!” 郭昇半个身子埋在泥土中,朝着二人憨憨一笑,握住两人伸出的手准备脱身。 “嘶嘶嘶!” 两人还没来得及拉他出来,地下突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而埋着郭昇下半身的泥沼也开始上下起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不停的颤动。 郭昇见状一声大叫,挚启二人也警醒的用力往上一拽,郭昇被拉到半空带起一身泥土的同时,一个形状有些模糊的人影跟着他从泥沼中钻了出来。 三人紧张的后退几步,还没来得及细看,人影在三人上方转了一圈之后便消失在了迷雾中。 第四十六章 再遇灵体 “那是个什么东西,如此快的身法?” “像是个灵体,看不真切。” “灵体?” “不错,天地孕育之灵成形。” “那,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们先退回去吧。” 挚启没有说话,思量片刻之后上前几步,探出头看了看郭昇带出来的土坑,转身笑着看向两人。 “我们挖挖看如何?” 挚启没有等二人答复便直接动手。泥土埋的并不深,此前郭昇停止下陷,也的确是探到底了。三人沿着已经有的小坑往下挖了不长的时间之后,就已经摸到了实地。又一番清理之后,一个五尺见方、深约尺余的大坑呈现在三人眼前。 “这是具白骨?”郭昇声音有些颤抖的询问。 “不错。” 挚启注意到白骨的年月应该是有些长了,除了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斩断的左手落在一旁,还有一段臂骨应该是刚才郭昇陷落的时候踩断了。 “那这个呢?” 屠乌指着白骨右手边已经碎裂得只能看出大概形状、表面也有些斑驳的兵器问道。 “像是把斧子,不过已经碎了。” 挚启从白骨旁捡起了一块碎片,用指甲刮了刮表面的斑驳痕迹,露出原本兵器的颜色。贴在手心有些冰凉,看不出材质的碎片还透出淡淡的灵息,倒是与之前消失的灵体有些相似。 “这是件养兵,应该有些年月了。” 挚启并没有说完,若他所料不错,刚才消失的灵体便是这养兵之灵。但养兵成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兵器主人修为极深,与养兵互哺助其成灵;二是养兵处在某种极特殊的环境中,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自身成灵。 无论哪一种,这都不是衡州城三家在短短这几年、几十年的岁月里能够做到的。这具埋在泥沼下的白骨,身前修为定然不是三家所能企及,可却命丧在这密地之中。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挚启望着灵体消失的方向,在屠乌与郭昇诧异的目光中沉吟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色有些暗了下来,才将兵器碎片一一收起,又将白骨重新埋了回去。 三人在临近天黑时找到了一个勉强容纳他们的小洞,收拾一番之后又进了些吃食,白日的疲乏在这个拥挤的洞中尽显。郭昇躺在地上沉沉睡去,屠乌也靠在洞壁上打着盹,挚启望着离他不远的黑夜发着呆。 外面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密地的黑夜似乎并不分内外。挚启犹豫了片刻,挪动有些惫懒的身躯坐在了洞口。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吓得还未坐稳的他险些又跌了回去。紧接着又是几道快速从洞口前越过,挚启轻声唤醒了睡得正熟的二人,三人靠在一起紧张的戒备着。 “这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 “他们不会进来吧?” 挚启此刻很想给郭昇讲述一个姓石的胖子的故事,但没等他想好如何开口,一声凄厉的叫声在洞口响了起来,然后一道隐匿在高大腐木阴影下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洞口。 “还真来啊?” 挚启早就见识过乌鸦嘴的不凡功力,在郭昇话音刚落之时,便踏步上前抢攻。他不知道进来的到底是何物,但在如此诡异的时间和地点,只能当做敌人看待。 挚启一掌拍向刚出现的洞口的身影,手掌尚在身前没推出多远,那道身影便一闪而消失了踪迹,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了三人的后方。 “啊!” 鬼魅般的身法让三人有些失色,郭昇大喊一声挥动双手向后一击,但也如挚启一般打在了空处。只能勉强容纳三人的山洞并没有对这道身影造成阻碍,三人也在其停顿的片刻间对它有了一些认识。 这是一具不太凝实的人形身影,面容有些模糊,双眼空洞看不出喜怒之色。 “好像是个灵体。” 三人背靠背围在一起,紧张的看着此时又已经站在洞口的灵体,此时它已经在洞中绕了一圈。突然它脸上出现一丝变化,然后身形一闪朝着屠乌冲去。 “当心!” 挚启出口提醒二人,右手顺势拔出桃枝,在逼仄的山洞中沿着灵体移动的方向挥出一击,它原本快速的身形因侧身躲避慢了下来。 而此时郭昇双臂闪出微光挡在屠乌身前,与迟来的灵体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双方各自向后退出几步,突然一道金光闪现,直冲还未稳住身形的灵体。 “唧!”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再次响起,它再次出现在洞口位置,不过此时身形似乎涣散了几分,脸上还能看出愤怒的神情。显然三人配合之后,屠乌的一击给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唧!” 又是一声尖叫,不过这次并非对着三人发怒,而是朝着洞外的黑夜召唤。 “不好,它这是在呼唤同伴。” 三人顾不得阵型,纷纷出手阻止,但它因为受伤似乎谨慎了许多,只是倚仗身法迅捷不停闪躲,口中的尖叫声一直未停。 不到半刻钟工夫,三人未曾碰着它的衣角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而此时洞外已经有数道模糊的身影快速接近。 “此地太过狭小,若被合围,恐就成了笼中鸟。” “虽然都说密地的夜里十分危险,但总好过被一堆灵体堵在此处,准备逃!” 三人调整阵型,合力朝着洞口发出一击,将原本即将围住洞口的几道灵体打散。然后屠乌与郭昇在前、挚启在后从洞中一跃而出,朝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身后的灵体齐声尖叫,身形一动冲散了眼前的迷雾,紧跟着三人而去。 灵体速度极快,几个呼吸的工夫,在三人后方的挚启就看到了它们模糊的身影。他不得不连续出手减缓对方的速度,同时提醒前面的两人加速。一刻钟的的时间过去,六道灵体已经将三人半包在圈中,挚启在持续攻击之下有些疲乏,于是只能三人轮转。 前路不可知、周围强敌环伺再加上持续的消耗体力,三人渐渐觉得有些不支,身上也在与灵体交手之时留下了几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更重要的是,灵体每次创伤屠乌与郭昇二人之后,他二人都会觉得体内的金、土两行之力会流失一部分,而挚启却没有这种感觉。 “唧!” 处在三人行进右侧的灵体突袭而至,挚启此时在前方回转不及,后方的屠乌正在应对其他灵体,本在中间处于休整期的郭昇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击。 灵体“唰”的一声在三人头上穿过,在郭昇的脸上留下一道伤口,他只觉得有一股虚弱感涌上来,脚下踉跄一步伏在了挚启后背上。 “俺有些遭不住了!” 第四十七章 又一个老头 屠乌快跑几步靠近二人,三人脸色都十分阴沉。挚启背着已经无法独自行走的郭昇,脚步更慢了几分。眼看着三人就要被灵体包围沦为鱼肉,一片密集的腐林出现在眼前。 “进入那林中!” 就在一个灵体冲到了三人前方合围之际,挚启将背上的郭昇往前方一甩,然后扶着屠乌扑进了腐林之中。二人扑势未尽与地上的郭昇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力带着三人向林深处滚出去很远。当挚启在混乱中清醒,扶起两人准备继续逃命之时,却发现原本穷追不舍的灵体已经没了踪迹。 “怎么不见了?” 三人见暂时安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郭昇口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却被再次出现的尖叫声吓得跳了起来。挚启循声望去,只问声而不见影。犹豫了片刻之后往回走了几步,发现六道灵体在林外踌躇不前,只是发出阵阵尖叫。 “他们似乎不敢进来。” “太好了,俺终于能喘口气了。” 郭昇再次躺回地上,此时天还未亮,腐林中除了密地夜里充斥着的黑暗之外,并没有如别处一般的各种声响。整片腐林就仿佛一个死地,只是迷雾遮挡了它该有的模样。 三人休整了片刻,挚启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屠乌与郭昇两人仍有些虚弱,但这林中也并不是安身之地,只得起身继续向前。 密集的腐林中难以辨别方向,他们只得根据林外的尖叫声的变化来决定走向。越往里尖叫声越小,走了半个时辰之后,林中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 三人不得不在判断方向上花上许多精力,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好几次迷失了前路。就在他们再次不知该如何前行之时,一座简陋的农家小院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这里有人住?” 挚启记得临行前周家老者特意叮嘱过,若是在一月期限之后继续停留,便永远无法出去。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些无法出去的便是死了,可如今一座简易的院子出现在眼前,莫非陷入其中的三家之人还会活着?可若是活着,为何不在密地再次开启之时出去? 他自然不会认为是三家的驻地,一是三家驻地多以坚固防御为主,不会修建一个如此脆弱的小院;而是三家曾言密地深处多危险,也不会冒险在此处修建驻地。 三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这的确是个十分简陋的院子,除了一座木质草顶的小屋,就是一个用些许藩篱围成的一个不大的庭院。挚启还在犹疑为何小院没有在诡异的雨水中化为乌有,木屋在一声嘎吱的轻响中打开了门。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中传出。 “进来吧。” 三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立马收回了脚步,郭昇更是转身往后跑了几步。回头发现挚启和屠乌没有跟上,才战战兢兢的走到了站在院门不远的二人身后。 “真要进去?” “福祸难料,不过这密地的黑夜里,不知隐藏着多少未知之物。” “那院中要安生些?” “好歹是个人声。” “也对,听着是比那些唧唧的声音悦耳。” 三人推开院门,一步一顿的走到小院中央站定。木屋深处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当他的轮廓出现在屋外时,他们发现的确是个人。准确的说是个身材瘦削的老人,长须雪白,但头发却有些斑驳的黑色,一件宽大的袍子套在身上,只露出头和双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三人,脚步声音极轻的走到三人不远处停了下来。 “坐吧。” 三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张木凳,老人自顾着先坐了下来,挚启看着面带笑容的老者,轻轻拽了拽左右两人,也一起坐了下来。 “我未曾想过会是三个小家伙。” “前辈是?” “也从未想过你们会走到这里。” “晚辈三人在林中迷了路,无意闯入打扰了前辈,请前辈见谅。” “可是周家的小辈?” “晚辈受苏家之邀前来。” “苏家?莫非周家不在了?” “此次进入密地的是衡州城的周、苏、梁三家。” “贸然开启守护之地也就罢了,居然还与他人共享,周家尽然没落至此。” “为何你等小辈也能进入此地了?” 老者感叹之词,挚启不知道如何接话,待他问起此次进入密地的缘由时,便将衡州城中之事悉数道出。老者静静的听着挚启之言,眼神越过三人看向远方,似在追忆往事。 “雾隐山……,你们走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怎么刚坐下,又要赶我们走了?” 老者说完转身准备进屋,却在郭昇开口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缓缓转回身来,头上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已经变得全黑,脸上阴沉的神色取代了之前的笑意。 “怎么,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老者突然的态度变化让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还来不及思考,老者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光,携着劲风直奔三人面门而来,瞬时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也是个灵体!” 三人立马摆出阵型,屠乌在前,挚启和郭昇守住左右两侧,这是他们在半个晚上的逃命途中形成的默契。他们维持着阵型急速后退,想在老者攻到之前退出小院。 只见黑影一闪,三人离院门还有几步之时,队伍前方的屠乌一声闷哼倒在一边,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右侧的郭昇也应声倒下。挚启见状拔出腰间的桃枝,快速挥舞着护住周身。 “唧!” 老者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声,或许是眼前三只蝼蚁的负隅顽抗激怒了他。挚启只感到一阵凌厉的寒风刮擦着自己的脸颊,一只裹着黑纱的手掌在他眼中不断放大。 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心中生出了绝望之意。就在他准备撤手放弃之时,怀中突然出现一股炙热的灼痛感。他没来得及伸手查看,就听见一声轻“咦”。 刮骨的劲风消散,之前头发全黑的老者又恢复了开始的黑白相间,手中拿着一块乌黑的金属牌,满脸疑惑的打量着。 “此物你从何而来?” 第四十八章 血坟之秘 挚启没有立马回话,俯下身来查看屠乌和郭昇的情况,发现二人只是昏迷并未受伤之后,才松了口气。 “放心,他们只是晕过去而已。”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此物是一位老者所赠。” “哦?他可有留什么话?” “他说吃了我一顿酒肉,拿这个当做补偿。” “可是姓许?” “正是姓许。” “倒也像那个老头的做派,没想到他还活着。” “前辈和许老相识?” “有些交情,先坐吧。” 身后又出现了一张木凳,挚启大概明白是因为旧人之物让他暂时脱离了险境,便踏实的坐了下来。 “前辈,这到底是何物?” “你不知?” “不知,许老并未说明,它在我手中除了几次发烫之外,也并无异处。” “他既然没说,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也不便多说,你只需小心收好即可。” 老者将金属牌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然后递了过来,挚启小心接过收入怀中,双目盯着老者等待下文。 “你可是有些疑问?” “前辈明鉴,晚辈自进入密地,便在一片懵懂之中。” “得见故人之物,也算缘分,你问吧。” “这密地究竟是何地?” “密地?不过是埋骨之地罢了,这偌大的地域,不过是座坟场。” “坟场?那之前追逐我们的,莫非不是灵体,是鬼魂不成?” “你说林外那些?他们的确是灵体,就连老夫我,也是灵体。” “都是灵体?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就要从百年前的大世之争说起了。” 百年前的大世之争,罗冈山脉也是战场之一,当时有众多强大的修行者在山脉各处大打出手,衡州城边上的这块密地便是当初交手最为密集的区域。 高阶修行者之威,动辄毁天灭地。当时的衡州城周边山河倒卷、天地移位,一片灭世末日的景象。如今密地所在之处更是尸横遍野、血染苍穹,风吹过此地都会带走阵阵哀嚎。 周边的百姓从那以后便不敢靠近此地,还给这里单独起了个名字,叫做“血坟”。 此后几年的时间里,血坟开始异象频生。不仅土地染血色不退、雨水尽变红色、原本就破损不堪的山林慢慢被腐蚀,更是有误入的百姓看到游魂遍地、尖叫不停。 一年后,几个修行者进入血坟,然后血坟便被一片终年不散的迷雾笼罩,一众异象也被埋进了迷雾之中,再无人得以入内。 又一年之后,衡州城突然出现一个神秘的周家,买下了血坟周边的大块土地。 “所以密地实际上就是那血坟,而周家便是负责守护血坟的家族?” “不错,但是百年时间,周家怕是已经忘了立族之本,就连守护之地都与人共享,还当成了一个牟利之处。” “这些灵体又是何物?” “灵体便是当初那些修行者的兵器之灵,只是多数兵器之灵在当时还未成灵,而且有损坏了兵器本体。在血坟中百年成灵之后,便成了你们见到那般没有意识、只知吞食之物。而我在大战之时已然成灵,且本体受损尚轻,才会如活人一般无异。” “这血坟之中如前辈这般的灵体可还有?” “百年前尚有十余个,如今怕是剩不下几个了?” “灵体也会死吗?” “困在这死地百年,灵力消退不说,便是百年的孤寂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这些承受不住的,便选择了自我寂灭,回归天地。” “真的出不去?” “百年前来此地升起迷雾的那几人,来自雾隐山。他们在血坟联手布下了阵法,将所有灵体困在此地。百年时间,不是没有像我这般的灵体尝试冲出去,但都无功而返。那几人还与我们十余人约定,需管束那些没有意识的灵体,只可在夜间出现。” “原来如此,只是既然外人无法入内,为何还不能白日出行呢?” “自然是为了保护周家之人,每年六月到七月之间,周家都会进来修复阵法。只是不知为何到了今日,却成了寻宝之机。” 话到此处,挚启已经大概明白了密地的过往,也知道了三家口中的密地所得,不过是百年前死在此地的修行者遗物而已。至于丧命之人,多半是成为了外面那些灵体的口中之食。 “挥手间改天换地又如何,最终还是埋骨在这死地。” 挚启心中轻叹一声,他见过俗世间的生死,曾感叹过弱者如蝼蚁。如今站在埋葬了无数高阶修行者的土地上,竟也只能生出一样的感受。 脚下这些人的兵器之灵,都已经强大到令他绝望,可依旧死在了修行者的江湖之中,究竟如何才算得上二叔口中的强者?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颓然。 “前辈可知道这时间最强之人是谁?” “为何问这个?” “晚辈见识过俗世的江湖,弱肉强食;如今听说了修行者的境遇,竟也是一样的道理。我想知道究竟强大到何等地步,才能在这世间逍遥。” “世间本无逍遥客。无论是俗世武者,还是修行圣者。在其有所成就之前,皆是一路披荆斩棘,由弱而强,尝尽了世上万般苦。待其功成名就、站在了高处,仍不免为名声、宗门所累,难得自在脱身。临末了,终是黄土一杯,封埋在不过三尺之地。” “生不可得,死亦难追。” “是啊,就算如雾隐山这般矗立世间数百年的修行圣地,被世人称颂为入世皆人杰,天地逍遥客,却也有数人死在了此地。” “他们也埋骨于此?” “不知道,那些人所面临的战斗,那时我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听说他们在此陨落。百年前雾隐山之人进来布置阵法,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将遗物取走。” “前辈未曾见过他们的兵器之灵?” “不曾见过,不过这血坟的最深处有一股十分隐蔽而强大的灵压,连我也不敢轻易靠近。” “之前逃命之时一路狂奔,本以为已经到了密地最深处。” “那里不是你能踏足之地。即便是我这里,若不是你与许老头有些缘分,也是有来无回的。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你且在此歇息,待到天亮时他二人醒来,便自行离去吧。” 第四十九章 梁家姐妹 当第二天挚启摸着怀中十余颗颜色不一的珠子离开小院时,老者正坐在院中的枯井旁,对着井口念叨着什么。 这些珠子据说是密地中灵体在寂灭之后、尚未消散回归天地之时凝结而成的灵珠,能在修行之时作为辅助之物。 可惜这些灵珠只适用于五行修者,挚启将几颗金、土两行灵珠分给屠乌和郭昇之后,便将剩下的放入了怀中。 “这老头到底是啥人,怎么有些神叨叨的。昨天还要将我们全杀了,今天却拿着礼物给我们送行,他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我们可还没走出多远,你不怕他改了主意?” 郭昇吓得跳到两人身前,探出脑袋看向后方,发现那老者仍坐在枯井旁才松了口气。 “他,是灵体。” “不错,所以我们还是在他改主意之前,赶紧离开吧。” 三人回头看了小院一眼,沿着老者指点的方向,踏步没入了腐林之中。待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之时,坐在院中枯井旁的老者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许老头啊许老头,这次不论你的选择是对是错,我们都不能陪你了。” 三人明白了血坟之密,便通晓了密地中的生存之道。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听从老者的建议,退到了密地内环不太深的位置,首先找到一个隐蔽的用在晚上的休憩之地,然后绕着这处休憩之地往四周探索。 从此他们只需注意在天黑之前及时赶回,同时注意脚下不时出现的泥沼——还有可能是某位前辈的埋骨地,就可以来去自如。 五天的时间过去,他们换了六个据点之后,原本踌躇满志的三人却被眼前的事实挫败了。 尽管他们心中怀着对死去先辈的敬仰之情,在搜取这些人遗物之时十分小心谨慎,但却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之物。断裂的兵器、风干的药物、灵陨的宝物,就连几本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功法典籍,也在打开的瞬间化为了飞灰,引得郭昇着实伤心了几回。 如今摆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些兵器残片,两张已经看不清字迹的兽皮,还有两个个手指头大小的灵珠。 “挖了五天的坟,就这么些东西,真是白费力气了。” “挖累了!” 屠乌难得一见的附和了郭昇一回,两人着实被连续的徒劳无功打击到了。 “忙活了这么久,还不及在那老头院中躺一晚上的万一,要不我们回去再找他讨点吧。” 挚启看着一脸认真的郭昇无奈一笑,正准备将东西收起早些休息时,外面却响起了灵物的尖叫声。三人赶紧将地上的东西收起,靠到洞口观察外面的情形。 “难道被发现了?” “应该不会。” 他们一路探索所找的歇脚之处都十分隐秘,而且为了提防灵力被灵体感知,挚启还特地给了二人掩灵玉,五天的时间从未出过差错。挚启望了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几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最前方两道身形略小,步履有些踉跄,奔跑时口中还不时发出恐惧的叫喊声,应该是两个逃命之人。而后面的身形飘渺,速度极快,显然是猎食的灵体。 逃命的两人知道跑不过这些奇怪的东西,边出手阻挡的同时,还不忘大喊着寻求同类帮助。只是他们既不像挚启他们那般进退有序,又不明白这夜里喊来的定然不会是援兵,已经陷入了绝地之中。 两人渐渐靠近挚启三人藏身的山洞,身影也慢慢清楚了起来。 “好像是梁家之人,救不救?” “我对官军感官十分不佳,不救!” 挚启想起了安仁县陈家的灭门惨案,年关路上挚家多人命陨之殇,都与官军脱不开关系,不禁恨恨的甩了一句。 “居然是两个姑娘?” 此时两人已经看得清相貌,郭昇感叹了一句。挚启回身看了看洞外,有些意外的改变了想法。 “居然是她?救她们!” 郭昇有些诧异的看了挚启一眼,然后将洞前的遮挡物掀开,同时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朝远处扔了出去。 挚启在二人经过洞口时猛地将二人拽入洞中,不顾二人的挣扎让屠乌捂住了她们的嘴。然后从她们手中夺过兵器插入地面,在二人愤怒的目光下,双脚一踩将兵器整个没入了地下。 “亏了,亏大了,刚得的灵珠就这么扔了!” 郭昇将洞口重新掩好便低声咆哮起来,挚启示意屠乌松开二人,同时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两个姑娘此时也认出了他们时苏家之人,心中顿时安心了许多,身子一松瘫坐在了地上。 “梁姑娘,又见面了。” “挚、挚启,是你?” “笑笑,你们认识?” “刚进来时见过一次,琴姐,他不是坏人。” 梁琴听说二人相识,顿时满脸戒备的守在梁笑身前,尽管梁笑在后面不停解释,但依旧没有让梁琴有所放松。挚启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 “你是不是也想骗笑笑?”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所言何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眉眼间的交流倒让眼前的梁琴更加紧张。 “贼眉鼠眼的使眼色,还说不是坏人?” “姑娘,且不说我与梁笑只见过一面,并不知你口中的骗为何意。便是我三人冒着丧命之险救你二人,也算得上是个善举吧?” “就是,还搭了一颗灵珠。” 郭昇对灵珠念念不忘,梁琴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沉吟片刻之后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 “那你为何夺走我们兵器?” “你二人在林中逃命,那养兵便是灵体的指路灯。我若不将其埋在地下,此时我们已经全成了它们的口中食了。” “你当真不是为了笑笑而来?” “当然,我们三人皆来自衡州下属的县城,进入州城之后便在城卫营六院中修行,此前并不认识两位姑娘。而且我们这几日一直在这片区域游走,无意间撞见才出手相救,并没有刻意安排。” 费了好大一番口舌,终于让梁琴明白了他们的善意。然后挚启又向她们解释了灵珠、灵体等许多二人未曾听闻的东西,也使得二人明白了在夜里捡回一命是多么难得,最后终于让两位女子彻底放下心来。两人在恢复片刻之后,也讲起了她们的遭遇。 梁琴之所以戒备心极强,是因为她二人曾错信他人数次被骗。就连这次夜里逃命,也是被人欺骗所致。 第五十章 红颜多祸水 梁笑与梁琴虽然姐妹相称,但并非亲姐妹。只是在族中父辈交好且年龄相仿,自然也就要比寻常宗族姐妹要亲上许多。 梁笑的父亲天资颇高,十年前的六月,作为家中最年轻的势境修者进入了密地之中。奈何天妒英才,密地之行成了梁笑一家的命运拐点。 她父亲在密地中不知有何遭遇,虽然完整的走了出来,但却从此变得疯傻,不到五年便撒手人寰了。 就在梁笑父亲去世不久,不知从何人口出传出消息,说是他所以变得疯傻,是因为曾经进入密地深处遇到了一处宝地。只是被未知之物侵染,没来得及取宝便匆匆退出。为此他还绘制了一张地图,准备下次进去时按图索骥。 谁知他没等到下次密地开启便成了个疯傻之人,而他死去之后,众人猜测地图必然落在孀寡手中。 一张突然出现的地图,让整个梁家陷入了混乱之中,也让梁笑母女受尽了世态炎凉。曾经亲如父兄、忠若家臣之辈,纷纷使出各种手段威逼利诱,试图将地图握着自己手中。直到梁笑进入密地之前,母亲依然在群狼环伺之下朝不保夕。 随着梁笑随行到了密地,觊觎者的眼光便放在了她身上。两人不久前便是被人以寻宝之名骗出驻地,险些被人擒住,好在趁他们内乱之际逃了出来,随后在逃命途中被挚启所救。 “你们将地图之事说出,就不怕我们也起了觊觎之心?” “能舍了宝物与性命相救,我相信你们的为人。” “所以果真有张地图?” 梁笑背过身去,在怀中摸索一阵之后,掏出一块看着有些老旧的兽皮,红着脸递给了挚启。挚启接过兽皮摊开来,一阵清香入鼻,想来这地图是梁笑贴身收藏的。 “居然在这个地方!” 四人凑过来看着兽皮上勾出的几条曲线,沿着密地外围驻地一路弯弯曲曲的深入了内环,然后在一处没有多少标注的地方停住。只是这终点周围密密麻麻画出许多树木的样子,与挚启三人之前误入的腐林十分相似。 “不会是在那个林子里吧?” “就是在那里。” “难道还要回去找那老头?” “不是一个方向。” “那岂不是比去老头那儿还危险。” 见梁家姐妹有些茫然,挚启又将之前腐林的遭遇讲了一遍,不过将老者的那部分隐去,只说林中有一些与人无异的灵体,十分危险。 “大致就是这样,九死一生之地,去或不去你们需思虑周全。” “去!家中皆言我父亲是因为贪图宝物瞒而不报才遭了祸事,说他是罪有应得。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为我父亲正名。” 梁笑倔强的小脸涨得通红,眼中的坚持让四人有些动容。两次相遇,挚启一直觉得她是个柔怯的弱女子。而眼前的梁笑,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也让他决定了帮她一把。 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简单,屠乌和郭昇向来与挚启共进退,梁琴也不会放任梁笑自己深入险地。待到天亮之时将二人兵器取出,一行五人朝着腐林的方向行去。 与第一次的慌不择路不同,没有了后面灵体的追杀,还有了指明反向的地图,挚启脸上从容了许多。但考虑到老者的告诫之言,他始终保持警惕。 先找好一处隐蔽之地再继续出发,宁可天黑时回头躲避,也不冒险在夜色将至时慌忙寻找安身之所。 挚启的谨慎让五人一路十分平顺,不过也着实慢了不少。与上次入林到发现小院的半个晚上相较,这次他们足足走了两天才接近目的地。 “应该就是那里了。” 五人站在一颗粗大的腐木旁,遥望前方地图所指的终点。永远不散的迷雾和密集的树木遮挡,看得并不真切,他们又亦步亦趋的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一块巨大的石壁出现在五人眼前。 这块石壁横亘在腐林中间,极大却又极薄,从侧面看就好像一个石楔子嵌在了地上,将眼前照片林地分成了两半。石壁上不停闪烁着各色光芒,五人来到跟前仰望头顶之时,呼吸都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这,这都是灵物?” 五人在石壁上各种颜色光芒的刺激之下,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挚启移动目光扫视着头顶的灵物,却发现一旁的梁笑正忍着眼泪低声啜泣,挚启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相信父亲绝不是见财忘义之人,可是眼前这么多宝物。” “如此多的宝物,你父亲不仅一件未取,还因此沦为囫囵,想必此地不是眼前的这般简单,你也不用着急下结论。” 挚启一席话止住了梁笑即将滴下的眼泪,然后他沿着石壁走到末端,试图绕道石壁后方。正当他惊鸿一瞥间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时,一道妖冶的女声从石壁上响了起来。 “哎哟,居然来了五个小家伙,真是太好了,呵呵呵。” “是不是喜欢这些宝物啊,只要陪着我说几句话,说不定就送给你们了哟!” 循声而望,一个头顶云髻、妆容艳丽的年轻女子正缓缓落下,她着一身黑袍,却在胸前和两侧开口极大,露出大片的肉色,显得极为妖媚诱人。她从石壁上取下一个红色的灵物挂在胸前,在五人面前转了个圈,眼角含笑的看着他们。 “怎么样,姐姐漂亮吗?” “漂、漂亮!” 郭昇不像其他四人尚且年幼,十六岁的年纪,若身在富裕之家,早已初通男女之事。所以他看到眼前的女子,出于本能的附和了一句,惹得这女子一阵娇笑。 “想不到你看着老实,却是最油嘴滑舌的一个,不过姐姐爱听,这个送给你了。” 她将刚挂在胸前的灵物取下扔了过来,郭昇有些失神的接下,手间的灼痛让他回过神来。挚启看了一眼红色的石头,看不出是具体是何物,但确是一块火系灵物。女子一直站在远处笑盈盈的看着她们,在迷雾之下显得越发妖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慷慨,只要你们也说点好听的,说不定也有奖励哦!” “至于你这个小家伙,拿了东西就先陪我玩一会儿。” 话音刚落,挚启只闻到一阵幽香飘过,身旁的郭昇就已经站在了女子身前。此时他双眼紧闭,脸上神色变幻不停,似乎陷入了梦境之中。 第五十一章 不解风情是少年 “你将他怎样了?” 郭昇的异常让四人缓缓靠在一起。 “放心,只是让他做个好梦。” “如此简单?” “当然了,我可是很善良的。不过还得看他喜不喜欢,如果喜欢自然是好事。如果不喜欢,那可就难说咯。”黑衣女子邪魅一笑。 “不喜欢会如何?” “具体会如何我也不清楚啦,不过好多年前也有个人来了这里,他就不喜欢我给他的梦,结果醒来好像是疯了。”她捂嘴轻笑,胸前的雪白起伏不定,看起来十分诱人。 “是你!就是你让我父亲发了疯?”梁笑握紧双手,愤怒的瞪着女子。 “哟!没想到还有个故人之女,真是有缘啊。” “你究竟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我本来想对他以身相许,可惜他拒绝了。但是他所求的东西太贵重,我只能给他安排了一场大梦。” “究竟是什么梦?” “这个嘛,就是亲手杀了所有至亲之人,是不是很精彩?哈哈哈哈哈,你们要不要试试?” “你!” 四人满脸怒色的指着女子,而她却笑得更加大声。整个人随着笑声的增大不停颤抖,似乎这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挚启四人只觉得整个林中都充满了她的笑声,将他们裹在这块石壁之前不停的钻入耳中。突然他们感觉到声音猛地一停,四人抬头只见一双冒着黑光的双眼穿过他们的眼睛,然后就陷入了迷蒙之中。 挚启看到熟悉的人影不停的在眼前闪过,从衡州城到安仁县、再到汤溪镇,从屠乌、郭昇到常俊、挚辰、再到姜灵、陶真,挚亦、云韫。所有亲近的面孔都在他面前闪过一次,而他手中握着一把剑。 他终于有了一把剑。 屠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两人还是在衡通商队的马车上,他的眼神也和初次相见那样满是执着。挚启正要上前,手中的长剑却突然递出透过了屠乌的身体。 他的意识和身体似乎分离了一般,控制不了双手和手中的长剑。屠乌平静的倒在血泊当中,眼睛自始至终都如初般看着挚启,没有怨恨和疑惑。挚启感受到了滚动在自己鼻尖的泪珠,而他此时的脸上却仍挂着淡淡的微笑。 “啊!” 如旁观者一样的无力感让他想大声吼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的左手缓缓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右手长剑上的鲜血还不停的往下滴着。 景色一转,他出现在了城卫营的练兵场上,身前是憨笑着向他讨要芝麻饼的郭昇。挚启想要出声叫他离开,挥手之时却发现挥出的是手中长剑。郭昇如屠乌一般,带着一直不变的憨笑死在了挚启剑下。 接着场景不断变化,衡通商队时的苏澄、安仁县城的常俊、挚辰,山坟中的姜灵、陶真。他们一个一个不断的出现在他眼前,沉默的带着永远不变的初见时的表情,被他刺穿了身体。 他脸上眼泪不停的流下又被擦干,最后左手更是直接捂着口鼻,阻住眼泪向下。 当挚启出现在汤溪镇家中,看着眼前的挚亦时,他已经感到自己要崩溃了。含着眼泪的双眼还要做出微笑的表情,让他脸形看着有些扭曲,但他的右手依然平稳的握着长剑。 “启儿?” 眼前的挚亦突然开口,挚启只感到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如同遭到了重物锤击一般的剧痛让他从迷蒙中醒了过来。 他伸出双手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发现其他四人都满脸泪水的站在原地,而对面的女子正一脸惊骇的看着他。 “你是怎么醒过来的?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醒过来,给我回去!” 女子满脸的妖媚化作狰狞,化作一道黑影扑向挚启。挚启尚在剧烈的头痛中有些不解她的愤怒。可就在她要接近挚启时,一道青光从他身上突然射出,刺入疾速而来的女子肩膀,将她击退并钉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藏老头,是你,居然敢害我!” 女子认出了身上木刺的来历,用力将其从肩膀上拔出,愤怒的看了一眼下方的挚启,突然转身消失在了腐林之中。而此时另一个方向的小院之中,老者正坐在井旁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知道你们不会安分,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我偷藏的手段给用掉了,还得罪了那个老妖婆,真是遇人不淑。” 屠乌、梁笑四人在女子离开后也转醒过来,然后便是郭昇的一阵惨嚎,边哭边说自己杀了挚启四人,还杀了好多对他很好的亲人。 其他三人也经历了大致相同的梦境,面色都有些戚戚然。正在气氛沉闷之际,眼前高挂的石壁突然轰隆一声倒塌而下。五人赶紧退出几步,却发现原本横亘在林中石壁只是散做几块碎片落在了地上,原本挂着的无数宝物也烟消云散了。 郭昇赶紧拿出之前女子送出的灵物,发现也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在他又一阵哀嚎声中,挚启从碎片中捡出一物,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 “原来之前那一瞥,居然是朵石斛花。” “石斛?”梁笑闻言凑了上来。 “不错,虽然不知道她是何人兵器之灵,但她之前肯定是个石灵,而这石斛大概是她的伴生之物吧。” “难怪父亲要深入此地,难怪他不将消息告诉他人,难怪他要求那个女人。” 梁笑跪在地上痛哭不止,一旁的梁琴见状也有些明了,向三人解释了起来。梁笑的母亲并非修行者,在生她之时难产伤了根本,父亲为她遍寻良药也无济于事。 不知他在何处听得了石斛或许有用的消息,便开始四处打探石斛的消息。但石斛本就是难得之物,更何况在这偏远的衡州城中。他遍寻不得,便将主意打到密地之中。 最后他真的在密地中找到了石斛的消息,然而却因为那女子的折磨失了神智,在浑浑噩噩中死去。 “唉!真是天不遂人意啊。” 挚启将手上的石斛塞入梁笑手中,又将地上的碎石片一一拾起,从其中捡出一块之后全部递给了郭昇。待到梁笑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之后,五人便向着休憩之地行去。路上挚启摸出之前留下的石块,看着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记沉思起来。 “这个印记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五十二章 苏家所图 当挚启将梁家姐妹送回再赶到苏家驻地时,已经时约定的第十日。三人跨进石屋大门,屋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挚启扫过一周发现他们并不是最晚的。水院除去苏澄之外,只有吴绪脸色有些难看的靠在墙边,似是受了伤,而另外二人不见踪影。 “你们终于回来了!” “是啊,再晚就只能当你们回不来了。” 苏澄面带喜色的迎了过来,而邢离面色不自然的出口揶揄了一句。从苏澄口中得知:水院三人遇到意外,除了吴绪受伤而归,其他两人已然殒命。而邢离这些天也是毫无收获,性子高傲的他憋了一肚子火,不管何人都要出言讥讽两句。 第二清晨,苏澄带着众人缅怀了一番逝去的两位同伴,然后安排吴绪在石屋中养伤,便领着剩下的六人奔着苏家欲得之物而去。 苏澄走的路线十分奇怪,她明显是知道目的地的方向的,却领着他们在中途绕了好几个圈。也不知道是为了躲避未知的险地,还是故意为之。 挚启因为有了老者和梁笑的两份地图参考,对密地已经有了不少认识。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明白绕了路,也不知道苏澄绕路的用意,便没有出声点破。 “苏小姐,我们可是要深入内环?” 走了一天的工夫,挚启感到他们正在深入密地。有了之前两次经历,他已经明白密地深处的危险并不是他们所能应对的。两次死里逃生都得益于那院中老者的相助,他不敢奢望老者还留了手段给他,所以对于再次深入是十分抵触的。 “诸位放心,只是在内外相交之地,不会有太大危险。” 苏澄的保证并没有让挚启安心多少,邢离与榆婧也面有犹疑之色。直到第二天中午到达目的地时,大家才算心中稍安。 七人眼前是一座不算高的山头,苏澄领着他们沿着山石爬到半腰,看着在一颗巨大的腐木旁向下开着的洞口时,才微微松了口气。找到入口,她这一行算是将家中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其他人则看着洞口啧啧称奇:在一座没有上山路的半山腰,一个隐藏迷雾中的大树旁、能容一人进出的不起眼的朝下洞口,这是如何被苏家发现的呢?苏家两人没有向他们解释的意思,苏泽一马当先跳了进去。 山洞入口是盘旋向下的,没有他们想象中轰然下落的震撼。下到洞底时扑鼻而来的腐臭感标识着这个山洞并没有别的风口,好在头顶的出口还算通畅,没有妨碍几人的呼吸。 邢离手上突然冒出一簇火苗照亮了周身,他们借着火光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就被前面的苏泽扑灭了。苏泽从袖中掏出四颗夜明珠,除了自己那颗,剩下的分别递给了邢离、榆婧和挚启。 四人也十分有默契的分别站在前后左右,将剩下三人围在中间,缓缓向深处走去。 初时洞中还有些狭窄,并行之时略显拥挤。随着他们的深入,通道渐渐开阔起来,两旁不是还有几处开凿出来的石室,但领路的苏泽一路向前,并没有停下来探索这些地方。 “这难道是你们苏家在深处开凿的驻地?”邢离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 “苏家先辈偶尔发现此地,所以随意开凿了几处做歇脚用,并不是驻地。” 苏澄的解释证实了苏家谋划已久,而如今苏家居然等不得往后派修为高深之人前来,将取物重任交给两个晚辈,并且其中一个还是刚归家不久的放逐之人。 若不是苏家急需此物,便是此物必须得在这一次取出。无论是哪一种,两人身上必定藏有苏家高手留下的手段。想通此间道理,站在最后方的挚启不由得脚下慢了几步。 “那是什么?” 屠乌意外的出声让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当他们循着屠乌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形状模糊且奇特的东西正插在墙上,不停的起伏收放,彷佛在呼吸一般。每一次缩放,它的形状也会发生变化,当其收缩到极致时,能模糊的看清是个人形。 “灵体,这些日子大家都见过吧。” “怎会在这里,而且是这般模样?” “你是说像人一样在睡觉吗?它们昼伏夜出,这样是为了减少消耗。至于模样,灵物模样本就万千,人形只是它们模仿身前主人而化。” “不会惊醒它们?” “它们只对灵物、灵力感知极为灵敏,至于目力、耳力,只要不是太过响闹,都不会惊醒它们。能在密地存活这么久,相信各位都有了遮掩气息的手段了吧。” 七人收敛气息,小心翼翼的经过了墙上灵体插着的位置。灵体的出现让气氛瞬时紧张了起来,大家都闭口不再出声,一时间洞中只剩下七人轻盈的脚步声和灵体的收放之音。 一路往里,两边的灵体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挂在洞壁上的、铺在地上的、躺在两旁石室里的,千奇百怪各般模样,倒是让他们长了不少见识。 前面的苏泽突然停了下来,众人发现此时站在了一个石厅的入口处。石厅中并没有灵体,墙上痕迹颇多,显然也是人工开凿而成。 与之前山洞中不同,它周身的墙壁上有各式斑驳的雕刻痕迹,刻着许多他们看不懂的图案。正对着入口的方向有一扇石门,苏泽在其他人打量石厅的工夫,站在石门前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倒是小看你们苏家了,在这密地深处还能开凿出如此精致的石厅。” “邢公子说笑了,我苏家凿几处石室还行,这石厅我们可是无能为力。苏家发现这个山洞时,石厅便在了。” “如此说来,这石厅是密地前人所留,而你苏家所求之物,便在这石门后吧。” 苏澄对着几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苏泽身边守在门前,而苏泽则在石门边上搜索一阵之后,相继取出了十余种让人极难发现的机关陷阱,看的后面的五人头皮有些发麻。将此间布置一律拆除之后,他又在门前放置了几个石头,挚启看着与他身上的掩灵玉有些相似。 一切安置妥当,苏泽对着苏澄点了点头,苏澄退到一旁,苏泽双手在石门两侧轻轻一按,然后也退到了苏澄身边。只听见一阵机括震动之声,眼前的石门缓缓向着右侧收了回去,它后方的石室慢慢出现在他们面前。 “天命果!” 第五十三章 天命果 石门还未完全开启,几人只是初窥门后之物,邢离和榆婧便失声叫了出来。挚启好奇的透过开到一半的石门看出,只见极小的石室中除了一个简单的石台和石台上散落的几件衣物之外,便只有一个悬在半空、表面凹凸不平的圆球。 圆球大约比挚启的拳头略小,和那院中老者给的灵珠差不多大小,但散发出的气息却大相径庭。此时他距离石门三尺有余,依旧能感受到圆球扑面而来的灵力。 “什么是天命果?” “天命果是命境修者的道果。” “命境?道果?” 挚启三人一脸懵懂的看着极少开口的榆婧,惹得她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势境之上是命境,而道果是修行者毕生修为和血肉所化,也只有达到命境的修者,才能结成道果。” “是个稀罕物?”郭昇自从失了灵珠,一直盘算着捞个宝物。 “极为罕见。天命果需要命境修者在鼎盛之年化去毕生修为融入血肉中,并且需要经历散功、凝血、削肉、化骨四段堪比凌迟的钻心之痛,然后在其融合的过程中才慢慢死去。 世间命境修者本就已经算是超脱之人,大多都是命数耗尽而逝,极少中途陨落。即使确有重伤垂死者,除非心中执念极深,否则也无法忍受四种极痛而凝成道果。所以尽管号称可以让修行者落果而得新生,但从古至今,修行界也没有出现过几颗天命果。” “难怪此处只有衣物而不见尸骨,想必是已经融入了这天命果中。” “是啊,不过可惜,这天命果不该此时取走。” “那是为何?” “天命果结成之后,需要百年时间融合才能完成,而且需要将密封之地散落的灵力完全吸收之后才算真正结果。刚才开门之时灵力扑面,显然是天命果并未完全融合,如今取出效果要大打折扣。” “不愧出身玄杳嵊,见识颇高啊,可惜老夫有不得不提前取出的理由。” “老夫?”几人闻言有些不解。 “这是家中曾叔祖苏琅,欺瞒各位是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苏澄俯身致歉,五人在惊异中一时没缓过神来,眼光在苏泽身上扫了一圈,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未冠的少年是个百岁有余的老者。 “老夫年轻时与人争斗留下隐疾,百余年的时间一直未曾根治,否则也不会以势境大成的修为、不到两百岁便寿数将近。这百年苏家并无什么出色的晚辈,若不是我做主将澄儿召回,此次密地都无人可以领队。 苏家本就靠着我和守卫密地的族弟起家,若是我就此西去,苏家怕是立马便消失在衡州城中。因此我才不得不提前取出天命果,搏一搏最后的机会。只希望天命果赐我天命,也不枉对这个牺牲自己、助我施展‘嫁生术’的血裔。” “嫁生术?如此禁术都用上了,看来苏家真的是孤注一掷了。”邢离语气不善。 “前辈解释的如此仔细,是不是已经打算将我们留在此地了?” “呵呵,放心,密地中无法突破境界,进来时我已经将修为压制在御境。而且这具身体与我并不契合,真要动手,胜负还是未知之数。我将一切挑明,是为了不再欺瞒,也希望几位能相助苏家这一次,苏家将永远铭记你们的恩情。” 苏琅将前因后果说了个通透之后,石厅便陷入了沉默当中。眼前是修行界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命果,虽然并未完全成熟,但若是收起觊觎之心拱手让人,实在是很难心甘。 而对面是一个修行近两百年的势境大成修者,尽管他一再示弱表示坦诚相待,但两百年的摸爬滚打,绝不可能自缚双手任人宰割。众人都在心中盘算着各自的手段,却没注意到通道中的灵体已经有了变化。 “几位不用着急,容我先将天命果收了,如何?” “这个……” 几人想要出口阻止,却又不好直接撕破脸面,便只能见苏琅将天命果收起来放进了盒子当中。正在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事,通道中突然响起数道刺耳的及尖叫声。 “遭了,是灵体!” “天命果气息太强,掩灵石无法完全遮住,加上你这掩灵玉盒,怕是也难奏全功。” “先出去!” 七人重新结起阵型,他们都知道当下不是争论天命果归属的时候。苏琅一马当先,一指刺穿一个正在收缩、尚未凝实成人形的灵体;两侧的邢离和榆婧也各自出手,绿、红两色围绕在七人周身,一时间洞里亮堂了起来。倒是落在后方的挚启十分清闲,看着他们的手段啧啧称奇。 不用顾忌惊醒周围的灵体,七人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十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冲到了通道中部。然而此时他们才发现,进来时所见到的灵体只不过是洞中所藏的冰山一角。随着洞中各处响起尖啸声,他们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一道道的凝结成人形的灵体开始绕着七人闪烁,邢离与榆婧将木、火两行之力融合,他们身边突然窜起一阵猛烈的火焰,逼得试图接近的灵体纷纷后退。 “左前方!” 苏琅高喊一声,邢离和榆婧立马控制着火焰烧向队伍的左前方,只听见“唧”的一声痛呼,一道灵体猛地撞在洞壁上显出身形,虚幻的闪动几次之后消失在洞中。紧 接着邢离与榆婧的合作大显神威,猛烈的火焰出现在队伍的各个位置,击退了所有试图侵袭的灵体。其他五人因为火焰的炙烤满头大汗,而出手的两人此时已经有些脸色苍白的擦着汗水。 “唧唧!” 石洞深处突然响起一声响彻通道的尖啸声,穿透过整个队伍之后,七人的面色同时一白。 “是个厉害的家伙醒了,快走!” 眼前出现了火光之外的亮光,这是出口将近,七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喜色,脚步更快了几分。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近,七人开始向上盘旋时,身后一股强大的气息也在疾速接近。 “呼!” 邢离和榆婧向队伍后方甩出一道火焰,队伍开始从洞口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挚启看着前面的同伴之时,身后的气息已经扑面而至。一道黑色的身影挥手将身前的火焰打散,露出的面容让挚启一惊。 与其他灵体模糊的身形与面相不同,眼前的灵体不仅身影凝实,而且五官十分清晰,面上表露出极具人性的怒色,让挚启不自禁的想起了院中老者和石壁上的女子。 “快走!” 挚启用力推了一把头上的郭昇,然后借着身后猛吹而至的疾风跳出了洞口。来不及辨清方向,他就势往下一滚,在下山的途中抓住屠乌和郭昇,本能的向着密地深处跑去。 身后刺耳的尖啸声冲出洞口,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尖叫声附和着,挚启三人不敢回头,闷头向着前方继续疾奔。 正在三人盘算那些灵体会不会在白天追出石洞时,密地深处突然响起一声贯彻天际的厉啸声,在腐林上方盘旋之后直冲石洞而去。随后整个密地似乎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之中,挚启三人也停下了逃命的脚步。 “好像没追上来。” 三人停了一阵之后见着没有动静,便回头走了一段继续停下来观察。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他们终于确定灵体没有追出来,只是虽然没有追兵之忧,却也失了其他四人的踪迹。三人停在一处休整了一阵之后,绕过那座山头朝着外围走去。 第五十四章 最难看透是人心 “今天的雾怎么这么浓?” 走了一阵眼见天色渐晚,三人准备打算找一处歇脚之地,却被异常浓烈的迷雾遮挡了视线。他们左右寻了一阵不见出处,便散出不远的三个方向同时搜索,就在挚启发现了什么正要出口呼唤二人时,一道突兀声音响了起来。 “比预想的倒是晚了一些。” 浓雾后的人影看不真切,但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挚启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清晰的拦路者,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但当他看清来人的长相时,所有的盘算都被他弃之一旁。 “冯生,是你!” “不错,是不是很意外?少年神医、修行怪才——挚启!” “你怎会在此处?”冯生的出现的确出乎挚启的预料。 “你是说此地的布置?自然是有人提前告知于我。还是说我为何会在密地?我进入密地全是为你而来。” 挚启思索着冯生话中的深意,能预料他动向的只有同行的七人,而最有可能的便是苏琅。冯生在此处的布置十分巧妙,显然不是仓促安排。 苏琅在七人出发之前便已经通知了冯生,虽然他在洞中曾经表现的一片赤诚,但如今看来早就做好了将他们灭口的打算。只是不知道邢离与榆婧面临着什么样的布置,希望他们能够顺利脱险吧。 “我有一点十分不解,按理说我们之间并无仇怨,为何你从安仁县到衡州城,三番两次的想置我于死地?” “我们确无仇怨。当初城门口一面,我只是觉得你有些不顺眼,随手吩咐了一句将你除去而已。本来吩咐完我都将这事给忘了,谁曾想他们顾忌挚家,居然出动了一个百人队。若能达成目的也就罢了,可他们不仅铩羽而归,还死了个百尉,让我被父亲一顿痛骂。” “即便他们口中所述是你亲手击退了军阵,但我也没当回事。毕竟我马上就要去衡州选才,从此步入修行路成为神仙中人,到那时你还是一只蝼蚁而已。谁知道你也到了衡州,天赋虽不高却在我之上。 蝼蚁恐成巨兽,我只能在暗处寻找机会,同时借着卓家兄弟之力将你除去。可不仅他们想拉拢你,你更是在苏家击败了水院天才吴绪,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不得不动手了。” “随着你击败吴绪的消息传出,六院中所有人都想拉你入伙,我遍寻盟友而不可得时,遇到了厝叶园的两位前辈。他们只是简单勾勒了所寻之人的模样,我便认出了那是你。于是我便跟着两位前辈进了密地,而如今他们已经去抓你的两个同伴去了。 知道吗挚启,你虽然步步走高,但我却每逢绝地都有贵人相助,这就是天命,哈哈哈!” 冯生越说面色越狰狞,最后更是有些疯狂的大笑起来,他沉浸在自己计谋得逞的满足之中。挚启对他的印象只是停留在那日城门口为他望疾,实在无法理解他口中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屠乌和郭昇,还有厝叶园的目的。虽然两件灵物在他入住武院之后就已经找了个地方埋放妥当,但他们既然已经费心布置,必然是想生擒他之后逼问出灵物的消息。 挚启的沉思让冯生笑得更加疯狂,他将挚启的沉默当作对于眼前危机的无能为力。他本是个骄傲之人,却不得不用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挚启,落差带来的刺激让他脸色几乎扭曲。 远处又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冯生止住了狂笑,挚启仔细观察着逐渐清晰的四人。屠乌被束缚住了手脚,满脸倔强的扭动着身体;郭昇神色晦暗的捂着双手,大抵是受了伤。身后两个二十岁许的男子,着青绿双袍,一脸轻蔑的拎着他们走了过来。 “你就是挚启?” 两人将屠乌和郭昇往地上一扔,也不管他们摔得龇牙咧嘴,对着挚启便质问起来。 “在下正是挚启,不知二位是何人,为何擒住我两位同伴?” “安仁县城旁的山林中伤我师弟,夺我派灵物的就是你了?” “两位说笑了,在下是出身安仁县不假,但这伤人、夺物之事,在下并没做过。” “嗯?” 两人疑惑的瞪了挚启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冯生。 “两位前辈,那日出现在安仁县城且展现出修行天赋的,便只有我二人。况且常人夺宝之后必会深藏而不现于人前,这般问法,他是不会承认的。” “那你说该如何问?” 冯生俊美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狠,目光扫过地上的屠乌与郭昇两人,脸上的疯狂之色更加遮掩不住。 “我听闻他对朋友十分看重,不如在他们身上试试?” “冯生你!” 挚启脸上的愤怒让冯生得意的神色变得扭曲起来。 “从哪个开始呢,是先削去四肢、还是开膛破肚呢?据说胖的人对疼痛更加敏感,不如从这个开始?” 冯生走到郭昇身边绕了两圈,不是还在郭昇的身体摸上两下,彷佛在盘算着下刀的地方。冯生每摸上一次,郭昇的身体就颤抖一下,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带给他人恐惧的感觉,布满狞笑的英俊面庞显得十分可怖。 “别磨蹭了,赶紧问。” 厝叶园两人有些不耐烦出声催促,冯生背对着他们的疯狂脸色突然一暗。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带着锯齿的短刀,挚启记得这叫齿刃,是非常好用的切肉刀具。想到冯生在进入密地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用如此手段,让挚启有些不寒而栗。 “冯生,我本以为你只是骄傲,没想到你是个疯子!”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疯子。” 冯生垂着刀尖在郭昇身上划过两圈,刀尖划破几处褶皱的衣服传出“刺啦”的声响,郭昇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冯生在郭昇的右腿根停住,似乎已经选好了下刀之处。刀刃割破腿上的衣物,刃间的寒意让郭昇牙齿不停打颤。他咬住下唇阻止了牙齿的碰撞声,唇上却全是牙齿嗑出的血印。 “住手!” 第五十五章 冯生之死 眼见着刀刃就要切入郭昇的腿中,挚启不得不出言制止,冯生和身后两人泛起了阴谋得逞的微笑。 “交出灵物!” 挚启缓缓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木盒,隔着木盒透出的灵力让厝叶园二人眼前一亮。两人呼吸急促的上前几步,挚启见状将盒子收在了身后。 “何意?” “先将他二人放了。” “东西都没见着,就想诓骗我们放人?先打开盒子让我查验。” “两位可要想好,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们应该是知道这盒中是何物,此盒一开,散发的气息会引来多少灵体。到时别说这灵物,便是所有人的性命都难保。再说了,二位实力远超我等,而且地上两位同伴皆已受伤,如此境地之下即便将他们放了,我们三人还能逃走了不成。” 二人对视一眼,盘算了片刻之后对着冯生点了点头,冯生欲要开口劝阻,却被二人的眼神直接挡了回去。他挑起刀刃将系在屠乌与郭昇身上的枯藤斩断,两人有些挣扎的站到挚启身旁,握了握他身后的臂膀示意自己无事。 “扔过来吧。” “二位厝叶园前辈,如今身在你们的威压之下,难免有些紧张。若是我不小心扔偏了让灵物掉出,怕是比开盒后果更糟。” “那你待如何,难道你放心让我们上前来取?” “前辈说笑了,二位站在远处我尚且不知如何自处,若上前来这盒子怕是都把握不稳了。不如让他上前来取,如何?” 挚启指了指一侧的冯生,厝叶园二人有些意外,而冯生则脸色大变。他不知道挚启是何谋算,但点名让他近前,对他必然不是好事。他一拱手想向二人劝谏几句,二人却只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 冯生有些无奈的转过身,将手中垂着的齿刃重新抬起,一步一顿的向着挚启走来。他走到挚启跟前一臂的距离停下,短刀护在身前。 “你知道吗,即便你当初派人在安仁县城外杀伤我亲友邻里十余人,我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没想过要杀你。我恨我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同伴,也恨因我之故牵连他们,对你恨并没有那么重。 之后我入城得知你去了衡州,心中还有些庆幸。可如今听你所想,见你所为,尤其是你拿出这把齿刃的时候,我简直为自己之前的幼稚想法感受羞耻。你的确是个该死之人!” 挚启身后护着木盒的右手探出怀中,带出一道乌光之后手臂突然一长,在冯生身前的刀尖擦过,划过他的面门之后停在他的左手侧。 挚启右手握着的兵器残片上落下几滴鲜血,而冯生原本空着的左手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声响。 厝叶园两人见情况有些不对,准备上前查看。原本立在原地的突然将左手的木盒往浓雾远处用力一扔,然后拽着身旁两人转身向着密地深处狂奔。 “我捡,你追!”绿袍男子奔向木盒,青袍男子追着三人而去。 挚启祭出全速,带着脚下有些蹒跚的二人向着藏姓老者的小院逃去。此时的境况,或许只有逃到那里才能保住性命。一旁的郭昇虽然腿脚不太利索,但满嘴鲜血的他仍不忘诅咒着冯生。 “那疯小子虽然死了,但亏了一件灵物总觉得不值。” “哪来的灵物,不过是骗他们的。” “他们身怀使命而来,有那么好骗?” “我自然知道他们不好骗。他们奉命而来,自然是知道那灵物的模样和气息的,所以我放了一颗残破的木灵珠在盒子里,赌他们不知那灵物大小,让他们无法开盒,结果我赌对了。” “那小子也不值一颗灵珠。” “你二人的性命呢?” 郭昇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拍了拍一旁屠乌的头,似乎在计量两人是否价值一颗灵珠。正当他有了结果之时,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好个狡猾的小家伙!” 身后青袍男子渐渐接近三人,听着挚启与郭昇的对话,脸色十分阴沉。挚启随手向后扔出一个兵器碎片,头也不回的带着两人继续逃命。青袍男子冷哼一声,脚下几个闪烁速度大增,手上一道青光激射而出。 “先走!” 挚启将身边二人往前用力一推,抽出腰间桃枝回身一切。“咚”的一声闷响,青光打在挚启身前的桃枝上倒卷而回,而他手中的桃枝被青光带着的力道反切回自己胸前。 挚启被反震之力推出,踉跄了几步之后坐在地上滑出一段才停下。他剧烈的咳了几声之后吐出一口鲜血,握着桃枝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与御境修士交手,在他从姜灵口中得知当世御境皆为假御之时,心中原本对他们还有些轻蔑。可如今交手起来,对方的实力强劲,远在自己猜测之上。 青袍男子将倒卷而回的青光接住,挚启这才看清是一把青色长剑,剑身翻腾的青光昭示着这把养兵与主人完全契合。 他接过长剑并不停顿,追身向瘫坐在地上的挚启刺去。原本颓坐在地上的挚启身上突然气势大盛,手中斜指着他的桃枝让青袍男子感到有些不安。 正在他停下身影准备迎接雷霆一击时,身前突然响起数道破空声,他挥剑将袭来之物挡开,发现之前气势十足的挚启此刻已经跑进了迷雾中,而地上散落的不过还是几个碎片而已。 “可恶!” 挚启的戏耍让青袍男子恼羞成怒,怒吼了一声朝着挚启追去。前方正在奔命的三人听见声音,不自觉的缩了缩头。 “你将他怎样了,他好像很气愤的样子?” “和他寒暄了几句,送了几件礼物给他。” “送礼物他还生气?” “谁知道呢,或许他不喜欢吧。”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挚启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色,之前与郭昇调侃的笑脸上满布忧色。 厝叶园两人马上就会汇合,天黑之时就要面对他们和灵体的双重威胁,若是不能在两方合围之前逃到那片腐林中,今夜恐怕凶多吉少。即便到了腐林中,是生是死依旧尚未可知。 本以为杀了冯生能多少减轻对倒在雪地里同伴的亏欠,可如今看来,不管在那时还是当下,自己都是如此无力。 第五十六章 蓄势? “师弟,人呢?” “前面呢。” “没抓着?” “那小子滑的很,灵物是假的吧?” “不错,那盒子里就是个破珠子。天要黑了,来的路上已经有灵体出没,赶紧抓住他找到那坡垒木心,别把自己折在这破地方了。” 两人几个闪身之后,三人的身影已经遥遥在望,而在不远处几道灵体也在朝着三人飘去。两人见状眉头微蹙,闷声加速而去。 “来了几个?” “三个!”郭昇无奈的摇了摇头。 “才三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他们。” “万一对付我们呢?” “赌一把!” 郭昇有些心疼的看着挚启手中的灵力四溢的灵珠,担心的望向远处被灵珠吸引而来的三个灵体。 知道这是挚启的无奈之举,身后两人实力远高于他们,若不出些奇招,三人只怕性命难保。只是引灵体过来与二人相斗,且不论他们是否能如愿,即便他们真的争斗起来,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放过他们,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他们争取些时间。 身后的两人越来越近,侧面而来的灵体也已经清晰可见,三方马上就要在在不远处汇合在一起。挚启突然将手中的灵珠往后一扔,侧面已经扑向三人的灵体猛地一转方向,追着飞向身后两人的灵珠而去。 走在前头的青袍男子见挚启又出了花招,拔出木剑就要将灵珠打到一旁。然而灵珠后面紧追而来的却觉得他是要抢夺灵珠,“唧”的一声冲向青袍男子。 “愚蠢!” 青袍男子冷哼一声避过身前的灵珠和灵体,然而他身后的绿袍男子躲避不及,不仅下意识的将灵珠握在手中,还与携怒而来的灵体撞在了一起。三个灵体围着绿袍男子一拥而上,一时间纠缠在了一起。 “师弟先追,我来对付这三个。” 挚启三人听到后方响起打斗声,微微松了口气。郭昇正想着称赞一下挚启的好主意,却让后方追上来的青袍男子憋了回去。他学着挚启的手段,向后扔出一块碎片,惹得追杀者大吼出声。 “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一再的戏耍让青袍男子怒火攻心,大吼一声也不管距离三人尚远,手中的木剑破空而去。挚启拦住怀着惭愧想要出手的郭昇,回身将袭至的长剑格开,胸口一直翻腾后鲜血渗出嘴角。而出手间的停顿,青袍男子已经追到眼前,木剑回到他手中挽过一圈再次刺出。 “快走,此处离腐林不远,在那里等我。” 挚启再次将二人推出,挥起还未收回的桃枝欺身迎向木剑。木剑上升腾的青光和持剑人泛青的脸色相得益彰,将他的愤怒烘托到了极点。仓促迎击对方的携怒猛刺,挚启明白事不可为,只得尽量护住自身减轻伤势。 “咚!” 两木相遇的闷响炸裂在挚启的耳旁,一阵青光越过两件木器穿过他的身体,然后倒卷收回剑身之上。挚启只觉得周身如同被细针穿刺了两次一般,血肉经脉都被刺过的青光阻断了联系,阻塞的气血让他觉得身体一僵,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哼,中了我的青丝剑,看你往哪跑!” 青袍男子没有出手,守在挚启身旁等着同伴到来。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他也不敢独自贸然行动。他们的目的是灵物,而在灵物到手之前,挚启的性命和他们的性命一般重要。 “呸!” 地上的挚启吐出一口卡在喉间的鲜血,扭动四肢试图站起来。但那些身体上看不到的穿孔如同锁住了自己一般,一时间竟然难以贯通。他挣扎支起上半身,斜靠在身旁一颗不大的腐木上,青袍男子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挚启运行体内气血尝试冲破阻塞,但身上经脉的无形的穿孔仍他如何发力也巍然不动。频繁的冲击带来的经脉刺痛让他扭曲了面庞,牙齿咬紧的摩擦声让一旁的青袍男子轻蔑之声更甚。挚启捂住胸口抚下一口逆血,怀中的一书一令却让处在绝境的他眼前一亮。 挚启将收拢住所有被阻断的气血归于各个穴位之中,体内的气血之力开始逐渐变空。正当他因为此举感到气息渐弱之时,一股暖流从手中桃枝汇入身体当中,让虚弱的挚启心中一喜。 他引导着这股暖流向周身的穿孔流去,同时将体内气血自中脉由上而下,也向这些穿孔冲去。两股内外不同的气息在他体内流动之时逐渐壮大,渐有磅礴之势。当它们接近这些阻塞之时,挚启身边已经能听到阵阵水浪之声。 “嘭!” 两股气息在体内隔塞之处相遇,直接将其冲开,但是对撞之力将挚启倚着的身体重新掀到了地上,一旁的青袍男子只当他是支撑不住躺了回去。 而此时的挚启体内两股气息融合之后,被引导着直奔手中桃枝而去,他裸漏的皮肤之上显出淡淡的紫色。桃枝所汇聚的气息越来越强,也开始泛出淡紫色,一旁的青袍男子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躺在地上的挚启突然一跃而起,手中的桃枝紫光大盛的斜挑而来,它携着的气势竟然让他也有些喘不过气。 “蓄、蓄势!” 青袍男子大喊一声,尽管有些被挚启的威势所摄,但手中长剑仍不自觉的递了出去。挚启还沉醉在对这次尝试的体验之中,手中的桃枝只是下意识的挥出,而他的对手在兵器相接之时终于回过神来,将一物从怀中抛出,身形及退。 “嘭!” 一声巨响在半空响起,让在后方的绿袍男子心中一惊。他将手中的灵珠扔出,全力摆脱缠着他的三个灵体,赶到了发出声响之地。 巨响似乎还带起了大风,将周边原本就光秃的腐木吹的歪斜。地面上有一道突兀出现的深痕,就在举着桃枝站立不动的挚启身前。 他衣服有些破损,嘴角还挂着鲜血。而他对面的青袍男子半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的捂着胸口,剑上原本翻腾的青光有些晦暗。 第五十七章 活着 “师弟,发生了何事?” 绿袍男子赶至时,先是谨慎的观察了周围,直到确定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随后不解的来到师弟身旁。 “他!他毁了宗门赐的灵宝!”青袍男子目光呆滞,似乎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句话。 “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识境,怎能毁掉可以挡下势境一击的灵宝?” “事出紧急,我没来得及激发,而且他刚才那一击是蓄势境!” “没来得及激发,什么!蓄势境?” 绿袍男子惊疑的站在远处,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挚启,默默的审视着。此时挚启身上气息波动并不明显,一眼便能看穿。良久之后,他不解的回头看向身边的师弟。 “师弟,你我向来亲厚,我知道你不会在此事上诓骗于我。但我查验许久,他的确是个识境。” “我方才与师兄一样,也以为他只是识境。可他却使出了堪比蓄势境的一击,要不我身上的伤势从而何来?” 败在一位识境晚辈的手中,让踏入御境多年的他脸上无光。但与宗门的任务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想到一时间无法向师兄证明自己的话,他语气有些焦急。 绿袍男子并不怀疑自己师弟的伤势,但挚启的境界也摆在眼前,犹豫片刻之后,他慢慢向挚启走过去。 此时的挚启仍在回味刚才灵光闪现的一招,两股力量汇聚后的磅礴大势,是他未曾体验过的强大,让他足以忘却冲破壁垒时经脉的撕裂之痛。他正在琢磨如何掌控这招,却被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惊醒。 挚启突然睁开双眼,将临近的绿袍男子吓得后退了几步。他对着身前有些疑虑的绿袍男子微微一笑,将胸前前的桃枝垂到身下做斜挑状,远处的青袍男子见状脸色大变。 “师兄,快躲!就是这招!” 绿袍男子转身急退,冲到师弟身边带起他朝着远处跑去。蓄势一击他在门中见过不少,其杀伤力非同小可。身旁重伤的师弟让他不敢托大,直到跑出很远之后才止住身形。 停下来的二人回头等待结果,可静待了许久却发现前方风平浪静。思索片刻之后,他懊恼的拍了拍脑门,转身又向来处奔去。 “混蛋,又让他耍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平地,绿袍男子骂了起来。 “师兄,之前就是那招伤了我,我以为……”三番五次被对方戏耍,这次还误导了同行的师兄,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哼!虚晃一枪之后逃命,我看他能伤你,不过是与我们一样身怀灵宝而已!” 两人没有多做争辩,眼看着四周都有灵体汇聚而来,他们收敛气息,继续向前追去。 挚启吓退二人之后没跑出多远,体内经脉撕裂的痛苦就让他脚步慢了下来。之前回味收获的甘甜之时尚且不自知,如今想起还要在二人的追逐中搏命,这些伤势竟有些苦痛难捱。 身后追兵渐近,此处唯一有可能救他之人尚远,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活着出去。但想起临行之时与常俊的承诺,他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挚启每踏出一步,带动的经脉之伤就让他浑身颤抖,又跑出几步之后,已经满脸大汗的他扶住一根木头喘着粗气。但四周越来越近的啸声和脚步声让他不得不再次站了起来,前方迷雾中依稀可见的腐林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亲近。 “小子,束手就擒交出灵物,我们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你们厝叶园好没道理,无凭无据污人清白也就罢了,如今还要随意断人生死。这便是所谓大宗门的做派?” 既然已经将厝叶园得罪死了,言语上也无需留情。尽管知道激怒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如今的情形下,能拖延一分便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厝叶园两人不为所动,手中拿着木剑慢慢靠近,绿袍男子左手还扣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盘。挚启见痛骂无用,转而对着两人露出了笑脸,只是带伤势牵动之下,让他扭曲的笑容十分难看。 他再次从怀中掏出两个灵珠扔在三人中间,用以吸引更多的灵体前来搅局。同时抬起作为拐杖的桃枝,一幅随时准备出手的模样。 “哼,还在虚张声势!” 绿袍男子左手一道绿光注入木盘之中,木盘上突然绿光大盛,紧接着缓缓收缩成一个弧形护住他身前。为了不再节外生枝,他毫不犹豫的激发了灵宝。没了后顾之后他也不再犹豫,手中长剑直奔挚启而来。 看着身前越来越盛的绿光、听着四周渐渐靠近的灵体的尖叫声,挚启明白故技重施已经来不及了,眼前的这把剑还要他自己来应对。他尝试运转体内气血汇聚,但每流动一分,经脉都在痛苦中似要断裂了一般。 绿色长剑未至,气势已经已经如刮刀般划过他的脸庞。他知道在交出灵物之前自己不会死,但很有可能生不如死。 “好在他们两个应该能逃过一劫。” 挚启心中安慰自己,仍在尝试着汇流,他已经能看见眼前的剑尖,但体内的伤势让他无法回应。他看了一眼已经围上来的灵体,然后闭上眼睛将桃枝指向剑尖,没有任何加持,就彷佛他出生时第一次举起桃枝那般。 “嗤!” 桃枝在一股巨力的冲击下被挑到一旁,剑尖随后刺破衣衫,声响清晰可闻。紧接着这股巨力伴着一截尖锐的刺痛感进入自己体内,与他体内原本的伤势对冲之下,竟然意外的让他觉得十分舒适。 挚启的身体在冲击之下向后抛飞,插入体内的木剑也随之离开。四周嘈杂的响动与体内的奇特感觉混杂之下,莫名的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在杂乱的尖叫声与咆哮声中,他似乎看到了屠乌与郭昇二人向他跑来。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娇笑声,他试着睁开双眼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这股睡意实在太浓。挣扎了片刻之后,他便在这股奇怪的舒适感中沉沉睡去。 第五十八章 衡州城百态 “咚——咚——” 衡州城卫营中又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四周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出现的动静,随后还有大声的宣讲和“喝哈”的打斗声。 起初他们还有些担心营中的修行者伤人毁屋,不过三个月来除了声响大了一些,并没有别的意外发生,他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而此时营中的练兵场高台上,两个年幼的男子正在切磋,火舞水雾好不热闹。只是后方高坐的六人似乎兴致不高,看了几眼之后便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 “这都过去一个月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其他人也就罢了,那屠乌、郭昇还有击败了吴绪的那个武院的小家伙,都是院中的天才。若是折在那密地之中,着实太可惜了些。”开口的是厝叶园的柳盈。 “柳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一个月来因为此事忧心忡忡的。锐锋城和坤霄轩两位师兄,还有武师兄都已经放下了,为何你还念念不忘呢?” “殷师妹说的不错,我土院、金院和武院尚且放下了失才之痛。木院那个榆婧虽然与你厝叶园无缘,但好歹回来了,怎么好端端还替我们担心起来了。” “我只是担心这么多才俊失踪,若是雾隐山查问起来,我们几人怕是难辞其咎而已。一番好意,倒是让你这个土疙瘩给吃了。”厝叶园与坤霄轩向来不太和睦。 “雾隐山之说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可没说让我们一直护着他们。再说了,瓷养而废的道理我们都懂,雾隐山岂会因此怪罪我等。” 其他几人出声附和,柳姓女子愤怒的瞪了一眼开口的坤霄轩男子,直接欺身离开高台,向着长老宿院走去,渐渐消失在演武场的喧嚣之中。她在长老宿院门前停住,转身拐进一条小道,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停了下来。 “见过柳长老!”阴影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半跪在她跟前。 “找到他们了吗?” “没、没有。” “一群废物,两个御境对付个识境的小子,结果人没抓到、东西没找到,连自己也给弄丢了,真是给厝叶园丢人。” 眼前的男子将头埋了下去,他知道这位柳盈长老的脾性,不敢接话。 “三家都去问过了吗?” “派人以家人的名义去三家问过,但是他们皆言未见失踪之人出现,而密地关闭之后必须等待来年六月。” “混账,若不是顾忌城中众多宗门,非得灭了这三个自以为是的家族不可!给我继续找!” 密地关闭之时,数位六院少年修行者的失踪引起了轩然大波。六院讲授除了与梁家有些牵扯的武康,其他五大宗门长老联袂而至,要求重新开启密地进去寻找。 但三大家族这次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不仅数位不曾现于人前的势境修者守住那座小院,就连三位年迈的守护者也现身与五大宗门对峙。 最终作为地头蛇的三家在强大力量的后盾之下保证继续寻找失踪之人,才算是给了五大长老一个台阶撤了回去。 然而铩羽而归的长老们都觉得颜面无光,堂堂修行界的五行大宗居然在三个俗世家族面前低了头。他们纷纷传信宗门召集人手,试图彻底将密地从三家手上夺过来。 可就在五大宗门磨刀霍霍准备前往衡州城时,却突然在同一日戛然而止。衡州城五位长老不解,宗门子弟不解,就连决定出手的宗门之主也不解,但就是这样势大而雨小的结束了。 宗门依然派人去了衡州城,不过从兴师问罪变为搜索救援。聚集在衡州城的修行者激增,而且还是有些龃龉的两方,这让原本在选才大典上意气风发的衡州城主急白了头。 由于担心两方生出不睦大打出手,他不得不昼夜周旋在三大家与五大宗门之间,让他肥硕的身材消瘦了许多。半月的时间过去,两方并没有生出什么事端,但失踪之人依旧音讯全无。 眼见寻人无望,而宗门在三大家与百姓面前彰显实力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于是在衡州城主感激的眼泪中离开了衡州城。又半个月过后,城中众人已经渐渐将此事放下,除了另有所图的厝叶园。 “师姐,别来无恙啊。”黑暗中一道身影出现在柳盈身后。 “你怎么来了?” 柳盈一脸憎恶的看着眼前如野人般以藤蔓为衣的男子,没好气的吐出一句。但男子并不生气,满脸笑意的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还拿起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 “师姐问这话好没道理,我那两个徒儿为宗门办事,却在你这里没了踪迹,我不该来吗?” “你!” 柳盈自知理亏,那两人确实在进入衡州城时来拜见过她,并将灵物一事代宗门同传,随后便在她的安排下进入了密地。只是她不理解为何手到擒来的小事却出了叉子,惹得她一个月来都怒火满腔。 如今被债主追上门,尽管她十分厌恶此人,也只得不耐的忍下了。 “我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一个月,一无所获。” “那密地真的不能进去?” “宗门都不敢对衡州城用强,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园中老辈的决定,园主还是觉得灵物比规矩重要,所以派我来了。”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柳盈将一块令牌扔给男子,愤愤的走出了屋子,男子接住令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背影,将右手的点心一口吞了下去。 而此时六院交汇的一条小道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站在月下,遥望城东的方向低声说着话。 “你说他们还活着吗?” “按三家的说法,凶多吉少。” “我们是不是薄凉了些?” “我从生下来就未觉得凉过。” “这个笑话不好笑。” “我知道你心有不忿,我也同样不忿,但我们生在宗族,总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坏了宗族之事。况且我们与他们并不相熟,还值不上一时意气。” “道理虽然说的通,但我心中过不去。” “他们活着便过得去了?” “活着能设法补偿,总会好受些。” “你心怀愧疚是因为你活着,而他们死了。可若是他们活着,天命果的消息传出去,又要死多少人?到那时你岂不是又要对那些人心怀愧疚?” “可是......” “这世上每天都要死很多人,若是牺牲两三个便能少死许多人,说不得还是件善事。” “即便牺牲的是你我?” “这个嘛,我不知道。” 同一时间衡州城东一座大院之内,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女坐在月色下的石桌旁,看着院中深处聊着天。 “父亲,曾祖他?” “我也不知道。你心有怨恨,但我希望你能谅解他。” “他们三个都是天才,也都是我的朋友,尤其是屠大哥,更是我在常宁乡间的玩伴。” “若是苏家没了,说不定你的那些朋友也全没了。” “他们不会,而且为了苏家便牺牲三人,实在是有些......” “自私?你现在觉得自私,是因为你还不当自己是苏家人,没有相熟的亲人同伴。而对于我来说,苏家便是我的一切,苏家人便是我最亲近之人。若是有一天为了苏家要牺牲我的朋友,也许我会犹豫,但绝不后悔。” “也许我不该回衡州,不该回苏家。” 第五十九章 山中奇女子 罗冈山脉深处,连着两天的大雪将山中染出了大片的白色。两把直插天际的雪白长剑之间,有一座不太起眼的矮峰。夏季时两旁的高峰吸引了所有目光,此地就彷佛一个不知所谓的缺口。 如今冬雪盖顶,高低之处连成了一片,人们才能注意到这里也有些高度。如今这座好不容易靠着大雪显露自己地位的矮峰上,一长串凌乱的脚印将原本浑然一体的白色切出了一条豁口。而在这串脚印的最前方,三个不大的身影蹒跚的向上攀爬着。 “这里真是出路?” “她是这样说的。” “要是骗我们怎么办?” “走了一个多月,爬了这么多山,要不你回去?” “算了,再信她一次。” 三人爬到这座矮峰的最高点时,身后的脚印已经将这片浑然一体的华盖分成了两半,他们从怀中拿出一颗火红的珠子在手上和脸上摩挲了片刻,望着脚下银色的斜坡心思活络了起来。 “滑下去?” “你滑过?” “没有,想试试。” “能行?” “我觉得能。” 三人站在最高处,互换了眼神之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数三二一。然后三人一跃而下,带着三声兴奋的尖叫在整片的素布上留下三个大坑。 预想的顺雪而下的场景没有出现,而是随着三人跃起没入雪中之后,附带的冲击之力推着三人不停的在雪中翻滚,带起的积雪绘成了三笔凌乱的线条。 片刻之后他们便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随着山坡的大势在雪中翻滚而下,兴奋的尖叫也变得惊惶。三人试图用各种方式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但突兀出现、深埋在雪下的枝干总会给他们迎头痛击。 多次调整失败之后,三人已经滚出了很远,并且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每次被隐藏的树枝划过,痛感带出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大,再伴着他们在雪中滚落的动静在两座高峰间回响,彷佛要将至高处的深雪震落了一般。 “嘭”的三声巨响,在滚落了接近一刻钟后,三人终于以疾速冲撞后的声音为结尾,将自己深深埋入了这么矮峰脚下的雪层之中,而轰鸣了将近一刻钟的山峰终于安静下来。足足一刻钟后,平静的雪地里突然冒出三只稚嫩的手掌,然后三个年轻的面孔从雪地中冒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能行?” “我没说,只是感觉。” “那现在呢?” “我感觉错了。” 说话的两人将另外一个还未完全爬出雪坑的人拉了出来,然后一齐躺在雪面上喘着粗气,片刻之后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三人笑到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最后直到失了声才停了下来,他们互相搀扶的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朝着背山的方向走去。 前方的积雪依旧很深,三人年纪都不大,不时半条腿便陷了进去。不过他们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当中,即便陷在了雪中,还能开心的打闹一番。直到他们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座突兀的竹院之时,才收起了笑容。 这是一座被周围积雪封住了的院子,四周皆是竹制的藩篱,院中还有几簇发黄了的竹子,叶子上挂着雪。院内十分干净,院中的积雪被堆在院子的一角,露出中间的石板路。 屋子是木制的,不过门前的台阶被改成了一块斜着的木板连通上下。三人在院外驻足良久,最后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决定进院一试。 院门在一声咯吱的轻响中抖落了最后几片积雪,沙沙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屋中依然一片寂静。三人在离木屋三尺外站定,对着屋内躬身一礼。 “在下挚启,与好友屠乌、郭昇途经此地,见天色渐暗欲借宿一晚,不知是否冒昧?” 三人等了片刻见屋中没有动静,又重复了一遍喊话,眼见还是一片平静当中,便准备推门而入。就在他们走上台阶时,关着的木屋突然缓缓打开,三人顺势跨进屋内,却发现并没有门槛。 “抱歉了,身子有些不便,开门慢了些。” 悦耳的声音传来,三人在打开的木门后面看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斑白的头发与声音有些不符,脸上肤色有些晦暗,但敛翠凝红更显其丽质。 她伸手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捋了捋,明亮的双眼在幽暗的木屋内似两点星光,略带着一丝哀色看向他们,却让三人的忐忑慢慢平静。 “冻着了吧,先过来暖暖身子。” 女子转动木轮转过身去,三人才发现她身后有个火盆。他们缓步上前围到火盆旁,里面炭火呲呲作响,散发的热量将三人月余的寒气都驱散了。女子拿过一个毯子铺在双腿上,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修行者吧?” “前辈抬举我们了,不过刚入门而已。” “为何从山那边来?” 女子行动不便却一人住在深山竹院中,挚启明白她不是一般人,便将进出密地的过往简略说了一遍。女子一直静静的听着,只有在挚启讲到那条翻过数座大山的出路时有些意动。 “能在血坟关闭之后顺利走出来,你们的确有些际遇;而且能成功的找到这条出路,看来与血坟也有些缘分。不过出于职责的考虑,我得查探一下你们。” 女子说完伸出右手握住屠乌的手腕,屠乌没有反抗,片刻之后她转向郭昇,最后握住了挚启的手腕。 挚启注意到她右手十分柔软,当握住他时有一股暖流进入体内,不仅是他手心的温度,还有一股如那日测试天赋的晶石之光般的气息在经脉中游走。挚启来不及围堵便在体内走了一圈,当它回到女子手心之时,她正面带疑惑的看着挚启。 “你们都没问题,随意歇息吧。对了,我姓楚,叫楚嫣。” “楚前辈,此处究竟是何地?” “你们一直向东出了山,便是袁州地界。” “袁州?鄱西郡?那岂不是离衡州很远了?” “若在平日里,走商道约摸两月余。不过入冬了路上难走,这段时日还大雪不停,怕是要等开春了才有商队出行。” 楚嫣见他陷入了思考中,拿出一本书在火盆前慢慢翻看着,不时还抬头看一眼眉头微皱的挚启。只是挚启一直在想着些什么,并没有发现她的这些举动。没多久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与屠乌和郭昇说了几句,脸色也轻松了起来。 “楚前辈,你为何孤身住在这深山中?” “以前做了错事,住在这里清醒一些,也弥补些过错。” “可是与血坟有关?不对,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 “的确有些关系,不过你还太小了,还是不知道的好。” 楚嫣对着挚启笑了笑,挚启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失了神。他不敢想象眼前找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居然已经是个百岁之人。他安慰了自己不过是猜想,便在猜想间靠着墙睡了过去,这是他们三人一个月来睡得第一个好觉。 第六十章 袁州城见闻 第二日清晨,挚启三人向东继续出发时,他依旧在思考楚嫣的身份。只是早上醒来除了桌上的肉食能让他相信她的存在,木屋中已经没了她的踪影。 当三人踩着积雪的沙沙声离开小院,楚嫣正在一处高地上望着血坟的方向发呆,追忆的神色间依旧藏着抹不去的忧伤。 五日之后,三人出了山,打听到了袁州的方向。十八日之后,三人站在一座被大雪包裹的高城之时,终于看到了一点回家的希望。 然而他们在一条萧条的街道上找到来往衡州的商队驻地之时,管事的一句话熄灭了他们的最后这点希望。 “今年这雪,怕是要三月才能启程。” 他们走在城中宽阔的街道上,可能是天冷加上大雪,街上比起夏天时的衡州要冷清许多。两边的商铺开了门的不多,街上的摊贩也极少,只有街角出有个卖吃食的摊位有些烟火飘着。摊贩也不叫喊着招呼路人,只是缩在摊位后面躲着冷风。 三人腹中空空,来到摊位前发现卖的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吃食。小贩从木甑中去出三块金黄色的糕点,用纸包了递给他们。三人感受着刚出甑食物的热度与清香,再品尝着软糯细腻的口感,对这个冷清的袁州城多了几分好感。 “这个是黄元米果。” 小贩看出了他们是外地人,耐心的给他们解释着。三人觉得味道不错,便站在摊位前大吃了起来。冬天积雪的街上难得有几个路人,小贩看着三个狼吞虎咽的客人也十分开心,不时与他们搭着话,一时间这小摊前倒显得十分热闹。 城门的方向响起马蹄声,几人相谈甚欢也没在意。马蹄声越走越近,就在四人以为来人会越过他们直接进城时,四匹马停在他们不远处,四个年纪与挚启三人相仿的少年下马走到了摊前。 “真是晦气,大雪天的白跑一趟。” “我就说嘛,肯定是别人谣传,这袁州地界哪来的雪狐!” “那不是因为季师姐说喜欢,不管真假都得去瞧瞧。” “想讨好季师姐的人都排了长队了,哪能轮到你!” “算了不说了,先吃点东西果腹。” “来几个米果!” 四人高声谈论着此次出行的始末,丝毫不顾忌旁人。走到跟前嫌弃的瞧了一眼吃相难看的三人,对着摊主高喊了一句。摊主见着来人衣着华贵,赶紧收起了之前与挚启三人谈笑的轻松神情,恭敬的将四个米果递给了四人。 也许是雪天出门着实有些饥寒,他们对这街边吃食也不嫌弃,吃完手中的米果,又让摊主包上几个便起身离开。 “几位公子,一共八个铁钱,你们看?” “你可想清楚了,我们来自翰直院。” 摊主一听几人来历,吓得立马跪在雪地中不停的磕着头,四人见状大笑几声上了马背。挚启按住身旁准备起身的屠乌,将跪在地上的摊主扶起,看着四人策马而去。 “老伯,这几人什么来历?” “他们是神仙中人,现在翰直院住的都是神仙中人!” 老伯有些激动,待到冷风吹过抚平了心绪,才将三人聊起了袁州城的往事。 袁州城东有座书院,叫做翰直书院。据他说书院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在百多年前从书院走出了两位学子,一位高居直院学士,另一位虽然晚了几期,但却后来居上成了翰林学士。 几年之内书院出了两位翰林院学士,当时的院长激动之下便将书院更名为翰直书院。百年的时间书院中又陆续出了不少文人高士,翰直书院在鄱西郡声名鹊起,以至于城中之人都记不得它原来的名字了。 去年三月雾隐山与临安皇城同时传书下令选才之时,当时主管袁州事宜的是袁州城主和厝叶园。厝叶园主事之人看中了翰直书院,想将其作为选才之后的集中授业之地。 但翰直书院不仅名声在外,而且十分得袁州百姓之心,一时间反对之声压过了袁州城主的声音。最后还是厝叶园几位门人施展了凡人难得一见的修行手段,才将百姓们唬了过去。 原本那主事之人还想将书院名字改了,但袁州城主担心再次引发民愤,最后只是将书字去掉,也算是保全了这座百年名院。 由于袁州修行界厝叶园独大,所以袁州选才之事几乎成了厝叶园的一言堂。翰直院中所选少年修者,就有三成出自厝叶园,几乎囊括了门内所有适龄的修者。 正是由于地位优越,接近一年的时间让许多少年之心变得跋扈,在城中惹了不少大小的乱子。这些麻烦都被城中官员偷偷给掩盖过去,眼见惹祸了无人惩治,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老伯,修行者大多都是好人。” 挚启说话间将剩下的米果包起,然后从怀中摸出三十个铁钱塞到了摊主手中。老人忙道给多了就要推辞,却发现手中的铁钱像粘在了手心一般,怎么也推不出去。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他才明白,原来这三人也是他口中的神仙中人。 挚启领着两人沿着这条街继续往城里走着,如今刚进十二月不久,他们需要在城中找个落脚的地方等上三个多月。走出没多远,前方出现一群人围在街道中间议论着什么,三人上前挤进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熟人。 眼前被人群围着的正是在米果摊前偶遇的翰直院四人,而此时四人下马围在一起,对着一个坐在的女人说着什么。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男孩,满脸惊恐的伏在女子肩上。而女子身上的衣物有些破损,手和脸上还挂着几条狰狞的血痕。 这番景象不用围观之人多说,三人便猜到了必定这四人在街上纵马狂奔伤了路人。而如今四人一脸傲慢的对着受伤的女子指指点点,才是围观众人不愿散去的原因。 “你这妇人怎地这般不小心,伤着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惊了我们的马儿,你赔得起吗?” “还不赶紧起身让开,我们还有急事呢。” 地上的女子从几人穿着和语气便知道是她惹不起的人,她蜷缩着身体还不忘安慰怀中大哭的孩子,同时用滴着鲜血的左手尝试撑住地面站起来。然而她的双脚似乎也受了伤,艰难的爬起来之后还没站稳便又坐了下去。 “怎么,还准备讹我们一把?” 四人中的其中一个见女子坐了回去,挥动马鞭便打了下去。女子惊恐的抱紧男孩背过身去,试图用后背吃下这一鞭来保下自己孩子。 第六十一章 人间处处不平事 “啪!” 一道皮鞭的挥舞之声在街上响起,地上闭着眼睛等待的女子却发现没有疼痛感从她的后背出现。待他睁开眼睛回头观望之时,发现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单手接住了马鞭,怒视着对面试图收回鞭子的跋扈男子。 “是你们?三个乡巴佬也想管闲事?” “这是不平事,不是闲事。” “哼,果然是乡巴佬,还想着逞英雄。若是让你们知道翰直院是何处,怕是要吓到尿裤子。” “翰直院?袁州遴选少年修行者的聚集之地?”挚启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 “知道我们的厉害,还敢管这不平事,看来也不是一般人了。” 四人在报出翰直院的名号之后,见着围观之人纷纷退到远处,心中一阵得意。但见到郭昇和一旁的挚启与屠乌不以为意,脸色瞬时便阴了下来,明白眼前三人也是修行者。身后领头之人见状走上前来,按住正要发难的挥鞭之人,对着三人一拱手。 “我们四人出自厝叶园,于五月遴选之后在翰直院修行,不知三位来自何处?” 比起其他三人,此人遇敌先问来历,心思要缜密的多。 “乡野之人而已。” “那你们可知道厝叶园?”听到三人是散修,此人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傲意。 “自然知道,厝叶园是袁州最大的修行宗门。” 挚启的回答让面带笑容的说话之人脸色沉了下来,原本他也和挥鞭之人一样,认为他们不过是几个不知好歹的愣头青。 可当他们报出翰直院与厝叶园的名号之后,对方还是如此淡然,那么这三人要么是有大背景,要么就是不知死活。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仅凭嘴上的工夫便能唬退的。 “你们想怎样?” “既然是不平事,那总得捋平了才算完。” “怎样才算平?” “认个错,赔付些银钱用来治伤。” “这不可能!” 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两人同声叫了起来,摆出了要动手的架势。郭昇见状将握着的马鞭松开,让一直拽着鞭子之人一个踉跄。见着两方人马各自聚在一起似乎要打起来,围观的人群再次退后了几步。 “既然是同道相争,莫要让凡人看了笑话,切磋一场即可。” 翰直院领头之人又恢复了自信了笑容,胸有成竹般的提出了比斗的邀请。散修与宗门修行者在修行资源上相差巨大,对敌之时前者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尤其是低阶修行中更为明显。 他对着刚站稳的师弟使了个眼色,那之前与郭昇僵持之人从马上取下一段木藤,对着郭昇挑衅的扬了扬头。 郭昇毫不示弱的拍了拍胸脯,对着身旁的挚启和屠乌露出一嘴白牙走上前去。 “厝叶园,柴虎!” “郭昇!” 柴虎没等对手多做准备,便挥动着手中的木藤抢攻上来,显然是对刚才郭昇让他在人前出丑心怀怨恨。木藤在他手中如同一条活了的长蛇般上下舞动,看着也是一件养兵。 郭昇见着木藤灵活的从四处咬来,有些跟不上它的速度,他便索性站在原地不动,然后伸出双手在前方挥舞了几下,接着那件灵活的养兵便像撞到了一堵墙一般,在他身前不得寸进。 “守得像个乌龟壳,就以为能赢了吗?” “柴师弟的附骨藤得了齐郴师叔真传,虽然比齐师兄差了些,但对付这种守成之人足矣。” 同行之人对柴虎信心十足,而柴虎听了他们的吹嘘之词之后心中欢喜,将木藤舞的左右翻飞。不停的在郭昇身前淡淡的土色屏障前试探着,尝试着找出上面的薄弱点。 郭昇十分淡然的看着对方的举动,不是还对着他的憨笑几声,惹得好不容易有些喜色的柴虎脸色又沉了下去。 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他一次次的试探都无功而返,脸上的阴沉之色就更甚一分。待到他因为消耗过度有些体力不济时,面色已经阴沉如水。 “哼,我就不信打不破这乌龟壳!藤化万千!” 柴虎大吼一声,手中的木藤极快的点在土障的不同位置,如同万千根藤蔓同时攻击一般,发出连贯的“咚咚”声响。郭昇也一改轻松的模样,双手不停的在身前挥舞着加固屏障。 只是短暂的相持,就让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尤其是之前抢攻不停的柴虎,脸上已经挂满了汗水。 柴虎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握着木藤的双手用力一紧,原本就漫天的藤影变得更加密集,敲打着屏障抖动得虚实变幻不停,好像随时都要裂开。 柴虎见状心中大喜,将木藤尾端插入手心肉下,一阵青烟沿着藤蔓而上附在土障之上,然后在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下,屏障如碎冰落地般片片裂开。 胜利在前,柴虎满脸狞笑的一跃而起,试图用仅剩的一击之力放倒这个不知死活的乡巴佬。可当木藤重砸而下时,却听见“咚”的一声,一层新的土障挡在了郭昇身前。 柴虎如遭重击倒飞而回,“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指着郭昇倒在了同伴怀中。 “嘿嘿!” 郭昇对着四人憨笑两声走回了挚启身旁,四人中领头之人倒也痛快。咬着牙走上前来,对着地上的妇人躬了躬身,然后拿出一块银子放到她身边,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挚启。 “如何?” “还算磊落,此事平了。” “我们走。” 三人将柴虎放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沿着街道向东走去。挚启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这么年轻就知道能屈能伸,好深的城府。” 小声念叨着摇了摇头,随后他转身将坐在地上的妇人扶起,同时把地上的银子递给了她。 女子之前在近处看见修行者斗法,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木讷的收下了挚启递来的银钱,颤抖着不知道如何开口。挚启对着她笑了笑,招呼了两个妇人扶着她去治伤,然后也沿着街道走了下去。 第六十二章 麻烦上门 挚启领着两人沿街寻找客栈,还盘算着身上的银钱够不够在这城中住上三月。然而他们在大街小巷穿梭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知道因为大雪封路的缘故,许多外地的行商被困在袁州城中,大小客栈早就被无法返程的商队住满了。 这给挚启庆幸的省去了钱财的烦恼,却出了个无处可住的难题。正当三人愁眉不展之时,看见一个妇人牵着个汉子,一瘸一拐的想着他们走来。 “多谢三位恩公之前出手相救,小女子方才失礼了。” “这位婶婶无需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恩公举手间救下我母子性命,实乃再造之大恩。” 女子说完就要不顾伤势跪下来,被三人赶紧扶了起来。 “我观三位恩公面有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兄弟三人本欲在城中搭乘商队去往外地,却被告知因雪需得三月才能出行。如今城中客栈被困在此地的商人住满,我们正为在何处落脚而犯愁。” “原来是这个事,此事我有办法,三位恩公随我来。” 郭昇抱着孩子,挚启和屠乌搀扶着女子绕道城南的一处院落之时,才明白女子真的有办法。 袁州城南所居多为行商之人,女子名唤青姑,家中和邻里都以行商为生。往年此时正是商人返乡之日,只是今年因为大雪被阻隔在外地,如今家中只有她们母子二人,而旁边的院落中更是空无一人。青姑将睡着的儿子放在家中,便领着三人打开了隔壁的院门。 “你们放心住在这里。这家主人与我们当家的打小便是兄弟,而且他们得在你们启程之时才能回来。” 三人有了落脚之处,青姑也有了报恩之法,倒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青姑还送过来不少吃食和被褥,随着她腿脚还有些不便,但见着她脸上挂满笑容忙碌的样子,挚启也不好拒绝。然而融洽的氛围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两批不速之客打破了。 第三日上午,青姑正在清扫两个院子中的积雪,屋中修炼的三人远远的听见了几道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还未走近便高喊着青姑的名字,青姑丢下手中的竹笤打开院门,只见一个南城的吏官领着几个州府打扮的差役走了过来。 “赶紧放下手中活计,随我们走一遭!” “敢问差爷小女子犯了何事?” “明知故问!前日你当街诈伤,讹了几位贵人的钱财!” 差役们无视了青姑脸上的伤痕和蹒跚的脚步,领头之人不等她辩解,便拿出粗重的镣铐上前拘人,吓得青姑面色苍白的呆在原地。他见状发出得意的笑声,举着镣铐迈步上前,却被一根突兀出现插在身前的桃枝阻住了步伐。 “何人敢阻碍官差办案?” “想要寻回颜面让正主自己来,耍这些手段也卑劣了些。” 一道身影从屋内闪出,握住地上的桃枝一挥便将手持镣铐的差役扫出了院门,“嘭”的一声落在地上。好在院外积雪尚在,哀嚎了两声便被手下之人搀扶着快速消失在街角处。挚启安慰了青姑两句,交代她这两天不要出门,然后便回到屋中静等着正主上门。 两日后的午间,刚过了昼食,院外的主道上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吓得周围的住户和行人纷纷避让。这群人在青姑家的小院外不远处停下,然后两队甲士分左右散开围在院子两旁,一个身穿绿色官服之人上前,摊开一本书折念了起来。 “本官袁州城司理,奉知州大人之命来此断讼宣判:今有刁妇吴方氏,贪利而失孝悌,心昧而妄尊卑。于四日前罔顾德行,当众携子诈伤,意图示弱以博同情,聚路人之怜悯、讹仙人之钱财。仙人忧民生苦,本欲赐银以抚之。岂料刁妇狡诈,伙同谋夺银钱、逞奸计伤良善。如此不守妇德、不尊仙长之人,实难容于天地间。知州亲断——缚枷游街、狱锁终生。” 司理官念完便站到了一旁,而挚启早在判书宣到一半时便将晕倒的青姑扶了进去,甲士见着他的动作也只是默默的站着。待他们三人走上前来时,正主才真正的走上台来。 “齐师兄,便是这三人?” “不错!” 十数个少年郎拥着一个青衣少年走上前来,正是那日纵马长街的领头之人。十余人中除了当日的四人,剩下几人看着实力很强,但却更恭敬一些,一直对着领头的齐师兄献殷勤。齐师兄见着挚启他们走出来,脸上挂起习惯性的自信笑容。 “如今我们奉知州令来摄拿罪妇,你们当如何?” “脱裤子放屁而已,修行之人却行些俗世官场的龌龊手段,厝叶园便是如此育人授术?” “你敢辱我宗门?” “莫非有错?不过是怕落了个‘欺凡’的名声,便勾连州官编排罪名。作为厝叶园门人,丢的不是你们宗门的脸?那日见得真相之人何其多,你们如今以势曲实,难道就能堵住悠悠众口?这些人都是修行界之基,你们在袁州城如此跋扈妄为,就不怕将来厝叶园地基毁、高楼塌?” “你!” 厝叶园一行人被挚启一顿抢白,脸色涨红得说话不出话来。为首的齐师兄更是目露凶光,阴沉的面容似乎要择人而噬一般。 “你是我齐榛修行以来,见过的嘴上功夫最厉害的修行者,堪比俗世的骂街泼妇。不过我们今日大费周章,并不是靠几句话便能熄了干戈,还得拿出点实力来见真章。” “你和我?” “并无不可!” “输赢当如何?” “你赢了,这判书即刻作废;我赢了,也可以饶过这妇人,不过我要牵着你缚枷游街!” “倒也公平。” 齐榛望着挚启脸上不明所以的笑容,以为是他对口中公平的嘲讽。本想着能用缚枷游行羞辱于他,如今不仅没能如愿,还被反讽了回来。 齐榛咬牙切齿的瞪着挚启,挥手示意同伴退到一旁,然后取出了一截与柴虎有些相似的木藤。 挚启看了一眼泛着淡紫色光芒的木藤,嗅了嗅身前有些甘甜的冷风,对齐榛的印象又差了几分。他对着屠乌和郭昇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先是回到屋内停留了片刻,然后走出院门规劝围观之人向后退去。 人群中有两人并不像其他围观之人心有疑惑的往后退着,而是绕了个圈之后找了个更近的地方藏了起来。 “是他吗?” “不确定,再看看。” 第六十三章 季芸 司理官也随着人群退了出去,除了还守在院外的甲士,就只剩下了赌斗的两人。挚启缓缓抽出腰间的桃枝,却惹得齐榛笑出声来。 “看来我高估你了,你还真是个乡野之人。拿不出灵物作养兵也就罢了,居然捡了个枯枝当兵器。” 齐榛特意大着嗓门喊了出来,引得身后的同门一阵哄笑。挚启不以为意,但却因为他的养兵对厝叶园的印象更差了三分。 “我听闻木行修者皆重生机,无论人与物、友与敌,争斗之间也大多不愿伤人性命,何时出了用毒的流派?” “能赢、够强,即便取木之毒,也值得一试。” 齐榛言罢,手中的木藤便如长鞭般抽了过来,挚启身子一躬躲了过去,鼻尖的香甜味道又重了几分。他的手段与那日柴虎的有些类似,大概出自同一个师承。不过与柴虎的聚力猛攻不同,齐榛手中的木藤挥舞起来更加刁诡,总是从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绕来。 挚启不停的用桃枝格开来袭的木藤,鼻中钻入的味道开始让他有些恍惚,他惊险的躲开一次突袭之后,开始运转气血将体内的毒素向右手的桃枝逼去。又交手了几次之后,他精神渐渐恢复,而手中的桃枝也覆上了一层紫色。 “看来你这根枯枝要断了,要不要你两个同伴再为你捡一根?” 齐榛讥笑着想要分散挚启的注意力,手中的木藤挥舞从一个更刁钻的地方刺了过来。挚启右手向下一挥,用泛紫的桃枝抵住了木藤的一端。 正当他准备再次运气逼出体内余毒之时,另一条木藤从他的左腋下刺了过来。挚启猛的一抬头,发现齐榛的手中已经没了兵器,他将附骨藤整个抛了出来。 挚启顾不得余毒,体内气血疯狂运转汇向右手。然后在一声脆响中,它抵着的木藤倒飞而回,带起的速度却加快了左侧藤刺的来势。挚启一个转身左腋变右腋,然后下握着桃枝从上而下插了下去,将诡袭而来的木藤插进了雪地中。 “是他,就是他!” “你确定?” “确定,宗门缉令中描述过他的招式,就是这招!” “撤,将消息传出去。” 两个围观之人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众人都被场中半跪着的齐榛吸引了目光。他嘴角含血的指着挚启,似要说话却颤抖着没有出声。 他左手握着木藤被挚启击飞的那一端,拽了拽却没有办法从挚启的桃枝下收回,又将左手垂放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气般的木藤渐渐褪去紫色,而对面齐榛的脸上却泛起了淡淡的紫色。 身后的厝叶园众人见两人都没有动,只当是正在僵持,不过齐榛的状态让他们不得不猜测他落了下风。又过了片刻之后,他们也发现了齐榛脸色的不对劲,正当他们准备上前之时,一道悦耳的女声响了起来。 “咦!这不是齐师弟,怎么跪在此地?” 两个女子穿过围观之人走上前来,厝叶园众人纷纷行礼。后方的女子停在厝叶园众人身边,走在前方的女子慢慢接近,引起了挚启的注意。 女子年已及笄,着青色折花长裙、白色窄袖衣、绿色对襟复襦,香腮如雪、眉黛远山,凌虚髻上木钗横,剪水瞳间玉蕊鼻。冷风吹过染红了她的双颊,竟让挚启看得有些痴了。 “季师姐!” 地上的齐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勉强回头望着走近的女子,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脸。 “齐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清脆的少女之音再次响起,此时围观的人才从女子的貌美中回过神来。少女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齐榛的脸,然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木藤和木藤末端的挚启,轻皱眉头站了起来,对着远处的挚启一礼。 “厝叶园季芸,不知道友是?” “挚启。” “师弟鲁莽,还请道友见谅。” “修行者之间争斗本是寻常事,但不该牵扯俗世之人。” 季芸回头招呼身后的同门上来问询了几句,俏脸便生气的鼓了起来,对着那十余人狠狠的剜了一眼,然后对着挚启又是一礼。 “此事是齐师弟跋扈在先、陷害在后,实在有辱宗门。我会带他回宗门重惩,同时也会前往州府撤除刑讼。只是师弟他如今伤毒并发,恐要危及性命,还请道友让我先带他回去保住性命,他日必定登门致歉。” 季芸面露恳求之色,让挚启实难狠下心再说什么。他松开扎着木藤的桃枝,同时上前几步递给季芸一个纸包。 “这是草决明,可以缓解他的中毒之症。” 季芸小心的接过纸包收好,又是一礼之后扶起地上的齐榛,还不忘怒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交给同行之人快步离去。 一旁的司理官手捧着判书有些不知所措,如今正主尚且伤退,他与这数十甲士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得灰溜溜的领着他们离开。 挚启看着远去的季芸摇摆的长裙,陷入了沉思之中。幼时在汤溪镇,他一直觉得母亲云韫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之后遇到的姜灵女生男相,陶真、宁樱都与他年纪相仿,在他看来与男儿并无区别;只有在衡州遇到苏澄,他才头一次觉得少女之美沁人心脾。 即便城卫营中聚集了所有衡州的天才少女,甚至还有从江东远道而来的天才榆婧,他依然觉得苏澄才是六院姿色之最。 但当他第一眼看见季芸时,饶是他不过一个少年郎,也忍不住被她的美貌吸引,同时也觉得自己之前的相法太过幼稚。世间女子也如修行一般,你见识的江湖越广阔,遇到的强者就越多,而遇到的女子也会越出色。 挚启痴痴的在院外站了许久,直到青姑听得外面没了动静出来查看时,才将他惊醒,惹得一旁的郭昇憨笑不止。 青姑得知事情原委之后松了口气,不仅没有觉得挚启牵连到她,还觉得他们再次救她性命而不停致谢。挚启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院暗叹了一口气: 希望麻烦就这样结束了吧。 第六十四章 凡人如草芥 五日之后季芸领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齐榛上门,不仅赔付了青姑许多银钱,还逼着齐榛亲自给她道歉,吓得青姑不知如何是好。 齐榛道歉之后面上有些挂不住出了院门,倒是季芸十分有兴致的与他们攀谈起来。期间送给挚启三人不少准备好的灵物,还被青姑的儿子逗得娇笑连连,让他们与这位漂亮少女亲近了不少。 她的目标是挚启三人,明里暗里的问了他们的来历,但她显然对他们口中的野修并不信服,只是好奇挚启如何击败了齐榛以及他们实力究竟几何。 往后的十多天,季芸总是借口路过到院中小坐,闲谈之余挚启对她也有了不少了解。 她出生在厝叶园,因为父母皆是修行者和自身的甲上天资,被厝叶园寄予厚望,算是园中少年修者执牛耳者。再加上她绝世容貌和温婉的个性,不仅深得同辈师兄弟的倾慕,连园中长辈也对她喜爱有加。 雾隐山传令选才之后,她作为厝叶园最有希望被雾隐山选中之人来到了袁州,如今在翰直院中也是六院魁首。她地位颇高也十分正直,所以院中不少跋扈的少年对她是又爱又怕,就像之前心有畏惧、不敢与其并立的齐榛。 闲暇的工夫,季芸还领着三人在袁州城中游览,得知他们在衡州而来,还张罗着为他们联系商队。有美人同行相助,三人自然是乐见其成,不过也为他们招来了不少麻烦。 路上常有面带怒色的男子指指点点不说,便是他们暂居的小院周围也多了不少陌生的目光。挚启为青姑安全考虑想着婉拒季芸的邀约,但季芸却因为同龄之人皆不敢与她自如谈笑,十分执着的与三人出游。 一月中的时候,袁州城的雪渐渐停了下来,三人对启程回衡州又多了几分期盼。这一日他们从城外游玩归来,还在院门之外便察觉到不对。 小院四周窥视了许久的目光全部消失了,而平日里一直喜欢忙个不停的青姑此时也安静的闭着院门,北风吹起墙上的积雪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青姑!” 挚启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推开院门走进了青姑的小院中,院中十分干净,应该是今天清扫了积雪。 他踏上门廊时,地上还有她没来得及清理鞋底留下的雪脚印。当他推开屋门时,一条殷红的血印出现在他眼前,还有灌入鼻中的浓重血腥味。 “青姑!” 挚启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他沿着血印快步的跑进屋中,越往里血迹越重,血腥味也越浓。当他走到床前时,积着的鲜血已经铺满了床榻。 青姑静静的躺在床上,右侧的被褥被染成血红色,而她左手搂着儿子还在沉睡中,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没了生息。 “哥哥?” 睡眼惺忪的孩子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三人有些奇怪。 “嘘!娘亲睡着了,我们别扰着她,哥哥带你去隔壁玩。” 挚启抱起床上的孩子,捂着他的双眼离开了屋子。他们忍着内心的情绪对着孩子笑了笑,然后将他安置好之后又回到了青姑院中。还没来得及再次进屋查看,就院子里的石桌旁多了一个人影。 “后事都安排好了?” “你是何人?” “厝叶园,齐郴。” “是你杀了青姑?”挚启握紧拳头问道。 “屋里那个女人?是我杀的。” 齐郴表情淡然的承认了,还伸手掸了掸周身藤蔓上的积雪,彷佛杀人与掸去浮尘一般微不足道。郭昇怒目握拳、屠乌低声嘶吼,挚启咬着牙按下了两人。 对方年纪比他们大出许多,杀了青姑之后在院中却不曾被三人发觉,实力必定在他们之上。 “她不过是个俗世之人,为何要杀她?” “害我侄子受辱,死不足惜。” “你们厝叶园都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不成!” “凡人而已,还不如我身上的一片叶子,草芥说不得还是抬举了他们。”齐郴仿佛真的在说一片叶子的小事。 “你!” “说完了吧!交出灵物和我两个徒儿的下落,你们可以留个全尸。” 齐郴对于青姑之死的不屑一顾,早就让他们怒火中烧,如今听到他对凡人之命的漠视和对三人的无视,更是让他们忍无可忍。屠乌口中一道白光射出,郭昇脚下地面翻滚,挚启则是桃枝一挑刺其中路。 “不自量力!” 齐郴看着三人的手段轻蔑一笑,然后身上的藤蔓自主流动,在他身前织成了一个藤网,将三人的招数轻松挡了下来。然后藤网散开化作漫天藤枝,冲着他们卷了过来。 郭昇升起一道土障,屠乌周身白芒闪动不停切削袭来的藤蔓,挚启则是挑飞从两人手中钻来的漏网之鱼。虽然勉强维持了均势,但与他们的疲于奔命不同,齐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们。一个回合的交手,三人就被压在了下风。 “交出我想要的,之前的承诺还有效;若是负隅顽抗,你们就等着成为我附骨藤的养料吧!” 说完他双手一指,原本被挚启他们挡在身前的藤蔓分出少许绕到后方,将他们包裹起来,让本来就疲于应付的三人更加捉襟见肘。三人不留神间被划出几道伤口,竟然会像被血坟中灵体所伤那般力量流失,再加上不断释放的剧毒气息,他们的处境岌岌可危。 又是几道藤蔓袭来,挚启聚力回身一挑将它们击飞出去。 “这明明是个剑招,你为何不用剑?” “你明明是个人,为何不干人事?” 齐郴听出了话中的意思,他不再开口,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残忍的笑容,包裹着三人的藤蔓也开始慢慢收缩。随着内部腾挪之地越来越小,围着他们的附骨藤越来越密集,三人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在这凝气成液的剧毒之下,尽管三人提前服下了解毒之物,也渐渐有些不支起来。 “齐师叔!” 悦耳莺啼之声响起,齐郴对着来人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正常的笑容,让他手中的动作缓了下来。 “季师侄怎会在此地?” “师侄有三位朋友住在这里。” “是他们?” 齐郴大概和厝叶园其他长辈一般,对季芸也是十分喜爱。听见她来此的目的之后,竟然将围着挚启等人的藤蔓撤去,露出了他们狼狈的身影。 “挚启,你们怎么和师叔打起来了?” “他杀了青姑!” 第六十五章 激斗齐郴 “啊?” 季芸满脸惊讶的捂住嘴,看着挚启脸上愤怒的神色,她知道他不会在此事上戏耍于她。她面有戚色的回头看着齐郴,从小她就觉得这位师叔有些怪异,但对她却十分疼爱,此刻她实在无法接受师叔杀了屋中那位善良的妇人。 “丫头你不必多说,人是我杀的,是为了给齐榛那小子出口气。至于你这三个朋友,是宗门缉令上的目标,我不会放手。” “宗门缉令?” “宗门之事你向来不过问,所以不清楚。这小子在罗冈山脉偷了宗门蕴养数十年的灵物,还杀了我两个徒儿!” “这......” “季姑娘不必为难,他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我们也有不得不杀他的原因。只是今日之战若无法全身而退,还希望季姑娘能将青姑安葬,并将孩子交到他父亲手中。” “这些我都应下了,只是......” 季芸想起与青姑母子相处时的欢乐,又见着朋友与师门长辈死斗无法阻止,心中郁结难消的她不禁流下眼泪来。 恍惚间她想起还在屋中的孩子,担心他被几人的打斗波及,忍着心中悲恸收起眼泪安抚了他片刻,然后走出来守在了屋前。 “你那两个徒弟并不是死我们手中,至于灵物,天地奇物当属有缘者。得之我幸,失之你命而已。” “呵呵,果然巧言善辩,难怪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提起你来都是咬牙切齿。” 虽然面色带笑,嘴上风轻云淡,但齐郴出手却毫不留情。待季芸退到一边之后,原本散开的藤蔓重新围了上来。眼见着就要合围之时,地上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在齐郴惊讶的目光中击穿了层层叠嶂,在严密的包裹圈中破开了一个缺口。 “走!” 挚启与郭昇毫不犹豫,架起看着有些脱力的屠乌狂奔而出,朝着城门方向逃去。齐郴冷哼一声,收起在院中肆虐的枝蔓紧追而上。 季芸明白挚启是像护住这座小院,她本想跟上去尽力阻止他们,但想起挚启之前的交代,又不知夹在两方之中该如何自处,轻叹了一声之后颓坐在院中。 齐郴速度极快,三人还没越过袁州南门,身后的藤蔓就开始卷了过来。三人边打边退,郭昇土障防御,挚启则扶着屠乌出手补漏,因为全力一击而有些虚弱的屠乌则拿出灵珠加紧恢复。 四人的打斗声吸引了不少城中目光,但普通百姓见着是仙人打架纷纷躲避,而修行者不知几人底细也不敢随便上前。他们很快便出了袁州城,茫茫天地一片白,处境艰难的三人一头扎进了这副银白的画卷中。 为了尽量拖延对方,挚启并没有走上官道,而是一头钻进了山林中,行的全是崎岖山路。虽然对方是木行修者,但如今大雪封山,山中总比大道上要容易逃命一些。 三人奔逃了一刻钟有余,后方的齐郴似乎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跑在前方的挚启突然感到脚下陷的更深了几分,急忙止住身形,和身后的郭昇撞在了一起。 “怎么停下了?” “前面是个深坑。” “不跑了?这就是你们选的墓地?” 齐郴慢步走来,看着停住的三人讥笑了一声。如今面前是个大坑,而四周被跟上的齐郴渐渐围住,改变路线已经来不及。挚启心中盘算着出路,没有理会满脸得意的齐郴。 “本以为你们还有同伙,追着也许能找回灵物。谁知道你们竟然跑到了城外这个废弃的矿坑处,看来是准备好同赴黄泉了?不过没关系,你们死了之后,我会挨个询问你们的亲近之人,总会找出灵物的线索。” 一席话让三人怒火难耐,屠乌更是不顾虚弱想要冲出去。不过齐郴虽然嘴上说不顾及他们生死,但还是挥使着附骨藤包围过来,试图将他们生擒。 挚启见状心一横,拉着郭昇向前迈出一大步。三人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被松软的感觉包裹,飞快的陷入积雪之中。 没有下陷多久,三人便踩在了实处,只是埋在深雪之下有些气闷。挚启在周围摸索了片刻,触到一处有些松动之感。 他用力一推,积雪内陷,一条深邃的矿道出现在眼前。头上突然传来下落的声音,是齐郴追了上来,他们不再犹豫,一头钻进了矿道中。 三人强烈的求生欲让齐郴真正动了杀心,他紧跟着他们进入矿道,周身的藤蔓也猛攻而至。“嘭”的一声闷响,土障破碎而藤蔓微滞,尽管此地乃金土之势,但实力的差距仍然让郭昇落在下风。 “嘭嘭”的声音不停的在矿道中回响,处在守势的郭昇脸色发白,灵力撞击的反震之力更是让他内腑翻腾不已。挚启在前方不停的寻找岔路,还不时回头出手相助。 又是一声闷响之后,郭昇再也压制不住内伤吐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萎靡了下去。 “你先休息一下。” 挚启停了下来,此时虽然屠乌恢复了几分实力,但郭昇却受了伤。如此往复下去,三人很快就被齐郴消耗垮了。他将两人扶到一起,转身面对齐郴,好在此地狭窄无法合围,只需主意正前方即可。 “不逃了?认命了?若是早些如此还能让你们死个痛快,现在嘛,我要让你们尝尝血肉消融的感觉!” 密集的附骨藤塞满半个通道冲着挚启而来,他手中桃枝守住周身,点、切、云、刺不停往复,依托着两侧的石壁对藤蔓施展的阻碍勉强保持住均势。 齐郴渐渐注意到他手中桃枝的不凡,不仅强韧得可比养兵,还不受附骨藤上的毒素侵蚀。他想从挚启手中夺过这截枯枝,却一个不留神让挚启斩碎了一段枝蔓。 “可恶!” 三个在齐郴眼中宛如蝼蚁的小家伙伤了自己,对他来无异于奇耻大辱。恼羞成怒的他将缚在身上所有附骨藤悉数放出,挤满了矿道奔涌而至。浪潮般的攻击袭来,挚启奋力的挥舞桃枝护在前方,就彷佛一叶处在巨浪下的扁舟。 “咚”的一声轰响,交手之地的石壁发出鼓鸣之声,飞出的石子四处散落。挚启觉得挡下了这一击,但当几颗飞散的石子落在他胸前时,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如重物锤击般的剧痛,踉跄着退后几步,被身后的屠乌抵住了。 “没事?” “还好,你恢复了?” “差不多,我来。” 屠乌站到挚启身前,身上白芒闪动,还伴有金铁交鸣之声。声音在他身上越来越响,汇聚的白光也越来越亮。就在齐郴扫落飞向他石子准备再次出手之时,一道强烈的光芒伴着刺耳的金铁之声从屠乌口中激射而出。 齐郴脸色微变,这是他头一次感到了威胁,他将甩出的附骨藤收到身前聚成一个盘状,与一闪而至的白芒撞到一起。 “嗤!” 两者相接声响不大,但白芒却轻易的刺入了木盘之中,向前寸许之后慢慢停了下来。反击的威胁让齐郴感到不安,脸色也有些阴沉下来。 “土守而金攻,还有这个拿着古怪桃枝的小子,倒是三个难得的天才!我最爱杀的就是天才!” 挚启见着屠乌的突然一击无功而返,又感受到齐郴话中的恨意,再看了看三人的状态,决定继续去矿道深处寻找生路。趁着齐郴还未继续出手,他和屠乌架起郭昇转过一个岔口消失在黑暗中。 第六十六章 齐郴之死 “哼!” 黑暗对三人的影响并不大,郭昇伤势也不算太重,因此他们速度并不算慢,只是这洞中的无数岔道让他们迷失了方向。在三人又转过一个岔口走到尽头的时候,发现此处已经没了前路。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厅,四周还有不少秸草和散落的布片,像是一处矿工的休息之地。身后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当他进入石厅见着三人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是天意如此啊。没想到这是一条绝路!” 三人慢慢的退到了石厅中央,虽然是死路,但他们还是尽量留出腾挪的空间来搏命。齐郴见着他们无路可逃,似乎突然间心情好了起来,他站在入口处微笑的看着三人,盘算着该如何戏耍他们才能平息自己的怒气。 挚启明白了他的用意,递给身旁两人几颗药草,坐在地上调息起来。 齐郴也不着急,目光扫视着石厅四周,不时还在入口处来回走动,似乎在勘察这座为敌人选定的埋尸之地,就连三人低声私语也完全不在意。他沿着石厅绕过一圈,空出入口也不担心挚启他们再逃跑,最后又走到入口停了下来。 “如何,商量好了?” “看来是有结果了。” 三人站起身时,身上决绝的气势让齐郴有了答案。他轻笑一声,身化满厅藤影肆虐,飘忽的轨迹夹杂着腥臭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石厅。 “坠!” 郭昇上前一步,右手握拳猛击地面,口中大叫了一声。只见一道黄光没入地面,飘舞在空中的附骨藤突然一滞,然后开始向着地面落去。齐郴从藤蔓中现出身形,冷哼一声之后稳住下坠之势后继续向前,却被一道屏障挡了回来。 “哼,倒是有些手段!” 在这地坑深处,土势之利到了极致。尽管郭昇还未达势境,但此处木势全无,此消彼长之下终于让他有了些许对敌的信心。就在齐郴收拢附骨藤时,两个不同的声音再次响起。 “地缚!” “锥刺!” 黄光没土,白芒破空。还在忙碌中的齐郴再次感到身子一沉,收拢的藤蔓散乱了几分。而屠乌张口而出的白锥趁着这个间隙刺了进去。 锥刺顺利的穿过松散的枝叶扎在齐郴胸前,发出厚重的撞击声。待三人屏息等待结果之时,却见那道白芒化作漫天随光,消散在了黑暗中。 “不错不错,不仅懂得利用地利,还会相互配合,没想到还是低估你们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杀了你们之后会更开心!” 齐郴轻轻掸了掸胸前,如树皮般褶皱的皮肤恢复原样,然后抬头给了三人一个嗜血的笑脸。他将所有附骨藤抛入空中,然后抓住藤蔓的尾端刺入掌心。 只见齐郴的皮肤从手掌开始慢慢变得粗糙,不过片刻工夫整个手臂便成为树皮摸样。然后在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整个都变成了像一棵老树的样子,只有那双带着残忍杀意的眼睛还显出他是一个活物。 屠乌趁着这个机会打出一击,但打在齐郴身上却跟刚才一样,化作了遍地碎光。齐郴眼中的杀意变为戏谑,轻轻抖动有些僵硬的双手,空中原本卷作一团的附骨藤变成两道长鞭,由上而下抽了过来。 “嘭!” 长鞭打在土障之上带起一阵涟漪,接着就是咔嚓的碎裂声。又一道鞭影吞吐着蛇信而至,郭昇匆忙升级的土障抵不住来势汹汹的猛击,土障应声而碎。 藤鞭顺势打在郭昇身上,他一声闷哼忍住疼痛,但长鞭余势颇重,将他击退数步贴在身后的石壁之上,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 “郭昇!” “死不了!” 挚启挑飞长鞭,走到郭昇身边时他又吐了一口血。屠乌身上白芒不停闪烁,但所有招数都只是在齐郴身上溅起了一道火花。 齐郴挥起长鞭再次抽来,没了郭昇的防御,两人不得不与长鞭直接交手。藤鞭势大力沉又不失灵活,让他们躲避不及又无法匹敌,片刻间形势便岌岌可危。 “啪”的一声脆响,屠乌之前本就消耗巨大,加上刚才频繁出手,躲避不及之下被藤鞭打在胸前,撞在石壁之上发出一声痛哼,然后贴着石壁坐了下来。挚启桃枝一指点在鞭头上,借力退到屠乌和郭昇身边。 “如何?” “还能一击!” “我也是!” “好,那我们生死一击,做最后一搏!” 挚启交代了两人几句,然后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郭昇双拳相交,一道土障在身前缓缓升起;屠乌声光同现,一道白芒在胸前汇聚;挚启桃枝平举,体内气血疯狂汇流,右手上升起阵阵紫光。 “御!” “破!” “刺!” 屠乌口中白芒一闪而出,郭昇升起的土障护在这道白芒身前,随着它的向前而慢慢拉长,如一道土锥跟着白光刺了过去,将所有藤蔓挡在了斜上方。 白芒身后,挚启的桃枝化作一道自影紧跟而上。三人招式叠加的气势让齐郴眼睛猛地一缩,身后的树皮快速流转汇聚道身前,让他皮肤褶皱更重了几分。 “嘭!嘭!嘭!” 第一道碰撞声响起,齐郴身前飞起一阵烟土,郭昇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道碰撞声响起,白芒在齐郴胸前段段碎裂,但刺破他胸前的皮肤留下一道白痕,但是屠乌也倒了下去。 第三道碰撞声响起,桃枝抵在齐郴胸口让他全身一震,周身的树皮变幻了几次之后险些褪去,但最后还是重新凝聚。齐郴看着身前不过三尺的挚启,艰难的张开嘴角露出了笑容。 “嗬嗬!” 刺耳的摩擦之音便是齐郴的笑声,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三人惨死在自己手中的情景,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挚启等着他也倒下。 挚启举着桃枝抵在齐郴胸前,将他当作倚靠一般喘着粗气。如今同伴倒下,全力一击无功而返,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绝望。 似是在临死是缅怀过去,他想到了很多人,无论亲友路人、陌路仇敌,每想起一个人都让他绝望更深。 但是当他想到安仁县外的死尸、陈家灭族、冯生围杀时,心中升起了熊熊怒火。而当他想起此刻躺在小院中沾满鲜血的青姑时,体内的气血不由自主的流动起来。 “啊!” 挚启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之前的汇流一击本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体内气血不受控制的汇流,让他的全身的经脉都刺痛起来。 在齐郴诧异的目光中,挚启的身体表面由左而右浮现出蛛网般的丝状血印,从左臂到胸前、然后脑部到右手,好像整个人要碎裂了一般。当裂痕蔓延到挚启的右手时,他手中的桃枝如同燃烧了一样冒出照亮石厅的光亮。 “汇流一击!” 解脱般的咆哮声从挚启口中喊出,他握紧原本被挡在厚皮之外的桃枝轻轻一推,齐郴聚在胸前的树皮如同被熔化了一般快速消失。“ 嗤”的一声轻响,齐郴看着眼前全身上下都不停渗着鲜血的挚启,感受着胸前刺过自己身体的桃枝,带着满目的难以置信垂下了头去。 挚启回头看见漫天的藤蔓埋住屠乌与郭昇二人,试着抽出桃枝回去解救他们。当他手中桃枝脱离对方的刹那,两人都如同失去了支撑一般向后倒了下去。 第六十七章 踏归途 二月初九宜出行,被大雪封印了将近四个月的袁州城终于慢慢活了过来。渐暖的天气融化了城内外的积雪,街上的商铺、摊贩的吆喝声唤醒了百姓的生气,官道的畅通也让行商们活跃了起来。 距离袁州城不到三十里的官道上,一个车马绵延一里有余的商队缓缓前行着。这是一个在袁州与衡州间行走的队伍,他们一般从两个州城出发,路经顺道的县城的时候会收拢同行的行商。同时将抵达的行商放下,虽然最后到达州城的商人不多,但路上来去之人却横跨了两大州府。 日子久了,来往的行商越来越多,大家便一起想了个名字,叫“聚财商队”,也合了商人们的初衷。如今商队领头之人已经换了几茬,不过这些年积攒的名气也让许多商人趋之若鹜。 这一趟是从袁州出发前往衡州,昨日里出发的时候,车马就已经聚了两百有余。大雪让许多行商滞留的太久,有人急着归乡,也有人着急出货。在听说了聚财商队出发的消息之后,都纷纷要求同行。 聚财商队向来不拒同行,收拢车马便用了半天时间,虽然队伍看着浩浩荡荡气势十足,但也拖慢了行进的速度,因此走到第二天的时候,才不过走出三十余里。 “照这个走法,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孩子都生了!” “说什么胡话呢,你媳妇儿不是刚怀上吗?” “你看看这车马,一眼望不到头,平日里来回衡州不过四个多月,这趟怕是要半年。半年啊!我媳妇儿说不好真生了。” “都是让这雪憋的,在家整整憋了四个月。不过要不是这雪,你小子还不一定能当爹呢。再说了,多走几个月不也能多点工钱,有了钱给家中置办些家什,别亏待了她们母子。” “倒也是这个道理,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月尾月头那阵城中闹哄哄的是为了啥事?” “这你可问对人了,我那舅哥不是在知州府当职吗,据他说可是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 “具体什么事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找人,据说这事咱袁州的知州和通判大人急得团团转,差点把州城翻过来。” “什么事能让这两位大人如此着急?” “这事我那舅哥后来去打听过,你们千万别出去乱说,据说是跟仙人有关!” “仙人!” “嘘!小声点!说是有个仙人在袁州城失了踪迹,麻烦才落到了两位大人头上。不过我舅哥说仙人的事,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真正找人的还是那帮飞天遁地的仙人。” “后来呢,找着了吗?” “没呢,他们拿着画像将州城内外翻了个遍也没见着痕迹,最后还出了悬赏,赏的可都是仙人之物。” “悬赏之人长啥样,咱要找着了岂不是也能跟仙人一般?” “想啥呢,这种事我们遇上了还有命在?长相我没见着,也没敢问。” “你说会不会是昨天救下的那三人?” “那三个小子?乳臭未干不说,打个春猎都伤得差点丢了性命,能扯上仙人之事?” “也对!算了,这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我去巡查一番。” 男子起身开始沿着冗长的车马巡视,当他走到一辆略显寒酸的马车旁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轻笑着摇摇头继续走了下去。 此时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中,三个有些虚弱的少年正在调息着恢复伤势。其中一个面色略黑的与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少年坐在马车两侧,而另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似乎伤势要更重些,靠着车角斜躺在马车中,每一次呼吸都会让他脸上泛起痛苦的神色。 这正是刚从那个矿坑中爬出来的屠乌、郭昇与挚启三人。那日三人拼尽全力将齐郴击杀之后,都已经重伤不起。尤其是挚启,体内气血亏空,全身经脉尽裂,足足在那个石厅中躺了一个月才能勉强行动。 原本三人打算在洞中继续恢复,然而积雪融化之后雪水倒灌进矿道中,他们不得不改变了计划以免被淹死。好在屠乌与郭昇两人已经行动无碍,他们扶着挚启在途中遇到的聚财车队,于是便花了些银钱踏上了回归衡州的路。 屠乌与郭昇内伤还在,辅以灵珠恢复只是时间问题,挚启的伤势则要麻烦许多。他经脉碎裂之后尚未复原,不敢流转气血进入经脉,只能用一些补虚的药草慢慢调理,等待经脉稳固之后再恢复内伤。 斜躺了一天有些难受,他试着移动身体换一个姿势,经脉的刺痛让他呲牙痛哼了一声。 “怎么又动了?” “背上有些痒。” 两人起身帮着挚启换了个姿势,好在挚启身体表面蛛网状的裂痕已经消失,要不然商队的管事怕是不会收留他们。银钱给的不少,管事还十分客气的给了他们一些草药,并且吩咐随从对他们多照顾几分,让三人安心养伤。 尽管打猎受伤和离家出走的说辞有些牵强,但一天的颠簸中倒也没人苛问些什么。 天色渐晚的时候,商队已经开始扎营准备过夜。由于队伍实在太长,便分成了几个不同的营区,挚启三人落在商队尾部,在一处不算密集的树林中宿营。马车停下的时候,郭昇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屠乌将挚启挪到了一个靠进车窗的位置,掀起帘布看着车外忙碌的身影,让他彷佛回到了与屠乌初遇时的衡通商队。只是那时受伤的是屠乌,而且比他要轻上许多。 “你说苏澄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 大约一年前的衡通商队中,屠乌与苏澄的复杂关系让三人相识并成了好友。可密地一行中被苏琅算计之后,每当提起苏澄时,屠乌的脸色总有些复杂。 他陷在对苏澄的爱慕和苏琅的仇恨中不知所措,此时挚启再次提起,他面色又有些黯然。 “我始终是相信她的。爱归爱,恨归恨,又不是同一个人。” “我会问她。” 第六十八章 喝酒这件事 这一段车马的管事正是收留三人的那个,因此郭昇回来的时候,手中的食物十分丰盛。两人狼吞虎咽的同时慢慢的替挚启喂食,一顿饭吃到了天色全黑,外面生起的篝火让春寒料峭的夜里多了几分暖意。 “商队来了个奇怪的人,就在我们后面不远的马车上。”郭昇突然说起了商队中的见闻。 “什么人?” 挚启知道能引起郭昇主意的,定然不是一般人。以三人如今的状况,若是厝叶园之人赶至,恐怕是必死之局。 “一个中年男子,管事说今天刚来的,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喝酒。刚才取吃食的他也在,什么吃的都没要,就要了两壶酒在那喝个不停。不过他酒量不错,这么多酒也没见他喝醉。” “不是修行者?”这是挚启最关心的。 “看着不像。” “不是追着我们而来的就好。” 袁州到衡州平日里是大概两个月的路程,如今积雪消融不久道路泥泞,再加上车马过多,这次消耗的时间必定要更长一些。 商队的路线会经过安仁县,挚启有过回家的想法。离家一年有余,不免有些思念父母。但如今这般伤势,怕是到衡州都无法痊愈。为了不让父母徒增伤心,他便断了回家的念头,待伤势缓和之后再做打算。 天气回暖加上连续几日艳阳高照,官道上平顺了不少,两旁衰败的冬景里也多出几抹绿色,让旅途上的人们心情舒畅了许多。 这一日又是傍晚扎营之时,马车围着的篝火旁围坐着不少人,各个都满面笑脸的吃喝着,有的兴起还借着酒劲唱上几句。 挚启还是无法下车,只能坐在车窗旁静静的欣赏着他们的快乐,有酒醉之人起身扭出几个奇怪的动作,他也会跟着众人哄笑一声。 挚启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郭昇说的怪人。他离篝火有些远,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得他有些看不真切,不过能看到他手中的酒袋不停的往口中灌着。片刻之后大概是没了酒,他走到篝火旁取酒之时,挚启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袍子,胸前露出内衫,内外的大袖都被他挽到了臂上。头发没有挽髻,只是简单的系在脑后,散出不少遮住了半张脸。 胡须从脸侧铺满到鼻下,若不是喝酒时需要开口,怕是很难找到嘴的位置。眼神迷蒙而浑浊,若不是他身材魁梧,且步履蹒跚中依然稳健,挚启很难相信他是个中年人。 这人拿着酒准备继续回到刚才的角落,却不小心与一个醉酒之人撞在了一起。醉酒之人见他落魄的样子,借着酒劲对他就是一阵拳脚,惹来周围同饮之人一片哄笑。但他对这些毫无反应,如同自己是个事外之人般自顾自的喝着酒,就连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脚也浑然不觉。 打人者见他不做反抗,也觉得索然无味,便放任他走到了属于他的角落。他随意的坐到地上拿起酒袋,酒落口中的同时瞥了一眼挚启的马车,挚启心头一惊。待他再次看向那喝酒之人时,他真的只是不停的喝着酒,似乎刚才那一眼只是挚启的错觉。 商队行走了十余日之后,开始进入了罗冈山脉的山道之中,颠簸不停的马车让挚启忍不住发出痛哼声。这一日休憩之时,郭昇从外面拿着吃食回来,还领来了一个外人,正是他口中一直喝酒的怪人。 他上了马车坐到挚启对面依旧喝着酒,挚启向郭昇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郭昇摇摇头指了指喝酒之人。 “你受伤了。” 他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手中的酒袋还在高处。 “不错,先生是?”挚启依然对他有些防备。 “筋脉尽裂,伤的很重。” “先生是大夫还是药师?”他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伤势。 “都不是,也不过是个重伤之人。” 他说话的间隙又喝了一口,挚启不知道此人的目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是去衡州城?” “不错。” “衡州城也有不少厝叶园门人,对你们来说并非善地。” “先生何意?” 厝叶园三个字一出,挚启他们便明白眼前的落魄男子并不简单,屠乌和郭昇护在挚启身前准备随时出手。 “放心,我和厝叶园并无瓜葛,对你们三人在袁州的作为也毫无兴趣。只是见到你内伤颇重,作为同病相怜之人劝你几句罢了。” “那前辈来此的目的是?”说到此处,挚启已经明白对方是一位修行者。 “你喝酒吗?”落魄男子突然改变了话题。 “晚辈还未到喝酒的年纪。” “喝酒这事,只有愿与不愿,没有能与不能,试试看!” 他将酒袋递到跟前,挚启对着接过酒袋的郭昇点了点头。当酒袋放到他嘴边时,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口鼻,入口之后更是如一团火般自上而下烧了过去,腹中的灼痛感让挚启皱起了眉头。 但是片刻之后这股烈火就化作丝丝暖意钻入了全身各处,拂过周身经脉时的舒适感让他差点呻吟起来。 “多谢前辈。” “喝酒便是有缘人。” “前辈也是去衡州城?” “四处游历而已,并没有目的地。” 接下来的十数日,男子每日扎营之时便会登上三人的马车,让挚启喝一口酒。挚启不知道这酒中有何奇异之物,但自从开始喝酒,他体内的经脉恢复的速度明显快出许多。 有时男子在马车上睡着了,挚启注意到他脸上会浮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待到醒来后,就会立马拿起酒袋往嘴中灌个不停。 当商队即将穿过罗冈山脉的时候,挚启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经脉碎裂之处大多弥合,随处走动已经不成问题,只是短时间无法出手而已。 在他们进入衡州地界的这天,男子让挚启喝了最后一口酒,然后便独自离开了商队。临走时他没有说太多,之说了他的名字是风岚,日后也许会和他们再见。只是不知他口中的再见,会在哪年哪月。 第六十九章 重回衡州 聚财商队在官道经过了许多城镇,一路走走停停,最多的时候车马三百余、队伍长近两里,但是真正随着他们驶进衡州城的,也只有鼎盛时的三成人马。 “终于到了!” 挚启三人跳下马车,撑了撑腰舒展开终日蜷坐的身体。他们用力嗅了嗅熟悉的泥土气息和街边小吃的味道,开心的笑了起来。 尽管他们察觉到了不受暗处惊疑的目光,但丝毫不影响他们重归故地的愉悦之情。 三人一直向北,还在路边买了不少小吃,街道两旁藏在暗处之人越来越多。当他们来到城卫营门前时,门口已经有许多人等在那里。 “真的是你们!” 金、土与武院的三位长老大笑着迎了上来。挚启三人天赋颇佳,家世清白又无宗门,若是无缘雾隐山,便是他们心中拉拢的首选。如今见着三人平安回来,最高兴的便是他们。 挚启在他们热情的寒暄中观察着人群。他见到了榆婧与邢离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卓家兄弟与周齐则是聚在一起小声商量着;厝叶园的柳盈长老目光闪烁,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他没有看到苏澄,不知这半年多是否有什么变故。 三人在众人的目送下回到了挚启在武院的屋中。与他们去年离开这里之前的人群往来不绝不同,三人回来整整三天,没有一个人上门拜访。就连他们如何在密地中存活,又如何出了密地这种价值不斐的经历,似乎都失去了对他们的吸引力。 第四日的时候,他们迎来了回归的第一个访客——苏澄。苏澄见到三人的一瞬间,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挚启和郭昇十分识趣的将屋子留给苏澄和屠乌,直到屋中哭声渐渐停下、屠乌开口呼唤二人时才重新回到屋内。 “我们一直是信你的。” “可终究是苏家害了你们。”苏澄面带愧色。 “我们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再说动了心思的是你曾祖,动手的也另有其人。” “对了,那天命果最后归谁了?” “被我曾祖得了去。” “我看榆婧和邢离还在院中,他们对此没有异议?” “曾祖与他们背后的宗族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许以重利换得了天命果的归属。那天命果本就身有缺陷,对于玄杳嵊和刑家来说并不什么珍贵之物。虽然他们不是衡州的宗门,但也乐见州城的鼎足之势。而且为了和苏家结个善缘以图再入密地,他们还答应对此事保持缄默。” “难怪我见他二人面色复杂,难道是怕我们将消息传出去?” “曾祖得了天命果之后就一直在闭关,如今大大半年过去,怕是也不担心泄露消息了。他二人如此,大概是心中有愧吧。” “苏家没有别的想法?” “曾祖闭关未出,父亲想息事宁人。” “这仇日后再算,我们要先应付别的麻烦。” 六院中熙熙攘攘的少年们似乎将三人回归溅起的浪花给吞了下去,他们在武院中平静的修炼了半个多月,甚至还参与了一场六院的授课答疑,但并没有见到多少异样的目光。 直到他们第二次出现在演武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有了动作。而第一个跳出来正如三人心中所想——厝叶园。 “柳长老,不知留下我们所为何事?” “跟我来。” 此时演武场上还有许多原地盘桓的少年们,还有几位长老也借着解惑之由未曾离开。不过无论先生、学生,目光都不时的在三人身上扫过。 直到三人跟着柳盈离去,还有人尝试着跟了上去。但当他们来到木院的一片林中,看着四人交谈却听不见任何声响之时,便悻悻的离开了。 “齐郴是你们……你们的身后之人杀的吧?” “长老何意?”柳盈的开门见山让三人有些惊讶,不过他们并不打算承认。 “齐郴的生死我并不在意,我本就不喜欢他那阴诡的做派,但厝叶园因他之死失了颜面却是大事。如今你们不仅偷了宗门灵物,还杀了园中长老、弟子数人,厝叶园因此让两州的无数宗门看了笑话。如今你们回归的消息传了出去,园中必会再次派人取你们性命。” “长老所言,我们三人的确是一片懵懂。” “你们也不必装傻。能有这般高人站在身后,想必你们三人也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如今的形势,只有将灵物交出,让你们身后之人出面与我商谈,也许还有些许转圜的余地。” “长老……” “不必着急回绝,回去好好想想。不过别想着敷衍,你们时间不多了。” 与厝叶园已是死结难解,挚启自然不会觉得束手将灵物交出是活命之法,况且柳盈口中的身后之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又是半个月的时日过去,柳盈口中的宗门报复没有到来,倒是周齐与卓家兄弟找上了门。 “挚启兄弟,见到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卓澹与挚启要熟络些,开口的便是他,只是他眼神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周齐,显然这一趟是以周齐为主。 “卓兄,我回来可是一月有余了。” “这个,哈哈......”卓澹笑得十分尴尬。 “三位还是说正事吧。” “我来说。”正主终于出面。 “我们想知道你们是如何从密地中出来的。我周家守护密地多年,有不少长辈折在其中,若是能知晓别的出路,至少在不慎陷入之时能有几分希望。” “原来是密地开启之日又近了。” “不错,不知三位可否相告,周家必有重谢!” “周公子客气了,只是我等也在一片云雾之中。那日我们陷在密地深处,不知为何晕了过去,等到转醒之时已经在密地之外,而且已经出了衡州。我们被大雪困住数月,最后被商队所救才得以回转衡州城。” “三位真的不肯说?” “不是不肯,而是不知啊!” 周齐领着卓家兄弟愤愤的离开了武院,他自然不相信挚启的推脱之词,只是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小屋,他也不敢过多动作。 十多天后,衡州城的密地再次如期开启。由于上次派年轻人前往折损过多,所以这次还是回归了以往的安排。密地被城中如此多的宗门知晓之后,其中有多少利益纠葛,从这些时日频繁出入州城的修行者便可见一斑。只是无论如何,从今以后衡州城很难再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密地开启后的第三日,挚启迎来了又一批访客,不过这次是他乐见的——梁笑与梁琴姐妹。两人之前因家中不待见,所以并没有进入六院之中。 自从梁笑从密地中出来说出了他父亲地图之密,并将为母亲治病剩下的石斛交给家族后,她在家中的地位提升了很多。不仅将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起居安排细致,就连修行资源也是任其索求。 如今两人前来,却是受了家中所托。 “梁家请我们前去做客?” “是的,我和琴姐说了那日密地中的经历,家主特地嘱咐我俩将你们邀至家中当面致谢。” “梁家主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共进退而已,当不得谢!” “家母也想见见你们。” “这个……” “去还是不去!几个男人婆婆妈妈的!”梁琴是个直性子。 “当然去!梁家的吃食不会比苏家差吧?” 第七十章 少年品评帝王事 当三人在夏季高照的烈日下来到城东离城门不远的位置,望着眼前深色厚实而未做别样点缀的府门与院墙时,郭昇憧憬着美味吃食的愉悦心情立马凉了大半。梁家似乎在这些表面的修饰上不愿多下工夫,大抵在吃喝上也不会太精致。 出来迎他们的是梁家的密地领队梁声,梁笑和梁琴跟在身后,随后的家丁仆从不多,各个衣着干练,倒也符合梁家军伍出身的传闻。 “三位能来,不胜荣幸!” “劳烦梁公子相迎,多有叨扰。” 双方的寒暄都十分简单,梁声似乎不善迎来送往,挚启也落得轻松。主引客随的跨过府门,穿过一个不大的庭园之后,在一个布置简单的厅堂坐了下来。 挚启注意到庭园中并无鲜花,只有数种挺拔的树木;而厅堂中除了桌椅也再无他物。 当下人们将差点摆上桌面之时,原本还保留着一丝希望的郭昇彻底死了心。与苏家商贾之家的细致相比,梁家在衣食方面明显要粗犷了许多。 色调深沉且相近的衣物不说,便是这点心也都是一个样子,不过分量很足不会饿了肚子。郭昇一改以往狼吞虎咽的吃相,拿着一块糕点细细品尝了起来。 “哈哈哈,梁某来晚了!” 豪迈的笑声如炸雷般在厅中响起,一个面相与梁声十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从后面走了进来。此人身材魁梧,黑色的铠甲只解了半身,步伐间带起沉闷的金铁碰撞声。肤色黝黑,这似乎是梁家男儿的标识,布满笑容的脸上五官舒展,但偶尔蹙起的双眉透出不易察觉的煞气。 “这就是救了我两位侄女的少年英雄?果然气度不凡!” “见过梁家主!” 梁家这位豪爽的家主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尤其是到郭昇跟前时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他坐下猛喝了几杯茶,简单的问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去了。 “家中忙碌,家父来去匆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挚启明白梁家主的气势太盛,若是一直呆在此处,几人都会觉得十分拘束。如今离去后留下年纪相仿的几人,倒是能更放得开一些。 梁声问了一些密地之事,不过在挚启推脱懵懂不知之后,倒也没有再多问。几人渐渐熟络之后倒也相谈甚欢,直到屋外阵阵的“呼喝”声传来打断了他们。 “这是家父在练府兵。” “能看看吗?” 梁声没有拒绝郭昇,领着一行人穿过厅堂的后门来到一片开阔的院落。说是院落,但更像是个演武场,周围除了墙边的几颗松树之外,便是摆满了兵器的架子。 一群魁梧的男子赤着上半身在场中演练着拳法,身穿铠甲的梁家主在阵中穿梭,不时的停下来指点两句。 军中拳法气势不凡,再加上场中众人随着肌肉绷紧爆发出的呼喝声,让围观的几人都有些热血沸腾。梁声注意到挚启眼神有些迷离,似是想起了往事。当他再次看向挚启时,却发现他已经退到了众人后方。 “怎么,不喜欢这场景?” “我经历过两次惨剧,都与这些军士有关。虽然他们并不是主谋,但却是刽子手。” “你可知南朝十四郡,除了州府之外,单独列军是为何?”梁声突然聊起了南朝军制。 “扩充军列,抵御外敌?” “南朝东、南临海,北有万丈不可越之山,西有绵延千里的古树丛林,数千年的历史中,鲜有外敌侵扰。” “那是分而治之,内遏叛乱?” “驻军于外而皇城空虚,更易滋生内乱。” “不为外患,不为内忧?” “你可知当今南朝经历了几位帝王?” “建朝百年,多则三四,少则二位。” “一位!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便一直在位。并且他在两年前将国号从承乾改为应天,如今已经是应天三年。” “在位近百年?” “不错,世人皆道天子天佑,殊不知那龙椅上的是一位修行者。” “当今天子是修行者?” “是啊,正因为当今天子是修行者,他才明白这天下是修行者的天下。且不说矗立世间四百年的圣地雾隐山,便是那些遍布南朝山川的各大宗门,就能将当时表面上属于临安皇宫的王朝轻易颠覆。 皇上登基之初,将临安军队尽散于郡州,并大力在地方扩充军伍。而后开始搜罗有修行天赋之人编入军中,不仅满足其修行所需,还赡养家人让其无后顾之忧。数十年的积累,如今南朝军力如何、修行之人几何,恐怕只有皇帝才清楚了。” “皇帝心中有宏愿!”挚启感叹了一句。 “他是皇帝,但只是这俗世的皇帝。作为天子,他可以站在紫金殿俯视着天下百姓;而作为修行者,却不得不仰望着那些端坐山川的强者。名为天子却要仰人鼻息,他心有不甘。而南朝十四郡的这些军队,就是他不甘的倚仗。” “我曾见过甲兵聚势可敌修行者。只是宗门便会坐视不理?” “皇帝手中的力量极为分散,并不引人注目。而且雾隐山遁世百年,天下宗门为修行界称尊内斗不断,根本无暇理会在他们眼中如蝼蚁般的俗世帝王。” “所以南朝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忧外患?” “不错。对于俗世天子而言,修行界是外患;对于皇帝修行者的身份而言,便成了内忧。内忧外患皆在一处,倒也简单。” “简单也好,复杂也罢,与我所经历的惨剧又有何关联?” 听到这些,挚启虽然对那位皇帝生出一丝敬佩,但并不能抹平过往的伤痛。 “当朝重武轻文数十年,世人不明所以,只当是天子好武,因此文人庸碌,武人跋扈。终日练兵而无处可用,持兵戈、覆重甲却只能对付山间匪寇,致使为将者暴戾,为兵者盲从。再加上不修吏治,地方文官武将之间或同流合污,或争斗不休,遭殃的便是百姓。” “你是想说甲士无罪,皆因天子之欲?” “上纵而下不治,无知者本性显露而已。” “梁家倒是知道的颇多。” “皆因祖辈庇荫。” “那你父亲呢?” “他?他因为知道始末,尽力约束了衡州军,让州城尚在平静中。但将来若是真的与修行界相争,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愿不要有这一天。” “雾隐山重新入世,说不定会让皇帝断了念想。” “希望如此吧!” 第七十一章 旧事 梁家府兵的操练与衡州军无异,除了拳脚、兵器之外,还要演练军阵。挚启与梁声一番交谈之后,心中郁结稍解,也饶有兴趣的观看了一番。 待到昼食时分兵士散去,梁声将三人交给梁笑,由梁笑领着越过演武场,走进了一个颇大的庭院中。 刚进院中梁笑就大声唤着娘亲,当一个衣着朴素,头发有些花白的沧桑妇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挚启才明白梁笑之前在密地所述并非虚言。妇人慈爱的摸了摸梁笑的头,然后笑着将众人引进了屋中。 屋中早已备好了吃食,与梁家前院军粮般的糕点不同,梁母准备的饭菜十分精致。食材普通却香味扑鼻,让一旁的对梁家食物多有抱怨的郭昇双目放光。饭菜可口让席间无言,宾主尽欢的吃完之后,梁夫人才开口。 “多谢三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笑笑顽劣,让三位费心了!” 梁夫人起身一礼,挚启三人赶紧起身回礼。 “梁夫人言重了,梁笑与我们是朋友,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三位应该是见过家主,不知对家主印象如何?” “梁家主是个磊落明理之人。” “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知道笑笑曾经告诉你们,我们母女在梁家受尽欺辱。如今你们见到家主,便应该明白她之前所言偏颇了些。梁家祖训不禁同族相争,是为了家族不因族人软弱而沦落。虽然经历了数代之后有些偏离了初衷,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意外。我二人因先夫早逝的确受了些委屈,不过也只是些委屈而已,若不受些苦难,笑笑又怎能改掉她害羞的个性呢。” “原来如此,夫人解了我心中所惑。” “别让三位贵客与梁家生了龃龉便可。梁家的规矩也许不近人情了些,但却让家族延续至今而不失荣光,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先夫在世时曾言梁家或许会有大兴之日,然而他没等到那一天……” “梁夫人节哀。” “十一年过去了,临走还不忘留下为我治病的线索,来世今生都是亏欠他的!” 梁母记起亡夫与往事,眼角不禁泛起泪光。 “失礼了!”梁母拭去了尚未流下的眼泪。 “先夫当日从密地中出来,还有一段清醒的时日。除了绘出了笑笑手中的地图之外,还拿着一幅图案说要去找人。只是那时他头脑渐渐失了章法,便没有成行。” 梁母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仔细的布包,解开了几层之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像是随意撕下的破布。摊开破布之后,一枚熟悉的印记映入了挚启眼帘。 “这是!” 挚启小心的从梁母手中接过这块破布,仔细端详着这枚看着峰状的印记,同时拿出了那日在密地中拾得的残片对照了起来。 两枚印记尽管都有些模糊,但从图案的大致形状和线条走势来看,应该是同一个,也正是挚启似曾相识却又不知相识在何处的印记。 “这个图案是来自密地中的那个女子?” “不错,先夫交代此事时我还有些疑虑,毕竟三家在密地中从未见过活人,但笑笑从密地出来也提及此事,我便知道那女子是真的。” “梁前辈可有别的交代?” “先夫曾言那女子留话:他日你若找到身上有此印记之人,告诉他‘青儿在等他’。此事若成,我满足你所有愿望!” 挚启将破布交还给梁母收好,回想起那日在密地中初遇美艳女子的情景,噩梦萦绕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只是他们从来没告诉他人,他们与厝叶园两人相斗重伤,随后陷在密地无力自保之时,正是那女子出手救了他们,并还为他们指明了那条离开密地的出路。 她在血坟中除了对三人的调笑不停之外,别的什么都没说。似乎就是一时兴起改了主意,将救起三人当成了一件无聊时的调剂,他们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无从得知。 如今得知了她叫青儿,还有个一直在等的人,不免更多了几分好奇之心。 三人走出梁家的时候将近晡食时分,梁家在衡州城最东面,马车经过周、苏两家时,发现两家大宅周边都多了不少守护之人,不知是防范何人何事。 挚启回到武院中安静修行了不到一个月,密地之行的时间结束。当大门开启时,进入密地中由三大家和各大宗门联合的三十余位高阶修行者,回来的只有寥寥十余人。 这么多高手陷在密地中生死不知,在衡州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们原本计划探索密地深处一窥究竟,如今不仅所求不可得,还折了宗族的臂膀。 他们想再入密地救人无门时,突然想起了曾经从密地逃出的挚启三人。他们本想以宗族之名向三人强行施压,可没想到苏家与梁家同时反对,让他们对于挚启等人的态度陷入了僵持之中。 多数人觉得应该逼问三人出路的位置,而梁苏两家则坚持三人已经言明懵懂不知。可惜这次与密地牵扯的宗门实在太多,绝不是衡州城两个军、商之家能够匹敌。 就在两家在对峙中渐觉不支时,玄杳嵊与邢家的出面,让两方重新回到了相持中。 处在漩涡中心的挚启三人明里暗里被无数人盘问过,但他们坚持之前的说法,倒也无人施展阴谋手段。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持续到度过了年关,各家已经逐渐磨灭了对密地中门人活着的坚持。 就在此时,一个轰动的消息传入衡州城,消弭了城中的所有声音。 “雾隐山将在明年五月——也就是举世选才三年后——派人前往各州府亲自挑选少年英才入山修行!” 这消息如同一声炸雷惊醒了还在勾心斗角的所有人,他们记起了来衡州城的目的。若是得以入雾隐山修行,这城中所有的仇怨都将随着他被选中而烟消云散。 一时间城中一片清明,而六院中的少男少女们更是卯足了劲投入修行中。因为一年后的那场选拔,可能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第七十二章 离别之始 时近十二月的时候,衡州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城中许多人都已经在家中等待着年关,而城东苏家的一处宅院前,衡通商队的车马正在收拾货物。因为是雪天行走,随从们还在车马上裹上稻草防滑。 路途难行又近年关,原本衡通商队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城的,只因是一单连苏家家主都要出面的生意,才不得不冒险出行。 挚启因为过了年关之后将满十岁,再加上离家近三年,早就动了回家的心思。原本因为大雪估摸着得到年后才能出行,如今衡通商队的这单生意倒是成全了他。如今挚启在六院中有些名气,再加上与苏澄的关系,十分顺利的便随着商队踏上了归家之路。 因为没有旁的货物,这次的车马并不多,少了冗长队伍的拖累,尽管是在雪地中行走,倒也没有慢出许多。车队走了四日之后,到了两年多以前苏澄在商队遇袭的地方。 也许是心有余悸,商队的总管苏二这两年一直避开这个地方宿营,可如今因大雪对行程拿捏不准,正好在夜色降临时到了此地。苏二连声哀叹,却也不得不停车扎营。 挚启随着车队很少露面,他不知道衡州城的那些宗族是否还惦记着他身上的秘密,也不知道厝叶园是否已经偃旗息鼓,但他还是决定隐藏行迹。然而这才刚出了衡州府界,在这个他有些缅怀的故地,感觉到两道强大的气息走近了他的马车。 “挚启?”来人开门见山。 “不错。” “下车随我们走吧!” “可是厝叶园的前辈?” “既然知道我们的来历,那也应该清楚我们为何而来,我们很清楚你的实力,别做无谓的挣扎。”两人受命带回一个初识修士的少年,显得十分不耐烦。 “柳长老不担心我身后之人了?” “你并不值得我们两个人同时出手,尽管柳师妹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看来我的确只能束手就擒了。” 挚启心中盘算着出路。厝叶园半年的沉寂麻痹了他的警觉,但他没有天真的认为他们会就此罢休。不过当两位势境长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得不感叹厝叶园的隐忍与谨慎。 当日三人联合落得全部重伤,才机缘巧合的杀了齐郴。如今他一人面对两位修为比齐郴更高的强者,怎么看都是前路无光。 二位厝叶园长老看着出神的挚启,并不着急催促。在他二人看来,眼前的少年已是瓮中之鳖,而这商队中的其他人更是一帮沉睡的蝼蚁。就在两人准备出手带走挚启之时,两道强大的气息在商队后方的马车中出现,惊醒了沉思中的挚启。 “两位厝叶园的道友,可否高抬贵手?”出现的也是两位男子。 “你们是?”两人的出现出乎厝叶园的预料。 “受家主所托,护佑此行的货物周全。” “什么货物需要两位势境随行保护?” “这不是我们该问的。” “我们对你们的货物不敢兴趣,只需要带走他!” “他既然在我苏家商队中,便也是此行的货物。” “苏家何意?想与我厝叶园为敌?” “二位言重了。护卫家族商队抵御外敌,如何都是占理的。” “你!” 苏家两人摆出了力保的架势,让厝叶园两人有些骑虎难下。两人在出现之前已经跟了商队两天,并没有见到除了挚启之外的修行者同行。如今突然冒出了两个苏家势境,如果贸然出手,胜负且不论,那意味着将与苏家撕破脸皮。 厝叶园虽然不惧苏家,但苏家苏琅得了天命果闭关一年有余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如今是何境界无人得知,因此衡州各大宗门都对苏家有些忌惮。 “哼!不信你们能护他一世!”厝叶园两人权衡片刻选择了退却。 “多谢两位前辈解围!” “家主有命,三小姐临行也特别交代过。”说起苏澄,两位苏家高手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苏家主与苏小姐之恩,在下铭记。” “我们会在沿途护你安全,但商队会在安仁县城将你放下,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晚辈省得。” 有了两位势境坐镇,衡通商队一路平顺的走了一个多月,在腊月中的时候到了安仁县城。与总管苏二与两位势境前辈告别之后,挚启重新站在了熟悉的城门口。他双目沿着门口扫视了一圈,在熟悉的位置发现了常俊。 “常先生!” “回来了?”常俊缓缓睁开眼。 “先生可还安好?” “两年多没吃包子了。” “我这就去买。” 挚启买了几个包子,与常俊坐在一起,回忆着初入安仁县城的日子。 “冯生死了。” “嗯,一年多以前消息传来时说是失踪,冯程因丧子之痛辞了县令。” “为官失德,却是个好父亲。不过我并不后悔杀了冯生。” “问心无愧就好,那你后面的两个尾巴料想是与冯生无关了?” “也有些关系。原本是因为那‘坡垒木心’,后来因为他又添了新仇,这两人就是因此而来的。”挚启淡淡的说起这两年的经历。 “厝叶园?你惹了何事,竟然派了两个势境?” “杀了几个人。” “需要我出手?” “先生两年前还打不过两个识境呢!” “那是怕麻烦,如今马上就要离开,便不怕麻烦上门了。” “先生要离开安仁县?” “是啊,这些人也看腻了,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可想好了去处?” “何处遇到了有趣之人,便是去处。” “可有机会再见先生?” “江湖再见,无期亦可期!” “那请先生出手!” 躺在地上的常俊起身侧卧,惺忪的双眼突然睁开了看向城门口的厝叶园二人。两人如同看到了什么惊人的景象一般,瞪大的了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挡在城门口。但门口在清扫后的残雪上穿行的路人们,却丝毫没有因他们的奇怪举动而意外。 挚启在三人如同定格般的对视中等待了许久,觉得有些无趣的他看向常俊的双目。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让他陷入了醉酒般的天旋地转之中。 待他清醒之时,常俊正斜靠在墙边静静的看着他,而厝叶园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先生把他们杀了?” “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那两人会不会再来?” “短时间内不会。” “你们到底是如何交手的,为何我脑中一片空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 “先生准备何时离开?” “现在。” “现在?” 常俊起身拍了拍了身上沾着的残雪,将未吃完的包子塞入怀中,大步向着城门口走去。 “现在。” “先生保重!” “替我向你父亲交代一声!” 挚启站在原地,看着常俊缓缓走出城门,在城门外银白的平川之上化作一团黑影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天地相接的雪景之中。他轻叹了一口气,沿着街道慢步向着城内走去。 不知不觉来到了鼓楼的位置,不远处便是已经门庭大改的陈家庄园。这座庄园在陈家灭族之后落入了冯家手中,而冯程心死辞官之后,不知又成了哪家的新居。 此刻院内外有不少下人打扫忙碌着,一旁满面喜色的女主人站在门口,盘算着过了冬天该插些什么花在院中。 第七十三章 亲情暖人心 挚启跟着挚家的车队踏上了归程,挚辰在月前便回了汤溪镇,领队的是车队中的老面孔。走到三年前的悲伤之地时,队伍中许多人都还记得那时的情景。他们默默的取出酒囊,往地上倒了一行酒,然后自己灌了一口。 挚启也拿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酒囊,不过他只是自己喝着。有人见他年幼想要上前劝阻,却被一旁的老人拉住了,老人满目崇敬的看着独饮的挚启,向不明所以的新人们讲述三年前的故事。 三天后的傍晚,车队回到了汤溪镇。挚启在镇头看着眼前与归来的亲人相拥的邻里时,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尽管岁月无情催人老,但也能慢慢抹平心中悲戚,如今镇上张灯结彩的喜乐氛围,或许就是岁月对新年的美好祝愿。 挚启并没有提前写信告知父母回家的消息,所以家门口迎接车队的只有二叔挚辰。挚辰见着从马上跳下的挚启,惊喜的上前狠狠抱了他一下。 “真是长大了,都能骑马了!” “这两年在衡州除了修行,便是在等二叔娶亲的消息。”挚启调笑道。 “好小子,都敢取笑你二叔了!” “二叔今年这么早回家,是不是又有哪家的女子托人上门说媒,娘亲逼着你回来的?” “好哇,刚回来就皮痒了,来让二叔给你挠挠!” 叔侄在重逢的欢乐中打闹着,惊动了院中的云韫,她走到门外看着不远处笑容满面的挚启,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娘亲!” “启儿!” 挚启飞奔向云韫,一跃扑进了她怀中。两人都紧紧的抱着彼此,泪水伴着笑容从脸上淌了下来。 “两年多才想着回来,你是不是也想学你二叔?” “娘!” “让娘仔细瞧瞧。” 云韫拿出一块手绢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还将挚启的泪水也擦净了。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挚启,双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 “黑了些,不过的确长大了,都快比娘高了。” “娘亲也越来越漂亮了。” “贫嘴,你爹去铺子里了,一会儿才回来,我们先进去吧。” 挚辰在进门的间隙找个机会溜走了,虽然他自称江湖豪客、天地不惧,但对这位长嫂却一直有些敬畏。 云韫拉着挚启在屋中坐下,询问这两年多的经历。挚启只是讲了些开心的事和新结识的朋友,让沉浸在游子归家喜悦中的母亲笑容更深了几分。说话间糕点摆满了桌面,都是挚启平日里爱吃的,而且就在挚亦进门的时刻,云韫还准备好了一桌饭菜。 看着远游归来的儿子,挚亦难得露出了笑脸,搂着他摸了摸了他的后脑,招呼着挚辰拿出了一壶酒。挚亦将兄弟两人的酒杯斟满,给云韫也倒了一杯,挚启很少见母亲喝酒,但这次她没有拒绝。 但当挚亦给挚启也倒了一杯时,她脸色便有些不悦。 “他还小,怎么能喝酒?” “年后就十岁了,喝点不妨事。” “是啊,嫂嫂!” 云韫瞪了兄弟二人一眼,吓得挚辰往后缩了缩,不过她还是收回了拦着酒杯的右手,让挚启身前的酒杯也斟满了。四人举杯同饮,席间挚辰讲些江湖见闻、云韫数数家长里短、挚启说了些沿路风光,挚亦则是默默的听着。 觥筹交错间,挚启和云韫脸色都泛起了绯色。戌初时分,不胜酒力的挚启和云韫已经被扶回了房中,厅内只有挚亦兄弟两人还在不停的喝着。 “大哥,我们……” “还有些时日,过完年再说。” 挚启从宿醉中醒来已经是午后,在母亲口中得知铁娘子闭关铸剑与何书生闭门谢客的消息后,他便出门向石家走去。还没踏进石家大门,便听见了院中传来的呼喝声,下人们认得挚启行礼避让。 待到挚启来到院中,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胖子挥舞着长剑。虽然他体型有些宽硕,但长剑收发随心,招式看似不循章法却有几分不羁之意,嘴中不时还蹦出几句诗词,场面十分精彩又有些滑稽。 “不错嘛,石胖子!” “挚启!” 练剑被打断的石胖子有些气愤,但见着来人是挚启之后,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飞奔而至,将他猛地抱住用力勒了勒。要不是挚启修行日久,这一拥之力非得落下内伤。 石胖子似乎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实力,急忙松开怀中的挚启,临了还不忘蹭他他一身汗水。 “挚启你没事吧?” “人倒是没事,这身衣服算是毁了。” “嘿嘿,这样都没事,看来这几年你更厉害了。” “你也不差,这太白剑有点样子了。” “那是,我好歹也是个天才!” “嗯,胖天才!对了,听我娘说何先生不见客了?” 挚启在回来的第二天便去拜会两位先生,谁知都被拒之门外。 “是啊,前段时间突然就把书铺门给关了,连我也不让进。” “没留什么话?” “没有,只说让我自己练剑,他要清静一段时间。” “奇怪了,他那书铺平时除了我俩,也没几个人上门,怎么还关了门求清静?” “谁知道呢,别管屠夫了,给我说说外面的世道,还有州城是啥样子的……” 石胖子十分向往外面的江湖,虽然他从未出过汤溪镇,但随着挚启口中描绘的画卷,他放佛已经能想象出自己在江湖中快意恩仇的景象。不过随着他母亲的一声呼喊,心神再次回到了院中。 饭食过后石胖子还要切磋下剑技,挚启见他眼神执着便没有拒绝。毕竟两人剑术都师承何书生,算得上同门较技。 尽管挚启是修行者,但他对于俗世江湖中的剑招一向都十分推崇,如今能得见颇有些名气的太白剑,也算是一桩幸事。 石胖子手中的长剑让挚启非常羡慕,据说这是石崇山花了高价托人从外面买来的。对于石家的长辈来说,石胖子与他们期盼的功名路相去甚远,但能沉下心来练剑,就比之前的纨绔做派要好上许多。石胖子知道挚启一直想要一把剑而不可得,还特地在他身前炫耀了一番。 严格来说,挚启并不会什么剑法,何书生只是教了他几个最基础的剑招而已。他在院中看见石胖子使出太白剑的时候,那句称赞是发自内心的。 而当他真正面对这套剑法时,更真切的感受到了剑中飘逸灵动、勇往直前的气势。尽管在他以修行者的身份看来威胁不大,但不妨碍剑法本身的精妙。 挚启只与石胖子过了几招便离开了。因为若是抛开修行者的手段与眼力,挚启便只能在防守下保持不败;若是用上些旁的招数,石胖子很快就会败下阵来,也就失了切磋的意义。 “你说我出去闯荡江湖怎么样?” “长辈们会同意吗?” “我可以偷偷出去。” “你觉得江湖是什么样子?” “自然是身骑白马踏流星,仗剑威赫临安城!” “若是强者欺弱者,人命贱如纸呢?” “这个嘛,反正我现在也很强了,路见不平我就多帮帮弱者。遇到打不过就逃,等变强了再打回去。” “听着怎么像是小孩子打架一般。” “差不多的意思,虽然我打小就爱惹事,但都是和镇上那些纨绔不对付。尽管名声不佳,不过我可是问心无愧的。” “问心无愧......” 挚启从石家走出来的时候,还不停的念叨着这个词。 第七十四章 十岁 临近年关,镇上外出之人都回到了家中。挚启除了固定的修行时间,便是陪着母亲买些年货,剩下的时间就是在镇上逛逛。他见到许多儿时同龄的玩伴,如今都开始学着些营生,只有在年关之时才难得清闲。 他还去了自家的药铺,来往之人不时对着他打招呼。最后他到了铁娘子的铁匠铺和何书生的书铺,果然都和母亲说的那般大门紧闭。 相比前几年,今年的雪少了许多。从挚启回来直到除夕,汤溪镇都未曾下过雪。冬日的暖阳让以往年关被埋在雪中的汤溪镇一下热闹起来,鞭炮声夹杂着孩子的玩闹声,还有大人们的呼喊声,让在院中陪着父母喝酒的挚启都听得十分清楚。 自从归家那日喝了酒后,云韫似乎也不再劝阻此事,只是不让他多喝。一家四口围在桌边推杯换盏,这是挚启自记事以来过的最开心的年关。 他想起了在聚财商队时风岚的话:喝酒这事,没有不能,只有不愿。一家人其乐融融之时再添几杯酒,怎么喝着都是乐意的。 元宵过后,镇上在热闹了一阵之后又归复了宁静,挚辰以往这时候已经出发前往安仁县城,今年却意外的留在了家中。到二月的时候,挚启见二叔还在家中,有些好奇的询问,却被告知是为了给他过生辰。 可刚到二月的工夫,离挚启的生辰尚有一个多月,似乎有些太早了些吧。然而没过几天,院中就在云韫的指挥下开始变更装饰。 “娘,这是在准备什么,难道二叔要娶亲了?” “你二叔要能娶亲就好了,这是在给你准备生辰。” “是不是太早了些啊?” “今年是你十岁生辰,得早些准备。” 对于汤溪镇的孩子来说,十岁的确是比较重要的生辰。过了十岁就算是定下了日后要走的路子,读书、经商或者别的营生多在此时就下了决断。因此大多数人家都辉办得热闹些,但像挚家这样这么早准备的,也属实少见。 镇上渐渐多了许多生面孔,挚启知道其中有许多是父母的朋友,他在六岁那年便见过一些,只是这次好像多出不少。生人涌入让石胖子兴致很高,他不能出去见识江湖,便在汤溪镇见识些江湖人也是极为开心的。 何书生虽然教了他剑法,但并没有教他江湖的规矩。他依着话本的描述四方挑战,可结果要么是对方不搭理他,要么是被对方轻易扔了出来,让满怀期望的他大受打击。 挚启不忍见其消沉,告诉了他其中有修行者的消息,得知真相的他果然精神一振,又开始不停的到处挑战。即便一次次被挫败,他仍然乐在其中,还洋洋自得的称“与神仙交手已是福缘,何须问胜败”。 一个胖子在镇上不断的挨揍,脸上痛苦中透着笑容,引得不少熟知石胖子秉性的人跟着看他的笑话。石胖子所到之处围观之人甚众,甚至还有打赌他能坚持多久的,一时间成了汤溪镇上一道奇特的景观。 时间进入三月的时候,后院的那棵桃树已经开满了花。汤溪镇聚集的生人越来越多,将为数不多的几家客栈全都占满,甚至挚启家中也住进了几位。其中就有六岁时见过的地位颇高的白发老者、头顶云髻的美艳妇人、大腹便便的富贵老爷和颧骨极高的男子。 此时的挚启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这几年他见过许多修为颇深的修行者,然而面前的这几位却让他不知该如何评价。乍看时他们就像几个普通的俗世之人,但挚启放出气息探查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他想起了已经离开的常俊,也是如他们这般晦暗如渊。几人微笑着看着挚启,似乎并不在意挚启的动作和心中的想法。 三月廿三,天还未亮时挚家已经灯火通明的忙碌起来。挚亦与云韫都穿着隆重到了院中,一个指挥着下人四处准备,一个站在门口迎接来客。 天色渐亮之时,挚家药铺和商队的伙计率先上门恭贺。东家的好日子,他们也难得清闲了一天,早早的前来给东家留个好印象。挚亦将药铺的伙计们安排好,挚辰则领着商队的兄弟找了个地方喝酒去了。 不多时镇上与挚家交好的家族也纷纷上门,其中石胖子体型健硕还背着一把长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从走在前面的石崇山的脸色来看,他对石胖子身负长剑是非常不喜的。不过以挚启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存了什么怀心思,只是单纯的想在生人云集的挚家找几个切磋切磋。 接近正午之时,汤溪镇凡是与挚家能攀上些交情的邻里都到了,挚家的院中此时人声鼎沸堪比集市。挚亦与挚辰穿梭在人群中,不是停下来攀谈两句;云韫领着女眷在后院聊着家常;挚启则带着孩童们欣赏着石胖子的剑法。午时开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吵着要拜石胖子为师了。 席间挚亦领着挚辰在院前院后走动。挚启虽然长在汤溪镇,但很少像石胖子那般在街头厮混,所以桌上的街坊邻里除了称赞几句听话之类的言语,多是在和挚亦寒暄。 走了一圈觉得无趣,挚启趁着众人推杯换盏之际出了家门,他想看看何书生与铁娘子是否有了消息。铁坊未开、书铺紧闭,挚启坐在书铺前看着因为他庆生而显得空荡的街道,躺在被午后阳光晒得有些暖意的台阶上望着天。 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还是被散席之后路过的孩童叫醒了。待他回到家中已经是申时,宾客们除了那些大醉需要人扶持的都已经散去,下人们正忙着收拾残席。 挚亦与云韫见着从外面回来的挚启,只当他是与孩童们在院外玩耍,并没有责怪。他正要去看看石胖子是否还在,却被挚亦叫住了。挚亦领着他慢慢走到后院,这里已经摆满了桌椅,绕着井边和桃树旁围城了一个圈。 第七十五章 父子夜谈 “叫你来,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挚启没有开口,静静的等着下文。 “想必你也看到了,汤溪镇民风淳朴,百姓多良善。即便相互间有些龃龉,也只是口角之争。再加上祖辈长居于此,彼此因为嫁娶而沾亲带故,整个镇子就好像一个大族群一般。我们挚家虽然人丁不旺,但也已经融入了这个大族群之中。然而对于你而言,除了少数几个相熟之人,一直游离在汤溪镇之外,你可知道为何?” “这个......我不知道。”他想了想父亲所言,的确如此。 “这是我刻意造成的!” “若是长居镇上直至终老,也许这是这个其乐融融的大族群是个不错的归宿。但当我送你去铁娘子那里学书、何书生的书铺学剑,就是不想让你长留在汤溪镇中。你自六岁远行,四年的时间相信也明白了我的用意。” “镇外的世界更大,只是这与族群有何关系?” “家族,或者说族群,对你而言是助力、也是枷锁。在你尚幼之时,它能为你遮风挡雨、踏平坎坷,让你安平顺遂的成长起来。甚至若你心无远方念无邪,还能一直护佑着你走到尽头。然而得力越多,牵扯也就越多。 当你在路上面临两难的抉择时,这些牵扯就会成为你犹豫的理由。它会不停的让你在对与错之间徘徊,并在你原本并不看好的结果上层层加码,最终将你拽向一条不归的歧路。最终这些牵扯是苦是甜,也许只有到了真正选择的时候,才知道结果。” “我希望你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所有助益,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口索要。但当你面临的抉择会伤害到这个族群之时,一定要无视这些曾经让你心有亏欠的牵扯,按照心中所想,做出对你最有利的选择。” “也许你现在还不太明白,会觉得这样有些自私,但这是我和你母亲共同的想法。” “父亲,我.....” “记住我的话即可,将来你会懂的,先下去休息吧。” 挚启回想着父亲的话语,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房中。他坐在桌前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连外面云韫的呼喊声都没有回应。戌末时分,挚家内外已经收拾停当安静下来,只有后院桃树旁还亮着灯火。 被房中黑暗包围的挚启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屋内没有烛火看不清相貌,但他知道身后站着的是父亲。 “怎么没点灯?” “忘了。”挚启此时还在揣摩父亲的那番话。 “随我来吧。” 时隔四年,挚启再次站在这个桃树下,握着桃枝度过自己的生辰夜。后院拥挤的座椅上审视着他的人比四年前多了许多,多出多少人他看不清,但少了常俊他是十分清楚的。 他看着身前的桃树,想着常俊是否找到了有趣之人。而此时有人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谈论着失约的那个人。 “乞丐怎么没来?” “他说该看的已经看过了,想见的以后总会见着,就不来了。” “神神叨叨的!” 院中约有五十余人,挚亦带着挚启一路寒暄过来,许多人眼中都带着热切的期望神情。他不懂这些人与父母是何等交情,以至于对他怀着殷殷期望。但对每个人都以叔伯相称,着实令他有些苦恼,因为这群人中有好几个看着年岁并不比他大出多少。 甚至有两人作少女打扮,让他想起了袁州城的季芸。父亲看着与每个人都交情颇深,话语间透着对过往日子的怀念,令挚启对父亲在生他之前的生活有了极大的兴趣。 走过一圈之后,两人回到桃树下,站在中间的白发老者起身说了几句。众人都称呼他为袁老,挚启才知道了他的称谓。 他口中也多是些寒暄的客气话,只是他开口时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脸色有些肃穆。看来不管是熟客还是新人,都对袁老心怀尊敬。 “四年前我曾言如龙在渊,如今便是见证一飞冲天之时了!” 袁老的最后一句话刚落音,挚启手中的桃枝就好像有了感应一般微微发热,他不知出于何种想法想将这种变化压下去,握着桃枝的右手紧了紧。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已经全落在他身上,准确的说时他手中的桃枝上,让他因力握而绷紧的手臂微微颤抖。 月光穿过桃树的遮掩,银色的光华如夜雪般覆在桃枝上,让手中已经有些把握不住的火热凉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桃枝如枯木逢春般的变化然他再也无法回避众人的目光,举起桃枝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半空,从而掩盖住怀中升起的灼热感带来的痛苦。 院中人的目光聚在桃枝上,在灯火摇曳的夜里如月光一样明亮。在众人的见证下,桃枝表面开始脱去死木般的褶皮,透出淡淡的青色。流光围着桃枝不停的旋转,象征着生命的颜色越发浓郁。 在它到达顶点时突然猛地一收,挚启只感到体内的气血决堤般的涌向桃枝,带出的声响震得经脉微微刺痛。收缩的青色与涌入的气血之力相融后变化了几次颜色,最后化作一团粉色从枝头钻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枝头上每冒出一个花苞,挚启体内的气血就虚弱一分,桃枝本身的颜色也暗淡一分,周围众人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一分。 挚启承受着体内力量被抽离的痛苦的同时,怀中的灼痛感也越来越强。他将左手伸入怀中,握住了那块如烙铁般的黑色铁牌。 当花苞冒出第十个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的高呼出声,有的更是举杯与旁人相庆,好似见证了一桩自身的大喜事一般。 挚启也是稍松了口气,桃枝终于暂停了对他气血之力的抽取。他左手在铁牌上轻轻摩挲,试图让它如之前的桃枝一样冷下来,却只是感觉到它上面的纹路在悄悄变化。 突至的乌云遮挡了月色,天穹之下一片黑暗。挚家院中的烛火也被风压低了光亮,只有被众人目光凝聚的桃枝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放佛吞噬了所有色彩一般成了此时的天地中心。 在天地瞩目的大势之下,桃枝也似感应到了此时的氛围一般开始了它的独舞。 第七十六章 花开花谢 “噗!” 伴着一声轻响,枝头的一个花苞张开了自身的臂膀,拥抱着所有注视的目光。花开有声本不可闻,此时的声音只是它对所有注目的回应。 一花开而百花相争,剩下的九个花苞似乎感受了先开的桃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甘示弱的竞相开放。每开出一朵,桃枝的色彩就更亮眼,天地之下的颜色就更晦暗。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而握着桃枝的挚启正因为被急速抽离的力量而浑身颤抖。云韫看着挚启的痛苦,背过身去擦掉即将滑落的眼泪,与人群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 花开到第七朵时,院中之人已经有些癫狂的互相拥抱在一起。桃枝稳稳的悬在半空,丝毫不受下方握着他的挚启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身形影响。 突来的疾风刮灭了院中所有烛火,就连整个汤溪镇的火光都全部寂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桃树下那一抹微弱的亮彩,便成了这世间所有的光华。 第八朵花开,院中的风势已经吹得衣物猎猎作响,但花开之声仍然清晰可闻。已开的花瓣随风摇摆,按捺不住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手舞足蹈。 挚启在意识模糊之间拽下桃树上一个未成熟的果实,入口的酸涩味道让他清醒了几分。与此同时怀中一股热流升起,缓缓的注入他体内。 第九朵绽开之时,连原本端坐在挚启一侧的袁老也起身站了起来,而下方人群已经许多跪倒在地顶礼膜拜。挚启看到他们的奇异举动十分不解,但此刻的他无暇思索究竟。 他将啃了两口的生桃扔到一旁,左手伸回了怀中。怀中铁牌散发的热量在体内流转,将不停外泄的气血之力拽回体内,与桃枝的吸力相互拉扯着。 只剩下最后一个花苞的时候,院中风声停了下来,人群也屏住呼吸收住了所有动作。这朵花开的极慢。在它刚张开一个小口的时候,一股阴森的杀伐之气从口中喷涌而出,让原本微开的花口又重新合上了。停滞了片刻之后,花苞再次张开时的速度更慢了。 随着最后一朵桃花的绽放,挚启体内僵持的两股拉扯之力也有了结果。从怀中铁牌传出的力量渐渐占据了上方,将桃枝从挚启身体吸走的气血缓缓拉回了体内,正处在绽放之势的桃花速度再次变慢了下来。 院中此时只剩下了挚启粗重的呼吸声之外,落针可闻。半开的桃花挑动着每个人紧张的心弦,牵动着挚启的五脏六腑。 也许是桃花适应了开放时伴随而来的杀意,绽放之势已经几乎停下的花苞突然一亮,挚启只觉得来自桃枝的吸力剧增,拉扯着体内仅存的气血奔向它。另一端的铁牌也毫不示弱的剧烈拉扯,怀中的灼痛感让挚启轻哼出声。 不知是否因为挚启突兀的哼声,桃枝上的吸力渐渐有些不敌铁牌的拉扯,挚启体内流出的气血竟然缓缓的倒卷而回,最后那朵半开的桃花竟然有合拢之势。 众人面带惊恐却不敢出声,互相对视之后看向为首的袁老,满脸惊慌失措失了应有的沉稳。袁老面色沉重的看着桃花,捋着胡须的右手停在了空处。 挚启握着怀中铁牌的左手又传来一阵灼热,如同被贴在了上面一般感受着它的纹路变化。此时纹路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不知道此时铁牌是什么样子,但肯定比原本的简单线条要多出很多东西。 就在铁牌上纹路稳定下来的一刹那,一股巨力涌入挚启体内,经过他的身体之后汇聚到他握着桃枝的右手上。然后猛烈的拉扯间将此时处在颓势的桃枝击败,挚启被吸入的所有气血顺势倒灌而回。 两股巨大的力量来回冲刷,挚启脸色涨红、青筋暴起,剧烈的咳嗽声彻底打破了黑暗中的宁静。 随着挚启的咳嗽声阵阵,原本开到一半的第十朵桃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迅速合拢。第九朵、第八朵……,所有已经绽放的桃花纷纷合拢回到花苞的模样,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下去,最后化作一道光华消失在桃枝中。 就在人群因为突来的变化陷入呆滞中时,原本生机无限的桃枝随着月色重回大地而急速枯萎下去,重新回到了之前枯枝的模样。 “不!” “啊!” 此时的人群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惊恐与愤怒,暴躁的呼喊着各种声音,有的甚至已经围上前来想要做些什么。此时在两种力量的对冲下已经有些迷糊的挚启,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旁稳如泰山的袁老也上前了两步,似乎想做点什么,但有有些犹豫。 挚启艰难的回过头看着他:脸上原本慈祥而平和的神色被阴鸷的怒色所取代,双手紧握着悬在两侧,好像随时准备出手。而他身后的众人脸上挂着或哭或笑的癫狂之色,不过隐约间都带着一丝失望。 围过来的人群再次逼近了几分,脸上已经彻底没了初见时从容与自信的神色。挚启将半空重新化为枯枝的桃枝拄在身后,身体微微向后倾斜消去来势。 可就在此时,铁牌释放的热力突然收缩而回,挚启在这一放一收之间感到一阵空虚,随后便极快被自身回归的气血填满。众人的压迫而来的气势和体内的剧烈变化让他猛地泛起一阵倦意。在挣扎了片刻之后,他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云韫在身后接住倒下的挚启,她看了看一旁的挚亦,然后两人表情肃穆的起身,一起对着院中的众人行了一礼。袁老最先从愤怒中回过神来,重新恢复到平和的面容,只是表情冷淡,失了原有的慈祥。 他轻哼一声响彻庭院,然后对着天空一挥,刚露出半张脸的月色再次缩了回去,天地又回归了黑暗之中。待它等待了许久之后钻出,重新照亮庭院之时,原本嘈杂的桃树旁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桃果在空中来回摇摆。 第七十七章 挚家之殇 汤溪镇近日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镇上的草药商人挚家为独子办了一场十岁生辰宴,街坊邻里尽数道贺,场面十分热闹。 二是当夜子时,镇上突然出现一道奇异的亮光,在夜里十分显眼,有不少人见到这处光源也在挚家的方向。 三是镇上这两日夜里燃起了几场火,烧毁了好几处院宅,让原本祥和的汤溪镇有些人心惶惶。 石胖子在自家院中练剑,一招一式都十分仔细,只是每一剑都浅尝辄止的停在剑招上,完全没有平日里开阖间的洒脱。越舞他脸上焦躁之色就越浓,练到最后一招觉得烦闷,他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扔,躺在地上喘起了粗气。 “真是个晦气的日子!” 这是石胖子从挚启生辰宴上回来的第三天。 他仗着手中太白剑,在镇上大小孩子面前风头无两,还有不少人跟在后面闹着要学剑,让他心中十分得意。第二日清晨他还在自己策马扬鞭逍遥江湖的美梦中,突然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他迷蒙的醒来正要开口骂人,却只见挚启躺在他门口酣睡着,没有他人的身影。他以为这是挚启与他的玩笑之举,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他低笑一声将挚启抱起放在自己床上,然后呼呼大睡了起来。 原本石胖子应该清晨起来练剑,只是昨日被众人吹捧,夜里独自在院中舞剑到很晚,这日却误了练剑的时辰。将挚启带回房中之后,他一直睡到辰末时分才醒转过来,当他发现身旁的挚启仍在酣睡,用力推了他几下之后仍然不见回应之后,这才觉得不对的慌了神。 他一面叫下人去出门通知挚启家人,另一边让父亲石崇山到了屋中。石崇山冷着脸听着他说完前因后果,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尽管现在石胖子已经可以轻易击败自己的父亲,但还是有着本能的畏惧之心。 石崇山通知下人请来大夫,又派出几人去了挚家。去往挚家之人没有遇到正主,而大夫则说挚启无恙,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转醒。 待到天色渐暗之时,石崇山觉得有些不对,亲身起身前往挚家。而当他走到离目的地不远处时,一把大火从挚家内部熊熊燃起,顷刻见就吞没了整个宅院。他呼唤着路人与街坊救火,然而镇上陆续又燃起了几处火迹,整个镇子都在火势中融解开来。 屋里的人还没有醒来,石胖子守在屋外,石崇山带人已经在大火的残迹中搜寻了一夜,试图找到挚家其他人的踪迹。石胖子本想练剑来舒展心中烦闷,可这不成章法的招式让他更加暴躁。 不知是不是长剑落地的声音太大,躺在地上的石胖子突然听见屋中有了动静,赶紧跑了进去。 “挚启,你醒了!” 一声痛哼让挚启从飘渺之外回过神来,原本他还在桃树下看着云妨月色、天地晦暗;然后自己就仿佛魂飘天外、腾云驾雾般的穿行在夜色中。 若不是转身牵动了痛处让他哼出声来,此刻怕是已经到了九重天上俯瞰人世间。他体会到身下床铺的踏实感,又听见耳旁石胖子的呼唤,确定自己已经不在梦中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石胖子,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看着石胖子熟悉的大脸,瞥到房中更换了摆设,心中有些奇怪。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 “何意?” “昨天清晨你突然出现在我屋外昏睡不醒,已经一天一夜了。” “怎会如此,我记得前日生辰夜在后院桃树下,怎么会到了你家?” “我哪儿知道,为这是我还挨了我老子一巴掌。” “算了,等我回家就知道了。”挚启说话间就要起身。 “这个……” “怎么了?” “要不你再歇歇,毕竟刚醒过来。” “我只是有些疑惑,身体并无恙。”挚启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这个,那个……” “到底怎么了?” “算了,也瞒不住!你家出事了!” 挚启站在家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时,已经完全认不出这座承载了他童年的宅院。石胖子远远的喘着粗气跑到跟前,也被面目全非的府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昔日的挚家庭院,虽然比不上石家与梁家那般富丽堂皇,但云韫素喜花草,又善园植,将院里院外布置得十分雅致,算得上汤溪镇上仅见的宜居之所。 可如今这府邸在大火的吞噬下残破不堪,大门半塌的仅剩两根柱石,院中原本在春季应该斗艳争芳的花草也化为了满地飞灰。亭台楼阁倒下的断壁颓垣之间,有许多他不太熟悉的身影慢慢搜索着。 “小启,你醒了!” 石崇山身上沾了不少灰烬,脸色也染了几处黑色,他从挚家的残迹中走出,脸上神色有些黯然,只是走到挚启面前时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别担心,你父母会没事的。” 挚启没有听见石崇山说的什么,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在他的记忆中上一刻还人声鼎沸、宾客尽欢的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脑中一股热流上涌,浑浑噩噩的踏步走上前去。 他伸手摸了摸门口的柱石,还记得母亲在他六岁生日前,站在此处指挥下人挂好灯笼;他走到庭院中,每年春雨时节母亲总会亲自下地除草埋花;后院的桃树不在,那口井也被断墙埋住了,每年花开之时他喜欢坐在此地,而父亲总会在身后和他讲些道理。 “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挚启颓然的坐在原本属于井口的碎石上,口中念念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语。石胖子靠近了想要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然后变成了轻轻的啜泣声。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将周围的搜索之人都惊醒而来时,他已经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众人见着场中眼泪纵横、双手不停锤击着地面的挚启,神情凄然且心有不忍,但却没人上前劝慰。 直到他的哭声变为野兽一样嘶吼般的悲鸣,人群中许多心中同悲之人也默默的流下泪来。 第七十八章 天地孤影 一天的搜索之后,终于在废土中发现了三具尸骨,尸骨已经被大火焚烧得如焦炭一般,仵作验尸之后也辨不清死者身份。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极有可能是除挚启外的挚家三人,但他们都愿意相信三人还活着,然而一位在挚家做丫鬟的女子出现打破了众人的希望。 生辰宴结束后第二日,也就是大火当日,挚家下人都收到主母云韫的赏钱。说是这几日众人都辛苦了,让大家都回家休息一晚。 这位女子因为住得极近,临走时天色将黑,他关了大门往回走时还碰到了前往挚家的石崇山,紧接着便起了大火。挚家的下人尽数离开,如今这院中留下的三具尸骨,定然是挚家三位主人无疑了。 石崇山将三具尸骨收拾整齐安置在棺中,在挚家的废墟前搭设了几个棚子作为灵堂。平日里挚家在镇上为人和善,如今遭逢大难,有不少街坊邻里前来帮忙。挚启从后院浑浑噩噩走出来,见着棚下的棺木径直跪在了前面,眼泪再次无声地流了下来。 时至中午的时候,不远处又有两具棺木送了过来。旁人一打听得知,原来昨夜里大火不仅烧毁了挚家,就连不远处的书铺和铁匠铺,还有周遭的几处宅院都烧成了灰烬。而除了挚家的三具尸骨,如今运来的两具是在书铺和铁匠铺中发现的。 “先生!” 一旁的石胖子闻言哀嚎一声也跪了下去。挚启有些木然的看着两具棺木摆在了旁边,整个如同痉挛一般痛苦的缩成了一团。石胖子挪到棺木旁不停的磕着头,虽然他口中对何书生一直不太尊敬,但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授业恩师。 石崇山深吸了一口气,敛去脸色的悲苦之色,安排众人开始搜寻救灾。不多时镇吏与梁家也纷纷赶来,见到此处的情形之后,也加入了搜救之中。 时隔两日,整个汤溪镇再次聚在了挚家,可两日之间喜宴变丧葬,让许多见识过生老病死之人也唏嘘不已。 自从那日里在后院哀嚎之后,挚启除了脸上的眼泪和蜷缩的身形,便没有了别的动作。即便是三日后下葬之时,他也没有说一句话,眼泪便代表了他所有的言语。他颓然的在废墟旁的墓地里坐了三日,最后被石胖子拖回了家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汤溪镇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令许多人都失去了玩乐的兴致。沉迷剑法的石胖子这几日都没了练剑的想法,呆呆的坐在院中看着靠在门廊上的挚启。 从石胖子将他扛回石家已经过去了五日,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早就干涸在了脸上,他只有将身形缩成一团试图留住远去的记忆画面。 连续八、九日未进水米,挚启看着十分消瘦,石胖子想上去劝慰却想到了同样逝去的何书生,心中难受之下与挚启同坐在院中一言不发。 “你二人是准备绝食不成?”石崇山出现在二人身前。 “爹,我们就是心中难受。” “难受也得吃饭。” “我只是吃不下,我担心他是不想吃啊。” “放心,他会好起来的。” 不知是石崇山能掐会算,还是挚启听进去了他的话,在他们父子对话的第二天,挚启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点光彩。 第三天的时候,他蜷缩的身形渐渐挺直了。在这天的傍晚,一道如干涸开裂的河床般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 “石胖子。” “诶!”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石胖子猛然惊醒,抬头看见对面的挚启正看着自己,赶紧拿着桌上的吃食跑了过去。挚启虽然开口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十分冷淡。他只喝了些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之后又开了口。 “你去请下石叔叔,我有事想托他查一下。” “不用请了,我来了。” “多谢石叔叔为我挚家忙碌帮衬。” “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无需客气。你可是想让我查着火的原因?” “不错,数处着火且毫无关联,必然是人为,我想拜托石叔叔查下近来的生面孔。” 挚启十分平淡的说出了他的猜测,似乎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放火案一般,让一旁的石崇山眉头紧皱,盯着他想要看出些什么。 “最近生人很多,不过大多数都去了你家做客,应当是你父母的朋友。” “这些人的确是爹娘的朋友,不是他们所为,是否还有别的生面孔?” “有两个着青袍的中年人,在镇上打听过你家的住处。” “可是此二人?” 挚启勾画出那日在安仁县被常俊赶走的两个厝叶园长老的画像,石崇山吩咐下人寻来那日被询问之人,此人见着画像点头称是。挚启眼睛微眯冒出一道精光,让身边的三人心头巨震。 “厝叶园!” 挚启咬着牙低声的喊出了三个字,石崇山父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没有跟他们解释事情的始末,只是拿着石胖子手中的食物吃了一些,然后在二人惊慌的眼神中,倒头睡了下去。 两天之后挚启睡醒时,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回来了,他走出屋门是对着石胖子笑了笑。但石胖子总觉得眼前的挚启有些不同的,只是他不知区别在何处。 他陪着挚启再次来到墓地认真的祭拜了一次,挚启站在父母与二叔的坟前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话,然后来到铁娘子与何书生的坟前行了庄重的跪拜大礼。 回到镇上时,挚启在挚家仅剩的几处断壁前停留了许久,还在曾经的书铺与铁匠铺兜转了几圈。 走过镇中心的道路时,他还四处观望着,引来许多人略带同情的目光。他试着将所有人的面相都记在脑中,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三日后的清晨,在隔壁屋中睡醒的石胖子同往常一般准备去院中看望早就等着他的挚启时,却发现他反常的不在院中。 石胖子高呼了几声,然后走进他屋中发现了一封告别信。挚启已经飘然离去,至于去往何处,信中未曾提及。 第七十九章 天涯远行人 四月的袁州已是草长莺飞的暮春景色,罗冈山脉延续而来的生命气息袭染了周边的花草,一路走来都是芳草如茵,绿叶成盖的宜人色彩。 聚财商队自年初往衡州出发,这是第一次返程之旅,如今跨过这座山头就进了袁州界,商队中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归家的欣喜。 唯有一个端坐在马车中的少年,脸色冷冷的看着窗外,丝毫不受外界勃勃生机的影响。他盘膝将一截桃枝放在身前,目光映衬着不远处的景色,思绪却似乎跨过山林飘向了远处。 “挚启啊,下来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一个商队的老管事对着马车轻呼了两声,他是在安仁县城门口遇到这个奇怪的少年的。就在城中采买的最后一天,这个叫挚启的少年找上他,如同早就相识一般掏出一块银钱递了过来。 他确信是不认识少年的,但还是将来带入了商队中。少年不太说话,老管事对他仅有的了解便是名字和目的地。 挚启没有回绝管事的好意,他走下马车坐到围成一圈的人群一角。四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微凉,篝火在春风的煽动下发出噼啪的声响。人群中不少人已经喝了些酒,脸上挂着欢乐的笑容载歌载舞。 今年袁、衡两州都没有下雪,加上少雨多晴,路途十分平顺。这一趟商队不仅比往常多带了三分货,连往来的时间就短了半个多月。疏风顺水的满载而归,也难怪这些在这条商路上跑了这么多年的老行商们也有些情不自禁。 商队中除了老管事没人认识挚启,挚启的注意力也不在眼前的人群中。他握着原本放在怀中的黑色铁牌轻轻摩挲,试图理清铁牌变化的意义。自打他从丧亲之痛中清醒过来,铁牌除了还是通体的乌黑色之外,已经完全变化了模样。 两面原本杂乱无序的线条已经组合成了两个清晰可见的图案:一面是一个有些破损的木门,门上印着个“浮”字;另一面是一座高耸的山壁,石壁上刻着一个“生”字。 “浮生。” 挚启低声念着这两个字,想起了当初赠他铁牌的许老头,不知他是否知道会出现这种变化。他又将视线转向横在膝上的桃枝,每年生辰过后它都会恢复枯枝的模样,只是这次似乎有了些许不同。挚启握着它的时候总能感到一股淡淡的凶戾之意渗入体内,但是又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他回想起那天夜里后院中众人的奇怪举止与言语,盘算了许久也找不出原因。尽管他在四年前见过其中一些人,但这次人群的癫狂让他不得不怀疑父母这些朋友的身份,也想了解父母曾经经历过什么,会结实如此多奇怪的朋友。 想起父母,三具焦黑的尸骨浮现在脑海中,怒从心起的挚启握紧身前的桃枝,一股凌厉的杀意从他周身蔓延出去。围着篝火歌舞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裹着已经有些轻薄的襟衣向火堆靠了靠。 缩小的圈子将挚启暴露在了后方,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如寒风般卷起地上的沙土。 “哥哥,你不冷吗?” 清脆的女童之音在耳旁响起,挚启猛地松开桃枝,从饱含愤怒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脸颊因寒气侵袭而有些微红的小女孩,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哥哥不冷。” “那你吃点东西吧。” 小女孩伸手递过来一块不大的烤肉,升腾的热气显示它是刚从肉身上割下来的。挚启接过烤肉双手停在身前,被寻来的父母带走的小女孩还回头对着他做出吃的动作。 他收回双手走向马车,浅浅的尝了一口这块闻起来香气扑鼻的烤肉,竟然有几分苦涩。 袁州城自打两年前大肆搜城之后,就一直风调雨顺,城中百姓便将之前的所有灾难都归结在了那位因为搜捕不利而丢了官的前知州头上。新官上任新气象,再加上不到一个月就到了雾隐山的三年选才之日,州城中穿梭的人群里不时就能发现修行者的踪迹。 当挚启从聚财车队的马车上跳下来时,袁州南门口就有好几道强弱不一的气息探了过来。识境的修者在他眼中已经无需在意,但他还是伸手摸了摸戴在身上的掩灵玉,默默的融入了人群当中。 袁州南城因为聚财商队的到来热闹了起来,挚启在街上转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前。与其它院子不同,院门与屋门口都没有对联残留的痕迹。院中有个四五岁年纪的男孩正骑在木马上前后摇晃,不远处的石桌上一个中年男子正微笑着看着他。 “青姑……” 看着眼前熟悉的小院,他想起了那个垂死仍不忘护住自己孩子的刚强女子,如今院门不改,夫、儿笑容犹在,而她却已经魂飞冥冥。青姑血染床褥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想起杀她的凶手同样出自厝叶园,挚启心中的杀意又抑制不住的散发开来。 主街上的修行者感受到远处的异样,很快便有几道身影出现在小院前,但除了院中坐着的父子二人,此处已经空空如也。 挚启离开青姑的院子来到了一座城中十分显眼的酒楼,在掌柜与小二惊讶的眼神中点了一壶酒。虽然讶于他如此年纪便喝起了酒,但还是送了上去。他们在这酒楼中见过形形色色的怪异人士,能在袁州城经营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少问多听。 酒楼不远处就是闻名州郡的翰直书院,尽管如今更名叫翰直院,但无论百姓还是游客,都习惯了以书院相称。 坐在酒楼的二楼,能鸟瞰书院大部,许多外来的观光者都喜欢在此处坐着喝一壶酒,然后趁着酒兴吟诗颂词。如今楼中的柱子和屏风上,还留着不少精彩的诗句。挚启也读过不少诗词,不过他此时意不在此,他是来寻一个人,说几句话的。 因为五月将近的缘故,翰直院中的多数少年都在静心潜修,门口进出之人并不多。酒楼中有两个文人打扮的年轻人已经喝了不少酒,借着酒意斥诉翰直书院被强占一事,吓得一旁知道个中真相的店家与食客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酒楼走进来两个少年郎,掌柜赶紧对着楼上的小二使眼色。小二上前欲劝两位读书人慎言,却激起了醉梦中两人的血性,站在二楼中央大声痛骂起来。 “凡人妄论神仙事,真是酒壮怂人胆啊!” 挚启已经在窗边喝了两壶酒,他一直在等他等的人出现,旁人与旁的声音都没有入他的耳目。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酒楼中,他抬头看见正在上楼的柴虎。 “常饮绿醅忘忧汤,神仙亦是梦中客。哪有什么论不得?” 柴虎看着状若癫狂的二人冷冷的笑了一声,径直走到最近的桌旁坐下,看着两人继续大骂。其他酒客见着他的架势早已猜出了柴虎的身份,战战兢兢的想逃离这个是非地,但柴虎坐着的地方正是下楼处,他们只能站在一旁憋着不敢出声。 柴虎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尽管场中大醉的两人有些聒噪,不过他已经想好了怎么收拾他们。他注意到了窗边仍在喝酒的挚启,只是挚启望着窗外只能看见侧脸,柴虎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行了,差不多了。” 第八十章 裂杯断谊 听了片刻之后,二人的骂词也失了新意,来回反复那几句让本来饶有兴致的柴虎有些不耐烦。他站起来两大步走到了两位书生身边,而两位酒意正浓的书生被突然出现之人吓得退后了两步,有些站立不稳。柴虎顺势双手伸向二人,似乎要扶住他们稳住身形。 可就在他双手要触到二人之时,突然变拉为推抵在了他们身上,原本就身形不稳的两人在柴虎的推力之下,踉跄着向身后的窗口退去。两人若是止不住去势从窗口跌落下去,怕是性命难保。 就在他们背靠住窗沿,身子往外倒下去之时,一直坐在窗边不动的挚启突然伸出桃枝挡在二人背后,将他们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 “你是何人,这么爱管闲事。” 回答他的是一根桃枝。挚启桃枝一挑将窗边的两人送回楼中,然后顺势一挥直冲柴虎而去。柴虎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仓促间挥出长藤卷向桃枝。 但桃枝来势极快,顷刻间就刺穿了他的藤网抵在了他胸前,然后推着他一直向后靠在了墙壁上动弹不得,而这时他才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挚启,是你!” “两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我!你能如何,这可是在翰直院门前,你还敢动手不成?” 挚启看着面带不屑、洋洋得意的柴虎,心中翻腾起一阵厌恶感。他手中的桃枝猛的用力,扎得柴虎的胸骨咯咯作响,柴虎面色一阵扭曲的痛呼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 “我来见季芸,去请她出来。” 挚启再次用力往他胸前一扎,然后收回了桃枝,柴虎呲着嘴点头答应,带着另一个同伴仓促下楼跑进了不远的翰直院中。此时两位酒醉的书生也因丧命之险而清醒过来,对着挚启连声道谢,同时也劝他赶紧离开,莫要被人围在此地脱不了身。 其他酒客大多早已趁着柴虎下楼的工夫跑了出去,不过也有几个好心之人与店家一起上来劝着挚启。挚启对着他们轻轻摇头,指了指翰直院前来势汹汹的几十号人,坐回了窗边继续喝着酒。 两位书生倒也有股子文人的倔强,见着挚启不走,也在原本的酒桌边坐了下来,还给他送了两壶酒。 柴虎去的快,来的也快,随着几十号人陆陆续续的踏上楼梯,得意而骄傲的神色又回到了他脸上。看着二楼仅剩的三人,他的得意又多了几分。 他怨毒的看着窗边那个另他两度在人前出丑的家伙,心中无数种恶毒的报复之法涌了上来。 “季芸没来?”挚启喝着酒,继续看着窗外。 “就凭你也配见季师姐?” 说话的是最前面个头很高的男子,年纪约摸二十,油头粉面似个花丛老手。听着季芸的名字他第一个跳了出来,拿出一把折扇指着挚启骂道。 挚启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握住了桃枝,柴虎立马退后两步放出了养兵,吓得一旁的同行者也赶紧退了两步,只有跳出来的折扇男子鹤立在前。 此人还来不及搞清状况,挚启手中的桃枝一扫,桌上一碟“八宝油卷”升到半空向着他激射而去。折扇男子见状也不惊慌,折扇一合将菜碟向下一点,然后折扇一开挡在身前,还自负潇洒的对着身后的同门笑了笑。 谁知菜碟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坠入地下,折扇也没有挡住抛出来的菜汤。菜碟被折扇点中之后在空中翻滚了几圈,菜不离蝶的越过他挡在身前打开的折扇,在最后一个旋转之时将碟上的菜食抛出,一片不落的全部落在了他脸上。肉、笋从他脸上慢慢滑落,将抹在脸上的脂粉做了个油花脸。 “你!” 满面油光的男子指着挚启,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身后的同门见状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柴虎赶忙招呼着要为这位师兄出气,众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来。他们收起笑容拿出兵器,在二位书生惊恐的目光中慢慢围了上去。 “住手!” 熟悉的女声穿过人群到了挚启耳中,轻盈的脚步踏过阶梯,一位芙蓉般美丽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季师姐,他......”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季芸不顾同门异样的眼光,径直走到挚启对面与他同坐在了窗边,和他一样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良久之后,她饮了一杯早已为她倒好的酒,缓缓开口。 “你不该来这里。” “我很快就走,要去杀些人,这些人可能与你有关。趁我们现在还是朋友,提前告知一声。” “齐师叔是你杀的?”季芸面带难色。 “是!” “那你还要杀谁?” “厝叶园!” “青姑的事,是齐师叔之过,他如今死了便是恩怨两消。而你与厝叶园的恩怨不过是灵物之争,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为何还要杀上宗门?” “厝叶园杀了挚家满门!”挚启咬牙低吼着。 “这不可能!”季芸骤然起身。 “还有我两位恩师!” 挚启紧握着桃树溢出一丝杀意,季芸明白眼前的少年所言不假,或者在他的认知中是这样的。她不知如何解释厝叶园是对是错,但她实在难以相信宗门会做出如此恶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宗门怎会屠戮一个俗世家族?” “我归家路途遇到你们厝叶园的两个长老,而在我挚家被大火焚毁之际,他二人也出现在镇上,这还有什么误会?” “这个,会不会是......” “别的仇家?我挚家不过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家中二叔还是有些功夫的江湖人,若不是修行者所为,谁能不声不响的灭了满门?而修行者中,只有厝叶园与我有如此大仇,我想过厝叶园会对我出手,但实在想不到会丧心病狂到残杀你们眼中的凡人!” 挚启说出这些话时,脸上咬牙切齿的恨意彰显无遗,让对面季芸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歉意的看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挚启,对、对不起。” “这事和你们无关,否则我也不会放过柴虎。我来这里,是因为你在厝叶园中必定有亲人好友,若是此行不小心杀伤了他们,心中难免会有歉意。若是你能将他们劝离是最好的,但我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而他们要是伤了我,我想你大抵也会有些不忍。为了避免这种将来会出现的尴尬,我想我们应该断了昔日的朋友之谊!” 挚启的话让季芸心中大震,她目光呆滞的看着对方,试图找些什么话来缓和。然而挚启不等她开口,手中的酒杯往前一推,与她握着的酒杯撞到一起。瓷杯应声而碎,溅起的杯中残酒打在了季芸的脸上。 “季师姐!” 厅中还有许多未曾离去的翰直院之人,看着挚启暴起溅了季芸一身酒,各个怒气冲冲的就围了过来。 季芸起身止住众人,对面的少年对着众人冷冷一笑,越过窗沿落在地面上,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人群中。她拿出丝帕将脸上混着眼泪的残酒擦干,又将眼角擦拭了几下,回头对着众人浅浅一笑。 第八十一章 独上厝叶园 厝叶园作为袁州最大的修行宗门,占据了罗冈山脉中袁州城西北方向的一大片山林。园中号称有三峰七谷十二林,都是钟灵毓秀的修行福地。 三百年多前的开派祖师“厝叶命祖”据说出自雾隐山柘圣门下,学成出山之后游历此地时心有所感,便留在了山中开宗立派。雾隐山出身再加上其命境的修为,很快便在袁州境内声名鹊起。 厝叶园开派之初常与雾隐山互通有无,引得无数欲投雾隐山不可达之人来投,不过短短三十年时间,便一跃成为袁州第一大宗门。 厝叶命祖虽然是木行修士,但因为最初来投之人五行皆有,所以并非是简单的木修宗门。再加上厝叶园不愿坐视袁州众多非木行的修行天才流入其他宗门,因此在招收门人之时,采用了兼容并包的策略。如今园中地位仅次于园主的三峰峰主之中,就有一位非木行修士。 前有命境老祖与来投数位高阶修士,后又揽尽袁州英才,厝叶园的势力已经逐渐向周边扩张,毗邻的江州、衡州、隆兴府的宗门都已经或多或少受到了它的影响。 就像三年前的举世选才,厝叶园不仅在袁州诸事一言而决,就连邻郡的衡州也有了不少话语权。所以当这个满山弟子五百余的大宗门听到有个少年要杀上门来时,都只是当作一个无聊的笑话。 挚启站在厝叶园的山门前,仰望着高处彷佛云端的三座山峰时,门前的两位守卫之人只当他是个慕名来投的少年修士。他们每天都会见到不少抱着同样目的各色人群,但多数人都会在感叹一番后铩羽而归。 挚启的目光从高处收回到山下,厝叶园低处其实是一片没有任何遮挡的山林,并不像其他宗门一般圈围了起来,而他们在山下所设的山门入口,只是给循礼之人的一个登山之路而已。若是仇家上门,大可以四面择地而上,至于林中有没有什么布置,就不得而知了。 “那少年,看够了就离去吧。” “我要上山!”挚启冷冷的道。 “我知道你想上山,来这的人都想上山,但这山可不是随便上的。” “别人怎么想与我无关,我要上山!” “哈哈哈,头一次见这么大口气的!这可是厝叶园,袁州霸主,鄱西郡最大的木行宗门,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我说了,要上山!” 两人指着挚启笑得前仰后俯,引来了不少驻足之人围观,从两人的嘲笑话语中了解了些许来龙去脉之后,众人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挚启来。 “赶紧滚,别在这碍眼,要是惹恼了下山的师叔,小心你小命不保!” 见着眼前之人不为所动,两人对视一眼,讥笑着继续开口。 “这样吧,你要是真想上山,就跪在着山门前。若是哪一天这满山翠绿皆凋零,我就发个善心让你进去,如何?” 厝叶园山门中年碧绿不染黄,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二人如此说法,不过是存心羞辱于人而已。 正当众人猜测挚启会如何应对之时,他冷哼一声直接抽出桃枝在手上一挽,大跨步上前在守门的两人身前点了两下。两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如同中风了一般直直倒了下去,脸上还依旧保持着嘲弄的神情。 挚启顺势越过二人踏入山门,径直登山而去。围观之人呆滞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半刻钟之后才回过神来,躁动了片刻之后,大喊着随着挚启踏进了山门。 “有大热闹看了!” 厝叶园除了些轮值打理园中事物的识、御境弟子之外,多数长老级的人物或闭关潜修,或出门游历,鲜少有在门派走动的。 弟子有不决之事,就会前往七谷之一的执事谷禀报执事长老,而今年的执事长老是来自森罗峰的古峥。 森罗峰的峰主便是三位峰主中唯一一位非木行修士,古峥也并非木行,而是一位土行修者,这个差事自然就落在了森罗峰中。 此时他手中正拿着一份不久前从袁州城传来的消息,一个少年扬言要杀上宗门。原本他也只当这是个笑话,但当他看到消息中所提及之人的名字时,想起了宗门持续两年的缉令。 “去查一下传递消息的是何人,还有这个挚启的行踪。” 面前之人领命而去,古峥看着谷中忙碌的弟子身影,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领执事长老令,代管整个宗门杂事。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便感觉如同潜修了三十年一般漫长,纷繁的各种事宜让他根本抽不出时间修行,难怪门中师兄弟对执事令都避之不及。 他盘算着还有将近八个月才轮值结束,心中不免有些哀怨。 “长老,不、不好了!” “何事慌张?” “有人闯入宗门了!” 挚启自山下山门而入,一路向上穿过两片树林并没有人阻挡,中途遇到几个来去匆匆的执事弟子,也只是将他当成上山的外宗子弟。直到山下的围观之人紧追而上跟在挚启身后时,他们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你是何人,为何领如此多外人上山?” 回答他的是一根枯枝。挚启既然决心闯山,便不再与这些低阶弟子废话,直奔三峰之上的话事人而去。周边其他的厝叶园弟子见有人敢在园内动手,纷纷围了上来,还有几个机灵的跑出去传递消息。 山中游走的多是些识境弟子,挚启一根桃枝所向披靡,所过之处阻挡之人全部僵直着倒下。身后围观之人中有不少激动得压住自己想要叫喊的欲望,毕竟这是在厝叶园中,不过眼前的确实是他们生平仅见的场景。 当挚启穿过最后一片林地来到山谷前时,终于遇到了一个御境大成之人,手中一柄不知何种木系灵物所制的木剑之上隐隐契合着厝叶园中的山木大势,是一位已经半只脚踏入蓄势境的强者。他与挚启都面露寒光,盯着对方没有动作。 “我不知道你为何闯山,但在厝叶园撒野,便只有死路一条!” 第八十二章 杀该杀之人 此人已经知晓挚启一路伤了不少同门,心中虽然愤怒,但也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将手中木剑抬直,遥遥的指着对面的挚启,身上的木系灵力慢慢的流入木剑之中。 片刻之后,他手中的长剑泛起阵阵青光,而青光亮起的同时,他身后山林中的树叶也跟着缓缓摆动起来。青光愈亮,身后摆动树木越多,幅度也越大,渐渐的既然聚起了树浪之势。 “这是蓄势!莫师兄在蓄势!” 一旁的厝叶园弟子激动的叫了起来,挚启冷冷的看着这位莫师兄,心中也不得不感叹厝叶园果然不愧是袁州第一宗门。 眼前此人年未而立,便已经摸到了势境的门槛,便是比起曾经见过的偌寒涧姜灵也不遑多让。 若是平日里比试切磋,挚启也许会待他蓄势完成之后再公平一击,然而他此行是为杀人而来,便顾不上公平二字了。 远处的树林中再一次摆动,随着莫师兄体内的灵力汇入了木剑之中,剑上的威势已经逼得识境弟子退出了很远。然而就在众人关注着木剑之时,远处的挚启突然脚下一蹬而出,乘此旧力已老而新力未生之际,手持桃枝直奔木剑刺去。 “卑鄙!” “无耻!” 挚启的突袭引来厝叶园中人的阵阵骂声,他不为外界声音所惑,桃枝稳稳的递向莫师兄手中的长剑。莫师兄脸色更加阴冷了几分,此时他蓄势未成无法调动园中的山林大势,若是强行以自身灵力出手,已经汇入剑中木势之力必定会反噬自身而重创于他。 如此进退两难之际,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挚启手中的桃枝刺向剑身,心中默默企盼着木剑材质比桃枝更坚硬些。 “咔嚓!” 木头碎裂的声音传开,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场中两把兵器相交之处。只见原本流溢着青光的长剑迅速暗淡下去,从挚启刺中的位置向两边折落而下,露出剑身内部的颜色。 而握着剑柄的莫师兄脸色猛地一暗,口吐鲜血向后倒了下去,身体在地上抖动了几下之后又吐出几口血,然后便一动不动的躺在了那里。 “莫师兄!” 远处的厝叶园迅速围了上来,一部分扑向地上的莫师兄,另一部分则拦在挚启身前,以防他继续痛下杀手。挚启看着目光似要噬人一般的厝叶园众人,收起桃枝继续向前走去。 面前的围堵之人纷纷躲避让开后路,目送着挚启远去不敢有所动作。而被人群围着的莫师兄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口中有了痛哼之声。 众人欣喜呼喊之际,从执事谷赶来的古峥终于追到了这里,看着被一帮人围着的莫师兄,几个闪身挤开人群到了他面前。弟子们见是长老前来,纷纷行礼避让。 “古长老!” “是挚启伤了小莫?” “是、是他!”有参与过袁州搜城之事的弟子已经认出了挚启。 “好狠的手段,毁人养兵,便是断人道途!之前的弟子只是轻伤昏迷,我道此子还是个心慈之辈,没想到竟是如此狠辣!” 一位天才弟子养兵被毁,这无异于毁了他自身和厝叶园的未来,这也注定此事必定会上报三峰。想到此节,古峥顿时大怒。 “古长老一定要为莫师兄报仇!” “将他送到息生谷养伤,我去追这个小辈!” 挚启对于他身后自山下追随而来的围观者并没有甩开的想法,他只是一步一步的向着自己眼中的三座高峰行去,身前之人皆敌,而身后之人他并不在乎。 就在他踏入第二个山谷之时,一股强大土行气息从身后而来,他停下前行的脚步,等待这位厝叶园长老的到来。 “小辈,止步!” 人还在远处,一道雄厚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当山道上尘土飞扬映入众人眼目之时,一个魁梧的男子如山石般重重的落在了挚启身前。他刚在身前站稳,挚启就感到一块巨石从头顶重压而来,他抽身后退几步,一块山石落在两人中间,扬起满路尘泥。 “你是挚启?” “是。” “为何闯山?” “来杀人!” “杀何人?” “杀该杀之人!” “谁是该杀之人?” “挡在我身前者,便是该杀之人!” “好狂妄的小子!” 古峥见挚启杀意十足,也不多做无谓的劝阻,他抬起右脚重重的踏在地面上,顷刻间整个谷中的山林都开始抖动,地面也化作阵阵土浪般汇聚在他周身。挚启感觉到古峥片刻之间便凝聚了一股浩然之势于身,这是真正的势境修者,挥手顿足间便可借天地大势为己用。 古峥隔着两人中间的巨石看着挚启,左脚往前踏出一步。挚启只觉得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颠簸,还传来一股吸力试图将他定在原地,而四面也有几道石墙合围而来,古峥是想困住将他生擒。 “土牢术!古长老心慈啊,如此恶徒,居然也要留其性命。” “敢在厝叶园撒野,如此结局真是便宜他了!” “放心吧,不会让他好过的!” 厝叶园众弟子见本门长老出手,心中顿时大定,聚在一起讨论着挚启即将面临的悲惨结局。古峥见自己的土牢术已成合围之势,也轻轻舒了口气,若是让挚启在园中闹出大乱子,自己这个执事长老必定难辞其咎。让其他长老看了笑话不说,怕是还要给森罗峰丢了颜面。 就在四面土墙即将合拢,而古峥盘算着如何处理挚启之时,“咚”的一声闷响从石墙后传到众人耳中,人群收声敛息的看着眼前的土牢。 “咚!” 又是一声闷响之后,古峥身前的那面土墙上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裂纹在他眼前随着再一声闷响越来越大。最后在“轰隆”的坍塌声中,土墙四散开裂,一道身着素衣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他、他居然破了土牢术!”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惊愕的看着一身素衣、尘土不染的挚启,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呆滞中。古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脑中杂乱的思绪,重新估算着挚启的实力。 “倒是小瞧你了!” 第八十三章 花开成剑 古峥右脚上前与左脚并立,双手在身前结成一个剑印,山势携着土行灵力聚起数十道石剑悬在二人中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将挚启吞没。 挚启右脚向前跨出一步桃枝斜举,这是何书生教他的起手式。此时他站在密集的石剑前,就好像一根即将迎来冰雹肆虐的嫩枝。 石剑浮在半空中静止着,古峥心中在犹豫。他想起这个少年还身怀着宗门一件极为重要的灵物的消息,若是他死在自己手中,三峰之中是否有人会迁怒于他。 但他又想起身为执事长老的威严,此处众多弟子围观,要是连一个少年都无法制服,日后在宗门中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权衡再三之后,他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的颜面。 挚启感受到对面的古峥灵力突然有了波动,然后悬浮的石剑开始轻轻抖动,将所有剑尖都对准了他,只消一松手就是剑雨齐发,将他穿成一个筛子。 “簌!簌!簌!” 石剑破空之声响起,挚启手中桃枝由下而上挑飞了一柄石剑之后,并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般选择固守,而是低吼了一声之后杀入了剑雨之中。 剑群将挚启围在中央,不停的刺入又不停的被击飞而出,在古峥的掌控之下循环往复。挚启在其中躲闪腾挪,手中剑招皆是最省力的挑、斩、切、点。他心中的目的是三峰,而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阻碍。 连续抢攻几轮之后,古峥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少了之前功利的权衡,他打算稳扎稳打的耗尽这个少年的体力。若能让他在自己手中屈服,无论对宗门还是自己,都是最好的结果。 挚启倚仗着桃枝的坚固,与石剑对攻了一刻有余。虽然体力不曾消耗太多,但握着桃枝的右手在不停的碰撞之下已经被震得有些微微颤抖。 厝叶园弟子见门中长老土牢术被破,而石剑阵又久攻不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有不少弟子私下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之后,派出了几人前往门中隐修之地通知各位长老。这一切都在落在此时处于上风的古峥眼中,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起来波澜。 挚启再次击退了一轮剑雨之后,感觉到攻势突然停了下来,他趁机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右手,却发现场中开始有了变化。 围在他身边的数十柄石剑回到了古峥身前,绕成一圈相互碰撞之后,融合成了十余柄比之前大出一倍有余的大剑。古峥面露狠色,大手一挥,此刻看着更像石柱的大剑怒射而至。 “咚!” 势大力沉的一击碰撞震撼人心的声响,巨大的冲击力打在挚启手中看着有些弱小的桃枝上,将身后握枝之人击飞数十步才踉跄的稳住身形。 挚启右手虎口已经裂开,石剑的冲击让他的内腑也有些震荡。古峥下定决心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余下的大剑接踵而至。 “咚!咚!咚!” 将所有石剑击退之后,挚启已经退出了百余步,彻底退到了谷外。右手虎口已经完全崩裂,渗出的鲜血将桃枝也染了红色。谷内山势再次震动,古峥面色凝重的将石剑再次收回,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融合成三柄可以称作剑峰的巨剑。 挚启心中猛地一沉,体内的气血之力开始向着桃枝汇去,妖艳的红色遮住了桃枝的模样,浓烈的杀气从它身上溢出。两方的气势将围观之人再次逼退,也让厝叶园中许多潜修之人感受到了此处的动静,纷纷出关奔来。 而挚启盯着石剑的余光发现,他手中的桃枝正在开花! “嗬!” 古峥面露挣扎之色,显然以他势境中阶的实力,这三柄巨剑已经接近他能负担的极限。他缓缓将双手推出,三剑排成一线向半跪在地上的挚启杀去。挚启猛地抬起头,眼中覆满淡淡的红色,如同蜉蝣憾树一般迎着巨剑而去。 “咚!” 沉闷的脚步声在挚启身下想起,他每踏出一步,桃枝上便开出一朵花,眼中的红色便更加浓重,而桃枝也红得更加妖艳。 “咚!咚!” 踏出第九步的时候,巨剑已经近在咫尺。桃枝上开出了九朵花,艳丽的红色辉映着覆满他整个眼眶,冲天的杀意在他身上与手中的兵器上环绕着。 “咚!” 第十步踏出,桃枝花开十朵,然而淡淡的粉色持续了不少五个呼吸便迅速凋谢下去。紧接而来的是“簌簌”的桃花凋零之声,“咔嚓”的外壳剥离之声,还有眼前巨大石剑带起的风声。 “嗬!” 挚启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吼,红色的眼珠发出噬人的光芒。他突然停下前行的步伐,双手握着桃枝高高举起,对着迎面而来的巨剑劈去。 “嘭!” 两兵相接的动静让整个山谷都卷起了风沙,围观众人中实力低微者捂着耳朵痛苦的翻滚着,其他人也退出了谷口等待。当风沙渐渐落定之时,场中的情形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三柄巨大的石剑已经消失不见,化作一块块碎石堆叠在谷口,在他们看来占尽地利人和的古峥此时躺在谷中不远的地方,满身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草木。而原本在石剑面前宛如蝼蚁一般的挚启,此时站在原地,双手握着一把剑。 没错!一把剑!一把桃木为柄,剑身三色的长剑。剑身前段是与剑柄相近的黑褐色,中段是与他双目相映的血红色,而剑尖的部分则是青绿色。 随着风沙的散去,一股惊人的杀气从长剑上冲天而起,将厝叶园中的山木之势冲出一片空白之地。远处高耸的三峰之上,三道身影同时御空而出。 终于有了一把剑! 这是挚启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但此时他更想杀人,抑制不住的想杀人!他红眸之下的所有人都是鲜血的颜色,而手中的长剑催促着他要痛饮鲜血。 围观的所有人都盯着这把诡异的长剑陷入了呆滞中,眼眶中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红色,低吼着环视着身边的同门。 挚启向着谷中踏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古峥离他并不远,而古峥身下不停流出的鲜血吸引着这把怪剑。一个声音在挚启心中催促着他赶紧将此人杀死,而挚启本能的停下脚步,想要止住这种冲动。 挚启再次踏出了一步,此时围观之人已经开始有些躁动,实力稍差之人开始起了拳脚摩擦。 当这些人陷入乱斗中时,挚启已经站在古峥身前举起了长剑。离鲜血越近,心中的杀戮的冲动就越强,脑中理智的劝阻之声已经要被彻底淹没。 长剑缓缓的刺向下方的古峥,古峥此时已经醒来,看着双目血红的挚启和他手中的怪剑,目光迷惘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清明。 他尝试着驱动自己的身体躲避,但借势被破,天地大势反噬之力已经让他重伤垂死。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第八十四章 三峰之主 “醒来!” 直击人心的声音响彻在谷中每个人的耳旁,众人眼中的红色快速褪去,看着身边与自己扭打在一起的同门师兄弟,陷入了清醒之后的迷茫之中。这道声音让古峥待死之心突然萌发出生机,扭动着身体试图避免被长剑贯体。 浑厚的声音在挚启脑中响起之时,他感到剑上的杀气突然一滞,即将泯灭的理智之声再次复燃快速占据上风,下刺的长剑也停在了古峥胸前。 “古峥!” 三道身影从空中落在谷前,唤醒众人的是一个身着青袍,腰间别着一块面刻三座山峰令牌的中年男子,散落着头发并未束髻。中间是一个装扮相似的中年人,方脸挽髻,十分威严。 而出口呼唤古峥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着金袍的中年男子,眼神扫视着山谷给人锋芒毕露之感。他看见被谷中被长剑抵在胸口的古峥,伸手一招便将其摄到了身边。 “如何?” “借势反噬,死不了。” “峰主,我……”古峥发出虚弱的声音试图解释。 “身为执事长老却让宗门陷入大乱,养好伤之后自己到森罗峰领罪!” 金袍男子说完了看来一眼中间的威严男子,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招呼几个弟子将古峥带了下去。 “我乃厝叶园森罗峰峰主金厉,这是我两位师兄——木厝峰与林叶峰的峰主,不知道这位少年从何而来,为何要扰我宗门清净?” 三位峰主势境大成的修为,尤其是为首的木厝峰主,已经是初窥命境之门的大修士。能如此客气的对待一位大闹山门的少年,一是其破了古峥的山势,实力不俗;二是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修为,让三人不得不顾忌其背后的出身。尤其是他手中的那把怪剑,让三人的目光都失神了片刻。 厝叶园的木、林、森三峰之主,在整个南朝修行界都是有些名气的人物。门中弟子除了那些在三峰中修行的,多年都很难见到其中一位,如今三人齐至,其气势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更有刚入门的弟子已经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自处。 众人低下头用余光窥视着三位峰主,三位峰主则打量着挚启。而挚启还处在杀欲与理智的交锋当中,并没有将三人的话语听入耳中,山谷内外一时间安静得只有树木随风摇摆的声音。 “嗯?” 金厉在这诡异的静谧中皱了皱眉头,身上原本在不受山风影响的衣袍轻轻抖动,一股凌厉而磅礴的气势从身上升起扑向挚启。 挚启自身还处在天人交战中,不过他手中的长剑感受了这股犀利的杀伐之势,竟然如同活了一般在他身前一划,一股更强的杀气从剑身上喷薄而出,将金厉的气势冲散在了半途中。 “好强的杀气!” 一直未曾开口的木厝峰主低语了一声,一旁的林叶峰主也皱起了眉头。金厉被一个少年在众弟子眼前折了颜面,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他上期一步准备再次出手,却被木厝峰主拦了下来。 木厝峰主轻挥袍袖,一道青光直奔横在挚启身前的长剑而去。木灵力似乎让这把怪剑有些厌恶,牵扯着挚启的右臂上下摆动试图躲开这道光。青光跟着长剑绕了几个圈之后,还是死死的覆在了剑身上。 挚启觉得心中杀欲猛地退去,理智占据上风的他瞬时醒了过来,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况,长剑上黑光大盛,将剑身的青光荡去,一股杀意再次汹涌而至。 “呃!” 抽离的杀意再度冲入脑中,让挚启发出了一声呻吟。他心中暗道不能让其再次影响自己的意识,然而这股自手中剑而来的杀意反弹之势甚是凶猛,片刻之间理智便节节败退,随时都会被淹没其中。 挚启的双目又一次泛起了血红,手中的长剑翻腾着红光与其交映,就在他提起剑身准备杀向面前的三人时,一股浩然正气突然加入了脑中看来大局已定的战斗。 熟悉的气息让挚启残烛般的意识精神一振,与这股正气汇合之后与杀意纠缠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将其压制稍许,缓缓收回了些许失地,但很快便陷入了僵持之中。 挚启眼中的血红色渐渐退去,虽然未曾完全压制住杀意,但足以另他恢复了神智。他摸了摸怀中面刻“浮生”的铁牌,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出手过两次的三位峰主。 “你们厝叶园便只会行这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之事?” 挚启虽然压制住了杀意,但还是受到了影响,语气冰冷得令人发寒。 “你究竟是何人,大闹我厝叶园山门,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仇人!” 挚启此刻表现出的恨意让三人思索着与厝叶园素有仇怨的宗门,但实在寻不出仇深到独自杀上山门之人。随后招呼过来一个还算镇定的弟子,问清了对方的身份和来历之后,三人才有些明白过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偷窃我宗门灵物的小贼,居然还敢打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 “谁死谁生尚未可知!” “哼,狂妄的小子!”林叶峰主也对挚启的言辞心生不悦。 “齐师弟可是你杀的?” “齐郴?是!” “窃人财物还要取其性命,如今更是杀上家门,难道你的父母蒙师就没教过你礼义廉耻、是非黑白?” “父母?蒙师!” 挚亦、挚辰、云韫、何书生、铁娘子的容貌一一出现在挚启脑海中,一幅幅熟悉的画面闪过,原本处在僵持的杀意瞬时冲破了理智与正气的防御。挚启的双眼通红,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握住长剑直刺三位峰主。 暴起的挚启让三人有些意外,但脸色依然平静。金厉挥手一道金光将挚启击退在半途中,然而他只是微顿了一下又再次杀了上来。 金厉之前一击被破,这次出手又不见成效,让他脸上泛起了寒光。他右手从袖中伸出在身前一握,一把金色的光剑凭空出现,轻轻一推刺向已经冲上来的挚启。 第八十五章 季穗 “嗡!” 两剑相交嗡鸣不止,金剑依然悬在半空,而挚启再次退回原地,嘴中张合之间渗出了鲜血。金厉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对着挚启说教一番,谁知挚启既然完全不顾伤势,怒吼了一声再次冲上来。 “灭门杀师之仇,岂能不报!” 伴着吼声而来的是双目血红的挚启,他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沉浸在无尽的杀意之中,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大。 他的身体在长剑的带动下气血疯狂汇聚在剑身,让原本只占据了剑柄与剑身一小段的黑褐色光芒大涨,凝聚着挚启体内的全部力量喷薄而出。 “嘭!” 炸裂之声刺耳,两旁的弟子纷纷捂住耳朵,更有甚者耳中有血迹流下。金黑光芒散去之时,原本悬在半空的金剑碎做大片流光消失不见,而挚启手中长剑也是黑光一敛恢复了平静。 挚启眼中血红色明暗了几次之后再次敛去,驻着长剑半跪在地上。金厉此时已经落在了另两位峰主身后,刚才的一击让他足足退后了三步。 “混账!”金厉暴怒难抑,要全力出手击杀挚启。 “慢着!” “师兄?” 木厝峰主没有理会金厉的疑问,而是上前三步,看着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的挚启,出口询问。 “你方才曾言灭门杀师之仇,是何意?” “袁州第一宗门虐杀凡人家族,敢做不敢当?” “胡说八道!”金厉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 “此仇与我厝叶园有关?” “此前你们派弟子、长老截杀于我,我只当是灵物之争,修行恩怨。可年前我从衡州返家,你厝叶园两位势境长老尾随,中途欲擒我而不得。竟在半月前赶到我家乡汤溪镇,趁夜色将我挚家满门与两位蒙师屠戮殆尽!此仇不共戴天!” 挚启说着说着便怒吼了起来,咬牙切齿间的恨意让厝叶园的弟子们心中微颤。 “金师弟,这几年由你森罗峰主理园中事务,可有此事?” “师兄,坡垒木心是几位师叔都十分看重的灵物,因此我才在年前派了两位师弟前去带回此子。可两位师弟在传讯前往汤溪镇之后,便音讯全无了,至今未曾回转宗门。至于他口中的灭族之事,师弟我实在不知。” “竟有此事?看来其中还有蹊跷。” “两位师弟虽然鲁莽,但也不至于与凡人计较。” “相信你也听到了金师弟的话,你家族被灭与我两位师弟失踪必有隐情。只要你将我派的灵物交还,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而且我们在追查两位师弟行踪的同时,还会帮你找出灭门的凶手,如何?” “师兄,这也太便宜他了!” 木厝峰主挥手制止了金厉的下文,对面挚启听见他的话,低着头哂笑出声。 “你厝叶园灭我挚家满门,如今还想让我将灵物拱手奉上?真是道貌岸然、无耻之尤的仙人之举啊!” 挚启的笑声越来越大,从低头哂笑变成了仰天大笑,笑声在厝叶园这座山谷上方回响着,彷佛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金厉虽然恨不得将他击杀在此地,但如今两位师兄在此,又有这么多门人围观,他也只能任其放肆。 “既然隔阂已深无法和解,不如就学学俗世间,江湖事江湖了,比斗一场决胜负。如果你胜则恩怨两消,我厝叶园会公告天下寻找你的灭门仇人,若真是我两位师弟所为,不仅将他们交到你手中处置,我也会亲自道歉并补偿于你。如果我们胜出,你须将手中坡垒木心交出,并留在厝叶园中,而且无论仇家是否与我派有关,都要留在园中三十载不得下山。” “哼,是三位要与我比斗?” “自然不是,我三人下场,必会落下以大欺小之名,不过你既然击败了古师弟,却也不好与弟子辈相争。我会派出一位与古师弟境界相当的师弟,你看如何?” “那就来吧!” “季师弟,就由你出手吧!” 三位峰主联袂出现,是厝叶园中的十数年难得一见的大事,园中未曾外出的长老也大多陆续赶来。一位三十岁许,面相柔和,着灰袍、持木剑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对着木厝峰主一礼,走到了挚启跟前。 “厝叶园,木厝峰,季穗。” “挚启。” 挚启看着眼前的男子,想起了此时应该在袁州城中的季芸。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又同姓,必然是有所关联之人。他曾担心伤了她关心之人而影响两人的友情,特地跑去说了些绝情的话,没想到此刻却成真了。 话说的很满,但真到了刀剑相向时,挚启理智中还是有些踌躇。季穗并不知道他与季芸的关系,此刻整个厝叶园的木势汇于其身,木剑上吞吐的气势已经高出之前古峥数倍不止。 挚启冷冷的看着季穗身后的三位峰主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三人表面上自诩公平,可派一位长老已是欺幼,如今还暗中动了手脚,让远超季穗所能及的木势汇聚在他身上。厝叶园势在必得,但更让挚启轻看了几分。 狂风在山林中穿梭,整个园中的树木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季穗抬起剑尖的那刻,厝叶园的所有山谷林都似在欢呼一般将所有天地木势送到剑尖之上。 风刮得挚启的脸有些疼,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下了什么决断一样。手中的怪剑光芒不停的闪烁,当黑光布满半个剑身时,挚启恢复了冷酷的脸色,而他的眼睛殷红如血。 “嗬!” 巨大的声势和耀眼的青光让弟子们都不敢直视,季穗柔和的面庞此刻已经扭作一团,喉中发出一声痛哼,此时借来的大势已经超出了他承受的极限。他必须立马将这一件刺出,否则源源不绝的木势就会压得他剑毁人亡。 而挚启手中的长剑也感受到了这令他厌恶的木行之力,疯狂的调动他体内的所有力量,挚启只感到自己的经脉穴窍中的气血在飞快的流失,除了眼中诡异的红色之外,脸上没有了半分血色。 第八十六章 宗门无义 父女有情 “嗡!” 季穗如释重负的将手中木剑刺出,剑尖的借势之力让它抖动着发出轻鸣之声。木剑刺破浓厚的木势之力后,如同突破了樊笼一般疾射而至。挚启任由长剑带着他而起,平举着刺向木剑的剑尖。 “咚!” 沉闷的声音在所有人心头响起,两把剑的剑尖抵在一起,却发出如同锤鼓相击的浩大声势。四周因木剑聚势而围过来的巨木华盖,被这一声闷响推着向后倒去,空出了头顶上原本的青天白云。 两把剑在彼此身后的力量加持下陷入了僵局中,挚启感到体内的经脉开始刺痛,穴窍也渗出了隐隐血迹。季穗则脸色铁青的握住剑柄,试图将散去的木势重新聚齐来弥补消耗。 僵持中的对耗让两人都苦不堪言,但与季穗的借势相比,挚启显然要痛苦更甚。手中剑并不怜惜他脆弱的身体,为了压下身前另它厌恶的木剑,涸泽而渔般的抽调着挚启的力量。 他回想其曾经在袁州城外经脉碎裂的重伤,只是他此时杀意正浓,竟也毫无畏惧之心。 “啊!” 季穗身形摇摆,上牙将下唇咬得满嘴是血,散去的木势被他重新聚拢,树冠再次将山谷笼罩。木剑青光大盛,越过两段剑尖覆在了挚启的长剑之上。挚启似乎感受到了长剑的愤怒,不知是因为厌恶还是因为后续乏力而落在了下风。 挚启已经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经脉正在干涸开裂,但他丝毫没有觉得痛苦。相较于对面占据上风却面容苦楚的季穗,脸色苍白的挚启看着更加平静,更像是稳操胜券之人。 就在长剑准备调动他体内仅剩的一丝力量做最后一搏时,怀中已经被杀意压住的铁牌突然传出一股力量。还是与之前相同的浩然正气,但他汇入了长剑之中后并没有与之相斗,而是与剑上的杀气一起攻向了木剑。 “嗡!” 两股气息融合的力量超出了挚启的想象,以木势之力盖压天地的木剑被长剑摧枯拉朽一般刺入了剑身,顺势而进直至剑柄,将木剑裂成数道木条。笼罩着场中的木势猛地散去回归天地,长剑欢快的继续向前,挚启也庆幸自己免去了经脉碎裂之苦。 “噗!” 木势被破,养兵被毁,如此磅礴的借势反噬之力让季穗顷刻间就七孔流血的向后倒去。三位峰主面露难色不知是否该出手,围观的长老弟子焦急的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就在金厉准备不顾颜面出手之时,挚启手中刺来的长剑穿透季穗的右肩,将他要倒下的身体挂在剑上,已经蓄势待发的金厉也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挚启冷笑的看着左右为难的厝叶园众人,心中升起强烈的杀人欲望,他想要将剑上奄奄一息的季穗彻底杀死,用来嘲笑眼前这帮自诩修行正道的背诺小人。 他眼中的杀意让弱者胆寒,强者愤怒,但他们都不敢上前逼迫挚启,以免落了个逼死同门的罪责。挚启将他们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如之前那般仰天大笑起来。 “怎么,如此多的修行天才、前辈高人,如今却没一个敢出言相求饶他一命?” “既然胜负已分,我们自会践约,你为何要携季师弟之伤来嘲笑我等?” “你们调动整个厝叶园的天地大势已是作弊,在分出胜负之后还妄图公然插手,你们还有何信誉可言?” “你难道真敢在这里杀了季师弟不成!” 金厉此话一出,两位峰主脸色大变,他自己也意识到话中的不妥,调动大势之力准备随时出手。挚启闻言笑得更加大声,面上闪过一抹残忍的神色。他举起长剑将季穗抬得很高,牵动了季穗身上的伤口无意识的痛哼着。 挚启脑中已经构思出一个绝妙的杀人之法,能让场中的所有人都刻苦铭心的死亡场面。他心中一阵快意闪过,这是剑的欢快之声,它终于可以畅饮鲜血! “挚启,住手!”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挚启手中持续高举的长剑顿了顿。一道绝美却因赶路的风尘仆仆而有些晦暗的面庞穿过人群出现在他眼中。他有些失神,就如同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时那般。 “季芸!”挚启恢复了一丝清明,叫出了她的名字。 “挚启,求你放过我父亲!” “父亲?” 挚启看着剑尖上的季穗,明白了他与季芸的关系。但他想起自己父亲的音容笑貌,那一丝清明又淹没了下去。 “你父亲尚在你眼前,而我父亲却已死在厝叶园手中!” “此事于我父亲无关,自几年前母亲意外去世之后,他便一直在园中潜修,从未出过山门!” 季芸梨花带雨的跪在不远处哀求着,挚启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在袁州城第一次见到季芸,母亲在床前喂自己喝药;季芸带着他和郭昇、屠乌在袁州游玩,母亲哭着搀扶住受伤的自己;青姑的小院中季芸紧紧护住青姑的儿子,母亲在桃树下看着痛苦的自己默默流泪。 眼前的人影在季芸和母亲之间不停的转换,当季芸的娇颜出现之后,总会出现母亲满脸痛苦的神色。彷佛他与季芸的每一分友情就会换来母亲的一次痛苦,他左手捂住有些混乱的脑袋,右手又加了几分力。 “挚启,求你了,不要伤害我父亲,你要杀就杀我吧!” “芸儿!” 奄奄一息的季穗在女儿的哭喊中清醒了片刻,他试着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扭过去头去看看自己身侧的女儿,但挚启将他又举高两分,剑尖传来的痛楚令他再次昏了过去。 “挚启,想想青姑,你曾说过修行者之争不该牵扯凡人,难道你自己的家仇就应该摧毁一个无辜的家庭吗?” 挚启脑中浮现出那个面对仙人时将孩子护在身后,垂死之时也要确保孩子安康的俗世女子的身影。为孩子甘愿付出一切,是俗世与修行界的想通之理。 父亲曾经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家族的牵绊而委屈自己,奄奄一息的季穗临死也想要再看一眼女儿。亲情的温暖缓缓的流入他心中,将满塞的杀意冲刷掉许多,他双目褪去红色恢复了清明,长剑剑身上的黑色也消散了不少,恢复到三色相间的模样。 第八十七章 薄凉之人亦无信 挚启环顾四周,细细打量着周围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有对季芸的同情、对他的痛恨、对比斗中宗门败于少年之手的迷茫、还有对于这把怪剑的畏惧。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聚焦在剑尖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他们已经把他当作一个死人般放弃了。 只有亲情羁绊的季芸,哀求着挚启的同时,还不忘注意着父亲的伤势。挚启对着众人轻蔑的一笑,垂下剑尖将季穗缓缓放在了地上,季芸见状立马冲了过来抱住父亲,在他口中喂了一粒药丸。 挚启突然放手的举动出乎了厝叶园的预料,此时他距离季穗父女两人有一剑之遥,让许多面含怒色的长老们跃跃欲试。金厉看向身边的两位师兄,但两位峰主都面露犹疑之色,似乎在权衡是否该出手。 慢步围上来的长老们形成了一个极小的圈子将挚启笼罩其中,准备随时出手将他擒住。挚启见着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上的轻蔑之色更重了几分。 垂着的长剑缓缓收回到挚启身边,周围的躁动之声更甚。金厉心中一横,一道金光直奔挚启而去,木厝峰主张了张嘴没有出声。挚启将收回的长剑挽了个剑花,微笑着看向早想将他置于死地的金厉。 就在他准备上前迎击之时,一道靓影突然挡在他身前,而那道金光在面色大变的金厉的极限操控之下,擦着两人的耳旁钻入了树林中,折断了满地残枝。 “金师伯,厝叶园是修行正宗,若是言而无信还要杀人灭口,恐遭天下修行同道耻笑!” “你!季师侄,此子将你父亲伤至垂死,你居然还要帮他?” “公平一战落败受伤,只是技不如人而已。我相信父亲若是此刻恢复过来,也会和我一样以宗门名誉为重,不会放任师伯杀了他。” “哼,妇人之仁!” “师弟,季师侄言之有理,厝叶园立派至今三百余载,岂能因一件灵物、几个弟子、些许颜面失了作为立足之本的信誉。” 木厝峰主此刻站出来大义凛然的讲述了一番厝叶园的荣光,另在场中陷入迷茫的弟子顷刻激动得躁动起来,他满意的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给了挚启。 “这是厝叶园的门客令,持此令地位与长老等同。我将此令交予你,是为了彰显我们信守诺言的决心。我将会发布宗门通告追缉你挚家的灭门案凶手与失踪的两位师弟,你可以用此令向厝叶园行走世间的任何一位弟子、长老询问消息,直到找出真凶为止。至于那坡垒木心,若是你愿意出让,厝叶园愿意以双倍的修行资源交换;若是不愿意,就当是此次比斗的战利品吧。” 挚启望着手中浅绿色的令牌,与三位峰主佩戴的令牌一样有着三峰的图案,只是颜色不同。他对着木厝峰主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然后轻轻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前的季芸的肩膀。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开口对她说什么,只是收起长剑向着山下走去。 将他围住的长老不甘的让出了一条通道,两旁围观的弟子们也是满脸怒意的看着他,但峰主已然下了决定要让他下山,他们也只能携满目怒火目送他路过自己身前。 那些自山门尾随他到了此地的外人见状也赶紧跟在他身后,趁着厝叶园弟子还未将怒火宣泄到他们身上,偷偷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下山之路比上山之时平顺了许多,挚启还能抽出空来欣赏厝叶园中的风景。抛开对这个宗门的新仇旧恨不说,此地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修行佳处。 春风习习裹草木清香,仙踪袅袅最扑朔迷离。他心情算不上挺好,只是比上山时轻松了许多。他要杀人,却最终一个人都没杀;他要寻结果,也只得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这一趟闯山可以说是失败的。 但他将心中的怒火和杀意宣泄出去之后,剩下的只是对逝去亲人的淡淡哀伤与怀念,这让他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充塞着暴戾的杀戮灵魂。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门的位置,地上两个守卫仍然躺在那里,大概是看热闹的同门们没顾得上他们。在二人惊惧的目光中将他们解开之后,挚启看着做鸟兽散的尾随之人淡淡一笑,他们大概是要将这个大事件散发出去的。 踏出厝叶园向前走了一段之后,一阵强烈的虚弱感传来,他寻了个隐蔽的林中修养,思量着前路该去往何方。 最好的选择是前往衡州,衡州尚有几位好友,不至于举目身侧无一人。只是此时已是四月中,半个月之后雾隐山将会莅临衡州城,待自己两个月后赶到衡州时,怕是早已经人走茶凉了。 离此最近的是袁州城,只是那是厝叶园的掌控之地,他们虽然表面上说恩怨两消,但也断不可能让自己在城中与雾隐山来人相遇。思前想后也理不出头绪,他索性坐下来安心调息起来。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已经走走停停的不知行了多远,也不知此处是何处。体内的气血依旧亏空,不能长时间的赶路,他又在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隐约间想起往西大概会找到熟悉的路。 耳中响起浅浅的脚步声,他只当是路过的山民,并没有太过在意。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他站起来藏到一棵大树身后。当他从树后窥视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之时,他才明白来人就是为他而来。 “厝叶园果然尽是些言而无信之辈!” “只要你死在此处,世人只会记住我们信守承诺将你放离,至于离开之后的事,又与我厝叶园何关?” 金厉的出现并没有让他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得这么早,毕竟此地离厝叶园并不算太远。不过对方是修行大派,即便是他死在了周边会引来世人非议,但想来也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登门问罪。 第八十八章 月色惹人乏 来的人有三个,除了金厉还有两位厝叶园的长老,如此阵容,已经是对他怀了必杀之心。挚启手中的长剑还是奇怪的三色模样,上面隐隐透出的杀气也十分瘆人,只是他体内气血枯衰,已经无法像在山上那般全力御使它。 而他面对的敌人是三位势境,其中还有一位是势境大成的修士。 金厉三人也看出了挚启此时的状况,因此他们并不着急出手,而是羞辱之词尽出,以发泄之前在众弟子眼前丢了颜面的耻辱。 “身为厝叶园三峰主之一,亲自下山追杀我这个无名小辈,我是否该感到荣幸?”尽管没了一战之力,但挚启的言辞依旧犀利。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交出灵物,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金厉在山上时就想杀了挚启,此时有了杀他的机会,脑中却想的是该如何折磨他,才能消解心中恨意。 “我想知道追杀我是厝叶园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对于死人来说并没有区别,让你多活了这么久,再拖延时间你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挚启的确是想拖延时间,与上山时充塞杀意的不惧生死不同,此时他脑中盘算全是如何在三人手下脱身而去。他点算了自身的所有手段,同时又将三人的实力斟酌了一番,却发现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 他突然抬起长剑对着三人一挥,见识了他在山上凶厉手段金厉三人立马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可预想中的杀气没有出现,剑势只是斩断了几个枝条,而挥剑之人已经消失在三人视野中。 “想跑?” 打不过当然要跑,保命为先是挚启离家以来最为推崇的行事原则。此刻的他虽然已经行走无碍,但与三位势境全力追赶的速度相比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他不时的回头挥出几剑延缓追兵,可是简单的剑法对他们毫无威胁可言。数次谨慎应对之后发现不过是隔靴挠痒,三人索性无视了他的招数,全速向他追去。 经过一刻钟的追逐之后,挚启已经分不清此时的方向,身后的三人也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一刻钟的时间,他抽丝剥茧将体内仅剩的一丝力量汇聚到了手中剑上,他的速度因此慢了许多,身后的金厉已经可以随时出手将他擒住。 挚启又挥出一剑,这一剑是挥向右前侧围过来的那人,斩落的树枝遮住了剑身上的黑光。此人只当是与之前一样的虚招,随手挥了挥衣袖就要拂平这道剑气。 可就在这一剑接近他之时,突然黑光暴涨划过他的身体,然后一声惨叫响起,一道身影倒飞而回,倒在了林中生死不知。 “师弟!” 金厉两人立马来到他身边,发现他气息萎靡躺在地上。右臂齐根而断,鲜血汩汩的从他的断臂出流出,而断掉手臂在一旁还保持着挥袖的动作。 “混账!你留在这里照顾师弟,我去将他碎尸万段!” 金厉怒吼一声惊起林中飞鸟,挚启在不远处轻轻叹了口气。刚才那一击之后,他已经没有气力在他们手中逃脱,如今他不过是靠着心中一股求生欲支撑着自己蹒跚前行。身后金厉的气息越来越近了,他看着手中的长剑,摸了摸怀中的门客令,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前行。 “臭小子,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一道金光从背后而来,挚启艰难的扭动身子躲了这一击,却被余势在胳膊上割出几道血口,踉跄了几步之后跌坐在前方。 “最后问你一次,灵物在何处?” 身后天地大势凝聚,金厉的气息越来越强,他已经放弃了猫鼠游戏,只待挚启拒绝就将他就地格杀。挚启坐在地上尝试着继续凝聚气血,然而每一丝气血都牵扯出经脉穴窍的撕裂感。 他不想再次经历经脉碎裂之苦,但更不想死,忍着剧痛将残存的气血剥离,他要在金厉借势到达顶点之前发出一击。 “啊!” 夜色中突然一团绚丽的金光与一道红光碰撞,一大一小两道叫声划破夜空,随后又消弭在无形之中。 光芒对撞的下方,躺在地上全身鲜血的挚启喘着粗气,气息紊乱的他长剑落在手边不远处,身上无数道裂缝中不停渗出的血迹浸湿了衣衫。 远处戒备的金厉只是脸上有一道血痕,但垂死的对手既然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尤其是那两招诡异的剑法让他心有余悸。他从侧面盘旋着缓缓接近看似强弩之末的挚启,始终不敢上前取他性命。 挚启咧着嘴笑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嘴中含着的鲜血中还夹杂着些许碎块,笑脸实在是难看了些。他伸长手臂试着勾回落在一旁的剑,这个动作让金厉停下了脚步。但见他尝试了几次之后仍然无法触摸到剑身,金厉似乎相信他的确已经伤重难起了。 “能让我们三人都付出了如此代价,已经足够自傲了,你安心的去死吧!” 璀璨的金光再次亮起,磅礴的气势压在挚启身上,能听见骨头“咯嚓”碎裂的声音。他忍着痛苦发出一声呻吟,身边近在咫尺的长剑却彷佛远隔天涯一般遥远。确信自己已经无力与之相抗之后,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身上的痛楚越来越强烈,他眼前浮现出生辰那夜的桃树下,被手中桃枝吸取气血的痛苦。那时身边有狂热的旁观者,平淡的袁老与父亲,满眼关切与悲痛的母亲。他们的音容在点满烛火的院中如此清晰,还有桃树上那些青涩的桃果。 挚启眼睛睁开一角,磅礴的金势在金厉狰狞的面孔下显得十分可怖。一道金光划过两人的间隔而来,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万千尖刺透体而过,体内仅剩的几根完好的骨头应声而裂。 这道光像极了那天照亮夜空的弦月,月色清冷惹人乏,挚启在金光拂面之时渐渐失去了意识,如同倦了的旅人沉眠在月色之中。 第八十九章 再遇楚嫣 一片粉红的桃林中花开正艳,不远处还有一片抽出了叶芽,青绿相间衬着红色极为亮眼。更远处是一片褐色的树群,透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挚启站在一棵红花绿叶的桃树下,望着那片褐色的树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他不由自主的向着那个方向慢慢走去,越接近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强烈。 挚启走到红与褐的界限处停下,在莫名的熟悉感与恐怖的死亡气息之间踌躇着。他咬了咬牙准备跨过这条生死相隔的分界线,却突然发现一个与他相貌极为相似的少年跨了过来。 他不仅长相与自己相同,就连年纪与穿着都完全一致,只有他血红的双眼和充斥的杀意能区别出两人的不同。他对着挚启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残忍的微笑,慢慢的向他靠近。 “你是谁?” “我?我就是你啊!” “那我是谁?”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是这十年你一直将我压制在角落中给遗忘掉了,如今我再度出现,是因为你需要我!” “我是你?需要你?” “是啊,只有我们合为一体才能成为真正的你,才能让这世间见识真正的我们!” 他说完飞身扑向挚启,挚启站在原地看着他覆在自己身上融入了身体中,然后挚启感到体内燥热不止,脑中无尽的杀意开始冲击自己的理智。他全身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层褐色的鳞甲,左眼充塞的血红色让他眼中的半个世间都是鲜血淋漓。 脑中的杀意渐渐占据上风,他随手折下一段桃枝,对着身后的桃林用力斩去。粉色的桃林应声而毁,他也在一阵剧痛下桃林中脱身而出。 “啊!” 痛呼声惊醒梦中人,挚启睁开双眼,发现之前的景象都消失不见。目光所见的是一座熟悉的木屋、温暖的炉火、还有坐在轮椅上看着他的女人。 “你醒了。” “楚前辈!”自己居然又来到了血坟外的小院中。 “感觉如何?” 挚启尝试着从床上起身,刚生出这个想法,一阵骨碎筋裂之痛让他脸上扭曲成了一团。 “你伤的很重,别乱动。” “楚前辈,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附近发现昏迷的你,然后将你带了回来。” “在附近,可是我记得......” “你可是被仇家追杀,慌不择路到了这里?” “大致如前辈所述,只是记忆中离此地还有些路程,而且不见了追杀之人。” “你且先将伤势养好,其他的再做思量。” 楚嫣转着轮椅出了木屋,挚启看着在接近五月仍然不熄的炉火,陷入了沉思。他昏迷之后必然发生了意外,否则金厉断不会让他活下来。 而且当日大战之地离此处应该距离很远,楚嫣身有不便,大抵也不会长途跋涉营救只有一面之缘的他,究竟是何人呢? 此时距离挚启很远的一座上头上,有一男一女正遥望着他栖身的这座木屋。女子身负长剑,男子面目可憎。女子正玩味的看向男子,开口打趣着他。 “真的就这样走了?” “该做的都做了,还想留下来吃个午饭?”男子知道女子要说什么。 “你应该是想留下来吃饭的,我也无可无不可。” “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碎嘴,我们走吧。” “真走啊?百年未见,不想下去见一面?” “百年前是我对不住她,百年过去我依旧觉得对不住她,以我们目前的状况,见了面怕是更对不住他,还是不见了。” “男人果真是要心狠一些,这一走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了!” “该见的时候总会见到的,你不走我走了!” 男人转身跳下山头,女人哂笑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去而复返的楚嫣带回了一碗粘稠得有些像浆糊的药食,挚启从中闻到了许多草药的气味,但分不出是何种类。在她殷切的目光中将这碗“浆糊”吃完之后,挚启周身的骨血奇痒无比。 他想抽出双手挠痒,可是根本无法动弹半分。而且这种奇痒的感觉是在皮下、遍布全身,他只能咬着牙忍住着如虫豸啃咬般的痛苦。 这种感觉持续了大概半刻钟,挚启全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床褥。楚嫣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书本,对于他制造的所有动静都视若无睹。 直到挚启因为体内升起的一股暖意热得满脸通红之时,她才将盖在他身上有些散乱的被褥重新捂住,并把炉火生旺了一些。 挚启刚从痛苦的冷汗中摆脱出来,又陷入了如烈火般猛烈的灼热中。止不住的汗水让他嘴唇裂开,周身笼罩的热意如同将他烤熟了一般升起阵阵烟雾。 一刻钟之后,他突然感到一阵舒适感传来,原本遍布全身的筋骨之痛居然轻了许多,同时裹住全身的灼热感也渐渐消退。楚嫣将捂着的被子掀开,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未着寸缕。 “这个,楚前辈......” “你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可羞涩的。” 楚嫣将挚启身上的汗水擦干,又更换了被褥重新盖上。 “那个,前辈给我吃的是什么,我感觉轻松了不少。” “自己琢磨的一种药食,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中,楚嫣每隔三天就会让挚启吃一碗这样的药食,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每次吃完后身体的恢复。二十天之后,他不仅身体的痛楚尽去,还能勉强下床走动片刻。 到一个月的时候,他的筋骨完全弥合,已经能进行简单的修炼。此时屋外已经是初夏时节,草木盈盈蝉初鸣,挚启坐在屋外的门廊上看着周遭满眼的生机,心情一片大好。 远处楚嫣的轮椅从林中出现,挚启快步上前握住了轮椅,推着她在林中缓缓前行。 “前辈,这药食是不是可以塑筋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腿非药石可医。” “真的就没有办法吗?” “多年沉疴,早已经习惯了。” “曾经晚辈也有一位师长如前辈这般,若是早些认识前辈,说不定他还能有机会站起来走走。”挚启想起了何书生。 “他如今怎样了?” “已经不在人世了。” “生老病死各有天命,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楚嫣抬头看向远处。 “晚辈尚做不到如此豁达!” “呵呵,我年轻时也做不到。” “对了,前辈寻到我时,可曾见过一把剑?” “是不是那把?” 第九十章 启程隆兴府 楚嫣指向木屋旁的一棵槐树,树下的地面上有一截凸起的枯枝。挚启看到这一段桃枝,便知道埋着的是那把令他熟悉又陌生的怪剑。 他走到树下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剑柄从地下将他猛地拔出,却发现只是一截桃枝。一截与以往一般普通的桃枝,但的确是他的那根。 “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长剑为何变成了桃枝?” “前辈可知晓原因?” “不知道。不过桃花只开一季,如今已经是春去夏至,早已过了花期。循环有序,是世间万物的通理。” “意思是只有在春季他才是一把剑?” “这是你的剑,日后自己慢慢摸索便是。” “我以为我终于有了一把剑,没想到是这样的剑。” 挚启抚摸着桃枝忆起逝去之人,在屋前缓缓挥舞起何书生教授的剑招来。因为身体初愈,他舞得极慢。点、切、云、刺,每个动作都极为仔细的使了出来,一旁的楚嫣坐在轮椅上看得也十分仔细。两人一静一动,在初夏午时的树浪陪衬下,也是一幅惬意的美卷。 直到挚启觉得身体有些倦了才停下来,他收了桃枝环顾四周,发现楚嫣还在最初的地方坐着望着他出神。他向她走去时踩到地上的断枝,突兀的声响才将她惊醒。 “这剑招是何人所授?” “正是我说的那位师长。” “你说他死了,怎么死的?”挚启第一次在楚嫣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情绪。 “一个多月前晚辈的家乡汤溪镇突发夜火,大火夺去了我父母、叔叔以及两位师长的性命。晚辈调查之后认为是厝叶园所为,独自打上了厝叶园山门,前辈那日救我便是被他们追杀所致。” “汤溪镇,厝叶园,竟然离得这么近。” “前辈?”挚启注意到楚嫣出了神。 “没事,你刚说他也和我一样身患残疾?” “是的,他也和前辈一样有个木制的轮椅,整日在他的书铺里睡觉。” “怎还有个书铺,他不是教你剑法的修行者吗?” “他的确教了我剑法,也的确有个书铺。至于他是不是修行者,我没问他也没说,所以我并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 “原来如此。” 楚嫣并没有继续问下来,她好像回忆起了往事,望着远处的山林出神,嘴里还轻轻念叨着什么。挚启见她无意再谈,便悄悄的走到门廊处坐下,与她一同欣赏这山中风光。 山中不知岁月深,挚启在木屋中养伤的这些时日里,外界发生了几件他意想不到的大事。 一是雾隐山在五月初五如期而至,在衡州城阅遍六院天才之后竟然没有选中一个。最后以心性至纯为由,将并不十分引人注目的屠乌选走,引得衡州城各大宗门一片哗然。但他们也非常开心的将这些剩下的少年天才瓜分殆尽。 二是十日之后五月十五,竟然又有一位自称雾隐山来人点名要找挚启,得知其归家未还之后便飘然离去。 三是袁州城翰直院中,所有人认为十拿九稳的季芸居然没有被雾隐山选走,一行人在城中看了一圈便飘然离去。 不过他们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一位老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了厝叶园,久未现身的厝叶园主亲自将其迎入园中,半个时辰之后老者便面带怒容的下山而去。 五月末的时候,雾隐山再次放出消息,以后每年的五月初五将在各州府举办选才大典,凡未束发戴冠者皆可前往临安参加大典。 消息一出,整个南朝为之震动,纷纷猜测这是不是预示着雾隐山将重开山门,执掌修行界至尊之位。一时间修行界无数宗门明里暗里往来密切,俗世中兵马也频繁调动,让许多处在底层的修士与百姓们人心惶惶。 六月初的罗冈山脉,树冠遮顶的山林中也感受到了夏日的阵阵热意。挚启独人独骑走在山道上,嘴中还哼唱着汤溪镇的童谣。 在楚嫣的木屋将伤势彻底养好之时,他也打听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在得知屠乌与郭昇各有归宿之后,他便熄了返回衡州的想法。从楚嫣口中打听到伏凌川与偌寒涧的方位,然后便策马上路,开始了自己的江湖独旅。 “从袁州往东北入隆兴府,再往北便是江州,伏凌川便在江州境内。而自江州沿江而下,便可达安庆府,偌寒涧便是安庆府的宗门。” 挚启就在去往隆兴府的路上,为了绕过袁州城,他打算先向北进入隆兴府界,然后再向东到达府城。由于无法入州城,便不能与两州商队同行,再加上他存了学话本上独闯江湖的想法,简单的辨清了方向就直接出发了。 然而他低估了独自闯荡江湖的艰难,这才走到第三日,他便在一片山林中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寻到了官道,却发现自己稀里糊涂的转了个圈,竟然回到了昨日走过的路上。 挚启迫切的需要一幅舆图,或者认路的同行之人,只是从袁州到隆兴府大多数人都不会走北边绕道。他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面前有两条往北的路,一条向北偏西,一条偏东,让只知道往北的挚启不知该选那一条路。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左边北偏西的道路上突然响起疾马狂奔的声音。他站在三岔路口被身旁的树木遮挡了视线,当马蹄声来到身边而他看清来人之时,一匹枣红色的马驮着一道红色的身影已经离他只有一丈之遥。 眼见着就要撞上停在原地的挚启,马上之人立刻急声勒马,无奈马速实在过快躲避不及,在两声惊呼中,两人两马撞在了一起。 “哎哟!” 骑枣红马的是一位女子,她在撞马之后凌空翻了几个圈了之后稳稳落在地上,看来也不是普通的女子,而他的呼叫声更多是受了惊吓。 挚启本可以避免这次事故,但他若让撞来的马停下,这马必定就没有活路。最后他尽力消减了冲撞之力,两匹马都只是轻伤,两个人看上去也都无恙。不过对面的女子显然对于这次事故有些不喜,正气鼓鼓的瞪着他。 “你这人会不会骑马?” 第九十一章 红衣叶彤 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襦裙、襟衫都是火热的红色,再加上她因为生气涨红的俏脸,倒与他火爆的脾气十分相配。她见挚启似乎在发呆,举起手中的马鞭恶狠狠的在空中扬了扬,煞是可爱。 “问你话呢!” “姑娘,在下停在原地寻路,好像是你勒马不及撞了过来。” 挚启看着她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觉得好笑,对她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有些佩服。 “官道是用来赶路的,谁让你在路中间停住挡了我的去路。” “这个......”她一番强词夺理倒让挚启无话可说。 “算了,本姑娘着急赶路,今天就绕过你了。记得这次的教训,别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挚启苦笑着看她牵住了那匹枣红马准备继续出发,但马似乎出了什么意外,被她牵着一直在原地打转。她用马鞭抽了几次之后,那马居然绕了几圈之后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她愤愤的对着马又抽了几鞭,见着马没有要好转的意思,抬头看着挚启和他身边的马眼珠乱转。 “本姑娘改主意了,要用你的马当作赔偿。” “姑娘,你可是说了不追究的!” “我的马因为你受了伤无法赶路,你赔我一匹马不是理所当然吗?” “姑娘,我也要赶路,你把我的马要了去,我岂不是要步行。若是路上遇到什么豺狼野兽,还有可能要丢了性命。” “哎呀!真是麻烦,我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你。算了算了,你也上马,我载一程!” 她此刻已经骑到了挚启的马上,不耐烦的伸出手要拉他上马。挚启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着嫌弃的眼神之后,突然有种恶趣的想法涌上心头,搭着她的手坐在了她身后。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身上有少女淡淡的香味,混杂着在六月赶路带来的汗水味,是一种与她性格十分贴切的味道。挚启将双手放在她腰间,引来她又一道恶狠狠的目光。 “我警告你,扶着也就罢了,若是想占本姑娘便宜,小心我把你咔嚓了!” “咔嚓?姑娘,我不过才十岁而已,你说的这些我并不太懂。” “你才十岁?不像啊!”挚启因为修行之故,身材的确比同龄人要高大出许多。 “货真价实的十岁。” “十岁就敢一个人骑马出门,还在官道上分不清方向?” “我胆子大,不过头一次独自出门,有些迷了方向。” “先说好,我也不占你便宜,咱俩共骑到下一个驿站,然后这马还给你,我再买匹马赶路。” “姑娘真豪杰,在下佩服!” 不管他的话中的真假,女子听到挚启的这句时显得十分开心,一挥马鞭打在马背上,向着东北方向踏尘而去。 两人共骑的速度并不快,她也不敢太过催赶身下的马匹,以免步了之前那匹枣红马的后尘。挚启坐在马后闻着夏风吹过树林带来的生气,还有她飘起的头发扫过脸颊的微微香气,终于感受到闯荡江湖的美好之处。 “在下挚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彤,打听这么多作甚?” “只是为了好称呼些,叶姑娘这么着急,是赶往何处?” “隆兴府!” “原来叶姑娘也是去隆兴府!”挚启闻言一喜。 “你我同路?你可别怀了什么坏心思,我可不是好惹的。” “多虑了,我是要去江州,途经隆兴府而已。” “真的?”叶彤谨慎的看着挚启。 “真的。若是叶姑娘识得前路,我只需跟在马后便可!” “这路我跑过几次,自然是识得的,既然是同路,那你就跟着吧。” 两人到达驿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彤掏出银钱在驿站买了匹马,只是比寻常商家要贵出许多。她见挚启有些不解,便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驿站本只是为来往官员更换马匹、休憩用,只是从袁州到隆兴府,大多不会走这条道,因此许多闲置日久的马匹就会被驿官偷偷卖给了来往的路人。 不过马可以卖,驿站还是不让进的,他们今夜只能在驿站不远处的一座小客栈住下了。 客栈的确不大,说是二层,却比袁州城中酒楼的一层还要矮一些。而开在此地,过往的大多是些来往偏僻县镇的行商和江湖人,并没有多少利润可言。也就是因为此处偏僻,当挚启和叶彤走进客栈时,堂中坐着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露出了异样的目光。 “老板,两间客房!” “姑娘,不好意思,今日客多,只有一间了。” “只有一间,我们两人怎么住?” “这......” 叶彤有些不悦,掌柜的面露难色,正在两人有些为难之时,一道嬉笑声在堂中响起。 “来的时候卿卿我我共乘一骑,怎么到了客栈却要分房而眠。莫不是私奔的小鸳鸯怕惹了闲话?那不如姑娘到我房中睡,我脸皮厚,不怕那些闲言碎语。” 说话的是个精瘦的鹰钩鼻男子,戏谑的目光中不时透出一丝精芒,看来是个有些实力的江湖客。他话音刚落,众人便哄堂大笑,这些人虽然不至于像男子一般存了龌龊的想法,但也不介意看一场热闹。 挚启身旁的叶彤缓缓转过头,怒视着精瘦男子,鼓起的俏脸让众人对挚启都有些艳羡。 “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妇人一样嘴碎!” 叶彤毫不客气的挥起马鞭打向那个嘴碎的男子,男子轻蔑的一笑,一个小姑娘的随手一鞭在他看来毫无威胁。他伸出手握向马鞭,脑中还盘算着顺势将叶彤拽到身边羞辱一番。 正当他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洋洋自得时,已经落在指间的马鞭突然在空中变换了方向,在一道响彻大堂的清脆鞭声下,抽在了他的左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臭娘们,找死!” 男子暴怒而起,飞身扑向叶彤,他身形敏捷,几个跳跃便越过了两人相隔的几张桌子,确是个功夫不俗的江湖客。叶彤见状将刚收回的马鞭继续抽出,此起彼伏的鞭声在大堂中“啪啪”作响,男子几个闪身避过叶彤的鞭影之后,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他眼中故作淫邪的光芒,让叶彤脸色十分难看。 “啪!” 又是一声鞭响,然后就是一声惨叫,奔着叶彤而来的男子得意之下没躲开从身后袭来的马鞭,后背被打的衣衫破碎、血染碎袍,重重的摔在身前的桌子上,将桌子和桌上的杯碗都砸得粉碎。 “哎哟,我的桌子!” 叶彤没有理会心疼桌子的掌柜,对着地上的男子又是一阵马鞭挥过去。男子后背的伤势让他有些疼痛难忍,在地上翻滚着躲过几次之后,还是被马鞭再次打在身上,躲闪之间又打碎了几张饭桌,让一旁的掌柜哀嚎连连。 又捱了几鞭之后,男子身上已经有些血肉模糊,对着叶彤一阵好言求饶之后,她才收起长鞭目送他离开了客栈。叶彤十分满意的看着他的背影,又拿出一块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现在有两间房了吧?” “姑娘,你这......” “别说我不讲理,这块银子算是赔付我打碎的桌椅,至于剩下那些被他砸坏的,你去找他!” 掌柜苦笑着接过银子,然后拿过房牌递给两人,两人在堂中众人复杂的神色下走上了二楼。 “这小姑娘好俊的身手!” “褚老三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两人路上怕是不会太平。” 第九十二章 贼来贼往 叶彤的确很着急赶路,第二天天色尚在朦胧之时,挚启就被她唤醒上路。本以为有了与挚启撞马的教训,她会更谨慎一些,可真正上了马背之后,她风驰电掣的速度让吊在后面的挚启叫苦不迭。 他骑马的时日不多,如今跟在个真正的江湖女子比起来,突然觉得修行的时日里实在太养尊处优了些。叶彤对于挚启的马技十分不满,实在是受够了看着他蹩脚的马技并且走走停停的过程,她索性策马狂奔一阵,然后在前方歇息等待姗姗来迟的挚启。 “你是不是头一次骑马?” 又一次等到了跟上来的挚启,叶彤不知道第多少次抱怨起来。挚启面色赧然的坐到她对面,揉了揉有些僵直的双腿。 “倒不是头一次骑,只是平时骑马的时间少。” “那你出门坐马车啊,看来还是个富家子弟!” 言者无心,作为听者的挚启因为这句话想起了汤溪镇的时光,那时的确也算上是个富家子弟,只是如今这些都已经化为飞灰,令他脸色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叶彤见他神色不对,到了口中的埋怨之词又收了回去。 “要是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叶彤偷偷坐到了挚启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低声道。 挚启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算是应承了她的提议。只是他眼中的哀伤瞒不住人,叶彤坐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挥着马鞭抽打附近的草木,“啪啪”的鞭声在林中回响。 “好一对小鸳鸯,私奔路上还有兴致游山玩水。” 有些熟悉的戏谑之声在身后传来,正憋闷的叶彤回身就是一鞭,却被来人抓住了马鞭的一端。她用力从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手中将马鞭收回,怒气冲冲的看着脸色还留着血印的褚老三。 “嘴巴放干净点,再胡言乱语我就用鞭子帮你抽碎了!” “小娘皮,且让你张狂一阵,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随褚老三一起来的有三个人,除了挡住叶彤一鞭的魁梧中年人,剩下的一男一女也是目露精光的江湖客。四人散开将挚启与叶彤围在中央,脸上的笑容彷佛眼前是两只烹熟的羔羊一般。 “老三,你就是让这两个小家伙给揍了?” “一时大意着了道。” “你可真给我们四兄妹长脸啊!” “不管你们怎么对付这个女娃,那个小男娃得留给我!” 分肉一般已经将两人当作了战利品,尤其是四人中唯一着粉衣的女子,看着挚启露出莫名的笑意,让挚启一阵恶寒的扭过头去。 “哎哟,年纪小就是脸皮薄,还知道害羞,哈哈哈!” 女子的娇笑着说了不少露骨之词,挚启有些不明所以倒没什么感觉,及笄之年的叶彤听着又羞又怒。马鞭在空处一抖发出一声脆响,向那女子甩去。 “哟,还吃醋了,年纪轻轻哪能栓得住男人,要不要姐姐教教你。” 粉衣女子嘴上不饶人,手上工夫也十分了得,两柄藏在袖中的短匕时隐时现,与鞭身相击时发出阵阵筝鸣之声,将袭来的马鞭打回了叶彤手中。然后她还仔细的将一身衣服收拾整齐,宛然一幅大家闺秀的样子。 叶彤见着她扭捏的样子,更觉得是在取笑自己火爆的个性,长鞭上扬继续抢攻。三个男子倒也十分乐意见着两位女子相争,斜靠在周遭的大树上调笑着她们。 挚启对于场中看上去实力相当的两人都有些别样的看法:粉衣女子虽然一直在故作平静的激怒叶彤,但眉眼间总是不经意的露出一抹妒色,想来内心并不像话语间这般淡然。而叶彤自挚启认识她起便一直挥舞着长鞭,他之前只是认为马鞭用着顺手,应该是有别的兵器傍身。 可如今强敌环伺之下,她居然还是以驱马之物迎敌,倒让挚启有些意外了。 两女你来我往的交手了一刻钟有余,蝶飞蜂舞的煞是好看,只是观者不晓棋者苦,两人鬓腮沁汗、气喘幽兰,已经略显疲乏之态。粉衣女子全力逼退怒气冲冲的叶彤,幽怨的望着三位男子。 “三位哥哥,看小妹的笑话可还惬意?” “哈哈哈,那个四妹啊,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有些本事。” 叶彤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稍顿了一下便继续抢攻,原本作壁上观的三见状也不再无动于衷。魁梧男子与粉衣女子联手对付叶彤,而褚老三则和剩下那个略显病态的男子向挚启走来。 叶彤在两人的围攻下有些疲于应付,而他不知道挚启的实力,只当他是个偷跑出来的富家子弟。为了顾及他的安危,应付两人的同时还不忘将围向挚启的另外两人卷入战团中。 兼顾四人让叶彤压力倍增,左支右绌之间险些让粉衣女子的匕首划破脸颊。挚启不得已抽出桃枝加入了战团中,不过他以桃枝为兵器,招式也不过是最简单的剑招,更让叶彤肯定了他不会功夫的猜测。 “噼啪!” 鞭声打在四人中间,为首的魁梧男子伸手挡住,狡黠的鞭尾在他手上绕了一圈后打在一侧褚老三的胳膊上。破碎的衣衫带起他身上的旧伤,一声痛嚎让已经香汗淋漓的叶彤有些不满意的嘟了嘟嘴。 “怎么这么轻!” 她拽回马鞭在身前甩了甩,似乎对它未竟全功有几分埋怨。对面的褚老三被她再次戏耍,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右手指着叶彤含糊不清的骂着什么。 其余三人虽然对叶彤报着耍弄之心,但当着他们面伤了自家兄弟,脸面终究有些挂不住,终于收起玩闹的心态认真起来。 这四人虽然算不得什么武林高手,但在袁州与隆兴府交界的这一片地域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当他们真正认真对付起叶彤时,顷刻间就让她难以招架,尤其是四人还擅长某种合击之术,她只能挥舞着马鞭守在身前来拖延时间。 眼见着她体力不支,如此下去便要伤在他们手下。挚启正打算真正出手将四人击退,一直落在下风的叶彤突然轻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将四人逼退了几步。 “银钢剑!你是隆兴府叶家的丫头!” 四人见着叶彤手中的缠腰软剑面色大变,向后退出丈余一幅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挚启见状饶有兴趣的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手中剑,发现除了用料比较罕见,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想来三人的惊惧并不是来自这把剑,而是隆兴府叶家的身份。 “不知是叶小姐当面,多有得罪,还请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们计较。” 为首的魁梧男子低头道歉,其他三人也跟着对叶彤行礼。四人态度大变,挚启还想着叶彤会如何处置他们,可她却十分厌恶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软剑,然后对着四人挥了挥马鞭,将软剑重新收回了腰间。四人灰溜溜的离开之后,挚启十分意外的打量着她。 “剑是怎么回事?” “少管闲事!” 说完叶彤便跨上马背疾奔而去,丝毫没有要照顾挚启马术粗糙的意思。 第九十三章 叶家旧事 隆兴府作为鄱西郡的首府,其繁华从府城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便能窥探一二。尤其是靠近城门之时,拥挤的人流让本就马术堪忧的挚启叫苦不迭。叶彤满脸焦急的穿梭在人流中,可当回头看不到挚启的身影时,还是会停下来等着他。 使出浑身解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艰难的来到叶彤跟前时,等来的确实她不耐烦的白眼。两人在车水马龙中艰难的来到城门下,终于算是携手走完这段江湖路。 “既然已经到了府城,你便可以寻个商队前往江州,我们就此别过吧!”即便来到了府城中,叶彤依旧一脸焦急。 “叶姑娘要去往何处,可有栖身之地?” “我家就在城中,江州商队多在城北,城中最近可能会有些不太平,尽快离去吧!” 挚启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火红色身影,也跟着缓缓的步入城中。隆兴府不愧为鄱西首府,且不说两边高耸林立的楼宇,便是这正对着城门的主道,便要比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州府都要宽阔许多。 两旁人声鼎沸的混杂着摊贩的叫卖声、来往的车辙声、门口城卫的呼喝声和初入府城之人的惊叹声,挚启闲庭信步的走在主道上,不时被两旁未曾见识过的稀罕物件儿吸引,尤其是那通体透白的银鱼,更是让许多和他一般初入隆兴府的路人啧啧称奇。 偶然间听到有人议论刚过去的叶彤,似乎她在隆兴府中还是个人尽皆知的任务。正当挚启想仔细聆听之时,那声音却淹没在了街道上喧闹声中。 城中商铺、酒楼、客栈极多,挚启找了个沿街的客栈住下,准备第二日再去城北寻觅前往江州的商队。天色渐晚之时,他在客栈大堂中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些吃食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听着客栈中往来之人谈论各种消息,颇有几分逍遥客的模样。 “听说叶家的那丫头又回来了?” “是啊,当初叶重花了大力气将女儿送出去,如今岂不是白费力气?” 说话的是楼中的几位食客,叶彤回来不过半日消息便已经传开,让挚启更加确定她身上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也不能怪那丫头,父母都快要被人逼死了,总不能视若无睹啊!” “哎,真是世道不公啊!”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两人显然对城内的消息十分灵通,交谈的内容吸引了不少外来住客的关注。挚启仔细的听完二人的话语,又在客栈中得了些零散的消息,终于将来龙去脉拼凑了个大概。 叶家算得上是府城内的老牌的江湖家族,已经在城中繁衍了好几代,世代习武且大多族人为人豪爽仗义,在鄱西郡的江湖道上都颇有几分名气。 叶家人丁一直不旺,到了当代家主叶重这一代,膝下更是只有叶彤一个女儿。好在叶家数代宽厚待人,家中留下了不少昔日结义之人的后代,也算得上是个江湖豪门。 叶家的传承功法是一门刚猛的功夫,得益于子嗣不兴却每一代都有位男儿,得以数代传承生生不息。可叶重的膝下无子,让这套不能外传的功法出现了无人继承的窘境。眼见着叶彤越来也大而叶重越来越老,无奈的叶家主只得试着让叶彤也学了这门武艺。 谁知叶彤天赋极佳,不到几年的功夫便进展不俗,在隆兴府中成了小有名气的天才。叶重见状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家传功法有人习得,不至于在他手中断了传承;忧得是阳刚功法本不适合女子修习,日后叶彤习武日久,说不得会对她有什么损害。 但见着女儿天赋不俗又对这功法十分喜爱,他也不想劝阻太多,只是一改叶家大刀重斧的传统兵器,寻名师为叶彤锻了一柄缠腰软剑,让她看上去多似女子几分。 叶彤本不喜欢这把看上去软绵绵的兵器,不过叶重一再坚持之下,她也只得随身配在了腰间。然而在几次出其不意的用剑将对方击败之后,她也渐渐喜欢上了这把隐藏无痕的软剑,而这把“银钢剑”也在府城中开始崭露头角。 往后几年,随着叶彤年龄的增长,习武天赋也展现的越发惊人。不仅同辈中鲜有敌手,就连与父辈的武者交手,也能走上百十个回合。叶重心中甚喜,从此也绝了纳妾生子以继承家学的想法。 大约在两年前,隆兴府突然传出一则消息,说是有贵人在四处寻找身怀“阳火”的少女。可是女子本就属阴,身怀阳火是早夭之相,多在幼年便不存于世,鲜有长成至少年者。寻觅之间,那个在府城中腰缠软剑、身裹红衣的女子便落入了许多人的眼中。 几日之后,隆兴府通判亲自登临叶家,向叶重询问了叶彤是否身怀阳火,但叶重当场否认。通判面露不喜的铩羽而归,第二日便领大军将叶家围得水泄不通,试图以武力逼迫叶家就范。 好在叶重当机立断,趁着合围之前将叶彤送离了隆兴府。让其免除一场未知灾难的同时,也成了一位四处流浪的江湖客。 通判找不到叶彤当场大怒,虽然他无法当众对叶家做什么,却通过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打压叶家,令这个存续了百年的家族在城中举步维艰。他们还在叶家四周布置眼线,只消叶彤一现身便将其拿下。 原本叶彤将近两年不见人影,通判早就失了必得的决心,对叶家的打压也缓和了不少。可就在一个月之前,隆兴府突然掀起了疾风骤雨。城卫府军联合在城内四处搜寻,而叶家更是知州与通判携手登门,将所有叶家人挨个拷问之后押禁到府牢中,并封禁了所有叶家的宅邸与商铺。 最后他们甚至四处放出消息,若是叶彤在一个月内不赶回隆兴府城,他们会将所有叶家人以逆反之罪流放。 听完这些之后,挚启终于明白叶彤为什么会着急赶路,也明白她为何不愿意将软剑示于人前。而褚老三那四人落荒而逃,大抵是不愿意因她惹了官府,以免之前的苟且之事惹来官司上身。 第九十四章 叶淳 第二日清晨,挚启没有按之前打算的前往城北寻觅商队,而是在城西转了几个圈之后,来到了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前。院子看着有些古意,除了被撕掉了封条的大门像是新装不久,其他的外表看去都显得十分老旧。 挚启刚到不久,远处就有一队甲士跟在一个骑马的文官身后齐步来到了这座宅院的大门口,甲士门分散守在门外,中年文官下马走到门前。 “叶彤,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若是你想救叶家众人,就跟我走吧!” “嘎吱”一声大门洞开,一身红衣的叶彤从院内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那把让她又爱又恨的银钢剑。 “先把我叶家人放归府中,我自然会跟你们走。若是你们想用强,虽然我打不过你们,但是自戕确实很容易的。” 说罢她将软剑抵在自己的脖颈上,略带嘲弄的看着身前这位官员。文官见状急忙退后两步,口中不停的安抚者她,然后挥手叫来一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骑马疾驰而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街道远处响起阵阵的军马轰鸣之声。片刻之后,大队的甲士护着两顶官轿,后方还压着许多身带镣铐之人来到了叶家大门前。 “爹!娘!” 几名甲士压着叶家人上前,最前面的一男一女便是叶重夫妻二人。两年不见的家人重聚,还是在这般情景之下,三人脸上不觉都挂满了泪水。守卫的兵甲任由他们抱着哭作一团,将轿门压低迎下了两人。一个是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人,而另一个是一位身穿黑袍、脸色有些憔悴的男人。 “就是这丫头?” “正是!” 两人看着叶彤确定了身份,只待眼前这场家人重逢的戏码结束之后便将她带走。如此大的阵仗引了不少百姓围观,为首的官员也不阻止,而是有些谄媚的望着身边的黑袍人。 挚启看着他印象中那个脾气火爆的女子哭成了泪人儿,心中犹豫着是否该出手相助。对方虽然只是些俗世之人,但沾了官家之因,便不会忌惮一个无门无派的修行者。他目光一直集中在叶彤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缓缓靠近他身边。 “小伙子我观你英武不凡,应当是个颇有武力之人,想没想过管管眼前的不平事?” 突兀的声音将挚启惊得回了神。开口的是个看着四十岁许的中年男子,头发披散、脸颊酡红,胡须凌乱应该是许久未曾修剪;原本估摸是白色的衣袍上沾满了各种油渍、酒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手中还握着酒袋不时喝上两口。挚启只当是个酒醉之人的胡言乱语没有理会,谁知此人再次开口。 “年纪轻轻该有些血气,怎么路见了不平还能忍气吞声?” “这位……前辈何意?” 在围观的这么多人中,此人单单找上了自己,让挚启不得不心生谨慎。 “我观你方才面有异色,可是在叶家有相识之人?” “与叶家小姐叶彤有同行之交。” “那就是朋友咯,朋友有难,难道你不出手相助?” “前辈说笑了,且不说我能帮上多少忙,单说公然与官家对抗,无论对叶家还是我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此年轻怎就没了勇往直前的锐气?你堂堂一个堪比势境的修行者,还怕了这些凡人不成,大不了就带着叶家的小丫头逃出隆兴府。叶家经此大难,必然也不会留恋城中产业,他们扎根府城数代,自然会有脱身之法。至于官家的问题,难道你以为这隆兴府的龌蹉事,他们有脸传到外州去?” “前辈知道我是修行者?” “我不光知道你是修行者,中间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也是修行者。” “他也是修行者?” “水修善隐,再加上他有些小手段,看不出来也正常。” “前辈对城中之事如此熟悉,可知他为何非要带走叶彤?” “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儿子!” 这个邋遢男人虽然面有醉色,但话语间条理却十分清晰,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个通透。 这个黑袍人是隆兴府境内一个颇有些名气的修行家族的族长,族中皆是水行修士,且出了好几位在鄱西郡内都打出了名号的势境高手。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膝下儿女虽多,但真正算得上有些修行天资的,便只有他的小儿子。 七八岁的年纪便识境大成,让他对这位小儿子偏爱有加,寻遍两郡得了上好的水行灵物铸成养兵,期待将来小儿子能破入势境大放光彩。 可谁知少年不知张弛需有度,两年多以前他嫌弃养兵进度过慢,强行契合灵物,被灵物反噬伤了根本。父亲伤心欲绝之下遍寻名医得了个偏方,以火行之力阴阳调和方有机会好转。 但火修灵力过猛,恐会危机伤者脆弱的内脉,需寻得身怀阳火的凡人女子,以阳火阴体对阴水阳体,才能真正做到阴阳相济。于是便有了隆兴府四处搜寻的乱局。 “叶彤真的身怀阳火?” “那是自然,叶家人大多是此种体质,无论男女。” “前辈为何对叶家这般熟悉?” “因为我也姓叶。”老头对这个姓氏十分骄傲。 “前辈也是叶家人,可是叶家是江湖世家,从未听说有过修行者。” “老夫叶淳,算不得什么修行者,只是眼力比较好!” “前辈莫要骗我,连实力几何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是一句眼力好便能做到的。” “嘿嘿,这个……”叶淳哂笑了两声。 “前辈既然是叶家人又是修行者,为何不出手解救族人呢?” “叶家有祖训,后人不得踏入修行路,我既已入修行之门,便算不得叶家人了。” “前辈既然劝我出手,便当知晓身份并不是阻碍。” “这个嘛,我年纪大了,打打杀杀的活计还是年轻人比较在行。” 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虽然心中对于叶淳找上自己仍然有些疑虑。但如果他所言属实,叶家愿意暂避风头而隆兴府不敢将相助修行者胁迫凡人的丑事外传,即便救人会引来黑袍人家族的追捕,他也大可以放心出手相助叶家。 此时叶家众人相聚的哭声已经小了下来,黑袍人上前几步,对着一旁紫衣官员说了几句,挚启注意到了他眼中浓浓的疲色。 第九十五章 闲事当管还得管 “叶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你是何人?” “姑娘将要随我走。”黑袍人的话中透着几分焦急。 “你就是这些为官者口中的贵人?” “算是吧,你也不必担忧,拘禁叶家人只是为了逼你现身,并没有打算真正伤害他们。我已经嘱咐知州,你随我走后,城中会尽量给予叶家方便。” “彤儿,别答应他们,否则我们活着也不会心安。”开口的是叶彤的母亲。 “跟你走,我会如何?” “带你走是为了救小儿性命,若是可能,我会尽力保你不死。” “好一位慈父,救子心切不惜在隆兴府大动干戈两年之久。只是你儿为人子,我亦为人女,何故轻贱了人女的性命去救人子?” “混账!区区凡人怎敢与神仙中人相较?”一旁的官员大怒。 “凡人为人,仙人亦为人,我虽为凡人,但也知世间并无生而为仙之人。你又何以肯定当下之凡人,不能他日登仙位呢?” “好一个巾帼雄心,不愧是我叶家后辈!” 叶淳猛喝了一大口,拍着大腿赞叹道。紫衣官员被叶彤一席豪言怼得无话可说,一旁的黑袍人看着她,眼中也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就凭你这席话,若在以前,我定会将你带回族中,助你踏出修行之门。只是如今小儿时日无多,只能委屈叶姑娘了!” 言罢黑袍人直接出手握住了叶彤的手腕,将她重新架在脖颈的软剑轻松取了下来,叶家人群起想要将叶彤抢回,全被一道无形的阻力挡在了身前。黑袍人抓着她退到了甲士阵中,对着紫衣官员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突然一道身影从围观的人群中跃起,对着已经转身的黑袍人做了个剑切的动作,黑袍人猛地止住身形,退后了几步之后望着来人。 “是你!” “你是何人?” 叶彤与黑袍人都十分惊讶来人的身份,叶彤因为熟悉,而黑袍人是因为来人的实力与年纪。 “在下挚启,不知前辈是?” “洪家,洪川!” “洪前辈既是修行中人,便应知天地有序,寿数有定,何苦为了与既定的命数相争而徒害了他人性命。” “不试试如何知道结果?” “晚辈不才,也略通些医术,虽然未曾见过令郎,但也能大致猜出他如今的状况。若是在两年前,你带走她也许还有几分希望。可时至今日,她更多的只是为了让你觉得尽了全力,不留遗憾罢了。” “你究竟是何人?” “晚辈是何人不重要,只是前辈当理清,修行界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得随意干扰俗世秩序。前辈先是翻起隆兴府长达两年的风浪,而后又在众人眼前强抢人女,着实有些坏了规矩。” “规矩也得看拳头大小,我洪家尊重规矩,但若是能让我儿活过来,打破这规矩又何妨!” 洪川不知是被挚启道破了儿子的现状还是自己心中的想法,恼怒的对着他一挥袖,挚启只觉得迎面而来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周身。他彷佛突然置身在泥沼之中举步维艰,口鼻之中宛如灌满了泥水。 水行修者的本事,挚启曾经在苏澄身上见过,也曾与吴绪交过手,但那都在修行低微之时。如今真正见识到水修高手的举手之威,才明白水势连绵不绝的意思。 见着挚启被困了自己随手而成的水沼之中,洪川拉着叶彤起身便走,没有手下留情将他放出的意思。任凭叶彤在一旁言语相求,甚至已死相逼。 洪川有能力让叶彤求死不得,也并不在乎挚启的生死。他之所以治他于死地,是想在这府城中暗处围观的修行者眼前立威。洪家已经公开打破了规矩,便需要展现出与此种行径相符的实力,否则洪家顷刻间就会被这些隐藏的修行势力覆灭。 叶家人哭嚎着,围观的百姓轻声议论着,随行的甲士们开始重新列队,似乎此间的闹剧已经告一段落了。叶淳坐在角落里喝着酒,眼神因为醉意有些迷茫,并没有在意场中的情景。 紫衣官员上了轿,而洪川领着叶彤步行,队伍开拔之时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去,只有少数人留下等待如同面带痛苦的挚启的结果。 “嘶嘶”的声响不为多数人耳闻,但不远处的洪川再次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挚启,只见他右手艰难的拔出腰间的桃枝,然后缓缓的向前递出,动作看着有些好笑。只是他在围观人眼中如同刺在空处的动作,却发出了裂帛般的轻响。 “啵!” 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响起,挚启好像溺水得救一般活了过来,喘着粗气看向放开了叶彤、向自己走来的洪川。 “小看你了。” “前辈好手段,不过我素来有几分运气!”挚启望着洪川毫不示弱。 “我无意针对你,可我洪家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让人掂量一下实力!” “我也无意与前辈为敌,只是为了救个朋友,如今与前辈有了冲突,只能以命相搏了。” 挚启平复了喘息,自厝叶园一战之后,再一次举起了桃枝,只是此时的桃枝已经收敛了锋芒。洪川本以为挚启手中的枯枝只是随手折来的玩物,没想到居然以此迎他,倒让他十分意外。 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全力出手震慑暗处蠢蠢欲动的窥视者,一个泛着蓝光的珠状物出现在他手中,只见洪川双手变蓝,眼睛也染了蓝光。 洪川紧握着蓝珠,眼中蓝光大盛,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向挚启。挚启觉得自己彷佛是一个面对狂风巨浪的船夫,手持着竹篙在天地大势之中摇摆难定,顷刻间就会湮没其中、生死不知。他屏气凝息,将身体崩得笔直,右手红光一闪,稳在半空的桃枝对着虚空猛刺而去。 “嘶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桃枝如同将它前方的虚空刺破一般,挚启随着桃枝一路向前来到了洪川身前,而那股压迫人心的气势随之消弭无踪。 第九十六章 无奈露财 洪川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手中的蓝珠握的更紧,口中念念有词的向着挚启一指。窒息感再次袭来,四周的空间瞬时变为泥沼,随之而来的还有两道如同龙卷一般的水柱。 挚启艰难的将桃枝收回身前,周身筋脉鼓动,剧烈的起伏彷佛万千蚯蚓蠕动一般。他要汇流!此时的他经历了数次生死之战之后,再加上修为的增长,汇流一击对他身体的反噬已经可堪承受。 但他之前都会经历漫长的准备时间,从未想眼前这般片刻间将气血凝聚。可洪川来势汹汹,术法威势不凡,他不得不忍着气血冲击经脉带来的刺痛,强势的将所有力量汇聚到右手桃枝之上。 “呵!” 挚启口中一声轻喝,缓缓递出的桃枝瞬时加速刺破泥沼与两道水龙卷相交,“哗啦啦”的流水声突然响彻街道,一片好像从天而降的流水将未曾散去的路人淋的全身湿透,而那两道气势逼人的水柱已经消失不见。洪川面色微白,眼中的蓝光暗淡了几分,但仍然死死的盯着挚启。 连续两次破了自己的术法,洪川不得不正视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对手。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蓝珠往上一抛,一股突如其来的迷雾笼罩住整个街道,街边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其他人的踪迹,就连呼喊声也只在自己身边回响着。 挚启站在原地警戒着,他曾在衡州城外见苏澄用过相似的招数,只是声势远弱于眼前。他将眼耳之觉用到极致,准备面对不知会从何处袭来的敌人。 “哗啦啦!” 又是一阵流水声响起,挚启只觉得这声音遍布四周,根本分不清来自何处。他缓缓在原地转动着身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找寻流水声的方向。 “嗤!” 一道水箭从迷雾中刺过来,挚启机警的将其打散。就在他暗自庆幸之时,数十道水箭突然出现在他周身,“嗤嗤”声连绵不绝的响起。他回身将身后的水箭击溃,试图后退避开这些密密麻麻的利器,可无论他退向何方,身边总会有绵绵不绝的水箭将他围在其中。 “这当如何是好!” 挚启心中暗忖道,水修向来以灵力绵长而为人称道,如今洪川一改气势压迫的路数,变为消耗比拼灵力,显然是把挚启当作了真正的对手。 洪川思量着挚启虽然身手不凡,但修炼时日毕竟尚短,在积累上远不如他这个修行了数十载之人。只要以缠斗的手段徐徐图之,便可以轻松将其拿下。 他的盘算没错,挚启虽然倚仗着自身识境时圆满汇流与手中奇异桃枝和他相对时不落下风。可面对隐藏在迷雾中的敌人时,他便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循着直觉被动防御着。几个回合下来,他看上去就已经十分狼狈。 “刺啦!” 又是一道不知从哪刺来水箭将他衣服划破,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贴着他的身体而过了,此时挚启衣衫多处破损,臂膀和右脸上还有几道大意之下留下的血痕,的确十分狼狈。 他想过再次汇流一击,不过他根本不清楚洪川隐藏在何处,若是击在空处,恐怕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他心中盘算着该如何破局,身边的水箭已经越来越密集了。 “对了!” 挚启突然灵光一闪,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了一个檀木盒。这是他原本放在书箱最底层的两个盒子之一,只是后来觉得背着书箱闯荡江湖有些奇怪,变收在了随身的包袱中。 他将木盒缓缓打开,顿时一道绚丽的蓝光穿过迷雾照亮许多被困其中之人的双眼。当挚启冲盒中拿出一个盛着蓝色光球的银杯之时,周身的水箭如果飞蛾扑火一般向着光球冲来,不到片刻功夫,原本围着挚启虎视眈眈的所有利器变全部融入了蓝色光球之中。而光球除了表面颤动了几次,便没了别的动静。 被困住的人渐渐清醒,纷纷循着蓝光穿透迷雾而来,当所有人都靠近挚启身边之时,周遭的迷雾开始慢慢散去。直到身边人都盯着他手中的银杯发呆时,挚启才注意到宝物已经现于人前,赶紧将它收入了木盒之中。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如此宝物!” 洪川出现在身后不远处,望着此刻已经闭合的檀木盒,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晚辈说过,素来有几分运气!” “如此宝物现世,你的麻烦恐怕比我还多,当真还要管叶家之事?” “管闲事就像修行,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挚启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好,就凭你这句话,我会想尽办法为我儿再续命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管这等闲事了!” 洪川转身走出甲士队中,与他们离开了叶家。只是他看似爽快的给了挚启一个月时间,是已经看出身携重宝挚启很难活到一个月后。暗处围观的各方势力一定会出手夺宝,就算是洪川本人,怕是也会回到家族筹划夺宝之事。 挚启不知道将“活水之源”现于人前是对是错,不过好歹缓解了叶家的危机,也不枉它天地灵物的名头。 叶家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叶彤再次痛哭了起来,挚启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若是就此离去,实难保证洪川不会再次出手;可若是与叶家有了瓜葛,身上的宝物必然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犹豫之时,擦干了泪痕的叶彤主动来到了他身边。 “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叶彤头一次在挚启身前现出了小女儿姿态,让挚启有些目眩神迷。他对着她傻傻的笑着,不知是否该接受他的善意。 “父亲母亲说要好生款待你这个恩人,先跟我进府吧。” 叶彤丝毫不理会心中挣扎的挚启,拉着他进了叶家府中。而此时躲在暗处的人纷纷走出,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叶家之后,快步向城外跑去。原本坐在角落里喝酒的叶淳也突然起身,踉跄了几下稳住身形,沿着叶家院墙绕了一圈之后消失不见。 第九十七章 以女相托 “你就是叶家当代家主?” 叶重夫妻虽然被拘禁府牢,但除了手缚镣铐之外并没有受什么苦,如今更换了衣裳之后,便恢复了原本江湖豪杰的模样。此时两人正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感谢挚启,却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耳旁,他们急忙背靠在一起摆出了动手的架势,却发现只是一个面色通红的醉酒之人。 “你是何人,如何进入我叶家的?” “我?我也姓叶。” “胡说八道,我叶家并没有你这号人!” 叶府家事都是由叶重的发妻打理,对府中人员最为清楚,当即出口拆穿了此人的谎言。叶重则仔细打量着来人的长相,脸上神色越来越复杂,片刻之后更是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夫君,你识得此人?” “夫人,你去房中密室将那幅先祖画像取来。” 叶夫人有些不明所以的走到房间深处打开了一处机关,片刻之后捧着一幅有些泛黄的画卷来到了叶重身前。叶重看着画卷中人对着眼前的醉酒之人观摩了好长时间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旁的叶夫人见状,原本还有些迷蒙,但也被叶重拉着跪了下来。 “不肖子孙叶重,拜见淳祖!” “这画像居然还留着呢。”叶淳看着画像眼神迷离。 “画像一直挂在家主卧房的密室中,与卷后的祖训一起世代相传。” 叶淳从叶重手中结果画卷,轻轻的摩挲着。画卷上的人看着比他要年轻些,丰神秀逸的英俊模样比此刻须发张狂的他要潇洒许多,不过眉宇之间还是有几分相似。他将画卷翻转到背面,右下角有一列娟秀的小字:凡叶家子孙,终生不得入修行之门,切记! 叶淳看着这字迹面色有些黯然,拿起手中的酒袋猛灌了一口。叶重夫妻跪在这个与他们相隔了数百年的祖先身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既然说了不让你们修行,便存了让你们低调做人的意思。你们习武也就罢了,怎就还到处结朋拜友,在隆兴府弄出了这么大个家业。这次小丫头之事虽然错不在你们,但若是平日里为人低调些,何至于险些家破人亡!” “淳祖教训的是!”叶重夫妻战战兢兢的俯下了身。 “能身入浮华,便也能重归山野。你俩的姑娘有自己的命数,交给那个救他的小伙子便是。等他们离开之后,叶家便收拾家当,蛰伏些时日再做打算吧。我也没想到那小子手中有如此重宝,这次的风浪怕是不小,不是叶家能承担的起的。” “谨遵淳祖吩咐。” 两人俯身应答之后,一直等着叶淳再次开口,可等了半刻钟时间仍然没有动静。叶重缓缓抬起头,发现房中除了他们早已没有他人的身影,重重的舒了口气,叫起身旁还俯着身子的叶夫人,两人同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此时叶府大厅之中,挚启正坐立不安的不知如何应对叶彤火热的目光。叶彤彷佛见着一个新奇的物件一般上下打量着他,不时还在他身上拍打两下。 “没想到啊,你居然是个修行者。” “叶姑娘也不曾问过。” “亏我当初面对那四个歪瓜裂枣的时候还想着帮你出头,早知道让你出手,直接就把他们打趴下了!”叶彤还对褚老三四人耿耿于怀。 “姑娘只要亮明身份,也能轻易将他们吓退。” “他们那只是怕沾了我身上的因果而已。” 没过多久,叶重夫妻便出现在了厅中,先是对着挚启好一顿感谢,更是要送出不少东西作为谢礼,但都被挚启一一拒绝了。最后当他们提出要让叶彤跟着他离去时,他与叶彤两人脸上都满是疑问。 “爹,叶家危机尚在,为何又要将我送出去?” “这是先祖、先祖托梦之言。”叶重骗人的本事属实差了些。 “先祖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会托梦给你?” “呸呸呸,胡说八道,有你这样对先祖不敬的后人吗?” “叶家主,叶夫人,不是我心存推脱之意,只是我此去危险要比叶家更甚,叶姑娘在我身边怕是有性命之忧。”挚启看出了叶重眼中的闪躲。 “无妨,先祖梦中语: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说不定此去才是丫头的活路。” 两人的一再坚持让叶彤与挚启都十分意外,一个对父母很想将自己推出去感到不可思议,一个觉得将女儿托付给一位相识不久的少年太过草率。但不管他们如何挣扎,最终还是敌不过叶重夫妻莫名的执拗,四人围坐着吃过一顿饭之后,这事就算是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日两匹快马从叶家出发,出了家门直奔城北而去。城中有不少等待整夜的人伺机而动,也有自负聪慧之人潜入叶家想要找出些端倪。可当他们进出其中,才发现整个叶家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厨房隔夜的残羹冷炙来招待这些不速之客。 挚启从叶家出来时,就发现在城中有不少人隐藏在暗处窥探他们。而当他们策马奔向北门时,城中各处汇向城北的人马,如江河汇流一般在隆兴府城掀起一阵人浪。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理会他们出了北门直奔江州而去。 与从袁州到隆兴府一样,挚启同样不认识从隆兴府到江州的路,好在叶家对周边的路线都十分熟悉,再加上身边在外闯荡了两年的叶彤,此行应该不至于迷了方向误入歧路才是。 清晨的北城门进出的人群都很多,可今日出城之人明显比以往要多了许多,不明真相的叶彤此时也发现了情况有些异常。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挚启,发现他脸色平静的驱使着胯下的马儿试图跟上她的速度,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 “是不是有人跟在后面?” “很多!” “都是冲我们来的?” “是冲我来的。”挚启无奈的摊了摊手。 “厉害吗,你打不打得过?”叶彤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打不过也得打!” 第九十八章 前追后堵 隆兴府往北向江州地界,已经脱离罗冈山脉的范围。这一片地域江河纵横、湖泊星布,是南朝重要的粮食产地。湿热的七月天气,即便是清晨也让人有些燥闷难耐,马儿更是没跑出多远便“哧哧”的打着鼻响。 叶彤这次没有仗着马术跑到挚启前面,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见着前方的挚启突然停下来安抚有些不安的马儿,她也不得不勒紧了马绳。 她正要开口挤兑挚启几句,突然感受裹着周身黏腻的湿热感消失不见,一股清凉的感觉拂面而来。她张开双臂拥抱这在七月天难得一见的清爽凉意,却被挚启一棍子打在马背上险些将她掀了下去。 叶彤怒视着没有回头的挚启的背影,随着他冲向前方。身前的挚启挥舞着那根可笑的桃枝比划了几下,那股凉意顿时消退了几分,待她身下的马儿载着她又跑了几步之后,湿热的天气再次覆到了脸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却发现身后只是一片迷蒙。 叶彤双腿轻夹驱马与挚启并行,正待询问发生了何事,突然发现原本应该平坦的官道前面立起了一堵石墙。挚启将手中桃枝抛出,砸在石墙上发出一声轰鸣后倒卷而回,石墙摇晃了几下之后稳了下来,挚启将弹回的桃枝收在手中,勒住马绳慢慢停了下来。叶彤见状也不再开口,将马停在了挚启身边。 “万一事不可为,你先逃。” “叶家人没学过弃了同伴独自逃命的道理。”叶彤鼓着脸道。 “是让你先逃,不是你一个人逃命,我好歹是个修行者,挡他们一阵再逃。” “你不是说打不过也要打吗?” “没错,可要是打过之后发现还是打不过,那就保命为先吧。” 两人说话间,官道四周缓缓出现了数道人影。这些人都穿着看不出身份的单色衣袍,头上面巾遮脸,就连兵器也未曾现于人前。如今前有难摧之石墙,后有飘渺之迷雾,四周则群狼环伺,怎么看都与七月初出隆兴府携美夏游的情景不太契合。 叶彤虽然闯荡江湖日久,但从未与这么多修行者相对过,有些紧张的向挚启靠了靠。看到平日性格爽朗火爆的叶彤居然露出了怯意,挚启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来人不厉害,你打得过?” “没打过怎么知道!” “那你笑什么?”叶彤没好气道。 “我笑这些人身为修行者,却遮遮掩掩的连凡人都不如。” “我也看不惯他们的做派,可不可以骂他们一顿?” “当然可以,骂不骂他们都得对付我们。” “那我可骂了!” 有了挚启的支持,叶彤心中的怯意顿时消了几分,她坐在马背上正了正身形。 “你们这些人自诩神仙中人,却连我在江湖上见着的马贼都不如。马贼们出场之后都知道要报上家门,问个来历,还得说两句开场白振一下士气。而你们上来就将我们围了不说,不仅蒙面素衣遮了身份,就连平日里惯使的兵器都不敢拿出来,真是少了份为人的爽朗劲。做人做事都不痛快,活着太憋闷,不如回归乡里种地去,至少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清清白白在人间!” “哈哈哈哈哈!” 挚启看见叶彤认真骂着这帮虽然隐去了身份,但必然在隆兴府举足轻重的修行者们,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将骂人之言说的如此顺溜,也从未想过一个武者能有勇气开口谩骂这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他也不明白叶彤哪里来的信心,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可以骂”吗? 四周围着二人的修行者们原本此行的目标只是挚启,之前洪家在府城中与叶家的恩怨,在他们看来只是一场闹剧。他们那时只是想着个借口对付洪家,并不在乎洪家欺负的是哪个凡人,直到挚启现出灵物之后他们才改变了初衷。可如今这个在他们眼中宛如蝼蚁的凡人,竟然敢站在跟前对着他们破口大骂,让被他们无视掉的叶彤重新回到了目光中。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开口之人特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露出的眉眼之间饱含怒气,想来叶彤的话戳中了他们的痛点。他们缓缓的向着两人靠近,所有人都现出身形之后,算上挚启与叶彤,这段被阻隔的官道上已经站了将近二十人。 “此处离隆兴府城并不远,难道你们不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府军。我可是听说如今军伍之中修行者颇多,并不惧怕寻常的修行宗门。” “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闹出多大动静!” “看来你也不太厉害,他们都没拿你当回事。”叶彤眨巴着眼睛调侃到。 “时间差不多了,按计划行事!” “计划,什么计划?” 在这十几人即将合围之时,挚启右手红芒一闪,手中的桃枝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再次打在前路的石墙上。轰隆一声巨响,石墙顷刻间应声而到,众人见状都一跃而起扑向挚启。挚启握住回到身前的桃枝,杀向头上遮云蔽日的敌人。 “先走,这就是计划!” “真走啊!”叶彤回头大喊道。 “走!” 挚启一脚蹬在叶彤身下的马屁股上,马儿痛叫一声之后载着她越过碎石绝尘而去。他手中的桃枝在头顶云起一朵剑花,将仓促出手的众人逼退之后,又用桃枝在地上扫起尘土遮蔽了他们的视线。当他们再次恢复清明之时,只看见一匹疾奔的骏马载着大声呼喝的挚启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 “追!” 挚启的骑术的确不太高明,逃命之时在马背上的用力一击,激起了马儿的凶性。它突然如同发狂一样的向前猛奔而出,险些让背上的挚启握不住缰绳摔了下去。 他因马儿发狂而大声呼喊的样子让官道上的路人纷纷避让,就在他要控制不住要跌下马背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将他身下的马儿平复了下来。 “你的骑术的确不怎么样。” “不是让你先逃吗?”对于叶彤去而复返,挚启也无可奈何。 “你又不认路,我走了你知道如何去江州?” “那赶紧带路吧,后面的人还追着呢!” 第九十九章 七月寒霜 追兵很快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挚启马技不精,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叶彤只得与挚启并行,驱马之余也一同照看着身边的另一匹马。 数十匹骏马在官道上狂奔,烟尘四起,路人避让,还有不少避之不及之人一头栽近了路旁的沟渠与田地中。他们起身便要开口大骂,但发现马上众人腾腾的杀气之后,又将口中语憋了回去。 追兵临近身后的时候,挚启与叶彤前方的路上还是出现突来的障碍,让猝不及防的二人险些马失前蹄,好在叶彤骑术实在了得,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过去。 土障方息,身后又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挚启转头发现数十道水箭凭空而现,密密麻麻排列铺满了整个官道,呼啸着直奔两人而来。 “铛铛铛!” 桃枝打散水箭发出清脆的声响,挚启让叶彤握住缰绳,自己背坐在马上挥舞着桃枝护住双人贰马。桃枝在两匹马后如同画出了一个大圈一般将所有水箭都挡了下来,溅落的水滴散在四周带起一阵凉意。身后马蹄仍急,地上突刺骤起,再次出现的水箭已经从两侧与马后将他们网围三面。 身下被叶彤控制的马儿辗转腾挪让挚启有些不适,但环刺而来的水箭让他脑中一片清明。左手撑在马背上不停的转换方向将这些水箭击散,裹在水雾之中的二人衣衫都带了些湿意,马尾之上更是有水珠滴落。 突然两道痛苦的嘶叫声响彻官道,紧接着是一道尖锐的女子惊呼声,然后挚启就感到身下的马儿颤抖了几下之后向一边倒了下去。他看了一眼身上冒出数个血孔的两匹马,跃身将惊恐之中的叶彤抱起,在地面上落稳之后钻进了一旁的丛林之中。 七月天是生机正盛的时节,丛林的草木都张开了花叶拥抱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茂密的林叶遮掩了众人的视线,让从小在山边长大的挚启和逃命经历丰富的叶彤如鱼得水。 两人在几个转弯之后就脱离了追兵的视野,而身后的众人还在毁林一般的开辟前路。又在林中绕了几个圈之后,斩木伐草之声已经落在了远处,但二人也迷失在了茫茫山林之中。 “此处我也辨不清出路了。” “无妨,继续深入,先摆脱了他们再说!” 此时远处一座略高的土丘之上,手持酒袋侧卧在地上的叶淳看着一路逃命进入山林、最后渐渐摆脱了追兵的二人,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但见着他们不辨方向的继续向丛林深处行进时,突然骂骂咧咧的跳起身来,从山丘上一跃而下。 “这两个小家伙可真会挑地方!” 挚启领着叶彤在山林中穿行,他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朝着树木更浓密的方向走去。他本以为江河密布的隆兴府与江州境内多少平原耕地,可如今竟然进了一处望不到边际的丛林中。 两人在行进了一个时辰后,展开的枝条已经将前路遮得密不透风,两人几乎已经如猴子一般行走在树上了。然而在七月天的午时,两人深处密林中却丝毫不觉得闷热,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凉意充斥在山林之中。他们又往深处走了一阵之后,不仅因长途奔袭的汗迹全消,甚至在凉意入骨之后感受到一丝令人颤抖的寒冷。 “挚启,我有点冷!” 叶彤的话让挚启也察觉到密林中的异常。叶彤身怀阳火,又习了叶家祖传的功法,应当比寻常人要耐寒得多。她如今竟然开口说冷,必然是此处的寒意已经很重了。挚启自小气血颇旺又是修行者,但当他听到叶彤的话,同时发觉四周的枝叶稀疏了许多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此地有些诡异。” “的确诡异的很,就算冬日里进我家的冰窖,也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你可曾听说过隆兴府外有这么个地方?” “谁会闲着往林子里钻,还钻得这么深。” 挚启见叶彤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将外面的素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他有些犹豫是否该继续向前,身后的追兵自然不会因为道路难行便断了对灵物的念想,只是前方突来的寒意让他对这片丛林也有了畏惧之心。 “怎么不走了?” “前路诡异莫测,拿不准主意。” “若是回头的话,能逃出去吗?” “我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在追,不过以我对修行宗门的了解,此刻这片丛林之中恐怕已经插翅难逃了。” “回头没有活路,往前至少还有几分希望。” “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受苦的也是你。” 叶彤的颤抖随着两人的继续前行而越发严重,当两人脚下的道路因为两旁树木的减少而越来越宽阔时,叶彤已经被冻得嘴唇微紫,牙齿也因为颤抖得上下碰撞而发出轻响。一阵微风穿过裁了枝叶的稀疏林地刮倒身上时,连身为修行者的挚启都打了个激灵。 “噗通!” 重物坠地之声响起,挚启回头发现叶彤已经倒在了地上,风掀开她裹在头上的素袍,脸色青紫相间的她看着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挚启上前扶起她轻唤了两声,见她没有应答掀开衣袖握住了她的双手。她双手冰冷如铁,手背与脸上一样布满紫色的斑纹,整个人的生机弱到了极点。 挚启体内响起一阵流水般的声音,驱散了他身上的所有寒意之后,汇做两道红光通过他的双手进入了叶彤的身体中。只见叶彤双手的紫色寒斑渐渐褪去,然后沿着手臂向上,直到脸色都恢复了原本生机勃勃的红润模样。在一声舒适的呻吟之后,她扑闪了几下眼皮之后缓缓醒来。 “我怎么还睡过去了?” “你太累了。” “咦,怎么不冷了,我们穿过那个诡异之地了吗?” “还没呢!” 挚启抽出双手指向远方时,叶彤才反应过来之前一直被他握着,他还没来得及害羞,刺骨的寒意再次向她涌来,她下意识的向挚启靠了靠。一阵暖意透过她贴着他的衣袍传过来,她顿时明白是挚启帮她驱走了寒冷。 两人在挚启散发的热意的笼罩之下继续前行,两旁的树叶在寒意之下也卷曲成了针状,迎着丛林深处的那一面已经布满了寒霜。脚下响起“咔嗤”的碎裂之音,是地上被冻得发脆的土块与落叶化为尘埃的动静。 身前的寒意越来越重,当他们前行了一刻钟之后,护着两人的挚启也感到有些消耗过大,喘着粗气的脸上流下汗水,还没落到地面便冻成了冰珠。 第一百章 误入异地 走在前面的挚启突然停了下来,身后低着头的叶彤没有注意到撞在了他身上。她看见挚启脸上滴下的汗珠,感到身前传来的暖意似乎弱了几分,赶紧又往前凑了凑。 “你还好吧?” “还好,就是有些累了。” “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 “抵御这股寒意消耗太大,若是停下来恐怕就走不出去了。” 挚启拿出腰间的桃枝拄在地上,吸入几口寒气入怀清醒一下头脑,活动了僵直的四肢让气血流转的更顺畅一些。感受到腹中又有一股暖意流入经脉,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因消耗而流出的汗水将衣衫浸湿,被寒风吹过之后冻成一块僵硬的冰衣,让跟在身后的叶彤打了个哆嗦。挚启升腾起渐渐衰弱的气血将衣服重新烘干,感到腹中也被冷风吹透一般凉了下来。 “咔嗤!” 脚下一截横着的树根被挚启踢的粉碎,他也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身后的叶彤眼疾手快的将他拽住,挚启回头一笑以表谢意,叶彤才发现他的眉发上已经满是霜花。 “不是说受苦的是我,怎么你看着还要狼狈些?” “我好歹是个男人,总要多承担一点。而且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咱俩都活着出去,然后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什么朋友?” “到时候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还有,你才十岁出头,顶多算个男孩!” 叶彤倔强的从挚启身后露出半个身子,以减轻两人压在他身上的负担。挚启则因为一句“男孩”陷入了回忆中,他记得以前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只是那时候他的确还小。他还问过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男人,但对方没有回答。 此时在离挚启两人不远的另一方向上,叶淳挥手扫开一片树杈,往腹中猛灌了一口酒,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骂咧几句,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站着的两人。这两人曾经在某座山丘之上遥望远方的木屋谈笑自若,而如今却恭敬的站在这个粗鄙的男人身旁细语轻声。 “叶前辈,您要是真跟上去,可就有些越界了!”开口的是两人中的女子。 “我一个老人家在林中散步,怎么就越界了?” “如今您这行进的方向,可不像是散步这般简单。前辈可曾记得约定?您四处游历逍遥世间,我们遵从使命执行计划,互不干涉。您来历不凡又是前辈,何苦与我们这些晚辈为难?” “约定我自然记得,可我就算是追了上去,也是为了救我那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孙女。舐犊情深,天理伦常,你们有何理由阻我?”叶淳话语间透着一股无赖劲儿。 “晚辈不敢妄论前辈亲情。只是这一路走来,不慎将前辈的手段看进了眼里。以孙女相托这一招,着实有些失了风范。” “你们两个小辈说了这么多,莫非以为凭一张嘴便能将我拦住?还是打算陪老夫走上几招?正好有好几年不曾活动筋骨了!”女子刻薄的言辞让叶淳有些生气。 “不敢跟前辈动手!” “那就赶紧走,别在这碍眼,酒都喝得不痛快!真想动手,让那个老头子自己来!” 叶淳将一口含在嘴中的酒喷向前方,融化了路上凝结的寒霜之后,在二人的目送中消失在丛林里。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也随之隐没在林中。 挚启二人并不知道在他们不远处发生过这么一场对话,此时他与叶彤正相互搀扶着蹒跚前行。叶彤几次见着他险些跌倒之后,就执拗的从他背后走出,与他一同面对刺骨霜寒。但依然有断断续续的暖意从搀扶的臂膀间传过来,让她满面霜雪之时仍然能维持住生机。 她生在隆兴府,尽管经历了不少寒冬,可从未体会过这般冰冷的感觉。她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变成冰粒在身前碎裂的声音,还有僵直的双腿在地面滑过的“刺啦”声响。一旁的挚启原本深沉的呼吸声也变得十分轻微,脚下踩着冻土脆响的踏步声也变为了滑步。 僵直的四肢如同与身体失去了联系一般在寒风中麻木的摆动着,不到一刻钟的路程,挚启支撑着两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此时只能维持着脏腑不被寒意侵蚀,然后将仅剩的热意传给挽着自己左臂的叶彤 头上满布的星霜阻碍了他思考的能力,他似乎看见了后院的那棵桃树,树枝上硕果累累,泛着诱人香津的粉红色。寒风吹落头顶树枝上的一片落霜打在脸上,冰冷的触感唤起了挚启最后一丝理智,他摇动僵硬的脖颈试图驱除眼前的幻觉,可那桃果就在不远处,熠熠生辉惹人馋。 “我一定是快死了。” 挚启心头苦笑一声,他不知自己脸上是否随着这声苦笑有所变化,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面部的动作。桃树依然在,甚至他身前还有一洼浅水,就好像后院那处只露出地面一点的井口般。 一阵风吹过,刮起枝上密集的果实相互碰撞,然后将浅水拉出一片褶皱之后,带着一缕暖意敷在了他脸上。 “寒冬送暖,不枉费临死之时还能梦到你!” 挚启有笑了一声,这次笑得很开心。能在将死之时看到已经失而不可得之物,的确是件开心的事。只是此时他竟然能感到自己嘴角咧开露出牙齿,还能听到喉中如同沙砾摩擦般难听的笑声。 他将手中的桃枝插在地上,然后艰难的举起右手试图摸自己的脸。但他失败了,他在举到肩膀略上时又垂了下去,不过划过散落的头发时,感受到了发丝间如水浸泡一般的湿意。他又扭过头看向叶彤,发现她居然面色红润、眼带迷茫的痴痴的看着前方,似乎也陷入了梦境。 “看来我们都在做梦!” 脚下不知是何物绊了他一下,他拉着正在痴迷中的叶彤踉跄了几步之后直直向前栽了下去。天上洒下的阳光将脸颊贴着的地面都晒得暖意洋洋,拂过后背的微风透过衣衫化开了凝结的臂膀,在鱼儿从水中跃起的悦耳声中,挚启带着舒心的笑意缓缓睡了过去。 挚启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在炎热的七月天误入冰窟,还未来得及消了暑意便被冻得垂死。可就在他意识模糊之时,居然在漫天寒霜中发现了一处天暖风柔的春地。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将他拽入了这片春地之中,并将他按入了一片春池中咕咚的喝着春水。 “咳咳咳!” 春水喝的太急将他从梦中呛醒,他睁开双眼之时,看见一个熟悉的邋遢身影正拿着酒袋往自己嘴里灌酒,旁边还站着一个火红色的女子。挚启急促的咳嗽声将已经到了最终的酒洒了一地,将灌酒之人惹得恼怒起来。 “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东西让你糟蹋了!” 他愤怒的怒视了挚启一眼,将酒袋小心的拿道身前看了一眼,然后面色痛苦的收进了怀中。 “叶前辈,怎么是你?” 第一百零一章 水灵眼 叶淳的出现出乎挚启的预料,更让他惊讶的是目前所处的环境。他越过身边的两人看向远方,才发现三人处在一片环湖的岸边。 岸边水草繁盛,足以将三人的身形遮住,在暖阳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上,不时有鱼儿越过水面。而在这片湖的最中央,是一座布满草木的小岛,小岛被密集的枝桠遮住看不清内里,但外围一棵结满桃果的桃树,却是如此熟悉。 “不是我是谁,不是我你俩就死在那冰绝环地了!你们逃命倒是挺会挑地方,没等后面的追兵上来,自己就跑进绝地之中,还差点要了我半条老命!”叶淳喝下一口酒,喘着粗气没好气的说道。 “那个,叶前辈,当时我们只是不辨方向,胡乱跑了一气而已,并不知道会有如此诡异的地方。”挚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救你们,还糟蹋我酿了半辈子的好酒!” “前辈,什么是冰绝环地?” “你退到身后的那片林中就知道了!” 挚启不知道叶淳给他喝的是什么酒,此时他体内有一股强大的热流在四处流窜,将陷入沉睡的身体渐渐唤醒。他挣扎了几下之后就稳稳的站了起来,转身走出几步之后,行走已无碍。 挚启记不清从何处到了这片湖边,不过当他踏入林地,一股熟悉的寒意扑面而来之时,他便记起了自己在其中的苦苦挣扎。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带着满面霜寒回到了两人身边。 “好诡异的寒意,好诡异的地方!” “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若不是前辈搭救,我二人必死无疑,之时此地又是何处,为何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象?” “此处叫水灵眼,是天地孕育而成的灵地。据传天地初开、万物始生之时,世间因彼此争斗,秩序混乱不堪,后天地使万物归序后,虽然天下一片祥和,但也留下了许多手段确保这片祥和一直持续下去,这处水灵眼便是其中之一。它具有掌控天下水势之能,鄱西郡东部粮产丰富,便是这水灵之地的庇佑之功。” “如此灵地,不会招来人觊觎吗?” “怎会没有人惦记?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试图掌控这片灵地,这片灵地不仅是天下水修之本,更是整个南朝的生死命脉。但他们大多被身后这一圈冰绝环地挡在了外面,即便有少数借着修为高深、灵物奇异闯入了这水灵眼中,也都在那个小岛前功亏一篑。” “那座小岛?”挚启好奇打量着湖中央。“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 “你当然看不出,等你靠近它的时候,它才会张开獠牙。” “岛上有凶物?” “对闯岛之人来说,是至凶之物,但对于这世间来说,却是一等一的灵物。” “究竟是何物?” “是一个自万物归序之时便存活至今的水灵!” “水灵?我曾见过风灵与火灵,都是些凶厉嗜杀之物。” “那不过是些借势而成的粗蛮灵体而已,这座岛上的水灵,自出生起就灵智已开,与修行者无异。” “那就是说,它自天地初开时便修行至今?!” “不错!” 挚启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自天地初开至今已有多少年,但这个水灵肯定是世间修行时间最久的生命之一。其实力已经不是他能够揣度,即便叶淳提起它之时,也是满脸敬畏之色,难怪从古至今都无人能将这水灵眼占为己有。如今他与这个绝世的水灵只有一湖之隔,令他不由得悄悄后退了几步。 叶淳见状咧嘴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头一次来到此地的时候,比此时的挚启也好不了多少。只有旁边不知水灵为何物的叶彤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片湖面,不时对湖中的小岛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那岛上的果子看着不错,我去摘几个来解解渴!” “慢着!”挚启赶忙叫住她。 “怎么了?担心我落在湖里?放心好了,习武这么多年,这点轻身功夫还是有的!” “岛上有危险。” 叶彤依旧有些向往的看着岛上,显然是没将挚启与叶淳的对话听进耳中。挚启扒开水草捧起一捧湖水,发现除了有些许灵力之外与寻常湖水无异,湖中的鱼儿也都是些常见的品种,只是更肥美些。只有岛上的花与果在这个不属于它们的季节开放,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他将这捧湖水洒在脸上,甘甜的感觉随着水珠流入了嘴中。挚启突然有种登岛的冲动,想尝尝树上挂满的桃果是何味道。他转头看向正在喝着酒的叶淳,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阵之后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子,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前辈,我们现在能出去吗?”挚启坏笑道。 “进来的时候花了我不少力气,需要调息一阵。不过外面可还有不少人结网以待,你确定要现在出去吗,动手的事老头可不会掺和。” “这样啊……既然出不去,左右无事,不如上去看看?”挚启坏笑道 “好啊好啊!” 对于挚启的这个提议,叶彤欢快的拍着双手附和,却遭了叶淳的白眼。 “寻死的事老头也不掺和!” “前辈可曾登过岛?” “不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虽然不曾上去,但在岸边见过它的威势。那时的我在它面前生不起丝毫的抵抗之心,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轻易接近它!” “这么厉害?” “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它吹口气都能刮死你!” 挚启丝毫不怀疑叶淳话中的真伪,不过他还是想上去看看。此时他看着岛上的花与果,就好像幼时站在后院的桃树下,等待第一个成熟的果实那般期待。他突然转身看着叶彤,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摘两个桃子!” 叶彤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只见他高高跃起落在水上,在水面轻点两下之后稳稳的站在了湖中的小岛上,桃树就在他伸手可及之处。看着挚启踏水而行的潇洒模样,她双眼放光的看向叶淳。 “丫头,想也别想!” “淳爷爷你先别动,我也去摘两个桃子。” 一道红色身影在水面上点起浅浅的漩涡,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之后,带着一股劲风落在了挚启身边。岸边的叶淳骂骂咧咧的猛灌了一口酒,挚启则扶住叶彤在这个局促的落脚之地上站稳。 两人默契的伸出手托住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桃果,然后轻轻一拽落入了手中,回身在湖中清洗干净之后送入了口中。一股甘甜的味道从口中直入肺腑,叶彤如同久旱逢甘露般开心的呻吟起来,而挚启则感受到了汁液间蕴含的淡淡灵力。两人飞快的将手中的桃子吃完,贪婪的再次看向头顶的果实。 “不问而取是为盗,现在世间的年轻人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第一百零二章 湖中岛 一道辨不清男女、饱含沧桑的声音响起,挚启机警的挡在了叶彤身前。岸边的叶淳也将酒袋收起,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小岛。一个流光般的身影从桃树后面缓缓出现,面带不悦的看着挚启与叶彤。 只是来人分不清男女的脸上,却是一幅与孩童无异的长相,眉宇间的神色流转甚至看上去比挚启还要稚嫩一些。祂长发披散着,身上覆着一层如流水般光彩熠熠的外衣,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与长相不符的稳。再加上之前沧桑的声音,着实是一个十分矛盾的生命。 “晚辈二人误入此地,见着这些桃果腹感饥渴便摘了两个,实在不知是有主之物,还望见谅!” “欲令智昏,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毫无长进。” “这里桃子挂满树枝,若是没人摘取落入了水中,不也是浪费吗?”叶彤似乎不太喜欢此人的口气。 “你可以问问岸边的那个家伙,自他上次来到此处,可曾见过我这棵桃树落过果!” 叶彤回头望了望岸边的叶淳,他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但只是恭敬的向着小岛的方向行了一礼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所言属实。而叶淳敬畏的态度也唤出了此人的身份,真是那个与岁月相伴至今的水灵。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气息!”水灵看着叶彤。 “更不喜欢你身上的气息!”这次看的是挚启。 “不过你身上却又一种隐约让我觉得亲切的波动,真是奇怪。” 水灵注视着挚启缓缓走了过来,迎面而来的清凉气息让他觉得十分舒适。祂水波闪动的眸子看进他的眼中时,挚启有一种被看穿了所有的感觉。水灵走到他身侧伸手一招,一个檀木盒从挚启背后的包袱中钻出落到了祂手中,然后轻轻打开了盒盖。 “原来是这个东西,难怪了!” 一阵蓝光铺在水灵灵动的脸上,似乎让祂追忆起某些被埋葬的回忆,而盒中的活水之源表面剧烈的波动着,好像随时要破开一般。 “前辈识得这活水之源?” “自然识得,这是我许多年前种下的因,没想到居然有了如此灵性!” 水灵轻轻拂过木盒,里面的活水之源立刻安静了下来,它从银杯上缓缓飘出,浮在水灵的指间欢快的上下跳动着。水灵指间一挑,活水之源落在祂的手心,滚动几下之后安静了下来。 “你能得到此物,也算是有缘,摘桃之事我便不再追究了。” 自水灵出现起,挚启第一次在祂脸上看到了情绪波动——如果此时祂脸上的神色算是开心的话。将手中的蓝珠把玩了一阵之后,祂双手收到身后,面露疑惑的看着两人。 “为何还不离去?” “那个……前辈,灵物还在你手中,可否归还晚辈?” “你并非五行修士,这丫头虽有火行天赋,但尚未入修行之门且与此物属相不合,你们要这个灵物有何用?莫不是年纪轻轻便染了修行的劣性,生了贪婪之心?”水灵脸色多了几分愠色。 “晚辈有个朋友是一位水行修者,这个灵物是打算送给她的。” “哦?看你的神色,是位女子?” 挚启眼前浮现出那个粉面含笑的跳脱女子的模样,脸上露出一缕笑意。水灵见着他回忆往事的样子,脸色渐渐了沉了下来。 “哼!身旁有美人在侧,心中却在惦念别的女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薄情寡义,难道这世间男子已经沦落至斯?” 水灵的话让叶彤羞得满脸通红,慌忙出声将与挚启的关系解释一番,并将隆兴府相救的渊源道出,祂脸上冷厉的神色才缓和了几分。挚启则尴尬的挠了挠头,目光直直的盯着祂身后的双手,想着如何将那活水之源要回。水灵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 “倒是我错怪你了,这灵物之事容我再思量一番,你们且在此休息。” 水灵言罢便转身消失在了小岛深处,留下挚启与叶彤面面相觑,岸边的叶淳则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喝起了酒。两人在对视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相同的想法,相视一笑之后越过这棵挂满果实的桃树,偷偷跨进了小岛之中。 与诡异而危险的冰绝环地相比,这被守护在中央的小岛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绿荫遮顶的林木、果挂枝垂的果树、怒放不谢的花丛之外,便只有被草木环绕在中间的一个小湖。 小湖也许还夸大了些,被几块大石遮着、站低了些都看不见水面,更像是一个小水池。而水灵此刻正坐在水池旁端视着举在身前的活水之源,对二人的偷偷潜入视若无睹。 得到默许的叶彤雀跃的扑入了花丛之中,凑在朵花前都嗅了嗅,一道如火的身影穿梭在姹紫千红之间,让沉寂已久的小岛都活了过来。 挚启绕着小湖将四周的草木都看了个遍,发现它们都已经生长了很长的年岁,但生机却非常旺盛,而它们生机的来源正是中央的这个小水池。 挚启蹑手蹑脚的缓缓靠近小水池,生怕动静太大惹恼了这位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水灵。祂喜怒无常的脾性让挚启不敢过于放肆,不过在尝试接近了几次仍不见其有任何动作后,他也心安理得的坐在了水池旁边。看向水面的眼睛的余光还不时看向水灵,好在祂有什么动作之前能起身离开。 浓烈的生机吸引着挚启的好奇心,他趴在水洼旁一块大石头上,伸长了脖子看向水面。七月的阳光穿透岛上的华盖投射在水洼上,蒸腾而起的水汽钻入挚启的鼻眼之中,让他在模糊的视线下贪婪的吸吮着。 当他适应了水雾升腾的环境之后,一幅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透过水面出现在他眼前。水中人手持着一把三色长剑,双眼血红的站在一座山巅,凝望着水面另一边的挚启。 “呼!” 挚启猛地从大石上起身,剧烈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刮得两旁的草木沙沙作响。水中那幅面孔上血孔的双眼吸引了所有目光,以至于挚启回想不起他的确切相貌,但他手中的那把三色长剑,却让挚启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画面。他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继续看向水面。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比记忆中的要年长了些,让挚启稍稍松了口气。但他也只是刚舒了口气,水中的画面突生变化。一座寺庙般的建筑前,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站在门口,身前是寺中不停涌出的僧人。 男子的背影看着有些熟悉,手中一把黑红两色的长剑垂在身侧,让对面的僧人们如临大敌的摆出了阵型。男子突然举手伸了个懒腰,吓得他们慌忙的握紧了手中的禅棍,男子放下双手大笑出声。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水面中的男子突兀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血红的双眸再次出现在挚启眼前。水中人对着挚启微微一笑,然后举剑杀进了僧众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窥真池 “呼!” 血光模糊了画面,挚启面带惊惧的坐回到石头上,长舒了一口气后渐渐冷静下来。两幅画面的男子虽然相貌、衣着都有所变化,就连手中长剑也有些不同,但挚启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只是他拿不准此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他记得在厝叶园时,自己与桃枝发生的变化,与第一幅画面中的情景十分相似,可画面中的背景并非是厝叶园。而第二幅画面之人看上去要陌生许多,让本来有些头绪的挚启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此时他再也不敢轻易俯身直视水面,挚启不清楚他看到的是水面,但肯定是这池浅水的原因。叶彤在花丛中玩累了之后,也在水池旁坐了下来,好奇的深处脖子看向水面。挚启因为担心惊扰了水灵,不敢出声制止,他还未来得及上前提醒,叶彤也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般呆在了原地。 挚启走到她身边时,叶彤突然惊醒过来,迷茫了一阵之后,丝毫不曾注意到身旁的挚启,再次将头伸到了水面之上。挚启看着再次陷入其中的叶彤,她脸上变化着各种神采,喜怒哀乐循环往复。 他不知道叶彤看见了什么,此时挚启心中正在挣扎着是否该再次俯首,前面两幅画面的感官并不美好,他不想在心中再次种入梦魇。踌躇中的他被身旁急促的呼吸声唤醒,是叶彤颓然的回到了身边。 “发生了何事?” “水中有人!”叶彤指着水面心有余悸。 “水浅尚不能没足,哪来的人,你是生了什么幻觉了吧?” “我分明看见有人,还见了两次!”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都看见了什么人?” “看见了......好像是我和一位男子。第一次尚年幼,第二次年长了些。” “同一个男子,可是相识之人?” “不认识,所以感觉很奇怪,尤其是第二次的时候,似乎已经很熟络的样子。” 在参照了叶彤看到的影像后,挚启对这个怪异的水池有了些许认知。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水灵,祂正往从水池中抽出一丝水流注入活水之源中。祂脸色凝重,动作十分缓慢,每注入一点就会停下来仔细查看,而祂手中的活水之源内部便会掀起阵阵波澜。 当祂将那缕池中水彻底注入时,活水之源泛起一阵炫目的白芒,将本身的蓝光掩住。片刻之后白芒敛去,它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的模样。水灵见状脸色渐渐放松,将灵物收起看着对面的二人。 “看到什么了?” “一些奇怪的影像。”挚启还在回味方才的画面。 “不让你们进来,是为你们好,有些东西看见了不一定是好事。” “前辈可知道我们看见的是什么?” “此池名为窥真,每个人看见的都不一样。有人看见昨日黄花,也有人看见明日朝阳;有人看见心中所求,也有人梦入地府幽冥。” “每一幅影像都会成真吗?” “虽名为窥真,但命数尚有更改之时,何况是几幅影像。” 水灵成功往灵物中注入了一缕水流之后,似乎心情大好,破天荒的向二人讲起了那些曾经闯入岛上之人看到的影像。祂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虽然在祂印象中能闯过冰绝环地的人不多,但长久的岁月积累下来,仍然有不少让祂记忆犹新之人。 祂口中的大多数人挚启都没听说过,少数几个有些耳闻的,除了此时坐在湖边的叶淳,也多是如今修行界各大宗门身居高位之人。 这些人多在势境巅峰或初入命境之时到此,想借这窥真池之力,一睹天地之命数而突破境界。而当他们真正破入命境,窥得几分成道之秘后,便不再相信这池中影,水中花了。 环湖之域看不出时辰变化,也许是太多年没有见过闯入者,水灵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讲了许多记忆中的人和事,其中就包括叶淳曾经也是个翩翩美男子。两人听着水灵的滔滔不绝,饥渴了便以树上的果实为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依旧如他们初来之时,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美的记忆,面色冰冷的收起了话匣。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 突然而至的逐客令让二人有些愕然,但他们看见水灵此时的神色,只得默默起身准备退去。 “这个还给你,我在它身上注入了一缕窥真池水。不管你日后将他留用还是赠与他人,都不得违背它的意愿而强行驱使它,否则我定不轻饶于你!走吧。” “前辈放心,定不负所托,晚辈告辞。” 挚启捧着被塞回木盒的活水之源,带着叶彤沿着池边缓缓退出。水面在越过果树的轻风吹拂下荡起道道波纹,他忍不住扭头看向池中:一片粉红的颜色突然印入眼帘,一个十岁模样的男孩奔跑在密布桃林中,微风带起的落花随着他一起向前。 男孩大笑着闪躲追在身后的桃花,突然一个趔趄跌坐在一棵巨大的桃树前,他翻滚了几下之后正欲起身靠在桃树上歇息,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突然在挚启耳旁响起。 “还不退去!” 猛然醒来的挚启心有余悸的对着水灵躬身道谢,甩了甩头摆脱脑中荒诞的想法,领着叶彤几个转身消失在枝叶的遮挡之下。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水池旁原本脸色冷淡的水灵眉头深深皱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还是如此执着!” 挚启两人不舍的望了小岛一眼,跃身回到湖边之时,原本坐着喝酒的叶淳已经不见踪影。两人找寻了一番没有看见他的踪迹,只在一处林地的入口发现了他离去的痕迹,大概也是他故意留给二人的。 “你这个爷爷似乎不太可靠。”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个祖爷爷,不过他好歹救了我们,还为我们指明了出路,是我认识的修行者中最可靠的一个了。” “这个......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最可靠。” “哼!你要真可靠,会让我们走进冰绝环地?”叶彤白了挚启一眼。 “呃......可叶前辈指的路,也是要经过冰绝环地的。” 半个时辰后,当两人一身轻松的走出密林之时,挚启脸色挂满了尴尬的神色。他原本以为会再经历一次来时的冰寒之苦,还特意在临走时从小岛的桃树上顺了两个桃果,却没想到两人一路平顺的走到了临近官道的树林中。如今叶彤在旁一脸戏谑的看着他,让他十分无奈。 “我就说祖爷爷是最可靠的。” 叶淳的确做了不少事,虽然不知道冰绝环地的失效是否与他有关,但他指的这条路上不见一个追兵的影子,想来是他特意探查的结果。而且经过叶彤的仔细查看之后,此处已经离隆兴府城很远,两人这一趟苦行算是抄了段近路。 第一百零四章 偶遇纷争 在水灵眼时分不清时辰,他们来到官道时正值午时,夏日阳光烈烈,晒得官道上尘土都要融化了一般。二人在步行了一刻钟之后终于搭上了一支往北的车队,得知离二人弃马入林已经过去了七日之后,心中再次感叹了一番水灵眼的神奇。 临近黄昏之时,车队终于抵达了路途的第一个驿站,两人在拜谢一番后走进了驿站旁人声鼎沸的客栈。隆兴府与江州之间来往商人颇多,尤其是前往江州乘船而下者,多会在隆兴府聚集后一同前往。而此时天色渐晚,这座小客栈已经人满为患了。 “前几日隆兴府城外的官道的事听说了吗?” “什么事,我此行正是前往隆兴府,可别耽误了行程。” “据说是有人在城外打斗,两旁的林子被打的千疮百孔,还有不少路人受伤。” “敢在府城外造次,官家不管?” “这事说来有点邪乎,那些经过的路人都是稀里糊涂的便受了伤,连出手之人身在何方都没看清。后来官家也的确派了人前去,只是查探了一番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管不了?” “怕是不敢管,据说这事吧,和仙人有关!” “仙人!” “嘘,小声点……” 挚启与叶彤尚在客栈门口,便听见了店中纷纷的议论之声,当他们走进门看见满塞的人群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多是男人的大堂中突然冒出一个靓丽的少女,让不少正在吃喝的人回了头。好在多是商人以和为贵,而叶彤二人又实在有些饿极,两人在靠边的桌子旁坐下叫了些吃食,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事端。 客栈中南来北往的各色乡音嘈杂,进进出出的人也十分繁多,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个饿人的食欲。就连门口出现了两个衣着素雅、相貌出尘的年轻女子,客栈众人尽皆抬头之时,他俩依旧沉浸在酒食的回甘中。这两位女子进门见着满堂的异样目光,也皱了皱眉眉头。但是看到角落的挚启与叶彤之时,黛眉微舒走向二人。 “叨扰了,店中客满无余桌,不知可否与二位同桌而食?“ 挚启抬头看见两个身着蓝色裙衫,头顶云髻的明媚女子,心中一怔,仔细感受了一番他们的气息波动之后,才明白二人为何敢在将夜之时出现在这里。叶彤见挚启愣着没有开口,赶紧让她们坐了下来,临了还不忘白了挚启一眼。 “想不到妹妹不仅生得俏丽,心肠也这般火热。” “两位姐姐才是真的好看,要不是我实在饿极了,怕是也要像这些男人一般痴了。”叶彤江湖儿女,说话也十分胆大。 “妹妹嘴竟然也这么甜!” 三位年轻女子互相夸奖一番,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三人互相道了来历,不过都有所隐瞒。二位女子是同门师姐妹,自江州而来;而叶彤只说了是来自隆兴府的江湖中人,与好友同闯江湖。挚启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两人的装束与举止,再加上似曾相识的灵力波动,已经大致猜出了她们的来历。 “妹妹自隆兴府而来,可曾见过七日前官道上的打斗?” “两位姐姐也对此事感兴趣?刚才客栈中也有不少人在谈论,可惜我出来的早,错过了。不过听说只是两帮江湖人相争而已,这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听说争斗的一方是个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年轻人,这般年纪便能生出如此大的动静,必然是个少年俊彦,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番。” 叶彤闻言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挚启,还对他使了个眼色。挚启看懂她的意思,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二位女子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而是双手轻挥,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师姐,我们自收到消息便起身赶路,可至今未寻到一点线索,会不会是错过了?” “也许是还没遇上,毕竟此地离江州更近,他自隆兴府而来,又有许多宗门围堵,肯定比我们脚程要慢些。” 两人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挚启却注意到无论叶彤还是周围的食客似乎都没有听到二人的话语。 “这么多宗门觊觎此物,单凭师姐与我怕是难有作为,也不知师叔他们何时能到。” “此物对宗门极为重要,必然会安排妥当,我们只管探查仔细便是。” 两人再次挥手撤去阻障,又与叶彤聊在了一起。如今客栈客满,四人已经不指望能有空出来的客房,都做好了在桌上歇息一夜的打算。 周边的食客也有不少作此打算,有的酒过三巡之后,已经呼呼大睡起来,只是在嘈杂的各种声音中并不显眼。此时客栈大门再次被推开,一股热浪随之涌入大堂之中。 进门的是两个身着绛色襟衫的男子,束冠悬剑,丝毫不掩饰身上的火系灵力波动,腾腾的热气让许多醉酒之人立马清醒了过来。两人傲慢的在大堂中扫视了一番,目光瞥见挚启身旁的两位女子之后,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然后直直的向着她们走来。而她们见着两位男子逼近,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两个男子走到挚启旁边的桌旁,挥手赶走桌上的食客之后坐了下来。然后歪着头仔细端详了片刻挚启这桌,开口发出一道戏谑的声音。 “这不是伏凌川的沈卿与沈虞两位师妹吗,居然能拉下身份与凡人同桌,莫不是宗门式微,连凡人都要拉拢了?” “樊灸,聂烁,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真当你们幽炎城是江州霸主了!” 此刻两方都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而大堂中虽然多是些行商的凡人,但对于幽炎城与伏凌川这两个江州的修行大宗门还是略有耳闻的。见着两方四人有些不太对付的样子,食客们纷纷起身跑出了门外,生怕几人一言不合殃及他们这些凡人。 柜台后的掌柜面露难色的看着仅剩的两桌客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挚启不仅从他们的话语中肯定了两位女子的来历,还头一次听到了幽炎城这个宗门的名字。 客栈中还有几个胆大的宿客挤在离挚启他们最远的角落里,静静的等待着两方的下文,毕竟仙人不是所有人都有幸遇到的。而如果能得见仙人相斗的场面,将会是自己足以自傲一生的谈资。 这些人都是对江州修行宗门多有耳闻的行商,从他们的交谈中,挚启也知晓了一些幽炎城的消息。 第一百零五章 初闻幽炎城 江州因背靠大江,境内又多湖泊,因此颇多水修宗门聚集。几百年的争斗与融合之后,渐渐形成了几个实力颇强的门派,其中之一便是伏凌川。大约在一百年前的时候,经过了几代门人的人才辈出之后,伏凌川的实力达到了顶点,俨然成为了江州境内的修行宗门之首。 然而运无常盛,水无常形。在伏凌川鼎盛之时,江州境内居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火行宗门。刚开始江州的各大宗门都未将这个突兀出现的宗门放在眼中,而且在旁人提及之时还会嗤之以鼻,毕竟在江州这个满步江河的地域内,火行宗门的发展会大受制约。 世人不看好,再加上其宗门本身也未曾出现过什么惊艳的门人,便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可就在五十年前,在江州中部的一个十分贫瘠的山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城,而城中为首之人,正是当年那个不被世人看重的火行宗门——幽炎宗。 彷佛凭空出现的幽炎城立马吸引了所有江州宗门的注意力,伏凌川也派出了不少门人前往打听消息。原来当年幽炎宗淡出江州修行界,并非是因为实力孱弱,而是在这谷中发现了地火! 他们秘密的守卫地火搭建宗门,同时暗地里召集在江州不受待见的土行与金行修者,前后用时将近五十年,终于在这片一直被人们认为是荒地的山谷中建起了一座城。而城中央那座充盈着火系灵力的幽炎塔,便是对江州所有水行宗门最大的嘲讽。 随着幽炎城出世,幽炎宗一改低调的行事风格,开始不断打压曾经轻视他们的宗门,引得江州境内的百姓饱受修行者争斗之苦。各大宗门眼见幽炎城做大,联合之后请出伏凌川牵头,一同前往幽炎城兴师问罪。 然而当他们到达幽炎城下,看到高城厚墙与城中往来不绝的修行者时,才明白他们再次小觑了对方的实力。尤其是城中央那座冒着火光的高塔,连伏凌川的几位高手都有些心悸。 他们在城外试探着攻击了几次,并没有给幽炎城造成什么损失。大敞的城门如同地狱之口一般,让他们止步不前。他们聚集在在城门口喊了几句嘲弄之词后,这场联合了江州多数水行宗门的讨伐之战最终铩羽而归,而他们的无功而返坐实了幽炎城足以匹敌江州霸主——伏凌川的实力。 这个结果引得无数夹在两方的中立修行者投奔幽炎城,也让伏凌川与幽炎宗这两个本就水火不容的宗门彻底站在了对立面。江州修行界从此没有了安生之日,尤其是最近这三十年,双方更是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这也是当樊炙与聂烁走进客栈时,伏凌川二人脸色难看的原因。 “只要不让伏凌川得到所求之物,我们幽炎城很快就会成为江州霸主了!” “你!幽炎城存心要与我们相争了!” “两宗之间相斗这么多年,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幼稚。女人主导的宗门,果然是少了几分狠辣,多了些天真,难怪这些年渐渐式微了。不如回去劝劝门中长辈,早日与我们幽炎城合为一家的好!” “满嘴污言秽语,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虞猛地站起身来,身上气势大盛就要出手,旁桌的幽炎城两人笑嘻嘻的看着她,脸上极尽嘲弄之色。可突然一只手从旁伸出按在沈虞的肩膀上,让她重新坐了回去,焚炙与聂烁露出一丝失望。 “师姐,为何我要拦我?” “此处是凡人聚集之地,若是在此大打出手伤及凡人,幽炎城可以不在乎名声,但肯定会有人以此诋毁我们伏凌川。看他们二人的神色,必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诱我们出手,可千万别落入了阴谋当中。” “可我实在有些气不过!” “总有你出手的机会。” 见着沈虞重归平静,焚炙二人大失所望。而后他们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折辱之言,不仅引得沈虞怒火重生,就连坐在一边的叶彤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好在沈卿与挚启还算冷静,按下二人之后权当幽炎城两人不存在。 他们说得口干舌燥之际,仍见四人不为所动,渐渐也失了嘲弄他们的兴趣。几人坐在一起互相怒目而视,丝毫没有出手相斗的意思,倒是让角落里围观的食客们大失所望。原本躲在客栈外的宿客们见状,也慢慢回到客栈围坐在离他们较远的桌子旁,一时间堂中恢复了几分刚入夜时的喧闹。 第二日清晨,当宿醉的人们醒来之时,这两方四人还在对峙着。即便在夜深休憩之时,他们也是轮流浅睡,始终醒着一人防范对方。挚启与叶彤知道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来,恨不得马上启程离开,但半夜赶路实在太过显眼,二人只能佯装睡了一晚之后,在天亮之时便告辞出发。 “可惜妹妹与我们不同路,否则定要同行才是。” “两位姐姐既然是江州人,说不得日后会在州城相遇。” “倒也是这个道理,若是有缘的话,人生何处都可相逢,一路保重!” 互道珍重之后,双方策马背道而行。走出几步之后,二人回头发现幽炎城两人跟在了沈卿姐妹身后,马速缓缓降了下来。 “虽然两位姐姐也是冲你来的,但不像是坏人。” “敌人并不一定是坏人,但敌人便是敌人。” “这两方都是我们的敌人,可他们彼此又是敌人,若是要选一方的话,我还是希望面对那两个猥琐的家伙!” “你很快就要如愿了。”挚启淡淡的说道。 “两位姐姐打不过那两人?” “幽炎城的两人大概是要强上一些,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择手段。” “你要不要去帮帮她们?” “刚不是还说了她们是敌人,更想面对那两个男子?” “那是因为我不想与好人为敌,若是好人与坏人起了冲突,我还是希望好人能赢。” “这个理由不错,我们跟上去吧!” “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 挚启没有再次回应叶彤的疑问,策马向着来路跑去。与叶彤相处的这些时日,虽然多苦难奔波,但有一件事让他十分欣慰,那就是他的马术有了十足的长进。因此当两人骑马来到官道旁的一片林中,看着对峙的伏凌川与幽炎城四人时,他们都没有发觉二人的靠近。 第一百零六章 闲事 此时沈卿与沈虞正守在两匹伏坐在地上的骏马前,满面怒色的看着对面的樊炙二人,沈虞更是脸色通红、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到了极处。 焚炙与聂烁则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两人发作,似乎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沈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几分躁动的心绪,试图在这个事先布置好的陷阱中争得一份生机。 “我们都是奉了宗门之令,身后有大批同门与师长正在赶来,你二人将我们拦在此处,莫不是还敢对我们不利不成?” “我兄弟二人都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会对如此佳人痛下杀手。不过听说伏凌川的女弟子个个冰清玉洁,若是在此地与我们成就一番好事,说不得还能为两派日后共结秦晋之好开个好头!” “呸!满嘴污言秽语的狂浪之徒,看我将你们剁了喂狗!” 沈虞从袖中抽出一根水藤,挥着卷向焚炙二人,但他二人仍旧是一脸轻松的看着卷来水藤,丝毫没有出手抵御的意思。眼看这水藤就要卷到他们身前之时,去势汹汹的藤尖突然猛地向下一坠,而握着它的沈虞也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你们居然下毒!” “哈哈哈!莫非虞师妹以为之前脸色泛红,只是因为天气炎热之故?在我们打伤你们的坐骑之时,早已将幽炎城独有的地火之毒注入了它们体内。你二人守在它们身前,正合我兄弟二人的心意。如今看来,这地火之毒果然效力不凡,尤其是对你们这些水修,更是事半功倍!” “卑鄙小人!” “幽炎城向来奉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下毒对于你们伏凌川来说不耻为之,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寻常之事罢了。” 沈虞作为水行修士,看上去要比对面的两位火行修士脾气要更火爆些,但她此时也明白与两人做口舌之争已经没有任何助益。她怒视着阴谋得逞的二人,暗地与沈卿思量着如何解毒。她们两人的动作都落在了焚炙与聂烁眼中,但他们毫不担心,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两人面带笑意的缓缓走向正在尝试解毒的两位女子,口中还不忘调侃她们的容貌身材,让原本就摸索不得其法的她们更加着急。一时慌乱之下气息岔行,沈虞一口鲜血喷在身前,脸上的火红色更深了几分。 焚炙看着她们如他预料一般前功尽弃,脸上更添得意之色,除了嘴上的污言秽语,手脚间也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动作,让躲在一旁的叶彤看得都脸色通红,忍不住啐了一句。 “这两个家伙太可恶了,你赶紧出手打发了他们吧!” “别急,这两方都是大宗门出身,身上肯定有些特殊的手段,再看看。” 沈卿作为师姐,行事向来沉稳,即便是知道自己身中火毒实力大减之时,仍然冷静的思量着应对之法。可如今对方二人的各种言语与动作,让身为女子的她也有些难以镇定自若。 见着已经逼近到身前的焚炙两人,她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向半空,然后只听“嘭”的一声轻响,此物在空中炸开,渐渐形成了一条流动的大河的样子,在持续了十个呼吸之后慢慢散去。幽炎宗二人见状并没有觉得意外,微微愣神之后继续逼近她们,中毒稍轻的沈卿护在沈虞身前,做出了搏命的架势。 “宗门讯令已经发出,若不想被伏凌川长老斩杀当场,就赶紧退去吧!” “哈哈,若是外州府或者江州的其他宗门,看见你们的讯令也许就落荒而逃了。可幽炎城对伏凌川的了解超乎你的想象,此时你们的宗门长老想必还在百里之外吧。等她赶来之时,此间事已了,说不得还得认我们两个宗门女婿呢!” “无耻!” 沈卿啐骂了一声,袖中水藤甩向走在前面的樊炙,只是她这一击看着软绵绵的并没有多少力气,想来是因为火毒的缘故。樊炙轻松握住藤尖,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做出一脸沉醉的表情,让身后的聂烁放肆大笑起来。 可就在二人得意之时,一道流光从沈卿的左袖中激射而出,直奔焚炙的面门。突然出现的攻击让叶彤认识到挚启话中的手段为何物,正在她期盼着幽炎城二人伤在这道流光下时,一抹红芒从樊炙手中出现,将流光挡在了身前。 此时叶彤在看清,流光是一缕化作藤曼模样的流水,而红光是一簇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火苗。 “我说过,我们对于伏凌川的了解,会让你觉得惊讶!” 沈卿见宗门留给她们防身的手段也被对方破解,面如死灰的与身后的沈虞对望了一眼。两人彼此点了点头,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而樊炙与聂烁也看出了她们的想法,脚步飞快的到了她们身边。就在两方即将交手之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荒野之地还能见着这等热闹事,真是稀奇!” “是你!” 停下来的四人望向声音的来处,惊讶的发现居然是客栈中见过的挚启时,脸上露出失望与不屑的神色。 “你赶紧走吧,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沈卿虽然失望,但还是顾及挚启的性命。 “呵呵,如此有胆色的凡人,我倒是有些不忍心了!”聂烁露出了轻蔑而残忍的笑容。 挚启带着叶彤慢慢靠近四人,焚炙见他明知他们修行者的身份,却依然敢上前管这个闲事,心中不禁谨慎了起来。他拉着聂烁向侧方退出几步,避开了被前后包夹的阵势,然后将背负的火红色长剑抽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聂烁不明所以的也拿出了兵器,目光却满是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师兄。 “阁下应该不是江州修士,这是我幽炎城与伏凌川的恩怨,奉劝你还是莫管闲事为好。” “哦?你能看出我是修行者?” “明知此处是修行者相争却依然敢上前来,不是修士便是傻子,阁下目光清明,想来不会是痴傻之人。” “你虽然言行有些不堪,倒也是个聪慧之人,看来幽炎城果然是有些底蕴的,难怪能在江州与伏凌川分庭抗礼。” 沈卿听见挚启亮出修行者的身份,神色有些复杂。毕竟他们曾经同桌而食,她却未曾看出他的真正身份。而方才挚启出声相助之时,她仍然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凡人,与只言片语间便能猜出挚启身份的焚炙相比,她的江湖经验着实太浅薄了些。 如今她与师妹身中火毒、实力大损,活命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个突兀出现、之前未曾入她眼中的少年身上,令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以你还是要管这个闲事?” “我倒是不想管你们的宗门恩怨,只是我身旁的这位朋友不想让好人受苦、坏人得逞,而依如今的情势,怎么看都是你们更像坏人。” “身在江湖,便没有什么好人坏人!” “可如今却是分得清的。” 第一百零七章 火毒 焚炙知道言语已然无功,借着说话间的工夫,他仔细打量了挚启上下,心中的谨慎渐渐放开了几分。腰系桃枝,大抵是个木行修士,只是桃枝未曾塑成兵器形状,看着像是个刚得了灵物的初入御境之人。 此时又恰好感受到了挚启身上轻微的灵力波动,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他确定了叶彤是个未曾修行的凡人之后,身为江州幽炎城门人的自信心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将手中用火珊瑚制成的养兵在身前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携着一阵热浪指向前方,试图试一试挚启的深浅。热浪掀起挚启的衣角,如同在七月天里升起了炉火炙烤一般。 挚启皱了皱眉头,他自然对这种简单的试探毫不在意,只是他身旁的叶彤却已经大汗淋漓、脸色通红。他扬起衣袖在叶彤身前来回扫动两次,原本呼吸有些急促的她慢慢平复了下来,只有脸上未干的汗迹和浸湿的衣衫能看出她刚才经历了一场危机。 挚启的随手化解,让樊炙有些惊讶。不过他想起自己也只是个御境修士,虽然要比对方初入的修行要高上许多,但自己的随手一击被同为御境的对手挡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摇了摇头摆脱脑中那些在他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举起长剑第一次真正对着挚启出手。 樊炙的剑法算不得幽炎城弟子中最优秀的,但他身上的火灵力却是这一辈弟子中最为精纯的几人之一。因为他曾经有幸在城中的幽炎塔内修行过几天,汲取了几缕地火之气。 这使得他一旦全力施为,招式中所蕴含的地火气息就会让对手感受到一丝天地之力的压迫感,让他在与势境之下的修行者争斗时屡屡占得先机。如今他借着手中的珊瑚剑将体内的地火气息宣泄而出,借着七月巳时的毒辣的太阳之力,似乎要将这片官道旁的小树林融化了一般。 挚启上前两步挡在了叶彤身前,焚炙未达蓄势境便能发出如此声势的一击,让他再次对幽炎城高看了几分。他从腰间缓缓抽中桃枝,在樊炙有些嘲弄的目光中穿透他剑上携着的火灵力,与他手中的珊瑚剑轻轻触碰在一起。 “嗡!” 桃枝点在焚炙的珊瑚剑上,剑身在一阵连绵的嗡鸣声中剧烈的颤抖着,而附在剑上的那缕地火之力顷刻便消散在了天地中。抖动的长剑带着他的双手也不停的摆动,然后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 “噗!” 一口鲜血从焚炙口中喷出,落在地面上灼毁了一簇野花。他瘫倒在身后扶着他的聂烁怀中,震撼莫名的望着正在缓缓收回桃枝的挚启。他脑中一片空白,如何也无法理解比自己还要小上数岁的少年,为何仅仅一招就将自己赖以自傲的绝招打的支离破碎。他渐渐从震撼中走出,双目空洞的看着远方,一身的奕奕神采都随着被破解的一招而去了。 聂烁见状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向上抛出,发出一声炸响之后似一团火苗铺在了半空中。四人失神的工夫,聂烁带着陷入痴呆中的焚炙趁着机会上马奔到了官道上。气极的沈虞正想乘胜追击,见着挚启没有丝毫要追上去的意思,撇着嘴重新坐了回去。 “我只是不想让两位受辱,无心插手宗门恩怨。”挚启解释了一句。 “阁下出手解救我姐妹二人已是大恩,不敢再得寸进尺奢求更多。” 沈卿拉住正要开口的沈虞,对着挚启欠身行了一礼。挚启注意到她面色红得有些异常,而被拉住的沈虞更是满脸潮红,怒视着他与叶彤,好像他二人才是险些将他们污辱了的仇人一般。 挚启本想着事情已了,他应该立马离开赶往江州,可如今情势越发不对,不过愣神思量的工夫,原本还十分平静的沈卿竟然也有些暴躁起来。 “可是有什么不适?” “这火毒有些诡异,脑中有种压抑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挚启上前几步握住了沈卿的手腕,躁动的心绪与涨红的面庞让她丝毫感受不到被陌生男子接触的羞涩。她手腕上的皮肤滚烫,同脸上一样显着不正常的红色,皮肤下的血脉焦躁不安的流淌着,就如同她此时的情绪一般。 挚启的靠近让沈卿双目都现出了红色,她紧紧的咬住嘴唇,握成拳头的双手已经看得到青白之色。叶彤虽然不了解修行者的手段,但也积累了不少江湖经验,眼见着两个温婉大方的女子变成了这般嗜血的模样,大抵也明白与江湖上的中毒并无二至。 她焦急的围着三人转了几个圈,想要开口询问又怕扰到了正在查探的挚启。正在她准备退后应对沈卿与沈虞的暴起之时,蹲在地上的挚启突然从背上取出一个木盒,一片蓝光瞬间遮住了四人的身形。 “你怎么将此物拿出来了?” “我不了解这火毒,只能拿它来试试了。” “她们就是为此物而来,若是让她们恢复清明,我们该如何脱身?”叶彤深知江湖险恶。 “这火毒十分诡异,不解了她们的毒,恐怕下场会很凄惨。若是最终的结果是坏人逃命而好人身陨,岂不是辜负了我们的冒险相救?” 如果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在她面前死去,叶彤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即便是出手相救会给自己引来很大的麻烦,她也会先顾了眼前人的性命再说。所以当挚启将蓝色的水球放在沈卿手心之时,沁心的光芒让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随着蓝光笼罩下的沈卿的脸色渐渐褪去潮红,叶彤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她仔细的看着这些在十天前对她来说还是天边云雾一般的神仙轶事,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虚幻。 挚启并不知道他的一个动作,已经让叶彤的思绪转了好几个弯。他看着沈卿与沈虞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肤色的火红色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从沈卿的手中拾起活水之源,缓缓收敛的蓝光从二人身上带出一点红芒,还未接触到它本身,便在半途上化作了飞灰。挚启拿出木盒,准备趁二人醒来之前将灵物收回,可就在他将盒子合拢之时,一块挂在沈卿腰间的玉牌突然亮了起来。 耀眼的蓝光不仅迷了淬不及防的挚启与叶彤的双眼,也让原本处在迷蒙中的沈卿与沈虞瞬间清醒过来。她们的目光盯在腰间的玉牌上,同时也在木盒关上的刹那瞥见了同样泛着蓝光的活水之源。 随着盒盖的合拢,玉牌上的蓝光也慢慢敛去,挚启伸手将木盒收回,望着突生变故的玉牌思量着什么。沈卿看着这块一直带在腰间的玉牌,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原本这块玉牌只是伏凌川弟子的身份牌,每个新入门的弟子都会领到,用来辨识门人身份以及在修行界行走时彰显宗门气势。大概在四年前,作为伏凌川新晋的御境弟子,她曾经与两位师叔一同外出处理一件宗门事务,虽然她只是做了些简单的守御望风的事宜,但也在事后得到了宗门高层的垂青。 她有幸见到了门中一位地位极高的老祖,老祖曾经拿过她的身份牌仔细摩挲了一番,然后还交代了一句。 “若是有一天这块玉牌亮了起来,记得带那个点亮此牌之人来见我。” 沈卿不确定玉牌亮起蓝光是否是挚启自身所致,但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只是挚启是她与师妹的救命恩人,她又不知老祖对他是何态度,若是贸然将其带回门中而有所损害,岂不是行了恩将仇报之事。 正在她犹豫之时,挚启走到她身旁,从腰间拿起这块玉牌仔细端详着。他的余光不时在两人身上扫过,似乎在猜测她们此时的想法。 “大胆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轻薄我伏凌川弟子!” 第一百零八章 遇故人 一声娇喝打破了诡异的静谧气氛,只见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官道上冲入树林中,卷起一阵旋风越过站在不远处的叶彤,直奔沈卿身边的挚启而去。原本在沉思中的挚启还来不及反应,这道身影已经到了他身前一丈之地,就在他犹豫是否还出手之时,一个人影突然挡在了自己身前。 “沐师妹,住手!” 沈卿的举动出乎来人的预料,她生生在半途止住去势,贴着沈卿身前折了个弯之后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此人也是个女子,比沈卿二人年纪略小些,同样的装束却掩不住她脸上的稚气,鼓起的双颊因为灵力收发过急透出隐隐的紫红色。她嘟着双唇丝毫不隐瞒对沈卿突然出现的不满,带着撒娇似的口吻质问起来。 “卿师姐,你为何要帮这浪荡子?”来人生气的质问道。 “师妹休要胡说,这是虞师妹与我的救命恩人!” “恩人?可我见他对你动手动脚的,不像个好人!” “那只是我的玉牌有些异常,他在查看而已。” “可师姐之前放出讯令,莫不只是想介绍这位恩人给姐妹们认识?” “贫嘴!之前我二人的确遇到了危险,有两个幽炎城的小人用毒制住了我们,好在这位道友出手将其赶走,否则也撑不到你们来救了。” “可恶,又是幽炎城的那帮家伙!” 听到幽炎城的名字,这位沐师妹义愤填膺的叫嚷了起来,将一旁的挚启直接忽视掉。她围着沈卿二人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任何损伤之后,随即拉着她们问起事情的始末。 挚启看着这位思维有些跳跃的女子,无奈的对着叶彤笑了笑。叶彤难得见到他吃瘪的样子,也觉得这位沐师妹十分有趣。 三人聚在一起没多久,官道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然后四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树林之中。待四人走近了之后,挚启才发现领头的两人他居然认识——正是四年前出现在汤溪镇后山山坟中的冼叶与冼月,身后的另外两人模样与沈卿三人相当,想来也是伏凌川的弟子。四人目光扫了挚启与叶彤一眼,然后径直走到了三位女子身旁。 “她们认不出自己?” 挚启心中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只不过是地底的一面之缘,而且过去四年的时间,他的经历颇多,如今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变化很大,两人不认识自己倒也算不得什么意外之事。 几人交谈之间已经将来龙去脉说的十分清楚,众人不时还回头看向一旁的挚启,片刻之后他们收了声,冼叶领着六人来到他身前。 “多谢道友仗义出手,解救伏凌川门人于危难之中。” “路见不平罢了,前辈无需挂怀。” 冼叶的气势比起四年前要强了许多,她话语间还夹杂着一股隐晦的试探之意,只是这股隐秘的气息似乎对眼前的少年没有任何影响,让她不免生起了好奇之心。 “道友不似江州修士,不知出身何派?” “晚辈不过是个山野散修,由外郡游历至此。” 冼叶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了几圈,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按照沈卿的说法,眼前的少年至少是一位御境的修士,可手持这般模样怪异养兵的木修,她应该有些印象才是。然而任她如何思索,也回忆不起在何时何地与其有过羁绊。相比她的谋定而后动,冼月的性子更直接一些。 “听说你解了幽炎城的火毒?” “试了许多办法,侥幸碰上了解毒之策。” “幽炎城在江州界内最为其他宗门忌惮的,便是这火毒。即便是修为高深之人不幸沾染,都需要以水磨之法徐徐祛之。如今你既然有了解毒之法,不如随我们一同返回宗门,到时不仅我伏凌川会以各种灵物相赠,就算整个江州的水行宗门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这个,解毒之法牵扯到我一件极为隐秘的私物。而且我二人尚有要事在身,恐怕不方便与几位同行。” 挚启不知道沈卿有没有将看到的一切告知她们,也不知道她是否猜出了他身怀活水之源,但他还是想谨慎的避开她们为好。即便这七人中有两人是旧识,还有两人才被他救了性命,可财帛最是动人心,见过了修行界无数尔虞我诈的挚启,如今已经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曾经的小小恩情之上。 他的拒绝让冼叶好奇之心更盛,同时也生出了几分疑虑。伏凌川作为江州最大的宗门,门中又多为年轻靓丽的女修士,不知是多少少年修行者的向往之地。可如今主动出口邀约,竟然被一位山野散修一言拒之,委实出乎了她们的意料。冼叶仔细思量了一番之后再次开口。 “你来自外郡,或许没听过我们的宗门。伏凌川是江州界内信誉极佳的修行大派,这一点即便是我们的对手幽炎城也是认可的。伏凌川的口碑由门中数代修士积累而来,几百年的时间以来,正、信、勤、礼已经是所有弟子根深蒂固的行事准则,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行担忧。” 冼叶说起伏凌川的过往,她身后的所有人都正襟肃面的聆听着。挚启见着她们的样子,认真思索了一番冼叶的言语之后,心中也有了几分摇摆。对方已经说得如此言真情切,若是自己还要强行离开,会不会更让她们心生怀疑?还有四年前她们五人究竟是如何从山坟中逃脱,为何事后姜灵与陶夭没有如约去汤溪镇找他?他犹豫的眼神让冼叶看到了一丝机会。 “若是解毒之法实在过于私密,我们也不会强求。” 沈卿与沈虞附和着出言相劝,就连与她们有了些许交谈的叶彤都对伏凌川生起了向往之意,最终挚启答应了下来。而当一行八位各具芳华的女子与一位少年出现官道上时,所有路人都对挚启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九人循着来时路向着清晨出发的客栈行去,路上还遇到了跟着讯令而来的幽炎城众人,不过身在凡人聚集之地,伏凌川又有两位长老在列,最终他们只是互相瞪了几眼之后便各自离去。 在客栈午饭的工夫,冼叶传出讯令让另外一批门人继续南下找寻灵物,而她将带着众人返回宗门。听到这个消息,挚启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沈卿是不知还是未说,但至少伏凌川还不知道他身怀活水之源的消息。饱食之后又添了几匹马,众人一路向北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伏淩川 江州因背靠大江而得名,境内湖河较隆兴府更多,因此当挚启踏入江州地界时,身体周遭便如同裹上了一层粘腻的汁液一般。他们进入江州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时节,炙热的天气加上升腾的水气,着实让挚启这个自幼长在山中的孩子难受了些时日。 九人虽然除了叶彤全是修行者,但除了冼叶与冼月二人,都处在识、御二境。低阶修行者赶路与凡人并无二致,尽管他们的体力要比凡人强出许多,但身下的马儿却只是凡马。 再加上几个少女没了来时忙于宗门任务的急促,一路上遇到秀美之地还要停顿片刻,走走停停下来,几百里的路程恁是跑了半个多月。 两位长老早就对拖沓的速度有些不满,只是身后好几个弟子都是头一次远行,她们不忍心扫了晚辈的兴致。如今终于到了江州城,众人还来不及休整一番,二人便催促着换马出了州城,再次向北行去。 因为大江历代都有水患之危,所以州城离江边还有些距离。北行了半日的工夫,挚启只是感受到了越来越浓厚的水系灵力的气息,并不曾亲眼见到大江的真貌。 又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北行的队列突然转为向东,就在他跟着折转之时,左耳旁响起震撼人心的轰鸣之声。他循声左望,只见一条望不见边际的大河插在两边高耸的山石当中,磅礴的水势沿着冲刷而出的河道从高处顺势而下,撞击在两旁的岩石之上发出擂鼓一般的轰鸣声。 掀起的浪花在空中折转了一圈之后,化作白沫重新落入江中,留下些许时运不济的飘入路人的衣帽之中,随着他们的轨迹不知消散在何处。大江每流过一个弯处,都会倔强的想要流出一条新的道路,虽然最终多数都落入了原本的河道中,但也有不少携着几块阻路的碎石落在了旁处。 眼前磅礴的大江东流的景象,让挚启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之力的宏伟。他呆呆的注视着奔流的大江,仍由身下的马儿凭着它的本能前行着。这种江河汇流并而同行的场景,让他摸到了一些隐晦不明的东西,他尝试着去抓住这种感觉,却总觉得眼前有着某种阻碍,就如同这些规矩着大江东去的群山一般。 “挚启!” 他正在思索之时,一声轻喝将他唤醒过来。他循声看去才发现叶彤手中正牵着他的马绳,与他并马而行。前方的伏凌川众人也放慢了马速,等着他们追上去。 “想什么呢?竟然连马绳都松开了,就不怕马跑岔了落入这大江中去!” 挚启接过马绳,略带歉意的追上了她们的步伐,伏凌川众人却不以为意,大概是司空见惯了。 “不要觉得失态,初见大江之时,许多人都会像你这般惊魂。” 挚启木然的点了点头,他的心思还在捕捉那一点模糊的感觉,只是百思而不得之时,心中不免有些烦闷。他又侧目看了一眼奔涌向东的大江,这份川流不息、山石难阻的执着,驱散了他心中因暂时的阻碍带来的挫败感。 一行人往东行进了约半日,在天色渐暗之时,一座高耸在大江边的山峰突然呈现在众人眼前。此峰在山石林立的大江边也十分显眼,瘦削的峰体入利剑一般插入天际,似乎将整个大江南岸隔成了两半。 山峰的顶部被天边云与水中雾半遮着,看不清峰顶的景象,不过待众人又走近了些之后,在夜色中依然能看见山体上不少发出各色亮光的庭院。当走在前方的冼叶停下来的时候,挚启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已经抵达。 一条绵延的山道出现在他们身前,旁边还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伏凌川。 挚启望着这三个字,有种方才站在大江岸边的感觉。只是与那种奔涌而下的磅礴气势相较,此处更多了几分纤柔。他的目光越过巨石向上看去,才知道比起刚才看见的侧影,伏凌川的正面更加震撼人心。 借着山体上每隔数丈出现的蓝光,一条从山脚绵延而上的石阶缓缓映入他的双目中。石阶从下而上,直至嵌入了那截隐藏在云雾中的封顶,彷佛将这座把大江南岸两分的剑峰又分成了两半。石阶上偶尔有因破损却未来得及清扫的碎石,彰显着它承载伏凌川数百年的悠久岁月。 “见过两位师叔,各位师姐。宗主已经得知诸位归来的消息,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请师叔明日携贵客前往大殿。” 来人是位看着比挚启还要小一些的女童,通报之后便转身退去。冼叶回头看了一眼挚启与叶彤二人,对着叶彤招了招手。 “你到我身边来。” 挚启对着递来目光的叶彤点了点头,然后她便站到了冼叶身边,一行人开始动身向山上攀去。 踏上第一阶的时候,挚启感受浓郁的水灵力扑面而来,虽然与之前站的地方只是一石之隔,但两处的环境已是天差地别。伏凌川应当是有大型阵法锁住了灵力外溢,不过以挚启对书自学的浅薄造诣,根本看不出头绪。 当他抬起脚踏上第二阶时,脚下有一股微弱的拉扯力阻碍他向上的步伐,不过这股力量在他看来十分弱小,只当是灵力充盈所致。 然而对着他不断的向上攀爬,脚小传来的拉扯之力也越来越强。他看了一眼四周,伏凌川众人一边登阶一边谈论着门中琐事,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未曾发觉。冼叶身边的叶彤也是四处张望着跟上她们的步伐,丝毫没有收到这股力量的影响。 “难道只是针对我?” 当一行人攀爬了一刻钟有余时,挚启感到脚下的力量已经有了些分量。这时有两位弟子向众人辞行,步入了踏道两旁的山路之中。剩下的七人继续走了半个时辰,挚启默算着踏过的台阶已经一千有余。 此时除了冼叶、冼月两位长老以及她们身边的叶彤,其余三人都收起了玩闹之心,面色凝重的缓步向上。继续走出没几步,性子活泼的沐师妹突然停了下来。 “爬不动了,我走了!”她看着有些不太高兴。 “沐师妹又进步了不少。” “还是比不过两位师姐啊!” “师妹修行时日比我们短,日后定会超越我们。” 沐师妹对着她们撇了撇嘴,然后消失在山道之中。冼叶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轻松的挚启,心中的好奇再次重了几分。 她原本以为挚启不过是个山野散修,只是侥幸得了解火毒之法,实力必然较门下弟子大有不如。可他小小年纪与她们同行,如今看上去却要比两位御境大成的弟子还要从容些。 随着六人的继续攀登,脚下的阻力已经让挚启感到了压力。几人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半个时辰的工夫,他们只走了不到五百阶。 沈卿与沈虞两人此时已经大汗淋漓,步履蹒跚,前方的三人突然停下,她二人险些撞了上去。 “好了,你们也回去吧。” 随着她们的躬身告辞,就连心思不如冼叶缜密的冼月也发觉了挚启的不对劲。她与冼叶交换了眼神之后,却并没有说什么,与师姐二人带着叶彤继续向上。 此时挚启明白这台阶的奇异之处,也知道自己显露出的实力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只是她们身边带着叶彤,不曾安排他二人,也不曾询问过什么,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当挚启登上一千七百阶的时候,巨大的拉扯力险些将他从还未站稳的石阶上拉了回去。他明显的一滞引起了前方两人的注意,不过见他最终并没有落回去,两人又继续向上行去。 挚启在这一阶了调整了片刻才继续踏出,只是当他踏上一千七百零一阶时,阻力却比刚才要小上几分。他尝试着继续登上几阶,果然都不如方才那般举步维艰。 “看来一千七百阶是个分水岭!” 随后的压力让挚启的速度慢了下来,每踏出一步似乎都携着脚下踏过的山石共同向上一般。不过走出五十阶,挚启脸上的汗水便开始向地面跌落,再走出四十阶时,他已经半躬着身子摸着石阶而上。在他几乎要伏在阶梯上匍匐而行时,前方的冼叶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我们也下去吧。” 挚启长松了一口气爬下踏道,身旁满身轻松的叶彤诧异的将他扶起,跟着冼叶来到了一座庭院旁。 “今夜我们就在此处暂歇,你先回去休整一番,稍后过来见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说完便与冼月二人走进了院中的两间屋中,挚启与叶彤对望了一眼,也找了两间相邻的屋子住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章 煮茶忆旧事 当挚启恢复几分来到冼叶的屋门外时,已经是戌末时分。屋中的灯还亮着,挚启敢接近门边,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冼叶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煮着水,腾腾的水雾升起弥漫在略带凉意的山中小屋里。 “坐!” 挚启在她对面坐下,冼叶点了一盏茶递到他身前。 “闲时从俗世学来的喝茶之法,不过无论碾茶还是点茶都差些火候,好在伏凌川的水都是极好的,勉强可堪入喉。” 挚启拿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与他喝过的茶相比,水中的灵气要浓郁许多。只是水中的气息遮住茶叶的清香,沫饽也散得极快,的确是个点茶初学者的手笔。 “你可知院外的石阶有何奇异之处?” “途有所感,知之不多。”挚启实话实说。 “从山下镌刻宗门名号的巨石起,至云雾之下最顶部的宗门大殿,共二千一百一十九阶,是伏凌川开派祖师亲自凿刻而成。凡门中新入弟子,都会攀爬石阶评判资质;若是有弟子修为晋级,也需以登上石阶的层次来确定。此石阶是伏凌川评定弟子的根据,也是划分实力的标准。” “原来如此!” “以我如今的修为,不过也是堪堪登上一千九百阶。而门中的御境弟子,也都在一千五百阶便无力维持。可你年不过总角,又出生山野,竟然比伏凌川门中的所有弟子都要坚持的更久;甚至若是有所隐藏,很有可能与我这个修行了数十年的长老不相上下。若非你之前一再推辞不愿随我返回宗门,我都会怀疑你与幽炎城之人串通演了一出戏,借此混入伏凌川。” “晚辈与幽炎城毫无干系,的确是从外郡而来,第一次到江州。” “你救了我两位师侄,沿途为人也算良善,我自然对你有几分信任。只是明日到了宗门大殿,宗主及诸位长老身前,你要如何交代你这身本事的来历呢?” 冼叶的话提醒了挚启,他虽然一路低调不出头,还为自己编好一套有几分说服力的说辞。但无论击退幽炎城二人救美,还是登山时无意间的实力展现,都已经让他之前的所有准备不攻自破。 若是明日到了殿前,他话辞稍有不当之处,极有可能被当成心怀叵测之人,其后果恐怕难得善终。想到此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有些冒险的想法。 “前辈可曾记得四年前罗冈山脉的那处山坟?” “你怎么知道此事?!” 冼叶闻言面色大变,握在手中的茶盏抖动了几次,溅出几滴茶水落在衣衫上。她没有在意被茶渍污了的罗裙,而是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挚启。 四年前的山坟之行,除却少数几人活着走了出来,修行界中有许多宗门的长老、弟子都埋葬了那座坍塌的山体之下。至今仍有许多人试图探查那时的事情真相,而作为幸存者之一的冼叶,回来除了遭到门中长辈的询问之外,还有许多人想尽办法接近她与冼月,意图从她们口中觅得些许端倪。 这也使她为了避开这些纷扰与危险,自禁山中三年,如今不过刚刚出山行走,居然会遇到一位再次提及此事的少年。而且就在自己房中,还是由她亲自带回,这让她如何不失色! 挚启没想到简单的一句寒暄之词,会让冼叶如此失态。他不知那日在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何事,如今冼叶的失态,是否会与这段时间的经历有关。一时思量之间,他竟然有些犹豫是否该继续谈论此事。 “你究竟是何人?从何处听得此事?”冼叶稳住了颤抖的茶盏。 冼叶虽然极力保持着冷静,但带着凶厉的质问声还是显露出了她心中的波澜。挚启明白若不将事情原委说个通透,今日怕是很难走出这个屋门。他心中一横,索性把一切都说个清楚。 “四年前晚辈曾跟在冰灵仙身后,于山坟中见过您与冼月前辈一面。” “是你!”冼叶失声道。 “那日只是匆匆一面又时隔四年,前辈居然还记得,晚辈深感荣幸。”挚启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因为......” 或许是惊讶于挚启的身份,冼叶支吾着说了几句他听不真切的呓语,然后她用力的握住还未放下的茶盏,深吸了一口气。 “我记得那时你不过刚入修行之门,怎会在四年的时间内就有了如此修为?而且你为何不在安庆府的偌寒涧,却是从南面的隆兴府而来?” “数月前我自宗门历练而出,游历中恰好到了鄱西郡,前些时日路过隆兴府时救了这位同行的朋友。这次途径江州,是准备借江道而下,返回宗门的。” 挚启面不改色的将一通妄语说得十分自如,心中却暗暗的对着姜灵和偌寒涧致歉。他无意自抬身份诓骗伏凌川之人,只是他独自一人又身怀重宝,虽然当下还不曾将灵物外现,但若是明日在大殿中被他人识破,也可以倚仗这个虚假的身份博得些许与之拉扯的资格。 “原来如此,可是既是偌寒涧弟子,为何却不自报家门,却要说是个山野散修。而且你这腰间的灵物,倒像是个木修。” “前辈见笑了,这只是我随手拾得的一件低阶灵物,至于身份之事,宗门曾有交代,历练之时不可倚仗身份寻求方便。”挚启继续胡编乱造。 “倒也符合你们宗门冰冷的做派!” “前辈说笑了!晚辈也有一事要请教前辈。” “说来便是。” “那日在山坟之中,巨石砸落之时,晚辈不慎昏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何事一概不明,不知前辈可否告知一二?” “这个......姜师妹未曾对你说过?”冼叶闻言眼神闪烁了起来。 “不曾!” “那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等你回归宗门之时再去问她吧。” 冼叶的犹豫与拒绝让挚启心中疑虑更深,自从那日分别之后,姜灵与陶真便音讯全无。若不是他在几人自报家门时记下了宗门的名号,如今怕是都还在一片懵懂之中。 而如今寻到了昔日同历险境的旧人,既然也对那日的旧事三缄其口,这让挚启不得不怀疑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必然发生了令她们不敢再次提及的大事! 挚启还想继续追问几句,却见冼叶面露疲态的熄了炉火,开始收拢一应茶具,一幅送客歇息的做派。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开口,借着月色出了屋门,站在门口徘徊了一阵,默默走进了自己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宗门大殿中 第二日清晨,尚在睡梦中的挚启被一阵呼喝声吵醒,昨夜费心费力的登山与夜谈,令他有些疲乏难解。他推开屋门之时,院中的叶彤正在耍着一套拳法,他曾见过她出手几次,这拳风刚猛的路数定然是叶家的家学。 冼叶与冼月二人也站在台阶上津津有味的看着此刻颇有龙虎之威的叶彤,眼中闪动着欣赏的光芒。三人见挚启的屋门打开,都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你们收拾一下,稍后随我前往宗门大殿。” 重新站在石阶上,遥望隔着三百余阶、穹顶插入云雾中的伏凌川宗门大殿,挚启又陷入了苦涩之中。昨夜登山,未到一千八百阶他就已经筋疲力尽,若是按照之前冼叶的说法,上方的三百余阶恐怕不是他如今能够攀爬的。 正当他欲开口询问时,冼叶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模样与伏凌川的身份令牌相差不大。它放出一阵蓝光将四人笼罩,冼叶便抬步向上走去。 “走吧!” 挚启循着她的步伐踏出了一步,昨夜令他举步维艰的那股拉扯之力竟然没有出现!他又尝试着走了两步,果然如履平地般轻松。他明白伏凌川开派传承的石阶,断不会突然失了效力,定是这将四人罩住的蓝光所致。无需面对束缚周身的阻力,他整个人便轻松了起来,也学着叶彤的样子欣赏起沿途的风景。 自一千八百阶往上,石阶两旁的庭院便少了许多,却多了不少在南朝都难得一见的草木,而且大多都长的极为繁盛。作为水修宗门又占有灵山,伏凌川的这方水土不仅养出了众多优秀的修士,就连山中花木也受了益。 四人走的不快,不过三百余阶也只花费了她们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途中还遇到不少上下忙碌的门中弟子,他们的脚步要比四人快上许多,见到冼叶两人还会停下来行礼。 当他们踏上第二千一百一十九阶时,一个巨大的山间广场呈现在四人眼前。彷佛将整个山峰削平了一般,除了正前方的那座大殿身后还能隐约看到一截矗立的山体,整个广场就是一个被开凿出来的山顶平台。广场四周整齐排列着许多殿宇,不过除了中间的大殿,其他建筑都有许多不停出入的弟子。 “和其他宗门不同,伏凌川所有管理门中事务的职殿都集中在这云顶之上,而中间那座,便是宗门大殿。”冼叶耐心的向他解释着。 “云顶?我观那宗门大殿之后还可向上,那又是何地?” “那一段啊!”冼叶面色肃穆。“我们称之为‘登仙’!” “登仙!何处可登仙,烟波深处匡山颠!” 挚启默念着这句不知从何时流传下来的诗句,明白了诗中那时所指的匡山大概就是此地了。只是此句的作者是观山有感,还是觉得修行不易,就不得而知了。 思索之间,四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前,与云顶的其他殿前的喧闹相比,此处好像将所有声音都隔开了一般。殿门大开着,门前并没有守卫,幽深的殿堂中透出淡淡的光芒,殿门的正上方横着一块匾牌,上面书着四个大字——川流不息。 跨过大门的瞬间,挚启有种被庞然大物吞噬的感觉,不过片刻之后眼前升起亮光,这种感觉便烟消云散了。他随着冼叶继续向前,当四人走到大殿深处之时,突然感到几道凌厉的目光扫过自己周身。待他抬起头时,这些目光却毫无踪迹,只看到了几道衣着相近的身影。 为首的是一位着青蓝相间衫裙的女子,面上如同遮了云雾之间看不真切长相,不过从衣衫下凹凸有致的身材与两侧纤细的双手判断,应当年岁不大。 她端坐着不曾有任何动作,但挚启能感受到她在注视着自己,而从这莫名的审视的目光中,他能感受到昔日在厝叶园面对木厝峰主才有的威压。 “见过宗主,各位长老!” 冼叶与冼月上前行礼,挚启才感受到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而这时他才看清除了正上方端坐的伏凌川宗主之外,还有数位男女不一的长老在座。这些人大多是中年人模样,面上的神情各不相同,不过无一例外的都在有意无意间窥视着他。 “先入座吧!” 一道清晰的声音自宗主口中发出,但挚启却觉得这声音传入耳中时悠远而飘渺。冼叶二人入座之时将叶彤叶带到了身旁,此时殿中站着的只剩下挚启一人。伏凌川宗主没有再开口,而是她左手边的一位女子站了起来。 “我是伏凌川外执长老冼婼,听叶师妹说你曾解了幽炎城的火毒,不知可否属实?”与其他在座的长老如水的气质不同,这位冼婼长老面含杀伐之气。 “晚辈的确在途中为贵派的两位弟子解过火毒。” “本门与幽炎城关系不睦,这是整个江州人尽皆知之事。而他们的火毒一直是本门的心腹之患,你若是肯将解毒之法交出,有何要求尽可以提!”冼婼言辞生硬,让人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这个......实不相瞒,解毒之法事关晚辈私密之物,实在有些不便示于人前。” “嗯?!” 冼婼闻言双眉紧蹙。她主管伏凌川外事,这些年与幽炎城的摩擦中,经历过不少厮杀,因此除了调度宗门而养成的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有一股常年与人厮杀积累的暴戾之气。如今她听到挚启的推脱之词心中不悦,不觉间将自身气息外放,令殿中的众人都有些不适。 “师姐,容我说几句。” 冼叶突然出声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气氛,她快步走到冼婼身边,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冼婼的脸色随着冼叶的耳语变幻了几次,最后又恢复了初时的清冷模样。 “昔日我游历之时,曾与偌寒涧的冰主有过同行之谊,而且伏凌川数代门人,也与偌寒涧弟子多有往来。你既然来自偌寒涧,我也不让你为难。若是解毒之法涉及宗门之秘,我即刻修书一封给冰主,待她点头之后再行商议。若是你个人之私,那希望你念在两派数代交好的情谊上,相助于伏凌川,我们必定不会亏待你!” 得知挚启的身份之后,冼婼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而其余长老听到他是偌寒涧的弟子,脸上顿时也轻松了不少,看来两派交好的传闻并非虚言。 只是他们的轻松却让挚启为难了起来:偌寒涧他唯一相识的便是姜灵,只是四年时间音讯全无,此时她是否记得他都是未知。而冼婼口中的冰主,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若是真的致信于她,岂不是自己的身份便败露了。可如果承认是个人之私,以两派的交情却过于推脱,就显得太过无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登仙 见着挚启思索的模样,冼婼退后两步坐了回去,所有端坐的伏凌川长老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复。两难的选择让挚启没了主意,伏凌川与幽炎城之争持续了数十年,虽然他们不急于这殿中的片刻,但断不会在为得到解毒之法前,轻易将挚启放离。而如果真的将活水之源拿出,他也不敢将生死赌在自己的虚假身份带来的宗门情谊上。 身后传来两道轻盈的脚步声打断了挚启的思绪,长老们也面露不悦的看向殿门方向——宗门大殿议事鲜有弟子敢前来打扰。来人有两个,前面领路的挚启不曾见过,不过走在后方的是沈卿。两人走到他身后不远的位置停下,对着座位上的诸人行了一礼。 “卿师姐说有要事禀报,事关此次议事。” “沈卿上前来吧!” 开口的是伏凌川宗主右侧的一位长老,这位领路的弟子闻言退去,沈卿上前几步站在了挚启身边。 “你有何事要说?” “禀内执长老,弟子僭越,想亲自向宗主禀报。”沈卿咬牙道。 “嗯?” 沈卿的大胆之言让这位内执长老十分诧异,她印象中眼前这位弟子在门中向来有乖巧之名,此刻却敢在宗门议事上行僭越之举。她正要开口质问之时,一道悠扬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她上前来。” 宗主开口,殿内立马安静了下来。沈卿缓缓踏上台阶,在离宗主之座还有几步时跪了下来,行过大礼之后开口呈述。挚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从诸位长老的神情猜测,他们应该也是听不见的。沈卿说的时间不长,期间宗主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在交谈即将结束之时,她接过沈卿递来的玉牌摩挲了片刻,交还之后便直接让沈卿退去了。 “诸位,此间事稍待,我要带他上去。” “什么?” “上去?” 宗主之言引来殿中哗声一片,还有几位长老满脸不敢相信的站了起来。 “宗主,可是要带他登仙?” “不错!” “宗主不可啊,伏凌川立派至今,能踏上登仙路的除了各位师祖,便只有历代宗主。让一个外人登仙,传出去如何让门中弟子、长老信服?” “是啊,宗主,此事需三思啊!” 从各位长老焦急的神情来看,登仙应该是伏凌川中的大事,即便是身为宗主也无法一言而决。挚启不明白这位宗主突然生出了这种主意,但他也报着与长老们同样的想法——不去为好。 且不说这登仙路于他来说是未知之地,便是那些走上登仙路的伏凌川祖师与历代宗主,必然个个都是修为高深之辈,让一个修行不过数载的少年走上去,很容易就被他们看穿了虚实。 “我虽为宗主,但此等大事也不敢独专,是祖师的意思。” “祖师!” “这......” 听闻是祖师之意,殿中的长老们便没有言语,虽然有的面色还略带些犹疑,但多数都接受了这个解释,并对挚启投来艳羡的目光。毕竟他们若是修为无法再进一步,此生恐怕都无缘踏上这近在咫尺的登仙路。 “好了,你们稍待。你随我来。” 挚启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跟在了她身后。尽管他心中有一百个不乐意,但无奈人在他宗门墙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此时已经空了宗主之座,继续向殿后走去。不多时便进入了一条不宽的甬道中,继续走了约十数丈之后,一道与这座宗门大殿有些不太契合的破旧木门出现在二人眼前。 走在前方的伏凌川宗主在木门前停下,将腰间挂着的玉牌轻贴在木门上,然后便是“吱呀”的一声,这扇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破碎掉的旧木门在他们眼前缓缓打开。 从木门跨出的一霎那,挚启便感到被浓郁的水灵力塞满了口鼻。只是他并非水修,灵力从他的身体中掠过,又在他的呼吸间回归了天地。 挚启抬起右手从眼前的云雾中穿过,几点水珠落在手心,然后立马化作轻烟消失在眼前。此时的他才明白,方才在山下远望时遮蔽了山顶的缭绕之物,竟然是被锁在峰顶凝成液状的水灵力! 手指间流水般的触感传来,他此时心中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初见大江之时。天地之力伟岸,而修行之力却可改天换地。 “跟上!” 思绪随着这一声归来,挚启才发现脚下有一条延伸而上的石阶,此时宗主正站在石阶上等着他。此处与山门处的风格相仿,都是一条石阶直通峰顶,两旁是满山的草木。不同的是没有了下方石阶的压力,与寻常的登山之阶没有什么两样。 被云雾遮掩的草木中,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模糊的庭院的影子。这里很安静,安静到两人轻踩台阶的脚步声,似乎都会打扰了在院中歇息的前辈。不过并没有人出现指责他们,两人就这样在回响的脚步声中缓缓攀向峰顶。 一座木屋,一院花草,一个独坐在崖边的老妪,这就是挚启登临匡山颠时看到的一切。山顶十分清明,笼罩着整个匡山上部的云雾没有蔓延到此地,在这里能看见真正的天上云、山下水、人间人。 “得幸登仙路,满目世间人?” 身前的女子将他带到山顶便没了踪迹,留下满腹疑问的挚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再次将这个布置极为简洁的山顶扫视了一遍,终于有一个轻柔的将他从无所适从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过来坐。” 声音听着十分悦耳,与她佝偻的身形和花白的头发有些不符。虽然此地只有两个人,但挚启还是确认了一番之后,才走向这个面崖而坐的老妪。 挚启走到她身边坐下,从侧面看见了一张美艳而略显疲态的中年女子的面庞,珠含烟波的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山下,双眉之间透出一丝岁月凝出的倦意。 她对坐到身旁的挚启不以为意,彷佛崖下的风景更甚身边人。挚启随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也目不转睛的呆坐了起来。 山下是大江,完全不同于山下的大江。江还是那条江,然而于处在山下时的观感已经完全不同。山下的大江怒浪扑面,水击岩壁,磅礴的气势令所有立在它岸侧之人折服。 而山上的大江看着只是一条平静无波的河流,顺着它既定的河道缓缓汇江入海。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之前那股隐晦不明的感觉再次涌上挚启的心头:天地大势,立于其侧时,只觉势不可当;若坐于其上,则如仙人抚顶一般可知其始末。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上云 山下水 人间人 在崖边的两人都在沉思之时,一个衣着素雅的年轻女子从院中的木屋走了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他们身后,似乎要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一般。 “曦儿,又胡闹了!” “哎呀,为何每次都能被祖师发现!” 被崖边之人识破,年轻女子似乎有些不开心,不过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结果,她娇哼了两句之后便坐在了中年女子的另一侧。 “都是做宗主的人了,怎么性子还是这么跳脱!” 宗主!伏凌川宗主!谁能想到江州第一大宗门如今的宗主竟然是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即便此时挚启醒着,他也完全想象不到身边这个靓丽俏皮的女子,便是那个在大殿中执掌一宗权柄、相貌不明且声音难辨的神秘伏凌川宗主。 “祖师奶奶,他何时才能醒来?” “他在想一些东西,想明白了自会醒来。” “那他在想什么东西,居然都能想睡着了?” “在想那些你不愿意想的东西。” “那些东西很难的,他能想明白吗?” “他虽然年纪比你小,但经历却比你复杂很多,感悟自然要深一些。” “那不如祖师放我下山游历,让我增长些阅历如何?” “你是一宗之主,怎可轻易离山?” “两位师姐一内一外,将宗门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在与不在并无区别!” “等你能像他一样,静下心来坐在我身边观大江东去,我便许你下山。” 冼曦撇了撇嘴,坐在一旁不再言语,也学着两人的样子看着山下奔流向东的大江。然而一刻钟时间不到,她便起身在崖边重重的剁了一脚,钻入了满院花草之中。 挚启此刻脑中全是流动的大江。时而奔涌如潮,时而平静无波。他俯下身去能感受到江水溅到脸上时的清凉,立于云巅能看到自天而始、入海而归的圆满。天地巍然不动,而观者却各有所感。大江如是,匡山亦如是,唯山下人与山上人有别。 挚启似有明悟一般睁开双眼,发现身旁之人已经将目光从山下移到了自己身上。她的正脸比侧脸要更多几分美貌,峨眉黛目美人尖、碧口琼鼻桃花腮。 她虽然脸上未施脂粉,但也担得上这句溢赞之词,就算是发髻上沾染的片片霜华,也只能多添了三分清冷。除却眉宇间的岁月沧桑,她让挚启想起了母亲。 “才得明悟却心有戚戚,可是忆起了往事?” “前辈见谅,晚辈想起了逝去的亲人,有些失态。”挚启赧然一笑。 “亲人啊!”她思绪似乎飘得很远。“想不起来了,这些年除了那丫头,唯一见过的就是你了。” “是晚辈之幸。” “你也不用这般拘束。对了,老身江漪,你是叫挚启对吧?” “见过江前辈,晚辈正是挚启。” “挚是古姓,我已经许多年未曾听过这个姓氏了。” 江漪的目光越过挚启看向远方,似乎又陷入了追忆之中。挚启突然听到身后的花草丛中响起窸窣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身旁的追忆之人却已经回过神来。 “失态了。活得年岁久了些,总是会不自禁的忆往昔。” 挚启礼貌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从江漪的神态中能看出她的确已经活了不少岁月,只是猜不着具体的时间,他也不敢妄言以免闹出笑话。 “说正事,你应该也是见过祂了?” “祂?”挚启疑惑道。 “能让沈卿丫头的玉牌生出感应,你肯定是见过祂的。以我如今的年纪,倒也不用避开祂的名讳。祂就是隆兴府城外,水灵眼中那座小岛上的水灵!” “水灵!” “不错,你也不必否认此事。虽然自那里归来之人都会闭口不言湖边水、岛中事,但你我都是经历过的人,倒也无需避讳。” “前辈也曾去过水灵眼?” “是啊,昔日我初入修行界时,便听闻了水灵眼毁誉参半的名声。待到多年后修为到达瓶颈之时,便毫不犹豫的闯了进去。好在我运气不错,没有倒在那诡异的寒气之中。不仅最终得见祂,还有幸在窥真池中觅得一丝天命。” “前辈也在那池中看到了东西?” “哦?看来你也看到了?”江漪突然转过头看向他。 “晚辈的确看到了,可却是一头雾水。” “人尚有千面,何况是天地命数,若是你觉得在池中所见之事尽是虚妄,或许只是千面中的一面。” “那前辈所见之事可已成真?” “我之命数,你之浩劫,池中所见不可随意与他人说!” “啊?与我同行的女子曾将她所见之事与我分享,会不会于她不利?” “既已经说了,若事中无你,倒也没有大碍。” 江漪的话让挚启心生警惕:画中无我则无碍,可她以前如今的年岁和修为,连那个自古至今的水灵都可以不避讳,为何会忌讳向自己提及她的池中所见?莫非她所见的与我有关?江 漪并不知道此刻挚启心中的想法,只是见他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比她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媪皱得还要深些,心中有些不忍。 “既然有了这一层缘分在,你也不用担心我将你背上的灵物贪墨了吧?” “灵物?前辈指的是?”挚启口中若无其事,心头却猛地一紧。 “伏凌川虽然是江州宗门,但对于修行界中事还是有些耳闻的。前些时日袁州修行界霸主厝叶园被人打上山门,接着又有雾隐山之人上门,而后更是放出布告要追查楚南郡一个小镇上的俗世家族的灭门凶手,都是因为你吧。而你背后的坡垒木心,便是这所有事情的源头。” “前辈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事情始末。” “呵呵,你也不用恭维我,我要说的是另一件灵物——活水之源。它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看来是曾经到过水灵眼。你倒是有些气运,年纪轻轻便身怀两件绝世灵物。” “前辈见过的灵物无数,肯定是看不上晚辈这点家底的吧?” “你这点小心思就收起来吧。你将它拿出来借我一观,就当是你在此地所得感悟的补偿了!”江漪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这个......” “怎么?凭崖观江片刻所得,便抵得上他人数十年苦修,你如今只待修为积累,就可以直达命境门槛,莫非如此福缘还比不过一个灵物?” “哪里哪里,晚辈只是对于自己所得也有些懵懂。” 话语间挚启从身后的背囊中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江漪,她轻轻掀开盒盖,一片蓝光布满双眼。 “势境借天地之力,就如同你在山下置于大江岸畔,感叹其气势磅礴的同时,又觉得随时会被其吞没。而命境初窥天地命数,便知这天地之力的始末,以自身与之契合,便可事半功倍。” 江漪的一席话让挚启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她则慢慢的从木盒中将活水之源捧在手心,看着在水壁后翻转不息的流水和那一丝透着熟悉气息的水线,再次追思其往事来。 匡山之颠的风很大,但吹过二人身边时却很柔和。甚至刮过这片花丛,除了枝蔓的轻轻摇摆之外,连随意铺在木屋顶上的茅草都不曾掀开。钻在花草中的冼曦不知去了何处,此刻山顶上只有对坐着各思己事的挚启与江漪,剩下的便是在院中戏耍的清风。 “你能解了火毒,是因为它吧?” “的确如此,晚辈虽然懂些粗浅的医术,但也无法挥手间将令江州各大水行宗门头疼的火毒给解了。” “这灵物中有一丝后来注入的水线,可是水灵的手笔?” “正是,这是一缕窥真池的池水。” “难怪它能解了火毒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需要从中抽取一股流水,不过你放心,这不会伤及灵物根本,只需些许时日它便能恢复如初。” 挚启无奈的点了点头,如今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江漪看穿,而且也确实在此地得了天大的好处,他无法开口拒绝她的要求。 只见她手心一道蓝光打在活水之源的水壁上,片刻之后便有一股流水透过水壁缓缓滴在了江漪凭空凝成的一团活水之中。待这股对于活水之源来说的确算不上伤筋动骨的流水滴尽,江漪将蓝光收回,同时将那团活水收入了一个银瓶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独自上路 挚启是一个人下山的。虽然坐在那崖边也许会生出新的感悟,但他并不喜欢那种将自己赤条条摆在人前的感觉。他接过活水之源便直接告辞,江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之后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有交代如何下去。 最后他只得沿着来时路慢慢摸索着向下,来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时,笼罩着山巅的云雾已经融入黑暗之中。木门是紧闭着的,他身上没有伏凌川的身份玉牌,只得在木门上四处摸索寻找开门之法。 他在应该有门把的地方找到一个寻常的门把,然后轻轻往外一拉,在一声熟悉“吱呀”声中,木门缓缓开启。 空空如也的宗门大殿中只剩下空置的几个座椅,他走到门口时发现连个守卫之人都没有,心中暗忖着如此重地竟然不设防。他正要回身再看上几眼,突然一种隐约的窥视感让他停了下来。 “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云顶上的各个执事殿中依旧又不少人来往,但比起清晨上山之时少了许多。对于挚启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他们也毫不在意的忙碌着自己的职责。 下山是毫无阻碍的,他踏下三百余阶来到昨日的小院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院中十分清净,只有叶彤的房间亮着光,挚启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的时候,叶彤也开门走了出来。 “两位前辈回自己的院中了。”叶彤走到院子的石桌旁坐下,挚启也跟着坐了下来。 “可有留下什么话?” “她们好像也有些疑惑,只说了伏凌川云顶之下让我们随意来去。”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可却不是久呆之地。” “可是担心囊中的那个东西被发现?” “已经被发现了,她们并没有强占之意,只是借用了片刻。不过我当下的身份都是编造而成,也不知她们是否识破了,总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我准备这两天便下山。” “哦,我打算留下了。” “嗯?你要留在这里?” “不错,这里能让我感到平静。几年的江湖流浪,我有些厌倦了四处奔波的日子。此处环境上佳又多为女子,虽然我不能修行,但伏凌川也有不少凡人居住,据说还有不少江湖中罕见的武者功法收藏。这里算得上是个完美的落脚之地,并且离隆兴府不远,等父母安顿好了还能回去看看他们。” “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其实那日在水灵眼时,有件我也十分疑惑的事没告诉你,直到昨日看到大江之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窥真池中我与那个陌生男子相遇之地,便是在这大江岸边!” “你相信那池中所见?” “其实信与不信又何妨,我既已决定留在此地,验证池中所见不过是顺手之事。一个画中人而已,难道还能让我的命运生出比当下更大的变数?从一个在江湖中流浪的有家难归之人,变成了江州最大的神仙地的住户。从我出生至今近二十年,即便是在最大胆的梦中,也不敢做出这种臆想!可如今却变成了现实。凡人居仙地,已是承天之赐,何需再心有不足而四下求索。” “不过一个及笄之年的女子,怎么还生出了如此多长嗟短叹?”挚启打趣道。 “你不过一个总角之年的臭小子,教训起人还一套一套的呢!” 叶彤突然暴喝了两句,让挚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她,确认她还是之前那个她之后,叶彤似乎也对自己的言语不雅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放声大笑起来。 “你若是一直留在这里,我们便还有相见之时。” “那是何时?” “曾经有位前辈说过:江湖再见,无期亦可期!” “这话倒是颇有几分江湖味道,我记下了,前路珍重!” “珍重!” 第二日卯初时分,匡山还处在被夜色包裹的安静之中,挚启轻轻推开院门踏上了下山之路。他没有特意与叶彤告别,该说的昨夜已经说完了。至于伏凌川的众人,大概在他起身之时就知道了他的动向,只是不知会有几人出现。 此时的石阶上空无一人,踢起一块碎石都能在台阶上跳起响彻山间的回声。可是还是没有人出现。直到他走到山脚镌刻着“伏凌川”三个大字的巨石时,才看见等在这里的沈卿与沈虞。 “宗主与诸位长老已经知道你要离开,派我们二人来聊表谢意。” “贵宗主虽然神秘了些,但却十分善解人意,派你们来场面总比派长老要轻松许多。” “此次伏凌川因为解火毒之法耽误了你不少行程,宗主言除了已得的报酬,另将此物赠送于你。” 沈卿递过一个玉牌,挚启瞧着与她们的身份牌有些相似,只是除了她们玉牌上刻着的大江图案之外,背面还有一道匡山的刻影。 “这是伏凌川的山川令。凭此令可以调用宗门的人力与物资,还可以让你前往安庆府的路途顺遂一些。” “只是这些?”挚启皱眉道。 “这些还不够?这令牌整个宗门都没有几块,赠予外人更是头一遭,你可别不知足!” 沈虞看着挚启不以为意的样子,火爆的脾气又忍不住了。挚启哂笑一声没敢接话,拿着令牌仔细打量了一番收入怀中。 他对于眼前的两个女子印象还是不错的,她们本可以倚着宗门大义的名头将所见之事全部说出,但最终只选了对他这个救命恩人有利的消息。他对着两人深躬一礼,转身离去。 “师姐,他究竟什么来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虞突然开口。 “长老们没说,我也不清楚。” “总感觉宗门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看似诚意十足,却又好像不愿接触太多。” “门中各位长辈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他应该是个好人。” 在山脚下的两人谈论着远去的挚启的同时,匡山之上那位常年端坐在崖边俯视着大江的妇人,此时的目光也透过遮住了山巅的云雾,遥望着与她隔着整个匡山的小小身影。她眉宇间的疲态被一缕愁绪所替代,口中还念念着旁人听不清的说辞。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公 江州的大江渡口,在其界内的极东之地,与楚北、淮西两郡隔江相望。作为鄱西郡最大的渡口,每日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无论西行与东进之人皆汇聚于此。还有许多当地的车马停在渡口,为刚停进渡口的货船做些转运的活计。 当挚启策马奔行三天,来到离渡口尚有一里有余的地方时,就不得不放缓了马速,以免撞上川流不息的人马。而当他接近渡口门前时,便被迫将马交给了一位在此处专为停车看马的伙计,步行走进了渡口之中。 渡口中充斥着操着不同口音的吆喝声、叫骂声、行酒的呼喊声,让本就有些凌乱的这片地方更添了几分嘈杂。挚启刚走进门中,便看见有两批人马在渡口门前相互指责着。 他听了片刻,原来是一进一出的两队人马互不相让,堵住了渡口大门,对骂的同时还引来了不少欲进出而不得之人的责备。好在没多久便有渡口的官员上前来平复了纷争,两方人马各自退让之后,渡口再次顺畅通行起来。 挚启跟着这位叫嚷起来声音能盖过所有人的官员往渡口深处走了几步,待到他在一处阴凉的角落坐下时,才上前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官员见着他年纪不大又有几分出尘的气质,顿时显出了与人前不同的柔和一面,为挚启解答了心中所惑。而当他满心以为得了此人的详细指点,此次渡口之行定会比较顺利之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哭笑不得。 办理来往登记的地方是个临着江边的不大的屋子,有了他人指点,挚启自然很快就找到了这里。只是当他看到从木屋到江边折了好几次弯的冗长队伍时,才知道无论有人告知与否,这都是一个极容易找到的地方,可是顺利办理各道文书,却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听着前后排队之人的议论,有不少人已经在此处等了一两天。由于江船向来都是货、客两运,所以登记一人都需走过两次程序,速度自然就慢了很多。再加上还有不少渡口官员领着有身份或是有银钱的商客省去这漫长等待的过程,就让这些寻常百姓更多了些时辰的煎熬。 八月的烈日炙烤,再加上江中溅起的浪潮化作水雾裹在身上,湿热的天气让大多数等待之人都苦不堪言。更有身体稍弱者即便是捧着水袋不停的喝着,也没有让惨白的脸色好转几分。 连续几个人的晕倒让人群骚乱了片刻,不过手持兵器的军士只是淡淡的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大概是习以为常了。离挚启隔着几个人的不远处也有一位中年妇人晕倒,他也顾不上占着自己等待了半个多时辰的位置,几步走到妇人跟前,在她亲人不解的目光中握住了她的右手。 惨白的脸上快速恢复了些许血色,挚启又在她口中喂入一株药草之后,妇人轻哼两声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目。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亲人们也纷纷对挚启躬身道谢,他起身之时占了他位置的百姓则是退后几步让了出来。他没有回到队伍中,而是拦住了一位领着几位商人模样的渡客准备木屋的官员。 “百姓不堪暑热多有晕厥,你们视而不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公然不顾秩序领人徇私?” 这位原本对着几位商人满面笑容的官员见着有人出声阻挡,顿时沉下脸来,但看清拦路之人不过是个总角少年时,只得不耐烦的啐了一口。 “这是哪家的野小子,赶紧来人领回去!” 人群中没有人应声,而挚启依旧站在身前拦住了去路。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不禁觉得有些失了颜面,抬手搭在挚启肩上准备推开他。 推搡了两下之后,他发现这个在自己便便大腹面前,显得有些单薄的少年不仅纹丝不动,更是身上有一股怪力传来,将自己逼退了两步。 这次他是真的失了颜面,怒火中烧的他正准备开口叫来军士对付挚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位年轻人拦住了。 “此事我来处理。” 失了理智的官员见着还有人敢站出来,因为怒火而涨红的脸上现出几分狰狞,可当他抬头看清来人的长相时,脸色“唰”的变成了满布惊恐的惨白。 “全凭大人吩咐!”他的声音甚至在颤抖着。 来人是个身着武官服、二十岁许的年轻男子,与四周站立的甲士相比,双目要灵动许多。他没有理会硬挤出谄媚微笑的官员,而是径直走到了挚启跟前。 “可否借一步说话?” 挚启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了一个阴凉的棚下。 “在下五川,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挚启!” 挚启方才并没有看出五川是个修行者,人群中气息繁杂且靠着大江水灵力十足,如今走到了清净之地,才发现他身上淡淡流转的水修气息。五川见着挚启年纪不大又是独自一人,只当是哪个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 “道友可是头一次来江州渡口?” “正是,可有何不妥之处?”挚启江州渡口的不满也蔓延到了五川身上。 “那倒是没有,不过修士渡江,有专门的登记造册之处,道友无需在此列队等待。” “原来如此,修士踏仙途,富贵通财路,那他们?” “你说这些寻常百姓?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能习以为常吗?”挚启眉头深锁。 “道友是觉得不公?” “的确不公,别人都可寻得捷径,而他们只能煎熬着习惯。” “呵呵,同是生而为人,你我凭天赋踏青云修行路,他们只能摸爬尘泥间。这世间还有何种不公能比得上这生来的仙凡之别呢?” “道友倒是看得通透。”挚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哪有这等眼界。其实渡口来往的修行者颇多,也有不少像道友这般替百姓鸣不平的。刚才这番道理是一位带弟子出来历练的前辈说给他的晚辈听的,我不过是恰巧在侧而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左右无事管闲事 五川领着挚启在渡口中拐过几个弯,来到了一个在渡口中算得上奢华的楼宇前。两人踏进楼中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挚启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品着身旁年轻的女侍递来的茶茗。 登记的过程十分简单,只是问了名字、目的地以及想要出行的日期。得知去往安庆府最早的船期也在半个月后,挚启陷入了犹豫之中。 “若是道友不愿回宗门等待,渡口也有安排。” 原来前来江州渡口横渡大江的修行者中,有不少初出山门历练的修行者。这些年轻的修士大多对外界充满新鲜感,即便是离船期尚有许多时日,也不愿折返宗门静待。 渡口官员为了讨好这些修行之人,便在此处修了座楼,一是用来歇脚,二是让距离船期日短之人暂住。至于时日较长者,渡口还有专门的马车将其带到江州城中妥当安置。挚启思量间没有下决定,而是坐在堂中与五川闲聊了起来。 “五道友是怀艺投军,还是发迹于军中?” “想不到道友对军中之事也知之甚多,三年前我还不过是个普通军士,被军中发掘出了修行天赋。可惜天赋只是丙末,三年苦修也只是初入识境的修为,好在我平日里有几分眼力,便被派到了渡口做些迎来送往之事。” “道友眼力的确不凡,为人也极好,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承道友吉言了!” 堂中有不少人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轻声交谈着,甚至还有新进来的扫过两眼便发现了相熟之人。多是江洲修士又同是渡江而行,片刻之间就结成了好几个同行的队伍。 不过挚启与五川一个年幼,一个修为浅薄,并不在众人的考虑之列,两人身边倒显得有些冷清。突然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门口飞进来一个满脸大汗的中年修士,他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 “伏凌川和幽炎城又对上了!” 一句话立马吸引了堂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正当所有人都等着下文时,此人却停了下来继续猛喝了起来。众人等得有些不耐了,纷纷递来自己桌上的酒茶。 “别顾着喝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两方人马怕是要打起来了!” “废话,这两大宗门相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隔三岔五的就会打一场。说具体些,在何处,哪些人!” “就在渡口西南二十里外的谷地中,伏凌川的好几个女弟子在那里。若不是担心误了今日的船期,我非得留下助她们一臂之力不可,也压一压幽炎城的嚣张气焰!” “得了吧,世人皆知伏凌川的女弟子个个美若天仙,谁知道你揣着什么鬼心思,我们还是自己去看看为好!” 言语间堂中之人走了大半,这个报信之人指着这帮夺门而出的“同道中人”,颤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挚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仔细,他本不愿意再和伏凌川扯上关系。但想着这半个月左右无事,那谷中又只是些弟子辈的门人,再加上怀中还揣着一块“山川令”,若是真有伏凌川弟子落难而自己视若无睹,似乎的确有些不符情理。他与五川道别,跟着飞驰的人马奔西南而去。 江州渡口西南距离伏凌川和幽炎城都极远,是一个名为桑溪的小宗门的属地。而那片谷地原本是一片耕地,后来由于江水倒灌地面下陷才形成了一块凹地。因为有再次下陷之忧恐会危及性命,此处已经被废弃了许多年。 然而近日里几位桑溪派门人路经谷地之时,竟然无意间发现谷中有烟火之气,一番探查之后确定是修士所为之后,他们回禀宗门并知会了恰逢其会的伏凌川几人。谁知事情便是这般凑巧,谷中鬼祟之人正是幽炎城之人。 两方本就仇怨颇深此时又实力相当,便毫不相让的对峙了起来,并且引来许多过路之人围观。好在赶来的桑溪派众人驱散了不明真相的凡人,此时谷内外聚集的都是江州各派以及途经的界外修行者。 “哼!我们幽炎城行事,何时需要向伏凌川交代始末了!” “鬼鬼祟祟在别派的属地上行事,倒也符合你们幽炎城的做派!” 幽炎城领头的年轻男子怒目而视,伏凌川为首的是一位眉间美人痣的桃李女子,也是毫不相让的瞪着对方。围观之人几乎一边倒的站在了伏凌川几人的身后,毕竟无论是出于对宗门名声的考虑还是怜香惜玉之心,伏凌川一方都在众人心中占尽了优势。 不过由于多是出自江州宗门的修士,这些人也只是在远处呼喝几句,并不敢与她们站到一起和幽炎城对峙。 挚启跟在别人身后来到谷地之时,谷口已经被闻声而至的人群塞满了。他跟着几个颇有些手段的人挤到人前之时,两方的言语间已经火药味十足,时刻都有可能大打出手。挚启在两方人的脸上扫过,并没有发现相识之人。 不过伏凌川的五人之中,有一个粉面韶颜、髻若飞仙,神色狡黠的女子,没有像其他四人那般用眼神震慑着对方,而是顾目流盼的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当他看到挚启艰难的挤过人群之时,双目突然亮了起来。 “曦师妹,你在等谁?”一旁的女子突然打趣道。 “啊,没、没有,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男子,有些好奇罢了。” “师妹莫不是到了思春的年纪?” “师姐莫要乱说!” 两人的调笑让师妹红了脸,但也招来了为首女子不悦的目光,二人悻悻的吐了吐舌头,收敛了笑意站回队列中。 “退出这片谷地,让我们进去查看!”伏凌川为首之人再次开口。 “哈哈!且不说这是一片荒弃之地,即便是有人想要查看,也当是此间的主人才是,何时整个江州都归你伏凌川管辖了?”幽炎城毫不想让。 “哼,我们便是受桑溪派之邀前来,别以为江州宗门都惧怕你们幽炎城。” “哦?你是桑溪派的吧,出来说说!”幽炎城之人指了指站在伏凌川五人身后的一位男子。 “这、这个,要等门中长辈过来才能决断。” 凶煞的气势让这位不过识境大成的桑溪派弟子慌了神,支支吾吾的说了两句推脱之词,使得幽炎城众人的语气更加放肆起来。 “主人尚且做不了主,你们当如何?” 伏凌川几人暗暗嗔怒了几声临阵退缩的桑溪派弟子,身后的围观之人也响起不少指责之声,他头埋的很低,涨红了脸身体微微颤抖着。一旁的同门之人在两大宗门的威亚之下也不敢开口申辩,场面渐渐陷入诡异的尴尬气氛之中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携着洪钟之声跳了出来。 “一帮大男人不是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就是气焰嚣张的为难一帮女子,江州男儿真是不知男子气概为何物!”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伏游 男子一袭白衣,垂冠束发,手持折扇,一副书生扮相,满脸正气的目视着各方人马,只有在转向伏凌川几位女子时显出几分文人般的谦和。 “你是何人,敢管幽炎城的闲事?” “我是谁不重要,但无论何人何事,总要讲个是非曲直!” “你莫不是扮书生扮傻了,修行界从来都是用实力讲道理。” “嗯?果然是只知兽斗的蛮人,不过为了讲清楚这个道理,我也不介意动动拳头。” 男子慢步走出人群,越过几位羞赧的桑溪派弟子之后,在伏凌川五人身前停了下来。 “几位仙子,容在下代为出手,教训一下这些狂妄之徒!” 伏凌川五人对突然冒出来这位男子也有些好奇。在这两大宗门争锋相对的五十余年中,除了几个与伏凌川交好的大型宗门之外,江州界内已经鲜有能在她们两方对峙之时站出来插手之人。 尤其是五人中的那位曦师妹,眼睛扑闪着仔细审视了一番这位男子,然后在他与幽炎城众人间来回打量着,似乎在猜测他们实力高低。 男子走过五位女子到两方对峙的缓冲之地,只用了三步。但当他跨出第一步时,身上书生版的儒雅气势突然一敛,一股巍然浑厚山河之势在他身上猛地爆发。 第二步与第三步他走得极快,幽炎城还未从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如一道岿然不动的山壁一般立在他们身前。 “居然是一位蓄势境的修士!” 挚启对这位看着有几分孟浪男子也有了兴趣,作为伏凌川弟子辈中资质不俗的沈卿,甚至有幸得见过匡山颠的那位,如今也不过是御境大成的修为,还不曾摸着势境的门槛。 而眼前这个年岁相仿之人,居然已经一只脚踏在势境之中。他身上所携的淡淡天地之势,让围观者惊叹、对手色变,也让身后的女子们美目连连的揣度着他的来历。 “你究竟是何人?”此时即便是痴傻之人,才猜出了他来历不凡。 “讲道理的人!你之前说我扮书生,事实上我的确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就得讲道理!” 他脸上肃穆之色渐重,身上的气势也随之攀升。幽炎城领头之人见状,手握一根火红色的长鞭走了出来。他知道此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但开场已经让对方夺了心神,若是再让其气势升至顶点,此役再无胜算。 “啪!” 长鞭在空处打出一声巨响,将他身后的同门从失魂中惊醒过来。他们很快的重新落好阵型,为即将出战的师兄掠阵。响声也让书生的聚势微微一顿,蓄势境所能借得得天地之势本就微弱,这一鞭险些让他前功尽弃。 “喝!” 两人似达成了默契一般同时出手,他们也都有不得不立马出手的理由。幽炎城的长鞭上升腾起摇摆的红焰,书生则是化势为术,施展土修常用的土牢术。 “咚咚咚咚!” 长鞭打在土牢的四壁之上,如捶击战鼓一般发出沉闷的轰响,然而围着的土壁只是在顿了几下之后便再次合拢过去。又是几声鞭声响彻谷地,已经围到身前的土牢突然“轰”的一声四散而逝。 “好!” 身后的幽炎城众人同声叫好,颇有几分江州大派的气势,只是他们不曾看到背对着的师兄脸上缓缓流下的汗水和急促的喘息声。场中虽然敢出手之人不多,但有些眼力的却不少,幽炎城虽然合力的气势不俗,但在这场高手的较量中却是落了下风。 几个呼吸的缓冲之后,长鞭再次在空中挥起,携着升腾得更高的火焰抢攻而至。土修善御,固守对他来说无疑是取败之举。鞭影如吐火的长蛇一般卷向一直矗立在原地的书生,摇摆的火焰如同狰狞的人脸一般嘲笑着这位自动手以来就言笑不苟的男子。 “嘶嘶!” 就在火鞭接近书生的衣衫之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白雾遮住了两人的身形,随着而来的还有如水浇燃柴一般的声响。众人纷纷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有不少人看出了些许端倪,面露震惊的思索着。 白雾随风缓缓散去,露出了手持长鞭的幽炎城领头之人,鞭上的红焰此刻弱小得彷佛随时都会寂灭一般,而持鞭人正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书生。 “你、你是土修,为何还能施展水行术法?” 他颤抖的声音让围观的人群大哗,跨越五行隔阂使用术法,这是自天地初开时的初代修行者就已经否定过的想法。 在漫长的修行时代,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御使不同的灵力,然而这些人要么难立寸功,要么便是灵力相冲落得生死两难的下场。如今眼前突然出现一位能使用两系术法的修士,而且收发随心毫无滞涩感,着实让众人震惊! 就在众人尚在惊叹中不曾回神之时,幽炎城众人中突然有一人俯身冲向正在交手的两人,似乎要与场中的师兄联手共同对敌。而此时伏凌川阵营也有一道水蓝色的身影疾驰而出,与欲行突袭的幽炎城之人撞在一起。 “啊!” 一声略显浮夸的娇哼将众人唤醒,只见一片庆云般的衣衫携着淡淡清香向着人群中飞来。天赐佳人岂可辞,围观之人纷纷伸出双手试图将这位被突袭者击退的女子揽入怀中,说不得由此便能成就一段佳缘。 可不知是有意还是天意,女子身影越过了所有上举双手之人,而是向着摆出一幅事不关己模样的挚启落去。 “哟!” 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被人抵住,女子发出了一道讶声。挚启面无表情的伸出右手稳住她的身形,助她站在了自己身侧。可从侧面看来,此刻的两人却仿佛依偎在了一起,不禁引得场边无数男子的怒意与艳羡之声。 “多谢道友出手相救,没想到江州修行界中,居然还有如道友这般的不畏强敌的年轻俊彦!” 这位曦师妹盈盈一笑,可挚启却轻哼了一声。 “姑娘好手段!”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谷中地火 面对女子狡黠的笑脸,挚启也只能默默的叹了声气。从幽炎城之人突袭,到她出手相阻被击退,最后落在挚启身边,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看似娇弱的女子一手促成。 虽然他本就打算在必要是助伏凌川一臂之力,可如今这般被拉入了争斗当中,着实让人有些不大爽快。但若要对这位楚楚可怜的女子说些不近人情的狠话,恐怕立马就要被身边怀着惜玉之心的男子给生吞了。 “师姐,这位道友也有心相助我们!” “在下伏凌川沈菁,多谢道友相助。我这位沈曦师妹初出山门,有些顽劣,还望道友见谅。” “初出山门便有这般手段?” 被沈曦拽到几人跟前的挚启心中腹诽了一句,沈菁的年岁看着比沈卿要大些,不过沉稳的做派倒十分相似。此时场中争斗的两人因为突发状况已经回到了各自阵中,面色肃穆的书生再次恢复了人前的谦和模样。 “不知两位道友都如何称呼?” “挚启!” “伏游!” “蜉蝣?”两人同时看向书生。 “伏案拟诗词,笔间游山河!伏游!” “道友倒真像是位读书人!” “本就是读书人,也是修道者。家父曾说过:天地之下皆蜉蝣,欲争必明世间理、强今世身,读书与修行都不可废弃。” 伏游讲起道理来确有几分俗世教书人的模样,道理也有几分发人深省的意味。几人闻言都若有所思的体会个中深意,只有沈曦捂着嘴在一旁痴痴的笑了起来。 “师妹,不可无礼!” “噢!”沈曦强忍着笑意。 “不过他年纪轻轻却故作深沉的样子,的确有些好笑嘛!”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曦的调笑之词让伏游干咳了几声来缓解尴尬,不过在沈菁出面化解之后,几人的目光又再次聚集了伏游身上。先前使用土、水两系术法带来的震撼还未彻底散去,他们都想从他口中得出个答案。 “你们这样的眼神,是想知道为何我能同时御使两系术法吧?”伏游直接道出了几人心中所想。 “若是事关私密,不说也罢。我们只是担心你身体可有不适?” “我身体无碍,其实只是些小手段罢了,入不得高手之眼。不过此事的确尚属机密,若是晚些时日诸位到建康做客,我倒是可以知无不言!” 听到只是小手段,大家都松了口气。若是伏游真的能将两系灵力并兼入体,恐怕就很难回到建康了。实力不俗的伏游再加上深浅不知的挚启,伏凌川的外援让幽炎城暂时偃旗息鼓。聚在一起商讨了一阵之后,阵中有几人偷偷脱离队伍潜向谷地深处。 挚启一直分神注意着幽炎城众人的动向,脱离而出的几人自然也落在他眼中。只是他猜不透对方的意图,此行又以伏凌川为主,便没有开口点破。此时伏凌川几人与伏游相谈甚欢,直到幽炎城之人意外上前来。 “既然伏凌川得了强援,那这场是我们幽炎城自叹弗如,我们即刻退出谷地,你们可以随意查探。不过日后若是再相遇,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走!” 为首的男子挥手领着众人向谷外走去,围观之人一片哗然。幽炎城向来做派强硬,极少有向他人低头之时,更何况是面对多年的劲敌伏凌川。但尽管他们心有疑惑,还是飞快的让出了一条出谷之路。沈曦见状便要上前阻拦,却被沈菁拦了下来。 “师姐,为何放任他们离去?” “虽然有两位道友相助,但双方实力相差并不大,若是拼杀起来,我们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况且我们此行最重要的是查清幽炎城在谷中的谋划,这远比留下他们几个弟子来得重要。” 身后的几位女子纷纷点头,沈菁能成为她们的领头之人,所虑之处的确比她们更深远一些。她等到幽炎城众人离开谷地,转身走到围观的人群前。 “感谢诸位道友前来声援,与我们共同将幽炎城之人驱离。伏凌川将会深入谷地查看详情,若其中确有于桑溪派或是江州宗门不利的布置,门中定会查清之后公告于天下,也请在场的诸位到时代为见证!” 沈菁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将所有围观之人都在言语上拉入了己方阵营,又将伏凌川置于领袖的地位。这席话挚启也不得不暗暗点头,对伏凌川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众人见双方不过小试了一场便草草事了,不由得觉得有些不过瘾,与沈菁说过几句客套之词后,也纷纷转身离去。当本应为地主的桑溪派也消失在谷口时,一时间原本热闹的谷地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七人。 “两位道友既然适逢其会,不如与我们同去查探,如何?” “自当同往!” 谷中由于地面塌陷,比谷口要低上许多,又有江水倒灌、雨水常至,到处都是泥泞积水的泽地。几人虽然都是颇有些实力的修行者,但毕竟无法临空虚渡,在行进了一段路程之后,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些许泥泞。 挚启与伏游并不在意,沈菁心性稳重面色不变,但其他几位都面有难色。尤其初出山门的沈曦,此时已经眉头大皱的嘀咕起来。 又深入了一刻钟以后,下面居然出现了不少干爽的落脚地,几位姑娘停下来整理衣衫,挚启与伏游、沈菁三人巡查了片刻之后,发现了异常之处。 “既然是灌水的洼地,怎会地上无水,下方还透着隐隐的热意?” 其余两人点头附和,他们的发现与沈菁大致相同,挚启隐约间还听到了某种响动,但见两人没有提起,就只当是自己幻听了。泽地变坦途之后,七人的前行的速度快了不少。 但他们越往深处,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强烈。此时他们脚踩在地面上,若不用灵力裹住鞋底,脚下便会升起阵阵青烟。而他们眼前不远的土地上裂出许多豁口,阵阵烟火不时从地底喷涌而出。 “依目前的情形来看,此处很可能是地火上涌。”伏游面色凝重。 “地火?幽炎城便是依地火而建,难道他们又想在此处暗度陈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险地 此行的伏凌川五人虽然不曾经历过幽炎城的暗中崛起,门中许多长辈对他们的来历讳莫如深。但自入门起便与之相斗,对他们多少都有了些了解。 两方这些年本就实力相当,若是让幽炎城偷偷再建起一座地火之城,伏凌川的处境将会岌岌可危。 五人焦急的寻找入口想要探个究竟,无奈身为水修在此处本就势弱,还有阵阵浓烟遮挡视线,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随行的两位援手。 “几位多有不便,不如在此稍待,我与挚道友前去查探。”伏游心领神会。 “有劳二位。” “我也去!”沈曦跳了出来。 三人蹑步走向谷地更深处。挚启对于沈菁没有出言阻止有些意外,此行必定是危险重重,即便对他们两个外人不放心,也不该让资历最浅的沈曦同行。 挚启没有点破,而是与伏游一前一后将沈曦护在中间,在即将抵达谷地最中心时,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个地洞入口宽阔且隐蔽,是人工开凿无疑,看来幽炎城已经布置许久了!” “要不要折返告知她们?” “我们行进已深,一来一回......” “谁!” “谁!” 两声暴喝响起,洞口刚刚探出头的黑影立马缩了回去,三人紧跟着追了上去。洞口极黑,走了几步之后有隐约的火光能看清脚下路,可是刚才的黑影闪动几下之后不见了身影。三人往洞中追了片刻,在一个分岔口停了下来。 “分头追?” “敌暗我明,地形陌生,不宜分兵。” 三人选择了左边稍宽的岔口追了下去。洞口是斜向下延伸的,此时洞中热浪翻腾,看来是已经深入了地底。伏游肃穆的脸上浮着一层密汗,沈曦已经是第六次擦拭脸颊,挚启身上的素衫也湿了一片。洞中在越来越亮的火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妖冶,挚启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猛烈的危机感。 “遭了,是他们!” 岔口的尽头有几道身影正将不明物投入火光中,挚启抢上几步,认出了正是幽炎城脱离出来的几人。他们看见闯入的三人并没有慌张,而是将手中物全部抛出,然后对着三人邪魅一笑,闪身没入了身后的通道中。 “追!” “来不及了!” “轰隆隆!” 剧烈的地火如巨浪一般从地底翻腾而上,拍在洞壁、洞顶之上发出震撼人心的响声。地火涌入通道中逼得三人飞身而退,然而他们还来不及退出岔道,原本用来加固通道的工事在地火喷涌之下瞬时化为飞灰,前方的甬道在他们眼前急速坍塌。 “快退!” 三人转身,挚启由后变前,飞奔的同时抽出桃枝在石壁上连点。有的“噗嗤”一声直接没入,有的则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身后不停塌陷的通道让伏游与沈曦没有精力思考挚启此举的深意,虽然地火在坍塌的石土掩埋下势头渐弱,但其引发的余势已经让整个地洞开始塌陷。三人在连绵不绝的落石间回到来时的岔口时,正好目睹了洞口被封死的一幕。 “糟了!” “轰隆隆隆!” 桑溪派属地中一块荒弃的谷地发生塌陷,已经持续了一天之久。一天前不少在此围观了伏凌川与幽炎城相斗之人,此时又回到了谷口,不过他们依旧如之前一般远远观望着。 这个消息已经通过他们之口传遍了江州各大宗门,毕竟此前两大宗门为此地相争,而此刻谷中还有几位伏凌川的门人不知所踪。 “什么?还没有找到!” 事情发生在本派属地,桑溪派虽然极不情愿介入其中,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派了一位长老与数位弟子前来查探。得知有伏凌川弟子深入之后,这位长老更是吓得立马派人进谷查看。 可惜谷中情势险峻且弟子修为不济,如今过去了一天时间,依旧毫无所获。这让领命而来的长老坐立难安,他放下身段求遍围观之人而无所得之后,已经打定主意亲自深入谷地。 他曾经来往过谷地数次,对于其中地势比弟子们都要熟悉些。他沿着谷地边缘更坚实几分的地面深入了许久,可其中除了面目全非的泽地和突然喷涌的地火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能让他有印象的地方。 地火蒸腾的水雾遮挡了视线,以他的目力看不出多远。可就在他被雾霭迷了双眼之时,远处一片好似飘动的白云缓缓向他接近,他揉了揉眼睛上前几步,既然是几个身着蓝衣的女子搀扶着蹒跚而行。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激动得冒出了这么一句,从衣着他已经确定了她们伏凌川门人的身份,只是突遭大难的几人看着眼前大声呼喝的陌生人时,谨慎的停下了脚步。 “是我孟浪了,在下是桑溪派的长老,诸位可是伏凌川的道友?” “正是!” 四人衣衫上沾了不少泥泞,脸上也因为沾了飞灰显得有些暗淡。但为首的沈菁还是稍整衣衫之后,对着前来的桑溪派长老行了一礼。 “不知道长老可知当下是何境况,是否有别人从谷中出来?” 他将自己抵达谷地之后的事全部复述了一遍。得知谷中塌陷已经持续了一天之后,几人心有余悸的对视许久。而当被告知沈曦三人未曾出谷之时,四人面露凄然的沉默良久。 她们跟随着桑溪派长老浑噩的来到谷口时,伏凌川的外执长老冼婼已经面色难看的等在了前面。 “见过婼长老!” “怎么就你们四个,还有一人呢?” “曦师妹与两位外来的道友一起深入谷中,未、未见回转......” “混账!” 冼婼双目怒睁,外放的气势吓得四位弟子扑通跪了下来,身后随她而来的门人也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只有一位同来的伏凌川长老走上前来开口劝慰。 “师姐,先别急着发火,找人要紧!” “哼!你们四个先回宗门养伤,待我回去之后再处置你们!” 说完冼婼与身后开口的师妹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一起踏入了谷地之中。 第一百二十章 地下潜行 当沈菁四人随着几位同门返回宗门时,谷地正中心的地下,倚着一道未曾倒塌的石壁的挚启缓缓睁开双眼。他先是感受了一下被碎土埋住的双腿,挣扎了片刻收回到自己身前,好在除了几处擦伤并无大碍。 他又翻动掩土寻找了许久,终于在这道石壁的另一侧发现了不曾转醒的伏游与沈曦二人。挚启将二人轻轻挖出,清理出一块空地安置妥当,调息着静待他们醒来。 当体内翻动的气血渐渐平复下来,挚启仔细查看三人的伤势,只是坍塌带来的气息震荡与一些外伤。他将两块甘草片塞入他们口中,开始尝试着在仅可容身的空地四周找出一条出路。 当他发现离开这片石壁之后四处都是塌陷的碎石之后,担心再次引发震动的他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此时二人的呼吸越发平稳,已经有了醒来的征兆。 首先睁开眼睛的是沈曦,她没有挚启预料那般惊慌失措。简单查看了一下四周,发现醒着的挚启与睡着的伏游之后,便在自己的脸上摸索起来。确认脸上没有任何伤势,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伏游也轻哼一声缓缓醒来。挚启上前将伏游扶起倚在石壁上,他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两人,一直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还是挚道友想得周全,多谢救命之恩!”他已经明白口中甘草的来历,也想通了之前挚启奇怪举动的深意。 “也多亏伏兄临危不乱,施法阻住了多数塌石。” 说完三人互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虽然尚在险地之中,但劫后余生的确是值得庆幸之事。 “眼下的境况,两位以为当如何?” “若求稳妥,当是静坐待援才对。谷地坍塌的动静必定会吸引不少人,就是不知道伏凌川的其他四位道友如今是否平安撤出,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师姐她们定会平安无恙,只是若非宗门长老亲至,恐怕不会有人敢入险地营救我等,还需自寻出路才是。” 两人微微颔首认同了沈曦的提议,三人在休整片刻之后便起身出发。伏游身为土修领路在前,沿着被毁的通道残迹慢慢清理。 他们已经分不清何处是出口,只得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向前,遇到无法突破的阻碍时便调头继续。 沈曦在中间挡住飞扬的尘土,挚启则在最后继续敲击着残存的洞壁,三人行进了一个时辰有余,调转了数次方向,最后又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 “我们在分岔口被埋,如今折转数次,已经将几个岔口都走遍了。”沈曦停下来埋怨起来。 “过不去了吗?”伏游见状也透着几分焦急。 “若是移动这块巨石,恐怕会引来更大的塌陷。” 两人无奈的站在原地,听着挚启在身后敲出的“咚咚”声响,沈曦正要开口说话,却看见他彷佛预知了一般做出了个噤声的动作。挚启沿着这截洞壁四处敲打了片刻,抬头看向二人。 “伏兄可否将此处破开?”挚启沿着石壁画了个圈。 “可以,只是这里是支撑之地,若是破开......” “伏兄尽管动手便是。” 挚启的自信让伏游莫名心安,他伸手小心的随着挚启在壁上画出的痕迹游走了一圈,然后只见他右手一握,坚实的石壁如同被他握碎了一般露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而缺口后方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三人面色复杂的踌躇起来。 这一条完整无损的通道,熟悉的火热气息与未曾坍塌石洞十分相似,深处的火光照亮了通道,其中除了更完善的加固工事之外,还有一扇石门在不远处紧紧闭合着。三人走到石门前,伸手感受着门后喷薄的热意,心中有了自己的猜测。 “之前几人就是从此门逃生,看来幽炎城已在此地经营日久了!” “掩人耳目,暗度陈仓,本就是幽炎城惯用的手段,这次又是故技重施了!”沈曦的俏脸上泛起了怒色。 “好在发现得早,待我们寻得出路,将此事公诸于众,幽炎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三人后方无路,只得继续沿着这条未知的通道前行。开始的一段大概围着地火建造,走在其中备受蒸烤之苦。 大约走出了一刻钟之后,覆裹周身的热意渐渐退去,洞中也黑得看不清前路。 沈曦自从发现幽炎城的谋划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不发一言,没了这个精灵般的女子插科打诨,本就话不多的挚启和伏游也鲜少开口,一行三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挚启从怀中掏出一颗萤石,这是他身上仅剩的几件带有故乡记忆的东西。萤石微弱的光芒照在沈曦侧着的脸庞上,亮了一下之后又黯淡了下去,还带着来不及拭去的尘土痕迹。挚启突然想起了一个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沈姑娘,为何伏凌川门中都是沈、冼二姓,莫非是贵宗的规矩不成?” “嗯?这个啊,其实冼......沈并不是我的姓氏,只是宗门辈分而已。我本姓吴,同门也各有姓氏,就是过于斑杂不方便称呼。因此除了同名之人冠上原姓之外,门中大多以名相称。” 沈曦良久才回过神来回答挚启的问题,挚启轻轻点了点头,三人继续沉默着往前。他自醒来之后一直估算着时间,大约又走了三个时辰后,前方的伏游突然停了下来。 他对着后面的挚启挥了挥手,借着手中萤石的光芒,发现了身前不远处的又一道石门。挚启先是手贴在门上,未曾发觉异常之后将左耳贴了上去。 “师兄,你说城中为何突然派了这么多人守在这密道之中?” “你不知道?听说桑溪派那个废弃的谷地被伏凌川发现,守在那里的几位师兄将那边的通道给炸了!” “伏凌川!这么隐秘的事都能让他们发现了?” “也是几位师兄不小心,让路过的桑溪派门人瞧见了,如今他们正在城中受罚呢!” “可既然都炸塌了,为何守卫却更严了呢?莫非还担心有人能从那边潜过来?” “几位从密道回来的师兄交代:当时有人跟着他们追到了那边的地洞中,虽然他们将其炸毁把他们埋住了,但对方生死不知。师叔们也是担心事有万一,所以才加强了守卫。” “原来如此。只是这地下憋闷,日子久了着实有些煎熬啊!” “放心,也就是几日的工夫,憋不坏你!” 两人调笑之间突然响起一阵轰鸣之声,为首的师兄急忙奔向墙边试图撞击石壁,却必一根桃枝定在原地。冲开石门的伏游与沈曦将二人押解在一旁,挚启轻轻敲开石壁,只见一个小瓮嵌在墙壁中,瓮底连着一条穿向远方的中空石线。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沈曦的实力 “是一种地下传声的手段,看来他们所言不虚,不远处还有守卫。” 沈曦与伏游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对他们不曾听说的这种手段充满了好奇,也对一眼认出的挚启多看了几眼。挚启没有理会他们疑惑的目光,而是走到被押在一旁的二人身前。 “这条密道通往何处?” “你们是伏凌川的弟子?”为首之人还算冷静。 “不想死就快说!”沈曦寒着脸走了过来。 “面有尘污还有如此姿色,看来的确是伏凌川弟子无疑了!” 一旁的另一人口出调笑之词,还未曾得意片刻,便被一片水雾裹住说不出话来。几个呼吸之后,他开始面色涨红、青筋暴起,瞪大的双目中透出绝望的乞求之色,身前拍打的双手试图抓住身边的几人求生。 沈曦突然一挥手散去了水雾,此人喘着粗气剧烈咳嗽起来。 “现在是不是能说了?”沈曦挥手再次带出水雾。 “我说我说!” 原来幽炎城早在三年前就发现了谷地中的地火,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江州各大宗门对于幽炎城的动向十分敏感。若是在荒谷之中大兴土木,必然会引起其他宗门的关注和破坏。 为了再建一座新城用来弥补日益增多的弟子带来的容纳压力,同时增强实力压制伏凌川,幽炎城高层决定自城底开凿一条密道直通谷地,运输资源兴建城池。 三年的时间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终于在不久前将这条密道打通,同时也派遣了一批弟子来守卫和勘察。 然而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们便出了纰漏,让外人发现了谷地的秘密。高层震怒重罚的同时,在密道了派出大量弟子守卫以防伏凌川来袭。 “好一个幽炎城,好大的野心!”沈曦此时的神情与以往大不相同。 “密道前方的守卫实力如何?” “每隔几个时辰的路程,由两三位师兄弟把守,一日之后还有一位长老,至于沟通的手段你们已经发现了。”为首的师兄知道瞒不住,索性和盘托出。 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话中的真假,然后将二人捆绑好之后,由挚启出手将他们击晕,继续出发深入密道之中。 或许是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沈曦虽然还是心事颇重的样子,但却恢复了几分话痨的模样,与心有所虑的伏游一起有意无意的打探着挚启的底细。 “你刚才使得好像是俗世武者的截脉之术?” “伏兄好眼力,我有位叔父曾是江湖人!” “道友本是俗世中人,以武入修?” “六岁前我还只是个药商之子,机缘巧合入了修行之门,之前不曾习武也不属五行!” “居然是位血脉修者?敢问道友年岁?” “十岁过半。” 伏游与沈曦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挚启身形健硕,要说十五六岁也无人怀疑。以他之前惊鸿一瞥的实力来看,与伏游大概也相差不多,想到他不过十岁出头,修行堪堪四年有余,两人眼睛如同审视着怪物一般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 “两位,大事要紧!” 前面的密道果然如二人所说的那般,除了黑暗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四周原本是有燃着的油灯,因为担心外敌的缘故此时全灭了。 三人又走了将近三个时辰的工夫之后,果然又有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如法炮制的将门后的三人制服,与之前两人的说辞对比之后,他们已经对密道中的布置了解了八九分。 就这样继续向前又制服了一批人之后,他们来到了第四扇石门前,守在门后的是一位幽炎城的长老! 三人轻轻推开石门,转动的轰鸣声回响在通道中。与之前的三处横亘在通道中的石门不同,这扇门后连通的是一个十分宽敞的石室。 乍亮的灯火让行走在黑暗中的三人眯起了双眼,当他们适应了室中的光线之后,发现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坐在一个石桌后面,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没想到来的是三个小娃娃!”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走向三人,挚启注意到他身穿红袍,一身装束倒与衡州城的那位同窗邢离有些相似。他走到离三人还有十数步的距离停下,仔细打量了三人之后,眉头微皱。 “除了这个女娃像是伏凌川的弟子,两个男娃一个不入五行,一个却透着几分酸臭的书生气,真是奇怪!你们到底是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 娇喝声响彻石室,站在三人中间的沈曦突然抬手聚起一道流水,携着奔涌而下的气势冲向皱着眉头的红衫长老。他先是一愣,而后大惊,身前升起一团火焰挡住突来的流水,脚下也冒出火焰踩着石板一步一顿的向后退去。 退到第五步时终于止住了身形,身前五个乌黑的脚印嵌入了石板之中,他面色阴沉的看向出手的沈曦。 “大江东去势!你究竟是何人,这是伏凌川长老之上才能观摩的大势!” “说过了,取你性命之人!” 沈曦抢攻而上,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连绵不绝的流水将他逼得节节败退。他招架之中拿出一柄石枪勉强挡住了沈曦的攻势,眼神不时看向石室右边的墙上,见着伏游早就守住了那里,心中明白了守在前方的弟子为何不曾传出消息,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起来。 石室虽然宽敞,但在两人的你来我往之下,很快就退到了边缘。手持石枪的幽炎城长老背靠在石墙上,手中的长枪猛地拄在地上震碎一块石板,枪尖之上同时升起一阵耀眼的火光。 水火相交,水势被突然出现的大火破开,两人身形顷刻被水雾萦绕,沈曦借着遮掩回到中央聚势,对手则拔出插入地面的长枪,一步步向前走去。 “以你年纪和实力,我居然不曾听说过伏凌川有这号人物。看来你身份定然不凡,若是将你带回去,必定是大功一件!” 他的面色在枪尖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狰狞,挚启走到另外一边,三人站在三处形成了合围之势。可沈曦只是默默的在原地凝聚地底微弱的水势,不曾向二人发出任何暗示。 伏游与挚启虽然惊讶于沈曦势境的实力,但也不曾怀疑她故意隐瞒,毕竟二人也有各自的秘密藏在心中。 幽炎城长老站在沈曦不远处,水火之势对抗让整个石室处在烟雾缭绕之中。他将石枪举在身前,火光吞吐之间侵蚀着沈曦缓缓聚起的水势。渗透的热意让沈曦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色,她看着渐渐侵入的枪尖,面色没有丝毫波动。 幽炎城长老脸色原来越狰狞,双目中还透出一丝淫邪之意。就在他手中的石枪即将冲破水势的阻挡之时,一阵白光突然闪过双眼,然后只听见一道巨浪呼啸之声响起,他只觉得彷佛置身于奔涌的大江跟前,顷刻间就被扑面而来的江水淹没。 挚启在白光与巨响中回过神时,原本神色张狂的幽炎城长老已经面带恐惧的倒在了地上。沈曦一脸平静的站在石室中央,泛红的脸庞已经恢复了原色,连脸上之前未拭去的尘迹都已经冲刷干净。伏游依旧守在原地,也和挚启一般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制造混乱 “此人在江州素有恶名,做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沈曦的语气有些陌生,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既是恶人,我们便是做了件善事。” 伏游将善恶看得极为简单,也没有追问地上的恶人是如何倒下的。沈曦呆立了片刻之后,身上的气势慢慢散去,恢复了几分两人熟悉的模样。 挚启走到死去的长老身旁,摸索了一阵之后掏出不少东西,除了几件不堪入目的亵衣之外,便只有一块黑红色的令牌。与之前弟子正面刻着一座城池的令牌不同,这块背面还有一团火焰的图案。 挚启将令牌握在手中,同时拿出三块方才收集的弟子令与三套从他们身上扒下的衣服递给身旁两人。 “有了这块令牌,前路应该能通畅些。” 当三人走完第二天的路程时,手中的令牌果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除了凭借它赢得几批看守弟子的信任,轻松将其制服之外,就连第二位长老也是啐了一声“老色鬼”之后,轻松将三人放了过去。不知他是对口中“老色鬼”的实力有信心,还是对幽炎城的地下传声之法过于自信。 离开第二位长老驻守的石室之后,他们休整了片刻之后继续前行。而当他们越过第一批看守弟子之后,地道中熟悉的热意又回到了身边。随着他们的继续深入,前方的热意越来越强,守卫的弟子也越来越密集,三人意识到距离目的地可能不远了。 “前方应该就是幽炎城底了!” “不错,可有什么打算?虽然我们靠着这身瞒天过海到了这里,但前面可是幽炎城的根基之地,肯定会有高阶修士把守,怕是很难混过去了。” “我倒是想到个办法。” 挚启伏在二人耳旁开始说了起来。 程炫是幽炎城的实权长老之一,主管城中的修行资源分配,深得城主——也就是幽炎宗宗主的赏识。再加上他本身势境大成的修为,在城中也算上排得上号的人物。 这个月本来是他因功进入幽炎塔底修炼的幸福日子,可却因为几个弟子的过失,引来了伏凌川对密道的注意。考虑到如今塔中多数长老正处在修炼中,城主便将还未入定的他派出守在了密道入口。 此刻他虽然有美酒在侧,又有浓郁的地火洋溢,但却因为职责在身不敢沉入修炼之中。入宝山而不能取的痛苦,时刻在他心中煎熬着。 这一日程炫正在这个连通密道的修炼室中喝着酒,突然传声的石瓮发出阵阵闷响,他端着酒杯头也不回,扔出一块石头止住了石瓮的震动。 “又是哪个兔崽子碰响了石瓮!” 密道中的弟子出于好奇或是意外传声,是常有的事情,程炫守在这里的三天就已经听到了四五回。刚开始他还出于谨慎派人前去查看,得知只是误碰之后,他不仅开口痛骂这帮弟子,也对后来的石瓮震响不太上心。如今声音再次响起,他已经有些厌烦了。 “嗡嗡嗡!” “嗡嗡嗡!” 连绵的震动声在石室中响起,程炫放下酒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声尚可理解为意外,连绵不停必然是出事了!他走到修炼室门口还来不及招呼弟子,密道的石门突然被“轰”的一声推开,三名面染尘灰,神色焦急的弟子从门后冲了进来。 “何事慌张!” “禀、禀告长老,伏凌川从密道打过来了!” “什么!” 程炫险些跳了起来,他接过三人递来的“老色鬼”的令牌,听着石室中震响不停的传音声,面色难看到极点。 “怎么就在我当值的时候出事了呢!” “伏凌川莫非想开战不成!” “不行,若是让伏凌川从我这里破入幽炎塔,我怕是性命难保!” “你三人立马去城中通知城主,同时唤醒上层修炼的弟子长老们前来此处御敌!” “是!” 程炫自言自语了很久才想起三人,对他们做出安排之后又在门口发出数道指令,原本平静的幽炎塔底顷刻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负责传令的三人看着身边跑过的无数幽炎城弟子,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藏了进去。 “挚道友好手段!” “都是些不入流的江湖把戏罢了。” 这三人正是顺着密道一路前来的挚启三人,他们凭着手中的长老令一路或打或骗,终于在临近这座塔底之时将幽炎城的布局打乱,也趁乱混入了敌方的心脏。如今三人面对陌生而复杂的塔中环境,仔细斟酌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伏凌川与幽炎城不睦日久,可有收集到这座地火塔的信息?” “幽炎塔在幽炎城中都是极为机密之地,寻常弟子不得靠近,更别说伏凌川了。”沈曦无奈了摊了摊手。 “两眼一抹黑的往外闯,与羊入虎口无异!” “我有个想法。” 伏游与沈曦同时看向挚启,这一路行来,他的各种手段让二人大开眼界。 “这座幽炎塔是自下而上搭建,城中多数人都在上部修炼,我们只要向下深入,必然可以避开前来增援之人,只待有人回转之时便可以混入其中。而且塔的根基在地火,下方说不得还隐藏着幽炎城崛起之秘!” 挚启一番话让沈曦双目亮了起来,伏游也跟着点头应和。三人小心翼翼的时而融入人群,时而逆势而行,沿着塔底绕了大半个圈之后,终于发现了一扇与之前所见全然不同的石门。 门上不仅刻着升腾的火焰图案,更落了锁,而且门前还有两个在混乱下巍然不动的守卫。 “站住,宗门禁地,不得靠近!” “奉长老令调集所有长老、弟子前往密道口抵御外敌!”挚启拿出了那块陪了他们一路的令牌。 “长老令?此地非宗主令不可入,你们赶紧离开!” “两位师兄,如今是伏凌川打进幽炎塔了,宗门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若是因你二人耽误宗门大事,让幽炎城毁于伏凌川之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我们......” 挚启言辞犀利,将二人吼得有些慌了神,他们在石门与三人之间面露犹疑,最后将手按在了腰间的钥匙上。 “可、可是.......” “别在耽误时间了,令牌在此,一切责任由长老承担!” 挚启一把从他腰间将钥匙夺过来,与伏游、沈曦二人消失在石门后,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位守门人。 “师兄,我们会不会?” “宗门大事,又有长老令牌,怪不到我们头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火空间 “呼!” 挚启从口中呼出一口气,听着它在身前化作虚无的“嗤嗤”声。热!很热!这是进入石门后三人唯一的感受。门口是一段盘旋向下的石阶,扑面的热浪灼烧着三人的脸颊与精神。 越往下越热,走了不过二十余阶,挚启便衣衫浸湿,挥汗如雨。伏游的情形也差不多,只有沈曦身为女子珍惜仪容,耗费灵力维持着周身的清爽。 三人继续下行了三十阶,此时热浪的呼啸声已经让他们听不见头上混乱的喧嚣声,挚启不得不从身后将活水之源取出放入怀中,剧烈的灼热感顿时消减了许多。 他快步走到两人中间,淡淡的清凉气息让他们也轻松了许多。二人对挚启的神奇之举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继续向前。当他们走到第六十阶时,一个黑红色的石门出现在三人眼前。 挚启上前试着触碰石门,还未靠近便被门上滚烫的热意逼了回来。身后的沈曦见状,将右手裹上一层泛着蓝光的流水,缓缓贴在了石门上。 “滋滋滋!” 两者相碰升起一阵烟雾,沈曦面色通红的咬着贝齿推动着烟雾中的右手。“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石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门前的沈曦突然痛呼一声倒退而回。 挚启循声伸出双手,然而就在将她抱住的一瞬间,一股似燃火一般的热浪顺着石门裂开的小缝喷涌而来。 “躲开!” 挚启对着身后的伏游大喊一声,然后抱着沈曦飞向了未曾完全打开的石门后面。伏游见状立马会意,一个闪身躲进了另一扇石门后方。 奔涌的热浪如同被囚禁了多年的猛兽一般,扑在两旁的石壁上落回,然后沿着石阶咆哮而上,最后打在入口的石门上发出几声震动塔底的巨响之后,又沿着石阶倒卷而回,顺着那条细缝回到了石门之后。 心有余悸的挚启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怀中昏迷不醒的沈曦,伏游也从另一边投来了关心的目光。此前她直面那股汹涌的热浪,让二人都担心她是否会身受重伤。 如今却见她十分平静的躺在挚启怀中,周身被一层淡淡的水膜包裹着,怀中有阵阵白光透出。 挚启轻唤了几声她的名字,之间她面色变换了几次之后,身上的水膜散去,怀中白光收敛,闭着的双目下眼珠转动了几次之后缓缓睁开。 “你没事吧?” “没、没事。” 清醒过来的沈曦见自己躺在挚启怀中,立马坐起身来站到了一旁。挚启此时也意识到此前的情急之举有些不妥,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平静下来,没有理会挚启,而是试探着透过细缝一睹门后的情形。 “一片火红,看不真切。” “总是要进去的。” 有了之前的经验,沈曦没推开一截便会闪到一旁以防意外发生,就这样来回了数次之后,石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可堪一人通过的缝口。三人彼此点了点头鱼贯而入,一个火红的世界在三人眼前展开。 火!到处都是火!三人站在石门边的一个石台上,望着眼前这个被地火充斥的空间,陷入了呆滞之中。整个空间除了三人站着的石台和一条延伸到火中的石道之外,便没有别的落脚之地。 石台两侧还有两扇紧闭的石门,不知通往何处。三人在地火的炙烤之下口干舌燥的喘着粗气,呼吸间五脏六腑似乎都冒起了青烟。 “那是什么?” 挚启强忍着被烤熟的感觉扫视了一番,在石道的尽头、地火的中心发现了一团极为明亮的火焰。它只有拳头大小,却让所有围着它旋转的地火失去了色彩,也让这片空间中充斥的热意随着它的收放而起伏着。 它如同是这片的地域的主宰者一般,让所有事物就聚集在它周围。三人的目光都被这团似生命般的火焰吸引,尤其是沈曦,双目中的精光彷佛要将它生吞了一般。 “这是何物?” “地火之灵!”沈曦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天地孕育的五行之灵!” “不错,只是这个火灵看着活力无限,却灵性不足,不知是何缘故。” 沈曦说完沉思了起来,挚启也打量着这个如孩童般肆意玩耍的火灵。他之前所见过的天地之灵中,或凶性暴戾、或深邃难测,从未有像眼前种如初生一样的灵体。 “小女娃眼力不错!” 一道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人顿时脸色大变,重新聚在一起扫视四周,寻找着声音的出处。一片血红的色彩中,除了环绕的地火和中间跳动的地火之灵,看不见旁的人与物。 “只是我幽炎宗向来不收水修弟子,不知你们来自江州哪个宗门,竟然能进入幽炎宗禁地?” 低沉而有些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入口左侧的石门,戒备着等待这个只闻其声的未知敌人。没有让他们等多久,石门在一阵轰鸣声之后缓缓打开,而出现的竟然是一个慢慢滑动的石墩! 石墩上盘坐着一个须发长乱、遮住了大半褶皱的面颊的老人,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似乎处在潜修之中。石墩滑动到三人不远处停下,他们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老头我吓住了?” 挚启注意到他并没有开口,却发出了能让三人听懂的模糊的震动之声,与俗世武力高深之人的腹语有几分相似。沈曦与伏游也觉得十分新奇,双目在老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晚辈来自伏凌川,这两位是晚辈的朋友,并非江州修士。”沈曦看不透眼前人,只得先以礼待之。 “伏凌川?原来是江漪的传人,难怪先前的波动有些熟悉。” “前辈与祖师相识?” “自然是识得的。记得初来江州之时,幽炎宗备受江州各大宗门的排挤,就连你们伏凌川门中,多数人也是对我们嗤之以鼻。唯有当时已经高坐在匡山之巅的江漪与我们坐而论道,直言江州水修宗门几百年来独尊水行又鲜少游历,已经有些夜郎自大了。她还为我们指明了这块深埋地火的荒地,让幽炎宗可以借机发展,给江州各大宗门一个警醒。” “什么?这块地方还是祖师为你们指出来的?那为何你们幽炎城要与伏凌川为敌?” “为敌?这不可能,闭关之前我特意交代,幽炎宗可与江州所有宗门相争,唯有伏凌川需敬之!” “两派相争已经数十年之久,并有生死相向之势。” 沈曦的话让老人沉默了,这时挚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知前辈在此闭关多久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战火灵 “不知前辈在此闭关多久了?” “当年我与师弟合力将这火灵的凶性斩去,我二人也因此深受重伤,一直便在这片火域中养伤。时日太久,我也有些记不太清楚,不过据我那位师侄所言,大约已经百年有余了!” “百年?如今幽炎宗做主之人可是前辈那位师侄,他可曾向两位前辈说过外界之事?” “是他做主没错,他偶尔也会下来对我们说些宗内之事,不过我们二人并不是时刻都清醒着,而且距离他上一次下来,已经有许多时日了......” 老人越说声音越小,心中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他虽然老了又常年闭关不问世事,但修为到了这般境界,都是七窍玲珑之人,顷刻之间就想明白了个中关键。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人心易变还是有心无力。 “倒是我对不住江道友了,她为我们指明出路,还对我那位不成器的师侄处处相让。若是她存了灭我幽炎宗之心,如今我恐怕也已经深埋地底了。” “想来祖师有她的深意吧。前辈既然不知,倒也无需自责。” 沈曦身为伏凌川弟子,自然是对幽炎城满是敌意的。可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宗门前景身受重伤,深藏地底百余年的老人,如何也无法将他当作自己的敌人。 她想起祖师江漪,也是一人独坐在匡山颠,日复一日的看着大江东去。仙人当有仙人伴,谁愿孤身独登仙! “我清醒的时日不多,但既然遇上了江道友的传人,总要做些什么聊表谢意。一是谢赠火之恩,二是谢宽佑之意。可惜当日与火灵相斗,多年积累也都消耗殆尽,如今能做谢礼的,恐怕也只有这团地火之灵了!” “前辈,这火灵应该是整个幽炎城的根基所在,若是取出,岂不是要毁了二位百年心血?” “若不是江道友相赠,哪来的根基。而且只是取出一部分的话,只是削弱地火之力,并不会伤及根本,时日久了自会恢复如初。再者幽炎宗这些年仗着地火为祸江州,也是时候给他们些教训,让他们好生反思一下了!” “前辈高义,我等不如。” “先别急着谢,我受制于伤势无法出手,这火灵还得靠你们自己去取。它如今虽然凶性大减,但本能尚在,而且可以轻易调动这片火域中的地火。能不能取得,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老人说完又叹了口气,滑动着石座回到了石门后,不过并未将石门合上。三人再次将目光头像火中那团跳动的精灵,它的确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灵物,但这将整片火域都烤得通红的威势,着实让人望之却步。 沈曦吸一口热气入肺,灼痛感让他脸色更红了几分。她轻咬银牙踏步走向石道,眼中全是跳动的火灵的颜色。挚启与伏游快步上前,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这是伏凌川的恩怨,不值得两位道友冒险!” “同甘共苦一路,没有临了退缩的道理。” “沈姑娘莫非担心我们觊觎宝物不成?” 二人的话让沈曦嘴角微扬,三人自石洞坍塌之后的生死相依,已经胜过与他人多年的相交之谊。她在三人身前撑起一道水障,走出石台,踏在了这条通往地火中心的石道上。 当他们站在石台上时,只是被余势、或是游离地火的零星碰撞干扰。而如今站在石道上时,那些原本安静环绕在火灵身边的地火就如同被入侵了家园的兵甲一般炸开了锅,驾着呼啸之声直冲三人而来。奔腾的热浪翻滚不停,让整个幽炎塔的火势都强盛了几分。 沈曦将身前的水障第三次加固之时,他们也不过走出了五丈有余。无数地火扑在这层薄如蝉翼的水膜之上,啃噬着她本就消耗颇多的灵力,“滋滋”的炸裂声让三人彷佛是一团落入了热油锅的水滴一般。 挚启看着满脸汗水的沈曦,上前几步与她并肩,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而她只是倔强的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这条不过二十丈的石道,在三人脚下却比匡山云顶的二千一百一十九道石阶还要漫长。伏游试着凝起一道土牢护在四周,但在地火炙烤之下瞬间就变得通红,围住的闷热感让三人彷佛身处火炉一般。 他无奈的散去术法,以灵力守护自身,用以减轻沈曦的压力。挚启并非五行修士,活水之源在他手中用处有限。 他也试着向伏游一般调动体力的气血之力抵御地火,然而不过片刻之间,他就感到气血翻涌近乎失控,在体内左冲右突险些造成内伤。费尽力气平复了内息,他有些丧气的跟在沈曦身后。 石道行进过半之时,地火之灵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三个外来的威胁。它先是如同看见了什么新奇的玩物一般,停下来饶有兴趣的看了三人良久,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在整个火域翻起阵阵音浪。 四周围着它的地火也立马躁动起来,疯狂的对着三人冲击而来。无形的地火化作各种尖利的形状,将他们身前的薄膜撞得颤动不停。走在前方的沈曦突然停下脚步,一口鲜血喷出口中,落在地上化作青烟散去。 “没事吧?”挚启上前将活水之源拿出,淡淡的蓝光笼罩着三人。 “没想到你便是那隆兴府那人!”沈曦见着灵物,眼睛也亮了起来。 “事出有因,还望见谅。” “谁没有点秘密呢!可惜你非水修,而此物我也难以御使。” “帮不上忙吗?” “养兵尚且需要蕴养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操控自如,何况是个未成形的陌生灵物。看来我还是要违背祖师的交代了!” 沈曦苦笑一声,嘀咕一句两人听不懂的话,然后从怀中摸出了那个之前只见其光的物件。居然是一捧雪!一捧被封存在冰块之中的雪。它甫一出现,周围的热意就消散了不少,三人通红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尤其是沈曦,在冰雪映射之下有些发白。 “祖师昔日在匡山之巅观大江东去势,恰逢雪落而有所得,这便是落在山巅的第一捧雪。而后祖师深入大江底,以江底之水制成冰块将雪封存。这悟道雪中包含了一分她所悟得的天命之力!” “天命之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得手 挚启心中大震。昔日血坟中那颗残存的天命果,已经让他见识了命境修士的强大。而如今只是一捧无意沾染了命境之力的落雪,就能让令三人苦不堪言的地火有了退却之意。 远处的火灵见着悟道雪出现之时,也看似不安的怪叫起来。叫声中饱含着焦急的催促之意,可四周的地火对这块冰雪有本能的畏惧,围着三人踌躇不前。 “抓紧时间,我坚持不了多久!” 挚启这才注意到沈曦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以她的修为御使这块蕴含天命之力的悟道雪,负荷极大。她的水灵力不断的注入冰块之中维持着它不被融化,透出的寒意让她在地火的包围之下仍然有些微微颤抖。 挚启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触摸到衣衫的一霎那也让他冷得打了个激灵。 地火在火灵的咆哮之下最终还是冲了上来,可三人身边透出的寒意让它们半途就退了回去。虽然没了地火的干扰,但三人依旧在石道上越走越慢。 刺骨的寒意透过衣衫沁入心脾,挚启也开始发抖起来。又走出几步之后,他突然感到身边的沈曦身体一僵,扑通一声跪倒在石道上,挚启这才发现她眉眼之上已经染了寒霜。他试着将气血之力输入她体内,却被拒绝了。 “没用的,这是命境之力,非你我所能撼动。” “那就将它收起来吧!” “我体内被寒意侵染,气血凝结,若是此时地火涌入,冷热交替之下必定经脉寸断。” “可如果继续走下去,你就要成为江州第一个在火里被冻死的人了!” “放心,就算是为了不成为江州的笑柄,我也不会死在这里。此处离火灵已经不远,我有个办法。” 二人俯过身去,沈曦低声说着什么。火灵见来势汹汹的三人突然停了下来,周身的寒意也弱了下来,驱使着火域的地火都聚集在它与三人中间,呼啸着直冲面门而来。 庞大的地火掀起威势惊人的火潮,让整座幽炎塔都剧烈震动起来,将许多此刻在塔中防御伏凌川入侵的低阶弟子吓得面色惨白。 “怎么回事,伏凌川打过来了?” “不知道啊,这塔不会塌了吧!” 喧嚣的幽炎塔底更添几分噪杂,而在塔底禁地中的挚启对着议定的另外两人点了点头,将腰间的桃枝抽了出来。时隔多日再次握住,他能感受到桃枝传来的微微颤动。 “我会全力一试,成与不成都立马退去。” “就是现在!” 只见一道白光从沈曦身边脱手而出,四周气势汹汹的地火在突来的寒意面前纷纷避让。这片洁白的悟道雪在通红的火域中显得极为刺眼,而在飞出的悟道雪身后,是手持桃枝狂奔的挚启。 寒雪开路,利刃随行。只见空中穿梭的白芒插入火域中心,离那团异样明亮的颜色越来越近,火灵焦急的尖啸声变为嘶吼,却依旧丝毫无法阻碍悟道雪的来势。 “嗤嗤!” 悟道雪在洞穿了火灵前的最后一层阻碍之后,发出热水沸腾般的声响。这是它此行的终点,也是挚启与沈曦商量好的出手时机。 只见去势猛烈的悟道雪在空中骤停,然后越过身后的挚启倒卷而回,而挚启则一跃而起到最高点,对着身下的火灵全力一屁。 “啊!” “叽!” 挚启高呼一声与火灵对撞在一起,一声痛呼响起,火域中心亮起刺入人心的艳红色,四周所有地火都开始混乱的撞向周围的石壁,幽炎塔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再次震动起来。 烟火般的绚丽落幕,挚启右手握着桃枝斜驻在地上,左手则握着一个通红的水晶瓶,里面还有一团与火灵极为相似的火焰。而它身前那团原本亮丽异常的地火之灵,如今色彩暗淡的向后急退,还发出似人一般的哀嚎之音。 “得手了,走!” 转身扶起身体有些僵硬的沈曦,在三人中唯一还算完好的伏游的掩护下向前狂奔,在路过那道养伤老人的石室时,微顿片刻执晚辈礼拜了下去。 老人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关上了石门。而后三人冲入来时的阶梯中,将身后的石门紧闭之后,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总算不负此行!” 将装着一部分火灵瓶子交给沈曦,三人坐在门前喘着粗气笑了起来。当听见门后地火胡乱撞击的声音时,他们笑得更大声了。沈曦用灵力护住经脉,缓缓吸入火力,脸色渐渐恢复了过来。挚启坐着喘息了几口之后,气息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先别高兴,我们还在敌人的脚底呢!” 伏凌川举宗来袭的消息风传,再加上幽炎塔不时的震动,让如今的塔底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禁地门口的两个守卫也是战战兢兢的左右张望着,若形势不对便打算伺机逃命。当挚启三人从他们看守的石门后走出来时,吓得他们差点跪倒在地。 “三位兄弟可曾请到了禁地中的师祖?” “师祖闭关,不方便出手,我们要立马上去通知城主!” 两人对着他们点头应和,似乎也想同他们一起前往幽炎城中。三人正要告辞出发之时,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径直走了过来。 “禁地何时需要如此多人守卫了?” “奉长老之命前来,伏凌川来袭,恐禁地有失。”挚启抢在所有人前答话。 “嗯,好好守着。”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奉哪位长老的命令?” 挚启缓缓将令牌奉上,俯身与身旁的二人交换了眼神。中年男子拿过令牌翻转了两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老色鬼不过一个普通的护城长老,有什么资格管禁地之事!你们随我前往城中回话!” “伏凌川打进来了!” 中年男子正要伸手抓向三人,沈曦突然一道水波甩出,在地火炙烤之下化成一片水雾遮住了塔底许多人的视线。然后一道突兀的大叫声响起,让塔中本就人心惶惶的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不少人在大雾遮挡之下互相推搡着撞在一起,更有胆小怕事者为了保命,已经偷偷攀上台阶向地面爬去。 挥散身前的水雾之时,挚启三人已经消失在原地。蜡黄脸的男子扫视四周,看着乱哄哄的人群,怒哼了一声向着出口奔去。 挚启三人此时也混在人群中涌向幽炎塔的出口,低头奔窜的人太多,又大多衣衫相近,他寻找了片刻之后无所得,只得上前站在大门口守株待兔。 然而人的求生欲望岂是一个简单长老身份便能遏止的。最开始出去的几人尚且摄于他的威势亮明身份,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往外涌出,拥挤的人群顷刻变冲破了堵在入口的几个守卫,塔底的被困之人一溜烟消失在入口四周。 蜡黄脸的长老怒喝一声拍飞了几个逃脱之人,可只是让逃命之人脚下更快了几分。挚启三人混在人群中冲出,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突然一股强大的气势笼罩在幽炎塔上空,停顿了片刻之后直奔入口而去。 “走!” 沈曦一马当先冲出幽炎塔的范围,进入了周遭的街道,拐过几个弯之后消失在人群当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曦?冼曦? 幽炎城是个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城市,除了幽炎塔周边的许多幽炎宗机密之地看守严密之外,多数地方并没有多少防卫。不过城墙上高耸的塔楼与各种奇怪的摆设,大抵是有阵法守护的。 虽然与江州多数宗门都不和睦,但幽炎宗并不禁止凡人往来幽炎城,毕竟修士并是真正的仙人,吃喝用度都需要往来的商人们置换。 沈曦领着两人融入城中来往的人群中,绕着街道走了好几个圈,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前。她上前快三慢三轻叩院门,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出现看了看三人,将他们领进了院中。沈曦和她在隐秘的地方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女子俯身跪了下来。 “见过仙师!” “不必多礼,此处是否安全,可有办法出城?” “我与夫君皆是凡人,在幽炎城住了有余,并不引人注目。夫君在城中有个小商铺,也会来往附近的城中进货,仙师可扮作商铺伙计一同出城。” 女子是伏凌川安插在幽炎城的暗子,毕竟两宗相斗多年,都会想办法安插些手段注意对方的动向。不多时,一个二十岁许的男子推开了院门,见着三人先是一愣,而后与女子轻声说了几句之后,也跪下来对着三人行礼。 男子很快便领着三人出了院门,在街道中再次绕了几圈之后来到了一个街巷中的铺子里。男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马车收拾停当,趁着暮色未至的出城高峰期,赶着马车出了铺子。 “一人一块。”挚启从怀中摸出两块掩灵玉递给二人。 “你居然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挚启笑了笑,他二人都是出身宗门,自然很少有掩盖修为的时候,料想着他们身上也不会带着掩灵玉。 “既然是扮作凡人,总要做到不漏痕迹。以我们三人的修为,有了此物掩饰,只要不是幽炎城以命境修士守门,应该是无恙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 大概是幽炎塔底一行收获颇丰,又即将逃离这个火热的城市,沈曦心情好了许多,恢复了前几日跳脱的模样,拿着那块掩灵玉翻转把玩着。三人坐在马车后部,待人接物都由领路的男子出面。 城门口时他试图上前与往日里熟悉的守卫套个近乎,却被他们面色阴沉的哄了回来。挚启注意到坐在守卫后方的桌子旁,一个饮茶的男子放出了一丝窥探的气息从三人身上扫过。 桌后的男子没有抬头,守卫赶紧挥挥手让四人的马车出城。马车缓缓驶出城门,三人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车尾挚启抬头看了男子一眼,他似乎有了什么感应一般抬头望了一圈,让城门口的守卫们顿时紧张了起来。 寻觅了一番无所得之后,正准备继续低头饮茶的他突然面色剧变,“嗖”的一声站起身来对着半空躬身行礼。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凭空出现在城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进出的人群。所有人感到一股溺水般的窒息感一闪而逝,面露惊异四处打量着,连已经驶出城门数十丈的挚启也赶紧低下了头。 老者对着桌旁的男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在一阵喧闹的呼喊声中,幽炎城的大门慢慢闭了起来。 当四人的马车再次驶出两里地之后,幽炎城的城墙已经消失在道旁高耸的树冠下时,三人长舒了一口气,才敢开口说话。 “刚才是命境的威压!” “不错,最后赶来的老者是一位命境修士,他们应该是发现了火灵之事。” “还好我们提前一步逃出了城!” 绝处逢生的欣喜让三人心情大好,在炎热夏季微凉的晚风中躺在马车上肆意狂笑着,引来无数同行在官道的人侧目。 马车又走出了近十里地,离幽炎城已经很远,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行在官道上的马车突然拐进一条小路中,走了一刻钟后停住了。 “小人就送仙师到这儿了,稍后自有人前来迎接。” 男子不做停留驱车离去,三人走了几步在一片林中坐了下来。 “此间事了之后,两位有何打算?” “游历日久,是时候回建康了。” “我要去安庆府。” “你也不是真的偌寒涧弟子,为何还要去安庆府。” “我虽然不是出身偌寒涧,但的确与冰灵仙相识,去安庆府是想向她打听些消息。” “早觉得你身份有些可疑,没想到真是假冒的!” 一道女声从另一侧传来,挚启与伏游二人“嗖”的站了起来。不远处两道蓝白色的身影快速接近,当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相貌时,挚启不由得尴尬的苦笑起来。 “冼婼长老!” 他俯身对着冼婼一礼,数日前伏凌川宗门大殿上以假身份诓骗于她,总是有些心中有愧的。而她杀伐果断的个性,让挚启十分担心这个渐渐靠近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谁知冼婼走到身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越过他停在了沈曦身前。 “参见宗主!” “宗主!?” 挚启与伏游二人大惊失色的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对着他们鬼笑的女子,目光一下子呆住了。她是伏凌川的宗主!?若不是冼婼此时正恭敬的站在她身前,挚启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有些鬼精灵的年轻女子,便是那日端坐在大殿之上飘渺深邃的神秘宗主! 他背着的双手用力互掐了一下,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确信不是在梦中。 “嘻嘻,是不是恨惊讶!” “沈、沈宗主!” “不是说了我姓吴吗?我与师姐一样是冼辈,冼曦。” 突来的身份变化让挚启拘束了许多,而且冼曦身后还有个目光不善的冼婼正在看着他。冼曦见两人唯唯诺诺的样子觉得无趣,又碍于两位师姐在侧不好说些与身份相左的话,只得有些不悦的撇了撇嘴。 “宗主,此处尚在幽炎城属地之下,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冼婼早已在官道上备好了马匹,五人策马奔行,一路无话。天色渐明之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冼曦避开冼婼两人,和挚启、伏游走到了一旁。 “由此继续北行是伏凌川,往东是江州渡口。无论是安庆府还是建康府,都需到渡口乘船东行,你们也算是同路了。” “那......就此告辞?” “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哈哈!只有我们三人了,怎么还是拘束的模样。好不容易出来得了你们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为何一亮明身份就跟宗内的长老、弟子一样了。如果是修行界宗门往来,你们当我是一派之主也就罢了。可如今我们三个是绝地逢生的生死之交,两个大男人就不能痛快些认我这个朋友?” “冼、冼宗主说得有道理!”伏游还是放不下礼。 “冼姑娘说的不错。我辈修士,若是都拘泥于礼法,岂不是既失了进取之心,又平白少了许多朋友!” “对啊对啊。没想到你这人虽然不大老实,却是个豁达之人!” 冼曦一番话让挚启赧然,不过调笑之词倒是让一路的沉闷气氛轻松了许多。 “既然是朋友,那我也不客气。与我同行而来的那位女子,还希望你回归宗主身份时,多多照顾。” “这话我记下了。不过你也得记住,你有两位朋友在伏凌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得空之时别忘了回来同饮一杯。” “定会铭记于心!” “那就此告别吧,这两个就当是离别之礼了。” 挚启二人接过沈曦递来的瓷瓶,入手的灼热感让他们明白了瓶中是何物。 “不用拒绝,本就是我们三人共得之物。而且伏凌川所需不多,留给你们一部分也能派上用场。” 沈曦也没给二人拒绝的机会,说话间便策马与冼婼汇合之后向北而去,留下挚启和伏游远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直到夏末的烈阳缓缓升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闻炼师 夏末的骄阳照在江州界内,便以幽炎城最为火热。可今日原本早就该热闹起来的城中却空无一人,就连往日里行人如织的城门也紧闭着。 幽炎城正中心的高塔四周,正被大批的弟子重重守卫着,周围广场的柱子上,还挂着几个鲜血淋漓、生死不知之人。 而在高塔最底部的禁地之中,一个身着黑红色长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石台上,望着不远处色彩暗淡的火灵,双手紧握着“咔咔”作响。 “师父、师伯,你们二人虽然重伤未愈,但也不至于让三位年轻后生轻易将地火夺了去吧!”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整个火域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响着。 “莫非你们还顾念着江漪那老婆子的恩情?百年前她明知火灵凶悍,却让你二人来对付它,落得重伤垂死的下场。如今她不过派了几个晚辈来,便不费吹灰之力将火灵取回,还让你们记了她百年恩情。师伯啊师伯,你是将她当作圣人,还是自己老糊涂了!” “不过不打紧,你以为这样便能让幽炎宗伤筋动骨,重新蛰伏?这江州,不!整个南朝马上就会天翻地覆了,到时候的幽炎宗必定会大放异彩,你们就在这拭目以待吧!” 男子咆哮了一阵之后转身离去,这片火域再次陷入了宁静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左侧的石门后发出一道悠长的叹息声。 离江州渡口还有一日路程的官道上,身骑快马的挚启与伏游二人风尘仆仆的停在路旁的一个茶摊前。他们已经连续赶了近六天的路,为的就是不错过船期。 起初他们还觉得来时不过三天的路程,回程断然是不会耽误太久的。可谁知地道潜行三四日,官道马奔八九天,他们能在明天赶到渡口,还是日夜兼程的缘故。 “你为何总将这瓶子攒在手中?”伏游发现挚启一路都在把玩装着地火之灵的瓷瓶。 “我在想将它用在何处。” “你不知道?”伏游满脸难以置信。 “知道什么?” “那日地道中你在我二人口中塞入甘草,我以为你当是一位‘炼师’才对。” “炼师?”挚启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一脸茫然。 “炼师便是修行界的药师、匠师之流。修行界除了寻常的吃喝用度之外,修行所需的无外乎功法、灵地与灵物。而功法与灵地多出自宗门,修行者能独享者,便只有散落在天地间的灵物。 但觅得灵物之后大多无法直接使用,需得经炼师之手或制成兵器,或炼成丹药方能用来增长修为与实力。” “然而将灵物并非凡火可以炼化,所以炼师除了些许自古流传的手段之外,更需要的便是灵火!在炼师出现之初,多是火行修士兼而为之。可是修士本就是世间罕有,一位有炼师天赋的火修更是凤毛麟角。 随着世间灵物被发掘的越来也多,光靠火修来炼物已经供不应求。于是便有人提出了以有灵之火替代有火之灵的想法,也就是以火灵替代火修。后来经过数代人的研习完善之后,如今世间多数的炼师都是驱使灵火之人。” “那炼师天赋又是什么?” “其实所谓的炼师天赋,就是那些顶尖炼师口中的灵感,在炼物的过程中冒出个新奇的想法,然后炼出一件从未出现过的物件。而对于普通炼师而言,只需勤勉好学,便可将世间多数的手段学会了。 毕竟成为炼师会耽误很多时间,而对于修行者而言,修为才是最重要的。除却少数天赋异禀之人,想成为炼师之人多是在修行天赋上有所欠缺的修士,当他们修炼到达瓶颈无法突破之后,便会将经历用在其他方面,炼师便是其中的一个选择。” “所以我已经有了成为炼师最重要的东西——灵火?” “不错,普通修行者想成为炼师,最欠缺的便是灵火。我说的也不太全面,这有本《炼师详解》你自己看看吧。” 挚启接过这本略显黄旧的书本,仔细翻读了起来。正如伏游口中所言,炼师的出现距今不知多少年,已经发展的极为完善。 书中将炼师细分为很多种类,除却常见的兵炼师与药炼师之外,还有如器炼师、阵炼师等等数种。这些多以炼师精通的炼物手段划分,其中还有不少精通数种手段之人,被人尊称为“博炼师”,也被专攻一系之人戏称为“杂炼师”。 挚启自认为出身于药商之家,对草药也较为熟悉,所以翻阅的多是药炼师的介绍。因为修行界药炼的的成品多为丹丸状,所以药炼师也被称为丹炼师。 由于灵物所炼的丹药多会伴随修士一生,各种但要需求极大,因此丹炼师也是修行界最受欢迎的副业之一。 然而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随着修行者们服用的丹药越来也多,其中的副作用也渐渐显露。除了灵物与修士属性相冲之外,最为严重的便是以灵火炼丹时在丹药中残留的火毒。 火毒在体内日积月累,轻则伤及内腑、修为受损;重则毒入骨髓、回天乏术。在经历了数百年争论与尝试之后,“水蕴之法”应运而生! 水蕴之法是将火炼的丹药以灵水蕴养数月至数年不等——视丹药的药力、品级而论——将丹药中的火毒抽丝剥茧一般拔除。 此法甫一出现,在修行界掀起了一阵水修的热潮。然而与火炼之法一样,方法简单却耗时日,修士易得灵水难寻。 火炼与水蕴在同一人手中效果最佳,但药炼师本就是修为不济之人,同时操控灵水与灵火远远超出普通药炼师的极限,因此水蕴丹也就成了修行界的稀有之物。 将药炼师的介绍看了大半,挚启摸了摸身后的包袱,如今他身怀灵水与灵火,又有些识草辨药的家学,不知是否可以成为一位药炼师。书中还有不少简单的药炼师手段,不过两人尚在赶路途中,便没有细看。 第二日黄昏时分,两人走进了江州渡口的大门,渡口中依旧嘈杂得像市井一般。挚启带着伏游拐了几个弯来到小楼前,正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五川。 “见过两位道友。挚道友来得时日正好,你那趟船这两日便要启航。” 挚启与伏游两人身上还带着掩灵玉,让五川看不透修为。不过五川是个极为聪慧之人,与挚启同行且气质不凡,定然也是位修行者。 “这位是伏道友,他要前往建康府,不知最近可有船?” “巧了,挚道友那趟船正是去往建康府的,安庆府只是中途停靠。船上尚有余位,若是两位想要同行,我这就为二位办好。” 五川手脚十分利索,二人在堂中坐了片刻之后便一切安排妥当,这让挚启对这位出身军伍的小修士又高看了几眼。 所以当两日后挚启登船上路之时,偷偷拿出了一颗血坟中所得的水灵珠塞在了五川手中。而五川跪在岸边,直到船身杳杳不可见时,仍朝着挚启消失的方向叩拜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中怪鱼 江波生烟,帆挂沧浪。 挚启虽然曾经在岸边和山巅见过不同的大江,可如今身处江面之上,又是一番不同的体验。他与伏游站在这艘客船船的甲板上,望着船帆在滔滔江水中起伏,心中感概莫名。 “可是觉得天高地阔,而人却执着于微末之事太过可笑;又觉得江海无垠,无论凡人修士都太过渺小?” “伏兄也有这般感慨?” “哈哈,我第一次乘船入江之时,也有这种感觉。”也许是人在归途,伏游也多了几分笑意。 挚启呆立在甲板上,仔细思索着伏游的话,直到水手招呼午饭之时,才惊醒了返回舱中。 这是一条制式的客船,船分三层,客舱在中间,而修士的客房就在舱中最好的位置。除了出于对修行者的尊敬之外,也是期盼遇到意外之灾时,这些超凡脱俗之人能出手相助。 从江州到安庆府,昼行夜息大约半月余,往建康还需近月。所以江上漂泊的漫长日子,挚启除了修炼与甲板上看江景之外,便是独自揣摩药炼师的手段。 手中的灵火一直被他把玩着,幸好当时他将地火之灵分离之时,大半的灵性留在了塔底的火灵身上。如今这团灵火虽然灵性稍欠,但操控起来却容易了不少。在船舱中默默操练了三日之后,他已经有了不少心得。 这条船的船主是位极圆滑的肥胖男子,在挚启二人登船之初便上门极尽谄媚之意,一应用度准备的也十分仔细。他还在起伏不定的船舱中打造了一个特制的木桌,按尺寸凿出了许多坑洞用来固定茶具、酒具,时常邀请挚启与伏游共饮。 伏游本不愿意与这种玲珑心思的商贾之人接触太多,但见着挚启近日有些沉闷,便拉着他一起应了船主的邀约。 可挚启的心思全在灵火与药炼身上,茶酒之间还不时放出一缕火力,将身前独有的木桌与器具烧毁不少,惹得船主哭丧着脸却还要陪笑连连。 这一日三人又在舱中饮茶,突然船身一阵晃动,甲板上响起水手的呼喝声。挚启与伏游闪身而出,船主也灵活的滚了出来。 “这是何物?” 挚启将在甲板上翻滚的水手与乘客稳住,探出头去看向江面,一条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大鱼正游弋在客船四周,刚才的船身晃动正是它撞击所致。 它身上伤口颇多,新老不一,形状也大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不曾愈合。然而它在江中翻腾起的水花,却比寻常江鱼还要剧烈得多。 此时船上的水手与乘客都进入了舱中,甲板上只有挚启与伏游两人,还有在门口战战兢兢的船主。他探起头看向江面,正赶上怪鱼浮出水面,白骨外现的狰狞鱼头吓得他险些将刚喝的美酒吐了出来。 “这鱼好生奇怪,明明生机全无却活动自如,倒像是个会动的死尸一般。” “伏兄也不曾见过?” “闻所未闻。” “我知道!” 船主在起伏的甲板上扭着肥胖的身子来到二人身边,看了一眼船边的怪鱼又赶紧躲了回来。 “你见过?” “刚才见了,不过之前在渡口听几个同行提起过。” “我在这条江面上跑了十多年,一直都还算平静。可就在两个月前,有一位也是来往建康府的船主,说是在江中遇到了一条散发恶臭的怪鱼,险些将他的船撞沉。开始大家还不以为意,只当是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谁知接下来的一个月间,陆续有好几位船主碰到了这种怪鱼,甚至有几位船毁人亡。” “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么长时间不曾碰到怪事,谁知今天好运却到头了。” “你可知这怪鱼的来历?” “不知道。不过听一位在海船上呆过的老纲首说过,这鱼是海上的品种,不会出现在江中的。” “海上来的?” 挚启默念了一声,与伏游交换了眼神,他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曾听闻这个消息。三人对话的声音似乎吸引了那条怪鱼的注意,在水中转了个弯之后直奔帆船而来。 “它、它来了!” 船主大喊一声跑向客舱,江中已经泛起了一条浪花。伏游抬手一柄石枪飞出,“噗”的一声插入它体内,然而怪鱼却毫无反应,带着穿刺的碎肉更快的撞了过来。 “噗!噗!噗!” 数道石枪穿透鱼身,将它打入了大江深处,水面上似乎平静了下来。就在船主以为身前的二位仙师已将怪物镇杀之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水中跃起,携着铺天的江水压了下来。 “呵!” 一阵腥臭的味道钻入鼻中,头顶烂肉如雨的场景将船主吓得颤抖着跪了下来。伏游见状轻喝一声,双手缓缓举到身前,半空中一根巨大的石柱开始慢慢凝聚而成。 怪鱼丝毫不在意头顶的石柱,尽管它随时都会被其洞穿。腥风江浪拍打着船舷,举着双手的伏游面色涨红,双手青筋爆出,空中的石柱也开始在虚实之间来回变换。 “哈!” 眼看坚持不住的伏游突然大喊一声,双手重重的往下一压,上空那根宛如仙人持戟般的石柱轰然落下。巨大的冲击力没入怪鱼体内,将它原本就残破的鱼身压得弯曲了下去。 眼看借着来势的鱼头马上就要砸到船舷之上,挚启抽出桃枝由下而上切出,两声“噗通”的落水声音,鱼身与鱼头先后沉入了江中。 “轰隆!” 浪花溅起,打在了帆船的甲板上,胖船主等待了许久之后见怪鱼没有再出现,连滚带爬的来到二人身旁,谄媚的拍马几句之后,立马招呼船员们开始清扫甲板,继续启航。不管水中的怪鱼是死是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伏兄怎么看?” 清理干净之后,挚启与伏游坐在甲板上,看着两旁退去的潺潺江水闲聊着。 “这世间无论人与兽,活着便是求生,断没有死后还凶性尚在的道理。此鱼怪诞异常,即便是海外之物,也从未在南朝的书籍记载中出现过。” “伏兄学识渊博,可否猜测一下它的来历?” “未知之物,不敢妄言。待我回到建康禀明长辈,若有消息定会通知道友。” 接下来的航程中,挚启与灵火之间的默契渐深,开始尝试着操控灵火炼化药草。他自认为已经将书中所述的手段反复参详,不敢说万无一失,但也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 可当他闭关两天之后走出自己的舱房时,不仅面色灰黑衣衫破烂,就连舱房中的所有摆件都被他烧成了灰烬。 当伏游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询问之后得知他以凡器与凡草练习药炼之法,一直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添了几抹笑意。 “道友,既是修行界的技艺,岂可用俗世之物替代。待你寻得灵器、灵草之时再练不迟。” 熄了药炼的想法之后,漫长的大江之行又无趣了几分,好在船主的邀约更勤,他还发现船主虽是商贾之人,却在煮茶的造诣上要比身为修士的冼叶强上许多。 出航的第十四日午时,在经历了一段稍有波折却还算平顺的航行之后,客船终于抵达了挚启的目的地——安庆府。 “挚道友,若是日后到了建康府,记得前往建康城外的三参道院,我会在院中扫榻以待。” 客船没有停留多久便载着伏游继续启航,挚启望着远处消失在天际的船影,转身背负着九月末不算温柔的阳光,踏入安庆府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集市争宝 与江州渡口一样,安庆的渡口也是一个人声鼎沸的噪杂之地。而且这里除了作为渡口之外,门外的大片的空地上被来往的商人们开辟成了一个交易集市。 开始只是船商与本地商人交换货物之地,日子久了之后,此地也渐渐成了大江航线上一个有名的货物集散地。 随着交易集市的名声渐大,慕名到此兜售或购买货物之人也越来也多,甚至还有不少自外海而来的海船商人。 集市中来自南朝各地稀奇古怪的货物逐渐增多,也出现了专门淘买这些常人难辨的货物的商人,被集市中的行商们戏称为寻宝人。 挚启刚从拥挤的渡口中走出来时,就被眼前充斥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的交易场面所吸引。今日正好有一艘海船上的货物到了安庆渡口,此时集市的正中央,被寻宝人称为鉴宝地的一个平台之上,正有许多人围观着。 挚启循声而往,挤过越聚越多的人群看清了平台上的景况。 台上有三批人聚在一起,围着一个被水浸泡过的木箱争论着什么。挚启在嘈杂的声音中仔细听了许久,才大概明白了始末。 这三批人站在正中的是一位海商,他在一次行船的路途中无意发现了身前这个泡在海中的木箱。将其捞起打开之后,却只是些看着不太值钱的瓶罐坛炉之类的器皿,但他又不甘心将辛苦打捞所得舍弃,于是便怀着碰碰运气的心思来到了安庆渡口。 谁知他在这鉴宝台上刚将木箱打开,便引来了身旁两批寻宝人的争夺,让原本没报希望的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拿不定主意的另一部分原因,便是身边两批人的身份。他虽然到安庆的次数不多,但也听说过寻宝人之名,而眼前的两批寻宝人,是隶属于安庆府城中两大家族——俞家与魏家的淘宝队伍。 自从寻宝人出现之后,曾在安庆渡口的集市淘出不少惊人的宝物,甚至还出现过适用于修行者的灵物!这让城中的各大家族都动了心思,财力雄厚者收编寻宝人,底蕴稍差的则与寻宝人合作淘宝。 如今集市中的寻宝人,多数都有着自己的靠山。 “两位都是安庆府名望颇高的寻宝人,既然有幸让二位同时看上了在下的货物,我也不好偏袒哪一方,不如就按规矩来,价高者得,如何?” 两位领头的寻宝人见货主想置身事外,也不再逼迫,眼神死死的盯着对方,似乎在盘算彼此的想法。 两人身材都不高,常年穿梭在江边的集市中,面色沧桑有些发黑,不过两人的目光十分锐利,尤其是不经意间瞥向木箱之时,双目中有精光闪亮。 “秦老鬼,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了,这批货让给我怎样?” 说话的是略显年轻的一个,脸上肤色黑得发光,而他口中的秦老鬼是个腰间别着烟袋的老者。 “邝三,你父亲在世时与我说一声老相识,我或许还能认同。你一个晚辈,凭什么将货物让给你呢?” “这不是不想伤了和气嘛!这次让给我,下次我也不与你争。” “呵呵,都是替东家干活,何必说这些没用的。按规矩来,出价吧!” 两人试探了几个回合,知道对方都已经将这批货物上了眼,想要靠嘴上的功夫怕是难以奏效了。两人出价之时,挚启扬着头看向台上的木箱,木箱极高,他只能看见这些器皿的一部分。 不过除了模样有些老旧之外,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但看着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又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既然在木箱中发现了一丝淡淡的灵力波动。 “这里面有灵物?” 挚启在两方人马中一一扫过,并未发现隐藏的修行者,而此时秦老与邝三的竞价已经有些疯魔了。 “一百两!秦老鬼,我不信你还能加价!” “一百两!” 围观之人同时吸了一口凉气,一百两已经是南朝普通百姓家将近一年的收入,却只是被他们买几个破罐子。许多人啐了几口有钱人就是财大气粗,更多的在等着看后面的热闹。 “一百二十两!” 秦老鬼淡定的喊了一个价,让对面的邝三却为难起来。他之所以一直咬着这批货物不放,除了俞家与魏家的恩怨之外,更多的是对秦老鬼眼光十分信服。 在他还在父亲的羽翼下成长时,秦老鬼寻宝的本事就已经在安庆府有了几分名气。虽然这些年因为年纪的原因出手极少,但不少人还是对他信心十足。 这位海商将木箱摆出来之时,也是秦老鬼第一个上来询价。如今他把价格抬到了这么高的位置,邝三实在不知他是确认了宝物,还是故意抬价给他挖坑。 毕竟在他看来,这一箱子的破东西怕是十文钱都卖不出去。他踌躇的表情落在众人眼中,便多了许多猜测。 “一百五十两!”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了人群中身穿灰袍的挚启身上。一个看上去不及弱冠的少年出手如此大方,不少心思敏捷之人开始打听起他的来历。 “哪来的小子,敢在这里搅局!” 邝三正在烦闷之时,随口便骂了一句。秦老鬼心思要活络许多,先是询问了身后之人几句,然后才试探性的开口。 “这位少年郎,鉴宝台虽然不禁他人报价,但交易需得钱货两讫才行。若是胡乱叫价,可是会被逐出集市的!” “这个规矩我自然省得。” 挚启从怀中掏出两块金锭仍在台子上,清脆的“咚咚”声让所有人都直了眼。他们方才只是觉得少年出手阔绰,可如今见他随手扔出的尽然是金锭,不由得对他的身份好奇了起来。 挚启见着众人呆滞的模样只是笑笑,他是修行者、家中又有些产业,对于这些俗物向来是不太在意的。 金锭在鉴宝台上落定,邝三和秦老鬼的脸色同时凝重了起来,而一旁的货主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一箱他本打算当废物舍弃的货物,竟然卖出了十五两黄金的高价! 他看着身前的两块金锭险些笑出声来,不过见着身旁的两人面色不悦,赶忙捂住了嘴。邝三与秦老鬼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既然这位公子如此豪爽,我二人也不再争夺,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两人对着身后之人吩咐了几句,毫不犹豫的走下鉴宝台离去。台上笑脸盈盈的货主收起地上的金锭,将木箱抬上挚启雇来的马车上,与围观的众人目送着他离开渡口。 “可曾查出什么?” “是个刚下船的小子,从江州来!” “过江龙?倒是有些意思了。” 人群中有不少心思灵活之人默默退去,马车刚出了渡口没多久,集市中突然响起群马嘶鸣之声,在渡口外的官道上扬起漫天尘土。 第一百三十章 半路遇劫 “公子,我们去哪?” “安庆府城。” 挚启坐在马车上,仔细甄别着木箱中老旧的器物。十余件器物中,除去因常年浸泡与运输中破边缺角几件,完好的有十件。挚启将这十件一一鉴别之后,目光锁定在一个沾满黑灰、看不出材质的香炉上。 香炉的盖子紧贴着炉身,他尝试了几次无法揭开,便没有继续用强,但香炉上极为淡薄的灵力波动还是让他对自己的目光充满信心。 他拿起香炉端详了一阵,想起在客船的舱房中被他烧毁的物件中,也有一个香炉。灵机一动的他立马将袖中的灵火放出,对着手中的香炉烧了起来。 “果然是灵器!” 看着在手中灵火炙烤下没有丝毫变化的香炉,挚启忍不住放生大笑了起来。为了避免有错漏的灵器混在其中,他将木箱中所有器物都烧了一遍,最后不出意外的得了满箱飞灰。 掏出一块碎布,小心的擦拭起炉身上积起的黑灰,可惜还来不及看出什么变化,远处传入耳中的马蹄声让他不得不将香炉收了起来。 “大叔,先停下,有几位朋友追上来了。” 赶车的是个十分老实的中年汉子,他将马车停到路旁,下车为马匹驱赶林中的蚊蝇。挚启则是从马车中跳下,斜倚在车轮上等待追赶之人。 来人并不是之前争夺货物的邝三与秦老鬼,而是当时挤在人群中的围观之人。他们见挚启悠闲的靠在路边等待着,又想起查问所得的关于他的消息,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远远的停在了离马车还有几丈远的官道上。 “诸位马快,不用如此客气的让行,先走便是。” “小子,别装傻,我们就是冲你来的!” 领头之人还算冷静,但身后的众人见着挚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喊了出来。 “哦?诸位大哥兴师动众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想找兄弟借点东西。”领头者笑着上前两步。 “不知是何物?若是些不紧要的东西,借给各位也不妨事。” “想借你在集市中购得的那一箱货物,还想借些金银。” “倒也的确是些不仅要的东西。” “大叔,帮忙把马车上那个箱子搬下来!” 赶车人闻言将车上陈旧的木箱搬下来,轻轻放在挚启身前,箱中的灰尘让他缩了缩鼻子。 “箱子在这里,金银也在这里,拿去便是!” 挚启将身前的木箱踢出,本就脆弱不堪的箱子应声解体,在箱中灰尘的掩盖下化作碎块飞向骑马的众人。挚启又从怀中掏出数枚铜钱扔出,与碎木块一起在马群中激起数道痛呼之声。 “啊!哟!呀!” 数十道声音在灰尘中响起,然后又是数道破空之声飞向挚启。挚启举手将去而复返的铜钱收在手心,拍了拍手待灰尘落地,原本骑在马上的数十人已经人仰马翻的倒了一地。 “东西我可是给了,既然诸位不愿意收,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挚启登上马车,赶车人套好马车继续赶路,身后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而当随后从渡口赶来的夺宝之人见着此地的情景之后,纷纷引马转身而去。 摆脱了从渡口追来的人群之后,这一路便变得平顺了许多。马车走到第二天的时候,离安庆府城已经不远了。挚启一直坐在马车中,揣摩着这件令他有些无从下手的灵器。 他试着从衣衫擦拭炉身外表的灰尘,然而他用力的擦了一个时辰之后,料想着即便是一块顽铁,也该被他磨得光滑如新,可这个香炉却依然如故。 他又找上赶车人,借了些随身带着的提神烈酒倒在香炉上,继续擦拭了半个时辰后,他无奈的叹息一声,将香炉扔在了一旁。 “莫非是方法不对?” 心中烦闷的他掀开车帘望向窗外,繁茂的枝叶在日光的照耀之下翠绿盈盈,他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他再次将灵火取出,裹着香炉炙烤起来。初时并没有什么变化,挚启倒也不着急,香炉已经确定是灵器,便没有被灵火烧成飞灰的担忧。 他将架在火上的香炉放在身前,每隔两刻钟便拿起来仔细端详,然而似乎也没有效果。就在他即将放弃、第四次将它拿起之时,香炉底部透出的一丝金属色彩让他心中大喜。 “果然有用!” 他不顾炉身带来的灼痛感,在炉底位置摩挲了片刻之后,继续将香炉放回了灵火上。就在他憧憬着香炉原本的模样时,身下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有人。” 挚启走下马车,赶车人识趣的再次将马车赶到一旁。前方不远便是安庆府城,胆敢聚集人马堵塞官道之人,必定大有来头。 挚启看着数十骑膘肥的马儿,揉了揉有些困倦的双目,果然在分作两方的人群中发现了熟悉之人。 “原来是邝、秦两位前辈,可是在等在下?” “不错,等了些时辰了。” “莫非也是想借点东西?”挚启笑了笑。 “想要你之前买的那箱货物,借、取、买都行。” “昨日也有不少人想借那箱货物,我已经将其散作飞灰送出去了。” “这个我们已经听说了,不过还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如何验证?” “褪衣验人,拆毂验车!” “折辱于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毁人生计,这便是俞、魏两家的做派?” “老秦啊,跟个小娃娃啰嗦什么,以为打发了几个马夫就可以目中无人?赶紧将他收拾了回去喝酒!” 说话的是秦老鬼身旁的一个中年人,不惑的年岁,臃肿的身形,脸上是常年浸淫酒色的苍白。挚启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修行者的气息,不过微弱且虚浮,倒向是个堪堪入门的修士。 挚启打量着他一番,突然轻笑了一声,原本还有几分慵懒的中年修士立马怒气冲冲的坐直了。 “你笑什么?” “想到了可笑之事。” “放肆!我魏家供奉仙师当面,岂可随意调笑!” 身后的魏家人都满脸崇敬的看着中年修士,对于普通人而言,能与一位修行者为伍,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即便是一位初入仙门之人。 中年修士见着众人的态度,脸色好看了许多。他在马背上俯视着挚启,片刻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小子,莫说我以仙欺凡。只要你将我们要的东西拱手呈上,然后跪着跟在我们的马队后面直至府城大门,我就原谅你刚才的冒犯之罪!” “仙师真是大度之人。可惜你要的东西已毁,而在下不才,也深知世间堪拜之人,不过天地君亲师耳!你凭什么让我跪在身后?!” “好个臭小子,给脸不要脸!” 挚启一番慷慨之词让中年修士恼羞成怒,他将左手中的酒壶往外一挥,酒液洒向空中,然后右手一阵白芒射出打在酒液之上。只见原本液状的酒水顷刻间凝结成道道冰棱,浮在空中冒出森森寒意。 “好!” 他这手凝酒成冰让随行之人哄然叫好,尽管他做完这一切之后面色更白了几分,但看着身前的杰作和众人的崇拜之声,还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小子,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先前的条件之外再跪在我府中作一年的倒酒童子,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就尝尝这冰棱透体之苦!” 第一百三十一章 霍羽 魏家人在中年修士的术法支持下声势大涨,身旁的俞家人则面露苦涩的退到了后面。他们没有预料到一个普通的商货争夺,既然会让魏家请出修行者助阵。 如今魏家已成势在必得之势,再去请人也无济于事了。而此事的主角挚启此刻正看着洋洋自得的中年修士,用力的憋着笑。 挚启脸色涨红的样子落在对面的修士眼中,却让他觉得是被术法所摄的恐惧之意,得意之色又重了几分。挚启好不容易忍住笑意,见着他在众人吹捧下飘飘欲仙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将他拉回凡间。 “仙师术法精湛,在下佩服。不知是何等宗门,才能教授出如此丰神秀逸之才?” 挚启的恭维之词让他的得意到达了顶点,他仰面而笑,扬起的目光似乎要与天齐。 “你一个外乡人,说出来也不知道。不过本仙师此刻心情不错,就让你长长见识。安庆府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宗门——偌寒涧,便是我的师门!” “偌寒涧!”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挚启想不到一句调笑之词,竟然引出了他来安庆府的目的地。他不知这位看着沉沦俗世声色的修士是不是真的出身偌寒涧,但肯定是知道些消息的。他收起之前的轻视之意,试探着再套出点东西。 “偌寒涧?确实未曾听闻。” “那当然了,偌寒涧的门人大多低调,又极少在外走动,就是安庆府中见过的都不多。所以你小子今天算是走大运了!” 挚启看着眼前眼高于顶还吹嘘自己为人低调的男子,想起四年前那个女子的冰冷模样,实在难以相信他会是姜灵的晚辈。可惜他口中并没说出多少有用的消息,挚启也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 “小子,考虑得怎么样了,能伴在偌寒涧的弟子身侧一年,可是你天大的福分!” “多谢仙师抬爱,可惜在下有事在身,消受不起。” “哼!敢情说了这么多,你是在消遣我呢!” 被人戏耍的念头生出,中年修士大手一挥,身前的悬浮了许久的冰棱一齐飞出,向着挚启脸上扎来。 他狞笑着等待冰棱刺穿对方脑袋的血腥场面,这是他进入魏家之后为数不多的出手机会,他必须一招立威,以此在魏家的众多供奉中争得高位。 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郎,便是最好的立威对象。 两人的距离不长,眼见着冰棱接近挚启的脸庞,寒气扑面之时他还毫无反应,中年修士惬意的举起手中的酒壶喝了起来 冰棱在九月阳光的暴晒下升起一阵冰雾,当他放下酒壶之时,预想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锐利如锋的冰棱全无影踪,只有一滩水渍落在挚启身前的地上,还有几滴比较顽皮的落在他嘴唇边。 挚启舔了舔砸吧了两声。 “是好酒!” “这.......怎会如此?” 中年修士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一招,威力不俗且震撼人心,他正是凭着这招得了魏家家主的赏识。可为何最熟稔的招式却在此时失了手,莫非真是阳光正烈? 他不甘心的猛喝了一口酒,吐在身前故技重施,然而结果并没有让他满意,冰棱再次在挚启身前化作酒液落了下来。 第三次、第四次,当他第五次喷出酒液之时,已经是血红色,可惜结果并没有因为颜色的变化而改变。他颓然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在魏家人的惊呼声中倒在了马背上。 挚启看着身前已经积成了一个小水洼的美酒,轻笑一声登上马车,赶车人应声驱马前行。在俞、魏两家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马车缓缓驶进了安庆府城的城门中。 同属大江畔的城市,安庆府与江州并无太大的不同。不过依托着渡口集市的繁华,城中四处可见操着不同口音的外来商人。因此当刚踏进安庆府城之时,总会觉得这里要比别的城市更喧闹些。 马车在入城后便停了下来,挚启给了一份让赶车人满意的车钱之后,徒步走在了府城的大街上。街道周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陌生的口音让他想起初入衡州城时的情景,只不过此刻他是个真正的异乡人。 挚启没有在街上停留多久,感受了片刻不同的乡韵之后,他便在找了个最近的客栈,一头扎进了客房中。 他的心思在怀中的香炉身上。九月的傍晚天气还十分闷热,挚启独自躲在门窗紧闭的屋中,盯着在灵火上旋转不停的香炉,等着它露出原本的面目。 他额头上挂满了汗珠,还错过了晚饭的时辰,不过他依旧精神奕奕的操控着灵火,因为就在刚才,香炉底部的积灰已经完全褪去,此刻青铜色的光泽正映照在他的双目中。 亲手还原一件灵器的成就感让挚启整夜都处在亢奋之中,他不眠不休的在灵火旁守了一天一夜,让整个客栈都处在不正常的火热之中。 这让客栈的宿客们怨声载道,尤其是住在挚启两侧客房中的客人,更是热得大半夜跑到院中淋了几盆凉水。 第二日午时,客栈中的热意到达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而掌柜也终于确定了这股火热的来源。他看着此时空空如也的大堂,轻轻的叩响了挚启的房门。 “客人可在房中?” 房中没有回应,掌柜又叩了几声,等待片刻之后见依旧没有反应,便试着推了推房门。 “嘎吱!” 房门转轴之声响起,扑面而来的热意让门前掌柜窒息,他退出几步剧烈的咳嗽几声,再抬起头时,一个脸色苍白、满身汗水的少年站在他身前。 “客人无事?” “我很好,这两日在房中琢磨点东西,给掌柜惹了不少麻烦,这就当是我的赔偿吧。” 挚启将一块银锭塞在掌柜手中,转身便回了房中。门口的掌柜还在云雾之中不知如何是好,房中又传来一道声音。 “麻烦掌柜送些吃食进来。” 一天一夜的不停炙烤,虽然炉身上的青铜色又大了一块,但无论挚启还是灵火都有些不堪重负。他吃了些东西便倒头睡了过去,而在他住的客房正对面的酒楼中,两个挽着道髻的男子正盯着他的住处喝着酒。 “哦?不知何故令客栈中酷热难当?有点意思!” “看来秦老鬼目光不错,他的确得了见宝物。” “你就没想过他是个厉害的修行者?” “黄口小儿而已,能有多厉害,就算是那些被雾隐山选走的小家伙,如今怕是依旧还得叫我一声前辈!” “那你为何不直接出手夺来了事?” “哼!你还想做那渔翁不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寻个好住处 第二日清晨,挚启在柜台前又塞了一块银钱出去,打听了魏家所在之后离开了客栈。对于四周隐藏的窥视目光,他没有太在意,在路边买了不曾见过的雪枣塞入嘴中,径直向着城东走去。 南朝的城镇布局大多相似:东贵西贫,南商北官。挚启见过不少大家族的奢华宅邸,此时见着满布在宽阔街道两侧的亭台楼宇之时,心中也没了多少波澜。他沿着魏家占据了半个城东的宅院绕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所在。 魏家供奉的仙师很多,房子也很多。为了体现自己的爱才之心和财力,每位仙师都有一处在俗世算得上奢靡的院子。 霍羽便是不久前依附在魏家的修士之一,虽然他对身为凡人的魏家家主有些不屑,但既能满足他修炼所需、又能享受俗世繁华,倒也算个不错的落脚之地。 昨日本该是他扬名立威的日子。魏家的寻宝人秦老鬼发现了一箱不一般的货物,却被个突然冒出来的愣头青买走了。正在魏家祖宅的霍羽听到此事,便自告奋勇的随队出行,想借着整个愣小子的性命稳固在魏家的地位。 谁知本是春风得意日,反成了马失前蹄时。那个夺宝的小子十分诡异,不仅平时得意的术法没伤着他分毫,自己还因此落了个重伤的下场。他看着身前桌上的美酒美食,忍痛将手中的汤药喝了下去。 想起那张稚嫩却淡然的脸庞,霍羽恨恨的将手中的玉碗摔了出去。下人们知道此刻主人的心情极坏,也不敢进来查看,他半卧在榻上喊了许久之后,才有人应声进了屋中。 “将桌上的酒壶拿过来。”来人从桌上拿起酒壶和酒杯走到榻前。 “倒酒!” 落酒入樽之声、飘味入鼻的酒香让霍羽露出了几分陶醉,他伸手握向酒杯,却发现身前倒了两杯酒,倒酒之人正直直的站在榻前。 “放肆!为何不跪着倒酒!” 身前之人突然轻笑一声,抬起头对着霍羽露出笑脸。 “我说过,你不配!”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这张令他记忆犹新的稚嫩面孔,正是两日前让他重伤而归的挚启!如今他心中所恨之人就在眼前,却突然生出了几分畏惧之意。 “前日觉得你的酒不错,今天特意来讨些酒喝。” 挚启说罢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霍羽此时再怎么愚钝,也猜出了对方同为修行者的身份。 “不知道友出自何派?偌寒涧虽然鲜少出世,但与修行界许多宗门都有些渊源,可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你真是偌寒涧的弟子?” “当然!”霍羽从榻上坐直,看着像一只斗鸡。 “那你说说偌寒涧。” “偌寒涧在若寒山上,取水之寒,多修冰系术法。”他在冰字上加重了声音。 “说点别人不知道的!” “这个......偌寒涧很冷......” 霍羽支支吾吾说了一些东拉西扯的废话,挚启确定了他的身份有假。他接着甩出了几句凶狠的逼迫之词,心虚的霍羽便将自己冒充偌寒涧门人的始末和盘托出。 霍羽原本只是个山野修士,在收养他的师父死去后便独自出山,仗着自己会一手凝水成冰的术法,谎称是偌寒涧传人混入了魏府之中。 酒食佳人在侧、修行所需尽有,这让自小便长在山野的霍羽彻底迷失在俗世的享乐之中。偶尔在魏府的宾客前露一手得意的术法,凡人前抖一抖修行者的威风,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若不是他生出了借挚启立威的想法,此刻说不得已经成了魏家的红人。 挚启听完霍羽的哭诉,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一个在凡人眼中入了仙门的修行者,居然让他活成了一个俗世的戏子模样。 知道在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消息,挚启想起身上的香炉和跟了一路的窥视者,突然冒出了一个新主意。 “同是山野出身,也算是有缘,我在你这里住几天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当然,这里地方大,随便住!” 身负重伤又技不如人,还有身份的把柄在对方手中,霍羽含着泪挤出笑脸应承了下来。这座宅院的确很大,挚启由下人领着路走了一刻钟有余,最后在最深处选了一个最为普通的屋子住了进去。没了他人惊扰的担忧,他开始全力驱动灵火灼烧香炉。 自从挚启住进来之后,霍羽府中就多了许多访客,不仅之前极少往来、同为魏家供奉的修士纷纷来访,就连一向与魏家不睦的俞家修士,也偷偷在夜里上门问候伤势。 霍羽虽然知道自己在魏家有些得宠,但也没有自大到自己的伤势会牵动这么多人。他料想这种变化必然是与住进府中的挚启有关,直到这一天魏家首席供奉登门之时,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葛供奉!霍羽未曾远迎,失礼了!” “葛供奉为魏家办事落下伤势,是我来晚了才对。” “言重了言重了,都是在下修为不济所致。” 葛供奉与霍羽寒暄了几句,还送了不少珍稀之物,其中甚至有几株他在魏家也极少见到的灵草。两人喝了许久的茶,对方却依旧没有告辞的意思,霍羽心中明了,默默的等着下文。 “听说前几日霍供奉府中住进了一个外乡人,不知可有此事?” “确、确有此事。” “那人是霍供奉相熟之人?” “不是,只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将他收留在府中暂住。” “哦?想不到霍供奉还有如此善心。既然住进来,就让他好好在这住着吧。” 葛供奉说了几句霍羽摸不着头脑的话便转身离去,霍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犹豫了片刻之后起身向院子深处走去。 如今这座宅院最深处的屋子周围正,处在一片火热当中,除了每日负责送饭的下人,没有愿意靠近这里。此时这片火热最中心的屋中,挚启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身前的灵火已经暗淡到了极致,而灵火上方的香炉已经显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灵炉 古朴的青铜色铺满炉身,镂空的表面刻成了一只不知其名的鸟雀图案,做飞舞状的鸟雀的口中衔着一颗珠子,珠子上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刻字。挚启惨白的脸上挂满汗珠,它看着炉盖上剩下的最后一片积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手中多了一颗火红色的灵珠。 他将灵珠放在灵火边上,原本即将熄灭的灵火突然猛的升腾起近尺高的火焰,逼得炉盖上仅剩的积灰在挚启眼前化为虚无。 “终于完成了!” 挚启长舒了口气,还来不及仔细查看焕然一新的香炉,便直接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笼罩在这间屋子周围的酷热随着挚启的睡着而散去,等在远处的霍羽感受到一阵凉意,擦了擦两鬓的汗水来到挚启屋前。 “道友可在?” 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霍羽又连叩了几次屋门,听见屋中依旧毫无动静,他推开屋门缓缓走了进去。屋里没有点灯,漆黑的房中除了挚启均匀的呼吸声,就只有他身前的一团红色的鸟雀影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缓步走到它跟前,伸出右手试图触摸一番,却被突然出现的另一只手钳住了。 “霍兄何时来的?” 挚启打了个哈欠,将身上的香炉握在手中,挥手点亮了房中的灯火,映出了霍羽有几分涨红的脸颊。 “这里有些热,待我将门窗打开。” “霍兄半夜前来,想来是有急事?” “这个......” 霍羽将这几日府中的变化仔细说了说,尤其是带着窥探之意的修行同道们,他还特意加重语气描述了自己全力为挚启遮掩之事。言语中还不忘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让挚启暗笑他的确有几分戏子的天赋。 霍羽见身前的挚启并没有被他卖力的表演打动分毫,而是满脸含笑的看着他,心中有些发虚的止住了话头,转而看向挚启手中的香炉。 “道友手中是件灵器!?” “哦?你见过灵器?” “这倒没有,不过曾听我死去的师父说起,他在游历时见过几位炼师手中的灵器。方才我进来时,见你这炉上的图案如活了一般,与师父所说的灵器特异之处十分相似。” “哦?” 挚启将香炉捧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鸟雀图案除了刻得活灵活现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依霍兄看,这是个什么灵器?” “方才我以为是个香炉,可仔细看来比香炉要大上许多,而且香炉多雕饰得更精美些,这炉子更像是药炼师的药炉。” “药炉!” 挚启心中大喜,他有意尝试药炼之术,最缺的便是药炉,如今这香炉正解了他燃眉之急。如此喜讯让他再也无心与霍羽寒暄,草草结束这场对话之后将他送了出去 临走时霍羽转述了葛供奉那些让他心有疑惑的言语,挚启将此人记在了心中。 将房门合上之后,挚启迫不及待的拿出药炉,将上面原本封闭的炉盖轻轻掀开。一阵古怪的味道渐渐散去之后,他借着烛火看向药炉内部,却只是一幅让人失望的景象:炉壁上勾勒着几条简单的线条,被满壁的铜锈盖住了看不出任何规则,炉底是一撮与之前的炉身上相似的积灰。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打开一个尘封药炉满心喜悦的期待与让人失望的事实令挚启有些颓然,他将香炉放在桌面,躺在床上掏出那本《炼师详解》随意翻阅着。 许是命数不想让他手持宝物而不自知,随手翻出的一页内容让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掠起桌上的药炉夺门而出。 “霍兄,你睡觉的姿势好生洒脱啊。” 霍羽在睡梦中突有所感,朦胧中睁开双眼,发现站在身前挚启时,吓得他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挚道友!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抱歉抱歉,想到点急事,相向道友打听点消息。” “道友何事如此着急,连天亮都等不得?” “霍兄可知府城中何处可觅得灵草?” “灵草?莫非道友真想做个炼师?灵火可不是易得之物啊。” “有备无患嘛,可有路子?” “白天葛供奉送来了几株灵草,可我又没有相熟的炼师,就送给你吧,权当是与道友结个善缘。” 挚启从霍羽手中接过几个木盒之时,竟然突然觉得这个贪图浮华的修士有几分顺眼了。他露出了一个让霍羽有些发寒的亲切笑容,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天天色尚早,昨夜被挚启搅得十分疲惫的霍羽正侧卧在床榻上,饮着清晨的第一杯酒来驱走困乏。他将杯中的美酒饮尽,俯身斟酒的工夫,一个蓬头垢面却满脸兴奋的熟悉身影又站在了身前。 “怎么又.......怎么这么早啊,挚道友。”霍羽此时的苦涩并不是装出来的。 “霍兄可还有灵草?” “之前的都拿去置换了些东西,剩下的昨夜全给你了。” “那霍兄可知府城中何处有灵草?” “道友不会将灵草生吃了吧?” “没有没有,山野之人难得入城,日后得道无望之时,有了灵草还能做个炼师。” “挚道友倒是想得通透。城中有一处专供修行者的交易行,是安庆府境内一个大宗门的产业,其中有不少灵物、养兵、灵草,甚至成丹也有。不过凡人的金银无用,道友需得有些身家才行。” 当挚启拿着一块木牌从霍羽的宅院中走出来时,路旁的行人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城东向来是府城中富贵之人出没的地方,寻常之人除非是府中下人,否则都不敢轻易出入。如今街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的年轻人,有疑心重者已经将他当作窃贼前去报官了。 挚启此时心思全在那个褪去了一小片铜锈的药炉身上,根本无暇在意路人的目光。昨夜将霍羽送的草药投入炉中以灵火炼化之后,除了得到几团药力浓郁的药液之外,炉中壁上的铜锈竟然也被炼去了少许。 这才让兴奋挚启顾不上洗漱整齐便再次冲进了霍羽房中,得了消息之后又立马出了府门。 交易行地处城北与城东之间,是城中达官显贵经常出没的地方。他们或许自身没有仙缘,但能与仙师们结交一二,为家中晚辈谋得一线机会,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店铺在这段令人纸醉金迷的街道上并不显眼,可不管在别处多么骄横之人,路过这个店铺门前时都会屏息敛声,绕道街对面慢步通过。 走在这条街上宛如乞丐的挚启引来路人侧目,若不是他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恐怕早有人上前驱赶了。而当他停在这个名为“浣风”的店铺门前时,所有注视着他的路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退到了远处。 一道马儿的嘶鸣声阻住了挚启向前踏出的步伐,他抬起头看向高处的马背上,一个玉面锦衣、弱冠年纪的男子正端坐着冷冷的俯视着他。 “现在什么人都敢往里面闯了?真是不知死活,将他扔出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灵物的等级 几个随行的下人立马围了过来,挚启只是静静的看着马背上的男子,并不为数倍于他的敌人所动。 “你是此间主人?” “主人也好,客人也罢。这里都不是你这样的贱民能踏足的地方!” “看看也不行?” “里面的任何摆件都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家族倾家荡产,若是你进去损坏了什么,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两人的争吵让许多路人驻足,也引起了“浣风”交易行的人注意,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闻声走了出来。 “原来是俞二公子,怎么不进去?” “杨管事,遇到个鬼鬼祟祟之人在门口窥探,想将他赶走来着。” “这种事何需俞公子费心。来人!将他驱走!” 两人几句话的工夫,围在挚启身边的人又多了好几个。他本想直接进入店中换些灵草了事,谁知生出了这么多波澜。想起自己的药炉和来安庆府的目的,他实在不愿再生枝节,在对方动手之前挥了挥手中的木牌。 “慢着!” 杨管事是个玲珑之人,他本就对挚启的奇怪打扮有些怀疑,如今见着他手中熟悉的木牌,立马开口叫停。 他接过木牌在手中翻看了片刻,正面的山崖图案与背后的刻字确是出自宗内,旁人无法仿制。 他挥退了围在挚启身前的门人,一旁的俞二公子见状也将下人遣散,下马走到杨管事身边。 “杨管事,令牌是真的?” “是真的。” “会不会是此人偷盗所得?” “以我们‘浣风崖’的名声,相信没有人敢冒险持偷盗的令牌自投罗网,而且还要面对魏家的责难。” 杨管事将令牌翻转过来,一个硕大的“魏”自呈现在俞二公子眼前。 “哼!原来是魏家之人,难怪如此不堪!”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店中,杨管事上前将木牌送还,尽管他心中隐藏着许多不解之处,但依然恭敬的将挚启迎入了店铺中。 挚启跨入店门,淡淡的灵气便扑面而来。店中的人不多,除了刚进来的俞家公子,就只有几个在角落里轻声交流的年轻人。 店中的架子上摆着许多挚启不曾见过的灵物,但大多灵力不盛。挚启在最大的货架上找到了他所求之物——满货架的种灵灵草。 在与伏游同行的路上,他已经了解到这世间的灵物各不相同的。最低等便是种灵之物,这是一种各大宗门培育低级灵物的重要手段。方法便是将俗世的草药、矿石埋在山门之中,待岁月日久沾染了宗门中的灵气,便会成为种灵灵物。 可是这种方法耗时太长也无法培育出养兵之物,多是门中炼师练手和炼制低阶丹、器之用。 种灵之上便是蕴灵。这是一种自然孕育而出的灵物,但在其尚未完全成熟之时便被人取出,然后以自身或灵地的灵气继续蕴养,时间视蕴养的灵力多寡而有长短之分。 不过这是一种催熟之法,与自然孕育成熟的灵物相比,无论是灵物自身品质还是日后的成长上,都大有不如。 最后便是原灵灵物。一种在最适合的环境中,由天地蕴养成熟的灵物。无论做为炼材还是辅助修行,都是绝佳上品。只是它诞生的环境苛刻,周期极长,再加上数代前辈修行之人的发掘,如今已经极为少见了。 据说原灵之上还有一种灵物。是经过漫长的天地洗礼之后,诞生出灵智的奇物。这种灵物已经算是真正的生命,和人比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灵智大成者堪比高阶修行者,灵智初开者则如稚子持利器,是十分危险的生物。可惜其大多出自各种密地,世间难觅一二。 “浣风”店中自然不会只有种灵,最深处的角落中还有一段向上的楼梯,大概是通往更高级的灵物藏地。不过眼前的这些种灵灵草对挚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在其中发现了许多曾经在自家药铺见过的草药:红芪、甘草、地参、灵芝,多是些滋补之物。如今这些都沾染了淡淡的灵气,显得比自家所见之物药力更足。 “客人可是看上了这些灵草。” “正是,不知该以何物置换?” 过来的应侍正是方才角落里的年轻人之一,挚启在这店中是个生面孔,加上不羁的装束,十分引人注目。两人交谈之间,俞家二公子又走了过来。 “怎么?魏家还对这些低阶灵草感兴趣?” “个人所需,与魏家无关。” “你?就你这穷酸样,别告诉我还是个炼师?” “店中可有规矩:炼师才能购买灵草?”挚启目光看向身旁的应侍。 “这个......没有这样的规矩。” 应侍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两人的对话无视了一旁冷言嘲讽的俞家公子。 ”哼!能买也要买得起才行。这店中可不收金银,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连金银都没有吧!” 争论之间吸引了店中许多人的目光,他们听见俞公子的言语,见着挚启此时的形象,附和的大笑起来。有不少相熟之人还围到俞公子身边恭维了几句,让他得意的再次数落起挚启来。 “我不知道你如何得了这令牌,不过你看看这店中的布置摆设,是你这样的人该进来的地方吗?不如趁早滚出去,省得给魏家丢脸!” “什么,他居然是魏家人?” “魏家什么时候寒酸到门客的衣衫也克扣了?” 看热闹的人中有不少与魏家不睦者,顺着俞公子的话还不忘讽刺魏家几句。挚启并没有理会这些人,走到应侍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应侍点了点头离开,片刻之后捧了十数个木盒走了过来。 “客人所需都在这里了,请随我来。” “你居然买了这么多灵草!” 被人无视的感觉让俞公子怒火中烧,他跟着挚启来到柜台处,脸色因为恨意显出几分狰狞。身后一个男子贴在他耳旁说了几句之后,他双目微眯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杨管事见着店中的景象,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当他走到柜台前看着清点灵草的挚启与一旁冷笑的俞公子时,赶忙迎了上去。低声与应侍交谈了几句之后,杨管事眼中的疑惑更重了几分。 “客人虽然是新客,但持魏家令牌前来,应当是了解几分我们的交易规则吧?” “只知金银无用,其他不甚明了。” “店中都以灵物互相置换,这些灵草客人可以用同等的种灵灵物以一换一,也可以用高品质的种灵或者蕴灵多换一。我们浣风崖有资深的鉴评师常驻店中,保证置换的绝对公平。” “灵物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五行戒 挚启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身家,无论腰间材质不明的桃枝,还是后背上的活水之源、坡垒木心,甚至袖中的那团地火,都是天地孕育而成的灵物,也就是伏游口中的原灵之物。 只是桃枝是他的兵器,活水之源与灵火都是有用之物,至于那坡垒木心如果现世,怕是立马会引来厝叶园的跨郡追杀。 身怀多样宝物却无一可用,让挚启皱起了眉头。而他思量的神色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囊中羞涩的犹豫。 “怎么?堂堂魏家供奉,莫非连这些低阶灵草都买不起?” “囊中羞涩却选了这么多灵草,难道来消遣浣风崖的不成?” 满堂的嘲讽之声响起,俞公子满脸得意的冷笑连连,杨管事眉头微皱面露不解。身后的男子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俞公子收敛笑意开了口。 “杨管事,我看他是故意来闹事的。不过既然灵草都在这了,不如就由我买了吧,也省去了贵店来回搬运。” “这个......俞公子,还是要听听这位客人的意见。” “你要真想要这些灵草,只要在我马前躬身做一次马凳,我便将它们买下之后悉数送于你,如何?” 围观之人哄笑出声,将思量中的挚启唤醒了过来,他并没有在意俞公子的言语,而是有些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颗青色的珠子递给了杨管事。 “管事看这个如何?” 众人的目光被挚启手中的珠子吸引了过去,这个青色的珠子有淡淡的灵力散发,像是一个普通的种灵之物。但围在它四周又能感到一种蓬勃的生机,这让有几分眼力之人一时也判断不出珠子的价值。杨管事拿着珠子眉头紧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恕在下眼拙,敢问客人,这是何物?” “他手中拿出来的,还能是什么高级灵物不成,不过就是个沾了些许灵气的珍珠罢了。” 突兀的嘲弄之声这次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附和,能有幸进入这个店中的,都是有些见识的富贵子弟与修行者。开口之时悻悻的望向俞公子,只见他也皱起眉头思索着。 “既然是公平置换,也不好听我一家之言,不如将贵店的鉴评师请出,先品鉴一番如何?” 浣风崖的鉴评师是个须发凌乱、步伐蹒跚的老者,修为不高又寿数将尽,一生痴迷各种灵物的他便来到了宗门外的店铺中,想在西去之前能多见几种稀世灵物。他在杨管事的搀扶下来到大堂之中,见到围在一起的居然是一堆年轻人,吹胡子瞪眼的就准备转身回去。 “一帮小崽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别扰了我老人家喝酒!” “师叔别生气,有件东西拿捏不准,就当帮衬一下师侄我。明天我再送几壶好酒给您。” 听到有好酒相送,老者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脚步也轻盈了几分。来到柜台前见着挚启手中托着的珠子,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色凝重的将珠子轻轻拿起,放在眼前仔细观摩起来。 他将珠子在举到与眼睛齐平,一只手托着它缓缓旋转,另一只手则贴在珠身上轻轻摩挲。肃穆的神色让一旁的杨管事也屏住了呼吸,旁边的围观者更是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试图在对方脸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老者凝重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潮,捧着珠子的双手开始轻轻的颤抖起,嘴唇上下开合着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在一旁的杨管事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之时,老者突然整个开始剧烈的抖动,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彷佛陷入了癫狂之中,唯有那颗青色的珠子被他稳稳的紧握在手中。 “师叔,怎么了?” “这、这、这是灵珠!” “灵珠?” 众人纷纷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们虽然从老者激动的神色判断出此物不凡,但此时即便是见识广博的杨管事,也不知自己师叔口中的“灵珠”为何物。见着老者此时颤巍的样子,杨管事生怕他身体承受不住,赶忙扶在了身旁。 “师叔,灵珠是何物?” “让你平时多看书!” 老者抬手就要打在杨管事身上,但看见手上的灵珠显露出来,赶忙又收了回去。初见的激动过后,他目光陶醉的盯着双手之间,向众人讲起灵珠的来历。 “世间灵物的划分,你们应该都是知道了。种灵与蕴灵大抵都是见过的,原灵就不用想了,我也只见过寥寥几次。至于原灵之上,相信你们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原灵之上,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灵物了,而是一种与修行者无异的精灵。他们是天生的修行者,诞生之初便能御使本系术法。而且他们毫无瓶颈可言,随着修行日久,修为会不停的增长,同时智力也会越来也高,因此我们称他们为智灵。” “原来还有如此强大的灵物,这和灵珠又有什么关系呢?” “智灵虽然是天地所生,但也有生死荣衰。多数智灵在寂灭之后,都会化作灵力重新回归天地。但也有因为各种意外凝而不散者,这种智灵便会凝结成各式各样的灵物,灵珠就是其中之一。” “灵珠究竟是什么等级的灵物?” “其实就是散去了灵智的智灵,等级嘛,原灵之上吧,最次也是顶级原灵了!” “居然是原灵!” 堂中哗声一片,就连一旁的杨管事此刻也仪态全无,瞪大了眼睛盯着老者的双手之间。而其他人更是目光呆滞的看着挚启,脸色变换不停。 “不知灵珠是从何处所得?” “误入险地所得,不知竟然如此珍贵之物。” “只此一颗?” “前辈也说了,此乃绝世之物,怎会俯首皆是呢!” 老者知道自己有些唐突,红着老脸憨笑了几声,杨管事此时回过神来,赶忙在老者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恭敬的看向挚启。 “此物太过贵重,请贵客随我到后堂细谈。” 杨管事与老者领着挚启消失在堂中之后,震惊的人群才缓过神来。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各自相熟之人轻轻点了点头,心照不宣的快步走出店中,快速消失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 此时霍羽府中,葛供奉一改上次的和睦亲善,正满脸怒意的看着身前的霍羽,为他轻易将挚启放走而发着火。霍羽心中有千般委屈,可面对修为与地位都高于自己的首席供奉,他也只能默默承受着。 正当两人在紧张的气氛中相对无言时,门外突然闯进了一个下人,在葛供奉耳边嘀咕了几句之后,他突然大惊失色,拽起霍羽直奔城北而去。与此同时,安庆府城中各大家族纷纷调动人马,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以物易物 “不知除了这些灵草,贵客可还需要别的灵物?” “实不相瞒,我不过初涉炼师,只想找些低阶灵草练练手。” “贵客对炼师有兴趣,店中灵火、药炉都有,不如一并买了。” 杨管事殷勤的进出后堂,拿来了许多精致的盒子摆到屋中。挨个儿将盖子打开之后,数十种灵火、药炉全部呈现在挚启眼前。 隔着瓶罐透出的热意将屋子烘烤得有些憋闷,挚启在这些盒子上一一扫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有劳杨管事了,有幸已经得了灵火与药炉,就不麻烦二位了。” 挚启的话让杨管事和老者支吾了起来。灵珠是件极珍贵的灵物,就算是在整个浣风崖门中,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件来。这种灵物无一例外都是各大宗门的镇派之宝,可如今却出现在了他们的店铺中。 灵珠的出现带来了两个问题:一是可能会引来其他宗门的争抢,这点他们已经派人通知了宗门,有宗门高手守护定然无虞。而另一个问题便是他们有口难开的原因:该以何物来换取这颗木灵珠呢? 两人心中盘算着店中的珍品,价值最高者也不过是个上品的蕴灵,与顶阶原灵相比不啻天壤之别。虽有其他低阶灵物无数,但在这等交易中,也只能充作添头而已。 老者心中为难,又摩挲着手中的灵珠满脸不舍,他起身走出后堂,片刻之后又阴沉着脸坐回了原位。灵珠散发的青光映出挣扎的脸色,在数次抬手又放下之后,他突然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将右手上一个古朴的戒指摘了下来。 “就用这个换吧!” “五行戒!师叔,不可啊!” 老者手上拿着的是一个乌黑色的戒指,乍看上去似是一块石头雕琢而成,圆形的戒面上有勾勒出几道线条,将五个颜色各异的水晶连接在一起。 挚启目光被戒面上的颜色吸引,在五色水晶之间停留了片刻,一阵突来的眩晕感立马涌了上来。 “五行戒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来说已无大用,能换得此生仅见的木灵珠,足矣!” “可是宗门仅剩的两枚五行戒就这样换出去一个,宗主他......” “这事由我去和宗主说。” 老者将乌黑的五行戒递过来,挚启有些茫然的接下了。从二人的对话与神色之间,他知道这也是件极珍贵的物件,可他却从未听说过。杨管事见状拍了拍脑门,向挚启讲起了五行戒的来历。 五行戒严格来说并不是一枚戒指,而是一个沟通空间的媒介。五行戒的制作基材是奇宇石——一种来历众说纷纭的石头,有人说它产自东海深处的无名海岛,也有人说来自西部森林的地下,更有甚者说是上古仙人遗留之物。 虽然它的来历有几分荒诞,但也算不上什么罕见之物,各大宗门中都不少存量。 它第一次被如今的修行者认识,是五行戒的制作方法在一处古迹出土之时。这卷写在兽皮上的手书讲述了以五行戒沟通空间,将物品存于虚无之中的奇妙用处。 这卷手书甫一出世,立马在修行界中掀起了购买奇宇石的热潮。而当五行戒的制作方法公开之后,这些人却为自己的冲动之举后悔不已。 五行戒的制作方法不难,只需要以五行之力在奇宇石上刻画出一个转移阵法就算成功。只是对于刻画阵法的五行灵力却要求极高,必须是命境修士以初窥天命的力量方能真正的沟通虚空。 初时众多修行者并不信服,以为只是兽卷上夸大其词,但当无数势境修士功败垂成,甚至阵法崩溃出现死伤之后,才意识到这并非虚言。 命境修士在南朝修行界本就极少,而需要集齐五行命境之力刻画的五行戒,便成了整个修行界中难得一见的奢靡之物。 除却在顶级宗门中作为身份象征之外,为数不多的流落在外的,也被其他宗门数番争夺之后才各有归属。浣风崖有幸得了两枚,还是得益于在南朝经营灵物交易,数代积累的雄厚财力。 “如此珍贵之物,真的要换给我吗?”挚启从杨管事口中得知了五行戒的价值。 “与灵珠相比,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 挚启口中还有几分推辞之意,但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当日血坟中老者所赠的灵珠,除去赠予郭昇、屠乌之外,还剩了不少。 在此时的他眼中,远不及五行戒的价值,虚空储物是他之前闻所未闻之事,也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那就多谢二位了!” 得到挚启肯定的答复,老者欣喜的松了口气。只见他取回五行戒,在戒面上摩挲了一阵,一团青烟从戒指上升起,随后再次将戒指递了过来。 “里面的储物已经清空,个人印记也已被抹除,你只需滴血在戒指上即可。” 挚启按着老者所述的方法,挤出一滴鲜血滴在戒面上,鲜血没入戒指中看不出什么变化。正在他疑惑之时,突然感觉一阵恍惚,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处在一个三尺见方的虚幻空间之中。 “这就是储物虚空?” 他环顾四周,除了遮住了整个空间的虚幻云雾之外,在没有别的东西。他脑中想起背后裹着灵物的木盒,突然白光一闪,木盒就出现在眼前。 “如此神奇?” 挚启接着脑中一一回想随身携带的东西,只见一件件全部进入了这片空间中。唯有一直伴着他的那根桃枝,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它带入其中。见着已经熟悉了戒指的使用之法,他脑中冒出另一个念头,光芒一闪又回到了堂中。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使用之法,我就不多说了。这些低阶灵草、灵矿是赠送之物。还有这块令牌你且收好,日后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前往南朝随意一家浣风崖的店铺,我们将以最高的礼节相待。” 低阶灵物都是挚启急需之物,他毫不推辞的将灵物扫入戒中,然后将这块银质的令牌接了过来。他翻过令牌,在背面发现了一个“挚”字。 “想不到二位这么快就查清了我的身份,还刻好了字。” “浣风崖无意窥探客人的身份,只是这令牌十分贵重,还望见谅。” “无妨,我还想打听些消息,不知二位可否解答一二?” “只要不是门中机密之事,自当知无不言。” 宗门出身的杨管事,对于安庆府各大修行门派的了解,要比借着假身份招摇撞骗的霍羽深得多。从他口中得知,偌寒涧所在的若寒山地处安庆府西北。 因山势险峻而人迹罕至,尤其是偌寒涧所在的山巅,更是常年被冰雪覆盖、湿滑难行。 偌寒涧弟子不多,也不像其他宗门一样广招门徒,他们的弟子多是由外出游历的门人带回。偌寒涧也极为低调,除却南朝和安庆府罕见的大事之外,很少看到其门人出现在世人眼前。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争一条活路 身处极地、门人稀少又鲜少露面,即便是在浣风崖资历颇深的两人,对偌寒涧的了解也极为有限。不过知道了山门所在,对挚启来说已经足够了。 “多谢两位解答,是时候告辞了。” “店中有一道后门,贵客由此离开最好。” 挚启明白杨管事的好意,随着他穿过后堂来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当挚启跨出木门的一瞬间,四周数十道目光同时打在他身上。他回身对门口的杨管事点了点头,踏入了这条热闹而诡异的街道上。 三三两两的路人聚在一起,是这条街道该有的模样,而他们眼神闪烁、寂静无声,却与四周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 挚启也只是一个路人,他沿着街道向北门走去,两旁的建筑由飞宇楼台变成了铁血军营。可他抬头环视之时,街边的路人依旧三两相聚,目光不曾离开他身上一分。 身后响起轰鸣的马蹄声,飞快的越过一路行人冲出了北门,又有一队在街上放慢了速度,缓缓跟在挚启身后。北门在望,挚启却突然停了下来。 行人、马队纷纷驻足,整条街道瞬间静止下来。身后又有马蹄声响起,挚启突然回身扔出一块令牌,对着来人大喊了一句,然后一跃而起冲出北门。 “霍羽,抢来的令牌还你,你我恩怨来日再算!” “轰隆隆隆!” 静止的街道突然炸响无数声音,化作道道烟尘直奔北门而去。 安庆府城北门的护城河前,挚启站在桥上,身前是一字排开的数十匹骏马,身后是随他而来的三两成群的路人。远处逐渐接近的马蹄声昭示着还有不少人正在赶来,他们无一例外凝视着挚启,脸上满是贪婪。狂奔的马蹄声音渐渐放缓,此时的护城河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两骑上前几步,挚启认出了落后半个身位的霍羽,领头的是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听说你与霍羽有些渊源,不如一同前往魏府一叙?” “哈哈,不愧是面善心黑的葛老怪,仇怨也能让你说成渊源。若是去了魏家,怕是皮都给扒干净了,还是我俞家更合适些。” “难道去你俞家当马凳更合适?” 与葛老怪相争的是一位道骨仙风之人,看面色正值中年,只是头发却花白着。依着两人的对话来看,应当是俞家之人。 安庆城中两大家族相争,其他势力尽管也来了许多,但多是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如今陈列在护城河两边的队伍,都在默默的看着两人相斗。 “俞白,划个道吧。这样杵着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你我相识多年,修为一直都在伯仲之间,打起来短时间也分不出胜负,不如各派个后辈争个输赢。” “倒也是个办法!” 此地两个地位与修为最高的修士达成共识,很快便有两位年轻人从各自的阵营中走了出来。两人年纪都不大,御境修为手持养兵,在众人围出的一片空地上摆开了架势。 “那个,我能说句话吗?” 剑拔弩张的场面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这个站在桥上的少年身上。 “哦?你也有话说?” “两位前辈,俞、魏两家可是为我相争?” “不错!” “那我可否也入场一试,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你?” 俞、葛两人眯着双眼看着挚启的眼睛,想从其中找出他心底的盘算。一个侥幸得了宝物的少年,腰间的灵物甚至都不曾炼制成兵器,是什么让他有了这种自信,以看上去堪堪御境的修为,挑战两个御境大成的修士?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解,不过旋即又释怀了。有他们两人在此坐镇,还能翻出什么花浪不成? “可以,你去吧。” 挚启走过护城河,来到了两人对峙的场中,原本两方单挑的局面变成了三方乱战。俞、魏两家下场之人面带不屑,围观之人则是兴奋的躁动起来。 “将死之人也想搅局,魏兄,不如先将他擒下,你我再大战一场如何?” “善!” 两人都是大家族出身,养兵也是富贵公子偏爱的长剑。一左一右两道寒芒闪过,剑身引着两人已经来到了挚启身旁。 眼见着长剑就要刺再对方胸前,两人心照不宣的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剑势一坠插向挚启两股之间。 挚启从容的脸上泛起寒光,两人的阴毒手段让他怒火中烧。他只当大家族之人顽劣而自傲,原本只是想惩戒一番挫挫他们的锐气。可如今他们出手间招招阴损,出剑狠毒,与草菅人命的邪魔何异? 挚启退后一步避开了两人的阴诡剑招,可两道寒光却只是停顿了片刻,在身前交叉之后继续朝着他的下半身刺来。 得势不饶人的对手彻底激怒了挚启,他冷哼一声再退出几步,抵在桥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桃枝。 围观之人见他在两人的围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顿时嘘声四起,尤其是俞、魏两家的子弟,更是大声叫嚣着辱骂之词。而当挚启将腰间的如同枯枝一般的养兵抽出,城门内外的所有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这是他的灵物,莫不是在路边拾的一根树枝吧!” “实力不济还口出狂言,一个外乡人而已,还当自己是过江龙不成!” 在连环抢攻之下本就占据上风的两人,听见周围对挚启的辱骂、嘲弄之声后,脸上得意之色更甚,手中的剑招也更加阴狠。 两人借着剑势在挚启身前再次交叉而过,两把剑分别冲着他的双腿和腰间切来。他们脸上泛起凶狠的残忍神色,在得意的笑容下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师父说要留活口,可没说让你好好活着!” “留下个脑袋也可以活着!” 在所有人对血腥的狂热期待之中,两人的长剑划过护城桥上的护栏,与挚启挡在身前的枯枝碰在一起。“铮铮”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耳旁,怒喝与痛呼声同时传出,众人期待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 出现在眼前的是岿然不动的挚启,他阴沉着脸,手中的枯枝依然紧握着,没有丝毫折损的迹象。而原本胜券在握的俞、魏两人,此时手捂着胸前鲜血狂喷,躺在挚启身前面色惊恐的看着他,两把上等灵材打造的长剑寸断,散落在他们身边的地上。 “徒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为宝藏狂 这样的结果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修为、兵器看上去都不堪一击的少年,竟然一招就击败了俞、魏两家首席供奉的得意传人。 飞奔而来的俞白与葛老怪面色阴鸷得要滴出水来,他们来到自己的徒儿身旁,查探了一番之后,更是放生怒吼起来。 “你居然打断了他们的所有经脉!” “哗!” 两人此言一出,北门内外一片大哗。一个独身前来的外乡人,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了俞、魏两家的面子,还将两位御境的高手打得经脉寸断!这是一条真正的过江龙! “他们出手阴毒,心中毫无修行者的正气,不配拥有这等天赋!”挚启挺直了身子,正气凛然的望着葛老怪。 “好一个正气!好一个不配!那你看看我配不配!” 气极的葛老怪挥手借势,平静的护城河顿时波澜骤起,一旁的俞白突然出手拦下他,在葛老怪愤怒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倒是我二人看走眼了,不知道友出身何派?” “山野散修。” “呵呵,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你将我二人的徒儿废了,总要有个说法。” 挚启心中轻笑一声,暗道这两人也太无耻了些,在灵物面前就算是自己的徒儿,也可以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此时一旁的葛老怪也平复了怒意,与俞白站在一起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两个老狐狸在一瞬间便达成了共识。 “你们是不是想要灵珠?” “这个......若是道友肯以灵珠相抵,我们的恩怨也可就此揭过。”听见灵珠,两人压低了嗓音。 可惜刚才围观的安庆府其他势力都听到了挚启的话,纷纷凑上前来试图听清三人的低声交谈。挚启也刻意俯身做悄声状,嘴唇蠕动了许久却听不见任何声响。俞、葛两人眉头紧皱的面面相觑,而围上来的人则用疑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审视。 “好了,那处藏宝之地我已经告诉二位,就此告辞!”挚启突然抬高了声音。 “藏宝地!” 众人听罢高呼出声,对俞、魏两家的畏惧之心才灵珠面前荡然无存。他们一拥而上将三人围在中央,不停的质问三人藏宝地所在。 “什么藏宝地,你分明一言未发!” “呵呵,两位还想抵赖不成。刚才大家都清楚的看见了我与二位密谈许久,不是交代藏宝之处,难道是在拉家常?”挚启开始拨弄围观者的心弦。 “不错,刚才你们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在谈什么大事。” “白头俞、葛老怪,安庆府虽然是你们两家实力最强,但这么多同道在此,你们难道还想独吞?” 群情激愤之下,俞、葛二人也阴沉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只得死死的盯着挚启,以防他趁乱逃脱。众人虽然表面上同仇敌忾,但真正要与两大家族敌对,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几方人马叫嚣了一阵之后,却慢慢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 “诸位要是不相信我,这里还有一份藏宝图,我愿意将它交出以示诚心!”挚启再次抛出了更劲爆的消息。 “藏宝图!” 此言一出,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骚动了起来。有了这张藏宝图,绝世灵物唾手可得,修为、财富更是不在话下。 欲望的驱使之下,即便是以往胆小怕事之人,此刻都向着藏宝图伸出了双手。挚启见到众人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 “安庆府既然以俞、魏两家为首,那这幅藏宝图也交给他们处置吧。” 挚启说罢将手中的纸卷抛出,在众人眼前飞向俞白二人。原灵珍藏就在眼前,岂有拱手让与他人的道理?两家的威慑力再也压制不住众人的贪欲,呼啸着冲向半空中的地图。 “好胆!” “尔敢!” 俞、葛两人大喝一声也冲向地图,与暗地里伸出的无数双手争夺这张在身前漂浮不停的纸张。纸张在无数人手中经过,却不曾在任何一人手中停留住片刻。人群中开始响起痛呼、惊叫、咒骂之声,但在抬手可握的财富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争抢之人一批批的倒下,又有新的一批人加入进来。几番争抢之后,北城门内外还能独善其身的已经没有一人,而能真正参与到争夺的核心圈子的,除了俞、魏两家,也没有了几个。 眼见着这张藏宝图最后还要落在两家手中,一个不甘败落之人趁着图纸经过自己手边的机会,将这片意味着一步登天的脆弱纸张重重的一扯。 “嘶啦!” 轻微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心间,尚在争夺中的众人齐声哀嚎,怒视了撕碎宝图之人一眼,跃身冲着如雪花飘落的碎纸而去。 十余张碎片随风散落在人群中,有人得了一片转身便逃,有人手握多张却依旧不满足。唯有俞、魏两家不仅轻易得了大半,还将多数得主都堵在了城门外。 “你们两家还想将我们全杀了不成?” “那倒不是,只要诸位将手中的碎片交出即可。” “正当安庆府是你们两家的了?” “是与不是,你们大可以试试!” 争论之人顿时没了言语。不论是在城中,还是此时的北门外,俞、魏两家的实力都远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方才值混乱之际,他们还可以趁机浑水摸鱼,如今要与两家正面相抗,顿时都失了底气。 “就算我们全交出来,可早有人得了碎片逃走,这地图也凑不齐了。” “无妨,我们这不是还有认路的人吗?” 人群的目光看向护城桥边那个献图之人,可那里除了方才被切去半截的桥柱,哪里还有挚启的身影。众人相互询问查找之后,才发现挚启早已趁乱逃离了此地。 “混蛋!居然让他逃了,赶紧追!” 与此同时,手持碎片逃回府城之人正在城中疯狂散发关于原灵宝藏的消息,一时间安庆府城大小家族纷纷倾巢而出,无数车马在街道上奔驰而过,直冲北门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以为是的黄雀 安庆城西北十余里外的官道旁,一行六人勒住胯下的骏马,下马走进了一片阴凉的树林中。除了走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和年轻人外,其他几人都身着轻甲,走在最后面的人身上还驮着一个重伤之人。 “舅舅,他真的会往这边来?” “有两方佐证,错不了。” 年轻人听到中年人肯定的答复,回头看了一眼那位重伤之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之后,踏马之声从官道上远远的传入了几人耳中。直到马蹄带起的烟尘滚滚来到身前,为首的中年人才缓缓起身向官道上走去。 骑马之人似乎也感受到前方有人停留,勒住奔马慢慢停在了离几人还有三丈远的地方。烟尘散去,露出了一个腰别桃枝的稚嫩脸庞。 “俞二公子,没想到是你!” “挚启对吧?你没想到的还很多。” 戏耍了众人脱身而来的挚启,曾经想过会有人看穿他的计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识破他金蝉脱壳等在此处的,会是那个在他眼中纨绔不堪的俞二公子!他在几人身上观察了片刻,最后看向了前方的中年人。 “可是这位前辈识破了在下的手段?” “你很狡猾,眼力也不错。”中年男子面色平静。 “多谢前辈夸奖,前辈可是出身军伍?” “哦?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终是棋差一招,让前辈看出了破绽。” “呵呵,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不是我在府城中颇有些人脉,而你是个初来乍到之人,恐怕我也会和他们一样被你给骗了。” “浣风崖?” “不错,不过我也不会偏信一家之言,还有他!” 站在最后的男子从树林中拖出一个鲜血淋漓之人,扔在了马前,俞二公子用剑在他身上拨弄了片刻,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霍羽!” 眼前这个垂死人正是方才还在北城门外的霍羽,不知道何时被他们抓住并折磨成这般模样。俞二公子手中的剑还在他身上游走,不时划出几道口子渗出鲜血,地上的霍羽除了间歇的抽搐,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听闻你们有些过节,这就当是帮你在死前了却一桩恩怨。” “你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尽管与霍羽算不上朋友,可俞行的手段却令人怒火中烧。 “残忍?你知不知道抛出的那张偌寒涧的假地图,让北城门死伤了多少人?” “贪欲惑心,死有余辜!” “贪婪是罪,怀璧也是罪,活着的人才能对别人残忍。乖乖将灵物交出来,我会对你仁慈一点。” 他手中的剑一直停在霍羽身上,带起的鲜血让剑身也染了些颜色。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长剑“噗嗤”一声插在了胸前,地上的霍羽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有些失望的将长剑拨出,用霍羽身上仅剩的一片未染血的衣角擦拭干净之后,举起来指着挚启。 “我有自知之明,你能一剑便废了我那位堂哥,我肯定是打不过你的,所以只能拿他出出气。” 这位俞家的二少爷狠辣却冷静的个性,与在人前显露的纨绔模样大相径庭。若不是挚启亲眼见过他的两幅面孔,也无法相信他隐藏得如此之深。 俞二少爷将剑收回身边,对着挚启露出一脸属于纨绔的狂傲神色,笑着走回了中年人身后。 “行儿虽然说了不少废话,但有一句话是对的:人得活着。将东西交出来,你或许还能活下去。” 中年人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一杆长枪,这是军中常用的兵器,只是枪尖与枪身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血气。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血脉修士的养兵。将养兵的灵气替换成修士自身的血气,契合之后的不管威力如何,的确与军伍十分相配。 挚启从来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对手的仁慈之上,他从马背上跳下,将马栓到一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桃枝。只是与对方混着血气的锋利枪尖相比,桃枝显得太过纤弱了些。 中年人屏退左右,身上的气势开始攀升;挚启体内气血流转,向手中的桃枝汇聚。后面的追兵随时会出现,两人都没有太多时间。 “嗡!”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俞行几人诧异的目光中,气势凝聚到顶峰的两人手握兵器极快的完成了第一次交手。颤动的枪尖和桃枝一触即分,他们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几分认知。持枪者气血浑厚,提枝者锐不可当。 “若不是原灵太过珍贵,我一定会引荐你从军。” “大可不必,我对你们向来没什么好感!” 中年男子双手握枪,黝黑的皮肤上透出阵阵血色,鼓动的气血吹动枪缨四处摇摆,透过手指向长枪传递而去,闪着寒芒的枪尖泛起鲜血般的通红。俞行五人纷纷遮住了眼睛,不敢正视有些妖异的长枪。 站在对面的挚启也感到枪尖上传来的阵阵压迫感,手中的桃枝既然在这种压力之下轻轻的颤抖起来。强劲的对手勾起了他的胜负欲,经脉中的气血毫无保留的向右手汇去,响起鲜血淌过全身的磅礴之声。桃枝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斗志一般,剧烈的抖动着在空中如风般呼啸。 “咄!” 对面的长枪向后猛击在地面上,借着反冲之力刺破两人的间隔,眨眼间就到了挚启身前。挚启桃枝斜挑,与血红的枪尖在身前相遇。 “嘭!嘭!嘭!” 两人在身前的空地上剧烈的碰撞着,道旁栓着的马儿被惊得嘶鸣不止,掠阵的俞行五人也退出了数十步。官道上卷起滚滚烟尘,将着方圆三丈之地遮得日月无光。 远在一里外的路人们被惊雷般的声响吓得停了下来,在万里无云的炙热天气里寻找雷声的来源。 “咚!咚!咚!” 握着长枪的中年男子在烟尘之下越打越心惊,他的双手因为两人的激烈对撞微微颤抖。他自小在军中长大,自问体力坚韧、气息绵长乃安庆府仅见。可眼前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却在这场消耗极大的战斗中丝毫不显疲态。 还有他手中那根看着如枯枝般脆弱的养兵,与他手中这柄跟随数十年的长枪相争,也未曾落得半点下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握着长枪的双手虎口震痛,对方却攻势越来越猛。 挚启此时也陷入了麻烦之中。随着两人战斗焦灼,他手中的桃枝开始不停的汲取他体内的力量,全力轰击与它相对的长枪。彷佛是受到了受到了挑衅一般,要将对方的气焰打压下去。 昔日在厝叶园中,他也有这种手中的兵器要脱离掌控的感觉。只是那时手中是一把剑,如今仍然是那根桃枝。 桃枝开始拉拽着挚启不顾一切的抢攻,从枪尖渐渐退去的血红色,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咬牙坚持。也许是感受到了长枪的颓势,桃枝猛地从挚启经脉中抽取海量的气血汇聚,在他痛苦吸气声中,向颤抖的枪尖冲刺而去。 “嗡!咚!” 长枪的枪尖被桃枝刺在半空,颤鸣之声沿着枪身传到握枪之人手中,虎口的剧痛让他将视为同伴的长枪脱手抛出,在烟尘中划过几个圈后,重重的插在了地上。桃枝余势不减,穿过渗着鲜血的双手抵在他胸前。 “噗嗤”一声鲜血喷出,他捂着衣衫破碎的胸口向后滑出烟尘笼罩之地,躬着身子重重的跪在地上。 “舅舅!” 第一百四十章 侠女突现 俞行五人见到跪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大惊失色的围了上去,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在他们心中堪称无敌男人会重伤至此。而当扬起的尘土散去,露出面色有些苍白却毫发无损的挚启之时,他们五人全都呆滞了。 “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还活着?我当然要活着,这样才能对你残忍!” 俞行惊骇的退后几步,被挚启似笑非笑的目光吓得转身便要逃走。可亲舅舅重伤生死不知,四个随从守护在侧,若是自己撒手逃命,不知会落得什么结果。他脸上的恐惧突然化作悲戚,伏在几人中间轻轻抽泣起来。 挚启手中的桃枝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他轻轻的抚摸片刻之后插回腰间,揉了揉沾满尘土的苍白脸颊,迈步走向围在一起的六人。 “你要赶紧杀绝不成?” 四位随从两人守在重伤之人身旁,两人握住制式长枪迎向挚启。俞行依旧埋着头,不过目光在挚启与远处的官道上来回变换着。 挚启并没有与他们交手,而是走到地上已经魂归故土的霍羽身旁,将身上满是尘土却完整的外衫脱下,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你我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好歹相识一场,又有赠草之情,仇我会替你报的。” 他没有在霍羽的尸体旁停留多久,起身继续前行。此时重伤的中年男子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迎向挚启的两位随从长枪已经举在身前,护着伤员的两人则扶住两侧准备随时撤离。只有俞行趁着几人不注意的工夫,已经悄悄退到了官道旁拴着的马匹旁。 “对于你们这些军伍出身之人,我向来只诛首恶,不斩盲从。我只要他们二人的性命即可。”挚启指着俞行甥舅二人。 “军中没有将上官置于敌前的道理,我们也不畏死!” “即便不为家国,只是为他人私欲而死?” 四人陷入沉默,挚启也停下了脚步。他不想逼迫过甚,四人似乎也在思考之中。突然一阵马嘶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你们四个守住舅舅,我回府城去搬救兵!” 俞行的临阵脱逃让四人脸上闪过一抹悲色,不过这一切确早在挚启的意料之中。他看着俞行胯下直奔西北而去的骏马,轻轻的拔出了之前被他打落的长枪。 嘲弄的瞥了一眼身前的四人,颠了颠枪身适应了重量之后,将长枪向着俞行逃跑的方向重重掷了出去。 “嗖!” 长枪划过四人耳际,破空声响彻官道。前方奔命的俞行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被紧追而来的长枪吓得大叫一声,手中的马鞭猛抽马背,试图摆脱越来越近的夺命利器。然而马嘶声不断,尘土也被扬得飞起,马速却不见任何变化。 眼见着长枪就要透胸而过,俞行拔出腰间佩剑向后斩出。“嘭”的一声巨响,长剑应声飞落,而身后的长枪却来势不减,枪尖的寒意已经透过衣衫刺入皮肤。 俞行猛地一激灵,怪叫了一声之后从马背上翻身而来,滚落在地上堪堪躲开了致命一击。可他还来不及庆幸,枪身敲打在马背上高高抛起,下落的长枪从头顶直插而下。 “我命休矣!” 俞行望了一眼坠下的寒光,哀呼一声闭目待死。 “何人在官道行凶!” 预料的穿颅之痛没有到来,却被一声娇喝惊醒过来。只听见“咚”的一声撞击,头顶的寒意骤然消退。 俞行满怀希望的睁开双眼,只见一道身着白衣,纤尘不染的身影缓缓落下。她收回刚才击退长枪的兵器,在官道上站定之后慢慢朝俞行走来。 “你没事吧?” 女子声音轻柔俯下身来,露出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她绕着俞行查看了片刻,动作之下尽是关切之意,但面色却始终冷艳毫无变化。 俞行此时从生死转换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伏在女子脚下痛哭起来。 “前辈救我!有贼人要杀我!” 女子将俞行从地上扶起,朝着挚启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挚启注意到收起的兵器一柄冒着寒气的短刺。 “贼人可是他?有我在不用怕,将事情始末说清楚。” 女子温柔的声音让俞行思绪活络了起来。他很快就编出了一出舅甥返乡途遇贼寇,舅舅重伤后仆人掩护他逃命的悲情戏码,甚至地上躺着的霍羽,也成了死在挚启手中的亲人。 而女子听了之后对俞行同情不已,看向挚启的目光越发冰冷。待到俞行说出自己出生安庆府俞家时,女子对远处这个少年贼人的痛恨已经到达了顶点。 “俞家是安庆府大家,素有善名,你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拦财夺命?” “姑娘便偏信一家之词?”挚启对这个看着冷静却是非不分的女子有些无奈。 “事实就在眼前,你杀了一人,伤了一人,还有一人也险些死在你手上。” “就不能是他们要杀我,只是技不如人被我所伤?而地上这人是他们所杀?” “明知敌不过却来送死,你当他们傻还是我傻!至于地上那人,你如何证明是他们杀的?” 女子的辩解让挚启语塞,她的话听着句句在理,却每一句都在强词夺理,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女子见挚启不再言语,只当是他理亏,一股行侠仗义的成就感顿时涌上心头。 “哼!无话可说了吧,贼人!既然今日让我碰上,我便替安庆府铲除你这个祸害!” 女子飞身跃向挚启,人还未到便寒意扑面。俞行见有人挡住了杀神,将卧在地上的马匹拉起来继续逃命,另外四人也护着重伤的上司缓缓退去。 挚启眼见着今日怕是难以兑现对死人的诺言,看了一眼霍羽的尸身,对着越来越近的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女子看着年纪比挚启稍大,寒意凌人却无法自如收发,应当是蓄势已满,即将踏入势境的修为。从年纪与修为判断,应该是某个大宗族的传人。 只是实力强横,心思却实在单纯了些,被人三言两语便被人骗得将受害者当成了贼人。挚启退后两步躲开了女子一掌,站在远处再次叹了口气。 “人都走完了,我不想和你打,各走各路吧。” “我辈修士当除暴安良,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话语间对除暴安良之事兴奋不已,但脸色依然冷艳平静,不知是不是功法的原因。挚启听着她有些幼稚的说辞,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第一次出门游历?” “你怎么知道?我们向来都很低调的。” 听着她的说辞,联想到她的功法和种种表现,挚启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你不会是偌寒涧的弟子吧?” “这你也知道,你这个贼人到底什么来历?” “真是偌寒涧的弟子?那你可知道冰灵仙?” “你还知道姜师叔?不对,姜师叔在修行界名气不小,知道的人很多。你是不是想借着姜师叔的名号跟我套近乎,然后伺机逃跑?” 挚启第三次对着她叹气。这姑娘虽然心思单纯,可想象力着实丰富。仅凭眼前所见和几句简单的说辞,就将挚启勾勒成了一个手段残忍、狡诈异常的坏人形象。 她从袖中拿出两柄冰刺,缓缓向着挚启靠近,远处又响起了轰隆的马蹄声,听着是不似单人独骑,挚启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我真的认识冰灵仙,不过现在我该走了。” “好啊!果然是要逃走!” 挚启的转身离去,在她心中坐实了贼人的身份。她紧跟着挚启解开马匹,沿官道追着他往西北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偌寒涧 西北有高山,六月亦称寒。安庆府西北多山,尤其是到了接近若寒山之时,更是群山连绵,错落有致。这里的官道沿着山势或上或下,颇有几分险峻的味道。 然而再这贴着山壁的险路之上,有两匹快马在相互追逐着。前面跑着的男子少年风流,面带苦楚;后面追着的女子白衣猎猎,面色清冷,正是由安庆府城外追逐而来的挚启二人。 这是挚启从安庆府出来的第二天,也是逃命的第一天又八个时辰。身后的女子叫安素,是那个从府城外的官道上就一直叫他“贼人”的女子。 尽管她一再说偌寒涧出山行走之人向来低调,但初出山门的她还是轻易被挚启套出了许多消息,就比如她的名字和身份。 她在江湖阅历上逊色了几分,可真正出手之时却冰冷无情。两人在追逐中接近的机会不多,可每次的结局都是挚启被安素冻得半僵之后落荒而逃。 以至于挚启从这以后将自己从叶彤手中习得的马术发挥到极致,再也没给她接近的机会。 挚启在浣风崖得来的图纸已经被他作为藏宝图扔了出去,他也只能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朝若寒山前行。好在安素本就出身偌寒涧,当挚启对前路不太清楚之时便诓骗她几句,轻易就得到了前进的方向。 而安素本就是游历结束后的归宗之途,所以如今两人的前后追逐,已经说不清是你追我逃,还是共同赶路了。 后面的马又渐渐慢了下来,挚启继续快赶了几步之后,也放慢了马速。这是他再追逃的路程中得来的经验:等后面的马停下之后,自己再停下,否则就会在余夏体会到冰冻之苦。见着安素跳下马背,他也坐到路旁缓解长途跋涉的疲乏。 “安姑娘,你追我一路,昼夜不歇,难道不累吗?” “前日我就说过了,除暴安良不能半途而废,你要是识趣让我抓住,我们两人都能免去奔波之苦。” “奔波总比被冻成冰坨子强。”挚启小声嘀咕了一句,安素并没有在意。 “前面就快到若寒山了,你真要往偌寒涧去?那可是我的宗门,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我说过认识冰灵仙,这次也是为了寻她而来,只是你不信而已。” “哼!姜师叔极少下山,更是在几年前就闭关不出,我都好几年不曾见过她了,你是如何认识她的?你要是用别人诓骗于我也就罢了,居然谎称认识姜师叔,真是不知死活。” “闭关不出,可是四年多以前?” “你怎么知、混蛋,你又在套我话!受死!” 两人短暂的休战期就此结束,两匹马又开始在官道上狂奔,烟尘被他们抛在身后,给这段人迹罕至的山路带来了一抹浓郁的生机。 离二人百里外的一片皑皑雪山之上,顶上矗立着一座冰砌的宫殿。大殿的最深处,一个身穿灰袍,披散着头发的男子背对大门端坐着。 一个青袍女子立在身后,躬身等待着什么。一阵冷风吹过大殿,男子披散的头发突然动了一下,女子将身子压得更低。 “灵儿,你来了。” “师父可是有事交代?” “他已经到山下了,你去迎他吧。” “他不过是个孩子,师父真的执意如此?” “若是他在别处也就算了,但既然到了我这里,总是要管一管。” 女子闻言不再言语,躬身行礼之后退出大殿,男子等到又一阵冷风过后,轻轻垂下头去。 有了安素的指点,挚启在从安庆府城出发的第三日下午,终于来到了这座名传修行界的雪山之下。正值枫红十月天,山下红黄相间的颜色十分好看,只是到了山腰,便只剩下了单调的白色。 而遥望山巅,除了雪白的颜色之外,就只有被吹起的雪花遮住、隐约可见的层层冰挂。 宗门在望,而身前的男子登山的欲望似乎比她还强,安素便不再紧追着不放。见着前方的男子缓缓向山上攀去,归家心切的她也跟着踏上雪山之路。 若寒山是一座两侧突出,中间内陷的山体,从高处看去似一个扇形。许多年前有一处山泉自山顶流下,经历了岁月之后渐渐形成了一股溪流。 而不知何时起,若寒山开始终日被风雪遮挡,尤其是山顶被冰层覆盖之后,那条已经如山瀑般的溪流就变成了一扇悬挂在山崖上的冰涧。这便是偌寒涧的来历。 两人一前一后走得不快,若寒山山脚并不陡峭,穿插在初秋林景中的山道令人心旷神怡,清新的秋日气息冲刷着他们的一路风尘。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积雪覆盖的山腰,又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冰路在望。在冰层开凿的台阶前,一个剑眉星目的青袍女子正等在那里。 “姑姑!” 挚启透过风雪看清女子的长相,惊喜的叫了起来。女子见到冲他跑来的少年,冰冷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柔和。 “你来了。” “姜师叔,你们真的认识?” 安素见着两人亲昵的模样,顿时有些慌了神。冰灵仙姜灵在安庆府、甚至整个南朝的修行界都颇有些名气。除了年纪轻轻便势境巅峰的修为之外,最令人记忆深刻的便是常做男子打扮、还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如今这个在宗门中都难得露出女儿神态的女子,居然在一个外人面前展示出了母性的温柔,这让从小对姜灵就十分惧怕的安素看直了眼睛。 “认识。” “姑姑,陶真呢?” “她不在偌寒涧,待你下山、日后再去找她吧。” 姜灵看着身前这个快赶上她高的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向山顶挚启和安素也跟着踏上了冰阶。 单从攀爬的过程来说,若寒山顶除了更冷些、色彩更单调些,并没有比山底险峻多少。但两旁偶尔出现、在冰层中开凿而成的各式冰殿,就比山腰一成不变的积雪要活泼了许多。 路上安素有些心神不宁,旁敲侧击的打听姜灵为何会等在冰阶处,但姜灵并没有回答,这让安素更加忐忑起来。一是担心自己在历练途中是否办了错事,二是一路对挚启穷追猛打,会不会让姜灵心生不快。 直到三人来到一条岔路处,姜灵淡淡的说了句“你回去吧”时,安素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如释重负的快速离开了两人。 姜灵领着挚启继续走了一刻钟,停在了又一个岔路口。她抬头看着更高处,驻足了片刻之后,离开冰阶走上岔道,来到了深处的一座冰殿前。 冰殿的陈设十分简陋,除了睡觉的冰床、修炼的冰台和休息的冰桌,就只剩下穿过大门在殿中呼啸的冷风。两人在桌旁坐下,挚启正要开口,却被姜灵抢了白。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不该来。” “姑姑,我......” “你且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见师父。” 姜灵说完起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挚启望着她的背影发呆。什么是不该来?师父又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他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可还没开口别被堵了回来。这种憋闷的感觉让挚启深吸了口气,直到凉风入肺大咳了几声,才觉得好受了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眼前人竟是梦中人 偌寒涧的夜晚很亮,冰雪将整个山巅映得如白昼一般。冰殿中的凉意对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多大困扰,只是他心中有事、殿外有光,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修行与睡觉都无法静下心,百无聊赖的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尊药炉出现在他手中。 自打挚启用这个药炉精炼了两炉灵草,内壁的铜锈褪去一小片之后,便一直在奔波逃命之中。如今再次将它拿出,映在雪光下的药炉除了仍然有些老旧之外,炉身刻着的鸟雀尽然微微蜷缩着,不似印象中那样飞舞着。 “莫非我记错了?” 挚启揉了揉脸,将炉盖打开投入几株低阶灵草,架起灵火烧了起来。 精炼药液是药炼师的基本功,针对不同的灵草,以不同的火候炼制不同的时间,在精炼的初、中、后期又分别有火候要求。这些针对具备了灵火与灵器的初学者来说并不难,只是简单的经验累积。 启在浣风崖的店中得了数不清的低阶灵草,并不需要担心材料的浪费,不过就算此刻炉中是他自小就十分熟悉的地参,他也一丝不苟的掌控着灵火。材料或许无虞浪费,但时间却不可轻负。 半个时辰之后,他将炉中一团乳白的药液收到瓷瓶当中,借着火光看了一眼发烫的药炉内壁。果然和他预料的那般,铜锈又少了一块。 炼药暖身又能锤炼基本功,还对这个老旧的药炉有益,比在冰殿中失眠的辗转反侧要有趣的多。他再次将几株地参投入炉中升起了灵火,不曾注意到炉身上的鸟雀再次舒张翅膀飞舞了起来。 沉浸在某件事情中时,时间总是过得极快。当挚启炼到第十炉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他精炼的速度也从半个时辰缩短到了三刻钟。 他将药液收入瓶中,还来不及收起灵火和药炉,姜灵已经站在了殿门口。她淡淡看了一眼地上的灵器,微皱了眉头。 “修行者当以修行为主,旁事不必躬亲。” “剑客无需铸剑,我晓得的。” “随我来吧。” 偌寒涧的建筑是一色的冰殿,只有样式和大小的区别。姜灵领着挚启攀上若寒山顶时,眼前便是这一路上所见的最大的冰殿。 偌寒涧似乎对装饰和摆设不太上心,这座很明显地位最高的建筑,门前无匾,也无人守卫。透过大门看向殿中,也与昨日的冰殿一般空空荡荡。 门前的台阶上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身影,一动不动的朝着冰殿的方向静立着。当二人走得极近时才转过身来,这是一位面色同样冰冷的中年女子,挚启注意到她手上的五行戒。 “见过师姐。” “师父要见的就是他?” “是。” “不过是个孩子。” “我也是这么对师父说的。” “师父说是就是吧,他在等你们。听说府城中有人发现了原灵宝藏,左右门中无事,我打算亲自去看看。” “师父同意了?” “他不管这些事。而且我好歹是偌寒涧冰主,这些小事就不麻烦他老人家了。” “那师姐早去早回。” 姜灵越过这位冰主,和挚启踏入了这座偌寒涧最大的冰殿之中。同在殿外望见的一样,殿中除了柱子和几个台子之外空无一物。 山风从前门穿入,在殿中呼啸了几声之后从后门穿出,将大殿深处冰制的蒲团上散落的雪花也一并带走了。 冰殿的最深处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冰台,冰制的蒲团就星落在冰台四周。冰台上一个身着灰袍的男子背对着二人,披散的头发在穿堂的冷风中不曾扬起一丝。 挚启看着这个背影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姜灵在冰台不远处停下,对着男子躬身行礼。 “师父,他来了。” “嗯。” 低沉的声音在冰殿中响起,男子从冰台上站起,缓缓转过身来。当他的目光射入挚启眼中的一霎那,一阵阵回忆涌上心头,那个在梦境中将他惊醒的目光又出现在眼前! “是你!” 挚启轻呼出声,引来姜灵诧异的眼神。男子走下冰台来到二人身前,对着挚启点了点头。 “不错,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你那时候真、真的在?” 男子蓄着胡须看不出年纪,冷峻的面庞有着异乎寻常的苍白,他目光扫过一旁的姜灵一眼,然后对着挚启露出了一抹笑容。 “灵儿是我亲自带入门的,当然得在!” “可我、你......” 挚启想起四年前的幻境中,见到幼年姜灵与男子的情景,语无伦次的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姜灵听到两人的对话似乎与自己有关,脸上的诧异之色更浓。师父何时下山见过他?这又和我入门有什么关系? “你无需为此事而困惑,只需记得我们见过就是了。” “这个......” “你觉得偌寒涧如何?” “钟灵毓秀,造化天成。” “哦?在你眼中居然是这样?我一直觉得就是几个大冰坨子而已。” 挚启不敢接话,不管男子口中是自嘲之语还是别有用意,他都还是保持沉默为好。姜灵只觉得今天无论是师父的谈吐、还是两人所聊的话题,都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既然你喜欢这里,不如留下来住一阵如何?” “前辈开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男子看着挚启爽快的答应下来,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挚启是真心想留下来的。虽然他方才对偌寒涧的看法都是恭维之词,但与姜灵多年不见,又有无数疑惑埋在心中,这些都需要时间去理清。 挚启从思绪中回过神时,男子已经回到了冰台之上,恢复了挚启在殿中初见的模样。披散的头发背对着他们,垂着头彷佛睡着了一般。姜灵见状躬身一礼,拉着挚启往殿外走去,低沉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偌寒涧鲜有访客,许多冰殿都还空着,你就住旁边这座吧。” 两人停了片刻之后继续走向殿外,直到来到门口时依旧没有声音再出现,姜灵便带着挚启来到了离得不远的另一座冰殿前。 这座冰殿在山顶往下十余阶的位置,略小一些,一如既往的简洁布置。姜灵在殿前踌躇了片刻,似有话说却没有说,等着她开口的挚启只能目送她转身离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山中潜修 挚启就这样带着满腹的疑问在偌寒涧住了下来。他本以为姜灵心中也有疑惑,会很快再次找上门来。可他在数日的等待中,除了每日送吃食的弟子,再也不曾见过一人。 不耐的他起身出门,在漫天风雪中将偌寒涧走了个遍,可发现除了少数维持宗门运转的几个弟子之外,其他人都在闭关修炼之中。就连在山下追了他一路的安素,也殿门紧闭不迎客,不知是修炼还是避祸。至于姜灵,门中既然无一人知道她的行踪。 “真是个无趣的宗门。” 他有些无奈的回到住处,不得不开始不停的修行与药炼,以此打发在这个无趣环境中的无趣时间。修行本是日积月累,短时间很难见成效,好在精炼药术的进步与药炉的变化,让他在一成不变的冰殿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时间进入十一月的时候,偌寒涧依旧是一幅冰冻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气候的变化。也就在这个月,挚启将《炼师详解》上提到的一百二十八种常见的灵草精炼之法全部掌握。 也许在火候控制上还稍欠,但已经不至于炸炉毁药。药炉的铜锈已经褪去大半,露出了许多难解的纹路。可他依旧没有见到姜灵。 时间来到十二月的时候,偌寒涧还是一片冷冰冰样子。一百二十八种灵草的精炼之法已经了然于心,并且将时间控制在两刻钟的挚启两个月来第一次有了期待。 因为药炉的铜锈彻底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光彩。虽然内壁的纹理依旧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外壁上那头不知名鸟雀的颜色至少看上去鲜艳了许多。尽管他还是没有见到姜灵。 一月的时候,挚启已经开始尝试凝炼复灵丹——一种修行者最常用的丹药,只需将沾染了灵气的补虚类草药精炼城药液,然后在药炉中凝炼成丹药状即可。 这种丹药是最基础也是最复杂的丹药,因为它可以用一种灵草成丹,也可以用数种灵草成丹。 复灵丹并无五行之分,而修行者分五行。因此它是一种用天地间最原始的灵力补充五行灵力的丹药,其效果可想而知的并不会太好。 最基础的复灵丹只能供给识、御两境的修士使用,而且十颗才能补足一成灵力,而且吃得越多效果越差,所以它在这个阶段更多是一种应急的补虚之物。 随着复灵丹混入的灵草种类越多,其药效越好,修行者恢复的灵力也越高,也能满足势境修士的需求。 这种丹药对药炼师在不同灵草间融合时的火候掌控要求极高,也对灵草本身的属性有些要求,炼师们多会采用生长在同属性灵地的灵草作为材料。 传说修行界曾出现过以生长在五行之地的不同属性灵草炼制的复灵丹,其效果堪比造化之能,可惜多是道听途说而来,真假难辨。 挚启炼制的便是最基础的复灵丹,用他最熟悉的地参作为原料,可他还是失败了。因为近三个月的独自修行,且心中疑惑无人解答,让他有些烦闷得静不下心来。 经历了数次药毁之后,他决定再次踏出殿门散散心。可刚到门口,姜灵已经站在了跟前。 “姑姑你终于来了。”这是三个月见到第三个人的欣喜。 “坐下说。” “姑姑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之前是,不过现在不问了。” “这是为何?” “偌寒涧修行之法讲究静心,追问一个结果往往会引出更多的问题。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我已经静下心。” “这个......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那我可不可以问几个问题。” 挚启没有过多评价偌寒涧的修行功法,姜灵则点头示意可以问问题。 “四年前从山坟中逃生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那时的你们消失无踪,此后几年也是音讯全无。就连后来我在江州遇到冼月、冼叶两位前辈,他们也对此事讳莫如深。” “不能说。” “不能说?”挚启没想到问了这么多,竟然会是这么个答案。 “对,不能说!问别的问题吧。” “好吧。姑姑为何会提前预知我的到来?” “不能说。” “又不能说?” “是的,不能说?” “那姑姑的师父见我可是有什么深意?为何好像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 挚启这次没有觉得气愤,至少换了个说辞,而且看姜灵的神色,她似乎的确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也不多问。陶真现在在哪里?” “建康府。” “居然也在建康府!既然偌寒涧寻不到答案,而我也住了三月有余,那我不日便下山前往建康。” “你不能下山。” “不能下山?姑姑的意思是?” “你答应过师父在偌寒涧暂住。”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了。” “师父的暂住是指——三年!” “三年!这不可能,即便前辈是姑姑的师父,也不能毫无道理的将我禁足三年!” “师父的道理我不懂,不过他既然让你留下,必定是出于善意。” “我敬他作为前辈的考虑,但这事发生在我身上,当由我自己拿主意。明日我便下山去,还请姑姑代我向前辈辞行,日后若有机会再来看您。” 挚启态度坚决,姜灵也没有再开口。她在门口驻足良久,留下一句话后消失在风雪中。 “我会再来看你。” 三个月的等待换来的却是一套试图让自己再等三年的说辞,这让本就心不静的挚启更加躁动起来。眼前原本在他眼中颇有几分韵味的风霜冰雪,此时看上去也只剩下了凌乱。 他将药炉重重的放在地上,试着做些别的事来释放自己的情绪。可连续毁了两炉灵草之后,他不得不将药炉重新收起,以免这股不知该发向何处的脾气糟蹋了太多灵物。 第二日清晨,一宿也不曾静下心来的挚启早早的从山顶处走了下来。一路上除了几个晨起来去匆匆的偌寒涧弟子,整个宗门起来毫无生气。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沿冰阶快步向山下走去,今天的风雪比来时要大上许多,不仅看不清山腰的积雪,就连脚下的阶梯也看不太远。不过他脑中只想着尽快下山,大概是三个月的单调色彩有些看腻了。 下山之后直奔安庆府,再由安定渡口经大江入建康府。想到很快就能到达书中四百八十寺的最中心,想起四年前那个活泼又藏着心事的女孩,挚启好似看到希望一般脚步轻快了起来。 他在遮挡了视线的风雪中来到了记忆中与姜灵碰面的地方,依旧看不见本该出现在此处的皑皑白雪。他试探着继续向下走了几步,却发现脚下仍然是连绵的冰阶。 “难道是我记错了?” 挚启满脸迷惑的继续向下走着,风雪与冰阶依旧如故。当他继续走了一刻钟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似乎是一条永远在混乱中走不到尽头的台阶。他不再继续向下,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之后,转身向后踏出了一步。 “果然如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 留你三年的理由 当眼前的风雪散去,露出直通山顶的冰阶和散落无序的冰殿时,他确定自己陷入了某种阵法当中。只是不知是偌寒涧的宗门大阵,还是单单针对自己的困阵。 他继续沿着冰阶向上,四周走动的还是早上那些的弟子。他停下来唤了两声,却并没有人回应他。一个步伐不是那么匆忙的女弟子从他身前经过,大声呼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直接快步走到她身前,试图将其拦下。 然而她彷佛没看到挚启一般,直直冲他走到了过来。眼见着两人就要撞到一起,挚启不得不让开之时,女子竟然直接从他身前穿了过去!就像一个虚幻的影子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之后,继续自顾自的走了下去! “这......” 闻所未闻的碰撞让挚启大为震惊,他呆滞了一阵之后飞快的冲向冰阶上的所有人影,可惜无一例外的全都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没有一个人抬头回应他。 他在整个偌寒涧疯狂的奔跑着,经过一条条岔道,穿过一座座冰殿,然而所有看似坚固的建筑,都在他身前如遮路的风雪一般一穿而过,没有任何阻碍。 “看来是针对我的阵法。” 偌寒涧当然不会在一夜之间便化为虚无,那么只能是挚启陷入了阵法之中。他虽然曾经在何书生的书铺中读过基本关于阵法的书籍,但一是不曾动手布置破解,二是此处依地势而成的困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有些颓然的在冰阶了坐了许久,随后起身向自己住了三个月的那处冰殿走去。 挚启看着身前亦假亦真的冰殿,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他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炼了无数瓶药液,可如今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却依然看不出眼前是一片虚无。他自嘲的揉了揉脸,径直冲着大门走去。 “咚!”正脸撞在冰门上的声音十分响亮。 “这、这竟然是真的?” 挚启又揉了揉脸,这次是因为有点疼。他震惊的摸着有些冰凉的大门,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捂着脸回头,见到了那个看了三个月的女子。 “师兄,你的早饭送来了。” “你、你等等!” 三个月日夜相见,却不曾说过一句话。如今叫住他,竟然是怀疑她是否真的是个人。这位女弟子见住在冰殿中不说话的师兄突然开了口,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见他探着双手向她走来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师、师兄,你要干吗?” 眼见着挚启的双手触了她的衣衫,就要碰到身体时,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尖锐的叫声将挚启从迷蒙中唤醒,感受着指尖柔软的触感,他确信眼前的女子是真的。 女子见挚启又呆在了原地,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挚启看着眼前的吃食和飞奔的女子背影,然后望了一眼下山的冰阶,起身向山顶走去。 山顶的风雪似乎比山下还小一些,十几阶的距离并不长,他来到这座偌寒涧最大的冰殿前,站着、坐着甚者躺着犹豫了很久之后,才鼓足了勇气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果然是真的。” 挚启不知此刻的自己是否还在阵法中,他走在空荡的大殿中,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虽然姜灵曾言将自己留在偌寒涧是好意,但修行了数百年的高阶修行者的心思,常人很难看得通透。如今踏入这个殿中会是什么结果,他心中没有一点把握。 大殿中的依旧是冷风穿梭,空着的蒲团拱卫着深处的冰台,冰台上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大门,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挚启走到最近的一排蒲团停下,身旁有一缕风经过,穿过冰台上吹起了台上之人披散的头发。 “比我想象的要晚些。”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没有转身。 “前辈,晚辈心中有疑问。” “尽管问就是,也不用称呼前辈,叫我袁冰即可。” “袁前辈,不知为何要将我留在此地三年?” “你先听我说个消息。半年前厝叶园在修行界发出宗门通告,寻找两位失踪的长老和一个俗世家族的灭门凶手,这在整个修行界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但在一个月前,厝叶园再次通告整个修行界,直言两位失踪的长老已经殒命,而凶手正是那个俗世家族的灭门之人。 两位长老恰逢凶手欺辱凡人,与之搏命而不敌,最终命丧敌手。厝叶园历时半年诛灭凶手,迎回了两位长老的尸骨,并且将他们兼济凡俗的事迹广为宣扬。” “厝叶园!” 挚启咬着牙挤出了三个字,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听到厝叶园的消息,也想不到消息会与自己有关,更想不到厝叶园会用挚家的莫名毁灭来粉饰自己的颜面。 他们本就是毁了挚家的疑凶,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救助凡人的英雄。挚启想起自己在厝叶园山门中轻易的相信了他们的诺言,恨恨的将嘴唇咬出一道血印。 “看来是和你有关的?”袁冰说话间已经转过身来。 “不错,我就是那个被灭的俗世家族唯一的幸存者!” “那你觉得厝叶园所言可信吗?” “背信之人何以言信。昔日他们在宗门中曾答应彻查此事,最终却是为自己挣了份美名,甚至连凶手的名字都没有!” “你有什么想法?” “杀上厝叶园,毁了他们的信义假面!” “这就是我留你三年的理由。” 挚启升腾的杀意被这句话瞬间击碎,他无处宣泄的恨意将双目染得血红。 “我知道你曾杀进他们山门,还击败了两位长老,令整个厝叶园颜面扫地。可那时只是因为他们轻敌,没有将你这个名声不显的小子放在眼里。 可你伤了他们许多门人,又引来雾隐山之人上门问罪,他们岂会再像上次一样任你横冲直撞。恐怕你刚进入袁州,就被他们门中高手轻易打杀了。” “原来袁前辈全都知道。” 挚启并不是无知莽汉,袁冰的一番话将利害关系说得十分通透,他也渐渐从愤恨的冲动中平静下来。 “你我都明白,若我不将你强留在偌寒涧,一旦你下山之后,总会忍不住杀上厝叶园的。” “晚辈的确无法时刻保持冷静。” “所以你的疑问解释通了吗?” “可为何是三年?” “这个问题,三年后我再回答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上山下不速客 袁冰说完直接转过身去,垂下头好像又睡了过去,披散的长发重新遮住了整张脸。挚启没有继续发问,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仍无所得,他只得对着袁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冰殿。 在他走出冰殿之时,端坐在冰台之上的袁冰披散的长发又动了起来,一口热气从他嘴中呼出,而在大殿的另一个角落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没想到你这个冰块脸也会说这么多话,还将软禁他人说得这么情深意重。” 说话间,一个须发凌乱、衣衫污脏、手握酒袋的中年男子从殿后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殿中的冰台上坐下,在呼啸的冷风中猛灌了两口酒。 “你这儿还是这么冷!” “叶疯子?你怎么来了?” “你都要将这小子扣下了,我能不来吗?” “你也认识他?” “他可是我曾孙女的好友,自然是认识的。” “曾孙女?你现在都无耻到用这种手段了?孙女呢?” “被他丢在江漪老妖婆那里了。”叶淳愤愤的喝了一口酒。 “呵呵,难怪你是偷偷来的。” “别笑了,你真打算将他扣在大冰窟里,山下可是有两个尾巴一直等着呢。要不是忌惮你‘冰煞’的名号,恐怕早就找上来了。”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 “等上三年,你就不怕老头子上门?” “我不过让他在这里修行三年,这应该不值得他跑一趟。” “你真的只是将他扣在这里,没有别的想法?” “他不过是个孩子,纵有些命运逃不过,也不该苛责到他头上。” “这可与你‘冰煞’杀伐果断的个性不太相符。” “昔日我正值盛年又无牵挂,自然可以稍有不称心便打杀了了事。可如今有了这些弟子,而且我的身体......”袁冰苍白的脸色并没有遮掩。 “这么多年了,旧伤还没好?”叶淳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念境余威,岂是那么容易驱除的。”袁冰轻叹了一口气。“好了,别耽误我睡觉,我这里你也熟悉,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 袁冰再次垂下头去,也许是连续两次说这么多话对他负担太大,冰殿中竟然响起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叶淳又喝了两口酒,当喝到第三口时,酒袋居然恐了。他啐了一声“晦气”,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大殿中。 挚启从袁冰的大殿中回来时,正好赶上送午饭的时间。那位负责送饭的女子将吃食放在门口,暗自庆幸没有遇到他。转身正欲离开之时,却发现挚启正从不远处朝这个方向走来。 为了不与他照面,她匆忙的低着头撩起襦裙跑了起来,却险些在光滑的冰面上摔了一跤,惹得挚启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苦笑了几声。 回到住了三个月的冰殿,挚启一动不动的呆坐着,就好像端坐在冰台上的袁冰一般。他脑中有些乱:厝叶园的消息,逝去的父母师长,好似淡忘的痛与恨再次涌上心头。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独自对抗厝叶园,也无法为亲人们讨得一个真相。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与实力,可他却抑制不住想要杀上厝叶园三峰的冲动。 穿堂的凉风从他脸上掠过,他借着凉意慢慢将痛与恨压了下去。他要在这里长住,虽然不知袁冰口中的三年是否属实,但想来不会是几个月的短日子。 除了在衡州城时,他从来不曾这么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修行过。无论出于对单调环境的调剂,还是心中仇恨的激励,都必须对这段时间细细规划一番。 挚启将五行戒中所有的东西都盘点了一遍,除了几种灵物与灵珠之外,就剩下药炉与浣风崖得来的数不尽的低级灵草。 他并非是五行修士,灵珠、灵物都对他的修行没多少裨益,所以他这三年的修行所需就要靠这些种类繁杂的灵草了。说得更精准些,是靠他用这些灵草炼制出的丹药,所以提升药炼之术迫在眉睫。 当下的挚启的药炼术,是连单种灵材成丹都不曾完成的最初阶段。而他要将这些灵草变成为自己可用的修行所需,需要的是一种名叫血龙丹的中级丹药。 依据所用灵草的种类,三种及以下为初级,四至九种为中级,十种以上为高级丹药。血龙丹是一种以血龙草为主材,辅以当归、熟地黄、夜交藤、何首乌共五种灵草炼成的中级下品丹药,专为供给血脉修士的修行之用,是修行界流传最广的几种丹药之一。 从当下到炼出血龙丹,他还需要经历完整的初级丹药炼制过程,尚需数种不同丹药的炼制来积累经验。看到列出的丹药名称与所需灵草的种类,挚启深深的吸了口凉气,才将这份长达数页的丹方带来的冲击平复下去。 “就从你开始吧!” 挚启拿出已经精炼了许多的地参药液,正式开始他的炼丹大计。 在山上的炉火升起之时,被深冬的大雪覆盖的山底树林之中,下山打酒的叶淳又遇到了隆兴府外、水灵眼旁的那一男一女。二人对于他出现在此地十分意外,而叶淳则彷佛不曾看见他们一般径直朝山下走去。 “没想到叶前辈也在此处!” “你们两个小辈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一直跟着我这个老头?”叶淳话中有些不喜。 “前辈说笑了,以前辈的修为,若是我们一直跟着,您岂会不知。而且您是知道我们为何而来的。” “别瞎说,你们的事我可不知道。我是酒喝完了下山打酒,你们该干吗干吗去。” “敢问前辈,他可在山上?” “谁?你们找人自己上山便是,问我有何用。” “可是冰煞前辈他......” “哎呀,你们两个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啰嗦。有事你们自己去问,别挡我老头的道!” 叶淳满脸不耐烦的冲下山去,留下颇为无奈的两人看了看山顶的冰雪,悄悄没入了山林之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又是一年花开时 这些年鲜有人来访的若寒山上最近来了两个新面孔。一个是据说四个月前就已经上山的少年,住在山顶左下方的殿中极少外出;另一个是前些日子突然出现在门中的一个邋遢男人,整天坐在宗门大殿前除了喝酒便是睡觉,有时还会高呼几声呓语。 有弟子为了宗门颜面想将其赶走,却被长老拦了下来。冷冰冰的山顶上睡着个酒鬼,倒也成了偌寒涧数百年来仅见的风景。 大概从半个月前起,少年住的冰殿中开始飘出阵阵药香,初时只是负责每日送饭的弟子发现。随着时日的增长,殿中传出的药香越来也浓郁,让许多过路的弟子都闻香而来。 这是在偌寒涧难得一见的烟火气,他们纷纷猜测这个少年的身份,只有知道他来历的安素心中暗忖:莫非他还是个药炼师? 在中年酒鬼睡在山顶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宗门大殿上的风雪突然异常剧烈的翻腾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冰块凝结与碎裂的声音。 许多发现动静的弟子与长老赶到山顶,可此时大殿中已经恢复了往常一般的平静,那个醉醺醺下邋遢男子依旧鼾声滚滚的睡在那里。他们不知道的是,大殿中有一人吐了血,有二人重伤下了山。 时近三月的时候,安庆府西北矗立的所有山脉,都开始自下而上的褪去了白色。若寒山底的积雪也开啥化去,恢复了郁郁葱葱的繁茂生机。只是自山腰而上依旧是一片冰雪皑皑的景象。 在雪深冰积的若寒山顶左下,那座两个月来一直飘着药香的冰殿中。闭目掌控着灵火的挚启突然睁开双目,熟练的熄火、开炉、收丹,将一炉炼好的静心丹收入了瓷瓶中。 这是一种以安神草为原材,用于安心定神、助人入定的丹药。这也是继复灵丹、升灵丹之后,他成功炼制的第三种丹药。随着静心丹的成功炼制,他已经具备了尝试两种灵草混炼的丹药——也就是初级中品丹药的资格。 只是他不得不停下一阵,因为他的生辰快到了。偌寒涧终年冰雪,他不知道原本该在春季开的桃花,会不会也在冷风中绽放,也不知这次会开出什么结果。 但一年前那把占据他心智的三色长剑,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他必须静下心来调养些时日,以应对未知的、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他拿出一颗刚炼成的静心丹服下,将桃枝横放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冰殿门口的吃食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动过,送饭的女弟子轻叹一口气,将旧菜换成新菜后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阵酒味飘过,一个邋遢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手中的饭菜应声落下。就在即将跌落之际,一只大手将它接了下来。 “这么好的吃食,那小子不吃也不能浪费了。” 女弟子识得叶淳,正是在宗门大殿门口住了两个月的酒鬼。她不知道叶淳的身份,但想起长老们都对他十分恭敬,行了个晚辈礼之后起身快步离开。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又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明天饭菜记得送双份。” 叶淳看着因为紧张而脚步踉跄的女弟子,轻笑了一声坐在冰殿的台阶上,就着饭菜喝起酒来。饭菜味道的确可口,与他这壶在山下精挑细选而来的美酒相得益彰。 这是在他第一次在偌寒涧吃到饭菜,想起自己露宿在冰雪之中无人问津,而身后的小子足不出户却有人天天送饭,意犹未尽的叶淳拿起门口本该属于挚启的饭菜,喝了一大口酒之后猛吃了起来。 “反正你小子也不会吃!”咀嚼中叶淳还小声念叨着。 第二日果然有双份的吃食送来,叶淳也就这样从宗门大殿搬到了挚启的冰殿外。两个外客住到了一起,倒是让主管宗门内务的长老省心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殿内殿外的,一个端坐屋中平心静气,一个俯卧阶上吃吃喝喝,颇有几分与偌寒涧格格不入的独特韵味。 三月廿三,子时月近朔。入定多日的挚启睁开双眼,将身前的桃枝握在手中,一种熟悉的感觉逐渐在手指间出现。吃喝了多日的叶淳这一日没有动送来的吃食,就连手中的酒壶也挂在腰间不曾拿起。 他满脸肃穆的端坐在门前,目光直直的望着殿中,好像可以透过紧闭的大门看清里面的景象一般。 偌寒涧终年不停的风雪在这一晚掀起了高潮,凛冽的寒风将多年积下的深雪扬起,遮蔽了整个若寒山的山峰。在这遮天蔽日的飞雪当中,挚启手中的桃枝开始了变化。 经历了数次的他已经能平静面对,看着桃枝逐渐变换颜色,感受着体内的气血疯狂涌动,他只是面色淡然的盯着它,等待着这位老朋友改头换面。 枯木返青,花开红粉。修为的增长并没有减轻桃枝抽取气血带来的负担,好像它每次重生都会带走体内的所有力量一般。一团团粉色在亮白的冰殿中绽放,一朵、两朵、三朵......,挚启依旧心平气和的看着手中的桃枝,彷佛是个局外人。 七朵、八朵、九朵......,开到第九朵的时候,挚启双目微缩、呼吸急促。第十朵桃花绽开之时,他握着桃枝的苍白右手颤抖了起来。 然后似一声哀鸣响起,刚刚开出的桃花迅速凋零,在乍起的黑暗遮盖下,桃枝的外壳在一阵“咔嗤”声中层层剥去,三色光芒重新从挚启手中亮起。黑、红、青,还是三种颜色,还是一把长剑! “终究还是如此!” 感受着手中长剑涌来的杀气,挚启将一把补灵丹塞入口中,调动体内仅剩的力量压制这股迅猛袭来的杀意。 与一年前在厝叶园相比,他无论修为还是心境都成长了许多,可面对这把看似没有丝毫变化的长剑时,竟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磅礴的杀意扑面而来,彷佛顷刻间就能将他淹没其中。 “还好今天没喝酒!” 就在挚启觉得自己意识要重归沉寂之时,叶淳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了看眼带异色的挚启和他手中的长剑,双目在三色光芒的刺激下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他在光芒中呆滞了片刻,然后拿出酒袋猛灌一口在嘴中,对着长剑喷了过去。 “噗!” 满室的酒味弥漫,酒雾在接触长剑之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只见原本光芒大盛的三色长剑在酒雾的包裹下,竟然渐渐暗淡了下去。离剑三寸的亮光,被酒雾压制在剑身半指后平复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泗京以及道碑三榜 “嗯?” 感受到杀意潮水般退去的挚启,在一声呻吟中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身前的长剑,又看了看身边拿着酒袋的叶淳,半跪着对着他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适逢其会罢了,谁叫你是我孙女儿的朋友呢!” “叶彤并非我刻意丢下的,还请前辈见谅。” “先别扯这些家长里短的,这剑中的杀气我只是暂时压制,很快就会再次爆发,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连前辈也不能彻底压下?” “这股杀气就像江水一样,你堵塞的越久,将来冲破阻碍时的威力就越大。若是不停的压制,将来一旦爆发的话,你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前辈可知此剑的来历?” “这是你的剑,我如何知道来历!”叶淳目光避开了挚启和剑。 “那前辈可知解决之法?” “看样子你也不是头一次遇到,之前是如何化解的?” “上次我险些杀了人,然后恰巧碰到一位朋友,便醒了过来。” “那简单,你再去杀几个人就好了。” “天下岂有随意杀人的道理?” “杀气本就是要杀人的,如果你不想,那就找一处静心之地将其慢慢化去。” “静心之地?”挚启思索了起来。“这里不就是吗?” “偌寒涧是够冷,也够安静,但能不能静下心,还要看你的心境。” 挚启默念着叶淳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中。他能想到叶淳的出现并非偶然,就如同袁冰将自己留在偌寒涧三年一样。 他不知道是天命之力让他们预料到自己,还是他们刻意留心于他,但至少按着当下的情势来看,他们是没有恶意的。 桃枝每一年都会开花,这把剑以后可能也会一直出现。想到日后要单独面对这把诡异的长剑,他第一次觉得禁足于若寒山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想通了此间道理,看着身前尚在平静中的长剑,他突然莫名的觉得轻松起来。 “叶前辈可知桃花为何会在冰雪中绽放?” “无根枯木尚可逢春,雪天桃花开又有什么奇怪的?”叶淳白了挚启一眼,又继续说了起来。“不过雪天开花的桃树,我的确听闻过。” “真的有?在哪里?” “泗京!” “泗京?南朝历代似乎没有以泗京为名的都城。” “那是一座不属于南朝的城市。” “居然还有如此奇特的地方,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你?”叶淳顿了顿。“你会有机会的。” 好似忆起了往事,叶淳双目游离的陷入了沉默中。挚启见状没有打扰他,轻抚着身前的长剑任由思绪飘向远方。送饭的女弟子送来早饭时,见着两人呆坐在大门敞开的冰殿中,默默放下犯事没有惊醒他们。从此之后,偌寒涧的两个外客便住在了一处。 这年五月,整个南朝都开始沐浴在初夏的热意当中时,修行界在五月初五这天迎来了雾隐山承诺的年选。所有年岁不及弱冠的少年修行者,或由长辈领着、或三五成群的涌向十六郡城,甚至比四年前初次举世选材的声势更浩大。 许多经历了一年前遴选的宗门不再敝帚自珍,纷纷将门中的少年天才送至郡城。一时间十六郡城中风云际会,暗流涌动。 不少有些宿怨的宗门聚在一起,险些在城中大打出手。好在郡城中官军实力不俗,又有雾隐山的名头压着,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大乱子。 正主尚未出现已是高潮迭起,而当去年被选入雾隐山的修行者出现在郡城中时,整个南朝修行界都沸腾了起来。 因为他们惊人的发现,这些当初只是识、御两境的少年们,一年之后再次出现时,竟然已经是接近势境的修为。更有天资卓越者,已经踏入了势境的门槛。 一年时间,一大阶的修为提升!这让所有修行者再次认识了雾隐山——这个封山百年的修行圣地,依旧保存着它那改天换地的神秘力量。 中小宗门疯狂,他们有了冲天而起的契机;各大宗门沉默,那座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又回来了。不管看客是喜是悲,雾隐山的声望在这一天再次回到了巅峰。 这次年选历经半月,在无数涌来的年轻修行者的疯狂中,曲折而又顺利的落下了帷幕。曲折的是如此多年纪相符的少年修士中,雾隐山一共只选走了十二人,引得许多远道而来之人大失所望。 而顺利的便是面对如此强大的雾隐山,即便是出身大宗门、自忖天才的修行者,也不敢质疑他们的选择。 半个月的时间,几多功成名就,几多期望成空。就在众人从郡城中散出,回到各自修行之地等待下一次年选之时,雾隐山又传出了另一个令整个南朝震惊的消息:雾隐山将重开三榜!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各大宗门高阶修行者纷纷出关,许多年迈的修行者扶膝哀叹。只有年轻的修行者不曾听闻过何为三榜,疑惑的向或兴奋、或失落的长辈们打听着关于三榜的消息。在这帮年轻人的追问之下,多少老者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修行界三榜,是柘圣创立雾隐山百年后,为激励天下修行者勤勉不辍创立的排行榜。这三榜分别是对应命境修士的“天命榜”,势境修士的“地势榜”,以及为天下年轻修士所设的“人秀榜”。 人秀榜共九十九人,取南朝二十岁以下潜力与实力最强的九十九位年轻人。地势榜共六十六人,是天下势境修士中修为最高的六十六位。不过历代人秀榜中天才辈出,据说有两位榜首曾经位列地势榜,虽然只是末位,但也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震撼,并流传至今。 天命榜设三十三席,但榜上常年不满座。一是因为命境修士本就不多,三百年间晋升者寥寥。二是多数命境修士都是各大宗门的柱石,不想屈居他人之下而不愿入榜。而且他们大多通晓天命,已经不执着于世间的虚名。所以天命榜创立至今,几乎从未填满三十三人的席位。 如今雾隐山重开三榜,是否意味着将彻底回归修行界,再执南朝修行宗门之牛耳?正在众人猜测雾隐山的用意时,他们再次传出消息:因闭门百年消息闭塞,雾隐山将根据两年对天下年轻修士的观察,暂只重排人秀榜。至于其他两榜,待深入了解当下修行界格局之后,择日发布。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秀榜 这个消息让那些出关的老辈修士又重新坐了回去,却在年轻修行者中掀起了刻苦修行的浪潮。一举成名天下知,不知是多少年轻人自小的梦想。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而且是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雾隐山的“道碑”之上,这不正是实现自己梦想的契机? 疯狂修行的同时,还有人选择了四处挑战,而且专挑在各大州郡中小有名气的年轻修士。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引起雾隐山的注意,以求能登上重开的人秀第一榜。 随着许多挑战之人开始崭露头角,这种激进的成名方式引来许多人纷纷效仿。好在这些年轻人虽然冲动,但还算有些分寸,胜负之间多有损伤,却不曾有人丧命。 三个月后的八月初八,在年轻修行者的挑战热情逐渐熄灭下来时,让修行界翘首以盼的人秀榜却悄然发布了。 人秀榜第一,雾隐山,高芊。 人秀榜第二,雾隐山,玉泷。 人秀榜第三,雾隐山,刘垣。 人秀榜第四,玄杳嵊,榆婧。 人秀榜第五,雾隐山,宁樱。 人秀榜前五,雾隐山占据四席,唯一的例外也是出自江东郡,离雾隐山不远的平江府玄杳嵊。即便封山百年,雾隐山在后辈弟子的天资上,依旧能傲视整个南朝。 这让许多见识过雾隐山下山之人风姿的老辈修士,又想起了那个只能仰望他们的时代。 这五人的名字没有受到任何质疑,虽然雾隐山的人秀之才他们都不曾听说,但玄杳嵊的榆婧的确是早已闻名南朝的天才少女。 人们陆陆续续的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熟知的名字,各大宗门也渐渐发现自己的得意弟子出现在了榜单之上。若是挚启看到这份榜单,便会发现许多他的熟人都位列其中。 被雾隐山选走的屠乌,入了坤霄轩的郭昇,厝叶园的季芸,来自火修世家的邢离...... 这些人排位前后不一,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清楚的列出了出身。 榜单公布之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许多近日里连番挑战,已经小有名气的少年人,对于自己被排斥在榜外十分不满。 因为有许多虽然出自大宗门,但却没有多少名气的修士出现在了榜单上。他们自然没有勇气挑战大宗门的威严,于是便在榜单上寻找出身、背景都不起眼之人,试图取而代之。 而排在榜单第九十九位,也就是最后一位,连宗门出身都没有标注的那个人,便成了他们最好的挑战对象。 人秀榜九十九,出身不详,挚启。 挚启是谁?这是榜单公布之后许多人的疑问。九十九人的榜单,要说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前十、甚至前二十。 但随着排名渐渐往下,倒了榜单中段时候,除了有心之人,其实多数都只是在寻找自己熟悉的名字。 所以榜单上除去榜首几人,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榜末。而末中之末的挚启,出身不明又无宗门,便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不认识的人议论纷纷你,认识的人或仇或恩不愿开口,一时间挚启的身份众说纷纭,他登上榜单的原因也变得扑朔迷离。甚至有人觉得是雾隐山错漏,将某位不知名的修士排在了榜末。 随着这种不利的猜测甚嚣尘上,最后雾隐山更是亲自出面辟谣:是山中一位长老当面考较后,将其排在榜末。 雾隐山长老亲自排榜!这个澄清不仅没有让众人对挚启的兴趣消退下去,反而有无数人开始寻找这个值得雾隐山长老亲自出手的少年的踪迹。 整个南朝弱冠以下的修行者何止千万,为何极少露面的雾隐山下山之人会对他感兴趣?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伴着这个疑问,一场遍寻南朝觅挚启的浪潮在整个修行界流传开来。 在这阵浪潮还未来到若寒山时,处于风暴中心却不自知的挚启正端坐在药炉前,等待他第一炉中级丹药——补缺丹成型。这是一种以四种灵草为原材,用来弥补修行者天赋缺陷的丹药。 五行修士以五脏为基,五脏的完好与否决定修行者的修行速度与上限。然而有许多低阶修士在修行之前或修行之初,脏腑曾因为种种原因有了损伤,补缺丹便是这些修士进阶的必备之物。 挚启目不转睛的控制着灵火,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虽然他在过去的五个月里,先后成功炼制了初级丹药的下、中、上品共十种丹药,但对于这颗让他从初级药炼师跨入中级药炼师门槛的补缺丹,他还是慎重而紧张的盯着药炉,不敢有一丝懈怠。 五个月的时间完成初级药炼师的炼丹积累,他不知道这是快还是慢。他只是按着那本《炼师详解》上所述,一丝不苟的炼出每一种丹药。 为了稳固自己的炼师实力,他还特意在三品九丹之外,额外炼制了第十种丹药,然后才鼓起勇气开始补缺丹的尝试。 平稳的药炉开始微微晃动,这是四种药液在彻底融合之前的最后挣扎。随着药炉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一股淡淡的药香从炉中传出,而坐在炉前挚启仍然满脸紧张的盯着炉盖,不敢有任何动作。 直到药炉渐渐平复下来时,他才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密汗,闻着满布殿中的丹香露出了笑脸。 一刻钟之后,药炉彻底安静下来,此时冰殿之外都已经充斥着淡淡的香味。他轻轻的揭开炉盖,从炉中摄出一颗赤红色的丹丸,小心的放入瓷瓶中后,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终于完成了!” “你小子修行马马虎虎,炼丹倒是把好手!” 在殿中同住了五个月,正酣睡中被药香唤醒的叶淳看着挚启手中的瓷瓶,难得的称赞了他一句。自从他住进了这里之后,每日里吩咐送饭的女弟子带上一壶好酒,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若不是挚启终日炼药不曾停歇,这殿内外充斥的恐怕就是酒香了。 他拿稳放在肚子上的酒袋,翻起身侧卧着看向熄了火与炉的挚启。此时挚启刚握住放在身侧的桃枝,那把奇怪的长剑果然在春去之时便恢复了枯枝的模样,可是它包含的杀气却没有因此褪去,还让黑褐色的桃枝颜色更深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抢人 挚启没有听从叶淳的建议去杀几个人,而是选择用时间将其磨灭。在叶淳的压制之下,他每日修行与炼药之外,都会从桃枝上抽取杀气注入体内,然后以自身修为炼化。 五个月的时间,桃枝上原本慑人的杀气几近消弭殆尽。 “你真的不歇会儿吗?这破木头没什么危险了。” 看到挚启累月苦修,便是自忖见多识广的叶淳也出言劝诫。 “倒是没觉得累,而且我时间也不多。” “年纪轻轻的,只要不寻死,时间还长着呢。” “前辈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半年之后又是春天,我需要在那之前炼出血龙丹提升修为,在这把剑再次出世时压制住它。”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若实在力有不逮,便随着它的意杀几个人就好了。”叶淳轻描淡写的说起杀人事,还不忘喝了两口。 “我老家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打小就爱看江湖话本,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侠客风骨。若是真被一把剑领着胡乱打杀了无辜之人,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发小。” “这人未免太痴愚了些。” 想起故乡那个舞者太白剑的胖子,挚启忍不住露出了回忆的笑容。 “他不仅是个痴人,还是个胖子!” “胖子?这有什么联系吗?” 在叶淳的满脸的疑惑之中,挚启将桃枝上最后一缕杀气吸进体内,眼白上立马染了一丝红色。他闭上眼睛调息了两刻钟有余,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原状,只是因为炼药消耗过度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喝一口!” 叶淳将手上的酒袋扔了过来,挚启接过犹豫了片刻,打开塞子浅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味道流入嘴中,入腹之后化作一团烈火,在自己周身流过一圈之后,身上的疲乏感觉顿时轻松了不少。 “这酒为何喝着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不会喝酒的人,喝什么酒都是一个味道。” “也许吧,我记得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也是在一个酒袋中。不过这酒喝完的确轻松不少。” “那是自然,这酒宝贝着呢!” “我记得当日在水灵之眼时,你曾用这酒褪了寒气;几个月前,你用酒镇压了那把剑;现在我喝了一口,又感觉整个人有了气力。御寒、辟邪、复元,这酒还真是无所不能,连我这个不喝酒的人都有些嘴馋了。” “馋就对了。这酒我可是历时百年,用了不少稀罕灵物,尝试了许多办法才酿制出来的。刚酿出来那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想讨上两杯而不可得,你能喝上一口就知足吧!” 叶淳眉飞色舞的说起往事,挚启在一旁安静的没有插话,只是笑吟吟的听着他将故事说完。 “这样盯着我是何意,不会打什么歪主意吧?!” “前辈是何等人物,我怎么敢在你面前耍滑头。” “少糊弄老头,你这眼神我可见得多了,就是那些觊觎酿酒之法的酒鬼们的目光。我可告诉你,这酒方除了我徒儿和叶家后人,谁都不传!” “那要不我......” 挚启满脸怪笑的看着叶淳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缓缓矮下身去,吓得侧卧在地上的叶淳大叫一声蹦了起来。 “去去去,赶紧起来,我可不敢收你为徒!大不了分你点酒就是了,你可别再往下跪,再跪我可走了!”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五个月,挚启已经将叶淳的脾气摸得通透。他是个十分怕麻烦的人,尤其是害怕被世间各种人与事束缚住。 他故作认真的要行拜师大礼,果然让他痛快的割了块肉下来。将他在满脸抽搐之下倒出的一壶酒收入怀中,挚启站起身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时间来到九月的时候,寻找挚启的浪潮已经从郡城周边推向了各大宗门所在的名山大川之中。安庆府中也出现了不少试图碰碰运气的年轻人,他们乘船自大江而来,在城中十分高调的四处询问,渐渐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就在雾隐山人秀榜的余热尚未退去,年轻修士们为争上榜或苦修、或挑战之时,又一个震惊南朝的消息从临安府传了出来。不过这次的的出处是凤凰山旁的那座皇宫。 皇宫中传出的是一卷加盖了玺印的圣旨:今闻雾隐山百年后重开人秀榜,实乃南朝修行者之福,南朝百姓之福。少年俊彦为修行界之未来,亦是国之希望。为激励天下年轻人奋发向上,自即日起,南朝各地驻军向天下招募各阶修行者。 凡人秀榜修士入军伍者,可领武骑尉勋。人秀榜前五十入伍者,领云骑尉勋。前二十入伍者,领飞骑尉勋。所有军职在入伍之时即刻生效,与军中同衔者等权! 圣旨一出,天下哗然。南朝自古以来修行者都是脱离俗世,高高在上的存在,鲜有混迹在凡人中。即便是当今天子等位之后,军中大力培养修行者,但也多是行伍之后或出身山野的散修。 如今朝廷不仅公开招募各大宗门修行者入伍,而且目标还是人秀榜上南朝最解除的年轻修士,这是要打破数千年以来修行界与俗世的界限。 南朝并无外忧,千年来虽然征伐不断,但多是权力内部的相互倾轧。如今招募大量修行者入伍,其目的是什么?天下人众说纷纭,有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 对于多数修行者而言,世俗的权势与财富对他们并没有多少意义。但对于这些刚踏入修行界不久的年轻修士,却不一定会弃之敝履。 武骑尉勋,便是一县之最,州府中也有一席之地;而云骑尉与飞骑尉,若论品阶已经是州府中的高位。 或许对于他们自身来说除了虚名,并无多大助益。但这些年轻人多有父母、亲人在世,这般高位对于家人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更不用说军中对高阶修行者的资源供给,一向都是有求必应。 如此优渥的条件诱惑之下,许多出身山野或小宗门的低阶修士纷纷前往投军。自雾隐山年选之后,南朝境内再次出现了修行者涌入各大城镇的景象。这股热潮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投军的修行者渐渐少了起来。 然而有心人发现,这些人中除了年轻的散修与小宗门弟子,鲜有大宗门出身之人。至于人秀榜的年轻俊彦们,更是一个都不曾出现。 经历了雾隐山与圣旨的两次风波之后,南朝在初冬之时终于平静了下来。而找寻人秀榜榜末的暗潮却一直不曾停下,并且还多了一股出自朝中军方的势力。 对于招募修行者的官员而言,作为人秀榜最末,且又是出身山野的挚启,无疑是榜上九十九位天才中最好的突破口。 第一百五十章 齐聚若寒山 几个月的时间内,楚南与鄱西郡各地陆续传出了挚启的消息,引得许多人在罗冈山脉来回奔波,但都扑了空。 在安庆府下起今年的第一场雪的时候,府城内已经聚满了循着线索而来的年轻修行者们。 其中还有不少衣着齐整,神色刚毅的军中修士。他们聚在安庆府大小客栈中,等待着雪停的日子。甚至还有不少按捺不住者,已经冒着大雪往西北而去。 在安庆府西北风雪最盛的若寒山上,刚炼完一路血龙丹的挚启迎来了姜灵的第二次来访。他将姜灵迎进来,坐在了叶淳最爱的凳子上。叶淳在一个多月前,挚启第一次炼出血龙丹之后,就悄然的离开了偌寒涧。 “有关于你的消息。” 姜灵将一张信笺递过来,便不再言语。挚启将信纸铺开,半年多以来的南朝大事尽皆呈现在眼前。 雾隐山、人秀榜、圣旨......一件件震动南朝的消息在他眼中跃过,他看到了曾经的兄弟和对手的名字,也看到了圣旨中的深意,毕竟他曾在衡州府梁家对这位当朝皇帝有过更深的了解。 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排在人秀榜最后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而纸上提到雾隐山的长老,他能想到的便只有在安仁县有过一面之缘的宁棹。 “这个人秀榜真的这么有吸引力?” “山下已经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不少年轻人。” “偌寒涧如何打算?” “你的事,自然是你自己处理。” “真的不闻不问?” “他们上不了冰阶,你要是想动手,得下去。” “可我下不去。” “现在可以了。” “袁前辈不担心我趁机跑了?” “师父说以前或许会,现在不担心了。” “袁前辈倒是将所有事都料准了。” 挚启苦笑着送走姜灵,仔细盘算了这些消息对自己的影响,最后将信笺仍在一旁,继续按着自己的计划修炼起来。 这一年安庆府的雪并不多,在十二月零星下了几场雪之后,进入正月的时候天气倒是好了起来。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变暖,这才过了初五,本该是家人团聚的好时光,安庆府外的官道上已经挤满了出行的人群。 这些人看着都极为年轻,但个个气宇不凡,他们的目的地也出奇的一致,皆是前往安庆府西北。 胡青便是这些赶在年关出行的众多人之一。他本是太平州境内一个小家族的修士,在人秀榜公布之前与几位同伴四处挑战,在当地也算有了些名气。 然而榜单放出之时,不仅他与人秀榜无缘,就是那几个同样自信满满的同伴,也同样落于榜外。几人看着榜末那个名为挚启的无名之辈,心中多有不忿,于是便与其他人一样开始了找出他、战胜他、取代他的漫长旅程。 三个月前几人得知了目标在安庆府的消息,他们赶往通州渡口却被告知大江停航,无奈之下只得自太平州骑马而行。 在经历了一路雨雪、长达两月余的长途骑行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安庆府,并见到了诸多聚集在此的同道中人。在风和日丽的一月初五这天,与另几位初识的同道一起结伴出了府城。 “几位师兄,关于这个挚启的传闻,这几日在城中听了许多。但是众说纷纭,各有依据,不知道他实力到底几何?” “胡师弟,别说是你刚来没几日,我们来安庆府近一个月了,关于这人的实力不知传了多少种说法。有说他实力强劲堪比蓄势,有说他天资末等修为不堪,更有人说他不过是个俗世的算命先生。 依我看来,他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即便是自小修炼,修为能强到哪儿去。不过他能住在若寒山上的偌寒涧门中,只怕并非是传言的那般毫无背景。” “师兄打听的这般清楚,看来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想来不出几日,人秀榜上便能看见师兄的大名!” “可不敢这么说,这次同往若寒山的同道们少说也有百多人,不知隐藏多少高手俊彦。不过我若能第一个挑战这挚启,想来至少是能在榜上走过一遭的。” “哈哈,走过一遭就不算白来!” 与胡青一行人一样,官道上奔行的人马中,很多三两成群的都在猜测此行的结果。从他们谈笑中的轻松神情看来,想来都不曾将这位“指定”的人秀榜末放在眼中,甚至还存了看那位雾隐山长老笑话的想法。 初出府城的官道几位平顺,但到了若寒山不远时,山道险阻且积雪尚存,让赶路的少年人们吃尽了苦头。但当他们赶到若寒山下,看见百余位同道修士三五成群的等在残存的冬雪下时,一时间竟然为路上的叫苦声感到羞耻。 “果然是山外有人山,人外有人。便是这股勇于争先、不畏寒苦的劲头,便是我所不及的。” 胡青暗叹了一句,与几位同伴找了个人多且宽敞的地方聚了过去,向先来的师兄们打听些消息。 据说最早的一批人在两个月前,安庆府刚下完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到了这里。可是当时大雪封山,入偌寒涧山门不可得,便在此地住了下来。 好在敢做出头鸟的,都是实力不俗之人,这冬雪的严寒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清苦之地。 当他们等到大雪停歇,山脚的积雪有融化的迹象时,迎来了目的相同的第二批人。他们携手叩山门,却依旧是无人回应不得入,于是若寒山下便住了两批人。 随后陆续的又来了几批人,可无论他们多少人一起,以何种方式登山求入,始终没有人出面回应他们。 两个多月的时间被堵在山门外,后面又有无数听闻了消息的人赶来,就聚成了当下的这般局面。人群中多有对偌寒涧的怨怼之词,可这些人大多出身外州,又身份不显,面对安庆府最神秘的强大宗门,纵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停留在嘴间。 胡青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发现林中有好几个看上去颇有些实力的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这些人看着面生,想来是先于他们来到这里的那几批人。 他们低声交谈了许久,散开之时他才发现有位同行的师兄也在其中。 “这位师兄,刚才是在商量何事?” “嗨!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这不是偌寒涧闭门不见客,先到的那些人想让我们也出出主意,怎样才能让那挚启出面。” “可有结果了?” “无非是逼得偌寒涧或者挚启本人不得不出面。这里有些出生大宗门的,已经传回消息请宗门长辈出面与偌寒涧交涉。至于挚启嘛,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睁眼骂人 一月的若寒山顶,还完全看不出任何冬去的迹象。冰阶上一个拎着菜篮的女弟子缓步来到山顶的一座冰殿前,将篮子放下之后看了看殿内。 往日里的这个时间,她本该起身离开了,可今天却在殿门口踌躇了许久。 “师妹,为何在冷风中徘徊?” “呃,我......” 面对这个在山顶住了一年多,自己也为他送了一年多饭食的男子,他不知是否该将实情相告。他入住之初,只是闭门修行不理他人,饭食有时几天都不曾动过。 后来有个老酒鬼住了进来,虽然话多了些,但自己还要每日多送一壶酒上山。她那时对这个男子是印象是不太好的。 然而就在半年多前,她送饭上来之时,每隔几日便会在菜篮中发现一瓶刻意留下的丹药。起初他以为是那位师兄、师姐与她的玩笑之举,可时日久了之后,篮中的丹药却一直不曾断过。 直到有一日他亲眼见到殿中的男子将一个瓷瓶放入菜篮中,联想起这冰殿周围终日飘着的药香,她才明白原来这些丹药都是由他炼制而成。 这些常用的修行丹药对她帮助极大,她也常将多余的分给同门,这让她对男子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如今站在殿前,想起近日来冰阶底部传来的诋毁之词,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挚启师兄,近日山下聚集了许多外来者。” “是为我来的?” “师兄知道?”小师妹扑闪着眼睛盯着挚启。 “听姜灵前辈提起过,他们可是做了什么对偌寒涧不敬之事?” “那倒没有,长老们吩咐过不用理会他们,他们也上不了山。只是这几日他们常说些不堪入耳的言辞,让师兄、师姐们十分气愤。” “是在骂我?”挚启皱了皱眉头。 “是、是的。” “倒也没让我意外,你们不用理会,待空下来我自去会会他们。” 挚启上前几步,将一瓶新炼的丹药塞入她手中,让身前的女子脸色“唰”的红了起来。自从炼出血龙丹之后,他每日吞食不曾间断。如今两个月过去,虽然他不过才十二岁,可周身满布的阳刚气息,已经足以让一位情窦初开的女子满面羞涩。 挚启抻了个懒腰赶走经日修炼的疲惫,感受着经脉中如浪潮奔涌的气血,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处那座最大的冰殿,飘身下了冰阶。 “挚启,你个缩头乌龟!为了占住人秀榜的榜末躲在山上不出,真是修行界的耻辱!” “姓挚的,你不过一个乙下的血脉天赋,有什么资格留在人秀榜上。赶紧出来与我们大战一场,滚下榜末!” “别以为有点背景便可以为所欲为,修行界是靠实力说话的!你敢出来,我就敢把你打得满嘴找牙!” “......” 这样的叫骂声已经持续了四日,不仅偌寒涧弟子不忿,其实连山门外的叫骂之人也有些厌倦了。他们请了自己宗门出面,可惜偌寒涧并不理会,无奈之下才涌上了这种有损修行者颜面的不入流手段。 然而几天时间过去了,不但没见着正主出现,就连一个出面搭理他们的人都没有。想到这种不堪的手段还达不成目的,众人不免有些泄气。 “师兄,骂了四天了,万一他打定主意不出来,我们可如何是好?” “唉!我也不知道啊!” 胡青问出了山下多数人的心中疑惑,听到领头之人也没有对应之法,叫骂之人不禁悻悻的停了下来,一时间山上山下都陷入了沉默的静谧之中。 “咦?怎么不骂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山中的寂静,只见一个素袍少年缓缓从冰阶上走下来,笑吟吟的看着堵在下方的人群。 “你是何人?” 挚启的出现得太过突然,吓得离得最近之人随口喊了出来。后方为首之人见状立马上前将他拉开,笑着对着挚启行了一礼。 “敢问可是偌寒涧的师兄?” “原来你们不认得我啊?” “偌寒涧乃修行界中有数的大派,不过却极少在外走动。恕在下眼拙,认不出师兄的身份。” 看着身前谈吐不凡的男子有板有眼的恭维着偌寒涧与自己,挚启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兄因何发笑?” “我笑你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将一人掀下人秀榜。如今正主就站在跟前,你们却没一人能认出来!” “你是挚启?!” “正是!” “啊,挚启!” “挚启出现了!” 正主出现的消息一层层向后传去,山下煎熬中等待了多日的人群立马沸腾了起来。他们纷纷起身涌向若寒山腰,积雪未化的湿滑山路上挤满了向上的人群。 “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了,挚启,我要挑战你!” 一个握着黑色大刀的男子从人群中跳出,举起刀身对着挚启指了指。可他还不曾站稳片刻,立刻就被后面更多跳出来的挑战者淹没了。 “我也要挑战你!” “我比你们早到,让我先来!” “我修为比你们高,都让开。” “......” 拥挤的人群在身前不停推搡着,让旁边为首的几个少年铁青了脸。在他们心中认为被自己整顿得颇有章法的队伍,在挚启出现之后,顷刻间见变成了一盘散沙。 “你们这么多人,总得分个先后,要是一拥而上将我给打杀了,这人秀榜的榜末到底算谁的呢?” 看着这帮人争执不休的样子,挚启索性坐在冰阶上,半靠着欣赏起他们的表演来。众人你争我抢的想做第一个出手之人,却都没有办法将众多的竞争者压下去,嘈杂的场面比方才骂人之时更乱了些。 眼看着坐在上面的挚启笑意越来越浓,为首的几人面色越来越阴沉。突然拥挤的人堆中推翻两人,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 “都住手!”他大吼出声,可并没有什么效果。 “都!住!手!” 这次他运起了灵力,嘶吼之声如槌声入耳,顷刻便将所有声音压了下去。众人纷纷捂住耳朵,修为不济者已经痛苦的坐倒在地上。挚启眉头轻蹙,收敛了笑意:此人实力不俗。 “都是南朝各州府小有名气的年轻修士,在这里如市井莽夫一般你争我抢,成什么样子,都给我退回来!” 在此人强劲实力的威慑下,人群缓缓的从冰阶前往山腰退去。见着他慢慢向自己走来,挚启也从冰阶上站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瞎眼打架 “在下南剑州铭剑山庄锦,见过挚道友。” 庄锦是个聪明人,从挚启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他身侧。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从挚启的气息与谈吐神色,认定了眼前的这个人秀榜榜末,并不是传闻中依仗背景强行登榜的纨绔之人。出于对出身的宗门和自己的名声的考虑,他决定先出言试探一番。 “南剑州?岩夷城所在之地?” “不错,岩夷城距离铭剑山不过百里,两家也算亲厚。莫非道友在岩夷城有相熟之人?” “几年前曾于两位岩夷城的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说话十分谨慎,言辞之间都留了几分余地,你来我往之间显得极为客气,这让下方围观的众人们满脸疑惑。本是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榜单之战,怎么正主出现之后,倒聊起了家常? “庄兄,我敬佩你的实力和铭剑山的名声。不过大家在此地吹了两个月冷风,并不是为了看你们闲聊的。若是你有所顾忌不愿撕破脸皮,大可由我来出手!” “对啊!等也等了,骂也骂了,修行之人终是手上见真章的!” “对付他也用不了多久,等将他赶下了人秀榜,庄兄与他再聊也不迟。” 开口的都是人群中实力不俗之人,若是单独一人他们也许会顾忌庄锦的实力背景。可如今两人的彼此试探着实磨灭了许多人的耐心,庄锦看着愈演愈烈的讥讽之声,脸色阴沉得宛如玄水。 “挚兄,事已至此,怕是不得不走过一场了!” 庄锦沉着脸挤出的一丝笑容,看上去有些狰狞。 “自当从命,不敢让庄兄为难。” 铭剑山本是一个炼师宗门,为主的器炼师中的兵炼师,又以炼剑者居多,所以门中弟子多持剑状养兵,以金、火两系天赋为主。 铭剑山有一种独门绝技,能在炼制养兵之时铭刻阵法在兵器身上。因此当挚启看见拔出那把刻着奇怪纹路的长剑时,他便明白此人应该是铭剑山的得意弟子。 长剑入手的一刹那,庄锦方才谦和的气质一敛,整个人被一股刺入肌骨的锐利所取代。与手中亮银色的剑身交相应和,压迫感十足。他斜举着长剑,脸上的阴沉神色变成了兴奋的战意,跃跃欲试的看着身前的挚启。 “请!” “嗡!” 庄锦彷佛就在等一个信号般,在挚启出口的霎那长剑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刺了出去。剑身突刺,还带着扑面而来的灼热之意,这把金行养兵上刻画的是火行阵法! 好在若寒山上终年积雪,而挚启又曾经历过地火炙烤之苦,这些火势并不妨事。倒是长剑上所带的金行破灭之力,让他隐隐的有种被刺透的感觉。 “噗!” 挚启在长剑临身之时侧身避开了这一剑,剑尖插在冰阶上,却只是没入了很短的一截。庄锦拔出剑尖继续刺来,冰阶促狭,挚启无奈之下跃下台阶与他纠缠在了一起。 庄锦修为不俗,一手凌厉的剑法也与手中银剑相得益彰。挚启想要将这出闹剧彻底中止,可又不想太出风头,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结束与他的争斗。 围观之人慢慢涌了上来,在冰阶前围成了一个不大的圈子,挚启就在这个圈子中不停躲避着如附骨一般的剑尖。 “庄兄不愧出身铭剑山,凭一手剑术便将对手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挚启还真是银样镴枪头,等了两个月就是如此场面,真是不值!” “这家伙不是雾隐山的长老推上去的吗?能看一场雾隐山的笑话,也是不虚此行的!” “......” 议论声传入两人耳中,庄锦在两个月内听尽了恭维之词与对挚启的贬低说法,之前也许还能故作不在意。如今真正动起手来,他才明白外界的那些说辞有多可笑。 当下的场面看似他占尽上风,可出手至今将近一刻钟,连对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过,而且对方似乎还因为思索分了神。 挚启的确分了神,除了思考该如何收尾,他还想起了众人口中的那位长老——在安仁县成对他颇为亲善的宁棹,自然还有他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孙女。 若是自己今日真败在了这里,岂不是会让宁棹失了颜面,想来宁樱脾气也会变得更差。想到此节,挚启突然停下奔逃的脚步,一直收着的气势陡然放开。 “呼!” 对手停顿,长剑前刺,眼看就要击败对方的庄锦正在心喜之时,一股磅礴的血脉气息扑面而来,险些将他连带手中的长剑压了回去。他倾尽全力稳住身形,手中剑停在半空进退不得。 此时他觉得自己彷佛在面对一头远古猛兽一般,只要对方开口呼出一口气,自己就会被吹到若寒山底。 众人见两人一前一后同时停在半途,议论声顿时又响起起来。有劝庄锦无需留情,有劝挚启早些认输,唯有这几日向庄锦请教过剑法的胡青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庄锦曾对他说过,他的银火剑出鞘,最重要的便是一往无前的气势。若是畏畏缩缩、止步不前,便与他修行之心相悖。如今看着场面中的模样,胡青明白他陷入了麻烦中。 “庄兄,差不多了!让他坚持了这么久,也算给足了雾隐山那位长老颜面,相信他也不会拉下脸面怪责铭剑山的!” “对啊,庄兄,这地方的冷风我是吹够了。赶紧将他收拾了,我们好进城喝个痛快!” 一刻钟之前听到这些话,他会不免有些飘飘然,可如今的庄锦恨不得将这些开口之人全埋了。他被挚启的气血之势压在原地,进而不可得,若是抽身而退,则必定会被这股气势压成重伤。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并不在输赢上,而是如何能体面的下山去。 挚启看着身前脸色僵硬的庄锦,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自己一年多苦修的结果有了大概的认知。尤其是炼出血龙丹后,他体内的血脉之力突飞猛进,另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能收放随心。眼前虽然那有些拿捏不准分寸,但已经不至于有太大的差错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搭在银火剑尖上,在庄锦赶紧的目光中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阵嗡鸣声响起,挚启身上的气势收敛,庄锦握着手中颤抖的长剑,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 “这......” “发生了何事?” “为何庄兄突然跪倒,莫非是偌寒涧的高人出手了?” “......” 猜疑声此起彼伏,挚启静静的走到冰阶上坐下,几个与庄锦相熟之人上前将他扶起。停顿了片刻之后,庄锦躬身对着冰阶行了一礼。 “感谢挚兄手下留情,挚兄登临人秀榜名副其实。庄某即刻下山归宗苦修,日后若有机会,再向挚兄讨教。” “庄兄慢走!” 庄锦说完便十分痛快的下了山,山上众人愣了片刻之后,哗然之声再起。 “庄锦真的败给了他!这、这怎么可能!” “方才明明一直站着上风,怎么突然就败了,莫不是两人有什么猫腻?” “庄锦在南剑州也算是颇有些名气,断不会故意输给此人的!” 猜测、质疑、辩解之声不绝,然而他们再怎么争执,心中都已经明白,眼前这个斜倚在台阶上、被他们贬低过无数次的少年,并不是想象中的可以随意拿捏的。 剩下的几个为首之人走出人群,嘈杂之声渐渐平息下来。挚启看了一眼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抢先开了口。 “今天天色晚了,我还得回去修炼,有事改天再说吧。” 说完便转身消失在风雪遮挡的冰阶上,众人看看高悬在头上的太阳,面面相觑的安静了片刻,随后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眼杀人 接下来每隔几日,挚启都会下山与未曾离开的同龄修士“友好”的切磋交流。起初还有几个自恃有过不少辉煌战绩的大宗门弟子出言挑衅,但当他们全部莫名其妙的败在挚启手下后,再也没有人敢将这位位列人秀榜末的少年视作随你拿捏的软柿子。 没了热闹可看,原本聚集的数百人也慢慢散去,他们的离去也让挚启的名字在年轻的修行者更加响亮,而且是以一种不同之前的、真正的威名。而这种名声也让过去不曾对这位人秀榜末感兴趣的人,也生起了前去一观的想法。 尽管少了修为上的切磋,挚启依旧经常出现与众人闲聊片刻,得知了不少他错过的修行界之事。 比如六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岩夷城二人,岳岐早已死在罗冈山脉中,而岑肃如今已经是岩夷城的外执长老。 想起得知山坟旧时的六人中,冼叶师姐妹与姜灵都不愿开口,岳岐已死,岑肃本就与他们仇怨颇深还身居高位,现在能指望的便只有身在建康府的陶真了。 时间来到三月的时候,若寒山底的积雪终于全化了。此时还等在山下的数十人,除了这几次与挚启交谈中有了些交情的几人外,剩下的便是等待着有可能发生的高手之战。 挚启在若寒山大败同龄修士的消息传出去后,有不少人借机吹捧他的实力不应该在榜末的位置。这种捧杀之词传开之后,很多有信心登上榜单和排在挚启前面几位修士都放出话来,要亲自前往若寒山给这个狂妄之徒一个教训。 挚启已经十余天不曾走下山来,山下所剩不多的人中也生出了两种声音。有些人认为他是得知将有高手前来挑战,生了怯懦之心;与挚启有些交情之人则觉得他正在修炼无暇分身,胡青便是相信挚启的人之一。 三月末的时候,若寒山下又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入驻,这些都是听闻此地将有人秀榜的排名之战,前来见证盛事的。他们听闻挚启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出现在人前,很自然的便加入了认为他怯战的一方。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若寒山下树林中开始恢复了去年冬天时的喧嚣,十数个气宇不凡的少年与身后的拥趸浩浩荡荡的进驻了林中。 他们早就得知偌寒涧闭门不可入,提前在门中求了长老、宗门的亲笔信笺,信心满满的前往偌寒涧冰阶前叩山门,可依旧只有呼啸的寒风回应着他们。 “真是好大的派头,我们几大宗门联合拜山都入门不得!” “岂有此理,偌寒涧以为自己是雾隐山不成!” “怕是在安庆府西北当惯了山大王,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说话的几人都是出身大宗门,且在人秀榜上的少年俊彦,身后的拥趸纷纷骂了起来,其他几位出身稍低之人也跟着低声应和着。当他们听说此次想要教训的狂妄之人已经一个多月不曾出现,口中的讥讽之词更盛了几分。 “难怪那小子一直藏在若寒山上,一群夜郎自大之人抱团在冰山上取暖!” “师兄这话说得极妙,不过他若是不出面,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我听说之前他们是以叫骂之词将他激出来的,要不我们也试试?” 几位宗门弟子点头称是,可又面露为难之色。毕竟出身不凡,实在拉不下脸面当众叫骂,身后的拥趸见状立马会意,数十人聚在冰阶前齐声叫骂。安静了两个月的偌寒涧山门,又再次热闹起来。 偌寒涧挚启所住的冰殿前,为他送饭一年多的女弟子站在大殿门前,面色焦急的左右徘徊着。这次她并不是送吃食上来的,门口的饭菜已经二十来天不曾动过。 许久不见挚启出现,又想起半月前殿中传出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她有些担心殿中人的安危。 山下的叫骂声又起,她经不住师兄、师姐的劝说上山探查,可想起长老们曾吩咐过不可随意打扰,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该上前叩门。俯耳在门前听了听殿中的动静,心生退意的她正准备转身离去,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挚、挚师兄!” “何事?” “山、山下又开始骂、骂人了。” 注意到挚启的语气有些冰冷,她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了。低着头不敢与挚启对视,生怕是自己的殿前徘徊打扰了他的修行。 安静了许久没有听到下文,她偷偷的抬起头瞥了一眼,却发现挚启早已飘身下山,只留给他一个与之前不太一样的背影。 “姓挚的赶紧出来,我们师兄千里不顾身份千里而来,还不赶紧滚出来受死!” “打败了几个山野村夫而已,以为自己是人秀榜前十不成,好大的架子!” “......” “师兄,骂了好几天了,这人是不是油盐不进啊?” “不对啊,不是说两个多月前就是骂出来的吗?” 连续不停的叫骂,让这些大宗门传人的拥趸们也有些厌倦了,声音比起几天来已经几不可闻。只是正主没出现,身后的师兄也没有叫停,他们不得不强撑着继续张口呼喝,只是听起来跟耳边私语无异。 “算了,你们先歇会儿,这人怕是不敢出来了。” 叫骂的人群同时舒了口气,瘫倒在冰阶前便睡了起来。当冰阶上一个面色冷厉的身影出现时,他们有的已经打起了呼噜。 “挚启师兄!” 胡青第一个看到缓缓走下来的挚启,只是此时双目微红的冷酷身影,与之前总是面带笑意、还藏着几分慵懒的那个少年已经截然不同。 沉重的脚步踏在冰阶上的“咚咚”声,彷佛噬人的魔音一般直击心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胡青避过挚启扫视众人的血色目光,捂着双耳退到了远处。 “你就是挚启?” “总算肯出来了,装出一幅阴狠的模样,吓唬谁呢?” 见着正主出现,憋闷了好几天的几位挑战者们再也忍不住,一拥而上将挚启围在了中间。如同看待一头待宰的羔羊的般细细打量着挚启,不是还出声相互讨论着品鉴一番,丝毫不曾将他当作对手看待。 “就是你们几个?” 挚启的声音带着嘶哑的低沉,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目光扫过几人如同猎人见着猎人一般,带着嗜血的光芒。一直留在若寒山下的人已经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默默的退到后方,而后来的那批人则是饶有兴趣的围了上去。 “我们也不欺负你,你随便挑一个做对手,输赢各有说法。” “不用了,你们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挚启化作一道冰雪中的黑影跃入人群,体内鲜血鼓动的声音从内而外不停回荡,如同撞击在崖壁上咚咚作响。众人只觉得一股嗜血的冲动从心头涌起,恨不能将身前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冰主归来 “啊!” 一个修为略低之人压制不住嗜血的欲望,大喊一声对着迎面而来的挚启冲杀出去,可还没冲出多远,便被更多冲将过来的嗜血之人淹没了。这些人全都双目微红,面色扭曲,横冲直撞的根本不曾顾及身边之人。 “嘭!嘭!嘭!”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挚启将一道道人影掀飞出去,将那张看着有些邪异的面孔再次展露在人前。当他将最后一个冲过来的身影扔出去,站到为首的几人身前时,整个山腰除了地上无数痛苦的呻吟声,便只有穿过冰阶而来的冷风呼啸。 “好大的戾气!” 突来的变故让这几人收敛了笑意,面色凝重的看着身前如同野兽般踩踏而来的挚启,纷纷拔出了随身的兵器,绕着他围成了一个小圈。此时对手有异,他们也顾不上各自的名声,选择联手对敌。 “吼!” 野兽般嗜血的嘶吼声从对手口中传来,几人都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翻腾,彷佛随时都会喷涌而出一般。他们强压下血脉躁动,与扑来的挚启战在了一起。 甫一交手,几人的心便沉了下来。他们都是初入蓄势与御境巅峰的修为,虽然无法在此地借势,但也是初窥天地大势之人。而当他们与身前的沉默少年交手之时,他明明不曾借势,却给人一种面对天地之势的压迫感。 “咚!咚!咚!” 连续三人被挚启抛飞出去,落在地上摔起阵阵雪尘。剩下的几人面色惊恨不已,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人点了点头,咬着牙从怀中掏出一块木佩扔向空中。木佩在半空化作一团藤蔓,带着强大的木势缠向挚启。 “嗯?” 本是木修中常见的木藤术所化,却似乎唤起了挚启的某种记忆。他此时已经变为血红色的双目死死的盯着抛出木佩的男子,完全忽视了剩下的几人,握紧双拳直冲过去。 “嘭!嘭!嘭!” 双拳与养兵相撞,每一次声响持兵之人便后退一步。待到挚启拳势全部倾泄在对方身上时,他身前的养兵已经满是裂纹,而持兵之人口鼻渗血,满目惊惧的全身颤抖着。 拳势虽老,但挚启的怒意并未消去,他在众人的惊呼中再次聚起拳头,砸向身前已经闭目等死的男子。然而就在人群以为这个少年俊彦即将惨死在若寒山时,一道寒意突然从山下袭至,还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才一年多不见,你都敢在我偌寒涧门前杀人了?” 一身白衣,指尖带着一枚乌黑色戒指的中年女子从山下缓缓走上来。寒风跟在她身后吹过所有人的脸颊,让大家同时打了个激灵,目色带红之人渐渐转醒,连眼中透着噬人光芒的挚启也恍惚着停下了动作。 女子走到挚启身边,右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原本躁动的他立马安静了下来。女子转身看了一眼若寒山上凌乱的草木与雪景,本就冰冷的脸色更加无情了几分。冰阶上响起数道脚步声,十数位年轻的男女匆匆赶至,半跪在女子身前。 “参见冰主!” “冰主!” 听到这个名字,几位出身大宗门的弟子立马也跟着跪了下来。随后那些不明所以的年轻人纷纷效仿,整个若寒山上下跪成了一片。 “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我不过出去一年多的时间,竟然让一帮小崽子们堵了山门!” 偌寒涧弟子纷纷埋下了头,不敢在这时候贸然出声。 “还有你们!”冰主回身看向外来的众人。“不管你们是哪个州府、什么宗门的弟子,回去告诉你们门中长辈,若是日后还敢让弟子围在我偌寒涧门前,我就亲自登门与他理论一番!” 众人也与偌寒涧弟子一样,不敢在这时候顶撞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宗门之主,只得唯诺的应承着。 “现在,你们给我滚下山去!”然后她转了个身。“你们随我回山受罚!” 冰主一手拎着挚启,带着所有弟子步入冰阶。而山上的这些外来者呆滞了片刻之后,也扶持着手上之人转身离开。随着他们离开的还有挚启面似魔鬼,残忍嗜杀的传闻。 虽然这与上一批从若寒山走下之人的说辞完全不同,但不知何故却渐渐压下了挚启和善的形象,让他成为了年轻修士中提之生厌的恶人。 挚启清醒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迷茫的看着桌旁坐着的两个女子,飞快的从冰床上起身。 “冰主前辈,姑姑,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装失忆,想抵赖?”冰主语气不善。 “你可记得昨天做了什么?”姜灵出声缓和了一下。 “我记得下山与人切磋了一番,然后便不记得了。” “切磋?要不是我恰巧回山,现在山下就血染成河了!” 见着师姐话语中的不悦,姜灵将昨日山下之时重复了一遍。挚启听完眉头紧皱,伸手摸向本该再床边的长剑,却发现已经不在原地。 “是找它吗?” 冰主从桌上拾起一把三色的长剑扔给挚启,挚启握住剑柄之时才松了口气,尽管此时剑身上还透着淡淡的杀气。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来的凶兵,但既然选择了它,需知用剑之人是人使剑,而不是剑使人!”冰主怒瞪了挚启一眼。“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等你能无需担心这把剑的时候,再来找我。” 冰主起身离开,冰殿中只剩下姜灵与挚启两人。姜灵瞥了一眼挚启手中的长剑,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叶前辈走之前留下了应对之法,你为何不用?” “叶前辈交代过姑姑?” “不错,他虽然行事不循章法,但也是细心之人。临走之前交代我许多,只是我见你似乎并无异常,便没有出面。” “他所留之物倒是用了,可我毕竟不是叶前辈,终是出了差错。” “可需要我留下?” “这剑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我小心应对,花不了多少时日便可恢复正常。” “我会交代弟子别打扰你。” 当殿中只剩下挚启自己的时候,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壶,将其中所剩不多的酒喝了一口。犹豫了片刻之后把未咽下的酒液喷在剑身上,盘身坐在了冰床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忧殿的传说 随着冰主的回归,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偌寒涧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挚启每日在冰殿中修行、炼丹之时,都能听到山顶上她大声呼喝弟子的声音。 他之前以为偌寒涧门人都是像姜灵一般清冷雅静的性子,怎么也没想到宗主会是一个面似寒冰、实际却闲不下来的做派。 除了热闹之外,冰主的回归还带起了偌寒涧修行的浪潮。偌寒涧虽然弟子不多,但都是门中长老亲自挑选带回的可造之才,而且门中修行之法也多是自身感悟为主,所有少有门人齐聚的时候。可自从冰主归来当天训斥完众人之后,不知为何每日都会在宗门大殿前讲道。 初时门中弟子还以为这位不甘于平静的冰主又有了新动作,可当几个被她强制抓去听讲的弟子回来之后,竟然面色狂喜似有所悟。这让习惯了宗主各种奇思妙想的弟子们将信将疑的聚在了若寒山顶,可这次他们的宗主真的是认真了。 除了嗓门依旧不小,不仅讲道深入浅出、道则细腻,更是对每位弟子的疑问都逐一解答。众弟子心中都生起了疑惑:莫非这位乖张了几十年的冰主真的变了? 挚启从冰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冰主回来两个月后。他站在冰雪中看着山下绿意盎然的草木,第一次生出了修行远俗世,不似在人间的感觉。 送饭的女弟子此时正好上来,看见对着山下出神的挚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放菜放下便悄悄转身欲走。 “上次的事抱歉了,那时我出了些状况,没吓着你吧?” “啊?没有。” 将近两年的时间她还是那么容易脸红,而挚启也没有改掉会突然出现的习惯。两人对这种突兀的对话都十分熟悉了,见着对方都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挚启熟练的将一个瓷瓶放入菜篮中,而她则是低着头快步离去。 挚启走上若寒山顶时候,聚在此处听道的弟子们刚刚散去,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目光躲闪的安素。冰主站在殿前的台阶上与姜灵说着什么,见着他走过来,又高声叫回了安素与另外一男一女。 “都处理好了?” “是,已经无碍了。” 两人的对话只有姜灵能听懂,剩下的三人对冰主的性格十分熟悉,识趣的没有多问。待殿前的人群散尽之后,冰主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挚启,一旁的三位弟子立马远离挚启站到了另一边。 “两年前安庆府城中的那个原灵宝藏,是你传出来的吧?” “当时处境不利,身不由己的权宜之计。”挚启被她看得心头发毛。 “你可知你得这个权宜之计,不仅让府城因为争抢藏宝图而大乱,就连安庆府及周边州府的许多宗门都前往争夺,府城周围陷入了长达数月的混乱之中。最后大家将那张碎成了数十片的藏宝图拼接完全时,却被浣风崖的人认出是出自他们店铺手绘的一张地图。而这张地图所指的位置,正是若寒山。” “这个......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挚启难得的红了脸。 “原灵宝藏啊!连我都忍不住心动。不过现在好了,你的名字因为人秀榜已经天下皆知,这些宗门也知道是谁戏耍了他们,我要是你的话,日后出门就少报真名!” “这......” “不过嘛......”她拉长了声音,让几人都伸长了脖子。 “有人的确发现了点东西。” 原来那些人知道被挚启诓骗之后,仍然有些不甘心,可如今人去了若寒山,而若寒山之主又在跟前。 他们无法从正主身上下手,便将目光放在了已经出现的灵物身上。浣风崖迫于压力将木灵珠公示人前,心思细腻之人便生出追本溯源的想法。 既然一个修为低微的少年郎能机缘得了灵珠,如今这么多州府的高手齐聚,只要追着他的轨迹寻去,必然也不会一无所获。于是众人一拍即合,循着挚启的来路追溯而去。 可他们万万也没想到,这么多人刚刚跨入大江,便发现了一处比预料中更大的宝藏。 大江航道这段时日颇受江中怪鱼影响,各郡官军派船围剿之后依旧不见好转,却赶巧让这帮沿江寻宝的宗门高手给碰上了。众人见着这种奇特的生物心生好奇,几位水行修士更是为了取乐,跳入江中逐鱼。 谁知其中一位大意让怪鱼逃脱,气愤之下居然深入江底追逐,许久都不见回转。就在几位水修准备联手下水寻找之人,那人却满脸兴奋的冲上了船,口中还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 “水、水下有座,有座山!” 囫囵的描述让众人不明所以,纷纷下水查看。当他们来到那人所说的位置时,只见一座高达百米的山峰耸立在水底,沿着对面的江岸插入江底的淤泥中,山峰被一层淡淡的氤氲笼罩,将江水隔在峰外。而山峰上还有依稀可见的高塔殿宇,花草院落,只是都已经残破不堪了。 山峰四周还能看到被削落的石阶,断裂的养兵,还有其他许多被破坏的痕迹,显然是曾经经历了一场大战。众人的目光沿着这些痕迹来到山峰最底部,在挖开了许多淤泥之后,终于发现了一截断开的石碑,碑上凿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 “无忧!” “无忧,无忧,是无忧殿!” 众人疑惑猜测之际,一位见识广博之人道破了石碑的来历,也揭开了一段尘封数百年的修行界往事。 那时候的修行境界中并无蓄势境,修行者们还依着厚积薄发的路子修炼。徐柘尚未成名,雾隐山还是个不为人知的清净之地。 而那时执南朝修行界牛耳者,正是坐落在太平州境内、大江岸畔的第一宗门——无忧殿! 与当下修行界宗门多以同系相聚不同,无忧殿的宗旨是有教无类。不管是五行中的那一系,甚至是不入五行的血脉修士,都能在殿中寻到合适的修炼之法。 无忧殿海纳百川的修行之法,吸引了无数天资卓越的修士来投,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成为了修行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 “修行路险阻,登仙定无忧”,这句话不仅是修行者追求的目标,也是对当时无忧殿地位的认同。 大概在五百年前,正当南朝修行界畅想登仙后的美好景象时,盛极一时的无忧殿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之后的几十年,无数怀着不同目的的修士在太平州、甚至整个南朝遍寻无忧殿的踪迹,却没有一人发现了蛛丝马迹,这也成了南朝修行界至今最大的谜案。 直到八十年后徐柘横空出世,“柘圣”之名传遍南朝,雾隐山成为新的圣地之后,寻找无忧殿的热潮才慢慢消退下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启程太平州 本是沿江寻宝的的一行人,居然无意间发现了五百年前的南朝修行圣地,这让他们如何不兴奋。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揭开这段掩埋在江底的记忆时,却被山峰周围那片不起眼的氤氲挡在了外面。 不甘心得宝山而不能入的一行人用了各种方法,在江面徘徊了近两个月,终于在九月晦日这一天,意外的闯进的无忧山中。 可众人还来不及探宝,一股磅礴的天地之力便从山顶上压了下来。人群出手抵挡之际,却发现此处的天地大势竟然无法调动!最后付出了五人重伤的代价,匆匆的从山中退了出来。 接下来几天他们不断的进出山中,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无奈的发现:只要进入了那片氤氲之中,自己就被切断了天地之力的联系,而山中的袭来的威势却分毫不减。 同时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小心仔细,可受伤之人依旧不停增长,这也使得他们探索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在十月满月的这天,他们发现再也进不去了。 入宝山而空手归,一行人士气低到了谷底。不过此时却有聪慧之人提出山中的压力于修为有关,修为高者所受的冲击很强,而修为低者压力更小,这似乎更像是宗门中常用的门人考核之法。 并且又有人想到晦日、满月的时机,这无忧山定有再次开启之日。于是众人商榷了一阵,最后决定互换讯令,留下几人在此看守之后,剩下的在一年后带领门中弟子再聚于此。 “为何要带上弟子,长老们不是更有竞争力?”听完之后,安素第一个提出了疑问。 “既然山中压力与修为相关,而山中又无法借势,那么御境巅峰乃至蓄势境必然是最佳人选。”姜灵显然早就知道了此事。 “山中除了天地之力的压迫,是否还有别的危险?”比起不曾听闻的旧时圣地,挚启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个只能等你们去发掘了。”冰主打趣了一句。“好了,就是你们四个,现在是六月末,我们一个月后出发。” “可是袁前辈的三年之期未满,我是无法下山的。” “这件事我已经问过师父,他同意了。你要是什么疑问,可以自己去问他。” 挚启疑惑的看向殿门,眼神游离没有继续开口。冰主见众人都没有别的疑问,满意的看了一眼四人之后走下山去。几人陆续离开大殿之后,挚启收回游历的目光,迈开脚步踏入了大殿中。 两年的时间过去,大殿依旧没有变化,而袁冰也任然在那座冰台上埋着头。挚启停在不远处,等着他醒来。 “你的事笙儿与我说过了。”挚启此刻才知道冰主的名字叫邰笙。 “前辈同意我下山?” “将你留在此地两年,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如今无忧殿再现,或许本该就是你离开的契机。” “前辈话我听不太懂。” “腐朽之词,不听也罢。你只需记住偌寒涧的冰寒沁骨之势,日后遇事能随本心,不被外力左右,便不枉在山上两年的苦修。” “晚辈定当谨记!” 袁冰再次垂下头去,空旷的大殿又安静了下来。挚启琢磨着刚才的对话,没有马上离开。当冷风吹过大殿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中,挚启才惊醒了对着袁冰一礼,然后缓缓的退出了大殿。 九月的大江正是货船来往的旺季,安庆府渡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挚启跟在邰笙与姜灵身后,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与头上炙热的骄阳,彷佛回到了两年前从江州远行而来的时候。 早在六人出发之前,偌寒涧就已经安排好了渡船。今日恰好是启航的日子,他们在江边一处开阔的地方等着登船,却在渡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了不少外来修行者的踪迹。 “看来无忧殿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姜灵脸上并无担忧之色。 “一年的时间过去,当日见过无忧殿的人也不少,自然是瞒不住的。” 邰笙不以为意的目光扫过人群,将这些外来之人都看在了眼中。开船时辰将近,渡船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挚启在其中看到不少安庆府的熟人,对方也发现了这位让他们无谓争斗了许久的少年。 只是此时他身边有偌寒涧冰主在侧,原灵宝藏的消息也被无忧殿的风头盖住了,所以他们只是在远处瞪了瞪挚启,并没有人上前质问于他。 天色近午时的时候,去往太平州的乘客开始陆续登船。挚启走上渡船才发现,这次安庆府的大小宗门几乎是倾巢而出,这艘渡船上几乎全是冲着无忧殿去的修行者。 挚启看到曾在府城中见过的那位浣风崖老者,他第一个迎上了他们六人,与邰笙寒暄了几句之后,还对着挚启投来一抹歉意的笑容。 随后安庆府俞、魏两家的修士也陆续出现。挚启在其中看见了那位城府极深的俞家二少,不过他只是瞥了挚启一眼,便匆忙躲了人群中,只有两家领头之人上来对着邰笙行礼。 外来的修士也许听过偌寒涧的名声,但并不知道挚启六人的身份。尤其是六人中有四位气质各异的绝色女子,即便看上去不好接近,却也无碍引来无数男修士侧目。 有大胆的年轻修士意图上前来结识一番,但当他们的长辈看到邰笙与挚启手上的五行戒时,立马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弟子擒了回去。 太平州在大江的南岸,与安庆府隔江相望,渡船中午出发,日落之前便能到达太平渡口。一路上江景秀丽,耳旁听着天南海北的修士闲聊,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挚启听到了关于江中怪鱼的消息,好像在许多沿江的州府都发现了这种似死还生的奇怪生命,但都没有摸清它们的来历。 船上更多的是议论无忧殿的过往,可是时日久远又多是道听途说,大多只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传了几次之后反倒离真相越来越远了。 除了领头的几位年长之人,船上多是年轻的修行者,其中还有几位曾经上过若寒山。有不少人围在这几人身边,听他们讲着什么,边听目光还隐晦的扫过偌寒涧几人站着的地方,让挚启十分诧异。 第一百五十七章 齐聚大江畔 渡船比预计的要快些,在日落前一个时辰到达了太平州渡口。下船之后百骑并行向东,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无忧殿所在的江边,而这里已经被陆续聚集的修行者搭建起了一处临时的落脚之地。 六人进入偌寒涧的驻地,还没来得及坐稳,便被一帮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邰冰主,你终于到了!” “何事这般匆忙?” “不知道是哪个漏嘴将无忧殿的消息传了出去,现在这里到处都是外来者。别说我们安庆府与当地的太平州,就连建康府的人都到了。若不是消息最近才传出去,恐怕连通州和平江府都已经齐聚此地!” “人多嘴杂,哪有不漏风的墙。” “可是这无忧殿毕竟是我们安庆府率先发现的,如今各州府宗门齐聚,我们得商量个办法出来,万万不能让其他州府拔了头筹啊!” “哦?那你们着急赶来,是有了办法要和我说?” “有了个粗略的想法。我们打算将安庆府这次进入无忧山的弟子整合到一起,共同对抗别的州府,邰冰主觉得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人数颇多,如何调度呢?” “其实也简单,只要选出一个为首之人,其他人听令即可。” “看来你们已经选好了。” 话到此处,即便是挚启也听出了两人话中的深意。安庆府其他宗门在偌寒涧到来之前,已经联合在一起安排好了一切。 如今闯入偌寒涧驻地,名为商讨对策,其实只是过来通知一声。 邰笙慵懒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安庆府的宗门仍然不以为意的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偌寒涧众人。 “因为事态紧急,没有等冰主便做了决定,还望您见谅。”男子笑着顿了一下。“只是偌寒涧已经有了原灵宝藏,想来无忧殿也是可有可无的。” “到底何意?” 邰笙的脸上有了怒色,男子无视了她转而看向身旁的挚启。 “想来这位便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秀榜末——挚启吧?当日在府城中拿出木灵珠的也是他。在偌寒涧呆了两年,那原灵宝藏想来早已有主,也难怪当日冰主对沿江寻宝不太热心。” “哼!仅凭几句以己度人的猜测,便想将这贪墨宝藏的帽子扣在我偌寒涧头上?” “岂敢岂敢!偌寒涧虽然门人不多又极少入世,但毕竟是安庆府有数的大宗门,我们可不敢诋毁你们的信誉。” 他说到人不多、少入世与信誉的时候加重了声音,偌寒涧众人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不过既然偌寒涧不管世间事,我们便将这些俗事都安排了好了,只等邰冰主点头即可。不知道冰主以为如何?” “哼!那就这样吧!不送!” 邰笙怒挥衣袖送客,男子轻笑两声领着众人走了出去,留下满脸愤懑的偌寒涧门人无处发泄怒火。 邰笙面若寒冰不开口,弟子们纵有不忿只能憋在心中。场面一度安静得有些吓人,直到姜灵开口才缓和了下来。 “师姐,宗门虽然历来不与安庆府其他门派亲近,但也不至于成为公敌,这次究竟是为何?” “哼!我们偌寒涧虽然人少,但实力却比他们要强上许多。这次无忧殿牵扯极大,他们联合在一起,是怕我们在争夺中占了先机。至于还有旁的原因,那就只有他了!” 邰笙恨恨的指着挚启,让他无奈的聚焦在众人的目光下。 “我?” “不错,就是你!先是在安庆府散播假宝藏的消息,惹得各大宗门争斗不休。而后以出身山野的身份登上人秀榜,令天下年轻修士不服。最后居然敢在若寒山上大开杀戒,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南朝大小宗门,你至少要与其中一半结仇!” “这......,冰主前辈,宝藏与人秀榜,我都是身不由己。至于若寒山上,我也只是与他们切磋而已。” “切磋?你知道现在那帮年轻人现在怎么称呼你吗?‘血煞’!目带赤血,面若煞魔。你这名号现在比我师父的冰煞还要响亮!” 对着挚启一顿臭骂之后,邰笙的气消了大半。挚启虽然心中无奈,但也不敢再还口。一来她正在气头上,二来她说的这些事的确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偌寒涧众弟子见冰主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也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言辞之间多是挚启“血煞”名号的由来,毕竟他们不曾亲眼见到他大开杀戒的景象。 本是安歇之夜,却在不悦的氛围中散去,临走时安素凑到了挚启身边。 “小贼,说说你在山门大杀四方的场面。” “安姑娘,这时候就别添乱了!” “这种好事错过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没事,这次无忧殿之行肯定能看到。到时候我就如影随行的跟着你,一定不会再错过了。” 安素开开心心的离去,挚启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自己莫名而来的外号,对着银光洒落的满月苦笑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大江畔的聚起的修行者越来也多。各个宗门开始在营地中四处游说,试图拉拢盟友在即将到来的水下执行中争得一席之地。 随着晦日的临近,江边的宗门格局也渐渐明朗起来。除了大多数宗门以州府为界联合到了一起,所有散修也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弱的实力,而剩下的便是各州府中势力最强的宗门。 宗门长辈们忙着合纵连横,弟子们也没有闲着。毕竟这次他们才是进入无忧山的主力,入水之后肯定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所以许多按捺不住的年轻人早就开始寻觅对手热身。 挚启在其中看到许多出没过若寒山的熟人,多是混迹在宗门阵营中,他也看到几个与他有些交情的少年,胡青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多在散修一方。 胡青远远的与他打了个招呼,其他相熟者也是以眼神投来问候。而另外那些与他在山中有过龃龉的年轻修士,多是报以仇视或畏惧的目光,显然挚启那凶煞的外号已经深入人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血煞之名 “你就是‘血煞’?” 正在江边欣赏大江东去的挚启,突然被一个身材魁梧、面带凶相的男子打断了思绪。 “我是挚启。” “那就是你没错了。看着长得斯文瘦小的,怎么得了个如此凶狠的名号?不过没关系,他们都说你厉害,我想来试试。” 斯文瘦小?挚启虽然年岁不大,但因为气血旺盛和血龙丹的影响,看着要比实际年纪显得高大一些,在同龄人中是绝对算不上瘦弱的。恐怕只有在身前这个如铁塔般的男子面前,才会令人觉得弱小吧。 “你放心,我还不满二十,绝不会仗着修行年岁欺负你。” 看着挚启对着江面发呆,魁梧男子解释了两句,不过并没有多少作用,挚启依旧发着呆。许多人向这边投来了关注的目光,让愣着的魁梧男子有些尴尬。 “喂!喂!别发呆,打不打给个话。” 他将手伸到挚启脸前晃了几下,让挚启抬起头第二次感受到他的高大。 “不打!” “嗯,啊?不打?你怎么能不打?你要不打,怎么配得上这么狠的外号?” “不打就是不打,外号是别人给的。你要想打,找他们去。” “别人给的?找别人?好像也有道理。” 魁梧男子瓮声瓮气的盘算着这个道理,然后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一旁的围观者见状大声哄笑起来,更传出了几道隐藏得极好的挑拨之词。 “大个子,他就是不想和你打,哪来的什么道理。” “对啊,你那傻呵呵的样子,他看不起你!” 言语挑拨很容易就激起了魁梧男子的怒火,他在众人的嘲笑与挚启的无视中犹豫的片刻,伸出大手抓向挚启。 “不行,要打!” 厚重的气息袭来,挚启翻身右脚点在他抓来的手掌上,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的江岸上,再次盘腿坐了下来。 “说了,不打!” 一再被拒绝的魁梧男子也动了真火,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蹬,本就有些松软的江岸上凹下两个巨大的脚印。只见他高大的身体如同飞石一般射向挚启,携着厚土之势压了过去。 挚启再次从江边跳起,与来势凶猛的魁梧肉身撞在一起,又落在了另一处江岸上,不过这次用的是双脚。 男子就这样不停抢攻,挚启则一直避而不战。一来一回之间,两人离原本的交战之地越来越远。 围观者纷纷跟了上去,这片临时营地一下子空了不少。正各自聚在一起的几大阵营宗门长老们察觉到异常,有不少来到江边查看。 “是何人在远处交手?” “是人秀榜榜末的‘血煞’与一位挑战者。” “哦?就是那位据传目带赤血、面若煞魔的少年?” “不错。” “有意思!我们也去瞧瞧。” 与这位长老抱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等到数十道身影从营地中飞出后,除去那些前往无忧殿所在蹲守之人,几乎所有的留守者都跟着挚启二人沿着大江向西而行。 “嘭!嘭!嘭!” 每一声撞击响起,挚启的所坐的位置便向后退出十余步。魁梧男子屡次强击都无功而返,已经使出了全力,拳脚挥舞之间虎虎生风。挚启则是每次招架之时都举重若轻,身形辗转之间显得游刃有余。 后来的长老们陆续赶至,停在了远处观看二人的争斗,其中便有带着关心而来的姜灵和急着看热闹的安素。 “师叔,我们要不要再近些?”安素恨不得立马钻到人前。 “不了,太近了他反而有压力。你看不清?” “不是传闻他打斗起来面目狰狞吗,离太远了看不真切。” “江湖传闻岂可轻信。” “可是他一味躲闪避战,难道不是怕暴露煞魔本性?” “躲闪是不想多生事端。此处修行者何止千百,若是一直打下去,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安素暗地里撇了撇嘴,她始终觉得挚启是有面目可憎的一面的,只是自己不曾见过而已,因此瞪大了眼睛捕捉着他的每一次神色变化。 其他阵营的长老将二人的打斗看在眼中,也有了自己的评判。 “这两人打得也太无趣了,你追我逃跟闹着玩似的。” “可不,尤其是那挚启,没有一点少年人的血性,真不知道‘血煞’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传闻不可信啊!要是真像传闻那般可怖,何至于依旧排在人秀榜末。” “有道理,有道理!” 旁观者议论纷纷,打斗者的一方也是心急如焚,无奈另一方无意相争。所以即便两人碰撞的声音显得极为热闹,但的确是一场很无趣的比斗。 远处的大江出现了一道支流,正在挚启后退的方向上,魁梧男子尽管有些愚钝,此时也闪过了一个颇有灵光的计谋。 原本已显颓势的魁梧男子突然攻势急骤,让挚启也认真了几分。他本以为自己的避让会让魁梧男子知难而退,谁知此人却认死理,尤其是被人嘲笑之后,更是有几分不战不休的意味。 不想多生事端的他,此时反倒又成了众人注视的焦点。他在对方的双拳撞击之下再次飞起,在半空无奈的叹了口气。 “嗡!” 一声急促的破空声打断了挚启的愁绪。只见本该落地蓄力的魁梧男子,落地之后立马再次腾空,直奔空中无法借力的挚启而来。 如此突然的攻势令一旁无精打采的围观者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挚启看着飞速接近的巨大人形,又看了一眼身后无法落脚的大江支流,脸上现出了此次比斗的第一抹凝重。 “好!这才有点意思!” “没想到这大个子看上去傻傻的,也能有如此算计。” “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怎么躲!” 众人对魁梧男子的突然变招都露出肯定的神色,同时也期待着这招会成为比斗的转折点,能让两人真正开始交手。可惜他们的想法都无法左右挚启的决定。 只见悬在半空的挚启双手泛起一丝红色,一前一后搭在自己腰间,猛地将自己的身形用力一拽。只见原本顿在空中的挚启,突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整个人旋转了起来。 旋转的力量让他本该下坠的势头停下,并且在无法借力的半空中上升了一尺有余。也就是这一尺的距离,让他堪堪避过了在旁人看来无法躲闪的一击。 魁梧男子双拳用尽全力,几乎擦着挚启的脚底而过。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挚启和脚下翻滚的江水,露出了失败的绝望。 “咚!” 下坠的挚启踩在魁梧男子身上,借势轻飘飘的落在了原本坐着的地方。几个前排叫得最大声在围观者涨红了脸,后方的众人鸦雀无声。 直到魁梧男子落入水中的”噗通”声响起,才有几个人回过神来,冲到江边将他救了起来。 “虽然打得不痛快,但这场的确是我输了。” 魁梧男子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十分痛快的认了输,然后穿过人群向营地走去。围观众人见闹剧落幕,小声议论着也慢慢散去。 其中有几道藏在人群后方的阴鸷目光,盯着江边的那道身影良久之后才没入人潮中。 远处观战的各宗长老们也深深的看了挚启一眼,慢慢消失在大江拍岸的潮声中。喧嚣了许久的大江岸畔,又再次恢复了只闻江水东流的宁静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下无忧山 周边州府齐至,更远的还在路上。 九月晦日来临的时候,营地中的人并没有比半个月增长多少。 此时营地中局势已然明了,州府宗门联合,实力强劲的宗门各自为战,散修全部集中在一起,看似三足鼎立的局面又分成了十数个小阵营。 夜幕降临的时候,星暗无月的大江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悄无声息的沿着江岸排成长龙,在大小不一的“噗通”声中纵身入水。 “好黑!” 这是挚启入水时最明显的感觉,不过修行界异物颇多,自然不缺水下照明之物。不到片刻工夫,水中就亮起了形色各异的光芒。一道异常明亮的光芒在前面领路,无数亮光紧随其后。 他们一路向着大江深处进发,水下的湍流对修行者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在游了一刻钟有余,深入到水下三十丈时,许多人都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令他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又走了两刻钟之后,深水处的压力开始呈现,散修阵营种有几个年少者脸色发紫,显得有些吃力。时间来到一个时辰出头,领路者停止了继续向下,而是顿了片刻之后,随着水流往下游行去。 “那就是无忧山?” 黑暗的水底突然出现一片灯火通明之地,众人循着光亮看去,只见一座半截山峰依着大江岸底向上插去,没入了光亮不曾到达的江水高处。 众人加快了脚步,离得越近,山峰的轮廓越清晰。直到走到灯火最亮的峰底之时,果然发现了传言中所描述的断壁颓垣。 “这真的是无忧殿吗?” 深埋在江中的山体,氤氲中模糊不清的殿宇,残破之外看不到任何特别的院落,眼前这一切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五百前盛极一时的修行圣地。 即便山前的石碑上“无忧”两个大字十分显眼,却依旧有不少人心怀疑虑。他们沿着破损的山体来回打量,想要在其中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确是无忧殿无疑!” 一位年岁稍长的宗门长老站出来,向疑惑的众人解释起来。 “我翻阅过门中典籍,曾经有一位师祖有幸登上过无忧山,并有手记流传下来,手记中记载的山势格局颇为详细。这几日我仔细勘察了一番,眼前的山体虽然一片萧瑟,但大体走势的确与师祖手记中所述极为相近。” “这位前辈说得不错,晚辈的宗门虽然没落了,但五百年前也曾有位惊才绝艳的先辈到过无忧殿。札记中描述的无忧殿布局十分精妙,与我观察所得多有契合之处。” 各方都有人凭借前人遗留肯定了无忧殿的身份,质疑之声渐渐消散。越来越多的人循着亮光聚在无忧山前,各大阵营的长老们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一位在各方都颇有威望的长者走到了人前。 “各位同道,无忧山作为五百年前的修行圣地,其失踪之谜、宗门遗藏都是整个修行界追寻数百年的东西。我与诸位一样,也想亲自入山一探。 只是最先发现此处的安庆府同道已经先行探明,山中隔绝了天地之力,又有诡异的力量压迫。 轻则重伤、道途受阻,重则身死、烟消云散,还请诸位能量力而行,莫要因小失大。” “前辈说得不错,我们一行人强闯入山,落得数人重伤的下场。权衡利弊之后,才决定让门下弟子进入,也请诸位外州府的同道多做思量。” “说得好听!你们安庆府发现了无忧山将近一年的时间,谁知道做了多少布置。我们不过无意听到了消息匆匆赶来,哪有时间精选弟子入山,还不如亲自进去瞧瞧,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不错,我们已经失了先机,无论如何都得进山一观。” 若非亲眼所见,总会心有不甘。尽管安庆府众人多番好言相劝,但也止不住这些远道而来的修士对失踪圣地的向往之心。 争执了好一阵之后,眼见他们心意已决,体验过山中凶险的众人也不再出口阻拦,任由他们堵在了身前的入口处。 原本就不太和睦的气氛更添三分紧张,让原本噪杂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在静谧无声的水下,借着亮光打量着无忧山,打量着身边人,打量着水中摇曳的各色光芒,没有一个人出声。 “哗啦啦!” 一阵流水般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的目光为之一缩,他们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将注意力锁定在了无忧石碑旁的一处水涡上。 只见一个浅小的水涡在山外的氤氲中开始转动,还伴着“哗哗”的流水声。随着它的转动,水涡带起的氤氲不断扩大,声音也越来越响,整个水底都被它搅动得流动起来。 人群拥挤着向前,将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填满。就在有人因为身体接触起了争执之时,转动的水涡已经形成了一个高五尺有余的圆圈。遮挡的氤氲被水涡荡去,山中的残破景象清晰可见。一道通往昔日圣地的门户开启,所有人都不自禁的摒住了呼吸。 “这就是进入无忧山的门户,晦日子时开启,望日午时闭合,请诸位抓紧时间吧。” 开口的是一位安庆府的修士,众人听到之后心中蠢蠢欲动,却没有一人上前踏进门户中。 尽管方才豪言壮语不甘人后,但真正面对一个成为历史谜案的未知之地,他们也不得不谨慎权衡,等待他人先行探路之后再做决定。 “我来吧!” 散修中走出一个面容沧桑的老者,他身后有两个年轻人面露哀容,似乎想要出言劝阻全挣扎着没有出声。 “我已经是垂暮之年,不如替各位探探路,也为自己和后人搏一把。” 他回头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在身后的两人身上注视良久之后,转身踏入了漩涡状的门户当中。随着他的脚步进入无忧山的,还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希望能通过这位老者的经历,看出无忧山中的些许端倪。 第一百六十章 遗迹开启 老者进去之后先是停在原地没有动作,周围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人群的目光看着他的同时,用余光瞥向安庆府众修士的方向,试图在他们脸上找到一丝变化。 老者停顿了近十个呼吸之后,开始缓步向前踏出。一步,两步,老人走的很慢,却十分稳健,看不出丝毫受阻的意思。 三步,四步,他踏过一片杂乱的空地,应该是无忧殿的灵植园,突现的坑洼让他有些蹒跚,但前行的脚步不曾停下。 老者的每一步都牵动着外面所有人的心弦,除了安庆府众人,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同时看向安庆府修士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怀疑。 当他走出第十步的时候,已经走出了这片破败的灵植园,离登山之阶也只有几步之遥。老人背后的身影有些颤抖,大抵是因为初入圣地遗迹的激动之情。 外面的人见着他依旧平稳前行,几个按捺不住的年轻修士已经低声欢呼起来。而其他人虽然还保持着克制,但无一不面露喜色,目光瞥过安庆府众人所在的时候越发不善。 “咚!” 老者踏出了山阶前的最后一步,沉重的步伐踩在所有围观之人的心中。他这次停留的时间很长,努力让颤抖的身形渐渐稳定了下来。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左脚向山阶踏去。 “咝!” 无数吸气声在山外响起,所有人都随着老者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等待他真正踏上无忧山的第一步。 挚启站在老人侧面,看着他涨红的脸色与迟迟不曾落下的脚步,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寻常。 “嘭!” 眼看着众人看着老人脚步缓缓落下,想象着自此他将拾阶而上,直登青云,有些人不由自主的涌向了那处门户所在。 然而就在山中人脚步落下,山外人准备抢渡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众人还来不及查看声音出处,只见原本应该踏在山阶上的老者,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倒飞了出来。 他的身形越过所有踏过的足迹,穿过圆形的门户,直直插入了众人身前的深水之中。然后静静的在水中上下浮动着,没有了任何气息。 “爷爷!” 与老者同行的两个年轻人上前,站在他身边失声痛哭。一位同为散修的老者上前查看了一番,然后对着众人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死去。 “哗!” 喧哗之声四起。看似一路平顺的登山之路,只是短短一瞬的工夫,就送出了一具鲜活的尸体。欣喜的神色转为僵直,而后变作沮丧,昔日圣地的余威给许多妄图一步登天的修行者们当头棒喝。 许多人爱惜性命心有退意,却又不甘这般放弃,心中挣扎着进退两难。 “我不信能有如此凶险,肯定是他年老力衰所致!” 一位年富力强的势境修士咆哮着站了出来。他出生宗门,看上去是个心高气傲之辈,远道而来不能瞻仰圣地旧貌,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喊完这一句便直奔漩涡而去,连一旁的同门都来不及阻止。 他速度极快的穿过门户,越过方才老者走过的轨迹来到山阶前,抬起右脚就要踏阶而上。可他悬在山阶上的脚步还不曾落下,又是“咚”的一声闷响,他身体彷佛遭受重击一般颤抖了几下,整个人如之前的老者一般飞出,落在门户边上停了下来。 同门上前将其抬回,喂食了不少丹药之后渐渐有了生息,可依旧气息紊乱,口鼻中有鲜血流淌,显然是受了重伤。 接连两人登山,还未踏上山阶一步便一死一重伤,让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许多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却有一人再次上前,但他不是登山,而是开口说话。 “诸位,我们安庆府的劝诫已经得到验证,还请不要再多做寻死之举。山中无天地之力可借,势境修为进入面对的压力,无异于以御境对抗势境。而势境以下进入,所面临的压力只是同阶对抗。还请各位宗门长老挑选弟子,准备入山吧。” 话音刚落,所有势境修士脸色都暗了下去。默默的清点弟子,由他们代为完成自己的圣地之行。一直望着无忧山上的邰笙突然回过头,眼睛直直的盯着挚启。 “前辈可有吩咐?” “你领着他们三个入山,好好教训教训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 “呃......晚辈尽力而为。只是修行界卧虎藏龙,晚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可是‘血煞’啊,人秀榜上的少年高手!” “前辈莫要取笑晚辈了。” “我可是认真的,要是你这趟丢了偌寒涧的颜面,我就将你带回宗门再关上三年!” 邰笙的神色告诉挚启,她说的不是玩笑话。他向姜灵投以求助的目光,但姜灵似乎也赞同师姐的说法。而身后的安素与另外两人更是一脸兴奋的看着挚启,让他无奈的点了点头。 安庆府的宗门有过入山的经验,又布置了长达一年,理所当然的率先跨入门户之中。弟子们没有着急登山,而是在山脚下探寻了片刻,然后在台阶下调息恢复,等待身体达到最佳状态时再行上山。挚启与安素三人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也来到了这条可怖山阶前。 山阶看上去比伏凌川的石阶更平缓些,不过许多阶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更有不少台阶已经破碎断裂,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另有原因所致。 山阶两旁的草木无人打理,疯长得遮住了人们的视野。所见之处还有不少分出来的岔路,通向散落在山中的院落殿宇,可与这条主阶一样,大多已经残破不堪。 两刻钟的时间过去,山中人已经恢复了神采,山外人目不转睛的等着结果。一位来自府城中小家族的子弟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回身看了看模糊的氤氲之外,义无反顾的走向山阶。 “咚!” 他踏在山阶上的轻响,让山里山外的所有人心头都微微震动。他踏上了台阶!他做到了两位势境前辈不曾做到的事,第一次踏上了无忧山的山阶。 惊呼声四起,暗叹声不断,年轻的弟子们一个个跃跃欲试,而他们的宗门长辈们则面色晦暗的摇了摇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诡异的山阶 台阶上的人抬起脚步准备继续攀爬,挚启注意到他身形有些摇晃,与方才的老者十分相似。他还没来得及对身旁的安素说出此事,刚刚踏出第二步的男子突然向前一个趔趄,然后仰面从山阶上摔了下来,滚了几圈之后回到了人群跟前。 惊呼声再起,几个相熟之人正要上前查看,他却自己爬起来对着他们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众人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之外,并没有任何伤势。 眼前的事实让所有人都相信了安庆府的猜测,山外五百余年轻人纷纷涌入门户,山阶前的众人也开始起身登阶。 “咚!咚!咚!” 脚步声不停的在无忧山中回响,山阶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尽管任然有人不停从上面滚落下来,带起无数凄惨的痛呼声。但看着渐渐攀向高处的那些人,咬了咬牙继续冲了上去。 这里是圣地,他们在自己脚下看到了进入圣地的希望。 挚启与安素四人也跟在人后,不紧不慢的踏上了山阶。在避开了一个从高处滚落的男子之后,挚启踏出了第一步。 “呜呜!” 耳边风声骤起,却不曾拂动两旁杂乱的草木。挚启踏在山阶上的霎那间,山顶上彷佛飓风一般的天地之力冲刷而下。 这股力量重重打在他身上,让他摇晃了几下险些跌落下去。他放低了身子双脚用力抵住冲击,堪堪稳在了第一阶上。 “这就是将他们掀飞的那股力量?” 挚启低声自语了一句,渐渐适应了这股冲击力。正当他抬起脚踏出第二步时,冲刷的天地之力突然穿身而过,险些让他向前伏倒在山阶上。 而此时他的左脚正好落在第二阶上,又是一股新的天地之地扑面而来,将他瞬间推下了台阶。在翻滚了数十圈之后,落入了不断冲向山阶的人群中。 “哟,又有人掉下来了!” “是啊,这人好像刚上去就下来了,看来实力一般啊!” “这不是那个‘血煞’吗?怎么如此不济?” 安素三人站在第二阶上,看着跌落下去的挚启,听见众人的议论之声,脸色有些难看。而在山外看着四人的邰笙,此时已经捏碎了第三个夜明珠。 “邰冰主,偌寒涧近来可是出了什么状况?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要倚靠一个外人?” “是啊,虽然他名声挺响亮,身法也不错,但修为也太差了些吧。连我那个刚修行了五年的徒弟都比不上。” 本就将偌寒涧排挤在外的安庆府众宗族再次出言嘲讽,让邰笙心中盘算了千百个回击的办法,但在眼前的事实面前,她都无法出言反驳。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后,开始规划起未来三年对付挚启的手段来。 感到背后一阵冷汗冒起,挚启立马从地上站了了起来,环顾四周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反倒是看见安素三人轻松的站在山阶上,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连登两阶来到三人身边,这次他有了经验,在三人跟前站稳了。 “你为何还掉下去了?” “你们没感受到天地之力的冲击?”挚启不解的看着三人。 “感受到了,春风拂面一般,比起若寒山顶的冷风差远了。” 安素言语中带着对身前滚落之人的轻蔑,其他两人也点头赞同。挚启则疑惑的皱起来了眉头:为何自己感受的冲击会如此强烈? 山阶上起起落落不断,领先着已经走出了数十阶,沿着岔路前往残破的庭院中查探。 落后者还在前面的两三阶中来回上下,虽然连番的冲击不曾让他们受伤,但这么长时间尚无突破,恐怕注定与圣地无缘。 挚启四人此时站在第十三阶上,随着台阶越往上,天地之力的冲击就越强烈。但当你踏出下一步,天地之力穿身而过时,彷佛从自己身体内带走了什么一般,会让人感觉十分轻松。 四人走到这一阶的时候,身上的压力都大了许多。不过安素三人只是脚步慢了下来,而挚启则是每踏上一阶都要歇息许久。 看着在自己身后上山的众人都走到了前面很远,安素忍不住白了挚启几眼。 “我说‘血煞’公子,你可是人秀榜的高手,如今慢如老鳖的往上爬,就不怕折了你的名号?” “安姑娘,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也想快点上山,可是做不到啊!要不你们先上去等我,我虽然慢了些,但总会追上的。”挚启喘息着苦笑起来。 “那可不行,我还要见识你大杀四方的样子呢!” 安素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并没有要抛下挚启的意思。眼见着又有一人跨过他们向上走去,而挚启依旧喘着粗气没有起身的意思,她索性也盘坐在台阶上调息起来。 四人在山阶上静坐不前的样子,引来了山内山外所有人的嘲笑。山阶上的同行之人尚且忌惮他的名号几分,只是目含笑意的从他们身边经过,而山外之人早已笑作一团。 邰笙在他们笑意中脸色越来越冷,连带着周围的江水也跟着凉了几分,让站在她周围的人群纷纷避让。 “臭小子,再给我丢脸,这辈子就别想下山了!” 背后再次升起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挚启回头越过无忧山前的漩涡,看到一张目光冰冷、满脸怒火的面庞。 他突然“嗖”的一声从地上站起,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连踏三步,避开一个从上面跌落的女子后,稳稳的站在了十六阶的位置。 “就知道你在隐藏实力!” 微喘的安素跟了上来,给了挚启一个“我懂你”的眼神,却让他心中叫苦不迭。他背着身也能感受到邰笙刺骨般的眼神,不敢回头的继续向上,才发现自己面对山上的压力是又轻松了几分。安素三人继续跟着他,可停顿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 此时距离那位安庆府男子踏出第一步,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的时间。江底看不出日夜变化,不过想来江面上应该是已经入了十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建康来人 十月第一天的太阳从大江下游升起之时,背着阳光的方向,有两男两女四位年轻人从东面而来。 “敢问此处可是无忧殿遗迹所在?” 其中一位男子上前与营地驻守之人交流了片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回到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女子身旁说了几句,然后径直朝着无忧山所在的江岸行去。 不多时,四朵漂亮的水花在江面上泛起,岸边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而此刻的无忧山上,挚启已经站在了山阶的第一条岔路前。这是一条通往几座庭院的小道,走在山阶前面的许多人都已经进去查看了一番。 他站在路口等待安素三人的工夫,上下打量着山阶上还在攀爬的众生相。 没错,此时的安素三人已经落在了他身后。随着台阶的上升,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许多人每踏出一步,都要在原地休息良久之后才能起身。 原本嘲笑过挚启的体验到了他的痛苦,而挚启却一身轻松的越走越快,若不是安素三人还落在下方,恐怕他已经追出了很远。 他在山阶上仅剩的近百人中,发现了不少熟人,其中在府城中与他仇怨颇深的俞行和若寒山外的交情不浅的胡青引起了他的注意。 抬眼可见的数百山阶上停留着不到一百人,如挚启这般四人并行的并不多,大多是分散在上下各处,而此时俞行与胡青便是彼此离得最近之人。 落在后面的俞行一直试图与胡青搭话,似乎有求于他。只是胡青表面以礼相待,却一直走在俞行前方,不曾停下来与他并肩。挚启深深的看了一眼翩翩公子模样的俞行,将跟上的安素三人扶了上来。 “快拿点丹药出来,累死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丹药?”挚启从怀中掏出三瓶复灵丹递了出去。 “小师妹心善又藏不住事,你给她的那些丹药岂会没有我们的份!” 歇息了近半个时辰,加上复灵丹的作用,三人苍白的面色恢复了过来。安素看着挚启身后绵延的岔路,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是打算过去看看那些院落?” “不错。” “都被前面的人翻检好几次了,留不下什么东西。” “能瞻仰五百年前圣地的建筑,也是一桩机缘。” 小路的尽头是三座已经半塌的院落。说是院落,其实除了中间那座从残迹中能看出院子与屋子的痕迹,其他两座更像是几根木头随意搭建而成。 此时院落中还有几个不死心的人四下搜索着,见着挚启四人进来,友善的打了个招呼,抱怨着几句一片废墟毫无所获,然后匆匆沿着小道退了回去。 四人先走进了最近的木屋中,屋顶坍塌墙壁破损,地面上的落灰被踩出许多新鲜的脚印。屋中除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残破木条,没有了别的东西。 远处的木屋中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倒是中间的院落除了更完整之外,留下的东西也更多。 院中堆砌的石山散落一地,干涸的池塘中连草木都没有长出来。损坏的墙壁一角露出些许不知名的金属光芒,不知为何不曾被人拆去,倒也因此没有让屋子完全坍塌。屋内的落灰表明屋主曾经有过几件家具,只是不知是损毁了还是被先行者顺走了。 四人翻检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倒被墙上的图案吸引了过去。这是褪去了颜色的环形印记,四面的墙壁上都有,大小不一却可以确定是同一种。几人对视一眼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答案,却发现大家同样处在迷茫之中。 “破破烂烂的,果然什么都没有。”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安素依然念叨了几句。 “不是还有这些图案吗?” “你能看懂这些图案的寓意?” “不懂,不过说不定有人能看懂,先记下再说。” 四人在记下这枚印记的模样之后,又在废墟周围探寻了一阵,发现的确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悻悻的返回山阶。 他们刚走出岔道,两道身影从身前疾驰而下,险些将走在最前面的安素也卷了下去。 这两道前后追逐的身影飞快的走到山阶最底部,跨过短暂缓冲地带之后直接跑出了入口。跑在前面的男子寻到宗门所在,拿出一本书卷模样的东西交到一位老者手里。而在后方追击的男子也与宗门汇合之后,两方人马在山外叫骂对峙了起来。 “这两个家伙怎么了?”安素摸了摸被二人撞到的肩部问道。 “据说两人在上面的残迹发现了一本无忧殿的遗卷,结果互不相让打了起来。”说话的是离四人不远的一位女子。 “遗卷?功法还是札记?” “不知道,只是从二人的吵闹声中得知了一二,如今许多人都努力往那处残迹赶呢。” “那我们也赶紧去瞧瞧!” 挚启抬头看向山阶上方,发现高处近百阶的的位置有一个平台,平台两旁的幽径深处有几座残破的殿宇。如今下方的人群都在向平台爬去,想来那本遗卷便是从殿中所得。 有了短暂的目的地之后,此行一无所获的四人又有了斗志,安素一马当先再次开启了攀阶之行。 在挚启四人奔向平台的同时,从东面来的两男两女也来到了江底。他们辨识了光芒汇聚的位置,很快就来到了人群中。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来到了邰笙与姜灵身边。 “姑姑,冰主师伯!”四人中最小的女子开了口。 “夭夭!你终于到了。” “是的,师伯。收到你们的消息之后本该尽快赶来,可是路上耽搁了时日。” “无忧山不过才开启半日,没耽误什么。” 陶真的到来让偌寒涧众人都十分高兴,唯有姜灵面色有些复杂。弟子们围着她寒暄了一阵,谈笑之间讲了许多山上山下的趣事。 正要讲到挚启大战天下少年修士之时,旁边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们。 “两位前辈,不知那边为何喧闹?” “你是?” 开口是陶真四人中年纪稍长的男子,衣着华贵,气质不俗,想来是富家子弟。而能与陶真一起来到无忧山前,必然也是位天资不凡的少年修士。 “晚辈楼晟。” “原来是乌衣巷楼家之人。”听到这个名字,邰笙也变换了脸色。 “正是。”楼晟倨傲道。 “有两人在无忧山发现了一本书卷,如今两人的宗门各不相让争了起来。” “师伯可知道是何书卷?” “不知,不过既然是山中所得,山中必定还有别的书卷,如今山中之人都向那处殿宇汇去了。” 陶真四人抬头远望,看不到顶的山阶上稀稀拉拉的分散着近百人,此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攀爬,应该就是邰笙口中的大殿了。四人目光相视,各自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人到了高处,我们也不耽搁了!” 陶真听闻山中已经有所发现,跃跃欲试的兴奋起来,她向众人告别准备入山,却被姜灵拉住了。 “你安师姐与几位同门也在山中,进去之后记得相互照顾。” “知道了,姑姑!” 一行四人飞奔着踏入了无忧山中,姜灵看着陶真欢快的神情,又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正向高处平台攀爬的挚启,清冷的脸上神色复杂。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有洞天 此时的山阶上,攀行者已经聚到了离平台不远的十余阶上。持续增强的冲击让众人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级算不上宽阔的台阶上都有了不止一个面色难看的暂歇之人。 挚启与安素四人也停在台阶上,上下挤满了冲着大殿而去的同行者。挚启悠闲的站在三人身边,看着他们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往口中塞了好几颗丹药,可依旧无法让耗损的灵力快速恢复。 挚启一脸轻松的模样在疲乏的人群中极为显眼,让安素没好气的瞪了他好几眼,可他却不曾领会眼神中的深意。 “你就不能收敛些,大家都要死要活的,就你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可是你们宗主让我必须给偌寒涧长脸的!” “这才走了多远?长脸这事不用着急,当下最重要的是在那殿中的遗留之物。你现在这般高调,就不怕到时候他们群起而攻之?” 安素话中尽是调侃之意,但也确有几分道理。挚启坐在三人身边,也塞了一颗复灵丹入口,也学着众人的模样调息起来。直到大家都休息停当,纷纷起身之时,他才跟着他们也向上走去。 将近两个时辰之后,混在人群中的挚启终于踏上了这片横在山阶中的平台。此处距离山脚大概一百余阶,已经看不清还停留在山脚之人的模样,而远处的山阶依然看不到头,不知高处掩藏着怎样的过往秘事。 一行数十人来到大殿前时,并没有发现先行者的身影。大殿除了顶部被削去了一截,保留的还算完整。两扇大门斜倚在门框上,顶部的匾额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有门口两根斑驳的立柱还能让人依稀看到昔日的雄伟模样。 众人已经在平台下方时见识过其他人步入大殿的情景,没有任何犹豫的踏入了殿中。 山外的各色光芒透过残破的房顶照亮了大殿,地上断梁碎石遍布,仅剩的几根梁柱支撑着它不至于彻底坍塌。四周的墙壁与柱身上满是凿刻的痕迹,不知之前是否有无忧殿的遗物存在。 大殿深处有几个已经开启的门户,只是殿外的光照不进去,漆黑得看不清里面的模样。众人在殿中搜寻了一番之后,失望的聚在了这几扇门户前。 “看来他们应该是进去了。”说话的是一位来自安庆府外的男子。 “为何除了拾得那本书卷的两人,其他人都不见回转呢?” “那两人进到这里我正好见着了,他们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追逐而出,想来是在殿中找到了那本书卷。” “他二人不曾深入得以回转,其他人却不见踪迹。若是所料不差,这门户后面要么危机重重,要么便是别有洞天。” 眼前的种种景象,让大家不由自主的认同了他的话。只是漆黑的门户背后究竟是机缘还是凶险,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心生犹豫。挚启低声与安素说了几句,她转过头看着这几处毫无区别的空洞,疑惑的点了点头。 大殿中短暂的寂静之后,陆续有脚步声响起。一道道面色决绝的身影踏入门户,顷刻间被门后的黑暗吞没。 十余道人影没入其中之后,脚步声停了下来,更多的人选择了观望。挚启四人在这时突然站来,脚步坚定的踏出了中间的门户中。 “你真的确定是这个门?” 在一片漆黑之中,安素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方才挚启肯定的告诉她走中间的门户,她虽然心中疑惑但没有反对。但眼见着门后与门外所见的并无二致,她才再一片黑暗中开了口。 “当然!别忘了,我可是位药炼师。” 挚启拿出一颗萤石照亮了四人周身,可一尺之外任然是萤光无法穿透的黑暗。四人借着微光勉强看清了前路,踩着脚下散落的碎石,缓慢的向深处行进。 黑暗的未知与压抑感让他们沉默着不敢出声,身前身后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这条诡异的通道中只有脚踩碎石的声音不停回响着。 “啊!” 在通道中行走了大概一刻钟,一声惊呼打破了四周的寂静。挚启回身查看,发现只是有人被路上的大石绊了一下,紧张之下叫出了声。 这样的结果让看上去面色沉着的挚启也松了口气,他虽然在门外声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但对于未知之路的危险却并无把握。他试着安抚了三人几句试图缓解紧张的氛围,却被又一声惊呼打断了。 “有光!” 几人循声而望,在道路前方的确出现了一点亮光。只是看上去离得很远,晃动间有些模糊。前路的光明让压抑了许久的四人看到了希望,也顾不上那处亮光到底是什么,踩着密集的喀嚓声朝着亮处冲去。 越向前走,模糊的光点便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当四人奔行了又一刻钟之后,已经能远远的看清亮光处是一处门户。 不过门后的光线很强,习惯的黑暗的目光看不清其中的景象,通往何处,是否有危险都不得而知。四人心中忐忑却不愿继续留在黑暗中,只能心怀谨慎的踏进了门中。 “这里是?” 看着眼前绵延的农田与远处星落的几处木屋,四人震惊得瞪大的眼睛。 “大殿深处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田地?” 安素说出了四人共同的疑问,他们在田地间行走,朝着最近的木屋方向探去。几人不时停下来在泥土中翻检片刻,挚启则是闭着双眼将手掌贴在地上,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他们来到木屋前,轻叩了两声之后推开了木门,果然是如他们料想的一般空无一人。不过屋中的器具保存的十分完整,挚启还发现了不少儿时见过的农具。 “看来这里应该是无忧殿灵植园的真正所在。” “灵植园?” “不错,田地中的淡淡灵力与这屋中的器具,还有我之前感受到的灵草气息,应该错不了。” “圣地的灵植园,那岂不是有很多天材地宝?我们赶紧找找啊!” 安素领着三人在屋中翻检了起来,可这一眼就能看尽的木屋哪有多少能藏物的地方。 “无故失踪了五百年的灵植园,除非有特殊方法保存,否则早就化为飞灰了。” 三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止不住心中对灵物的向往之心,将屋子翻了个遍之后依旧一无所获,他们又兴冲冲的跑到了灵田中翻找。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百年前的灵植园 挚启看着三人的身影摇了摇头,将一个落在地上布袋拾起,擦了擦凳子上灰尘准备坐下歇息一番。正要将沾了尘土的布袋扔出去时,袋子背面的印记却引起了挚启的注意。 “这个印记?” 这是一个青色的剑形印记,虽然印在布袋上轮廓有些变形,颜色也在岁月中褪去了不少。但挚启却很清楚的认出的印记的模样,而且他还记得六年前的安仁县城中,他曾在一个脾气不大好的女孩身上,无意间瞥见过这个印记。 “难道是雾隐山?” 挚启想起无忧殿的失踪与雾隐山的崛起,好像抓到了某种联系,但细想来又有些不对。无忧殿失踪于五百年前,而“柘圣”得道于四百年二十年前,相差整整八十年,更不用说雾隐山的崛起还在几十年后。 想不通其中关键,他将脑中的思绪压下,同时将手中的布袋收起走出了木屋。 “挚启,快看,真的有灵草!” 将一株枯死的灵草交到挚启手中,满脸兴奋的安素还对他指了指远处。挚启将枯草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淡淡的灵力表明确是灵草无意,只是根叶都已经枯死,完全分辨不出它的种类。 他随着安素所指的方向来到发现它的地方,被掀开一层的泥土下还有几株同样的枯草躺在那里。 “看来这里原本就是种植这种灵草的灵田,这些枯草应该是翻整灵田的时候埋到下面的。” “只要有发现,便有希望,我们继续找。” 安素领着两位同门继续在灵田中翻找,挚启看着这片已经荒芜,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灵植园陷入了沉思中。无忧殿的灵植园都打理的这般仔细,当时应该正是鼎盛之时。 作为彼时的南朝第一宗门,却在最巅峰时消失无踪,难怪数百年都有人一直在追查。 还有一点挚启百思不解的地方:在他进入大殿中的门户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踏入了同样的门中,可此时无论是灵田还是木屋中,却丝毫没有别人进入的痕迹。 四人陆续搜寻了所有木屋和大片的灵田,可除了有多出几株枯草之外别无所获。安素三人满脸的兴奋也被颓然取代,瘫坐在他们最后搜寻的木屋内,口中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偌大的灵植园,居然一株灵草都没有,圣地也太抠门了些!” “安大小姐,这里是失踪了五百年的圣地,想留也留不住啊!”挚启打趣道。 “本以为入了宝山,没想到却是片荒地,现在我们该去哪?” “呃,这个......” 挚启也陷入了迷茫中,他们是断然不会回到黑暗之中的,只是远方的灵田与树林中是否有出路,他同样不能确定。 他们此行虽然还没有遇到什么凶险,但一直不曾发现先行者的痕迹,也让他心中不敢有丝毫放松。 “边走边看吧。” 他有些茫然的说了一句,领着无精打采的三人继续向着灵田深处进发。 此时的无忧山外的水底,迎来了好几个在大殿中犹豫了许久,最后退了出来的弟子。各宗门长老本就对消失了许久的弟子们心感焦急,如今得知他们踏入殿中便没了踪迹,都有些慌了神。 “什么?踏进了几道门中便不见回转?” “都已经进去几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踪影?” “那大殿看着不过是个普通的住处,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查探?” 面对众人的询问,一人之词尚可理解为怯懦的借口,可除了刚开始那两个争夺书卷的弟子,其他进过大殿之人都言辞一致,让众长老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时台阶上还有四人即将步入大殿,邰笙突然冲到门户前对着他们高声呼喊,可路远音讯断,山阶上的最后四人也进入了大殿中。无忧山中从拥挤到萧瑟,再到空无一人,只不过是不到三天的时间。 悲戚的情绪在人群中传染开来,进入山中的都是宗族中资质最好的后辈,若是全部折在了此地,日后数十年怕是都难以恢复元气。 其中有不少更是极为亲近的子孙后代,无论是宗族的未来还是牵扯的亲情,都让这些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的前辈们面容愁苦。 山中人猜不到山外的愁苦,他们正在面对自己的难处。挚启四人在灵田的尽头走入了一片丛林,丛林中有一条看似通往他处的小道。而就在这条小道前,挚启却突然提出弃路入林,让安素三人犹豫了起来。 “好好的路不走,为何要往林子里钻?” “林中有一种特别的气息。” “特别的气息?”安素将头凑到林中仔细嗅了嗅。“没有啊!” 挚启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目光望向丛林深处,似乎在寻找那股气息的源头一般。身后的另外两人面露难色,将目光投向安素。安素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着思考了片刻,心中有了决定。 “冰主说过此行是你带着我们三人,既然你觉得该往林中走,那就走吧!” 安素的坚定支持让四人很快成行。他们在枝叶横生的林中探寻了片刻,却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被草木遮挡的小路。 几人一边除草寻路,一边循着挚启的感觉向前。半个时辰之后,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而这条路也似乎到了尽头,他们意识到前方便是目的地所在。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水潭!” 依山而成的水潭周围散落着断裂的石柱,想来是围在四周的石栏断裂而成。幽深的潭水看上去极为清澈,让在潭边嬉戏了片刻的安素大呼舒爽。靠近水潭,挚启心中的感觉越发明显,俯在潭边将水捧在手中。 “这潭水居然也有股淡淡的灵力。” “圣地本就是钟灵毓秀之地,山木有灵,水草有灵,万物皆有灵。潭水有些许灵力也没什么奇怪的。” 挚启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有些疑问。他将右手伸入水潭中,突然感到一股微弱的气息通过手掌融入体内,片刻之后穿身而出散入了天地中。 与此同时,一种疲乏尽去的舒适感涌上心头,竟然与在山阶上的感觉极为相似! “莫非是同一种力量?”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古怪!哪里都古怪! 挚启在途中询问过安素三人在山阶上的感受,除了冲刷而下的天地之力与登阶的疲惫感之外,并没有像他一样有种被洗涤过的舒适感。这也让他确定冲刷的天地之力中隐藏着一股别的力量,只是不知为何旁人不曾发觉。 如今在水潭中再次感受到这种微弱的气息,让他明白了之前的莫名感觉应该就是自潭中而来。 “你们稍等,我下去看看。” “噗通”的落水声响起,三人还来不及反应,挚启便直接跳出了水潭中,气得安素在一旁直跺脚。可没过多久又是一阵水声响起,挚启一脸激动的从水中冒出了头,对着三人兴奋的用力招手之后,四人齐刷刷的一同跳入了水潭中。 “到底发现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到了就知道了!” 四人向着水潭深处游去,深处的潭水并不冰凉,反而有种十分舒适的触感。水中见不到旁的活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诡异的寂静与饱含灵力的水潭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往深入游了许久,越过一道水底石梁之后改为向上,然后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四人从一处陌生的地方冒出了水面。 “这是?” “一处水底岩洞。” “里面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发现此地之后我便回了头。” 这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岩洞,不过周围有许多人为修整的痕迹,想来早已被无忧殿悉知。四人戒备着从水中走出,仔细勘查了片刻之后缓缓向洞中行去。 岩洞并不深,初极狭,而后豁然开朗。当几人穿过狭窄的甬道来到深处的腹地时,眼前的景象却将安素震惊的大叫起来。 “灵草!鲜活的灵草!” 十余株灰色的灵草长在岩洞中央一片奇怪的泥土上,周围还有不少青灰色的烟雾缭绕着。他一把拉住准备冲过去的安素,谨慎的后退了几步。 他认不出灵草的品种,但无论灵草本身,还是这片泥土,抑或是灵草周围的烟雾,都让他觉得这不是一种简单的灵物。 “为何拉住我?” “有古怪!” “哪里有古怪?” “哪里都古怪!” 安素虽然不满挚启略显粗鲁的动作,但对于他的观察力还是颇为信服的。四人围城一圈小心的戒备着四周,慢慢的退到了岩洞的窄口处,仔细端详着这十余株奇怪的灵草。 除了不同于其他灵草的诡异灰色之外,这些灵草看上去十分孱弱。细心的挚启还发现灵草似乎在吸收着周围的烟雾,同时下方的泥土也有微弱的灵力流入,让他更确定了眼前的灵草有异。 “分明就是几株存活至今的灵草嘛,也就是颜色奇怪了些!” 挚启看了安素一眼,准备将心中的疑虑道出,洞中却不知从何处吹起了一阵冷风。风吹过灵草上方,带起一缕烟雾冲着洞口而来,掠过四人之后没入了身后的水潭之中。 挚启突然觉得意识有些模糊,脚下不自觉的迈起步子向着岩洞深处走去,安素三人也彷佛被不远处的灵草吸引了一般,一同向着它走去。 四人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踏进灵草周围的泥土中,挚启腰间的桃枝猛地闪过一阵红光,惊得他从迷蒙中苏醒过来。 他的目光从涣散中凝聚,飞快的审视了当前的状况,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泥土中时,伸出双手用力将三人甩了出去。 就在三人飞出、挚启停步的这一刻,一道黑影从暗处掠出,堪堪从四人身前一步的位置划过。他还来不及看清是何物,便再次消失在了岩洞深处。 “那是什么?” 被推出去的安素三人醒来之时,正好看到了掠过的黑影,而后又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洞口,满脸不解的看着站在灵草前的挚启。 “你怎么?” “嘘,别出声,这里有活的东西!” 挚启警戒看着岩洞深处,缓步走到三人身边,然后一起朝着洞口退去。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洞中的那片烟雾突然随着风吹而翻腾起来。 原本只是停留在灵草上方的烟雾开始慢慢向四周扩散,片刻间的工夫便布满了整个岩洞腹地。清晰的景象变得模糊,四人因紧张而集中的注意力也变得飘忽起来。 “嗖!” 一道黑影借着洞中烟雾弥漫的环境,再次从四人身边掠过。它行踪诡秘又速度极快,挚启从破空声响起到它又一次消失的片刻时间,集中目力也只是看见些许模糊的影像——是一个体型不大的兽类。 当下的境况很明显不利于挚启一方,趁着那不明兽类消失的间隙,他打算退出岩洞再做打算。可当他回头之时,却发现安素扶着四人中的另一位女子,那女子面色青紫,眼神涣散,彷佛失神了一般。 “她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见着安素焦急的脸色,挚启顾不得男女大妨,搭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在衣衫上查找了一番,最后在手腕上发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伤口只有发丝粗细,若不是女子皮肤白皙,恐怕很难发现这道浅灰色的伤痕。 “好诡异的手段,好奇特的症状。” “她到底怎么了?”安素看着彷佛魂游天外的师妹,心中有些着急。 “她被我说的那东西伤了!”挚启指着手腕,安素凝神看了片刻才发现了细小的伤口。 “这么小的伤口能将她伤成这样?” “我也十分不解。她看着像是惊厥,可这种症状只有在年幼时才会出现,更何况她还是位修为深厚的修士。” 洞中的烟雾越来越浓密,满脸不解的三人面对随时会出现在自己身侧、防不胜防的攻击,不得不压下了心头疑惑,架起伤员继续向洞口退去。 然而几人没走出几步,又一声破空声响起,有了防备的三人立马灵力护住周身。一道黑影闪过之后,一旁扶着受伤之人的男子突然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挚启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他目光有些涣散,面色还算正常。挚启在他脸上拍打了几下之后,他才悠悠转醒过来。不过看上去精神萎靡,瘫坐在地上怕是也失去了出手的能力。安素扶着女子凑过来,挚启对着她摇了摇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奇特的小兽 “你看清了吗?”两位同门倒下,安素面色有些凝重。 “大概看到了一些。灰色,竖瞳,有点像猫,伤口应该是爪子造成的。” “有办法吗?” “速度太快,而且轻易就破开了防御,我得再想想。” 两人将伤员扶到一处角落中,警惕的守在他们身前,脑中在盘算着各种应对之法。看到腰间的桃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拂过五行戒后,手中便多了个酒壶。打开壶塞晃了两下,将已经见底的烈酒喝了一口。 “哗啦!” 左侧不远处的烟雾发出流水般的轻响,微微翻腾之后将一团灰影送到二人身前。将灵力运转到极致的两人终于看清了这个神秘生物的模样:灰色皮毛,折耳竖瞳,爪子纤细却隐隐有寒光闪烁,脸上还有几分似人一般的凶狠神情,除却没有尾巴,像极了一只瘦小的幼猫。 “它来了!” 安素将冰刺取出,寒气让他很快从同门受伤的悲痛中清醒过来,握住养兵朝着这只猫状的异兽刺去。 “噗!” 异兽近在咫尺,手中的冰刺还在半途中,耳中却有异响传来。她回头看见挚启口中喷出一片水雾,紧接着一股火辣的酒味钻入鼻中。 兽爪的寒光在眼中闪亮,安素再次回头之时,小兽已经绕过她停在空中的冰刺到了她身侧。眼见着细小的爪子就要在从她腰间划过,突然一阵尖锐惨嚎声响起,身旁的异兽突兀的向外飞出,在烟雾中翻滚了几圈之后才重新立稳,站在远处恶狠狠的盯着两人。安素注意到它背上灰色的皮毛黑了一小块。 “你伤到了它?” “多亏了一个爱喝酒的老头留下的酒!”挚启拿着酒壶在身前摇了摇。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认识,看着像只猫。” 眼前这只未知的小兽让两人不敢轻举妄动,而它伤在挚启手下,似乎也有几分忌惮。两方就这样对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正当两人准备动身退出岩洞时,笼罩着整个洞穴的灰色烟雾突然开始快速回缩,在片刻之后凝聚到异兽周身,洞中再次恢复了清明。 此时异兽背上的黑色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着,十个呼吸之后,它的皮毛又变回全灰。烟雾重新从它身上散出,将整个岩洞罩住,只是看上去稀薄了些。 小兽“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借着烟雾的掩护穿梭着寻找时机。挚启见识它诡异的恢复手段,面色凝重的抽出了腰间桃枝。 “砰!” 破空声从身后响起,挚启转身桃枝斩出,打在纤细的兽爪上,居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砰砰砰!” 小兽似乎记恨上了伤过它的挚启,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攻向挚启,而挚启总能在千钧一发之时出手将其击退。 两人来回交手了几个回合,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是对方速度实在太过,挚启只能被动防御,心中有些憋闷。 “嗖!” 又是自背后的攻击袭来,熟悉了它的手段之后,挚启很自然的转身。可就在它即将与挥出的桃枝相碰之时,突然在半空中猛地一转,朝着一旁的安素冲去。 “小心!” 安素尽管有心防备,但对于小兽的折转毫无招架之力。眼见着最后一位同伴将要伤在兽爪之下,挚启胸中气血怒冲而出,手中桃枝一转,携着一片血红追着小兽而去。 “呜呜,唧唧唧!” 桃枝后发先至,“嘭”的一声重重打在小兽背上,伴着一声哀鸣飞回了烟雾之中。等了将近半刻钟才再次出现在两人眼前,只见它背上的短毛塌了下去,显出一条很清晰的棍印,甚至走出来的身形还有些不稳。 可它却满脸尽是与人无异的兴奋之色,两道竖瞳紧紧盯着桃枝发出高昂的唧唧声。 “它这是怎么了?” 惊魂方定的安素也察觉到了小兽的异常,之前表情凶狠满目杀意,如今被挚启打伤之后竟然还高兴了起来。诡异的变化让两人不自禁的交换了目光,彼此眼中都是饱含疑惑的凝重之色。 烟雾再次翻腾,小兽再次冲出之时,竟然一改之前的攻击手段,放弃了迷雾的遮挡与速度的优势,径直朝着挚启冲了过来。挚启虽然心中疑惑更甚,但也只能举起手中桃枝挥了过去。 两者在“嘭”的声响后一触即分,小兽在不远处停住,表情第三次起了变化。只见它盯着挚启手中桃枝眨了眨眼睛,两只前爪交叉托着它的小脑袋,一动不动的好像人一样陷入了沉思中。 挚启则表情怪异的看着它,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它居然想抓住桃枝? 不错,就在刚才两者交手的一瞬间,他感受到手中竟然传来一股拉扯之力,若不是他的力量极大将它击飞出去,恐怕一人一兽已经隔着桃枝拉扯起来。 面对处处透着离奇的异兽,挚启升起了将桃枝收回的想法,可他刚有所动作,对面的小兽又冲了过来。 一人一兽正面的激烈碰撞,将周边的烟雾都打散了一大片。随着两者的力量越来越强,桃枝上的拉扯之力也越来越大,而小兽脸上的困惑之色也越来越浓。 就在又一次碰撞来临,挚启觉得仅靠身体力量难以匹敌之时,他任由体内的气血涌入桃枝,黑褐色的树皮上泛起一阵血红,带着细微的杀气涌出,将冲过来的小兽打进了烟雾深处。 而当它从灰雾中回归之时,兴奋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 “它是对桃枝上的杀气感兴趣!” 自从桃枝化为长剑,并两次被他压下杀意之后,每次体内的气血进入桃枝之时,都会散发出淡淡的杀气。如今对面的小兽仅在两次散出杀气之时面露兴奋,显然是与挚启的猜测相符的。 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他将杀气收敛。当小兽再次抓住桃枝之时没有反抗,任由它将桃枝拉入了烟雾之中。迷蒙的洞穴中传出几声“唧唧”的叫声,没多久叫声便变得急促起来,最后更是不耐烦的大叫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连吃带拿 半刻钟后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在安素诧异的目光中,小兽将夺去的桃枝扔回挚启跟着,对着他“唧唧”的叫了两声。 挚启轻笑一声,捡起地上的桃枝,全身气血疯狂涌入。杀气源源不绝的从桃枝上散发出来,小兽双目一亮,猛地冲出将安素吓得倒退几步,然后跳到桃枝上贪婪的吸了起来。 “它在干什么?” 看见凶狠的小兽突然安静的落在挚启手中的枯枝上,安素觉得这一人一兽都满是怪异之处。 “它只是饿了!” “饿了?” 挚启没有过多解释,见着小兽在桃枝上陶醉的样子,他在安素惊恐的眼神中伸出左手探向小兽,然后轻轻的落在它身上抚摸起来。 “它、它、它居然......” 证实心中猜测,看着一旁安素语无伦次的样子,挚启开心的大笑了起来。此时小兽正在贪婪的吸取着桃枝身上杀气,同时感受着抚摸带来的舒适感觉,听见挚启开心的笑声,也跟着“唧唧”的叫了起来。 一人一兽的声音交相应和,整个岩洞中充斥怪异的氛围。 也许是许久没有吃饱的原因,小兽在吸取了一阵杀气之后,竟然停在桃枝上睡了过去。挚启将它从桃枝上取下抱入怀中,左手还不停的抚摸着它的后背。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安素此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她在修行与历练中的见闻。不过之前的强敌如今温顺的躺在同伴怀中,无论如何也是件好事,只是身边受伤的师弟师妹让她略带愁色。 “我也只是猜测,等我在验证一番。” 安素跟在挚启身后,走到那十余株不知名灵草前停下。然后挚启蹲下身去,将身前的泥土翻开了一小片。只见一截白骨从土中露了出来,看模样生前应该是条鱼。 接着他继续将泥土翻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骨头呈现在两人眼前,鱼骨、兽骨、更有许多看不出种类,甚至还有一具人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见挚启有些恍然的神情,安素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若是我所料不差,此处应该是无忧殿专门用来培养眼前这种不知名的灵草的岩洞,而这个小家伙应该就是守护与喂养这些灵草的灵兽。” “喂养?”安素瞪大了眼睛。 “不错,就是以这些被无忧山滋养,生长在水潭中或无意闯入的人兽做材料,将他们死去后回归天地的灵力凝聚在此地,用来滋养这些灵草。” “你是说这些灰色的烟雾?可这些并不像是灵力。” “不是单纯的灵力,其中混杂了不少其他的东西,甚至还有许多颇为阴暗。” “那这灵草和灵兽?” “这些烟雾不曾散去,灵草才没有枯死。至于这灵兽,我猜测它是以这些阴暗的力量为食。无忧殿失踪这五百年间,临近的无论是水中鱼还是山中兽,恐怕都已经在这片泥土下了。饿了数百年的小家伙,难怪会不顾一切的攻击我们。” “那它醒了之后呢?” “能被无忧殿养在此地,定然不会是一只凶狠嗜杀的灵兽。不过你两位同门的伤势,恐怕也也要等它醒来了。” 以后的境况尚不可知,但眼前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挚启将翻开的泥土盖好,围着几株灵草来回打量着。安素则回到两位伤者身旁,查看他们的状况。 当两人再聚在一起时,怀中的小兽正好从睡梦中醒来。它睁开双眼先是打量了四周,然后跳到挚启腰间的桃枝上,对着挚启“唧唧”的叫了起来。 “你这小家伙还没吃够?” 想到之后还有求于他,挚启无奈的摇着头握住桃枝,一阵红光在桃枝上闪过,小兽再次兴奋的陶醉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挚启从腰间将手掌收回,小兽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如此灵动的神情,让安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挚启摸了摸它的后背,指着身边精神恍惚的两人露出了询问的目光。 它先是循着手指方向看向两人,然后低着头看了一眼身下的桃枝,“嗖”的一声蹦到了二人身旁。 安素有些担忧的看向挚启,收到他放心的眼神之后,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只见伏在二人脚下的小兽开口对着高处猛地一吸,不远处的一片烟雾飞快的汇聚到它身旁,而后这团烟雾好似被它操使一般,缓缓飘入了女子的口鼻之中。 “嘤咛”的娇哼声响起,女子在恍惚中慢慢清醒过来,看着挚启与安素露出了一丝笑容。当她看到身前可爱的小兽时,顶着有些虚弱的身体伸出右手,想要将它拥入怀中,却被它轻易的躲开了。 当她见到小兽如法炮制救醒了身旁的师兄时,她才明白这个如幼猫一般的小家伙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在二人恢复期间,狡猾的小兽佯装救人后虚弱,又在挚启这里骗了顿吃食。挚启与安素两人在岩洞深处转了一圈,除了灵草与灵兽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正当两人准备回转之时,一直伏在桃枝上的小兽突然跃起撞在洞壁上。然后只听见一阵山石移位的声响,一道石门在两人身前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盘旋而上的石阶。 “它倒是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安素越来越喜欢它了。 “我看它比我们还着急出去。” “唧唧!” 小兽好像赞同挚启的话一般叫了两声,惹得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洞口恢复了完全的两人闻声赶来,见着通道也是心中一喜。 四人准备进入通道一探,小兽却朝着身后大叫了起来。他们回头看向身后的泥土中,再次爆发出震荡岩洞的笑声。 “没想到这家伙我们还绝,临走还不忘监守自盗!” “它这是为了以后不挨饿,拿这些讨好你呢!” 挚启笑着从五行戒拿出几个木盒,小心的将这些灰色的灵草连根取出,再次看了一眼腰间的小兽。见他已经伏在桃枝上睡了过去,挚启也明白洞中再无它留恋的东西。将木盒堆放在五行戒一角,领着三人小心的踏上了台阶。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逢不相识 就在挚启四人从岩洞中消失之时,原本空荡的无忧山中也有了变化。一道道在大殿中消失不见的身影再次出现,表情各异的对着身边冒出来的陌生人面面相觑。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诡异的安静了片刻之后,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有的失声大哭,俯身寻找着什么;有的则仰天大笑,面色癫狂的伏在地上四处跪拜。 山外众人见着消失的弟子再次出现,也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众人纷纷呢上前,隔着遥远的距离仔细查看着,试图在不多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然而他们看到远处的弟子们或哭或笑的疯狂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就在山里山外的所有人各有情绪之时,那座平台上本就残破大殿突然“轰”的一声塌了下来。众人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到大殿的废墟处,试图在一片断壁颓垣中找到些什么。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有四个人影在这时从一旁的树林中走出,站到了他们更高处的山阶上。 倒塌的大殿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尘埃落定,那些不曾走出来的年轻人们,恐怕将会永远的埋在这片昔日的圣地之中。如今还站在山阶上的数十道身影,比起初登之时的数百人,已经十不存一。 众人的目光循着山阶而上,定格到了高处突兀出现的两男两女身上。 “他们怎么到了高处?” “我记得方才不曾见到这四人!” “这几人好像来自安庆府的偌寒涧!” 山中人议论纷纷,山外之人远远的望见这四人也炸开了锅。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的来历,将目光投向邰笙与姜灵二人。邰笙看着山上,自进入太平州以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意。 姜灵将四人的身影收入眼底,目光仍然在人群中山上的人群中搜索着。当一个俏丽的靓影从人群中冲出,朝着高处的四人奔去时,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安师姐!” 身着粉裙粉衫的女子飞快的跨过了与四人的间隔,与安素飞快的抱在了一起。两人肆意的诉说着分别后的同门思念之情,另外两人也凑到一起加入了寒暄之中,只有挚启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陷入了呆滞之中。 “失礼了失礼了,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陶真欠身一礼,对着四人吐了吐舌头,在眼神掠过挚启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夭夭?”愣了许久之后,挚启颤抖着叫出了陶真的名字。 “你认识我?”陶真眨巴着一双大眼,好奇的看着挚启。 “你认识陶师妹?” “夭夭也是你叫的?!” 三道不同的声音响起,陶真与安素面露惊讶,尾随而来的楼晟则面脸怒意的看着挚启。 挚启的目光自陶真出现之后便不曾移开,六年多前的种种过往仍历历在目,而眼前这个本是与他一同经历了生死的女子,此刻却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审视着他。一种莫名的痛苦涌上心头,他目光涣散的呆在了原地。 “挚启,挚启!” 安素用力的摇晃了他几下,将他从莫名的情绪中惊醒过来。面对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他收回一直盯着陶真的双目,打起精神在脑中飞快的盘算了当下的境况。 沉默了片刻之后对着众人挤出一丝微笑,双眼却抑制不住的瞟向陶真。 “听姜姑姑说起过你的小名。”挚启看着陶真的目光灼热。 “你也叫姑姑?” “姜姑姑是我的远房表姑。” “表姑?我怎么不曾听姑姑提起过有一位修行者的晚辈?” “姑姑离家之时我还尚未出生,这些年她也不曾回家,自然是不知道的。” 陶真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挚启的这一套说辞。安素与楼晟却是满脸不信的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端倪。然而他将情绪隐藏的极好,只有目光划过陶真时才有一丝情绪波动。 尽管几人各怀心思,但一行四人的队伍还是变成了八人,这也让他们成了仅剩的几十人中最庞大的一只队伍。 好在此处磅礴的天地之力威压已经消失,回过神的众人轻易追上与他们的距离,越过他们之后继续向上,并没有将他们八人视作威胁。 没了压在头顶的阻碍,众人只需应对两旁杂乱的草木,很快便到了无忧山的山腰位置。此时山路两旁开始出现许多散落的庭院,不远处还有几座整齐排布的大殿,他们再也无心计较之前的得失,四散朝着各自看好的建筑走去。 山下被天地之力挡住的年轻修士们遥望着高处的景象,见着他们毫无压力的四处奔走,心怀侥幸的重新登上了山底的石阶。然而只踏出了一步便被推翻在地,心中的幻想被无情的事实浇灭。 八人的队伍寒暄了一阵之后,也继续向着高处进发,只是挚启此时在八人中的位置有些尴尬。登山之初有邰笙的交代,偌寒涧三人自然是以他为首。 可如今加入了陶真、楼晟四人后,除了陶真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其他三人对他一直心存怀疑。 如今安素三人出自偌寒涧,楼晟三人来自建康城,陶真更是与两方都关系莫逆,唯有挚启在与陶真相对不相识之后,成为了与众人都没有联系的局外人。 几人重新商定之后,决定以陶真和安素为首向上探索。而在两位少女的引领之下,一行八人很自然的朝着一处尚算完整、外形亮丽的大殿走去。 这是山腰上几座殿宇中最小的一座,也许是旁边更雄伟的几个挡下了大部分落石,这座大殿只是被零星的石头在顶上砸穿了几个小孔,正好将透过孔洞的光亮迎入了殿中。 大概是都觉得完好的建筑中保存下来的东西越多,此刻殿内殿外已经有不少人在四处翻找着。见着一行八人的队伍慢慢靠近,手下的动作都加快了几分。 “芙蓉殿!” 陶真望着头上半悬的匾额,念出了这座大殿的名字。两旁的立柱上雕刻着水芙蓉的图案,与门上的匾额交相呼应。 只是与常见的青、白、粉三色不同,柱子上的水芙蓉是通体的蓝色。路过的挚启停顿了片刻,将这幅刻图记在心中,跟着众人走进了芙蓉殿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灰其名 此时正殿中已经没有几个身影,四周的小门开合不一,想来又不少人在此处无所获之后,进入了这些门后。八人各自散开在殿中搜索,尽管他们都知道此处留不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挚启绕着四周的墙壁游走,但并不是在搜寻无忧殿的遗物,而是仔细观摩着四面的壁画。这些壁画大多残缺,即便有少许保存完整的,也多是不连贯的独立图案。 他看到最多的便是蓝色的水芙蓉,还有几处残破的青色长剑,甚至还看到了一枚黄色的山峰状印记。他默默的从五行戒中取出从衡州城梁家得来的一块破布,偷偷与墙上的印记相互比照。 “唧唧!” 清脆的叫声响彻大殿,七人闻声飞快围了过来,可见着此刻站在挚启肩头的小兽,脸色瞬间就轻松下来。尤其是几位女子,看着身形幼小、举止滑稽的小兽,双目冒出炙热的光芒,恨不得马上将它捧在手中。 “好可爱的小猫!” 陶真贴在挚启身旁,打量着此时与她目光齐平的小兽,眼中尽是艳羡之色。挚启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香味,目光不自觉的转了过来。 “它有名字吗?” “它是......” “它是我们刚捡到的,没来得及起名字呢!” 挚启被安素打断,还被她轻易道出了小兽的来历,心中生出一丝不安。他回身望向身后,看见楼晟与同行的男子交换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找到了不安的来源。 他的目光与转过头的楼晟对视了一眼,朝挨着自己肩膀的陶真露出了笑脸。 “不如陶姑娘为它起个名?” “我?可它是你的!” “无妨,刚得的灵兽,又看着与你投缘,想来它也不会拒绝的。” 小兽好像听懂了二人的对话一般,跳转过来对着陶真“唧唧”的叫了两声,惹得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双目如同包裹了星光一般闪亮。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小兽片刻,伸到半途想起来似乎有些唐突,红着脸将手收了回来。 “那就叫小灰吧!” 陶真思考了良久,最后想了一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名字,安素更是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当陶真抬起头征求他们的意见时,几人无一不点头称好。 “小灰。”挚启默念了两遍这个有些随意的名字。“既然你给它起了名,那也应当让你抱抱。” 挚启将小灰从肩头抓起,递给一脸期待的陶真。她从挚启手中接过它捧在手心良久,见着它没有抗拒之后才抱入怀中,手掌在它背上轻抚着。 安素见到小灰躺在小心翼翼的陶真怀中一脸享受,想起不久前它在岩洞中来去如风的凶狠模样,忍不住白了它一眼。 小灰的卖力表演拉近了挚启与陶真的距离,却让楼晟的眼神变得阴鸷,他盯着站得极近的两人,扫过小灰身上的时候还泛起一丝贪婪。小灰彷佛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从陶真怀中抬起头,回给他一个挑衅的表情。 “唧唧!” 享受着陶真抚摸的小灰突然从她怀中跳起,站在挚启肩头再次对着几人身前的侧门叫了几声。众人望了一眼半开的木门,目光齐齐看向挚启。 “小灰这是怎么了?” “它发现了什么东西,在这门后面。” “那还等什么,它可是在无忧山存活了五百年的灵兽,感知肯定比我们灵敏。” 楼晟在说到“五百年”时特意加重了声音,让沉浸了小灰可爱外表下的几人变幻了几次脸色。挚启看着他略显得意的神情,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 不过陶真显然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无声交锋,盯着小灰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挚启无意在此时翻脸,只得循着小灰的指引,领着众人走入侧门之中。 门口是这座大殿的偏厅,但更像是个贮藏室。屋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杂乱,估摸着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八人在略显拥挤的厅中搜索了片刻,除了几件被拆解得看不出原样的器具,便没了别的东西。 他们再次将看向挚启肩头的小灰,可它依旧十分兴奋的乱叫着。挚启沿着四周的墙壁摸索,同样发现了许多不同的壁刻。 但当他走到最深的那面墙时,却发现墙上的水芙蓉只刻了半截根茎,他又转向另一边的墙面,墙上的刻饰依旧不完整。他耳朵贴在上面,敲了敲这堵破坏了印记的石墙。 “咚咚!”清脆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有发现?”安素与挚启相处日久,知道他不会轻易出手。 “这墙后面好像是空的。” 众人闻言也附耳于墙,轻敲了几声之后肯定了挚启的说法。楼晟更是仗着自己土修的出身,肯定了这堵墙是后人以术法强搭在这座偏厅的构造中的。 见到其他人都默认的这种说法,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抵在墙上,手上一阵棕黄色的光华闪烁。 “轰隆隆!” 在他手中的光华没入墙面不久,众人便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随着震动的越来越强,他们发现身前的墙面开始抖动了起来。然后在一声轰响之后,墙面应声碎裂倒塌,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 “好臭!” “这是什么味道。” 众人掩面捂鼻纷纷退让,而挚启肩头的小灰却兴奋得跳到他头上,对着这股混在烟尘中的气息猛吸着。待到烟尘落定、气味散去之后,它才满足的舔了舔嘴,落到挚启腰间睡了过去。而此时墙后的景象也呈现在八人眼前。 “居然是具白骨?” 一具白骨靠在墙角里,身上的衣衫残破,只能依稀的看出原本的棕黄色。骨架上留下了许多伤痕,想来生前经历过一场恶斗。身边的有一条剑状的灰痕,大概是养兵化为尘土后留下的。 几人围着白骨仔细观察了许久,并没有在它身上发现什么。几位女子还在犹豫着是否要移动这具尸骨,楼晟两人已经上前将白骨抬起,正在他们准备将它移到一边时,一块令牌从白骨破烂的衣袍间滑落。 楼晟眼疾手快就要将它收入囊中,突然一道灰影在他身前闪过,到手的令牌就这样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章 焚天宫白炎 “是谁!” 暴怒的大吼了一声,楼晟很快就发现了落在挚启肩头的窃贼。它瘦小的爪子抓着一块与它身体相当的令牌,对着楼晟做了个嘲笑的表情,看着十分滑稽。 然而失了唾手可得之物的楼晟只觉得颜面尽失,怒不可遏的就要冲向挚启。陶真突然出现在挚启身边,摸了摸得意的小灰,消弭了即将发生的争斗。 “挚启,你这灵兽是何意?” “它本就长于无忧山,也许是对这旧物有亲近之意。楼大哥你先别急,等它玩够了自然会放手的。” 楼晟虽然碍于风度不想动手,但想着在言语上打压挚启一番。谁知挚启尚未开口,陶真却帮着小灰解释了起来。 楼晟心中憋气无处发泄,将手中的白骨重重的扔到一边,散落一地碎骨。小灰呲着牙对他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从肩头跳下将令牌放在了挚启手中。 令牌入手略沉,表面沾了不少灰尘,黑灰的颜色看着有些老旧。挚启用衣袖将尘土拭去,露出了令牌的本来模样。 圆弧状的令牌上突出两个小角,通体棕黄的两面都刻有图案。正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脚下有座石牌,能清晰的看见“无忧”二字。背面也是一座山形的图案,只是仅有山顶的一截,一旁还有个不起眼的“土”字。 挚启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背面的图案,将令牌递给身旁的陶真,陶真只是粗略的看了两眼之后便传了出去。 就这样围着转了一圈,正要传到楼晟手中时,又是一道灰影闪过,令牌再次回到了挚启手中。楼晟憋红了脸怒视着回到挚启腰间的小灰,其他人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楼大哥,你别生气,小灰只是贪玩罢了。方才令牌上的图案想来你也看清了,要不就先放在它那里吧。” 见着陶真为它求情,楼晟只能咬着牙挤出了笑脸。几人围在一起对着令牌上的图案品评了一番,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起来历,也不知道其用处,最后只能勉强给了个猜测的结果。 “大概就是无忧殿的身份令牌吧!” 几人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最后搜索了一遍之后走出了偏厅。他们接着大殿中十数个侧门中穿梭,期间遇到了不少行色匆匆之人,不过见到他们之后都选择远远避开。直到将整个大殿探索完毕之后,也没有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各个大殿中来往之人渐渐少了下来,有的人确无所获,有的人故作嗟叹。不管他们表现出来的是真是假,但当所有人重新汇聚到殿前的阶梯上时,所有人都摇着头对着旁人感叹自己空手而归。 当挚启一行八人出现在山阶前时,所有人都目光一亮。一是因为八人中有四位气质相貌出众,却各有特色的美丽女子;二是几人的神色看着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颓然,反倒有几分欣喜的模样;最后便是小灰,这个看起来十分灵动的小兽。 “血煞”的名号让挚启一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们清楚的记得挚启几人进山只是身边并没有灵兽,而如今站在他肩头的小灰从何而来便无需赘述了。 “挚兄,这小兽可是山中所得?” 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此行一直躲着他的俞行,让挚启着实有些惊讶,毕竟安庆府城外的一战才过去了两年。但当他看到俞行身前身着绛色衣衫的男子,已经俞行对他恭敬的模样时,顿时明白了他底气的来源。 “俞二公子倒是好眼力,的确是山中所得。” 挚启知道此事瞒不住,坦然承认了小灰的来历。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哗声四起,更有不少人眼中冒出了精光。 他们此行无忧山或许各有收获,但真正见着的活物,只有眼前的小灰一个!异样的心思从心中升起,场中的气氛一时竟然有几分诡异。 “不知挚兄是否有意将其转让?” 开口的正是俞行身前的绛衫男子,只是他笑容轻佻、神态高傲,没有半分有求于人的味道,更像是在通告自己的决定一般。 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挚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尤其是身后还有一个与他仇怨颇深的俞行,让挚启对他的印象更差了几分。不过此时他因为小灰成了众矢之的,并不想与其交恶。 “抱歉,没有这个打算!” “哦,挚兄拒绝的这么干脆,连我的条件都不愿意听一下?”即便是被拒绝,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横竖都是拒绝,何必再听些无用之词!” “唧唧!” 仿佛附和挚启一般,小灰呲着牙冲着对方叫了两声,让本就垂涎于它绛衫男子夺兽之心更坚定了些。 “挚启,你也太狂傲了些!” “不错,别以为有个‘血煞’的名号便不可一世,你可知道他是谁?” “这位是太平州焚天宫的白炎师兄,名列人秀榜的少年俊彦!而且与某些人位处榜末不同,白师兄是榜单上的第七十三位!” 人秀榜七十三,太平州焚天宫,这些名头一个接一个的震撼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焚天宫是太平州的修行宗门之首,门人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可他们却有与脾气相匹配的实力,压得整个太平州的修士敢怒不敢言。 只是白炎此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倒与传言有些出入。 人秀榜七十三让许多人对白炎露出了畏惧的目光。同样位列人秀榜的挚启,不过排在九十九位的榜末,便能在若寒山下杀出个“血煞”的名号。此刻眼前这个比他高出二十多位的白炎,其实力岂不是更加恐怖? 众人深吸了口气,不自觉的往白炎的方向靠了靠。站在身后的俞行面露得色,神色之间更满是挑衅之意。 而作为焦点的白炎原本被挚启拒绝之后,心中生起了几分怒意,可见到众人听说他的名号后的种种表现后,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态。 “挚兄何必如此决绝,若我的条件的一件原灵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异变突生 “原灵!” “居然是原灵!” 人群还不曾从白炎身份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来,他又抛出了一个更让人难以自抑的诱惑。原灵对于出身大宗门的年轻弟子来说,都难以得见一二,更不用说此处多数出在小派或者散修的诸多年轻人了。 他们纷纷探出头来,试图见证两位同列人秀榜的潜力新秀之间的对决,同时也想见识一番还不曾现于人前的原灵灵物。不过也有不少有心人看向挚启肩头,重新打量起这只灰色小兽的价值来。 “白兄出身大宗门,资质修为高绝,就连原灵都能随身携带,见过的稀罕之物岂止万千,又何必执着于一只不起眼的灵兽呢?” “合了眼缘,再稀罕的东西,也抵不过一个‘缘’字。” 看着肩上小灰龇牙咧嘴恶狠狠瞪着白炎的模样,挚启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发现了两者之间的缘分。不过他明白一点,白炎对小灰有必得之心,而且这也是场中大多数人的想法。 “可惜它与我的缘分更深些!” “挚兄当真不愿割爱?” “你这人好没道理,挚启师兄都拒绝你好几次了,怎么还苦苦相逼?”陶真对小灰喜爱的紧,自然是不愿将它换出的。 “你是谁?” “她是你不能惹的人?”楼晟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表现机会。 “你又是谁?”连番被人打断,白炎脸色愠怒。 “建康城,楼晟!” “乌衣巷楼家?” “正是!” 听到楼晟承认自己的身份,一直摆着一副高高在上面孔的白炎也面色有些凝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挚启肩头的小灰,然后对着楼晟拱了拱手。 “既然是楼兄的朋友,那白某便给楼家一个面子!” “什么?” “白兄居然退让了!” 乌衣巷楼家!人群中一阵哗然,白炎前后的态度变化让他们高声议论起来。能让在整个太平州以脾气火爆着称的焚天宫弟子主动退让,这楼晟到底是何来历? 建康城虽然与安庆府、太平州同在大江航线上,但毕竟相隔甚远,而场中多为势境以下的年轻修士,极少有远游至建康府之人,所以多数都没有听过楼家的名号。 不过几位出生大宗门的弟子此时无不面色凝重,对楼晟一行人多了几分避让之意。而此时站在白炎身后的俞行,更是脸色铁青的低着头,嘴中念念有词,不知在盘算什么。 “白兄客气了,既然有缘共同探索无忧山,自当互相扶持才是。” 白炎的退让和众人的神态变化,让楼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想起这一路来被挚启四处掣肘,自己的身份实力都无法显露,此时场中其他人的态度让他极为满足。他挑衅的看向挚启与陶真,却发现所有人目光此刻都已经不在他身上。 “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从身后传来,楼晟的目光越过众人,才发现方才他们仔细搜索过的几座大殿轰然倒塌。石块飞溅砸到地上,让整个无忧山震动起来,飞扬的尘土将众人的身影掩盖。山外之人听见动静抬头仰望,正好看见他们的身形消失在山阶上。 “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无忧山难道要塌了?” 山外人担忧的看着高处,试图在烟尘之中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数座大殿同时倒塌掀起的尘土实在太大,他们等待了许久依旧不曾见到山中人的踪迹。 就在众人聚到一起商量对策之时,两道光芒突然从烟尘中冲出,几乎同时没入了无忧山的更高处。他们随着青、黄两色光芒试图在终点发现些什么,可无奈离得实在太远,根本看不清高处的景象。 突来的变故让众人再也顾不得门派之别,威逼着让之前在大殿中有所发现的宗门交出了那本书卷,各大宗门主事之人聚在一起研读着。然而看到这本书的前几页时,却不禁大失所望。 这本书卷并不是无忧殿的功法与札记,甚至都不是无忧殿的遗物,而是一位慕名来到无忧山游览,且有幸得偿所愿的外来修行者的游记。 书中记载了他一路从南而来的见闻,无忧山的巍峨壮丽,无忧殿中的种种颠覆他认知的修行手段。可惜他作为外来者,能涉及的地方有限,所见的也多是门中弟子,不曾接触过无忧殿作为圣地的根本所在。 然而这次无忧山之行,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但也是一生中的最后时刻。他在书卷的最后两页潦草的记下了让众人难以想象的画面:乾坤倒转,大江逆流,地火喷涌,山石倾塌,天崩地裂! 或许这些描述中有他在慌乱之下的夸张词句,但能让一位得入圣地的修行者如此记载,无忧殿当时面临的必然是毁天灭地的灾难。至于是天灾还是人为,抑或是别的手段,时隔五百年之后,众人很难根据只言片语猜测。 只是在这种非人力所能应对的灾难之下,无忧殿是如何保存下这么多完整的建筑,又是如何将整个无忧山封印在江底?无忧殿中众多的修士又去了哪里? 众人越看心中的疑问越多,可这位修士修为不高又是外人,甚至除了这本游记,连尸身都不曾留下,实在无法向如今的修士们解答。正在众人感叹圣地一夕变废土,世事无常之时,一位心细的女子发现了端倪。 “诸位看这段!”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在书中对突至的灾难描述中,夹杂了一段无忧山中的变化。受身份所限,他能抵达的最高处便是山腰。 但在慌忙逃命的途中,他曾看见五色光芒从无忧山顶降下,没入了高处的殿宇之中,之后整个无忧山顶便被一层迷雾笼罩。 只是当时性命不保,他根本无心继续观察,只是匆忙的用几句话记下了所见的景象。 “这五色光芒,会不会就是刚才的那些?” “可刚才只是两道,与这书中所述有些出入。” “昔日灾难降临,有光芒降下;如今这光芒再现,会不会……” 此话一出,众人惶恐。五百年前的连圣地都毁灭的灾难,如果真的再次降临,在场所有人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惊慌中有人忍不住骚动起来,更有胆小者已经准备转身逃命。 不过眼见着居高位者虽然面色凝重,但并没有惊慌,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静观其变。 他们将这本游记前后仔细又翻看了一遍,直到确定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之后,才归还给寻到它的少年。然后几个德高望重之人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最终却只是互相摇了摇头,继续守在门户旁等待山中的结果。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山中阵 这场看着波及不广的旧殿倒塌持续了很久,久到让山外的人觉得整个大江都跟着震颤起来。扬起的尘土从高处飘下,几乎将整个无忧山都罩住了,也让所有焦急等待的人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震动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才逐渐减轻,有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尘土落定,数十道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无忧山上,才让已经按捺不住的众人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心中也有疑惑,为何已经登临高处的弟子们又回到了第一座业已倾塌的殿宇旁? “这是哪里?” “我们怎么又回来。” 台下人心有疑惑,台上人也满脸不解。他们方才明明站在高处看着几座大殿最后的完整,为何一会儿的工夫就便回到了第一个平台上。 诡异的场景转换,还有一旁让他们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废墟,怎么看来都不是好的征兆。 “咦?挚启师兄呢?” 心系小灰的陶真环顾四方,第一个发现挚启不见了踪影。其他人闻言四下搜寻之后,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时又有另外几人被同伴发现失了踪迹,让本就担心之前奇怪经历的人群中,情不自禁的滋生出一丝恐惧。 “他们会不会被埋在上面了?” “之前在这座大殿中,也有不少人没走出来。无忧山哪里是什么圣地,分明是墓地!”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无忧山的突然消失在修行界本就众说纷纭,如今更是被发现了沉入江底五百年,再加上有人无故失踪,很难让人不产生不好的臆测。 不过也有许多人坚持失踪之人只是在烟尘中迷失了方向,陶真便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 “不行,我要上去找挚启师兄!” “夭夭,不能冒险,这里太诡异了。”楼晟挡在了陶真身前。 “是啊,陶师妹,挚启也许只是迷路,我们先等等再做打算。” 安素对于挚启的失踪也十分着急,只是以她在安庆府和无忧山中对挚启的了解,他断然不是那种轻易丢了性命的人。可若是陶真不听劝阻也陷了进去,此行能不能全身而退就是未知之数了。 “安师姐,不能等!万一他受了伤,耽搁一刻都可能丢了性命的!” 向来俏皮的陶真面色焦急,趁着几人思考的间隙冲开了他们阻拦,朝着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高台冲去。然而刚刚踏上一阶,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她整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弹了回来。 “哎哟!” 一声痛呼伴着人影同时折回,安素在半空中将陶真抱入怀中,落地之后几人一齐围过来,发现她脸上红了一片。 “陶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我刚走出一步便撞了上去。” “挡住了?” 两人的对话没有遮挡,在场的人群听到陶真的话,也试着向上攀爬。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们踏出一步,身前便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挡了回来。 他们沿着山阶从不同的地方尝试,无一例外的被拦了下来。最后他们甚至沿着几条岔路在无忧山转了一大圈,结果令所有人沮丧:他们的确上不去了。 “那留在上面的人会怎么样?” 上山无路,但他们至少下山是无碍的。然而在上面没了踪影的人又是什么处境呢?他们究竟是已经魂归冥冥,还是困在了某处上下不得? 前路被阻的众人面色凄然,不仅为失踪的同伴,也为自己迷茫的无忧山之行:还能继续下去吗? “要不,我们先出去问问门中长辈吧?” “可登阶不易,下山容易上山难。”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中。他们都是历尽艰辛才爬到了高处,如今真要走下去再来一次,他们都无法保证能再次回到这里。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山下突然有个身影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了上来,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诸位师兄,你们怎么停在了这里?” “你怎么上来了?” “山下的阻力消失了,我便上来了啊!” 众人将信将疑的试着走下一阶,果然毫无阻碍的回到了原处。他们又接连试了数次,甚至有人直接回到山脚再跑回来,的确已经毫无阻碍。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群轰然而散,在外面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直奔出口而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山外人的疑惑,在这些弟子七嘴八舌的将山中事一一解释清楚之后,各大阵营的长老们大手一挥,齐齐朝着无忧山进发。 他们很轻松到了山下,又很轻松的登上了山阶,最后在一百余阶高处的平台上停下时,他们不得不承认了两个事实:他们登上了无忧山!他们将要止步于此! 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登上无忧山的欣喜,一道屏障隔断了他们所有一步登天的梦想。 即便有见识广博之人认出了这是一道守护宗门的阵法,但极尽在场数百人的阵法认知,也只能判断出此阵归于五行阵法之类。至于破解之法,几位熟悉阵法之人商量了许久,没有理出一丝头绪。 在众人商量着破阵之法时,姜灵搂着偷偷流泪的陶真,与邰笙站在一起看向高处,仿佛透过阵法看到了圣地的最深处一般。 “师姐,挚启他?” “死不了!”邰笙的语气十分肯定,让姜灵怀中的陶真也抬起了头。 “师姐为何如此肯定?” “师父曾说过,无忧殿是他离开偌寒涧的契机,可从没说过是他离开人世间的坟墓!” 邰笙话带调侃之意,但想起师父与挚启的种种纠葛,姜灵莫名的对他活下来有了信心。她伸手擦干陶真脸上的泪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在几位阵法大家从商量变为争执,最后险些打起来之后,众人决定暂时驻扎在无忧山中。然后分出了数十个小队,沿着无忧山尚能自由走动的地方全面搜索,以求能在破解阵法之外找到一条别的登山之路。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哪一方都不曾有好消息传来。即便是有远道而来的大宗门陆续抵达,但仍然不见有任何变化出现,所有人都只能站在这道屏障前望山兴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现麒麟 时间来到第八日的时候,无忧山开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许多最早聚集在此的修士已经生出了离开的想法。 “诸位,若是有什么建议就趁早提出来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无忧山下驻地,一座用新伐的木头搭起的木屋中,各大宗门的长老们聚在此地,试图找出一个突破屏障的方法。 “阵法上我们已经竭尽全力。虽然是知道是五行阵法,但没有丝毫破解的头绪。七日之内想要破阵,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几日各宗长老、弟子们将无忧山搜了个遍,不曾找到一处可以突破的地方。” 一个个坏消息传来,场中的所有人都拉长了脸。数百人远道而来,耗费了这么长时间,岂能这般狼狈离场。尤其是安庆府的众人,耗尽宗门之力准备了一年之久,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入圣地而空手归的结果。 “既然智取无方,那就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强攻!” “强攻?” “不错,集中所有人的修为攻击阵法,强行破阵!” “可是我们还不曾摸清阵法的根脚,若是有什么差错……” “我们只有七天时间了,如果这次不能进入无忧殿,一年之后的无忧山开启,必然是整个南朝修行界齐聚。到时候在座诸位几人有把握,能从雾隐山等大宗门手中分一杯羹?” 一席话让所有人思量起来。他们只是占着地利赶上了无忧山开启,若是天下宗门齐聚,别说是雾隐山,就是周边州郡的大宗门便能将在场的多数人拦在门外。于个人、于宗门,他们心中都认同了这种办法。 “说的不错,与其一年后拱手让人,不如现在赌一把!” 一句话说中了所有人的心声,让这项决定以极快的速度推进着。不到一个时辰工夫,众人便将人员调配,地点选择以及意外应对等许多问题安排妥当。当这些人走出木屋之时,心中都充满了对破阵入圣地的憧憬。 几个时辰之后,无忧山中响起了数道“轰隆”的巨响,将大江的流水都震得失了方向,在江面上卷起阵阵浪花。这是他们商定的方法的其中一步:先分散攻击阵法,找出薄弱点之后再集中所有人的力量一举破之。 数百人在无忧山周遭来回奔波,井然有序的轮换出手,将冷清了五百年的圣地搅得十分热闹。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无忧山顶下方不远处,有一座保存完整的大殿。此时有一位少年正坐在大殿门口,满脸无奈的看着他们的徒劳之举。 “要是他们能听见我说话就好了!” 少年轻叹一句,伸手对着身前的空处推了推,一股无形的阻力挡下他的双手。他苦笑一声,拍了拍肩头蹲着的幼猫模样的灵兽,继续坐下来欣赏山下的惊人动作。 从山腰的数座大殿坍塌,到自己出现在这座位于山顶的宫殿,挚启一直都处在迷蒙之中。他只记得被一片烟雾迷了双眼,然后在一阵腾云驾雾般的翻滚中失去了意识,当他再次醒来时,就到了这座四面被封的大殿中。 四面被封说的并不是宫殿内部。宫殿内部除了有些空荡之外,各个偏厅、侧殿十分通畅,器具、壁画、刻饰都保存的十分完整,真正被封住的是离开宫殿的途径。 自昨日在殿中醒来,他翻遍了宫殿的每个角落。可除了一眼可见的这些东西之外,没有找到任何与圣地过往有关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只能尝试到周边继续搜寻,可当他走到门口时,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了回来。 已经习惯了无忧山种种异象的挚启并没有当一回事,而是转身走向大殿后门。可当他再次撞上屏障,并将所有可以出入宫殿地方都试了个遍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困住了——而且是被一个自己看不懂的阵法困住了。 失了自由之门的挚启只得回到殿中,将其中的所有东西再次检查了一遍,就连大殿中央麒麟雕像的须发都一根根的查了个仔细,可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束手无策的他最后只能颓然的坐在门口,等待这个阵法有自己消退的那一天。 可就在今天,挚启刚从修炼中醒来之时,山下突然出现了阵阵剧烈的轰鸣之声。他在门口跳着看向山下,努力了数次之后终于瞥见是山外的众人正在攻击无忧山。 开心的挚启如同得见久别的亲人一般,兴奋的对着山下大声喊叫着。但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呼喊,山下之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他蹦到高处挥手示意,他们也似乎视而不见。 折腾了一个时辰之后,筋疲力尽的挚启喘着粗气躺在了大殿门口。此时他心中想的是:有些声响也好,至少不觉得孤独。 “哎呀!吵死了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挚启吓得“唰”的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环视大殿一周,却不曾发现声音的出处,他用力的揉了揉脸,想要确定是否因为疲惫而出现了幻听。 “小家伙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呆着,走来走去的惊扰到老人家了,你知道吗?” “谁?谁在说话?”挚启还是没有找到声音从何处传来。 “你这小家伙不仅无礼,还蠢笨!我就在你眼前,你居然看不见!” 眼前?挚启将眼前可见的所有器物都一一过目,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大殿中最显眼的东西上——一个高丈许的麒麟石像。 他绕着雕像转了一圈,疑惑的看向高处的麒麟头,却与两只转动向下的石眼对视在了一起。 “啊!” “叫什么叫,没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神兽吗?” “你、你是活的?” “废话,我可是神兽!” 挚启贴在雕像边仔细听了片刻,声音的确是从麒麟石像中传出来的。只是他绕了几圈后发现,石像除了那双能转动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活着的迹象。 “神兽前辈一直在这石像中?” “什么叫在这石像中?老夫本体就是麒麟,只不过被那……反正我就是它,它就是我,你问这么多干吗?” “那个,麒麟前辈,我只是想打听一下该如何出去。” “出去?为何要出去?” “晚辈稀里糊涂的到了这里,想下山与几位好友汇合,可是却被困在了大殿中。” “困住了?稀里糊涂进来的?不对不对,你应该……也不对!” 麒麟似乎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石质的眼珠不停的乱转着。挚启伸出右手贴在石像上,感受到一股浩然的力量在雕像内部四处窜跳着。 这种混乱持续了半刻钟后,挚启突然觉得手心传来发烫的灼热感,他低头发现整个石像表面都泛起了一阵红色。 “吴忧!你个王八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兽神大阵 夹杂着兽吼的叫骂声突然响彻大殿,吓得挚启赶紧退后了几步。 “骗老子跟你回来,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结果老子睡了不知道多少觉了,你人呢?” 麒麟雕像随着他的怒气变得通红,将大殿炙烤得火热,巨大的咆哮声更是让整座无忧山都跟着颤抖。虽然声音不曾传出,但山体的振动却让山下的众人错以为是攻击阵法有了成效,手下的术法更勤勉了几分。 持续到叫骂声越来越响,里面还夹杂着许多挚启摸不清头绪的人与事,似乎与无忧殿的过往有关。只是他此刻已经被麒麟的怒火逼迫到了大门口,根本无心理会他口中的所提到的往事。 “前辈,手下留情啊!” “咦?忘了还有个小家伙了!” 不知是发泄够了还是顾及挚启的小命,麒麟的怒火飞快的得到平息。石像也在片刻之间便褪去火红颜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大殿与无忧山的种种异象也平静了下来。 “小子,你叫什么?” “晚辈挚启。” “是你激发了‘兽神阵’?” “兽神阵?” “你连兽神阵都不知道?不对,你也不是土行修士,怎么会到麒麟殿?说,你到底是谁?” “我……!” 面对眼前这个思绪有些混乱的神兽,挚启不得不谨慎的将无忧山内外的经历一一道来,生怕一不小心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听到挚启的描述,麒麟像双目停滞,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当中。当他提到山下发现尸骨与令牌时,呆滞的双目重新转动起来。 “原来已经过去了五百年,而土峰令也没有送出去,却被你无意间觅得。”石像双目盯着挚启手中的令牌,感叹了一句。 “五百年前无忧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百年前啊……” 许是令牌让他忆起了除却愤怒之外的记忆,他沉默了良久,然后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五百年前灾难突至之时,这位麒麟正在石像中沉睡。被天崩地裂的动静惊醒的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传讯将开启无忧山最强的阵法——五行兽神守护大阵。 兽神阵是无忧殿耗费数百年时间与无数资源构建的防御阵法,初衷是用来抵御不可抗力的侵袭,算得上是当时的南朝的第一大阵。 当初无忧殿的开创者——吴忧祖师提出这个阵法的想法时,门中无论长老与弟子大多十分不解。无忧殿作为当时如日中天的修行届第一宗门,不仅祖师与诸位长老正值鼎盛之年,门下弟子也是传承有序、人才辈出,整个宗门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上升势头。放眼整个南朝,没有任何人或者宗门能对无忧殿造成威胁。 可是门人虽然不解,但还是毫无保留的投入了阵法的构建当中。谁能想到历时二百年有余,将门中资源耗去大半的兽神阵,仅仅在建好的后的第十年便派上了用场。 兽神阵一旦开启,将会封锁整个无忧山顶,无论敌友都会被封印在阵法中无法出入。土麒麟并不知道当时山顶的状况,他接到传讯之后不久,就有五道光华从山顶降下,落入麒麟殿在内的五座大殿中。 而这五道光华,正是开启兽神阵的阵钥,也就是与这块令牌相仿五块令牌。他在开启阵法之后将令牌取出,然后将它交给了一位奉命而来的弟子之后,就因为消耗过度陷入了沉睡中。 当他再次醒来之时,听见的是山外的轰鸣,看见的便是眼前的挚启。 “这块令牌居然是兽神阵的阵钥!那岂不是我们将阵法关闭,便能登上山顶理清真相?”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兽神阵需要五枚阵钥齐聚才能开启,而如今不过才开启了两殿而已。” “两个?也就是山中还有一人拥有令牌?” “不错,你既然不是无忧殿的传人,自然是不懂激发兽神阵的方法,想来那人应该与无忧殿有些渊源。” “原来如此,可山下那些人为何被挡在了山腰,之前我登山之时分明没有阻碍?” “兽神阵开启之时一旦被再次激发,便会开启无忧山的所有守护阵法,这是当时吴忧特意安排的。要不是山脚的阵法五百年前被毁,他们连山腰都上不来。” “可有什么危险?” “有守护自然就有反击,只不过他们太弱了些,无法危及阵法本身,所以并没有什么危险。若是对守护阵法产生了威胁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挚启已经心中明了。山下之人分散成了好几拨四处攻击阵法,当然是无法对圣地的阵法造成威胁的。 可若是集中所有人的力量,结果就不得而知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山下的人正在这么做。 山腰的各州修行者们在势境长老们的调度下,已经连续不停的攻击阵法将近一天,许多人脸上都挂着灵力枯竭的疲态。 尽管各大宗门拿出了不少丹药供给众人所需,但终究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此时虽然攻击不曾停下,但声势比起刚开始已经弱了大半。 几位阵法大家不时前往各处查看,然后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可一天的时间过去,他们依旧不曾发现任何一处有松动的迹象。正在他们不知如何向大家交代之时,土麒麟的突然暴走给了他们指引。 他们沿着震动最剧烈的方向找到麒麟殿对应的位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当挚启在山上向麒麟问起众人的安危之时,他们已经将所有人聚在山下正对着两人的地方。 “几位,确定就在此处?” “方才的动静以这里最为强烈,我与几位同道勘察了许久,错不了!”回话的是一位自信满满的老者。 “既然如此,所有人休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还请诸位全力出手,成败在此一举!” 轰鸣不止的无忧山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盯着几位精通阵法之人划定的位置,脸色各不相同。在大江底的十天时间,他们见识了已经沦为残迹的无忧殿的种种手段,对这个昔日圣地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如今眼前这个被摧残了一天却没有丝毫反应的大阵,即便真的发现了薄弱之处,又有几分把握能一举破之呢?而真的破开了大阵,后面又会有什么手段在等着他们? 第一百七十五章 圣地之威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当所有人聚在一起,在几人的指挥下一同催动灵力时,身前的阵法居然响起“嗡嗡”筝鸣之声。 “快看,有变化了!” 几位领头之人看着阵法的变化满心欢喜,身后的士气低落的人群也响起了参差的欢呼声。各大宗门一马当先将灵力催动到极致,各州散修与小宗门也纷纷跟上,一时间各色光芒在阵法前亮起,将埋在漆黑江底的无忧山映照的更亮了几分。 “攻!”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如同军队一般修行者同时出手,璀璨的光芒让隔了半座无忧山的他都眯起了双眼。在阵法的轻鸣与身后轻蔑的笑声中,数百道光芒汇做一团,如同一颗五彩的金乌般撞向无忧山的守护大阵。 “咚!” 震天的巨响沿着山阶一路向上,将山中的草木震得簌簌摇摆,还塌了几座本就残破的庭院。但当这声音透过兽神阵传入麒麟殿,已经无法让挚启想象出原本的浩大声势。他只能看着山下光团从高处落下,如同陷入了泥潭一般缓缓推进着。 “来了!” 身后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只见原本压下的光球速度放缓,片刻之后僵持着停在了半空中。麒麟殿中一道微不可查的气息没入地面,与其他四道一同奔向无忧山四周。 就在这五道气息消失之时,原本笼罩了半座无忧山的无形阵法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筝鸣之音化作金铁之声,让山下众人纷纷闭目塞耳。 在几位阵法师眼中仿佛停留了许久的光球再次开始移动,不过并不是向着无忧山中,而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后退。 在守护阵法金光的照耀之下,光球开始加速回退,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回到了方才划定的位置。就在众人再次睁开眼睛时,被高高抛起的光球化作数百道璀璨的各色光芒,朝着它们原本汇聚而来的方向射出。 “啊!啊!” 漫山遍野的惨嚎声响起,无数人在地上四处翻滚,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全力一击会以一种更残暴的方式返回体内,在自己的经脉中肆虐着。 只是光芒闪烁的工夫,修为低的弟子们开始口吐鲜血,几个呼吸过后,那些毫无保留的长老们也纷纷压制不住伤势,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蕴藏着众人腾飞之梦的无忧山,顷刻间就险些成了他们的断魂之地。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你们选的薄弱点?” “你们不知道会反击吗?” 暴怒的人群对着几位阵法师恶语相向,他们只能拖着重伤之躯默默承受着。地点的确是他们选定的,但他们言明过对阵法的一无所知,原本责任不该由他们承担。可面对这么多轻重不一的伤者,他们也无心、无力去辩驳。 “你们都没事吧?” 偌寒涧众人围坐在一起,邰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还好冰主提醒我们留了几分力,只是内腑有些震荡,不妨事。” 姜灵有些不放心,起身将所有弟子查看了一遍,见到的确受伤不重之后,与邰笙一同向着受伤的人群走去。 偌寒涧虽然少理世事又个个面若寒冰,但并不是见死不救的冷血之人。哀鸿遍野的境况下,即便是昔日龃龉颇深之人,他们也会出手相救。然而他们的不计前嫌的善举,并不一定会被所有人接受。 “我们每个人都受伤不轻,为何偌寒涧就毫发无损?” 开口的是一位同样来自安庆府的宗门长老,他的话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也引起了许多人附和,其中最多的便是安庆府的修士。 “不错,莫不是邰冰主早就识破了阵法玄机,却隐尔不宣?” “我看他们是未尽全力,若是他们也能毫无保留,说不得这阵法就破了!” 好心相救却落得遭人诋毁,偌寒涧众弟子们个个都涨红着脸想要出言争辩,却被邰笙拦了下来。她走到这些叫嚣着的人前,给了他们一个轻蔑的微笑。 “若是你们对偌寒涧有任何不满,欢迎养好伤之后前往若寒山找我理论!”她对着其他州府的修士说完,转头看向安庆府的修士们。“至于你们,还有几天无忧山就要关闭,你们总要返回安庆府的。你们个个深受重伤,就不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邰笙,你是在威胁我们?” “威胁你们又如何?” “这么多州府的同道在此,你就不怕犯了众怒?” “你大可以试试!” 邰笙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人的心中都打了个寒颤。其他州府的修行者或许不了解她,但安庆府众人却想起来,她向来个是杀伐果断、随心所欲之人。眼见着剑拔弩张之势愈演愈烈,一位出身散修的老者出面试图化解矛盾。 “好了,都是为了无忧殿而来,我相信断然不会有人耍小聪明。而且偌寒涧虽然极少入世,但向来颇有侠名,诸位还是将自己的小心思压下,先安置好门下的伤者为好。” 老者的话给了双方一个缓和的台阶,他们对着偌寒涧冷哼了一声之后,散开了开始救助伤者。邰笙则领着偌寒涧众人在他们仇视的目光中,走出了无忧山的门户,回到大江中。 “安素,你领着门中弟子即刻返回若寒山。” “是,冰主!”安素面带犹豫,但没有反驳。 “夭夭,不管你回宗门还是折返建康府,也要即刻启程。” “可是……挚启师兄还在山中下落不明呢!” “他?他肯定活得比我久,你就别担心他了。” “夭夭,为何从山上下来,你就一直念叨着挚启?”姜灵疑惑得皱起了眉头。 “那个,师兄他人挺好的,而且他身边还有只很特别的灵兽。”陶真吞吞吐吐说完,邰笙与姜灵同时看向她。 “他什么时候有了只灵兽?” “这个……” 陶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始末,安素便接过话头将几人在灵植园与岩洞中的经历一一道来。提到岩洞中的灰色灵草与小灰时,众人的双目都亮了起来;而当说到几人因为小灰在山上与旁人的冲突,邰笙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这么说,灵兽之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恐怕是瞒不住的。” “行了,这事我自有安排,你们先走吧。” 邰笙沉默了许久,还是选择让众人先行离开。陶真几人尽管不舍,但依然一步一回头的向着江面行去。邰笙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长长的舒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魂蛋与忘忧丹 此时在无忧山顶的麒麟殿中,挚启见着他们安全离开,也靠在殿门口松了口气。 “看来你有几个聪明的朋友。” “我们这般年纪都还有几分儿时的机灵。” “是啊,当初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聪明绝顶,要不是遇到……”他顿了一下。“不对,你说我老糊涂了!” “唧唧!” 好像赞同挚启的话一般,腰间的小灰突然叫了两声。想起方才天崩地裂的动静它都不曾惊醒,如今却恰逢其会的醒了过来,挚启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 “什么鬼东西!” “唧唧!” 仿佛对麒麟的轻蔑称呼有些不满,小灰从挚启腰间跳到肩头,对着石像龇着牙叫了两声。对于突然出现的小灰,石像的双目上下转动了几次,然后失声叫了起来。 “你是那个、那个小家伙!”麒麟的声音有些激动。 “前辈认识小灰?” “小灰?你叫它小灰?” “对啊,这是我那些聪明的朋友给它起的名字。” “若是你知道它的来历,怕是就后悔想了这么个名字了。” “还请前辈赐教。” “这个要从我刚认识吴忧说起了。” 据麒麟模糊的记忆,在不知多少年前的深秋,初出茅庐的他与吴忧以及一位袁姓男子相识在大江上游的某处,在一番友好的交谈之后结伴同行——在他口中是被吴忧诓骗。 吴忧二人的目的地是南朝极西之地的那片让人谈之色变的密林,正好与麒麟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一拍即合。 那时的吴忧除了身边的同伴,还是一位在修行界四处闯荡的孤家寡人,麒麟更是年轻力壮不畏天地,三人的想法是穿过连绵千里的丛林,看看南朝之外的天地。 然而他们还不曾到达丛林中心,只是在外围绕了几天之后,便因为他口中不能说的原因无奈折返。正是在返程途中,在密林的外围发现了那时还未睁眼的小灰。 当时的小灰如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般,躺在林中的一颗大树下。一团团诡异的灰色灵力围绕着它,让四周众多虎视眈眈的强大野兽望而却步。 此时的吴忧三人正处在宏图未展的失意中,见着如此奇异的小兽,顿时便来了兴趣。他们毫不顾忌的将小灰抱起,准备带着它见识一番南朝的大好山河。 然而他们刚走出丛林,失去了灰色灵力的环绕之后,小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起初他们以为它只是饥饿,可在两人尝试了各种兽乳与食物之后,小灰的衰弱依然毫无没有放缓的迹象。 正当三人束手无策之时,途径了恰逢内乱的南朝的一片战场。尸横遍野的景象让他们心有不忍的准备绕行,可就在踏入战场边缘之时,一股灰色的能量慢慢汇聚,涌入了吴忧怀中的小灰体内。 而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灰,竟然在这种环境下渐渐恢复了生机。这样的情景让他们欣喜的同时,也知道怀中的小兽绝不简单。 从此他们游历的同时,也带着小灰穿梭在各个战场中间。内乱的南朝并不缺纷乱之地,小灰就这样在硝烟四起的江河中茁壮成长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灰睁开了双眼并与三人有了很深的羁绊,他们也注意到不单单是战场,只要是经历了惨事的死地,都可以为小灰的成长提供养分。而它吸收的,正是这些地方的怨力与死气。 此时的三人并没有在意它诡异的成长方式,毕竟天地万物各有不同,以死地为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们两人两兽就这样四处游历了多年,但小灰虽然灵动了许多,却始终不见成年的迹象。 随着吴忧自极北之地的山上下来,在大江畔的太平州创立了无忧殿,他们便都在无忧山安顿了下来。 三人在游历中经历了许多,也见识了许多之前不曾触碰的东西,便开始在无忧山潜心修行。小灰则在无忧山中四处玩耍,并在一座潭底的岩洞中安了家。 直到有一天,修为业已臻至极境的吴忧来到小灰的新家,并发现了其中的几株古怪的灵草后,才真正意识到它的惊世骇俗。 “魂草?” “不错,就是魂草。” “对于世间灵草我也略知一二,为何从不曾听闻过魂草之名?” “因为你离它太远了。魂草是当时整个修行界唯一一种突破念境的丹药——忘忧丹的主材!” “念境?!” “既已知天命,便思念达天地,命境之上便是念境!” “命境之上……的确是太远了。” “现在你知道给它起如此幼稚的名字,有多可笑了?” “那他应该叫什么?” “那时吴忧已经触碰到念境的屏障,也察觉到想要突破念境,便要凝练魂力让灵魂得以升华。而当他见到这小家伙居然可以吸收世间死力转化为魂力,并培育出灵草时,便理所当然的将这种灵草称之为魂草,它自然也就唤作魂兽了。” “魂兽?!” “它当时还小,又在无忧山中到处捣蛋,我们就叫他‘小魂蛋’了。” “噗!”听到这个名字,挚启笑的喷了出来。“这名字还不如小灰呢!” “这名字可是所有人一起想出来的!毕竟无忧殿的能成为修行圣地,除了吴忧修为高绝与不吝传承之外,忘忧丹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忘忧丹的主要功劳都得归到它身上,这个名字可是无忧殿对它的奖励!” “无忧殿实力问鼎南朝,又有忘忧丹这等神物,为何还会成了这般景象?” “魂草百年破土,又百年成熟,还得是这小家伙不偷懒的情况下。除此之外,需要的辅材也是世间罕见之物,成丹率又不高。算下来百年能得一颗已是大幸,你当时地里的大白菜呢?”石眼向下投来鄙夷的目光。 “而且只有修为到达命境之极才有资格服用忘忧丹,这世间命境修士已是少有的绝顶人物,更何况命极之人!” “那无忧殿遭难,是否与忘忧丹有关?” “不知道。”麒麟沉吟了许久才答道。 “若是我将小灰带出无忧山,是否会被旁人认出其来历?” “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 “废话!小家伙当年在无忧山四处捣乱,见过它的人岂止千百。即使是知道它与忘忧丹关系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如今是否健在,或者留下过什么线索,谁又能说得准。” “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是无忧殿的开山元老?” “你就不能问点我知道的?” “那好吧,忘忧丹的丹方呢?” “你这次算问对了,这个丹方……”麒麟洋洋得意的说了两句,却突然停了下来。“好啊,在这等着我呢,归根结底是想谋取丹方!” “前辈,无忧殿消失五百年,物是人非,这丹方留着又有何用?如今小灰既然愿意跟着我,若日后有机会让忘忧丹重现于世,也算是对无忧殿的一种缅怀。” 挚启话音落下,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石像的双目停止转动,望着殿外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肩头的小灰此时已经跳到了石像的头顶,顺着它的朝向看向远方,也蹲在那里没有了动作。 许久之后,殿中响起了一道叹息声。 “唉……的确是物是人非了,就连吴忧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挚启没有接话,麒麟殿再次安静下来。 “它既然跟了你,丹方我自然也不该吝啬。”他顿了顿。“不过当时为了炼制忘忧丹,吴忧曾邀请天下第一药炼师,有着‘丹圣’之称的凌焕来无忧山常住,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小家伙的外人。 如今过去了数百年,不知他是否还活着。不过想来就算他死了,也断然不会将这些秘密一同入土。日后若是遇到他或者他的传人,切记要小心。” 他说话的同时,双目射出一道光芒在地上刻画着丹方。当挚启看到丹方提及的十八种灵物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他在无忧山中得了的魂草,其他的十七种灵物中,只有两种是他在这些年的修行中听闻过的。而这两种灵物中,他还有幸见过一种,那便是隆兴府外水灵眼中央的“窥真池水”! 挚启随着的麒麟的目光将整个丹方记在脑中,地上的痕迹也在闪烁了几次之后淡去。他在记忆中再次回顾了一遍丹方,心中感叹着无忧殿曾经的辉煌。 就连“窥真池水”这种难得之物都只是忘忧丹的十八种原材之一,而他们还每隔百年便能炼出一炉,可见无忧殿当时的盛极一时。 如今能从麒麟口中得知、而他又愿意说的消息已经全部知晓,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前辈,我该如何从这里出去?” “不知道!” 挚启望着那双与他对视的石眼: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江边客栈风波起 无忧山在十月的望日这一天缓缓关闭了门户,无数满怀期待而来的修行者,拖着重伤未愈的残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山中。 他们本想在江底继续等待,但伤势不允许他们再耽搁,无奈之下只得返回江边的驻地中。而此时仍有不少闻讯远道而来之人,见着错过了日子,便索性在这里住了下来,萧条了半个月的驻地又再次热闹起来。 有人来便有人走。随着这些见证了无忧山种种异象的修行者离开太平州,无忧殿时隔五百年再次现世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惊动了南朝修行界的所有大小宗门。 无数怀着各自目的的修行者启程,从南朝的各个方向朝着太平州汇聚。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原本只有一座小营地的大江畔,便形成一座全部由修行者组成的小城。而此时距离下一次无忧殿开启尚有十个月时间,外面仍有源源不绝的修行者赶来。 除此之外,无忧山阵法密布的消息也在修行界中不胫而走。各大宗门听闻之后,开始在南朝各地拉拢阵法师加盟,开出的条件更是一个比一个优渥,一时间阵法师的地位在修行界空前高涨。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可靠的说法也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据传无忧山阵法极为强悍,非人力可破。若想进入无忧山,必须要集齐对应五行的五色令牌,方可顺利开启昔日圣地之秘。 消息刚传出之时,大多数人都嗤之以鼻。且不说这世间没有破不开的阵法,若真要是有这五块令牌存在,为何五百年都不曾听闻,却正好在无忧山现世之时才传播开来? 而当传播者将五块令牌的大致模样描绘出来时,许多经历过无忧殿时代与熟知典籍之人纷纷沉默,更是有许多有心之人已经有了打算。 时间来到四月的时候,此时距离下一次无忧山开启还有半年时间。南朝修行界除了雾隐山不曾出现之外,几乎所有宗门都派出了命境长老与精英弟子入驻无忧城——那片大江畔的营地发展而来的大城,甚至临安还派出了一支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驻扎在无忧城外。 各大宗门在城内合纵连横,牵动着整个修行界的格局,一个巨大的风暴正在无忧城中缓缓凝聚。 就在这个所有南朝修士都朝着太平州汇聚的当口,离无忧城不到五十里的大江下游官道上,一位背负麻布包裹的长剑,面色冷峻的少年正在向太平州外行去。 他没有骑马,却步履如风,肩头露出的剑柄上还趴着一个灰色的小猫,俨然一副携宠游历的江湖客模样。 与官道上纵马西行的人群相比,步行向东的他十分引人注目。又是一阵烟尘扬起,一行五人的队伍停在他身前。 “兀那少年,可知无忧城如何走?” “沿江西行五十里,便是无忧城。” 这已经是一路行来第四批向他问路之人。除了源源不绝赶往无忧城的修行者之外,路旁还多了不少靠着这些来往的仙师们营生的凡人。比如此刻挚启眼前的这座略显简陋的客栈,便是这半年才出现的。 正值中午时分,嘈杂的客栈大堂中已经坐满了食客。这些人多是为无忧城而来,见着挚启一副江湖客打扮,倒也不以为意。 店中伙计被满堂的客人呼来喝去,根本无暇招待刚进门的挚启,他随便点了些吃食,找了角落里唯一空着的桌子坐了下来。 “听说了吗,焚天宫有大动作!” “什么动作?” “据说为了这次的无忧山开启,他们请了两位闭关数十年的命境长老出关,带着位列人秀榜、并且在半年前进过无忧殿的白炎前往无忧城,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啊!” “这算什么!我可听说平江府的玄杳嵊不仅出动了命境修士,就连人秀榜位列第四的榆婧都已经在路上了!” “榆婧!”听到这个名字,正吃着的挚启顿了顿。 “榆婧?她不是已经突破势境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为了能确保抢先登上无忧山,她刻意压制修为,将境界停留在了御境巅峰!” “玄杳嵊就不怕她折在了无忧山?” “以他们的实力,怕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也不知雾隐山是否会派人前来?” “圣地得有作为圣地的派头,就算他们要来,也不会参与到无忧城的勾心斗角中,恐怕要到临近开启之时才会出现。” “是这个道理!” 喧闹的客栈中,天南海北的修行者口中议论的,都是无忧殿与各大宗门的轶事。挚启又陆续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但多是道听途说,传到这些人口中已经是三分真七分假了。见着没有多少值得关注的消息,挚启认真的应对起眼前的食物来。 客栈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时还有几个旧识在此巧遇,让堂中的食客对于新进来的客人都不免会看上两眼,以免错过了老友重逢的机会。 挚启并没有这种想法,心思全放在身前的方桌上,就在他即将吃完之时,客栈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两男一女三人,都是华冠丽服的年轻人。不俗的气质配上身边不凡的养兵,尽管高高在上的神态中显露着对高声喧哗之人的鄙夷,但对于这几个明显出身于大宗门的年轻弟子,大家还是选择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三人看着此刻被各色人群挤满的大堂,又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最后看向远处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走了过去。 “这位朋友,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不知可愿意早些出门赶路,我们愿意资助些路费。” 三人中略高的男子丢出一块银钱在桌子上,满面笑容的看着正在对付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的挚启。 挚启伸出筷子止住滑向他的银锭,抬头看见三人得意的笑脸和有些熟悉的衣着,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怒色。 “不愿意!” 挚启干脆的拒绝让三人愣了一下,但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方才开口的男子突然感到自己手中一沉,刚丢出的银块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回到了自己手上。他面色猛地一变,得意的神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阁下有些手段,但我们一路从平江府行来,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人的拒绝!”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再遇榆婧 “平江府!” 三人进入客栈后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这些佯装吃喝的食客眼中。当他们走到挚启桌前时,食客们都毫不怀疑的猜测挚启会手下银钱,退一步直接离开客栈。 可万万没想这个面无表情,一身江湖客打扮的少年,不仅直接出言拒绝,而且还是一位隐藏极深的修士。 “他们不会是玄杳嵊的弟子吧?” 尽管只是无心的猜测,却引来了堂中多数人的赞同。青绿色的衣着和霸道的行事风格,再加上实力不俗的年轻修士,若是平江府有一个宗门能配得上这样的派头,恐怕也只有玄杳嵊了。 低调的少年高手对阵强硬的大派弟子,这是世间修行者最爱看到的戏码。 “你们说最后谁会服软?” “肯定是这少年,且不说玄杳嵊的宗门实力,便是眼前这几位弟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倒是看好这少年,就凭刚才那一手将银子送回的手段,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与身前三人的饱含怒气的目光中,挚启不紧不慢的将盘中最后的食物塞入口中,将筷子轻轻放在桌子,抬头一道精光射入三人眼中。 “那现在试着接受,也不算晚!” 与目光一同射出的,还有手边的一双筷子。筷子在桌面上划出一声轻响,很快的就到了他们身前。三人见着挚启的小手段,轻蔑的笑了笑,同时伸出双手抓向筷子,试图以最轻松迅捷的方式将其接下,好在众人面前显露几分实力。 可就在他们即将抓住之时,眼前径直飞来的筷子突然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针般的碎屑从他们手中滑过,在掠过他们身边之后,没入了身后的柱子中。 而他们三人的手、脸之上,有细小的血痕缓缓渗出。 “啊!你竟然伤了我的脸!” 尖锐的女声在客栈中回响,这下连那些不愿意凑热闹的食客也纷纷侧目。俏丽的面庞添上几道血痕,倒也别有份美感,只是这张脸的主人并不这么认为。悲怒相加之下,竟有泪珠从眼中滑落。 “混蛋,竟敢伤我师妹!” 两位男子牙龇目裂的拔出身后的木剑,堂中的围观之人立马散开,让出了大片位置给四人。客栈的伙计们躲到柜台后面,与瑟瑟发抖却又心疼桌椅的掌柜祈祷着莫起纷争。 或许是他们的诚心得到了回应,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天籁般的女声出现,阻止即将爆发的争斗。 “两位师弟,住手!” 两位男子听见这道声音,硬生生的收回了已经刺出的木剑。众人回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位身着青绿色裙衫,带着头环的年轻女子盈盈而立。 她缓步走到三人跟前,看着他们脸上的血痕眉头轻蹙,然后挥手间一片绿芒升起,三人脸上的伤势顷刻间便消弭不见。挚启见着这位与他隔着而立的女子,面色有些复杂。 “多谢榆师姐!” “好神奇的术法!” “姓榆,难道是榆婧!” “我看八九不离十!” 随着三人对着女子行礼,大堂中围观之人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来历。看到这位除雾隐山之外的修行界第一天才站在自己眼前,众人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他们纷纷挤向客栈的角落,想一睹这位天才少女的真容,而此时一直端坐在桌旁的挚启就显得有些刺眼了。 “多谢这位道友手下留情!”榆婧对着挚启微微躬身。“敢问道友名讳?” 挚启没有应声,甚至没有抬头。榆婧身后的三位同门见着他的无礼,怒气上涌的便要出声,却被她挡了回来。围观者见这位人秀榜第四的天才遭到冷遇,也纷纷出言指责挚启的傲慢。 可榆婧似乎不以为意,她缓缓走到桌前,正要再次开口之时,身前的男子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张有些陌生却让他记忆深刻的面庞。 “榆姑娘,好久不见!” “挚启!是你!” 见着眼前闻名于整个南朝的少女脸色剧变,失声叫了出来,众人也在记忆中开始搜索关于挚启的信息。 在两年时间内经历了翻天覆地之变的人秀榜上,始终排在榜末却从来不曾掉出榜单;若寒山下凶性大显,在年轻一代修士中留下“血煞”的凶名;半年前无忧殿第一次开启,深入无忧山之后音讯全无。 一桩桩旧事在他们脑中闪过,他们才注意到眼前这位少年,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不输于对面少女的名声。 “听闻你深陷无忧山,看来是谣传了?”榆婧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震惊。 “我的确曾深陷其中!”挚启端起身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淡淡的答道。 “那你……”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榆婧没有问出口。挚启自然也不想她问起无忧山之事,心安理得的沉默着。 直到榆婧的目光停留在他背后的剑柄上不再移开,他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件被天下修行者觊觎的东西。 “你背后那个,便是出自无忧山的灵兽?” 此话一出,客栈内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挚启身后的剑柄上,尽管如同幼猫一般的小灰此时还睡着,但依旧在人群的注视下不安的翻了个身。挚启感受到四周粗重的呼吸声,看着榆婧的目光眯了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在无忧殿得了灵兽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若不是他陷入无忧山生死不明,已有半年不曾现身,在他刚踏入客栈时恐怕就已经被有心人认了出来。 如今榆婧点破了他的身份,根本不用特意挑明小灰的存在,它一样会在众人的目光中无法遁行。虽然不知榆婧的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当她投来歉意的目光时,挚启回应的是冷漠的面庞。 “不错,正是它!” “真是的那只灵兽!” “出自失落圣地的活物啊!” “还是一只至少活了五百年的灵兽!” 得到挚启肯定的答复,堂中的修士们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激动,纷纷感叹出声。这一次客栈偶遇,不仅让他们见到了两位名声大噪的人秀榜俊彦,更是有幸一睹圣地灵兽的真颜,实在是不虚此行。 但也有不少心思机敏之人已经偷偷退出客栈,将此处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场本该在无忧城凝聚而成的风暴,只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已经有向东移动的趋势。 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云汇聚 “是我害了你。”榆婧面带歉意的低着头。 “反正也不是头一次!” 挚启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满是讥讽之意。榆婧身后的三人作势便要冲上来,却被她拦住。 两人饱含深意的对话,以及颇有故事的神色落在众人眼中,令堂中再次掀起一阵喧哗。虽然未听闻两人曾有过别的交情,但显然眼下正在上演的一切,并不是同列人秀榜这般简单的关系。 “你还是尽快离开吧,无忧城离此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榆婧不顾满堂议论声劝诫道。 “那你们玄杳嵊呢?”挚启不屑的笑了笑。 “我们……” “我本就是要走的,却被你身后的几位耽搁了。而后被你挑破了身份前路凶险,可又好心的劝我离开。好人坏人都让你们做了,玄杳嵊便是这般做派?” “你敢辱我师门!”身后的三位同门再也忍不住。 “我是不是侮辱了你们玄杳嵊,待我走出这扇大门,你们就能看到!” 冷笑声入耳,挚启斜瞟了榆婧一眼之后走出了客栈。片刻之后,客栈中的所有食客纷纷起身冲出门外,牵马上路一气呵成。 他们簇拥着跟着最前方的那一匹独骑,逆着一路前往无忧城的队伍扬尘而去。不过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客栈中除了掌柜和伙计,剩下的便只有榆婧四人。 “榆师姐,我们?” 四人名为师姐弟,但榆婧打小便有天才之名,为人又并非热心之辈,因此彼此之间并不算亲厚。 如今见着她与挚启似乎纠葛颇深,又面带愧意的模样,他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们……也追上去吧!” 榆婧犹豫的久了些,当他们走出客栈大门之时,店内外已经看不到一个修行者。但官道上烟尘四起,还有不少本该前往无忧城、却被长龙般向东的队伍吸引而改道的的修士,都为四人指明了方向。 最前面的那匹马走得并不快,所以后方的跟随者虽然脸色急切的想要上前,却始终无法快起来。 倒是不少爱凑热闹的修行者跟在一旁,加上对面陆陆续续改道加入之人,本来只是占了半边路的队伍,很快就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着最前方的那个人越走越远,有不少心急之人与往西而去的道友们起了冲突,吵闹声让本就热闹的官道上更添几分喧嚣。还有许多远道而来不明所以的修士,好奇的到处打听着。 “兄弟,你们是哪个宗门的,为何不前往无忧城,却浩浩荡荡的往东去了?莫非我们走错路,无忧城在东边?”一位颇有几分机灵的年轻人凑到队伍中。 “你没走错,无忧城就在西边五十里外。”答话之人见着前方拥堵的队伍,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既然在西边,你们这么多人的宗门,在无忧城也能占得一席之地,为何却朝着反方向而去?莫非无忧城出了什么事?” “我们不是一个宗门的。得了兄弟,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我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吧。” 男子停下来眉飞色舞的说起了方才客栈中的见闻。玄杳嵊、人秀榜、五百年以上的灵兽等等字眼,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驻足。此时这条拥堵不堪的官道上,还有许多进退不得之人,以自己的方式讲述着同样的故事。 这些多是些出身散修或小宗门,明白自己即便跟上也只是凑个热闹,对谈论中的所有东西都无力染指分毫。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将水搅得更浑些,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在这帮有心人的推动下,一时间挚启从无忧山脱困而出的消息,沿着大江南岸的官道传向整个南朝。无数原本赶往无忧城的修行者,听闻这个惊人的消息后只犹豫了片刻,便转道向东追逐而来。 “爷爷,你说这个挚启,真的是几年前我们在衡州见过的那个吗?” 在离无忧城颇有些距离的太平州西面,一位着黑袍的老者与一位红裙女子缓行在官道上,听着不时传入耳中的议论声,望着西面小声交谈着。 “当然是他,六年前我在那偏远县城就看好他,可惜之后他行踪不定,一直没机会将其引入山中。后来重定人秀榜之时,我强行将他安在榜末的位置,还惹来不少老家伙的非议。 即便是这两年他在年轻一代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可两年的人秀榜评定,他依旧在最末的位置。这次我非得将他带回去,使劲打打那帮家伙的老脸!”老者语气听起来颇为高兴。 “可如今他身上藏着无忧殿的秘密,整个南朝修行界都在关注着他,哪是轻易能带走的?”红裙女子泼了盆冷水。 “别人或许不行,爷爷我肯定没问题!” “您可别吹牛了,当初不就没带走?”女孩撇了撇嘴。 “当初是他自己不愿意,而且身后还有个深不可测的书生,强扭的瓜不甜。” “那你如何知道现在他便愿意了?” “如今他举世皆敌,没多少地方可以去了。” “听说他跟偌寒涧关系不一般。” “如今的形势,除非是那久未入世的冰老头出面,否则他们就算再亲密,偌寒涧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承担整个南朝修士的怒火。”老者神色异常笃定。 “爷爷看来已经有十足了把握了!” “这几年山中那些老家伙,仗着新晋的后辈天才总在我面前夸耀,若不是还有你这个孙女撑着,我这老脸早就丢尽了。这趟如何也要将他带回去,和你一起给我们这一脉涨涨脸!” “您别激动,说了这么多,先喝口水。” 见着老者满布沟壑的脸上有些潮红,少女递过了一个水袋。 “还是孙女最疼我了!” “我是想让您喝完能走快点。就您这速度,等我们到的时候,他怕是早就被人分食了!”少女没好气的数落道。 “连孙女都嫌弃我老咯!” “您赶紧的吧,再啰嗦几句,咱就连汤都喝不上了。” “走啦走啦! 第一百八十章 各显神通 在一老一少结束对话、继续启程的同时,大江畔太平州的官道上,一场人数不太对等的对话才刚刚展开。 “挚道友,我们艮土门诚心相邀,不知可否再考虑一二。只要你点头答应,日后门中你的地位与我这个门主相当。”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棕袍的魁梧中年男子。在不久前,他们一行十余人冲出拦住了挚启的去路,并直言邀请他加入宗门。 见他一直沉默着没有答话,对方又接连抛出了各种好处,试图在远处的队伍追上来之前敲定这场交易。 “道友,你可要看清当下的形势。如今你身后追兵无数,我们门主收下你可是冒着灭门的凶险,更不用说还有诸多承诺。做人可不能太得寸进尺!” “是啊,我们艮土门虽然不大,但向来重诺,只要进了门大家都是兄弟!” 身旁的门人附和着中年男子的话,脸上却尽是施舍般的高傲。挚启听着他们的言辞,似乎不是个修行宗门,更像是俗世的匪帮一般。 可惜他还来不及体会他们口中的兄弟情,身后尾随的队伍便跟了上来。 “远远的就望见一只不自量力的癞蛤蟆,你们艮土门本事不大,胃口倒不小!” “哼!你们跟了他这么远,还不是打着和我们一样的主意,只不过是有贼心没贼胆而已!” “那我就看看你们几只癞蛤蟆有多大胆!” 数道人影飞身而出,冲入艮土门的人群中。这些跟了挚启一路的尾随之人,经历了官道拥堵、莫名其妙的冲突,却因为担心失了先机选择处处忍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如今几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宗门,竟然敢在他们之前出手拦住了挚启,这让他们再也压不住满心怒火,一拥而上就冲了出去。 挚启立在原地没有动作,眼看着一群人从他马旁路过,冲进了艮土门在呼吸之间结成的阵势当中。 这十几个人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同为土修,连在一起的防御阵法颇为坚固。任由对面数道术法打在上面,除了几道清脆的“咚咚”声,看不到任何波澜。 “就你们这点动静,都不如俗世青楼画舫里姑娘的唱曲儿声!”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乌龟壳有多硬!” 说话间,数十道颜色各异的术法轰击在官道中央的土黄色屏障上,发出轰隆的震动之声,与不远处大江震耳欲聋的奔流声一起,将他们针锋相对的叫骂声淹没下去。 就在众人在短暂失聪的状态下盯着远处的交锋之地时,一双偷偷伸出的手出现在挚启身后,朝着他的剑柄摸了过去。 “好胆!” 不等挚启出手,一道蓝光从人群中射出,恰到好处的将接近之人逼退,在击中剑柄上的小灰之前化作一团水雾消散在尘土之中。 只有小灰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却又突然消失的凉意,睁开惺忪的双目扫视了两眼,然后又睡了过去。 此人的偷摸行径没有成功,却提醒了一直跟在身后的这些人,他们的目的是挚启与他身上的灵兽。如今面对这么多竞争对手,想要全部收入囊中已经不太可能。 可若是想将其中一个占为己有,此刻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而在看不出修为深浅的挚启与酣睡的小灰之间,后者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心中贪婪的小心思一旦滋生,便很难再将其扑灭。蠢蠢欲动的众人借着还未落定的尘土与四周的轰鸣声,缓缓朝着挚启接近。 挚启在从客栈中出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料想到了此时的结果,他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这些人,轻夹马肚再次启程。 “休走!” 一条藤蔓从旁边的树林中突然出现,在挚启侧后方缠了过来,角度十分刁钻,正好处在他视线覆盖不到的地方。 挚启好像没有发觉一般,继续不紧不慢的骑马前行,可就在这根藤蔓在马背上高高腾起,卷向他背后的长剑之时,挚启却突然回手将它握在了手中。 挚启将藤蔓在手中挽了两圈之后用力一拽,一道青色的身影从道旁的枝叶中应声飞出,直冲着他撞来。 他手中还继续甩出数道枝条,试图在如此被动的局势之下挽回几分局面。可当挚启将握在手中的藤蔓在空中绕上几圈,把所有枝条都挡在身前后,他只能面如死灰的闭上双眼,等待属于他的结局。 “嘭!” 挚启身下的骏马突然抬起了后腿,重重的踢在撞来的青衣男子身上。只见他去势更胜来势的倒飞而出,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之后,“轰隆”一声落在身后正欲围上来的众人身前,卷起了又一片尘土。 他滚了好几个圈之后停在他们的马腿边,挣扎了许久之后喷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人群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跨过这个不知死活的男子继续向前,甚至还有不少人踩着他的身体而过,向着不远处的挚启围去。 趴在剑柄上的小灰突然醒了过来,对着身后伸长了脑袋用力嗅了嗅,可看见人群中投来的贪婪目光,顿时又失了兴趣,埋着头继续睡了过去。 “挚启,将灵兽交出来吧!” “不错,我们都是为灵兽而来,只要你将它交出,没了我们跟在身后,你至少还有机会从那些大宗门手上逃命。” 前面交手的两方人马已经停了下来,两侧的人加快马速逐渐越过挚启,将他三面围在了官道中央。 “你们想要,大可以上前来取!” 挚启将小灰从剑柄上抓起放在了肩头,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它在挚启的大手拿捏之下仍未睁眼的慵懒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却成了不凡之处。 他们瞪大了双目试图将小灰的所有细节纳入眼中,心中的贪欲更是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左侧一道身影轻踩马背高高跃起,在半空翻了个跟头朝着挚启肩头掠去,大鹏展翅般的身姿看上去十分潇洒。 可他刚从最高处落下,还来不及接近目标,突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只见他的身形如同遭受重击一般直直落下,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躺在那里瞪着马上的挚启动弹不得。 挚启轻笑着抛起手中的一把碎石,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落下,再看向地上试着挣扎却毫无办法的男子,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杀戮之始 “一块碎石便将人打翻在地?” “这似乎是俗世的武者手段。” “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他了!” 这些人大多是自幼便入了修行之门,鲜少见到俗世的奇异手段。如今被挚启使出,起初还有几分顾忌之心,暂时停下了动作。 然而身为修行者的自傲怎会被些许凡人的手段唬住,不过几个呼吸的停顿,贪婪的人群便更猛烈的围了上来。 “灵兽是我的了!” 一双大手突兀的从挚启马肚下直奔肩头,眼见着就要将近在咫尺的小灰抓在手中,不由得激动得大叫起来。可正是这声大叫,惊醒了正在肩头酣睡的小灰。 它先是有些不耐烦的睁开眼,看了看周身的境况,当见到一双令它厌恶的大手正向他压来之时,愤怒的低哼起来。 “唧唧!” 一道灰影伴着叫声一闪而逝,这双大手的主人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突然感到一股钻心的剧痛。只见他伸向挚启肩头的手指齐根断裂,裹在尘土中从半空掉落,打在马背上改变了方向之后,落在了马蹄凌乱的官道上。 “啊!我的手!”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响起,一位沾满了尘土的男子在地上翻滚着。可即便是这种惨痛的结果,也无法阻挡众人前进的脚步。反而是见到小灰神奇的一面,更激发了他们的觊觎之心。 “上!”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终于打破他们的最后一丝顾虑,围在最前排的数十人同时从马背上跃起,铺天盖地一般将挚启遮掩在身形之下。 身后的众人眼见他们抢了先机,也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试图在如今混乱的局面中觅得些许机会。 “嘭嘭嘭!” “啊!” “唧唧!” 驳杂的声音在里外三层的包围圈中响起,外围的人隔着尘土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想要冲进去也寸步难行,只能在原定等待着契机。 一道陌生的人影飞出,他们慌忙围了过去,以防来人是挚启。可他们等地上翻滚之人露出正脸,却发现只是在打斗和推搡之下不复原貌的追逐者。 一道道身影陆续从内圈中飞出,他们有的口吐鲜血、有的神色呆滞、有个甚至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眼见着围住挚启的人越来越少,无数人拥挤上去想要谋取一个接近他的机会。 突然一声低吼响起,仅剩的十余位围攻之人齐齐倒飞而回。一人一马冲破所有人的围堵,快跑了几步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只灰色的小兽回头对他们凶狠的龇着牙。 “嘶!” 所有围观之人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的冷面少年停下了脚步。他们虽然出于无忧山隐藏之秘的考虑,并没有对挚启全力出手;同时也明白他能登临人秀榜,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如今数位在修行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江湖,居然毫无反抗之力的败在了眼前的少年手中,这真是一位仅排在人秀榜末是修士能够办到的? “榆师姐,他……” 在追逐的队伍中部,玄杳嵊的四人正看着刚刚结束的打斗场面,满目惊讶。 “六年前我刚认识他时,他天赋并不出众,可我却从未看透他。” “那如今?” “跟着不要出手,等师叔师祖们赶来。” 而此时在离官道不远的丛林上空,几位神态、服饰各异之人凌空而立,静静的看着官道上发生的一切。 “灵兽很有趣,少年郎也不错。”一位绛衫老者率先开口。 “你们焚天宫算是东道主,要是第一个出手,也无可厚非。”场中唯一的女子身着蓝裙,带着几分讥讽的揶揄道。 “第一个出手,然后被你们几个围攻?”绛衫老者没有生气。“再说了,只不过对付一个少年,要是我们亲自下场,岂不是失了身份?不如就让这些小辈去争吧!” “你倒是好算计!太平州是你焚天宫的地界,无论人数和实力都占尽优势,我们不出手,这一人一兽不就成了你们的囊中之物?” 女子看着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意思,但其他几人思量着没有开口,看来也是对她的话颇为认可的。 “如今这里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我们若是在此内斗,说不得便为后来者做了嫁衣。不如且看这些小辈相争,反正也出不了多大差错。” 女子第一次在他开口之后没有反驳,其他人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几位来自各州府的宗门高手,就这样在一片树林上空达成了简单的协议。 此时他们远望着的官道上,再次陷入了静谧之中。淡淡的血腥气充斥着官道,小灰有些兴奋的在挚启肩上轻声叫嚷着。而它旁边不远的挚启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冷酷之外的神色——一种享受般的嗜血笑容。 “你们还打不打,不打我就走了。” 挚启轻蔑的眼神让还立着的所有人都心中不忿,可看着他带着几分残忍的笑脸,想起方才的种种场面,又不得不将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 挚启的目光扫过身前的众人,大笑了两声之后调转了马头。 “小子,不要太猖狂!” 就在挚启转身启程之时,近十道身影从人群后方跃起,跨过了几排人马之后冲着他扑来。几人衣着相同、身法相近,显然是同门联手,意图在人们犹豫之时以雷霆之势夺下灵兽。 有了率先出手之人,众人的贪欲也渐渐压过了理智与恐惧。手中的兵器紧握着挣扎了片刻,就在这几人即将与挚启交手之时,离得最近的几排人同时从马背上腾空,将整段官道都遮蔽在阴影之下。 此时还在原地不曾动手的人中,除了知道挚启一些底细的玄杳嵊四人,剩下都是保存了几分谨慎的理智之人。 他们不仅没有一拥而上唯恐失了先机,反而催促坐下的马屁后退了几步,远远的等待这场被遮住了的打斗结果。 “啊!啊!” 一道三色光芒透过包围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成片的哀嚎声响起,随着声音一起飞出的还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阴影。远处理智的围观者赶紧又退后了几步,以防被这些四面飞射之物波及。 阴影落在地上裹着尘土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待他们看清了它们的真正面目时,忍不住捂嘴吐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残肢!?” 浓重的血腥味钻入口鼻,碎裂的骨头与血肉在断肢翻滚之时四处飞溅,许多人的身上衣与胯下马都染了血迹。 这些人多是各大宗门的年轻弟子,即便有所争斗也只是修行者之间的修为、术法相搏,何时见过这种如同碎尸一般的残忍手段。前面的人呕吐不止,后面的人挤上来试图看清真相,很快也跟着吐成一片。 本就拥堵的官道着混杂着碎肉与呕吐物的难闻味道,了解了事实之人纷纷避让,反而勾起了更远处围观者的好奇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还不配!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该有一场激烈打斗的交锋之处,挚启在仍旧坐在马背上,轻舔着落在嘴角的血迹,露出野兽般嗜血的残忍笑容。小灰沿着周围快速飞舞,贪婪的在空中吮吸着什么。 唯有身下的那匹骏马始终安静的站在原处,还是得益于眼睛上蒙着的那块黑布。 在挚启马蹄四周的地面上,数十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修士,此刻捂着自己手脚断裂的伤处,痛不欲生般的惨叫着。 鲜血从断口止不住的流出,和着落下的尘土染出了一片血泥。远处的人群面对拦在身前的断肢,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对这些伤者施救,尽管其中几人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可即便在如此血腥残忍的结果下,无论伤者还是围观者,眼中除了厌恶、畏惧与怨毒,看着小灰的目光任然有遮掩不住的贪婪。 “你也太残忍了!” “残忍?想不想看看更残忍的?” 面对愤慨的正义使者,挚启邪魅一笑,轻蔑的眼神扫过众人,他们却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人敢正视他的目光。身后的裹在厚布下的长剑微微抖动,挚启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 笑声盖过诸多伤者的哀嚎,清楚地传入官道上所有尾随之人的耳中,如同魔音一般折磨着他们的心神。 “挚启,你太过分了!” 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位绛衫男子在十余人的拥簇之下穿过人群,来到了众人的最前方。见到地上断肢残躯血腥场面,他脸上泛起了莫名的笑容,望向马背上的挚启时,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模样。 “白炎!我是真的不喜欢你这张脸!”挚启丝毫未掩饰心中的厌恶。 “呵!似你这般的凶煞嗜杀之徒,认识你都是一种耻辱!” “不过我喜欢你义正辞严的样子,至少脸皮比这些人要厚上许多。” “哼!逞口舌之利有何用!作为焚天宫弟子,我有义务在太平州的地界上让你这个煞魔俯首!” 白炎大义凛然的样子,再加上焚天宫在太平州的名声,赢得了许多人称赞之声。这些人在面对挚启时不敢出头,但一旦有人愿做出头之人时,他们并不介意见着两人生死相搏。 “白师兄好样的,好好教训这小子!” “焚天宫不愧是太平州的扛鼎宗门,实力超绝还一身正气,真是难得!” “同样是位列人秀榜,为人却是天壤之别,这小子差白炎远矣!” 方才被挚启打杀得寂静无声的官道再次喧嚣了起来,退出了很远的人群上前围在挚启与焚天宫众人身边,不知是想为白炎掠阵,还是有别的打算。 远处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听闻了消息赶来的修行者,见着焚天宫已经率先出手,也挤到了队伍前默默观察着。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卫道者!不知手上的功夫有没有嘴皮子这般利索!” 沾染了数十人的血腥气息之后,挚启身上凛冽的杀意让肩头的小灰兴奋得手舞足蹈。挚启的几番嘲弄让白炎正气凌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而目光掠过小灰时,眼中又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屏退左右,从腰间抽出一柄火红色的长剑,指着挚启开始了慷慨激昂的陈词。 “残杀同道,堪比邪祟,除魔卫道,当仁不让!” “好!” “除魔卫道!” 白炎高声呼喝,众人也随之群情激动的附和着,凝聚的气势渐渐压过挚启周身弥漫的冷酷杀意。可挚启依旧冷笑着看向他们,尤其是看着白炎的目光中,是无尽的鄙夷。 他伸出右手食指,挑衅般的对着持剑的白炎勾了勾,激起这位人秀榜天才怒火的同时,也宣布了这场所谓正邪之争的开端。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白炎气极反笑,手中长剑红光大盛,盈盈热意让离得最近的几人不得不退出几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站在地上的白炎已经出现在半空中,长剑引路,如同一条火龙般朝着身下的挚启冲去。 “唧唧!” 剑势未至,扑面的热意袭来,地上重伤不曾离开的伤者挣扎着滚下官道,肩头原本雀跃的小灰也愤怒的尖叫起来。 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火龙,挚启玩味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一路端坐着巍然不动的他第一次离开马背,高高跃起向后退去,选择了暂避对方的锋芒。 “呵!也不过如此!” “真要遇到高手,还不是一样夹着尾巴逃!” “还是白师兄厉害,出手便是雷霆之势,瞧给他吓得。” 眼见着白炎稍占上风,数道讥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仿佛之前在血腥之下战战兢兢的场面都不曾出现过一般——尽管那些断肢仍在眼前。 火龙掠过挚启那匹蒙着双眼的黑马,顷刻间它就瘫软了下去。挚启见状面有怒色,后退的身形猛地停了下来。 他将地上散落的一把长剑踢起握在手中,朝着声势正盛的火龙刺去。 “嗡!” “咔咔!” 两剑相遇,挚启手中剑震动着发出清脆的嗡鸣声,剑身上道道裂缝显现,然后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化作碎片落入尘土中。可他依旧立在碎剑边,没有再后退分毫。身化火龙的白炎势头也为之一阻,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落在挚启跟前。 “哼!除了些鬼蜮手段,一无是处!”击碎了挚启手中剑,白炎脸上傲色更甚。 “你不该杀了我的马!”挚启的目光掠过他看向地上的黑马。 “一个畜生而已!” “在我也眼中,你们还不如它!” 挚启大吼一声,右脚在地面的重重剁下,散落在身旁的数把长剑悉数浮空。他随手抓住最近的一把,满面怒意的冲着白炎刺去。 白炎轻蔑一笑,手中刻着鎏金纹饰的火红长剑格挡在身前,静待着对手前来。 “叮叮叮!” 挚启抢攻中的剑法犀利,点刺切挑层出不穷。但手中剑并非自身契合的养兵,发挥不出自身血脉之力。尽管尽显剑术精妙,也让白炎连连后退疲于应付,可并没有真正起到什么作用。 反倒是自己手中这把普通养兵在与白炎长剑碰撞之时完全不能匹敌,不过十余招便再次片片碎落在身前。 “哈哈,剑又碎了!” “白师兄为何不抢攻?” “你懂什么,白师兄是在羞辱他为我们出气!” 挚启又从地上遗落的养兵中拾起了一把长剑,一剑接一剑的全力砍在白炎的火红长剑上。白炎也一直不曾反击,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看着挚启表演。剑身上的鎏金纹饰不时会在升腾的红光中透出一缕金光,一闪即逝之后便在挚启的剑上留下一个豁口。 挚启不停换剑不停攻,白炎一直防御一直退,当挚启换到第五把剑的时候,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而白炎身上也冒起阵阵火红,脸色不复初时的轻松。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败白炎 “咔嚓!” 第五把长剑碎裂,挚启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取剑。白炎踉跄了两步、捂住胸口轻咳一声,感到脚下有所阻碍,低头才发现已经退到了挚启死去坐骑的尸体旁。 他深吸口气平复下有些紊乱的气息,片刻之后再次露出自大的笑容。 “第五把了,莫非你没有自己的兵器不成?” “你还不配我动用它!” “呵!方才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尽然你不想用养兵,那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白炎身上火光大盛,剑身在火光加持之下更是延伸到五尺有余,掌控力量的感觉让他狂笑不止。 挚启此时已经握住了第六把剑,剑身上有淡淡红芒闪烁。 “去死吧!” 在众人眼前连续后退了数十步,尽管碎掉了对手五件兵器,但白炎依旧觉得羞辱。如今他携怒强攻之时,脸色在羞怒交加之下不禁有些狰狞。 见着身前的挚启举剑相格,想起方才五把剑的下场,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胜利在望的得意之色。 “嗡!” 手中长剑的红光摇曳,剑身上纹身的金光闪烁了片刻之后突然暗淡下去,没有像方才一般透出剑外。白炎握着剑斩在挚启透着红芒的第六把剑上,只感到一股巨力从剑身上传入手心,险些让他忍不住抛下这柄陪伴他十余年的养兵。 尽管与他预想的有些出入,但他依旧相信手中这把经过门中长辈力量加持过的长剑,必然能轻易击碎对手的随意拾起的兵器。 然而当他目光从自己的剑身向下,看到两剑相交处的景象时,整个人震惊得呆在原地。 “这、这不可能!” 白炎料想的结果没有出现。挚启手中的兵器在他的全力一击之下,不仅没有像之前的五把剑一样化为碎片,反而完好无损的连一个豁口都没有出现。 甚至剑身上反射出的熠熠光辉,比起白炎手中的神兵还要璀璨些。 “借助他人之力,终有尽时!如今你还有什么手段?” 挚启嘴角微翘,将对方连人带剑掀飞开来,同时跃起大步紧追而上,高举长剑对着倒退的白炎重重砸下。 “铛铛铛!” 挚启状若疯魔一般,一剑接一剑的砸下,清脆的金铁之声震得所有围观之人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在挚启疯狂攻势下节节败退、涨红着脸的白炎,完全不明白方才还胜券在握的他,为何突然间便要失去了招架之力。 “白师兄难道要败?” “方才还占尽上风,为何突然便落入如此局面?” “莫非是突发恶疾?” “铛铛铛!” 这是交手至今挚启用的时间最长的一把剑,说是一把养兵,但淡薄的灵息更像是沾染了些许灵气的凡铁铸造而成。 可就是这样一把随意拾起的凡铁,每次砸在白炎蕴养了数十年、刻饰了高深阵法并经过长辈加持的神兵之上,他都有种砸在自己心头,随时会剑碎人亡的感觉。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感受着自己因为被对方压制而涨红的脸,他憋闷得大声吼了出来。 “啊啊啊!你该死!” 趁着挚启剑势新老交替之际,白炎猛地将自己一直被压在身前的养兵收回,一口灼热的鲜血嘴中喷出,剑身上原本即将湮灭的火光再次升腾三尺。 白炎高傲的脸上只剩下仇恨扭曲后的狰狞,在火光映照之下更显得阴森可怖。挚启剑势不改,握着自己的长剑含怒一击,两人在半空中狠狠的撞在一起。 “铛!” 猛烈的气浪掀飞了四周的尘土,将官道两旁的枝叶吹得左右摇摆,围观者更是一手挡住扑面的飞灰,一手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刺耳的巨响。响声在传遍整条官道之后渐渐弱了下来,然后便是在尘雾笼罩下的静谧。 突然一把长剑穿过烟尘斜插在远处的地面上,剧烈晃动了几下之后停了下来。众人目光“唰”的一声全部集中在剑身上,试着由此来猜测这场打斗的结果。 他们还来不清看清长剑的归属,官道的烟尘散去,露出了一站一跪两道身影。而当他们看清正对着他们站立之人的相貌时,不由得惊声尖叫起来。 “这不可能!” “这、这、这!” “怎么会这样!” 站着的人是挚启。他面无表情的握着长剑垂在空处,眼睛在最前方的人群中扫过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不远处已经没有气息的黑马上。 一道劲风穿过两旁的树木,卷起地上的尘土从他身边掠过,这把他随意拾起的长剑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剑身化作片片碎铁落在了风中。 跪在地上的面如死灰,双手颤抖不止的白炎听见碎剑落地的动静,畏惧的向后缩了缩。满脸惊恐的他触到地上斜插的属于自己的养兵,才稍稍平静下来。 此时众人才看清楚,这把方才使起来声势惊人的火红长剑,此刻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而在剑身的正中央,一个木楔大小的豁口清晰可见。 官道上吸气与嗟叹声四起。 吹过碎剑的劲风带着这一声声叹息穿木入林,将它们带到了丛林深处,停在了一位同样身穿绛衫的老者身前。 这位老者此时正面色铁青的看着官道上发生的一切,冷哼了一声准备有所动作。 “白老头,你欲何为?”蓝衣女子拦在了他身前。 “江涟,你让开!” “方才是你说亲自出手会失了身份,要让给小辈们去争,这么快便要食言不成?” “这小子手段残忍,不能让他再放肆下去!” “呵!无非就是想为自己的曾孙出头,还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爷孙俩一个德性,不愧是同宗同族之人!” “哼!除魔卫道是我辈修行者之责!” “啧啧!那把剑上锁着的灵力是属于你的吧?爷孙两人联手不敌,如今你这个命境大修士还要亲自下场对付一个少年郎?” 蓝衣女子极尽嘲讽,揶揄的口气让绛衫老者气得须发飞舞。尽管自己借口很多,自己的孙儿也命在旦夕,可他明白自己无法真正出手。 不仅是眼前的江涟,身边这几位沉默不语的同辈修士,也不会让他轻易接近那个隐藏着无忧山之秘的少年。 他瞪着身前的女子怒哼了一声,退回了原本站着的位置。 官道上聚集的围观者越来越多,因为接连不断争斗的停留,已经让许多得到消息稍晚的宗门都赶了上来。此时拥堵在官道上的人群中除了各派弟子,已经有不少宗门长老隐藏其中。 他们此时都盯着场中,等待手持着残破剑柄的挚启如何了结此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我说过,你不该杀了我的马!” 挚启上前两步,跪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白炎本能的向后爬去,却被身后死在他手中的黑马挡住了去路。他又试着将手边插着的养兵拔出,可挣扎了片刻没有丝毫动静。 眼见着挚启身前的断剑越来越近,对死亡的原始畏惧让他蹬着地上的尘土飞快爬动,嘴中还对着人群中高声呐喊着。 “救我!快救我!我是白炎,只要救了我,焚天宫必有重谢!” 一刻钟之前还是不可一世的焚天宫弟子领袖,位列人秀榜的少年新星,如今却跌落尘泥落得满身血污。 人群中或扶首哀叹、或幸灾乐祸,但有心者无力,有力者在权衡斟酌,竟然没有一人向这位名满太平州的天才伸出援手。 “焚天宫的名头不过如此!” 挚启在白炎身前特地放缓了断剑刺出的速度,明晃晃的剑尖刺破自己的衣服,贴在皮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再加上挚启口中无情的讥讽声,死亡与屈辱的双重折磨,让白炎崩溃得失声嚎哭起来。 “这……” 焚天宫在太平州界内一向强势,白炎更是年轻一辈修士中最为自傲之人。如今这个强压一州的宗门中最具代表的人物,因为畏死如此失态,不仅让他自己的名声跌落谷底,也让焚天宫大大的丢了颜面。 即便多数人对这位少年天才心生惋惜,但仍有许多被焚天宫打压已久的宗门在暗处幸灾乐祸。 “竖子竟敢辱我宗门!” 就在挚启的断剑刺破白炎的皮肉,剧烈的痛感让他心生绝望之时,一道突来呼喝声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泪流满面的扭过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急速掠来,激动得大叫起来。 “师叔,救我!” “哼!” 来人模糊的身影与地上的白炎装束相近,只是从声音听来,心情似乎极为不悦。他人尚未至,却有一物携破空声直击挚启胸口而来。此物来势极快,呼吸之间便越过人群到了挚启跟前。 眼见着这个环形的兵器就要击中自己,挚启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已经失了锐气的白炎,拔出断剑刺向这件火红色的铁环。 “铛!” 金铁之声响起,跟着挚启大战了数十个回合的这把剑终于彻底寿终正寝,散作片片碎屑落在身前。他捂着有些气闷的胸口,看着接过铁环落在白炎身边的中年男子,双眼微眯。 “师叔,你终于来了,快、快杀了他!” “哼!丢人现眼,回去再收拾你!” 中年男子一手抓起白炎,将他扔回了一众随从手中,然后顺手将脚下碍事的黑马尸身踢到一边,眯着双眼打量着挚启。 “我在无忧殿现世之前便听说过你,当初并没当回事,没想到竟还有几分本事!” “可惜我并没听说过你,不过我对你们这些大宗门的做派倒是十分熟悉,从来都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看来你嘴上的本事更厉害些。”中年男子并没有因为挚启的揶揄而生气。 “其实我这里更厉害。”挚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并且我已经想到,一会打发了你,肯定会有更老的家伙出现。” “牙尖嘴利!今天我就替你的长辈好好教训教训你!” 中年男子声落影动,举着右手直奔挚启面门。挚启看着飞速接近自己的身影,笼罩周身的酷热让他觉得面对的是一团火焰。 他身形猛退,突来的动作让肩头小灰的毛发都倒卷了过来。可不管他如何躲闪,眼前的这只手始终如跗骨之蛆般停在他身前一尺的位置。 “哼!” 挚启双脚蹬地,在行进中忘后翻起,双腿踢在这只阴魂不散的右手上。借着对方的力量,他总算暂时摆脱了这种压迫的境况,可脚上隔着鞋底传来的灼热感让他用力跺了跺脚。 正在他借着这段短暂的距离准备休整片刻时,一个火红的圆环突然从自己头顶罩了下来。他绷着脸犹豫了片刻之后,从身后拔出背负的长剑,用力的斩在落下的铁环上。 “咚!” 官道上光芒大涨,剧烈的嗡鸣声响彻在所有人的心底。众人目光凝视,只见一道红光倒飞而回,带着面色凝重的中年男子后退了两步。 一直处在挣扎躲闪中的挚启,此刻正握着一把青、黑、红的三色长剑,满身杀气的盯着他。 “这把剑!” “好强的杀气!” 官道上的围观者对挚启拔出的怪剑议论纷纷,同时也对他层出不穷的手段感到心惊。这些人虽然多数都是跟在大宗门身后浑水摸鱼之人,但想起挚启之前的狠辣出手与如今的杀气腾腾,心中不禁担心若他今日成功脱身,日后是否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可即便心中有对日后的担忧,他们盯着挚启的双目中却光芒更盛。因为现在挚启不仅身怀无忧殿之秘与奇异灵兽,还握着一把饱含杀气的神兵! 此刻官道四周所有能看到挚启之人无一不心生波澜,就连远处几位立在半空的命境高手也目光灼灼。 “江老婆子,听闻他曾在你们伏淩川停留过一段时间,你可曾见过这把剑?” 江涟这次没有出言揶揄这位出自焚天宫的白姓老者,而是盯着远处的挚启,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思量一番之后才开口。 “昔日他登临匡山巅面见祖师时,我正在闭关,只是模糊的感应到他路过。不过据门下弟子所言,那时他并无兵器傍身。” “他曾踏上登仙路?”周围的几人全都瞪大了双眼。 “是的,还在山顶盘桓了半日。” “咝……” 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唯有白姓老者面色变幻了数次之后,说出了一句让众人心动的话。 “在江州时尚无此剑,据说他在偌寒涧时也不曾用过兵器,莫非这把剑是得自无忧殿?” 此话一出,江涟面色阴沉,其他几人却脸色一僵,有了旁的心思。伏淩川祖师的名号或许让他们有三分畏惧,可如今出自无忧殿之物除了一人、一兽,还多了一把剑,这就足以冲破他们心中的犹豫。 白老头看着他们的神情面露得意之色,看向面沉如水的江涟时更是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伏淩川不会对他有什么旁的想法吧?” 白老头的话让几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江涟身上,此时的江涟尽管有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但面对几大宗门命境长老的灼灼目光,也不敢为伏淩川招来如此多的强敌。 “自然是以无忧殿为重!”江涟咬着牙狠狠的挤出了几个字。 “伏淩川果然顾全大局!” 第一百八十五章 血腥杀戮 白老头这次真的笑出了声。可在不远处的官道上,与他同出焚天宫的中年男子的心情却沉入了谷底。他本想着借助白炎被欺的名头,雷霆出手将挚启拿下,将无忧殿之秘纳入焚天宫囊中。 可没想到几番出手未建寸功,自己的养兵火焰环却险些损伤在对方的怪剑手中,如今驱使起来竟有几分灵性受创的迹象。他心疼的将火焰环再次祭出,压下眼中对三色长剑的贪婪,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好一把凶兵,你果然是个残忍嗜杀的凶煞之徒!” “呵!那又如何?” “焚天宫既然身处太平州,惩凶除恶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在下实力有限,若是力有未逮需邀同门相助之时,还请诸位同道不要取笑。” 挚启的态度正是中年男子所需要的,他一番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词,顺势将围攻挚启的想法摆在明处。既成就了自己拿下对方的计划,又以大义堵住了围观者的悠悠众口,让他阴郁的脸上泛出几分得色。 “废话真多!” 挚启满脸不耐的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垂在身旁的长剑猛地一握,携着小灰兴奋的“唧唧”叫声一跃而起,冲着中年男子重重劈下。 “铛!” 又是清脆的金铁之声响起,两人一触即分。挚启冷笑着将弹起的三色长剑再次举到身前,而中年男子脸上停留不过片刻的得色再次转为凝重。 刚才两人一瞬间的交手,他先是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围住了自己的周身,而后不仅自身灵力运转受阻,更是手中的火焰环都发出了畏惧的呜咽之声。 虽然他强行祭起养兵迎上了挚启一击,可也仅仅是这一击便让他内腑震荡难平,手中的铁环上升腾的火焰萎缩了大半。 “可恶!” 挚启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高举长剑再次劈下。他心中不舍兵器再次受损,可仅仅一招便开口求援,实在有些失了焚天宫长老的颜面。无奈之下,他只能咬牙再次拿出火焰环迎了上去。 “噗!” 鲜血喷吐的声音掩盖了兵器交鸣之声,他为保养兵驱使灵力相护,兵器相撞的强大反震之力直击脏腑,一口逆血直接喷在身前。他身形踉跄的退出数步半跪在地上,低头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 “他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这可是焚天宫的长老!破境多年的势境强者!” “莫非这把剑……” 说者怀觊觎之心,听者有贪婪之意。他们惊叹的同时,言语中更多的是对三色长剑的关注。至于地上半跪着的焚天宫长老,或许在别处他们会心生敬畏,可如今的形势之下,他死了造成的混乱才是最有利的局面。 后方陆续又有不少人挤到了场地最中央,如今前排站着的,已经大多是闻讯而来的各派势境强者。 他们的目光在剑、兽与人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在做取舍的决定一般。同时余光落在跪地的男子身上,等待他求助的信号便一拥而上。 “师兄,我来助你!” 人群中飞出一道同样着绛衫的男子,落在半跪的中年男子身旁。立足未稳便打算直接冲着挚启出手,可他招式使到一半,四周齐齐的冲出十数道身影将三人围在了中央。 “焚天宫的道友,我等也来出一份力!” 十余人很有默契的缩小包围圈,将焚天宫的两人与挚启隔开,双手不约而同的抓向他的右手与肩头。无忧殿的秘密不可能独享,但这灵兽与异兵,凭借大宗门的底蕴还是勉强能保下一件的。 “唧唧!” 一道灰影从十余人的眼中闪过,让他们愕然的顿了顿。当他们在呼吸之间回过神时,迎接他们的是一把三色长剑与摧人心志的浓重杀气。而这把蕴涵无尽杀气的长剑背后,是一个双目血红、发出非人般低吼的少年。 “嗬嗬!” 长剑在挚启头顶划过一个圈,将所有围过来的修行者笼罩其中。即便是十余位势境修士联手,依然选择挺身迎战。他冷酷的面孔突然变得苍白,手中的三色长剑上红芒大盛,围过来众人面色剧变,纷纷祭出养兵阻挡袭来的剑势。 “嘭!嘭!嘭!” 猛烈的碰撞声响起,围成的小圈子轰然散开,十余道身影四散摔飞,落在地上踉跄着站稳之后,惊恐的看着场中杀气腾腾的挚启。 一剑!逼退十余位势境强者! “咝……”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震惊得吸了口凉气,若是之前击败焚天宫长老还只是因为他手段层出不穷,如今持剑将各大宗门的十多位长老同时击飞,其天赋、实力就不得不用恐怖来形容! 这是一位可以同列人秀榜与地势榜的绝世天才! 众人惊叹挚启天资的同时,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重。他们此刻将这位尚未弱冠的天才少年围在这里,若是日后让其成长起来,他们面临的恐怕将是四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 这样一位未来有无限可能的高手成为自己的敌人,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这其中心思最重的,便是焚天宫与四周略显羞赧之色的十余位各宗长老了。他们互相之间交换了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对面的挚启却面色狰狞的冲了过来。如野兽般嗜血的笑容夹杂着小灰焦急的叫声,正是他们期待的结果。 “竖子凶邪,诸位一起联手除魔!” 官道四周各色光芒升起,十余件养兵同时祭出的场面让场中狂风大作,暴乱的灵力冲击着周围的人马与草木,卷起的尘土让修为稍低之人不得不运转全力出手稳住身形。 至于无人照看的马匹与树木,顷刻间便被吹得四处凌乱。 “杀!杀!杀!” 血红的色彩此时已经完全占据了挚启的双目,他以最原始的招式劈过所有拦在他身前的兵器与修士。养兵有灵的哀鸣声阵阵,断肢残躯纷飞哭嚎声不绝于耳,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两旁最近的草木,最终落下汇聚在官道上,混着尘土化作一片片暗红的血泥。 所有在这条修罗之路上摸爬的修行者,都沾染了带着他人些许生机的泥土,直灌口鼻的刺激气味与血肉横飞的血腥场景冲击之下,无数人弯着腰痉挛一般的呕吐起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 “挚启,你这个魔鬼!” “残杀同道,你也难有善终!” 谩骂声丝毫没有阻挡挚启的杀伐之势,反而令他嗜血的目光更甚,脸上的笑容更加残忍,挥向人群的长剑也更迅捷了几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都是老朋友 面对满目的死气和散溢在天地中的灵力,一向馋嘴的小灰却无视它们,一直停在挚启肩头急躁的尖叫着。 即便迟钝如它,此时也察觉到了挚启的不对劲。 它目光一直在曾经作为他栖息之地的长剑与挚启的双目之间不停转动,最后仿佛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伸出爪子朝着挚启肩头重重插了下去。 “嗯?” 正在大杀四方的挚启突然停了下来,血红的双目中闪过一丝迷茫,眼中的色彩来回变幻了几次之后,有渐渐褪去杀意的趋势。 人群趁着这个间隙退到远处聚在了一起,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一手颤抖得握紧长剑,另一只手摸了摸筋疲力尽、已经瘫倒在肩头的小灰。 “你这个一向机灵的小家伙,这次算是吃了大亏了。” “挚启,你太过分了!这么多道友惨死,你是想与整个南朝修行界为敌吗?!” 开口的是一位出身焚天宫的老者,如今尾随挚启而来的修行者已经被他杀破了胆,身为太平州东道主的焚天宫,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发声。 “为敌?你们为了无忧殿之秘与我为难之时,便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虽然小灰以脱力为代价唤回了挚启的神智,但手中长剑传来的嗜血气息依旧让他杀气十足。 “无忧殿事关整个南朝修行界之秘,我们一路跟随,也只是不想让秘密落入奸邪之人手中。而且你既然有幸深入无忧山,就应当主动将其中秘辛道出,解开这个困扰修行界五百年的旧事。” “好一个南朝秘辛!好一个修行界大义!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挚启冷笑着扫过眼前的所有人,可不知是屈服于他的血腥杀伐,还是心中有愧,除了为数不多满腔热血的少年修士,其他都选择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幕并没有出乎挚启的预料,他轻蔑的看了一眼焚天宫的老者,将三色长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用麻布包好之后重新背在身后。 “旧事秘辛我不关心,若是你们想抢夺或者报仇,放马过来便是!” 挚启走向官道一边,牵起一匹无人照看的黑马,简单的动作却吓得周围仅剩的几人四散逃窜。 他牵着马走到之前那匹在打斗中已经面目全非的坐骑前,静默了片刻之后跨上身边这匹与它有几分相似的黑马,缓缓向东而去。 他走的极慢,可场中无一人敢出声阻拦。 “真就这样让他走了?” 丛林半空中一道苍老的声音,道出了官道上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这次开口的并不是白老头,而是一位之前沉默不语的老者。 他的话引得其他几人目光闪烁,想来心中也有自己的盘算。 “我低估他了。可他小小年纪断然不会有这等实力,莫非这把剑……” 白老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怂恿旁人的机会,而且的确起了作用。 “这把剑凶性太强,若是落入邪魔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将其镇压封存为佳。”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白老头得意的咧了咧嘴,然后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 “可惜我焚天宫有心无力,门人前赴后继却死伤大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把剑为祸南朝了!” “白兄莫急,稍后说不得有你出手的机会。偌大的修行界,自然也不会让焚天宫独自承担责任。” 老者话音刚落,在官道上还没走出多远的挚启突然勒住了马绳。十余道身影缓缓走出挡在他身前,当他看到其中几个熟悉的穿着之时,被麻布包裹住的杀意再次升腾起来。 “厝叶园!” 他没有见过这几个人,不过对厝叶园刻苦铭心的仇恨,让挚启在见到他们的装束时便处在暴走的边缘。他伸手握住身后的剑柄,清明不过半刻钟的双目再次布满血丝。 就在他手中的剑柄缓缓抽动,即将破布而出之时,一道虚弱的“唧唧”声让他全身一颤,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挚启回头轻抚躺在肩头的小灰,冷冽的神情中露出一丝温柔。 “当年你在三峰之下重伤季师弟时,我就曾惊叹于你的天赋,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你就成长到如此高度。” “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身穿青衣、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目光微缩,三年的时间,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相貌变化不大,但身材却魁梧了许多,目光中对于厝叶园的仇恨更是喷薄欲出。 “当初我并不后悔,今天也不想后悔。” 说话间青衣男子与身后厝叶园几人都摆好了架势,准备迎接挚启的雷霆一击。可在他们的惊愕的目光中,挚启握着剑柄的手却从身后慢慢收了回来,他的目光越过几人看向他们身后,盯着另外几个穿着略感熟悉的男子。 “幽炎城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了?” “哼!我们幽炎城何等底蕴,岂是几个小蟊贼就能动摇根本的!” 红袍男子说话时一直咬着牙,显然事实并不像他口中那般轻松。尤其是说到小蟊贼时,脸上有恨恨之意,看来当初城中所为早已被他们查清了。 想起那时一同深入虎穴的两人,挚启周身充斥的杀意顿时收敛了不少。 “幽炎城本就不如伏淩川,更何况还伤了元气。” “一帮女人做主的宗门,能有什么出息!待我收拾了你,再去对付他们不迟!” 听到挚启与幽炎城也仇怨颇深,厝叶园的青衣男子顿时有了主意。两人一番私语之后,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的两批人,算是在这场复杂争斗中有了几分底气。 “哼!幽炎城好大的口气!” 一道饱含怒气的女声打破了他们的美好遐想,循声望去,只见一片蓝色的身影从人群后方鱼贯而出,面色的不善的站在幽炎城对面,剑拔弩张的架势让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挚启侧过脸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这群人,发现了不少熟悉之人。除了领头的冼婼依旧冷着脸没有看他,其他如冼叶、冼月、沈卿、沈沐等人都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神色狡黠的女子躲在人群中偷偷打量着他,不过她秋水般的大眼很快就引起了挚启的注意。 两人隔着众人四目相交,正是那个时而缥缈难测,时而古灵精怪的伏淩川宗主——冼曦。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丝温情 “怎么,伏淩川要在众多同道眼前保下这小子?” “少在这扣帽子,幽炎城不是要收拾我们伏淩川吗,放马过来便是!” “哼!怕你们不成!” 两个夙愿颇深的宗门,三言两语间便摆出了一副生死相搏的架势,这让其他本想专心对付挚启的其他人顿时慌了神。若是真打起来,混乱之中无折损同门还是让他趁机走脱,都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两位,大局为重!你们从江州远道而来,总不是为了在太平州打上一场吧?” “哼!我们自然是顾全大局的,就是不知道伏淩川是怎么想的。” 人群的目光纷纷看向为首的冼婼,她眼神在幽炎城与厝叶园众人,冷哼了一声。 “我们也是为无忧殿而来!” 身后的沈卿、沈沐等人闻言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位长老拦住。冼婼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开口。 “不过我看你们这些人的架势,大有将他打杀了的想法。大家都知道他身怀无忧殿之秘,你们这般作为,恐怕才是真正的不顾大局吧!” “他杀了这么多人,总要受点教训!” “不错,获取无忧殿之秘,只要他活着就行!” 叫骂声不绝于耳,冼婼本就冰冷的脸更加阴沉了几分。挚启方才杀伤的修士太多,牵扯了南朝不少宗门,如今她话中只是流露出些许回护之意,便将自己放在了众人的对立面。 两句话引得群情激愤,厝叶园与幽炎城之人面有得色,而伏淩川几人则愤然的看着他们,却不能出言辩驳一二。 在这样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嘈杂环境中,挚启感到有人从身后慢慢靠近自己,他双指并剑正欲打发这个浑水摸鱼之人,回头却发现来人竟然是冼曦。 “嚯!还要打我啊!” 冼曦瞪大眼睛喊了出来,夸张的神情与声音十分显眼。好在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别处,并没有注意到她。挚启也只是淡淡的将剑指收回,没有搭理她。 “三年不见,个子长了,本事涨了,怎么脾气也大了?” “要不是当初有几日同行之谊,你的名声又传遍南朝,否则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 冼曦自顾自的说了许多心中的疑惑,抱怨着伏淩川的无聊修行岁月,话语间尽是久别重逢的朋友间的倾诉之意。 挚启一直默默的听着,虽然不曾开口说过一句,但思绪随着她的话语回想起了江州的种种,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意。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冼曦自言自语一般说了许久,觉得有些无趣,身边还是那些无聊之人的吵闹声,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挚启身上的一兽一剑上。 “这真的是那个出自无忧殿的灵兽,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嘛!” 冼曦左手伸向挚启肩头,见着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径直朝着小灰摸去。就在她的手将要触到它的毛发之时,原本瘫倒在肩头的小灰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之下,冼曦尴尬的笑了两声,停住了即将落下的左手。小灰略显灰暗的目光看了她两眼之后,再次伏在挚启肩头沉沉睡去。 “人脾气大也就罢了,连个灵兽也这么大脾气,真是人以群分!不对,是人兽相亲!” 冼曦尴尬的看着自己悬在小灰头顶的左手,放不下去又不甘心直接收回来,这时他看到离她不远被麻布包裹的剑柄,心中又有了新的主意。 “两个活的都不好惹,我看看这个死物总行吧!” 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满意,揣怀着自信的笑容将手朝着剑柄移去,盘算着总算要做成一件令自己开心的事了。可她握向长剑的左手离剑柄还有一寸距离时,却突然脸色大变的收了回来。翻过手心,十余道细小的伤口有鲜血渗出。 “没一个好相与的!” 冼曦跺着脚回到了伏淩川的队伍中,脸上悻悻的有些不悦,落在众人眼中便成了一个试图巧取剑、兽未成的投机之人。 此时伏淩川在厝叶园与幽炎城的拱火之下,境况不太乐观,冼婼阴沉的脸色下,是强压着的久居外执长老之位的杀伐之心。 “好一个携众怒而报私怨!” 突然而至的声音,压下了冼婼即将爆发的怒气。白衣阙阙飘然入场,偌寒涧的出现让伏淩川几人面露笑意,就连挚启印象中从来都冷着脸的冼婼,当看到领头的邰笙之时,脸上都浮现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幽炎城之人见着偌寒涧的到来,也老实的停止了挑拨的言辞。与伏淩川远道而来不同,偌寒涧就在与此地一江相隔的安庆府,也算得上半个地主。 而眼前这位以脾气火爆着称的偌寒涧冰主,更是修行界谁都不想招惹的存在。偌寒涧与伏淩川向来交好,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肯定是讨不着好的。 “婼师妹,怎么和这帮家伙吵起来了?” “邰师姐!”冼婼少见的低头行礼。 “伏淩川这些年倒是出了不少好苗子。” 邰笙的目光在伏淩川几人身上仔细观察,当扫过冼曦之时,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最后落在挚启身上,一向随性的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啊!”邰笙停下来思索了片刻。“是真能惹事!”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挚启心中一暖,这种口气像极了操心的长辈出面为晚辈善后。算起来除了与姜灵在罗冈山中的同行之谊,他和偌寒涧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无论是袁冰、邰笙,还是安素等一众弟子,从来都不曾将他当做外人。不管是在若寒山上,还是无忧山中,都对他照顾有加。 偌寒涧的到来让局面再度陷入僵持中,两大水修顶级宗门联手,虽然仍然无法与场中的所有修士对抗,但也没有人敢率先出手承受两大宗门的怒火。 安素在人群中游走,想学着冼曦的办法接近挚启,却被机警的姜灵拽了回去。她赧然的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看到的是一副始终冰冷的脸庞。 “偌寒涧和伏淩川是要联手吞下无忧殿的秘密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各不相让 人群中传出一道飘忽的声音,但却十分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耳中。邰笙板着脸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没有找到开口之人的位置,而场中的修行者已经在这句话的挑拨之下骚动起来。 “不知邰冰主作何打算?” 开口的是一位略显佝偻的老者,他甫一开口,嘈杂的场面便渐渐安静了下来。邰笙认出老者的身份,脸色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面对这位在附近州府颇有些威望的散修老者,虽然对方修为算不得顶尖,但她也不愿得罪他犯了众怒。 “偌寒涧虽然对无忧殿之秘很感兴趣,但断没有独吞的心思。方才这几位气势汹汹,大有不顾大局将秘密抹杀的想法,我们不过是将其护住,以免无忧殿再蒙尘五百年罢了。” 邰笙目光看向厝叶园与幽炎城众人,冷冽的眼神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在身后有无数同道,身前又有老者出面,他们仍然摆出了一副为死者讨公道的正义面孔。 “既然大家都是为无忧殿而来,如今正主在场,闻讯能赶来的宗门也大多已经到了此地,不如趁此机会将秘密公之于众,也好让诸位在剩余的半年时间多做准备。冰主觉得如何?” 话音一落,人群的脸色变化不一。如偌寒涧、伏淩川等大宗门面色阴沉,作为南朝修行界的顶级势力,他们自然是希望将秘密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以图在无忧山开启之时谋得更大的利益。 而出身中小宗门和无根之人则欢声雀跃,他们知道凭借自己的实力,很难在大宗门手中分一杯羹,那就不如让秘密人尽皆知,把水搅浑之后还有一线机会。 作为散修出身的老者,自然也是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只是他当众将这种看起来极为公平的想法说出,完全堵死了大宗门的转圜余地,虽然赢得了弱势之人的支持,但也惹得各大宗门心中暗恨。 见着修行大派全都板着脸没有回应的意思,老者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朝着挚启发问。 “这位小兄弟,你可愿将无忧殿的秘密道出?” “若是我不想说呢?” “就算你天纵之资,恐怕也无法在这么多人手中全身而退。而且你杀了这么多人,要是不留下点什么,必然是走不出去的。” 挚启沉吟着没有答话,他明白即使将无忧殿秘密和盘托出,自己也无法安然走出太平州。 外围的修行者大多哄闹着等待他开口,还站在挚启身边的大宗门修士则沉默着盘算着什么,无形中为他挡下了许多试图借势冲进来的投机者。只是这一静一动的两批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你大可放心,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保你安全离开此地!” 邰笙自信的声音传入耳中,挚启划过众人的脸庞,他们依旧目光熠熠的看着自己,并没有听到她的低语。他对着空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邰笙。 以他对偌寒涧的了解,完全无法理解邰笙哪里来的底气与整个南朝修行界相抗。出于对自己熟识之人的保护,他还是选择尽量不与他们接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不远的丛林半空中,偌寒涧与伏淩川正在向修行界展示着他们蛰伏已久的獠牙。 白老头怒气冲冲的看着面前的江涟,还有她身旁身着蓝、白两种不同衣衫的一男两女,欲言又止的话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伏淩川与偌寒涧真是大手笔,四位命境!”最后还是另一位向来沉默不语的老者率先开了口。 “就不怕折在这里,伤了宗门根基?” 白老头愤愤的哼了一句,焚天宫身为太平州的东道主,在无忧山尚未正式开启之时,也不过派出了他一位命境。 如今身为外州宗门的伏淩川与偌寒涧却各自有两位命境修士出现,可见其宗门底蕴与对无忧殿的必得之心。 如今他身后来自各宗门的大修士虽然远超这两个水修门派,但都是些各怀心思的诡谲之人。面对当前的对峙局面或许能短暂联合,可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得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们这几条老命不劳烦诸位操心,只要大家能在此地静观其变,就可以相安无事。” “即便我们不出手,仅凭你们两个宗门,便能在这么多宗门眼前将无忧殿之秘收入囊中?” “这点就不用各位费心了,说不定将你们拦住,还是一番好意呢!” “哼!你们能有这么好心?” 两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言语,彼此对峙着静观官道上的变化。此时官道上的人群见几位正主久久不曾出声,压下自身纷乱的呼喊声等待着新的变化,一时间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在各方人马都在揣摩着该如何破局之时,官道的另一端,一老一少正朝着人群慢步行来。 “爷爷,你能再快点吗,眼看就要到了!” “丫头,我这把老骨头可不能和你比。” “大老远赶过来,要是在最后错过了,你就自己回山吧!” “哎哟,我的好孙女,可别让我自己回去,我走快点还不行吗!” 远道而来的两人脸上并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被红裙少女嫌弃的黑衫老者步履间也十分稳健,并没有她口中慢吞吞的蹒跚模样。 两人也身旁也没有代步的车马,看着似乎是步行至此,在一路车马如织的官道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眼见着不远处就是堵塞难行的风暴中心,仍有不少路人上前试图稍二人一程,只是他们的目光都在直勾勾的盯着红裙少女,也是存了别的心思。 “爷爷,这些人怎么回事,前面都堵成这样了,还想着让我们上车同行?” “还不是因为丫头你出落的太漂亮了!” “呸呸呸!老不正经!” 两人一路边走边说,闲庭信步的穿梭在拥堵的人群中,很快便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他们试着挤在一起堵住两人前行的方向,可在恍惚之间便被二人轻易越到了他们身前。 处在内围的各大宗门也发现了两人怪异手段,可他们还来不及询问,这一老一少便穿过他们站在了挚启身前。 “宁前辈!”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雾隐山便是世间至理 眼前的两道身影让挚启愣在了原地,他冷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变化。自从他在无忧山外身份暴露,就已经做好面对所有南朝宗门的准备。无论是有些交情的伏淩川、偌寒涧等宗门,还是仇怨颇深的厝叶园、幽炎城,抑或是曾经那些互有恩怨的熟识之人,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即便是圣地雾隐山此刻有人出现在他眼前,他也不会觉得惊讶。可宁棹的突然现身,着实让他有些错愕。 想起当初安仁县城时他对自己的赏识,而后又为了自己大闹厝叶园,挚启此时杀意盎然的心中也不免生起浓浓的感激之情。眼前这位看上去颇显老态的长者,是他修行路上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大修士中,最为和善的一位。 “你小子居然还记得我,也不枉费我们千里迢迢而来!” “前辈恩情,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你跟我回山就行。前两次都错过了,后来又听说你常住在冰山上,那地方冷,我不愿意去。如今好不容易再遇上,你可不能拒绝我了。” “这个……” 挚启犹豫了。他知道宁棹来自雾隐山,但他只与宁樱二人前来,不曾在人前挑明身份,又对无忧殿之事只字未提,显然并不是奉宗门之命而来。 宁棹更像是出于对晚辈的回护,要将所有人的敌意扛在自己肩上。尽管他背后的雾隐山身份一旦亮明,能为他省去很多麻烦,但并不是所有麻烦。 “你还犹豫什么?当初你要是跟爷爷走了,哪来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宁樱看着满脸犹豫的挚启撇了撇嘴。七年前的安仁县城挚启就对她爱搭不理,如今再次相见时,他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让她忍不住出言埋怨了两句。挚启闻言不敢反驳,只能在心中苦笑了几声。 “宁姑娘,我……”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赶紧走吧!” 宁樱径直上前就要拉住挚启离开,却被他周身凛冽的杀气惊得皱了皱眉头,他强忍着不适来到挚启身边,拽着衣角却没有拉动他。 她疑惑的回头看向挚启,却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四周怒视着她的人群。 “哪里来的小女娃,敢在我们眼前虎口夺食?” “老的老,小的小,怕不是个久居深山的小宗门吧!” “与这小子还是旧识,总不能是定了娃娃亲的妻家吧!” 几句调笑之词惹得众人哄笑不止,宁樱怒目扫向人群,凌厉的目光让许多人吓得立马止住了笑声,憋了片刻之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离得最近的各大宗门之人从她目光中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望向四周揣测的她的身份。 “这丫头还挺凶!” “可不,小心嫁不出去!” “要不怎么拽着小情郎不放手呢?” “哈哈哈!” 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唬住,这些老江湖们脸上有些挂不住,口中的言辞更轻浮了几分。宁樱红着脸便要出手教训这帮浪荡子,却被挚启反拉住。 此时一位焚天宫的长老上前,面色肃穆的对着宁樱开了口。 “敢问姑娘芳名,出身何派?” 这位长老认真的样子令一个个放肆的笑脸僵在了原地,他们尴尬的收声敛笑,等待着她的答复。 “宁樱!”宁樱满脸不悦的甩出了自己的名字。 “宁樱?没有宗门?” “难道是个散修不成?” “不对,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人群中听到这个名字大多茫然,试图在旁人脸上找出她的来历。而离她最近的大宗门弟子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面色剧变的后退了两步,更有心智不坚者指着宁樱颤抖得哆嗦起来。 “人秀榜第五,雾隐山,宁樱!” 一位少年颤巍巍的声音传出,纷杂的人群瞬时安静得呆立在原地。那几位曾经出言调笑宁樱之人,更是面色煞白的冷汗直流,险些晕厥了过去。 “雾、雾隐山!”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身体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他正是刚才出言不逊的其中一个。宁樱看着人群前后的态度变化,满脸嫌恶的白了他们一眼。 他正想继续拉着挚启离开,却被一位幽炎城的长老挡在了身前。 “不知是雾隐山的宁姑娘,失礼了。” “你有事?” “宁姑娘与这位前辈两人来此,不知是有雾隐山圣令在身,还是……” “你管得着吗?” “若是有圣令在身,不管是雾隐山意在这位少年还是无忧殿之秘,我们都不敢有任何忤逆,大家也相信雾隐山必定会给修行界一个交代。可若是两位私自前来要将他带走,那我们也希望能有个交代。” “交代?你看这个交代满意吗?” 一道青影从宁樱手中射出,贴着这位幽炎城长老的耳旁掠过,带起他一丝鬓发没入道旁的树丛中,穿透了整个枝干之后露出半截木刺。 男子摸着感到一股凉意的耳鬓,阴沉着脸退到了一旁。众人见识到宁樱的强势,也只能低着头不敢出声。 “榆师姐,这个宁樱在人秀榜上还排在你后面,为何敢这般放肆出手?” 人群中一直盯着挚启的玄杳嵊四人见着宁樱的突然发难,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领头的榆婧。 “她毕竟出身雾隐山,虽然只是积弱多年的宁家分支,但自柘圣雾隐山传道开始,这三个字在南朝修行界心中便是世间真理。” “我们玄杳嵊这些年人才辈出,难道还无法与封山百年的雾隐山相较吗?” “雾隐山的底蕴,岂是百年封闭便能消磨掉的。若不是人秀榜重开,你们能想到南朝最顶尖的少年天才都出自那座百年未开的山上?即便是眼前排在我后面的宁姑娘,如今的实力也在我之上了!” “她突破势境了?” “不错,而且有些时日了。” “哼!要不是为了半年后的无忧山,师姐也早就突破了!” “说这些毫无意义,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就在玄杳嵊四人品评雾隐山之时,一直笑吟吟看着宁樱与挚启的宁棹突然抬头看向远处,皱着眉头收起了笑容。 片刻之后,挚启与宁樱也停下手中动作,与周围的各大宗门之人一齐看向官道旁的丛林中。 第一百九十章 高手齐现尾声收 山风呼啸山林,一阵疾风自林中掠过官道,掀起尘土乱飞迷人眼。待到风熄尘落之时,十余位男女不一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人群最中央。 外围的众人惊呼声四起,而离得近的各大宗门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齐刷刷的跪倒在地上。 “参见师祖!” “师祖!?” “那岂不是?” 见到这些大宗门的表现,出身小宗门的修士们也猜到了这一群老人的来历,他们激动得涨红了脸,更有出身低微之人已经学着大派弟子跪在了地上。 毕竟命境修士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传说中的人物,若不是赶上无忧殿这件修行界大事,他们这一辈子可能都无缘见得这等大修士一面。 这十余位大修士见着众人的表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即便对于自己的后辈弟子也未置可否。他们一起走到站立在一旁的宁棹身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宁师兄!” “嘶……”吸气声不绝于耳。 “宁、宁……那他岂不是雾隐山的命境修士?” “我刚才居然对一位大修士出言不逊?” 人群中响起几道“嘭嘭”的砸地之声,是几位刚才对宁棹祖孙言语不善之人,已经承受不住这等压力晕倒在了地上。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么多老家伙!”宁棹再次恢复了笑脸。 “宁师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我们却都老了。” 白老头作为太平州东道主,理所当然的上前相迎,其他人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你这小家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多年前你们还叫我前辈时,我就是这副模样。如今你们都叫我师兄了,我还是这副模样,你是在嘲笑我修为多年未有寸进吗?” “不敢不敢,虽然依着修为论,我们叫您一声师兄,但在我们心中,您一直都是前辈!” 白老头擦了擦额头的密汗,对这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前辈,他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一直都应对不来。 “嗯,这还差不多!那我这个做前辈的将这小子带走,你们应该都不会反对吧?” “这个……” 白老头回身看向同行的各宗门大修士,可却无一人回应他的目光。没有人愿意平白开罪一位雾隐山的长老,尤其是已经有人出头的情况下。正在白老头不知该如何下台时,却是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江涟开了口。 “宁师兄,挚启身怀无忧殿之秘,若能告知诸位同道,减少下次入山的折损,也是南朝之福。” “嗯!倒也有点道理。小子,你过来。” 白老头感激的看着江涟,却被她白了一眼。宁樱也终于拉动了挚启,领着他来到宁棹身边,她头一次发现这个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少年,竟然比爷爷还要高了。 “小子,他们都是冲你来的,你怎么说?” “各位前辈!”挚启对着凭着衣着、神态认出了偌寒涧与伏淩川的四位命境,对着四人躬身行礼。 “诸位都是为了无忧殿之秘而来,若是没有宁前辈在此,我相信你们有许多手段能让我吐露真言。可如今宁前辈欲带我离开,仅凭我几句空口之词,你们又如何判断真假呢?” “这……” 十余位大修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如挚启所言,若是没有宁棹出现,即便有偌寒涧与伏淩川从中阻挠,他们也有千万种办法将他擒住,让他老老实实的交代一切。 可如今有雾隐山之人在此,无论是出于圣地还是个人的意思,他们都已经无法强行在他手中留下挚启。 “只要你肯说,我们愿意相信!”江涟代表四人出声。“有宁师兄与我们四位作保,你只管说便是!” “既然如此,那我也知无不言了。” 几人挥手间布出一阵烟雾,遮住了包括挚启、宁樱在内十多人的影像与声音。在这片外人看不透的迷雾中,挚启将无忧山的种种见闻娓娓道来。 尽管他隐藏了魂草、小灰的来历、土麒麟与兽神阵钥等许多东西,但提到一望无尽的灵植园、环环相扣的守护阵法时,还是引得他们脸上惊异连连。 而当他说到五行兽神阵与封闭的无忧山顶时,他们的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就连一旁面色平静的宁棹,藏在袖中的双手也颤了颤。 挚启将山中所见说完,他们还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中难以自拔。宁樱像听故事一样听完之后,很快便回过神来,在她看来挚启肩头的小灰远比无忧山的一切来得有趣。 她想要伸手摸向小灰,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牵着挚启的衣角,羞红着脸立马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她环视四周发现他们依旧沉浸其中,滚烫的脸庞才稍稍冷静下来。 这些人也很快清醒过来,互相感叹了几句无忧殿的高深莫测之后,目光再度看向挚启。 “那你是如何在无忧山封闭之后出来的呢?” “当日众人强攻激发阵法,我便被震得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便是几日前的大江之畔。” “这只灵兽?” “山中偶尔所得,除了速度快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把剑?” 几人目光灼灼的看着挚启身后,其实他们更在乎的是这把诡异的三色长剑,比起虚无缥缈的宝藏,近在眼前的好处才是最实在的。 “好了!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什么时候修行界有了将自身机缘也要一一交代的规矩了?” 宁棹的话让几位贪婪的老者面色一僵,将他们从宝物将要得手的幻想拉回了现实中。几人尴尬的轻咳了几声,老脸罕见的显出了一抹赧然。 “宁师兄说的对,机缘天定,无需强求!” “那你们还有别的要问吗,没有的话,我们就走了。” “没、没了,宁师兄慢走。” 迷雾散去,在外面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疑惑目光中,宁棹领着挚启与宁樱两人东行而去。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站在原地的十多位修行界前辈,他们却目不转睛的看着三人消失在官道上之后,领着各自门下的弟子返身西行。其他不明真相的围观者呆立了片刻,眼见着正主们都已经离开,也作鸟兽般四散开去。 一场轰轰烈烈的修行界风暴,竟然在一片迷雾中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遭遇伏击 挚启三人走得不快,也许是没有着急赶路的匆忙,宁樱跟在宁棹身后静静的走着,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再加上无需担心追兵在后,三人不紧不慢的倒像是慕大江之名而来的游人一般。 “你方才藏了许多东西吧?”宁棹没有回头的问道。 “是!”挚启回答的很干脆。 “我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既然你藏了,就一直藏下去,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晚辈明白。” “你这把剑……”宁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挚启身后。“杀气终归是重了些,影响了你的心性。若是有缘到了建康城,便去一趟城外的同泰寺,那里或许有办法将杀气压制一二。” “多谢前辈指点。” 此时官道上仍然有不少冲着无忧城而来的修行者,见着挚启三位逆行之人,不时会有人停下来问路。 这些问路人的目光大多会在宁樱身上停留,不知是真的不明前路还是被她的韶颜所吸引。可他们在感受满身杀气的挚启之后,都不得不收起贪慕的眼神匆匆上路。 或许是为了更好的欣赏大江风光,宁棹领着两人偏离了官道,沿着江畔的穿木入林,渐渐来到了奔涌的大江旁。 太平州的江道是整个大江航道上比较平缓的一段,来往这船只穿梭不停,也大多是冲着太平港的方向而去。宁棹带着他们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拿出些吃食摆在身前,颇有几分出游的味道。 三人悠闲的休憩了许久继续启程,就这样走走停停的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走出太平州地界。挚启发现他们越走越偏,甚至好些路若不是三人都是修行者,恐怕都难以走通。可他没有多问,在他看来只要是朝着西面而行,走什么路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日三人在一处崖边歇脚,看着下方湍流向东的大江,宁棹饶有兴致的拿出了一壶酒与挚启共饮。两人从日过中天喝到金乌西垂,酒到酣处都有了朦胧的醉意,宁樱则在一旁斟酒分食,没有丝毫阻止他们的意思。 夜色降临之时,一道巨浪轰在山崖上,溅起的飞沫越过崖岸落在三人身边,脸上突来的凉意令酣睡中的挚启猛然坐了起来。他借着月光环视四周,却发现宁棹与宁樱端坐在夜色中,还对他做了各噤声的手势。 “诸位跟了我们这么多天,换了这么多地方,如今都已经身处绝地了,还不满意?” 宁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对着远处的黑暗高声宣讲着,等待着夜色的答复。可等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回应。宁棹似乎也不着急,收回了目光安静的坐在原地。 一阵夜风带起淡淡的香味钻入挚启口鼻之中,挚启猛地抬头,发现了几个在黑暗中穿梭的影子。 一行五人在离挚启三人不远处停住,身着黑衣,面裹黑巾,除了一双眼睛裸露在外,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们没有立刻出手,而是站成一个弧形,隐隐将三人围在了崖边。 “一路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看来应该是几个熟人!”宁棹将放在一旁的酒壶拿起莱喝了一口。 “只需将他交出,我们立马转身离开!” 领头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听不出真正的口音。盯着挚启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游走,最后停在了他肩头的小灰身上。 “不想与雾隐山正面冲突,却又有野心吞下昔日圣地的宝藏,看来你们是来自一个修行界顶尖的大势力。是哪个呢,看我能不能猜出来?”宁棹戏谑的调侃着他们。 “哼!木脉宁家在雾隐山仅剩你们祖孙两人,若是能将你们留在此地,恐怕雾隐山的其他几脉只会满心欢喜。然后将属于宁家的资源分刮殆尽,没有一个人会自找麻烦的为你们复仇!” “哦?连雾隐山的宗门秘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真的不简单!” 宁棹云淡风轻的脸色中隐现一抹担忧,雾隐山各支脉明争暗斗之事虽然在山中人尽皆知,但从来不曾外传。再加上封山百年,如今的修行界中更是无人知晓才对。 而对面的黑衣人却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仔细想来,若不是这五人中有其他支脉的同门,那便是雾隐山出了叛徒。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大家同为命境修士,即便你修行日久,功力要深厚些,但以一敌五还要顾及两位小辈,恐怕没有一分胜算。不如老老实实将他交出,只少能让宁家的香火传承无损。” “你们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宁棹沉默了片刻之后想到了什么。 “自然是无忧殿的秘密!”黑衣人似乎是真的想在不动手的情况下将挚启带走。 “无忧殿之秘他在几日前已经公之于众,相信早已传到了你们耳中。即便他有所隐瞒,以你们的实力应该也不会在乎才对。能一次派出五位命境大修士的宗门,在南朝修行界可没有几个!” “你不用费尽心思打听我们的来历了,交或者不交,下个决断吧!” 宁棹将酒壶收入五行戒后缓缓起身,一柄浅黄色的木剑出现在手中。见到这把在夜色中闪着微光的木剑,五位黑衣人同时目光紧缩。 “这便是雾隐山五脉圣物之一的‘柘宁剑’吧!” “不错,以你们对雾隐山的了解,应该是听过此剑的。” “柘宁剑之名如雷贯耳,但也是今日方才得见真颜。据说此剑与柘圣佩剑同出一脉,柘圣并无后人,一身木修功法也多留在了宁家,想来这把剑若是流落在外,对雾隐山也是巨大的打击!” 尽管他们不愿与宁棹动手,但宁棹的顽固与柘宁剑的出现,给了他们足够的理由。其中三人上前两步,挥手之间崖下的大江波奔浪涌,掀起滔天的水幕笼罩了整个山崖。 “水修?” 宁棹面色凝重的看着头顶的水幕,轻松的心情猛地一沉。他心中对于五人的来历本来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但水系术法的出现,却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南朝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型水修宗门,或与雾隐山关系莫逆,或隐世潜修不理世事,极少会有敢与雾隐山正面相对。而能同时出动五位命境截杀一脉之主的,宁棹如何也想不来。 “我说过,你是猜不出来的!” 水幕抽丝,凝而化龙。金剑破空,斩龙刺幕。轰鸣的大江遮掩了山崖上的所有声音,但这无声的天地大势落在挚启眼中,却有种深处天崩地裂之下的压迫感。 狰狞的水龙横扫山崖,金色的剑光刺破天际,方圆百里的水木之势汇聚此地,相互冲撞之下在八人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涡。 溢散的灵力四处乱撞,将周围的草木糟践得一片狼藉。其中有不少冲向挚启与宁樱所占的方向,挚启挡在宁樱身前,体内气血在经脉中飞速流转。 可即便他将血脉之力运转到极致,在面对四位命境修士交手的余波时,仍然没有丝毫把握能将其当下。 “咚”的一声轰响入耳,正准备全力以赴的挚启呆在了原地。这些冲向二人的散乱灵力,却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 他震惊的看向正在与三人交手的宁棹,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宁樱。当看到她一脸轻松的神情时,便明白她早已知晓此事。 “若没有万全准备,爷爷怎么会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与他们交手?要知道命境修士相斗,动辄有翻江倒海之势,哪里是我们两个能够承受的!” 宁樱话中满是对宁棹的崇敬之意,而挚启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同为命境修士,宁棹不仅以一敌三不显颓势,甚至还能分出精力照顾挚启二人,可见即便到了修行顶尖的境界,依旧是有悬殊的强弱之分。 他对宁棹的实力不无艳羡之意,只是当前的形势下,更重要的是保命。 宁棹的实力出乎了黑衣人的预料。以他们了解到的消息与自身的修为相结合之下,三人一起出手应该足以将其拿下。为此他们不仅做了挑选了三位修为最高的命境修士,还额外准备两位以备不时之需。 为首的黑衣人心有不甘的对着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上前加入战团,另外一人则冲着挚启与宁樱而去。 “你比我想象的更卑鄙!”看着两位小辈陷入危机,宁棹心中有些急躁。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登临高位的必要手段。即便是雾隐山,也曾经历过这个阶段,最后才能向世人展示仁爱的一面。”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丹塔、丹圣 “哼!” 宁棹怒哼一声,手中柘宁剑光芒大盛,想将奔向挚启的敌人也卷入其中,却被另一位支援而来的黑衣人挡下了。四人联手,水幕连天。倚着大江极致调用的水势,渐渐将柘宁剑的光芒压了下去。 那位冲着挚启二人而去的黑衣人越来越近,身前由宁棹随手布置的屏障,在其命境的修为的强压之下,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眼见着孙女与看好的晚辈即将落入敌人之手,宁棹撑起佝偻的身体一声怒吼,脸上的沟壑也随之鼓起。紧接着一道璀璨的金光从手中的长剑上射出,刺破遮天的水幕之后直奔第五位黑衣人而去。 “喝!” 这位黑衣人虽然在五人中修为最低,但也并非等闲之辈。只见他借着大江与水幕的大势,不停的在身前垒起数道屏障。顷刻成型的屏障却没有让他掉以轻心,他趁着剑光刺破水幕的间隙,依旧朝着挚启抓来,试图在真正与剑光碰撞之时带着两人全身而退。 “刺啦!” 剑光闪烁,一道屏障应声而碎。虽然这几道屏障只是他仓促间布置,但呼吸之间便被破去,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身后的水障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几分,已经站在了挚启与宁樱跟前。 就在他伸手抓向两人之时,剑光也击碎了最后一道屏障。璀璨的剑光此时已经暗淡了许多,但尖锐的穿刺之力也不是他能以身体相抗的。他突然转身面对剑光,手中一道红芒突然出现,闪烁之间化为一团火光与剑光相交。 “轰!” 金、红两色光芒同时大盛,然后在呼吸间化为虚无消散在夜色中。挚启拉着宁樱躲过黑衣人在与剑光交手前抓来的余势,站在一旁看着衣衫有些破损的敌人有些不知所措,宁棹震惊的大叫声却传入了耳中。 “水火双修,你们是三参道院之人?”宁棹瞪大了双眼,显然黑衣人的手段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不对,三参道院远没有这般手段。这是灵火的气息,你们来自‘丹塔’!” 宁棹此话一出,五位黑衣人目中杀机迸显。挚启凭着自己浅显的药炼师见识,也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 炼丹讲究的是火炼而水蕴,这五人以水修入命境,辅以灵火炼丹而后水蕴,是名副其实的炼丹大师。而能同时调动五位命境炼丹大师的势力,恐怕就只要宁棹口中的丹塔了。 “我们本不打算杀人的!” “呵呵,杀不杀人也不是你们自己能决定的。不过丹塔出动这么多人,恐怕是凌焕的老命要吊不住了,将主意打到了无忧殿上吧?” “凌焕!”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心中巨震!这个在土麒麟口中,五百年前就已经有“丹圣”之称的男人,居然还活着! 想起麒麟的交代,凌焕是唯一一个知道忘忧丹方与小灰奇异之处的外人,挚启不由得心中一紧。他也明白这五人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趴在自己的肩头的小灰。 “放肆!丹圣好歹是你的前辈,你怎敢如此不敬!” “丹圣?若是五百前的凌焕,莫说是我一个雾隐山的长老,便是祖师柘圣也得尊一声前辈。可这几百年来他做了什么?为了延续生机,不择手段的四处搜刮灵物,甚至还尝试不少阴毒的法子,惹得建康府周边乃至整个南朝怨声载道。若不是他有些积威仍在,大多宗门又有求于丹塔,怕是早就被人打上门了。” 宁棹的义愤填膺并没有因为对敌而刻意夸大,可见丹塔的作为确实有许多为人不齿的地方。五位黑衣人没有丝毫愧疚,眼中的杀意更浓。 “丹圣的意图,岂是你能随意揣度的!” 五人齐刷刷的取出灵火,催动起来配合水幕攻向宁棹。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此处的动静想必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他们索性便不再遮掩,不惜承受巨大的消耗同时催动水火,以求速战速决。 宁棹脸上的沟壑再次垂了下来,将他浮现的决绝之意遮掩了下去。他对着崖边的宁樱投去一个眼神,手中的柘宁剑突然毫无征兆的挥出一道金芒斩向对阵的四人。 四人慌忙的调动水幕将金光挡在身前,却发现又一道金光升起,刺破水幕冲着挚启二人而去。 “快走!” 金光掠过二人身边,宁樱忍着眼泪拉起挚启跳到金光上,冲出崖边朝着大江对岸飞去。此时几个黑衣人才看见,方才携着两人飞出的金光,竟然是本该在宁棹手中的柘宁剑! “宁棹!真是好手段!快追!” 宁棹抢先出手将四人拦下,唯有离二人最近的黑衣人追了上去。面对四人急切而凶猛的攻击,他招架之余已无力再做挣扎。 “希望你们能逃出生天!” 柘宁剑带着二人飞跃到大江之上时,毫无准备的挚启险些被飞溅而起的浪花拍打下去。好不容易从首次腾空的紧张与惊险中平复下来,却看到宁樱脸上凄然的神情。 “宁前辈他?” “不知道。爷爷曾经交代过,要是有一天遇到无法应对的敌人,便会用这种办法将我送出。”宁樱双目中有眼泪在翻滚。 “那这把剑?” “爷爷全力足以将我们送到大江对岸。若是这把剑随后折返,爷爷便无大碍;若是停在我身边,此后我便是宁家唯一的后人了!” 说到此处,宁樱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手足无措的挚启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尽量扶着她保持住平稳。正当他借着脚下的大江东去之势,搜肠刮肚想出了两句词句之时,身后激射而至的破空声却打断了他。 来人正是追过的黑衣人。他虽然晚于他们出发,但在命境修为的加持下,离无法操控柘宁剑的两人却越来越近。宁樱见到穷追不舍的敌人,想起生死未卜的爷爷怒从心起,手中数根木刺向后抛出。黑衣人轻蔑一笑,不仅轻易躲开所有木刺,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 好在黑衣人并没有出手还击的意思,而是追到了两人身后,伸手企图将两人从脚下的木剑上抓起。挚启抽出背后的长剑猛地斩下,浓郁的杀气惊得黑衣人将手缩了回去。 “没想到还有一把好剑!” 黑衣人目中闪过一抹贪婪,伸向两人的双手改为朝着挚启手中的三色长剑抓去。想到这一柄无需与几位同门分享的长剑,他倒想更仔细的看看它的神奇之处,手中的动作竟然渐渐慢了下来。 即便不远处便是江岸,他依旧饶有兴致的与挚启周旋。因为他坚信不管在哪里,挚启两人都无法逃出他的手心。 “就要到岸了,柘宁剑也只能送你们到此,束手就擒吧!” “休想!” 宁樱木刺纷飞,挚启杀剑挥舞。见着两人冥顽不灵,黑衣人猛地加速飞到木剑身前,转身对冲着抓向他们。面对越来越近的江岸与近在咫尺的双手,两人对视片刻点了点头,达成了共同的决定。 夜色中一道金色的光芒穿梭在大江上,三道黑影在金光前后相互追逐。就在金光即将到达江岸时,一直追在金光身后的那道身影突然加速来到光前,而原本立在金光之上的两道黑影立马高高跃起直冲江岸而去。 那道独行的黑影轻笑一声,改抓为攻,手中两道水箭打向跃起的两人后心,而后收回双手抓向那道金光。两声惨呼响起,半跃在空中的两道身影应声而落,朝着大江坠去。抓向金光的那道黑影也突然怒吼一声,捂着手臂追着坠江的两人而去。 就在他即将抓住两人之时,江岸边突然又冲出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人一跃而下冲他而来,另一人则冲着折返的柘宁剑而去。三人一剑各自交手,江面上一时间又是风雨涌动,而坠江的两人无人照看,径直朝着江面落去。 百米高空急坠而下,两人又处在无意识的迷蒙之中,若是摔落在江面上,不死也难免重伤。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两道水柱突兀的从大江上升起,托着两人一直向上停在了江岸旁。又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出现,飞快的将二人从水柱上扛起,借着夜色消失在大江旁的山林之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雾隐山的动作 应天八年五月初五,本该是雾隐山又一次南朝选才的好日子。可自去年冬无忧殿的消息传出之后,天下修士皆聚于太平州,雾隐山已有取消此次选才的意思。 然而就在几天前,雾隐山不仅坚定的取消了此次选才的计划,并派出了三位命境与诸多长老、弟子的队伍前往太平州。 此消息一出,天下震动。面对昔日圣地的诱惑,当今圣地雾隐山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就在修行界猜测雾隐山将如何处理在大江畔聚集已久的众多修行者时,又一道更劲爆的消息传了出来。 雾隐山此次大举入世,并不是为了无忧殿。而是几天前五脉圣兵之一的柘宁剑独自返回山中,并带回了一位重伤垂死的五脉之主。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当今南朝修行界,竟然有人敢对雾隐山之人下杀手,并且目标还是一位修为高深莫测的脉主! 南朝修行界人人自危的同时,也期盼着雾隐山会以何种手段回应这次围袭。封山百年的昔日圣地,是否还有足够的实力镇压整个南朝的修行宗门。 然而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雾隐山除了在太平州周边巡查了数次之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甚至就连偷袭之人从何而来,都不曾有消息传出。 当时间来到七月,也就是距离脉主遇袭过去三个月,距离无忧山开启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受命搜寻袭击者的雾隐山众人竟然毫无征兆的返回了临安府! 三月搜寻,寸功未见却灰溜溜的返回宗门,甚至连一个确切的消息都没有。究竟是凶手隐藏得太深,还是行凶者的背景连雾隐山也要忌惮? 无论是什么原因,山中高阶修士遇袭却无力复仇,雾隐山凭着天下选才与人秀榜刚刚恢复的威望顷刻间跌落谷底。原本因为无忧殿已经初显动荡的南朝修行界,由此更加波澜四起。 各大宗门纷纷不计代价的向无忧城增派援手,当今圣地式微,若能趁此机会谋得上一任圣地的遗藏,谁又敢肯定不会有新的圣地崛起呢? 在修行界的风雨飘摇还不曾影响到俗世的当口,一支绵连数里的大型商队行走在江宁府的官道上。这是一支自江宁府城出发,途经建康府各个县城,最终抵达建康城的联合商队。 商队中多是经年行走在两府之间的行商,都是些知根底的老熟人,平日里歇脚时免不了推杯换盏的豪饮一番,一来二去的不仅交了朋友,说不得还能多少几笔买卖。 七月的江宁府天黑的极晚,待到将车马安置妥当,三两相熟的朋友聚在一起之时,还能遥望着前方看见几抹夕阳。可与往日里借着酒劲谈天说地的情景不同,他们手中握着大小不一的酒袋,目光却一直盯着车队尾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 大概在一个月前,商队刚从江宁城走上官道不过半日,一位满脸胡须的落魄男子突然拦在商队前。他不知用什么手段说服了领队留在商队中,而且并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两个处在昏迷之中的少男少女。而造成商队如今这般场面的,正是那个至今未醒的少女。 借用商队中几个没读过书的小子的话说: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没有这姑娘好看!他们自然是没有见过仙女的,但这位姑娘甫一出现,着实惊艳了商队的所有人。 即便她还在昏迷之中,但她那安静的甜美模样,依旧吸引了大多数男人的目光,以至于无视了另外两人的存在。 自此以后,每到商队休整之时,都会有一大帮人聚在乘着三人的马车旁,手中还是平日里喝的老酒,但心思已经不在酒壶中。不是没有人试着上前招呼三人,但无一例外的都被那个落魄男子赶了出来。 甚至还有人借着夜色试过用强,可最后却被人发现满身伤痕的躺在树丛中。三人不曾下车,旁人又无法靠近,以至于过去了月余,商队都要走出江宁府了,众人连他们的姓名都不曾得知。 和过去的一个月一样,他们兴致缺缺的喝了几口酒,仍然没有见到马车上的人出现。眼见了夜色已深,正当他们准备起身离开时,马车门却在一道“吱呀”声中打开。 已经起身的几人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在篝火映照下略显晦暗的马车。然而很快他们便失望了,走下马车的是那位胡须遮面、目光浑浊的落魄男子。 “借口酒喝!” 落魄男子走到几人身旁,顺手取走了离他最近的酒袋,坐在地上喝了起来。几人面面相觑的犹豫片刻,也跟着坐在了篝火旁。 男子拿着酒袋一口接一口不停的灌着酒,片刻工夫便喝空了一个酒袋。他目光看向其他人,他们也极聪明的将自己的酒具送上。就这样喝空了四个人的存酒之后,他满意的打了酒嗝,径直起身准备返回。 “那个,这位大叔!” “嗯?” 一个机灵的年轻男子出声叫住了他,他回身看了一眼举着的酒袋,摸了摸肚子之后又坐了下来。 “马车中的两位可是您的晚辈?” “不错。” “那姑娘……” “离她远些,莫丢了性命。” 男子将酒袋丢给年轻人,不顾他们满脸的疑惑,走进了马车中。一男一女躺在马车两边,呼吸平稳却不曾醒来。 两人脸上不时会出现一抹痛苦的神色,男子上前拿出挂在腰间的酒袋,向两人口中灌了一口酒,然后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车外夜色已深,除了整夜不熄的篝火与巡守之人外,整个商队也陷入了属于深夜的宁静之中。见着两人没有任何起色,落魄男子借着酒意同往常一般浅睡着,半梦半醒之间,仿佛看到少年的身体有了变化。 他猛地坐起甩去残存的醉意,凝视了片刻之后发现并非自己的幻觉。 躺在马车左侧的少年先是手指根根蜷动,而后手臂、躯干开始慢慢扭动,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脸色痛苦的扭曲。将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活动一遍之后,在一声痛苦的呻吟中,昏睡已久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在哪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伤时又被故人救 少年艰难的扭过头看着狭小的车厢,发现一旁躺着的少女呼吸平稳时,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而当他看见坐在角落盯着自己的落魄男子时,惊喜得叫了出来。 “哎哟!”他激动得想要起身,却被体内传来的痛楚拉了回来。“风前辈,真的是你?” “才几年不见,便不认识了?” 挚启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这个六年前在袁州让自己从重伤中恢复过来的男子,如今不仅又一次救了自己,还将同行的宁樱也救了下来。他感受着窗外清晰的蝉鸣,看着如六年前一般坐在角落喝酒的风岚,有种宛若梦中的感觉。 “我们这是在何处?” “前面便到了建康府的地界了。” “建康府!?”挚启惊得险些又要坐起来。“怎么会到了建康府,我记得应该在太平州才对。” “你听听窗外的蝉鸣,如今已经是七月了!” “七月!?”挚启瞪大了眼睛。“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修行岁月漫漫长,三个月不过是眨眼之间。” “还请前辈能详述这三个月发生的事。” “其实我也是在途中无意间遇到你们的……” 在风岚口中,他是在游历间偶然碰到了昏迷路边的挚启与宁樱。虽然多年不见,但他还是认出已经成长了许多的挚启。 两人重伤之躯又是他的旧识,风岚自然将他们救起并为其疗伤。可此时挚启身怀无忧殿之秘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虽然不知道有几人识得他的长相,但为了安全起见,风岚只能带着两人避开了各大城镇与修行灵地,依靠着自身的手段为他们疗伤。 一个多月的时间,靠着风岚的种种资源与两人顽强的生命力,伤势逐渐趋于平稳,可却一直不曾从昏迷中转醒。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两人朝着自己游历的方向赶路。 一路穿山入林,风餐露宿,终于在江宁城外遇到了一直向东而行的大商队——也就是三人如今的安身之地。 挚启听着风岚的讲述的同时,暗中查看着体内的伤势。风岚又说起这几个月修行界的传闻,当说到雾隐山的种种举动时,一旁的宁樱突然身体轻轻抖动,有了转醒的迹象。而当他说起雾隐山重伤的脉主时,昏迷三月之久的宁樱猛地睁开了双眼。 “我爷爷怎么样了?” 三月不曾开口,宁樱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异样,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挚启与风岚,等待着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势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挚启不忍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将目光投向风岚,对着他点了点头。 “只是重伤,据说已经送入了雾隐山密地养伤。” 宁樱闻言停下自残般的挣扎,安静的躺回了马车中。只要宁棹不曾身陨,她心中的依靠便不会倒下。悲痛的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什么,开始不顾伤痛的在身边摸索,目光转动着打量整个马车。 “那把剑已经回到雾隐山了。” 这次开口的是挚启。听到挚启的声音,宁樱躁动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她一言不发的躺在车窗旁,双目空洞的看着车顶发呆。随着宁樱的目光,挚启突然也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风前辈,可曾见过一只灰色的小兽?” “可是那只出自无忧山的灵兽?” “正是。” “它每日夜里独自外出,天亮之前准时返回,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不起眼的黑影借着夜风掀起车窗的间隙飞了进来。见到醒过来的挚启,“嗖”的一声化作一团灰影,落在胸前对着他欢快的叫了起来。挚启见着神采奕奕的小灰,艰难的抬起右手,轻轻的抚摸着它。 “天天往外跑还能这么精神,看来你是偷吃去了!” 挚启言语中故作嗔怪,眼神却饱含宠溺。小灰撒娇般的叫声也引起了宁樱的注意,沉浸在悲伤的中她见到小灰的古怪精灵,眼中也渐渐焕发出一丝光彩。 小灰感受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认真的盯着她看了起来。一人一兽的目光隔着车厢相对良久,期间宁樱不止一次想要伸手触摸这只可爱的小兽,却因牵动的伤势而无奈放弃。 不知是认可了宁樱的存在,还是一直这般对视有些无趣,小灰收回目光从挚启身上跳下,将一根枯萎的桃枝拖到他身前,指着它“唧唧”的大叫着。挚启见状会心一笑,拿起桃枝敲了敲它的小脑袋。 “时日未到,你且先继续偷吃吧!” 二人转醒之后,体内的伤势在主动调理之下飞快恢复着。有了风岚过去三个月打下的基础,两人只需将体内破损的经脉续接、把混乱的气息平复,不到半个月时间就已经行走无碍。 而当他们走过建康府的第二座县城时,他们的内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只要不与人动手,大抵是无人能发现端倪的。 疗伤期间挚启还显露出了自己作为药炼师的炼丹水准,虽然因为伤势原因无法现场炼丹,但见着他从五行戒中掏出大把的中、低阶丹药时,着实惊了宁樱与风岚一把。 尤其是在这段时间心情好转了不少的宁樱,一直调侃着他藏的太深。更是联想到七年前的安仁县城,挚启对她的不理不睬,是对她天赋的鄙夷。 挚启苦笑着高呼冤枉,堂堂人秀榜排名第五的天赋还被人鄙夷,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本就处在风口浪尖的挚启,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除了自身调养与丹药辅助,对二人伤势帮助最大的便是风岚酒袋中的烈酒。虽然入口的火辣感觉让他们叫苦不迭,但内伤的好转却是感受极深的。 挚启不由得想起了叶淳老爷子,他也有一种颇为神奇的烈酒。不过想到叶淳对觊觎他酒方之人的苦大仇深,挚启并没有在风岚面前问太多。 “自打第一次相识时,我初尝这黄汤滋味,这些年也喝过许多次酒了,可如今再次入口,仍然是这般火辣。” “酒这东西,入口的是绿醅黄汤,咽下去便是苦甘回味。你还这么年轻,哪有多少东西可以回味?”风岚顿了顿。“说白了就是你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仍然不会喝酒,所以喝什么酒都是一个滋味。”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个说法了!” “我只说了两次。” “还有一次出自另一位前辈之口。” “看来他也是一位懂酒之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又出名了 当商队走过建康府第三座县城的时候,伤势已经大好的挚启与宁樱两人已经开始偶尔出现在马车外。毕竟风岚并不是个喜欢与他人打交道的男人,而比起冷言少语的风岚,商队领队也更愿意与两位神采非凡的年轻人交流。 领队殷勤的介绍了不少建康府的风土人俗,其他人也十分热情的在旁附和补充着。尽管他们的目光大多落在宁樱身上,但有了之前风岚的警告,还是让他们收敛了许多。 毕竟如此灵动出尘的女子,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商贾脚夫所能奢望的。 领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看出了两人身份不凡。言语中除了俗世见闻之外,更多的是他多年来听说的修行界传说。 从他口中,挚启不仅知道了乌衣巷陶、楼两家在建康城举足轻重的地位,还知道了三参道院与同泰寺的确切位置,甚至就连低阶修行者都极少听闻的丹塔,他也能浅述一二。 听到丹塔也在建康城外的消息,挚启心中猛地一沉,几个月前被四位命境围堵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宁棹重伤归山至今未愈,他与宁樱也历时四月方才好转。如今丹塔势在必得的小灰还在自己身边,此行前往建康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尽管自己如今的气质与那时大不相同,身后的三色长剑也再度化作了桃枝。但聪慧伶俐的小灰与相貌出众的宁樱,还有自己遍传南朝的杀神名声,断然不可能躲过屹立南朝五百年有余的丹塔的眼线。 怀揣着满心的担忧,挚启却日复一日朝着建康城方向行进。城中有他承诺再聚的好友,前辈交代该去的去处,还有心心念念想要寻根问底的人儿。 况且书中那句“南朝四百八十寺”,他也想去数上一数究竟是不是实数。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理由继续前行,他不禁有些鄙视起那个前瞻后顾的自己来。 随着商队逐渐接近建康城,官道上来往的路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尤其是朝着府城方向的车马,已经占据了整条官道的大半,若是再等上半日,怕是就要将出城之路给堵死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灰借着极通人性的俏皮表现,成功赢得了宁樱的少女心。再加上宁樱本就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一人一兽一拍即合,将商队沿路搅得鸡飞狗跳。 好在商队的领队对他们极为宽容,又不曾惹出什么大事,所有人便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一人一兽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厮磨之后,竟然熟络得比挚启还要亲近许多。除了每日固定的修行时间,挚启更是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他们身影。他虽然因此也乐得清静,但总担心他们会惹出什么事来。 这一日他端坐在马车中如往常一般修炼,往里日本该到处撒野的一人一兽突然急匆匆的朝着商队跑来。小灰趴在宁樱肩头兴奋的大叫着,宁樱在大呼着挚启的名字。 “小气鬼,小气鬼,快出来帮忙!” 挚启“嗖”的一声从马车中冲出,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个称呼,但不得不顾及他们的安全。 “怎么了?” 宁樱气喘吁吁的朝着他奔来,临近之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出去。挚启伸手将她扶起,就看到了她狡黠的眼神和身后浩浩荡荡的追兵。 “你不是让我不要惹事吗?这次可不是我惹的事,是它!” 宁樱抓起小灰放在挚启肩头,小灰昂起头对着她大叫了起来,仿佛在辩解着自己的过错。商队的护卫见着气势汹汹的数十人冲入车马中,但似乎并非为车上的货物而来,便没有急着阻拦。这些人很快穿过整个队伍的车马,来到了挚启与宁樱面前。 “兀那小娘皮,赶紧将那小兽赔给我师兄!” 一位身材弱小,肩负猫兽,背负麻布包裹长剑的男子站了出来。看着他身后与他几乎一样装扮的众多年轻人,挚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到底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杀了他们一只小兽罢了……” 原来随着建康城在望,官道上来往的人群中也多了不少修行者的队伍。就在今日辰时,游玩中的宁樱在官道上发现了一位背负麻布长剑,肩上趴着一只似猫般小兽的年轻人。这样与几个月前大江畔的挚启相同的装束,立马吸引了她的注意。 起初她以为只是恰巧遇到了喜好相同之人,可当她跟着此人来到同行的队伍中,看到十余个与他同样装扮的少年修行者,尤其是他们板着脸故作冷酷的样子时,才明白他们是在模仿太平州那个冷血嗜杀的挚启。 宁樱怀着浓烈的好奇心尝试融入其中,但很快就遭到了他们的鄙夷。一是她是个女子,二是她并没有背负长剑,三是她脸上欢快的神情太不严肃。而由此宁樱也确定了他们的确是在学着那时挚启的样子。 靠着自己出众的外貌和软磨硬泡,她终于从一个不那么坚定的模仿者口中得知了这一切的来由。 三个月前的江畔官道之战,虽然最后的收尾是挚启跟着雾隐山长老离开,众人也被一生都难得一见的众多命境修士吸引了目光。但挚启以一敌十,大杀四方的冷血场面,依旧震撼了所有围观者的心神。 尤其是他与一众高阶修士冷面相对,一把长剑,一只灵兽傲立在众多敌人之中的身影,深深的印入了一众年轻修士的脑海中。 尽管日后在各大宗门的通告中,都将挚启描述成了一个残忍嗜血、奸邪狠辣的屠夫形象,但当时围观者众,有许多人都见识了事实的真相。 挚启的实力与勇气折服了不少热血的少年修行者,特别是他毫无宗门背景的出身,更是赢得了一众散修的支持。 这些人将当日激战的真实场景传播出去,很快在南朝修行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靠着他人保荐才登临人秀榜,两年来堪堪保住榜末未有寸进的年轻人,竟然凭着一人一剑,在众敌环伺之下斩落了十余位势境修士! 这等实力!这等天赋!即便是百年前那两位同登人秀、地势两榜的绝世天才,也是远远不及的! 挚启那傲世独立的孤冷形象,或口口相传,或以画作相互观摩,很快在所有年轻修士中迅速传播,迎来了修行界前所未见的模仿浪潮。一时间麻布短缺、家猫紧俏,裹长剑于背、伏家猫于肩,强逼出几分杀意的冰冷模样,成了南朝少年修行者的刻板。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丹城丹会 如此疯狂的个人崇拜,在极短的时间内引起了各大宗门高层的注意。但经历了数次禁而难止之后,他们也只能默认了这种浪潮的继续汹涌,同时期盼着它能尽快退去。 而宁樱遇到的这些年轻人,正是建康府周边的一个小宗门的弟子。他们本来不会与挚启有什么交集,却在小灰忍不住杀了一位弟子肩头愚蠢的猫兽之后,有幸遇到了见面不相识的模仿之人。 “杀了我的猫兽,就拿你这个赔给我!” 与其他师弟肩上的家猫不同,这位为首的师兄曾经拥有的是一只真正的猫形灵兽.为此他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也得意了很久,却在不久前葬送在宁樱与小灰手中。 “你找他,杀你灵兽的是这个小家伙,它的主人是他!” 宁樱在一旁没心没肺的挑起对面的愤怒,引得挚启无奈的白了她一眼。 “哦?这位道友,说句实话,除了你肩头的这只灵兽,其他的无论装扮与神态,都离‘血煞杀神’想去甚远。不如将灵兽交给我,至少不会埋没了它的风采。” “血煞杀神?” “道友不会连血煞杀神的大名都没听过吧?若寒山下击败一众挑战者获‘血煞’之名,太平州江畔怒斩十余位势境修士得‘杀神’之尊。他可是像我们这等微末出生的修行者的骄傲!” “我是个散修,又受伤修养了几月,消息闭塞了些。” 一旁的宁樱为了努力的憋住笑,已经涨红了脸,挚启倒是一本正经的与对方交谈着。 “原来如此。不过你也不必气馁,想那杀神也是散修出身,如今却在修行界闯出了赫赫威名。我们虽然不一定能有他那般成就,但也不能因为出身便自暴自弃。”这位师兄说着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师兄说得极有道理,只是这只小兽跟随我时日已久,不知赔偿一事可否用别的东西抵偿?” 挚启拿出几个装满低阶丹药的瓷瓶,瞬间就点亮了对方的双目。这些出身小宗门的弟子,平日里极难见到几颗丹药,更不用说是成瓶出现了的复灵丹与升灵丹了。 男子打开瓶塞清嗅了两口,很快就沉浸了浓郁的丹香之中,许久之后才从其中回过神来,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丹药的确不错,只是我那灵兽也不是什么寻常的猫狗!” 挚启微笑会意,有拿出两个装着静心丹的瓷瓶递了过去。男子见状立马喜笑颜开,亲切的勾着挚启的肩膀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旁边的宁樱再也忍不住,俯着身子放声大笑,惹得一旁的所有人不明所以的尴尬附和着。原本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竟然化作了嬉笑的祥和场面。 “兄弟你随身带着这么多丹药,想来也是冲着‘丹会’去的丹炼师,不知怎么称呼?” “师兄就叫我温歧吧!”挚启记起那本《花间集》,想了个假名。 “温师弟散修出身能有这般造诣,看来必定能在丹会上大放异彩。对了,我是午修,来自溧阳县焦土派。” “原来是午师兄!不知师兄口中的丹会是怎么回事?” “丹会你也不知道?哦,对,你养伤来着,这事其实和杀神的名字传开是差不多的时日……” 大概在三个月多月前,也就是雾隐山脉主遇袭后不久,一向行事低调的丹塔突然宣告天下,将在八月廿五举办一场面对南朝所有药炼师的丹会。 据说这场丹会不仅有初、中两阶药炼师当众较技,就连一向极少显于人前的高阶药炼师,也将会登台炼制顶级丹药。 能亲眼目睹高阶药炼师的炼丹过程,不仅令众多药炼师趋之若鹜,更是牵动了所有修士的心神。在高阶丹药可遇不可求的南朝修行界,谁不想结识一位顶级的药炼师,求他为自己炼制几颗丹药呢? 就在众修士为丹塔突来的举动议论纷纷之时,他们又放出了更为震撼的消息。此次初、中阶药炼师较技的夺魁者,以及登台献艺的高阶药炼师,将会由丹塔给与极为贵重的灵物作为奖励。 其中初级药炼师魁首,将得到一件顶级蕴灵;中级魁首,奖励是一件下品原灵;至于高阶药炼师,则视其炼制的丹药而定,必然也是一件下品以上的原灵灵物。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顶级蕴灵,在中小宗门手中,已经是极为珍贵的灵物。而一件普通的原灵灵物,就可以成为大宗门的镇派之宝。 如今丹塔出手便是数件原灵,而且只是作为当众炼丹的奖励。如此大手笔,怎能不能天下药炼师疯狂? 然而丹塔的慷慨不止于此,他们还有一个更令所有药炼师疯狂的消息。凡参与此次丹会较技与献艺之人,丹塔将会在考核观摩之后择优录用,从此成为一名丹圣座下、被丹塔认可的真正的药炼师,甚至有幸得到丹圣的当面授业。 若是说原灵还不足以吸引各大顶尖势力的药炼师,那丹圣的名头,便让他们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中的悸动。 要知道丹塔向来只是收纳那些成名已久、并且有自己独特丹方的高阶药炼师,虽然不会限制他们加入其他宗门,但要想面见丹圣,就必须不能与别的宗门有太深的羁绊。 如今丹会不仅给了实力稍欠的药炼师加入丹塔的机会,还允许其他宗门之人聆听丹圣授业。这样的慷慨无私,一时间让原本只是作为一个药炼师交流场所的丹塔,名望直追颜面受损的雾隐山。 面对丹塔几乎毫不利己的大方,也有不少人提出了质疑。除了其本身动机不明之外,选择的时间也极为巧妙。 八月廿五的丹会,距离无忧山开启也不过一月。而在无忧殿之谜现世的紧要关头,将南朝几乎所有的药炼师吸引到建康城外,究竟是何打算? 不过有丹圣的名头在上,很快就将这些质疑声淹没了。天下药炼师皆向建康城而行,毕竟与靠实力修为争取的无忧殿相比,丹会更适合这些苦心孤诣研习炼丹术的药炼师们。如今这条拥挤的官道上拥挤的车马中,有大半都是冲着丹会去的药炼师与修士们。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旁观 “午师兄也是位药炼师?” “火修出身,懂些炼药的法门。不过天赋比起温师弟就差远了,这次主要是想去长长见识!” 借着几瓶丹药的恩情,午修自来熟的把挚启当成了自己的师兄弟一般,将所有知晓的消息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并且见到他们栖身在商队中,还热情的邀请与他们宗门同行。 挚启需要一个熟知此次丹会细节的向导,很自然的答应了午修的热忱邀约。聪明的领队见状,当即将三人乘坐的马车送给了他们,还十分客气的报上了在建康城的落脚地,以求与这帮与众不同的年轻人结下一分机缘。 焦土派的确是个不大的宗门,除了十余位处在识、御两境的弟子,便只有一位势境初阶的长老带队。长老是个如学究般极为严肃的中年男子,见着午修带回挚启三人并没有多问,只是催促了几句之后便匆匆上路。 越靠近建康城,路上遇到的修行者就越多。这些人多是出身火修的年轻人,偶尔有几个其他四行的修士,脸上都挂着倨傲的神态。 毕竟此行去往建康城,大多是冲着丹会去的药炼师,非火修而成为药炼师,都是身怀灵火的幸运儿。以灵火在修士间的紧俏与罕见,他们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午修,听说你得了个极稀罕的猫兽,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啊!” 路边小憩的间隙,一位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领着一帮年龄相仿的修士围在了焦土派的营地前。长老似乎见惯了这种局面,抬头看了一眼之后便继续靠在树边休憩,将这种局面交予午修等弟子来应付。 “你说看就看,凭什么?凭你董泝那双恨不得安在头顶的眼睛?” “午修,你别太张狂了,不过是得了个灵兽去模仿他人,有本事咱们比划比划!” 董泝盛气凌人,午修也不甘示弱,两方人马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倒是将不嫌事大的宁樱引了过来。他穿梭在焦土派弟子之间,很快就他们的恩恩怨怨打听的一清二楚。 董泝一行人也是来自建康府治下的溧阳县,不过是个与焦土派不怎么亲近的水修宗门。两派山门离的不远,又是水火不容的修行法门,历代门人都常有摩擦。 好在都是小宗门又行事谨慎,冲突都控制在弟子阶层,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到了午修这一代,焦土派倒是出了几个有些修行资质的弟子。虽然被宗门看重的药炼师天赋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但在平日里弟子间的摩擦中,倒是将对方打得人仰马翻。 尽管这些小事在长老们眼中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但能对面打压在身下,自然也是件开心的事。 但就在一年多以前,一向在午修面前忍气吞声的董泝突然当众挑战于他。午修本觉得他不过像往常一样自讨苦吃,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可谁知他竟然走大运了得了一团灵火! 灵火一出,不仅将午修的衣服烧了个精光,还将董泝这些累积的屈辱一同还给了他。两人就这样结了仇怨,一旦相遇就没有给过对方好脸色。 “比就比,怕你不成?”午修虽然心中犯嘀咕,但气势上不能弱了半分。 “呵呵,硬气了啊!这么多人我给你留几分颜面,既然你我都是冲着丹会去的,今天就不比术法了,咱比比炼丹!” “炼丹?” 午修闻言气势立马弱了下来。他在炼丹上本就没什么天赋,哪里会是一位得了灵火的药炼师的对手。 “怎么,你怕了?” “放屁!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正值午时,是官道上各个队伍休整的高峰期,两帮针锋相对的年轻人很快就引来了更多围观的年轻人。他们了解了两派的过往之后,大都兴致勃勃的等待着两人的比试。而当听到董泝竟然身怀灵火之时,都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围观者的到来让本就倨傲的董泝更加得意了几分,他从旁边的同伴手中接过一个十分漂亮的药炉,绕着身前炫耀了一番后举在右手中。同时左手一团火红的颜色出现,在盛夏的中午更添三分热意。 “灵器!灵火!” 众人惊呼,午修色变。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董泝得到灵火一年多的时间,他背后的宗门就愿意花费巨大代价为他配备一尊灵器丹炉。 想到自己在他灵火摧残下的悲惨模样,如今他又有了另一件灵器,还要比试自己并不擅长的炼丹,午修强撑的气势立马瘪了下去。 “到你了,抓紧吧!” “我……” 午修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句,然后扭捏的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漆黑的药炉。他遮掩着想要留住几分颜面,但看到董泝身前流光溢彩的灵器,脸上仅剩的三分光彩都暗了下去。气愤的午修心中一横,将手中的药炉扔在了身前。 “这什么破炉子?” “这么黑,不会是家里煲汤用的吧?” “哈哈,午修啊午修,这就是你的药炉?难怪你炼丹的本事这么差劲!” 过路围观者的哄笑午修尚可以不在意,但董泝刻薄的讥讽却让他怒从心起。被自己压制多年抬不起头之人,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取笑他,而他却毫无反驳之力。怒不可遏的他在手中凝出一团火光,重重地坐在了药炉前。 “哪来那么多废话,来吧!” 午修将怀中的几株灵草扔进炉中,低着头催动手中的火力埋头炼丹,意图将烦心的杂念从脑中驱除。对面的董泝见状也不心急,先是运起灵火在丹炉周围转了一圈,然后从身旁的人手中精选了几株灵草仔细投入灵炉,凝神屏息专注的催动起了灵火。 单从两人前面的准备来看,董泝的炼丹经验明显要高出午修许多。其实从两人的炼丹手法来看,董泝也要比午修高明不少。 无论从开始的热炉,到后面投入灵草的顺序,还是两人打算炼制的丹药级别,董泝怕是已经到了一个午修难以企及的高度。 “不管他天赋如何,至少是有个水准颇高的师父的。” 挚启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引起了身旁宁樱的注意。 “小气鬼,你觉得谁能赢?” 挚启侧身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眼前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巨大悬殊,宁樱断然不会懵懂不知。以她古灵精怪的个性,必然还有后话在等着挚启。 见到挚启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宁樱果然忍不住再次开了口。 “午修这人还不错,不过却将颜面看得极重。若是当众败在了自己老对手手中,会不会心中不忿。要是对方在出言羞辱几句,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宁樱停下来看了一眼挚启的反应,见着他没有什么变化,继续说了下去。 “他领着我们前往建康城,怎么说也算是对我们有恩。若是他真的不堪受辱寻死觅活的,你会不会出手帮他出这口气?” “为何是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意惹火火烧身 挚启一开口就后悔了,看着宁樱脸上阴谋得逞的笑容,知道自己落入了她的诡计中。 “男人之间的争斗,总不能让我一个弱女子去掺和吧?再说了,这是药炼师之争,我也一窍不通啊!”宁樱脸上的笑意更浓。“正好你出手,让我也看看你那一直遮遮掩掩的炼丹术。” “遮遮掩掩?分明是每次炼丹的时候,你都和小灰跑出去撒野了!” 两人交谈的同时,挚启也在暗中观察着场中二人炼丹的进展。从炉中的气息判断,午修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他虽然投入了几株灵草,但都是同一种,炼制的也是作为药炼师最基础的复灵丹。 炼丹四步的化液、淬火、融合、凝形中,已经到了淬火的阶段。因为他炼制的只是单种灵草的初阶下品丹药,融合这一步可以省去,所以他其实已经完成了大半。 不过午修药炉低劣,对于火焰的操控威猛有余而灵巧不足,无论化液还是淬火,都做得相当粗糙。尽管成丹无忧,但丹药的品相恐怕极低,充其量只能算一枚包含了些许灵力的药丹而已。 反观对面的董泝,虽然才将炉中的灵草化液完成,但灵草炼化得十分彻底。而且从他身边摆着的瓷瓶来看,炼化的是两种灵草,一旦成丹便是一枚初阶中品的灵丹。在这场看似偶遇的比试中,他不仅要赢下昔日的对手,还要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半个时辰之后,午修率先停下动作,打开漆黑的药炉取出了一枚乌黑的丹药握在手中。挚启在取药的间隙瞥了一眼,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是一位品相极差的药丹。午修也知道这枚丹药实在有些丢人,紧紧的攒握着不肯显于人前。 “看看炼的什么丹药!” “对啊,既然成丹了,就让大家品鉴一番!” “若是枚上好的丹药,我便买下了!” 官道旁的喧闹场面还引来了不少凑热闹的凡人,虽然他们也看出了午修的炼丹水平不如董泝,但若是能带回一枚“仙人”炼制的丹药,也是一件十分值得夸耀的大事。 才喊着买下丹药的,便是一位凡人。可这声音落在午修耳中,更像是讥讽。 “不用看了,只要他炼出丹来,我便认输!” 午修说罢将手中的丹药直接塞入口中,“咕隆”两声吞了下去,最终也未将自己炼制的丹药显露出来。他颓然的收起地上的药炉,坐在地上煎熬的等待着。 对面的董泝丝毫没有收到周围的影响,熟练的淬火、融合、凝丹,展现了一个基础扎实的药炼师的风采。两刻钟后,一阵丹香从他身前的灵炉缓缓飘出,董泝小心的催动灵火由大变小,最后完全褪去。 他轻拍丹炉掀起炉盖,一颗红褐色的丹药高高抛起,最后落在了他手上的瓷瓶中。 “养脉丹!” 在场的药炼师极多,惊鸿一瞥间便认出了这枚丹药的来历。年纪轻轻便是初级中阶的丹炼师,身怀灵火、灵炉,炼丹的过程也极有章法,俨然是一位炼师届的明日之星! 众人的赞叹之词让肃穆了许久的董泝脸上再次泛起倨傲之色,他举起瓷瓶对着瘫坐的午修晃了晃,脸上又多了三分嘲弄。 “怎么样,服不服?” “输了我认!服你是不可能的!” “呵!嘴上功夫可比手上的强多了!你不服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服的。不过现在吗,把你那灵兽交出来吧!” “什么灵兽?” “自然是得了不久那只猫形灵兽。” “我何时说过要拿来做赌注了?” “输了就不相认了?这便是你们焦土派的处世之道?” “你!”午修涨红了脸,个人脸面丢了他还能想办法安慰自己,若因为自己丢了宗门的颜面,是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那灵兽已经死了!” “死了?”董泝轻蔑一笑。“死了也无妨,你的这些师兄弟们对血煞推崇备至,肩上不是都有吗?我看这个就不错!” 董泝抬起右手指着挚启肩头的小灰,让午修立马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他似乎想起什么,晦暗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几分光彩。 “他不是我们焦土派的弟子!” “这个借口也太敷衍了些!” “不信?我们师兄弟几个的炼丹水平你是很清楚的,看看这瓶丹药就知道了!” 午修拿出一瓶挚启送出的复灵丹扔给了董泝,他打开瓶塞轻嗅了两下,脸色瞬间大变。他又从瓶中倒出一枚放在手心仔细观察了片刻,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脸庞阴沉如水。 “这是他炼制的?” “当然!” 看到董泝的脸色变化,午修有种复仇般的快感,却没注意到身后挚启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董泝将瓷瓶还给他,拿着手中的那颗丹药回到不远的宗门营地,站在一位老者身边低声说着什么。午修则是略带得意的回过头,感受到了挚启神色中的变化。 “温歧兄弟,方才一时情急,未经同意便说出你丹炼师的身份,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他不在意的!” 宁樱抢在挚启之前开了口。挚启自然是不在意暴露丹炼师身份的,即便是对小灰势在必得的丹塔就在前方的建康城,他也并不担心。 只是见到午修的情绪从失落到高涨的变化后,挚启很难相信他是在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宁樱抢先打破了两人本该有些不和睦的对话,挚启也不好在继续追究太深。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午修一眼,便顺了宁樱的意不再遮掩,安静的等待即将到来的风雨。 风雨无需久待,麻烦自会上身。没过多久,董泝满脸恭敬的领着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走了过来。老者和董泝一般着蓝衫,只是从饰物与款式来看,似乎并不是同宗之人。 老者走到挚启身前站定,双目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将从午修身上取走的那颗复灵丹摊平在手心,满面笑容的开了口。 “这颗复灵丹真是小友所炼?”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为了不停下来 “晚辈温岐,见过前辈。这颗丹药的确是晚辈的拙作。” 老者温和的语气让人听着特别舒服,再加上身上飘出的淡淡药香,让挚启心中不禁生出尊敬之意。 “好一个拙作!要是这也算拙作,那丹塔这些年耗费资源培养的年轻炼师,怕是都没脸说自己会炼丹了!” “啊!?” 老者此话一出,围观者中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着极为随和的老者,居然会踩着丹塔的年轻人,来抬高一位不明来历的少年药炼师,而且还是在丹塔脚边的建康城外。 人群中不少人露出了愤怒之色。丹塔虽然近些年极为低调、也并非宗门,但其在所有药炼师心中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尊崇地位。 若非要做个比较,药炼师心中的丹塔,便与那些追求修为巅峰的修士心中的雾隐山地位相当。 如今有人公然贬低心中的圣地,若不是老者身旁如晚辈一般侍奉着的董泝,方才表现了娴熟的炼丹技艺,恐怕此刻已经有人出声斥责他了。 “前辈太抬举晚辈了!”挚启虽然不在乎暴露丹炼师的身份,但也不想被人推上风口浪尖。 “复灵丹虽然是丹炼师的入门丹药,但这枚复灵丹在炼制的过程中,无论化液还是淬火,都做到了极致。单以这种丹药论品级的话,这枚丹药已经是复灵丹中的圣品!即便是一位在炼丹术上浸淫一生的高阶丹炼师,若不知其中巧妙处且没有数年的经验积累,恐怕也是灵草焚毁的结果。” “嘶……” 所有围观者听到这段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是那些愤怒的丹塔拥趸,也满脸错愕的看着老者。他们不明白这位看上去如此睿智的老人,为何会说出这么疯狂的言语。 挚启心中猛地一沉。对于这枚复灵丹的底细,他自己十分清楚。被困在无忧山的那段时日,他从麒麟口中套出了不少昔日无忧殿的秘藏。 尽管土麒麟对于无忧殿自身的收藏守得极严,但对外人留在山中的典籍却并不吝啬。其中就有一卷凌焕在山中炼制忘忧丹时,与无忧殿作为交换之物留下的丹圣手记。 这本丹圣手记为挚启打发了很大一部分被封印的孤独时光,他也在上面学到许多在独自揣摩时不曾发现的炼丹细节,这枚淬炼到极致的复灵丹便是出自其中。 当初他将那瓶复灵丹送出时,从来未曾想过这样一种低阶丹药,会落入一位见识广博的资深丹炼师手中。如今被这位半路杀出的老者道破了其中关键,想到自己还要深入丹塔参加丹会的打算,他不由得心中一紧。 “敢问前辈名讳?”挚启不敢再放任老者这样夸夸而谈,赶忙岔开了话题。 “老朽凌渡。” “凌渡?” 挚启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围观者中有人听到老者的姓名,也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蛛丝马迹。其中有几个年龄稍长的老辈修士似乎忆起了什么,疑惑的看着老人仔细打量着。 “小友如此年轻便丹道精深,不知师承何人?” “晚辈与师父都出身山野,鲜闻于人前,不提也罢。”有了宁棹的前车之鉴,挚启选择直接断了对方收徒的念想。 “哦?方才我还动了收徒的想法。不过想来也是,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哪里还轮得到只是萍水相逢的我呢!”凌渡扶额哀叹,似乎是真的遗憾。 “虽然与前辈没有师徒的缘分,但还是多谢前辈抬爱。” “呵呵,无妨。方才老朽这位记名的弟子,为小友和身后的朋友们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你们不要介意才是。” “只是切磋技艺而已,前辈不必挂心。” “那就好,若是你也是冲着丹会去的,日后我们还有相见之时。” 凌渡带着董泝转身离开,围观者眼见没了下文,也一哄而散,热闹的营地顷刻间就只剩下了焦土派与挚启三人。自知有些亏欠的午修想要上来说点什么,却被挚启脸上的浅浅笑容憋了回去。 挚启越过他径直走向那位一直不曾出面的长老,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架着那辆属于他们的马车独自上路。 “还是没见着你炼丹的手段。” 两个人的马车中,宁樱不无遗憾的说道。自从离开商队,风岚就充当了车夫的角色,不过他每日里躲在暗处喝酒的个性,倒也很适合这个位置。 “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机会的。” “唧唧!”肩头的小灰也附和起来。 “好吧,前面就是建康城了,总算就会见识一下这座千古名城了!” “你没来过?” “爷爷带着我在外历练的时候,从来都是风餐露宿的。除了必要的补给和必经之路外,极少进城。这几年别说建康这样的雄城,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座安仁县城,我都没见过几个!” 雾隐山这些日不停传来宁棹在密地中逐渐恢复的消息,让走出受伤阴影的宁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在调侃宁棹的同时,神色中也透出浓浓的依恋之情。 若不是那密地她进不去,心中又对近在眼前的建康城充满了好奇,恐怕她早已启程回家。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山野城廓各有风情,错过任何一个都十分可惜。” “‘血煞杀神’名传南朝,见过的风情怕是不止万千了吧!焦土派弟子中甚至还流传着你自西而来、杀遍南朝的事迹,说得有理有据、绘声绘色的,连我都差点相信了。”宁樱露出了招牌的狡黠笑脸。“不过我也想问一句,你一路向东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挚启呆住了。他在脑中飞快的盘算了种种过往,却没有一种能满足他向东而行的真正目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起初失去了至亲之后,他满怀怒火的东行袁州,是为了找厝叶园寻仇。报仇无果却深受重伤,迷茫无助的他便想起了第一次带他见识到神秘修行界的姜灵与陶真等人。 继续东行的他,名为将他们这些年音讯全无的原因查个究竟,实际上不过是无处可去的随波逐流。 而后的种种经历,他仿佛一条在命运长河中被随意拨弄的小舟般,风雨飘摇却依旧稳健的东行。 穿山跨江之后停在建康城外,除了那句还依稀记得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 梦里思大漠 花时别渭城 长亭,咫尺人孤零 愁听,阳关第四声 且行且慢且叮咛 踏歌行人未停 车中人失神之时,车外的风岚借着酒意突然唱了起来,粗犷的声音却将词曲唱得婉转动听。两人沉浸在曲中许久方才醒来,迷茫在回忆中的挚启此时眼中有光,笑着看向身旁的宁樱。 “为了不停下来!” 第二百章 建康城 当今南朝,若论地位与繁华,当属临安为最。毕竟拥有雾隐山与皇城这两个世间最尊崇之地,很难不让人趋之若鹜。可若论历史与文化底蕴,建康则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城。 南朝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凡是一统天下的皇朝,有九成以上都以建康为都城。在如今的皇帝定都临安之前,更是已经连续千年作为南朝的皇都所在。 经过数代君臣的苦心经营,不知在城中留下了多少为世人称道的名胜古迹。还有无数文人骚客在此挥笔泼墨,将世间最美的词句留在了建康城的酒楼画舫之中。 建康城同时也是南朝经历了最多苦难的城池。每逢天下动荡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投向这座作为皇权代名词的雄城。无数次决战曾在城外打响,古朴雄伟的城墙下,不知抛洒了多少将军血,流下了多少君王泪。 当今皇帝登基之时,便是以建康城血腥味太重为由,说服了一众谏臣成功迁都。 挚启与宁樱站在城中离城门不远的位置,听着旁边一位机灵的少年大谈建康城的辉煌历史时,还未从方才进城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镶嵌着一大两小三座城门的雄伟城墙,数辆马车并行仍不显拥挤的宽阔街道,栉比鳞次般排列在两旁的高楼宫殿。城门口各种嘈杂的声音入耳,都没有将两人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以至于当风岚告辞离开之时,他二人都没来得及送别。 一旁以给外地人引路为营生的少年并不着急,他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了。以往初此踏入建康城的陌生人中,因震惊难当而晕厥过去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他看着挚启与宁樱的装束打扮,与近来出入频繁的修行者极为相似,想来不会如此不堪。 “真不愧是冠绝南朝的雄城啊!” “咦,洛前辈呢?” 良久之后,两人从震撼中转醒过来,却发现没了风岚的踪影。 “两位是在找那个驾车的朋友吗?他已经走了。” “走了?那你是?” “叫我小六就行,二位可否需要小六为你们引路?” 小六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位出色的引路者。他不仅对城中每个角落都十分熟悉,还对当下的形势也有几分洞察之力。 小六领着两人在南城的几处古地转了一圈,便领着他们来到靠近东城的一处客栈。挚启看着进出不停的修行者,对这位年轻的引路之人又多看了几眼。 “路上也有不少客栈,你为何领着我们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我领了不少人到这个客栈,我看二位的气质与他们有些相似,所以便自作主张将你们带来了。” “年纪不大,心思倒挺多。” 宁樱摸着与她差不多高的小六的脑袋,大方的扔给他一块碎银。小六欣喜的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街道对面的客栈近在眼前,他们日后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了解建康城。 正当二人以为与这位少年的缘分就此结束时,小六却突然冲上前来将二人拉了回去。两人四目相望满是疑惑,却循着小六的目光看到了远处疾驰而来的马队。 “轰隆隆!” 马队沿着街道疾驰而过,在热闹的街市中穿梭也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纵使这条街道两旁都是从各地汇聚而来的修行者,却没有一人上前阻止。 挚启似乎在一闪而过的马背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细看,身旁的宁樱却大声抱怨起来。 “这都什么人,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他人死活,也太嚣张了吧!” 宁樱跺着脚站在大街中央,望着远去的马尾高声斥责,旁人纷纷侧目。旁边的小六脸色剧变,赶紧将她又拉了回来。 “姐姐,小声些,这可是楼家的马队!” “楼家?”挚启想起了刚才的那道身影。 “管他楼家桥家,这样横冲直撞,也太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 “楼家是有嚣张的本钱的!” 一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似乎被宁樱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他对着三人露出了一个极有风度的笑容,接过了小六的话头。 “你是谁?”男子的话引起了宁樱的注意。 “在下缪风,建康城周边人士,对楼家还是有些了解的。” 缪风身上的灵力波动极为隐晦,若不是挚启也曾经数次隐匿修为,恐怕还无法察觉他修行者的身份。虽然不知他的真正目的,但挚启还是习惯性的保留了一分谨慎。 “哦?那你说说这楼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姑娘想必是外郡人士吧?楼家不仅在建康城,在整个建康府及周边州府都是极有名气的……” 如缪风口中所述,楼家是一个在建康城中存续了数百年的古老家族。家族的商铺遍布建康府,历经数次内乱动荡却经久不衰,商路可谓富可敌国。 同时楼家数百年间还出过不少中央与地方官员,官位最高者已臻至仆射与枢密使这等权力巅峰,官路可谓常伴皇权左右。 “帝王更迭不休,楼家传承永续”,仅仅这句话,就已经彰显出了楼家在建康城的地位。 可从缪风狂热与敬畏的目光中,挚启知道楼家并没有这么简单。不管是眼前的俊美男子身上的淡淡灵力,还是昔日无忧山上逼得白炎低头的楼晟,都表明楼家绝非一个横跨官商两路的俗世富贵家族。 听闻不过是个有钱的官老爷,宁樱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她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挚启拦了下来。见着一直没有出声的挚启突然冒出来,缪风饶有兴趣的打量他起来。 “敢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温岐,这是舍妹温宁。” “若我猜得不错,温老弟是为丹会而来?” 仅仅一句话的交谈,缪风便很自然的与挚启兄弟相称起来。 “缪兄慧眼!” “既然是修行界之事,相信这位兄弟便不能继续引路了,不如之后由我作为二位的向导如何?” 缪风大方的塞给小六又一块碎银,同时身上灵力猛地释放而出,然后又快速收敛。小六吓得退出很远,宁樱脸上也露出讶色。 “原来你也身为修行者!” “班门弄斧罢了。” 宁樱的惊讶让缪风很受用,他接过小六的活计,将二人引入客栈中住下,挚启才发现原来他也住在此处。 靠着翩翩风度与俊美的相貌,再加上让人摸不透的修为,缪风在客栈中很受人瞩目。堂中有不少人熟络的打着招呼,不时还有几位年轻的女修士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便羞红了脸。 第二百零一章 秦淮夜景 一路穿过大堂到柜台,在登上二楼来到客房前,他一直优雅的对每个人保持着笑容,这让挚启自叹不如。 缪风将两人送到房间门口,还将不远处自己的住处指给了他们。在交代了一声有事可以随时找他之后,便在最恰当的时机退了出去。 他对两人长途跋涉之苦的体谅,以及对进退的时机把控,让挚启都觉得与其相处起来极为舒适。 挚启在自己的房间里稍微休整了片刻,宁樱便推门坐在了他身旁,她伏在桌案上逗弄这小灰,挚启却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你不会打算到建康城的第一天,就躲在屋子里修炼吧?” “数月跋涉,是辛苦了些,不如今天就好好睡一觉。” “哎呀,我不是这意思!”宁樱将小灰抓入怀中用力抚摸起来。“听小六说建康城晚上景色极美,尤其是秦淮河,是外乡人最爱的去处!那地方离客栈也不远,要不我们去瞧瞧?” “秦淮河?”挚启想起儿时读过的诗词中,又不少曾提及过这个地方。 “是啊,外面天色刚暗下来,正是游河的好时候!” 宁樱连拉带拽,将还在回忆中的挚启拖出了客房。正要走出客栈时,却碰到了同样要出门的缪风与几位同伴。四人问清了他们的打算,先是愣了片刻,然后齐声大笑起来。 “温姑娘要游秦淮河?”缪风最先收敛了笑意。 “你们不是也要去?莫非你们去得,我去不得?” “这个地方姑娘家去,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不会与他串谋了吧?”宁樱指着刚回过神的挚启。“走吧走吧,好不容易来一次建康城,总不能白跑了!” 秦淮河从建康城穿流而过,以东城与南城交界的这一段最为热闹。此时天色才刚暗下来,远远望去就能看见河上映照天际的灯火。 夜色下的街道上依旧车马穿梭,行人如潮,大多是朝着与挚启六人同样的方向行去。车中人不可知,街上与他们同行之人,的确大多都是男人,偶尔有几个女子,也都是打扮得极为艳丽的妖娆妇人。 宁樱稚气未脱的面孔行走在这些人中间,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几位妖娆的女子不时将目光投向这边,然后与身边的男子低声调笑着,让一向古灵精怪的宁樱心中也泛起了嘀咕,忍不住往挚启身边靠了靠。 好在他们几人脚步极为,不多时便将这些人甩在身后。当宁樱再次抬头远望之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灯火通明的秦淮河。 风摇画舫雨含烟,情洒秦淮不夜天。 挚启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诗词,在盛夏的晚风与夜雨之中,倒是十分应景。远处的江面上星罗棋布般的散落着不知多少艘画舫,灯火照耀下进出的男女们脸上都满是愉悦的笑意,在隔岸可闻的管弦唱和声中,将整座建康城的悲伤都揉碎进片片烛火,扶摇而上洒在高处漆黑的夜空里。 不少画舫的弦边站着不少衣着艳丽,红妆娇媚的女子,对着岸边的男子挥舞着手中的丝绢。河边还有不少专用来渡运客人的小船,将欲登船之人带去他们心仪的画舫中。 挚启与宁樱望着远处歌舞耳目闻、酒肉入口鼻的浮华景象,一时间竟然呆在了原地。 “温兄弟,温姑娘,登船否?” 缪风四人已经站在一条渡船上,轻车熟路的样子表明了他们是此间常客。挚启与宁樱虽然此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已经到了此地,便也生出了探个究竟的想法。 两人跳上渡船,缪风对着船夫点了点头,小船径直朝着江面上一座不太起眼的画舫划去。 挚启注意到船夫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看起来瘦弱却将船划得很稳。他夜里仍带着斗笠,只能看见长长垂下的胡须。 画舫上迎接六人的是一位脂粉颇重,衣着清凉的中年女子。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妆容也遮不住的痕迹,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保留下来的卓越风姿。见着缪风带了不少人,她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 “哟!缪公子,这次还带了新客。”中年女子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掠过,在看到宁樱时却突然变了颜色。“缪公子,你是知道我们的规矩的,为何还带了女客?” “不过是一个初到建康,有些好奇的小姑娘而已,不会坏了事的。三娘心善,还望通融通融。” 缪风一锭银钱递出,被唤做三娘的女子脸上的阴沉立马散去,满面笑容的拉着宁樱不停夸赞起来。常年穿梭在山野中的宁樱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满脸紧张的从三娘手中挣脱,跑到挚启身后躲了起来。 想到一向喜欢惹事的她居然会有如此忐忑的时候,原本也有些紧张的挚启不禁莞尔。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六人由三娘引路,来到舫船中的一处角落坐下,阵阵香风入鼻,不知所措的挚启只能调侃了宁樱一句来缓解紧张的情绪。不多时几位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子一拥而出,钻入了六人围坐的空隙中,笑着与缪风等人对饮了起来。 他们看到怯生生的挚启,先是掩面轻笑;当见到挚启身后的宁樱时,身前的衣袖也遮不住他们的笑声。 “公子登船听曲儿,怎还自己带了姑娘?” “她、她不是什么姑娘,她是我妹妹!” 紧贴在身旁的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钻入口鼻,耳旁的轻语酥软沁心,再加上轻薄衣衫下依稀可见的大片雪白,从未与女子这般想处的挚启竟然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女子掩面而笑,为他斟了一杯酒,他急得一饮而尽想要缓解尴尬,却被呛得大声咳嗽不止,吸引了堂中许多酒客的目光。 “温兄弟,既是消遣,大可以放松些。莫要太着急,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啊!” “对啊,天色还早,且多饮几杯才是。” “哈哈,这怕还是个雏儿吧!” 同伴的一句话引来了满堂酒客的哄笑声,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初登船的少年郎了。美酒入口,佳人在侧,还有一位十分有趣的少年,此刻距离一个完美的盛夏雨夜,就只差一曲春江花月夜了。 舫主没让大家多等,挚启又连饮了几杯之后,一位身穿素衣,面裹轻纱的女子从帘后走出,坐在堂中早已摆好的瑶琴旁弹了起来。 南朝百年无战事,天下一片歌舞升平,这百年的文人口中少了金戈铁马、生离死别的铿锵激昂,词曲中多是些你侬我侬的情爱之事。落入这些画舫歌女的口中,纵然作曲者有万般百转千回,也少了几分情真意切。 这位素衣歌女声音轻柔,曲调婉转,挚启虽然不懂曲中意味,但见着旁人沉醉的神情,应该是唱得极好的。可这首讲述彼此心仪的男女分离的告别之词,从她口中娓娓唱来,挚启却听出了一股家破人亡的凄凉感。 第二百零二章 醉眼朦胧识人否 曲意正浓酒意酣。连饮了十余杯酒之后,局促的挚启也借着酒劲放开了些,要不是身旁的宁樱一直捏住他的腰间时刻警醒着他,此时他恐怕已经如缪风那般推杯换盏起来。 又满饮了一杯,在酒香与体香的熏浸之下,挚启已经有了些许醉意。腰间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宁樱这次又加重了力气。 刚放下酒杯的他猛地抬头,对着宁樱挤出一个微笑,却在双目的余光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挚启猛然从座位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堂中的歌女,朝着后堂奔去。那道身影没有在方才的位置出现,却有两个精壮的汉子出现拦住了他。 “后堂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醉意正浓的挚启没有理会两人,尽管两人举手之间有些许灵力显露。挚启正要出手强闯,却感到身后有一阵疾风驰来,而那位三娘也适时的从后面走出。 “温兄弟,发生了何事?”身后来的是缪风。 “到底怎么了?” 挚启的突然变化惊动了不少堂中的酒客,围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着。三娘见状,先是招呼姑娘们将酒客带回座位,轮流安抚了一番之后琴声再起。 借着琴声的遮掩,三娘将挚启等人领到一处角落,试着化解这场莫名的争执。 “客人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好像看到了熟人?” “哟!缪公子,你这位朋友不是这秦淮河上的新客吗,怎么就有相识的姑娘了?” “这个……”缪风也不知该如何答复。 “我是在别处见过她。她大概三十岁许,常挽云髻,多穿罗裙,船上可有此人?” “公子这可有些难为我了。船上的姑娘,至少有大半都是您说的这身打扮。不过像您说的这般年纪,还如此装束的,恐怕也只有各个画舫上的妈妈们了。” “也就是像三娘这样的身份?”挚启不太懂“妈妈”这个词的意思。 “是啊。不过这秦淮河上画舫无数,虽然妈妈们不如姑娘多,但也很难有人能认全了。你要找她,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于这条船上,你大可放心,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与公子所述的相似之人。” “大概是我喝多了吧!” 挚启没有继续与三娘纠缠,刚才他模糊看见的,正是在他六岁与十岁生辰当夜,两次出现在自家后院中的华贵妇人。 只是夜色迷离之下,他又酒意颇重,所以也不敢肯定看到的是真是假。 经此闹剧,再加上在此地感到特别不自在的宁樱,挚启也没有继续游玩的兴致。两人将想要一同离去的缪风按在座上,向陪在身旁的三娘笑着告辞。 在经过整夜抚琴的歌女时,眼神与他面纱后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一触即分之后,挚启竟然觉得她也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苦笑的摇了摇头,暗叹自己这次真的是贪杯了。 此后数日,挚启每天夜里都与缪风等人流连在画舫之中,不过他不再喝酒,而是瞪大了双目扫过每一个在船上出现的女子,试图找到那夜依稀看见的身影。 宁樱自打第一次见识了秦淮河上的风花雪月之后,就再也不叫嚷着四处游玩,听到他人提起秦淮河也会面露不喜。 就连每日傍晚挚启出门之时,都会收到她死亡般的凝视,连带着对缪风的印象也差了许多。 好在挚启数日寻觅无果之后,便熄了继续寻找的念头。宁樱眼见着心情越来越好,当她恢复到昔日的顽皮模样时,建康城的慕丹会之名而来的修行者也到达了顶峰。 依着丹会这个契机,城中的灵草与丹药铺子铆足了劲叫卖着自家的商品,外来的修行者们也不甘示弱,见缝插针的与五湖四海的道友互通有无。 更有甚者找了一片极热闹的地方摆上自己的得意之作,以求在丹会之前能遇到几位贵人提升些把握,而秦淮河畔自然是这片热闹之地的不二之选。 夜里莺歌燕舞、声色犬马的秦淮河,白日里却成了众多药炼师相互切磋技艺的交流之所,这是整座建康城都不敢臆想的结果。 好在面对将他们视作神仙中人的百姓们,这些修行者还算随和。老百姓也将能见着口中的仙人一面,甚至有幸能得了一颗重金买来的仙丹视为极其荣耀之事。 如此融洽的氛围下,白天的秦淮河也成了城中百姓的最理想的去处。就连在经历了画舫灾难般的体验,对那里深恶痛绝的宁樱,也忍不住众多药炼师齐聚一处的吸引。在挚启的拉扯之下,半推半就的来到了噩梦之地。 “这么好的去处,怎么就成了你嘴中的罪恶之地?”望着波光潋滟的江面与岸边摇曳的草木,挚启对着宁樱调侃道。 “哼!你这个凶名赫赫的‘血煞杀神’不也生了副好皮囊!” “怎么还扯上我了?” “前些夜里天天往这跑,谁知道干了多少龌龊事!”宁樱显然是知晓了画舫的由来,一脸嫌恶的看着挚启。 “我不过是来寻人罢了。” “这地方能寻到什么正经人!” 宁樱许是又想起了那一夜的尴尬经历,口中的话带着咆哮之声传了出来,引来河畔的行人的纷纷侧目。一位面相和善的老者上前来,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姑娘,这里说话可要当心些。虽然这里晚上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但如今白天可是仙师云集之地,莫要冲撞了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老者一脸认真的样子,宁樱也不愿出言反驳,只得幽怨的看了挚启一眼,悻悻的点了点头。 “我看你们二人耳聪目慧,不如找些机会多与仙师们亲近。若是有缘入了仙门,成了一对神仙眷侣,哪还会在乎这些世俗的小龃龉。” “我们……” 宁樱羞红了脸,挚启也只能尴尬的笑着。见着老者还有继续说教两人的意思,挚启赶忙开了口。 “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是兄妹。” “兄妹?老头我看人可是极准的,莫非这次看走眼了?”老人疑惑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巧了,我从小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老先生来这里,可是为了求药?”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睁大了眼。“不对,我求药之事街坊乡亲知道的人不少,你定然是有所听闻!” “我们兄妹是外地人,才到建康城几日,哪会知晓老先生的私事。”挚启顿了一下。“而且我还知道,老先生是为家中亲人求药。” 挚启捡起在常先生手中选来的东西,发现老人除了些许衰老不可避免的病痛外,并没有需要用丹药来治疗的顽疾。老人听完挚启所言,对他的识人术也算信了八分,忍不住将自己的苦楚娓娓道来。 第二百零三章 凡人问仙药 老人的确是位教书先生,儿孙在侧,桃李满天下,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好时候。可幼孙自小气血亏损,体弱多病,遍寻名医而不得其方之后,老人不得不将家中难事散播出去,以求熟识之人能带回些好消息。 自打两三个月前建康城开始出现大量的陌生面孔,老人就在城中四处游走,想要在这些陌生中寻得一个贵人。可这些人要么无能为力,要么对他不理不睬,老人费劲心力却依旧一无所获。 正在他绝望之时,听说了秦淮河畔仙人炼丹的传闻,便满怀希望的到了这个他一生都不屑一顾的地方。 这里的确有仙人炼丹,但仙人却不像话本中说的那样解人苦难。这些意在提升炼丹水准的药炼师们,并没有多少耐心在络绎不绝求丹的凡人中听完老人的难处。 老人耐着性子问完了河畔所有的驻足之人,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挽救他于绝望中的好心仙人。 可仙人心善却要食人间烟火,他提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极为贪婪的条件,老人却毫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之后他数次往返在河畔与家中,一是想确定仙人不会反悔而离开,二是想凑齐仙人所需之物。 今日他终于攒齐了换药的财物,欣喜的来到秦淮河畔,自然不想因为两个年轻人气话惊扰了仙人们,让他的所有准备前功尽弃。 “那位仙人真的能治好您的孙儿?” 听到有这等热闹之事,宁樱立马有了兴趣,兴冲冲的站在老人身旁想要问个究竟。 “那是自然,仙人岂有诓骗凡人的道理?” 老人笃定的回击了宁樱的疑问,她还想争辩几句,却被挚启拦了下来。 “老先生仙缘深厚,定能治好您孙儿的顽疾。我们兄妹二人是愚昧之人,可否也随着先生见识一番,也能沾些福祉,求个平安。” “听老头我啰嗦了这么久,理当领你们也谋个仙缘。” 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能治好孙儿的体弱之病,老人一路与来往的相熟之人热情的打着招呼。期间路过不少静坐在河畔的修行者,他对着每个人满怀虔敬的行着礼。 三人走过修行者最为密集的一段,在这条路的末端停了下来。老者在一处角落站立良久之后,一个身穿锦绣衣衫,有些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老头,今天不会还是来消遣我的吧,再晚几日我可要走了!” “仙人误会了,银钱我已经凑齐了!” “哦?” 看着老人手中颤巍巍捧着的包袱,中年男子面露喜色,可当他看见老人身后的挚启与宁樱时,伸出的双手又迟疑的收了回来。 “不是交代你别向旁人提起,怎么还带了两个人?”男子狐疑的打量着这两人,余光瞟向老人手中的包袱。 “仙师误会了,这兄妹两人是我半路遇上的,我看他们聪慧又有心向道,便想着领过来也在仙师这求份仙缘。” “哦?也要求仙缘。” 在两人身上未曾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又听见老人的说辞,方才还小心谨慎的中年男子目光立马亮了起来。他接过老人手上的包袱,轻轻拨开一个缝隙瞥了一眼,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他将三人领到路旁的柳树边坐下,迎来周围几位修行者羡慕的目光。 挚启在知道有修士以丹药换取俗世之物时,心中就有了怀疑,但他本着眼见为实的原则,跟着老人来到了这里。 可当他见着这位“仙师”的种种举动,以及周围目光贪婪的低阶修行者时,直接打破了心中的幻想。 “仙师,那药……” “放心,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本仙师决定现场为你炼制一颗丹药,保你孙儿药到病除!” 男子右手伸进包袱中摸着里面的细软,得意的向着老人夸耀起来。老人听到他自信的保证,苍老的面庞激动得泛起了红晕。宁樱也是满心期待的看着他,希望看到些新奇的东西。 他将一个褐色的药炉摆在身前,然后在老人惊骇的目光下,从手心中升起了一股微弱的火苗。他对着火苗念念有词的施了几个动作,它原本随时会熄灭的样子渐渐壮大,等涨到半寸高时注入炉底炙烤起来。 宁樱津津有味的看着中年男子的一连串动作,时而皱着眉头思考,时而看向身旁的挚启,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疑惑。最终在男子将几株不知为何物的草药投入药炉时,他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他到底会不会炼丹?”她将声音压得很低。 “他这炉子虽然看着不赖,可这火系术法也太差了些,比起那午修都大大不如,真的能练出丹药吗?不会像午修一样,练出个自己都不敢看的东西吧?”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眼力。” “那是,本姑娘向来看得极准的!” “那炉子不过是街边药铺的普通药炉,就是装饰得好看了些,比起午修那个都差了几筹。至于用这炉子能练出什么,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男子面色肃穆的盯着药炉,手中不时还挥舞着几个有些章法的动作,颇有几分炼药仙师的风采。只是炉底的火光在他的操控下忽明忽暗,在八月的炙烤阳光之下都感受不到几分热意,不禁让他脸上多了一分紧张。 他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三人,发现他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药炉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一刻钟的功夫,炉下的火光已经几近熄灭,炼药人脸上也挂了一层密汗。他轻喝一声收回双手,擦完额头的汗水之后缓缓打开药炉,从炉中取出了一颗漆黑的丹丸。他看着这颗丹药眉头微皱,而后又故作高深的看向老人。 “幸不辱命,总算炼成了!”男子将丹药递出之后几乎瘫倒在地上。 “多谢仙师,辛苦仙师了。” 虽然与想象中的仙家丹药有些不同,但想到马上就能治好孙儿的顽疾,老人捧着丹丸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宁樱盯着老人手中的丹药观察了许久,然后不解的看向挚启,见到他脸上鼓励的笑容之后,对着这位仙师问了起来。 “请问仙师,这是颗什么丹药?” “嗯?”中年男子面色不悦的转过头,见到是那位求仙缘的少女才脸色稍霁。“自然是治病的灵丹!” “可我听闻仙家丹药都是明皓溢彩、香气扑鼻,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宁樱道出了老人心中的疑问,他也有些疑惑的望着中年男子。 “哼!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不过听了些许传闻,便敢在这里胡乱猜疑。那些传说中的丹药都是仙家之物,其药力岂是一个凡人能够承受的?我这颗丹药乃是为了治好老头孙儿的疾病,苦心研制而成,消减了其中药力才显得不起眼而已。但只要服用了它,我敢保证一个月就能彻底根除病症!” 男子话语中夹杂着几分灵力,立马将心中还有些疑虑的老人镇住了,挚启心中却暗笑此人连骗个凡人都留好了后路。算算时间,一个月之后丹会早已结束了,四海汇聚的修士们散去。 这样一个年迈的俗世老者,如何去寻一个行踪不定的修行者讨回公道。正在思索之时,挚启突然感到有人戳了戳他。 “你倒说句话啊,这丹药到底如何?我怎么瞧着连午修炼的那颗都不如?” “这次你看得很准!” 第二百零四章 骗子 得到挚启的肯定,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宁樱立马有了底气,她怒瞪着气势汹汹的中年男子,丝毫没有此刻作为凡人的敬畏之心。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倒是那位仙师率先收回了目光。 “我还是有些不信,既然是治病,自然要对症下药,你可知老先生的孙儿到底是什么病?” “这个,我……”男子一时语塞。“区区一个俗世幼童之疾,哪需要什么对症,我这颗丹药包治百病!” “哼!我看你是罔顾性命,胡乱用药!” “你!老头,你从哪找来的两个小家伙,诚心来找茬的是吧,你孙子的命还想不想救了!?” 老人在两人的争执中也是左右为难,他想用这颗丹药解了困扰一家人的苦难,可又对宁樱的话有几分认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人的争吵声很快引起周围修行者的注意,他们见到老人手上捧着的丹药,只是笑了笑便扭过头去,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闹剧,也预料到了接下来的结果。 就在他们以为如往常一般,中年男子会以修士的身份压下这场争执之时,许多原本在远处坐着的修行者闻声走了过来。 “两位因何争执?” 见着这么多修行者围了过来,老人颤巍巍的便要拉着挚启与宁樱离开。宁樱先是安抚了他两句,然后将他手中的丹药取出,展露在众人眼前。 “诸位来得正好,且评评理。这位‘仙师’的丹药是否真的能包治百病!” 宁樱在仙师两字上拉长了音调,又将这颗黑不溜秋的丹药摆在明面上,中年男子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两位道友就是因为这点小事,在凡人面前争得面红耳赤?” “道友?你也是修行者?” 中年男子面色大骇,宁樱刚出现的时候,他还仔细打量了一番。没能发现她的身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隐藏了修为而且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他又惊愕的将目光转向挚启,却发现挚启似笑非笑的对他点了点头。 “你、你们!” 知晓了两人身份的中年男子见势不对,拿起地上的包袱慢慢向后退去,就在他准备转身逃走之时,却被宁樱一把拉住了。 “别急着走啊,即便是与凡人交易,也得验清了货物才能离开。” 宁樱将他按坐在地上,拿起手中的丹丸在围观者中转了一圈。几位闻声而来的修士无一不露出嫌弃的神色,捂住口鼻纷纷退让,仿佛眼前的是颗毒药一般。 “道友还是将这丹药收起来吧,免得污了我们的口鼻,炼药时辨不清药性。” “是啊,这枚丹药根本就是一团药灰揉捏而成,除了灵草本身残留的灵力,连俗世的药丹都比不上,还是把它扔了吧,免得祸害他人。” “这怕是初学者练手的废丹,怎敢拿出来售卖?” 贬斥之词不停传来,坐在地上的男子面色青白交替的有些难看,他低着头眼珠乱转,思量着脱身之法。 为求药而来的老人听到众人的说辞,感到心中仅存的希望轰然倒塌,面如死灰的瘫倒在地上。 “先生!” 挚启抢步扶起倒下的老人,一股气血度入体内,他脸色在泛起一阵红晕之后悠悠转醒。见着眼前是被自己错当成凡人的仙师,激动得起身就要行礼。 “先生不必如此。” “是老朽有眼无珠,还将两位小……仙师教训了一番。” “先生是读圣贤书,教圣人理的,教化我们两个小辈又有何妨。” 两人说话间,宁樱将之前老人递出的包袱送了回来。老人见着包袱并没有半分喜色,而是放在一旁轻声嗟叹着。 “我那孙儿的性命都要不保了,要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宁樱闻言在一旁不停的对挚启使着眼色,他自然知道宁樱的意图,这也是他原本的想法。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从其中一个瓷瓶中倒出一颗赤红色的丹药,装入另一个空着的瓷瓶中递给老人。 “我前几年也读过些医书,依先生所述,令孙应该是血虚之症。先生只需熬些养气补血的药物,然后将此丹在药汤中滚过一圈再服用,很快便能有所起色。” 老人颤抖着将瓷瓶接过,眼中却满是茫然。经历了险些被废丹欺骗的闹剧,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些难以捉摸的仙人们。可围观者们却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瓷瓶。 “刚才那是血龙丹?” “是血龙丹无疑!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淡淡的气血之力不会错。” “道友真是好魄力,居然将一颗中级丹药赠与凡人。” 此刻围住一起的都是些势境以下的修士,这些人若不是出身大宗门,平日里恐怕连品阶高一点的初级丹药都很难见着,就不用说更为珍贵的中级丹药了。 他们看着老人的目光中或艳羡、或贪婪,但都全力压下了心头的躁动。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将中级丹药轻易送人的少年,不管倚仗的是自身实力还是宗门底蕴,都不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 围观者的种种表现,让老人在迷茫中感受到了希望。再加上丹药隔着瓷瓶钻入体内的气息,让他觉得暖洋洋的有了神采,他总算明白眼前这位比他孙儿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是一位真正的救世仙人。 他激动得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的就要跪下去,挚启与宁樱赶紧躬身扶住了他。就在这一刻的混乱,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将一枚令符点燃了。 “先生折煞我了。” “仙师搭救老朽的孙儿,便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先生授我以理,我报先生以药,礼尚往来而已。” “区区几句书中搬来的道理,哪比得上这颗灵丹。” “若先生觉得占了便宜,日后再教我些道理便是,如今还是救人要紧。” “对对,救人要紧!” 老人紧握着瓷瓶,一步一回头的离开秦淮河畔。挚启拍了拍肩头的小灰,它在众人目光跟着老人远去的间隙跟了上去。 待老人彻底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时,围观者们的眼神集中在挚启身上,神色之间略带谄媚。 第二百零五章 丹城徐狄 “他要怎么办?”宁樱指了指低着头的中年男子。 “等着便是,他已经叫了帮手。” 有几位出身名门的围观者上来问好,试图打听挚启与宁樱的来历。毕竟不管他手中的血龙丹出自宗门还是自身,都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年轻人,尤其是在丹会临近的当口。 挚启与宁樱对几人极为客气,但碍于身份的原因,言语之间不免多了几分疏离感,落在旁人眼中就显得有些恃才傲物。 地上的中年男子见状,不时插上几句挑拨这词,虽然不至于让围观者与挚启二人反目,但原本融洽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这位始作俑者的脸上也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笑什么笑,连凡人的金银都要诓骗,简直是修行者的耻辱!” 宁樱重重的拍在他头上,男子痛得面色扭曲的龇着牙。可想到之前男子盛气凌人的模样,宁樱还是有些不解气。 抬起手酝酿了片刻之后,准备打出更重的一掌,却被一道由远及近的呵斥声打断了。 “谁敢伤我徒儿!” 众人循声而望,只见一位青影急速接近,呼吸之间便来到了身前。挚启望着这位身着青衫、面色红润的老者,感受了一丝莫名的压力。他还来不及询问对方来历,地上的中年男子立马叫嚷了起来。 “师父,有人欺辱徒儿,你可要为徒儿做主啊!” 男子趴在老者脚下,声泪俱下的哭诉着挚启与宁樱的罪行,几乎将二人描述成了十恶不赦的魔人一般。老者望着徒儿不争气的模样,脸上怒色渐浓,可在片刻之后却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如同烂泥般瘫伏在地上的徒弟扶了起来。 “你且先站在一边,师父自有主张。” 中年男子走出几步立在老者身后,恨恨的看着挚启两人,做了个凶狠的表情。老者深邃的目光划过场上的所有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挚启与宁樱身上。 “是你二人折辱了我徒儿?” “折辱?你徒儿连凡人的钱财都要诓骗,我们没为民除害,已经算便宜他了!”宁樱心中还是有气的。 “哦?可我徒儿并不是这般说的。”老者面不改色。 “教而不严,你这当师父的也有责任!” “哼!放肆!老夫不会偏信任何一方,由你们来说!” 老者看向一旁的围观者,眼神不怒自威。高阶修行者的威势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再想到挚启二人冷淡的态度,他们索性便以来得晚的由头推脱了出去。 “你们!” 宁樱涨红了脸指着这些怯弱的修士,忍不住就要开口骂人,好在挚启抢在前面开了口。 “敢为前辈名讳?” “老夫徐狄!” “徐狄?” 挚启望着老者淡定自若的神态,脑中搜索着在建康城这几日听闻的那些响亮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与这个相符。可无论老者之前赶来的身法,还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淡淡威压,显然也不会是一个无名之辈。 如今群雄云集的建康城,以他目前的处境实在不想再惹下一位强敌。 “徐狄?他是丹塔之人!” “丹城三大长老之一的火如荼!” “这下可惹上大事了!” 挚启还在犹豫如何问出对方的身份,不远处的惊呼声已经帮他省去了许多工夫。这些人仓皇的向外退去,跑出了老远之后似乎又有些不甘心错过这场大戏,躲在一片茂密的草木后张望着。 挚启站在原地对视着徐狄的目光,脑中却飞快的搜寻着他的信息。直到回忆倒退了前几日的画舫中,缪风等人醉饮之后的闲聊中,曾经提到过丹塔的构成。 与其他修行宗门不同,由于丹塔是南朝炼药师聚力而成,除了丹圣成名已久,是丹塔当之无愧的领袖图腾之外,并没有太明确的宗门等级划分。 丹塔所谓的长老、弟子,都是依着炼丹水准而定的。除了东城外那座容纳着所有丹圣门徒的九层高塔外,外来的药炼师呆得最多的地方,是丹塔脚下依着塔身围建而成、堪比建康南城大小的治外之地——丹城。 丹城虽然名义上属于所有南朝药炼师,但提起丹城之名,所有人想到的都是那座矗立在城中心的高塔,因此丹城也就很自然的成了丹塔之城。 如今管理丹城的除去不怎么出面的城主之外,便是在药炼师界赫赫有名的三大长老——火如荼,水无形,木长生。如今站在挚启眼前的,正是三大长老之首的火如荼,徐狄。 “没想到是徐长老当面!” 挚启恭敬了行了一礼,除了对他身份的尊重之外,更多的是因为这位脾气直爽的长老,不仅修为与炼丹水准极高,更是在建康符周边颇有善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救世仙人。 “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打算如何了结此事?” “舍妹说的并没有错,即便您是丹城巨擘,事实便是事实!” “好!”宁樱拍了拍挚启的后辈。“没想到你也有硬气的时候!” 挚启感受到背上的力量,心中忍不住腹诽了几句。刚说出口的兄妹关系,在宁樱的一掌之下顷刻间就成了笑话。 徐狄并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倒是退到远处的看热闹之人议论了起来。 “这两人算是完了!” “在火长老面前还这么张狂,够胆气!” “胆气也得活着才有用!” 众人都不看好挚启二人的结局,猜测着两人撑住几个呼吸。而徐狄似乎也如他们所言,脸色渐渐化作冰冷,一抹怒意挂上眉眼。 “你们可知道在这建康城中,即便是我随手将你们二人抹杀掉,也不会有一人敢多问一句?”徐狄的声音冰冷而低沉,透出的阵阵凉意与他的名号和当下的天气都不太相符。 “哼,老头,我不信你…..呜呜呜!” 挚启赶忙捂住了宁樱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激怒了对方。虽然徐狄素有善名,但这等人物面对两个惹怒的他的蝼蚁时,说不得真会随手便碾死了。 宁樱羞红着脸又呼吸不畅,拍打着挚启的手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幽怨的瞪了他一眼。 “晚辈深信这世间还是讲理的?” “讲理?好一个天真的小家伙。想要讲道理,也得有和道理相匹配的拳头!”徐狄面露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若能让前辈讲道理,晚辈愿意挥一挥拳头。”挚启离开宁樱,在一处空地站定,摆出了请教的架势。 “好!好!好!好一个讲道理的晚辈,那老夫就来领教一番你的道理!” 徐狄蓄含着灵力的声音传出,顷刻就惊醒了所有散落在秦淮河畔的修行者们,修士的敏锐让他们感觉到有高手在争斗。 他们齐身奔向声音的源处,想看看是谁不顾南朝修行界禁令,敢在这座千古皇都大打出手。 当他们来到事发处,看到才脱去稚气的挚启时,不由得感叹其年轻气盛,要白白丢了性命。可当看见挚启对面的徐狄时,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先学着先行者躲在了草木之后。 第二百零六章 凌渡的谋划 “徐长老怎么和一个年轻人打起来了?” “还不是为了那宝贝徒弟?” “徐凡?建康城还有敢管他的闲事之人?” “嗐!两个外地来的年轻人。” “看来是奔着丹会而来的外地人,难怪了……” 从围观者的话语间,挚启模糊的听见了一个建康城众所周知的奇事。眼前这个对着挚启露出残忍笑容的中年男子,的确是丹城三大长老之一的弟子,但却不是丹塔的弟子。 不仅是因为他修为与炼丹水准都达不到丹塔弟子的要求,还有他来历不明的身世。 据说这个叫徐凡的男子,是三十年前还身为丹塔长老的徐狄外出之时带回的。回到丹塔的当天,他便宣布了收还在襁褓的孩子为徒,并赐名徐凡,惹得建康府不知多少欲拜徐狄为师而不得的修行者艳羡。 门中强者功法有继,丹塔也十分乐意见到,倾斜许多资源在徐凡身上,对他以后继承徐狄的衣钵寄以厚望。然而随着徐凡的成长,不仅没有在炼药术上展露出天赋,更是连修为也被同龄人甩出很远。 海量的资源却培养出了一个毫无前途的弟子,丹塔很快便做出决定,对徐凡的天赋重新测试。然而这场测试,却惊掉了所有长老弟子的下巴。徐凡不仅没有任何修行的可能,甚至连作为一个凡人都算不上健康! 经脉堵塞,五脏俱亏,若不是将近十年源源不绝的修行资源堆砌,徐凡恐怕都活不到这一次天赋测试。如此多的灵草灵物扔出去,换回的只是能打出几个火星的术法,让整个丹塔高层震怒。 虽然大家不会认为这是徐狄故意所为,但不得不查清此事的缘由。众人追问徐凡的来历,徐狄却始终闭口不言。即便是当时的丹塔之主亲自下令,徐狄依旧选择沉默应对。 如此顽强的态度下,塔中甚至传出了徐凡是他流落在外的后人。可徐狄没有辩解,而是放弃了丹塔长老的高位,选择带着徐凡来到丹城,成了一位终日忙碌的执事长老。 虽然徐凡毫无前途可言,但徐狄却对他十分疼爱,依旧用海量的资源供给他修炼。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除了能放出一团微弱的火苗维持一刻钟,勉强保住了修行者的名头之外,可以说是毫无长进。 徐狄自然知道他在建康城周边坑蒙拐骗之事,但除了骗取些金银和满足身为修行者的优越感,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吩咐人将被骗之人一一安抚,徐狄对这种事也就不再深究了。而建康府的修行者们也慢慢知道了这个骗术拙劣的低阶修士,实际上是一位背景骇人的丹城公子。 “请前辈赐教!” 挚启不想将自己的性命压在一位丹塔高阶修士的善心上,体内气血如潮,调动全力准备应战。徐狄双目微眯,悬在身前的右手上热浪翻涌,仿佛将八月的骄阳握在了手心。 “只要你接下我这掌,此间事不管谁是谁非,都不会再追究!” 秦淮河上的凉风吹过剑拔弩张的两人,将热意分洒到河畔的每个角落,躲在草木后面的围观者们不得不再次退后。他们在远处的河畔落定,借着河水的清凉消减暑意。 “徐长老不会真的要一掌拍死这个年轻人吧?” “我看像是,不过以往他都是不闻不问,任由手下人处理,也没出过什么乱子。这次怎么亲自出面,还这么大火气?” “莫不是这年轻人有什么问题?” 旁人猜测不休,身在风暴中心的挚启却没有精力理会这些流言。徐狄的这一掌并没有像寻常修行者比斗那般雷霆出击,而是携着整个秦淮河畔的热意慢慢逼近。 挚启不知道徐狄是不是全力出手,但这一掌给自己带来的压力,虽然比不得江畔悬崖上四位命境修士的威势,但也足以让他咬紧了牙关。 “喝!” 面对正在瓦解自己信心的招式,挚启突然大喝一声抢先出击。血气包裹的拳头飞快的接近火红的手掌,可就在他拳头上的威势越来也强时,却突然感到对面手掌上的威压竟在慢慢减弱。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的火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散去。就在拳掌相交之际,徐狄凝聚的天地之势竟然猛地一空,以一双肉掌迎上挚启的全力一击! “啊!” 挚启怒吼一声,体内气血逆转,身子在半空中剧烈扭曲,轰出的拳头拧出一道怪异的弧线,贴着徐狄的手掌划了过去。 徐狄衣衫飞舞,站在原地面露微笑。而挚启痛哼一声踉跄的落在地上,暴退十余步之后站定,痛苦的脸色泛起一抹潮红,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气鬼!” 宁樱飞快的护在挚启跟前,怒视着远处的徐狄。挚启深吸几口气,平复住体内紊乱的气息,起身拍了拍宁樱的肩膀。 “你没事?” “没什么大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挚启缓步走向徐狄,就在他们以为两人还要再战之时,挚启停下来对着徐狄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身前低着头的挚启,徐狄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晚辈温岐。” “你很不错!想必你也是为了丹会而来,今日见识了你的修为,希望到时候也能见到你炼丹的手段。” “晚辈定当尽力!” 徐狄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了站在一旁的徐凡一眼便飞身离开了。徐凡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苦着脸跟了上去。远处看热闹的慢慢围了上来,对着挚启二人重新露出了谄媚的笑脸。 “温道友真是好手段!” “这些年能让徐凡吃瘪的,只有温道友一人!” “温兄得了徐长老赏识,这次丹会必定会大放异彩!” 恭维声不绝于耳,挚启却只是浅笑着淡然应对。一道灰影穿过人群落在挚启肩头,携着淡淡的血腥味在他耳边叫嚷了两句。他突然抬头看向远处的高空中,似乎感受到一道刺破天际而来的目光。 此刻已经走出建康城的徐狄仿佛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放慢脚步在一处林中停下,静静等待这道目光主人的到来。 “感觉如何?” 声达而人至,一位面色红润的蓝衫老者落在徐狄身边,正是挚启在建康城外见过的凌渡。 “很不错,心性、修为、魄力都是上上之选,但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曾见过他炼制的丹药,的确是‘极炼术’无疑。” “原来你也没见过!除非亲眼见到他施展此术,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徐狄脸上泛起一丝愠怒。 “极炼术乃老祖所创,我虽然不曾习得,但也不至于辨识不清。” “你一个凌家人都未习得,他怎么会此术?”徐狄此时已经觉得凌渡是在戏耍他。 “你可知道四个月前几位师叔突然外出,而后受伤而归?” “你是说他们?那他便是无忧山上走下来的那个小家伙?”徐狄面色凝重。 “不错,正是他。” “你这是公然对抗丹塔!” “你当初为了徐凡,连塔主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难道现在人老了,胆量也小了不成?”凌渡嗤笑了一声。“只要我们联手将他送进去,自然不怕被人发现。” “他背后有宁棹那个老顽固,还有偌寒涧与伏淩川的影子,并不是能轻易摆弄之人。” “我也知道他并非最佳人选,可这些年我走遍南朝,依旧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这次带回来的弟子董泝虽然有几分天赋,但能不能达到那种高度尚不可知,最关键的是老祖等不起了!” 凌渡焦急的喊了出来,徐狄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消失在东面的树林中。 第二百零七章 缪风的身份 秦淮河畔徐凡被人教训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引得知晓他底细的修士们一片哗然,他们实在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人敢对这位远近闻名的存在动手。 正在一处茶楼饮茶的缪风皱着眉头看完了手上讯符中的消息,思索间将符纸化为飞灰,犹豫了片刻之后向东而去。 缪风在人群中穿梭如风,在南城绕了一段路之后跨过秦淮河来到了东城,又在东城的宽阔街巷中绕了几个圈之后,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 他轻叩宅门,片刻之后由一位下人领了进去。在空荡这宅院中等待了片刻之后,又一位下人来到他身边,领着他推开另一扇门,来到了一座亭台水榭环绕的华丽宫殿中。 两人在这金雕玉砌的廊道中穿行,最后却来到了一处草木荫深的院子里,院子深处是一间与这座宫殿极不搭配的木屋。 木门在两人脚步停下之时缓缓打开,一位弱冠之年,衣着考究的男子从屋中走出,正是无忧山上一直陪在陶真身侧的楼晟。 “公子,人来了。” “参见公子!”缪风低着头与下人一同跪了下来。 “起来吧。” 楼晟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领路的下人退出庭院之后,他对着站立不动的缪风挥了挥手。 “坐吧,表弟。” “谢、谢公子。” “呵呵,你们本就是亲戚,虽然隔得远了些,但毕竟是血亲,叫公子也太生分了些。无人之时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是,表、表哥。”谁能想到在建康城风流倜傥的缪公子会有如此局促不安的时候。 “可是有了消息?” “不错,就在两个时辰前,丹城火长老的宝贝徒弟被人教训了一顿。” “哦?建康城居然还有敢惹他的人,真是有趣。可这和我要找的人有什么关系?” “教训徐凡的人是自称温岐与温宁的兄妹两人,温岐不仅当面拆穿了徐凡的小伎俩,还在火长老亲自现身时出言挑衅,并且过了一招。而且温岐肩头有一只猫形灵兽。” “火长老现身了?还交了手?这做派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灵兽嘛,如今满建康城的年轻修士都带着呢。” “我与温岐兄妹来往颇多,他肩上的那只猫兽灵动异常。而且这个温岐拆穿徐凡的骗局,将血龙丹赠给一个凡人老头之后,有人曾看见一个灰影跟在老头身后,并且伤了几个觊觎丹药的修行者。” “哦?”楼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这样的灵兽可不多见,莫非真的是他?” “虽然相貌与表哥所述的有些出入,可无论脾性还是灵兽,都颇为相似。”缪风说得有些兴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尽管以兄妹相称,但恐怕也是作为遮掩的假身份。” “很好,我相信你的判断。他来建康城想必也是冲着丹会去的,我们楼家碍于一些原因无法派人参加,只能作壁上观。可你不同,你虽然是楼家远亲,却鲜为人知,丹塔也必然不知道你的身份。” 楼晟停下来看了一眼缪风的反应。 “你随着这个温岐一起前往丹城,一定要盯紧了他,如果有可能尽量与他交好。只要他行踪不脱离你的掌控,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是!我一定会看好他的!” “只要你将这件事办好,我保你日后必能回归楼家!” “表哥,我……我万死不辞!” 听到楼晟的这句话,缪风激动得从石凳上蹦了起来。他涨红了脸伸出双手想要握住眼前的楼晟,可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正在他双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时,楼晟却主动握住了他。 “只要你好好为我办事,楼家不会亏待你的。” 缪风过了好一阵才平复下心中的激动,对着楼晟连连行礼之后不舍的退出了庭院。满心欢喜的他走出院门之时,险些撞到了一位身穿粉裙的少女,少女盯着他看了几眼,他赶忙低着头跑了出去。 “晟哥哥,刚才那人是谁,看着有些面熟。”少女刚走进院门便喊了起来。 “夭夭来了啊。”楼晟上前迎了几步。“就是个下人,你经常见到,当然会觉得眼熟了。” “哦。”陶真顺手摘了一朵道边的茉莉。“五日后的丹会晟哥哥会去吗?” “如此盛事,自然是要去的。难道你不去?” “我自然是想去的,可是父亲前去观礼不能带我在身边,我自己前去他又不放心,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这点小事啊?我一会儿就去和伯父说,到时候由我来负责你的安全。” “晟哥哥最好了,我这就回去和父亲说!” “喝杯茶再走啊!” 陶真没等他说完,便踏着欢快的步伐跑了出去。楼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进入了木屋中。 随着丹会逐渐临近,建康城中的大小客栈已经住满了涌入的修行者,许多来晚的只能露宿街头。 好在修行者大多并不抵触寄居山野,再加上作为千古名城,城中有着极为严格的打斗禁令,所以尽管是当下两大修行者汇聚之地,也没有引起什么混乱。 但在八月廿五清晨,挚启从建康城东门奔马而出,见到山野中陆续出现在官道上的茫茫修士之时,也不禁感叹在俗世被尊为仙人的修行者们,竟然会有俯首皆是的时候。 丹塔位于建康城东四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若是站在城中高处,越过了两地之间的山石之碍之后,能远远的看见一座高耸在天地间的石塔。 凌焕携弟子创立丹塔之初,谷中就只有这一座孤塔。随着凌焕在修行界名声渐显,闯出了“丹圣”的名头之后,慕名来投和求丹之人便多了起来。 初时凌焕将这些人安置在塔中,可随着出于各种目的滞留在此地的人越来也多,便开始围着丹塔搭建起了各种栖身之所。丹圣之名响彻南朝五百余年,丹塔周围的建筑也在五百年间增长不停,渐渐占满了整座山谷并一直向外延伸。 时至今日,谷口的建筑已经朝着谷外延伸了数里,而众人口中的丹塔已经是对丹塔与丹城的总称。 第二百零八章 进门考核 挚启与宁樱两人,再加上死缠烂打一定要跟在身后的缪风,一行三人卯初便出了建康东门,想赶在人群涌入之前进入丹城。 可当他们站在丹城入口一里地外,看着远处清晰可见的高塔和绵延漫长的入城队伍时,心中暗叹还是低估了天下修士对丹药的渴求。 三人无奈的将马儿栓在路边,加入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排队大军中。挚启在队伍中沉默不语,宁樱四处打量着周围的人群,缪风则展现出卓越的个人魅力,很快就和前后的同行者们熟络了起来。 挚启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些人在好几天前就到了建康城,可由于城中客栈已满,而丹城除了在里面有驻地的宗门之外,其他人在丹会之前是无法轻易进入的。 这些人思量之下,便索性在丹城周边的山野中住了下来,以求在八月廿五当天能拔个头筹。可他们也低估了其他修士的毅力,等他们来到入口前时,就已经是如今的景象了。 辰末时分,漫长的入城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挚启估算着前进的速度,心想进城怕是要到午时了。队伍没行进多远,最前方突然爆发了一阵骚动,接着就见几个人哭丧着脸从城门口逆行而出,朝着队伍前行的反方向走去。 路过的众人纷纷发问,可他们却闭口不言,经过挚启三人时,缪风再次发挥了独特的亲和力。 “几位可是要离开丹城?” 又听到令人伤心的盘问,几人打算低着头快步离开,可瞥了一眼发问之人的相貌,顿时被缪风丰神秀逸的气质所吸引而慢了下来。 “丹城进不去,只能离开了。”几人齐声哀叹。 “进不去?今天可是丹会开启之日,为何还会阻人入城?”前后有不少人闻声围了过来。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一大早便在门口等待,可谁知城门开启之时,却又有了反复……” 原来丹塔在宣布举行丹会之初,考虑到依托建康城与丹城两地,又有无忧山吸引了众多修士,参与之人断然不会超出城中的负荷。可当他们宣布了种种超出所有人预期的奖励之后,还是低估了原灵灵物与丹圣之名对天下修士的吸引力。 眼见着各大宗门入驻丹城,已经将城中的空余占去了大半,如今城外还有绵延数里等待入城的队伍,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 无奈之下,城主与三大长老商定,在城门口临时增加一项考核,用来抑制入城的人数,缓解丹城的负荷。 这项考核便是药炼师的基本功——淬炼灵草。丹炼师在炼丹过程中的化液与淬火,便是淬炼灵草的过程,目的是驱除灵草杂质,提取其精华以入丹。 要想炼成一颗成丹,最低的要求是将灵草淬炼至五成纯度。纯度越高,炼出的丹药药效越好。而如今丹城的入城考核,要求的是七成纯度。 “七成!” 听到这个消息,众多准备入城的药炼师们都惊呼起来。淬炼灵草极为考验药炼师灵火的强度与灵草的药性认知,也就是既看修士机缘,也看经验积累,可以说是极为严苛的考核了。 以五成药性入丹可成丹炼师,七成药性的丹药已经算是其中精品,丹城此举,恐怕要刷去大量小宗门与散修出身的药炼师了。 好在丹城并没有将事情做绝,为了减轻临时更改规矩带来的诟病,他们又放出了另一个决定。凡是通过考核的药炼师,可以携手一位同伴入城;而对于前来观摩的修士,势境以上可以携两位同伴入城。 这条件看似还算宽厚,可先前的条件已经卡住了大半入城之人;至于势境修士,无忧山开启在即,大多宗门的高阶修士都聚集在了无忧城中,怕是也没有多少敢枉顾宗门大局前来。 众人将几位未能入城之人放离,心中也暗暗盘算着自己有多大把握。宁樱见着挚启沉吟的模样,用肩膀撞了撞他。 “怎么样,有把握吗?” 挚启只是微笑的看着她,没有答话。 “我就知道你有把握!”她从挚启的笑容中读出了自己想要的意思。“那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就自己想办法吧!” 从缪风坚持跟着他们起,宁樱便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倒也不在乎,继续保持脸上优雅的微笑,让宁樱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背过身去。 入城考核的消息在队伍中传开,引来多数人的低声谩骂。可面对丹塔这个庞然大物,他们也只能默默接受,还有不少自认达不到条件的药炼师黯然离去。队伍前进的比之前快了几分,不过巳时过半,挚启三人就能看见城门口端坐的考核之人。 这些人身前摆着形状各异的药炉,炉下火焰升腾,他们大多面色凝重,紧张的照看正被火焰炙烤的炉子,生怕出了一丝差错。不多时这批人陆续停下动作,将炉中的药液装入瓶中递给了门口的几位男子。 随之在简单的测试之后,这些人或欣喜的入城、或失落离去,在这城门前的两刻钟便决定了自己的前路。 四海汇聚的药炼师们一批接一批的或走或留,很快便轮到了挚启三人。作为雾隐山宁家一脉的继承人,炼丹这种事自然是不在她日常修行内容中的。她很自然的让到一旁,等着挚启完成考核之后带她入城。 另外她将目光投向一直微笑着的缪风,想知道他会用哪种方法入城。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挚启拿出药炉盘坐在地上的同时,缪风也从身后的包裹中掏出了一个炉子,坐在了挚启身旁。 “没想到缪兄也是位丹炼师!” “比起温兄弟的灵炉与灵火,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挚启的灵炉十分老旧,灵火也刚刚升起,在两排二十余位药炼师中并不引人注目。可缪风一语道破,立马引来了所有药炼师与考核官的注意。 随着炉下的灵火慢慢壮大,丹炉散发出淡淡氤氲,众人也看到了属于灵火与灵炉的真面目。 “真是的灵炉和灵火啊!” “没想到居然隐藏了一位非凡之人!” “如此出身还前来考核,莫非是想炫耀一番不成?” 城门口漫长队伍中大多是出身低微的修士,莫说灵炉与灵火同时加身,便是拥有其中一项者,都是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挚启炉下灵火升腾,引得场上的所有火焰趋之若鹜的景象,更加显示出了火与人的不凡之处。 门口的一位考核官踏出,来到了挚启身前。 “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为何不随长辈入城,却要在此捣乱?”来人是一位老者,表情严肃不怒自威。 “晚辈出身山野,并无宗门,只有考核一途才能入城。” “没有宗门?” 老者疑惑的在挚启的炉与火之上停留了良久,沉默的回到了原地。而身旁其他人看向挚启的目光中,已经露出了不可抑制的贪婪。 一个山野散修,居然拥有大宗门中都不多见的灵物,如此机缘怎能不令人生出其他心思。若不是这里是丹城大门,又有诸多丹城前辈守护,恐怕早已大打出手。 第二百零九章 丹城见闻 “好了,你们开始吧!” 老者挥手止住骚乱,他不愿因为一个少年的身份耽误了丹塔大事。其他考核之人也平复情绪,开始这次可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考验。 尽管需要面对灵火不时失控的困难,但作为药炼师基础的淬炼灵草,还是难不倒这些已经晋升为丹炼师的修士们。不过一刻钟工夫,盘坐的二十多人已经有几人起身走向考官。 挚启并没有着急起身,炉中的灵草是他锤炼千百遍的地参,又有丹圣手记中的“极炼术”在手,自然通过考核无虞的。他心中思量的是如何在灵炉与灵火暴露的情况下,炼出一份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药液。 眼见着陆续又有人完成淬炼,他炉下的灵火猛地熄灭,收起丹炉也走向了门口。身旁的缪风同时起身,与挚启一前一后来到了为首的年老考官前。 老者身前摆着三个晶碗,碗中盛放的是一种如水一般透明的流液。只见他将挚启身前三位考核者的药液滴入碗中,在其中沉浮片刻之后,呈现出深浅不一的三种颜色。 “深蓝,七成,准入!” “深棕,六成,淘汰!” “赤红,五成,淘汰!” 老者大声报出三种结果,第一位兴奋的领着一位同伴进入丹城,而后面的两位则悻悻的看了城内一眼转身离开。 挚启也从其中看出了歇端倪,流液呈现的颜色越深,则纯度越低,反之也越高,这也让他对流液与晶碗好奇起来。 紧接着便是挚启与缪风,老者身后的弟子熟练的更换流液,然后将三人的药液滴入其中。缪风与另外两人很快便有了结果,一蓝一红。而挚启的药液在滴入之后许久没有动静,就在老者上前查看之时,晶碗中却显现出一抹淡淡的黄色。 老者震惊的看向挚启,目光中全是难以置信的诧异。就在他要开口询问之时,碗中淡黄的颜色却又有了变化。一抹浅浅的绿色突然出现,取代了之前的颜色。老者长舒一口气,等在一旁没有着急宣布结果。 就在这批考核之人全部完成炼制,等在三人后方时,见着碗中许久没有变化的老者才高声宣布结果。 “浅绿,八成,准入!” “深蓝,七成,准入!” “赤红,五成,淘汰!” 淘汰者失落离开,一旁观赛的宁樱飞扑过来,满面笑意的说着本姑娘早就料到了,同时还不忘对着缪风翻了个白眼。 “有灵物就是不一样,八成呢!” “身怀两种灵物却只能淬炼到八成纯度,怕也是个不敢显露身份的纨绔!” “不管怎么样,他好歹是进了城的!” 身后的议论声入耳,挚启满意的笑了笑。虽然也引起了些骚动,但好在不是十分瞩目。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此刻的他也无暇顾及,因为就在他与宁樱等人踏入丹城之时,眼中这座作为药炼师圣地的独特城市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神。 与南朝其他城镇不同,除了依着谷口而建的城门外,丹城并没有城墙,耸立在四周的山谷崖壁便是天然的屏障。 围着丹塔四处散落在谷中的建筑看着有些凌乱,由于由内而外年代相隔甚远,建筑风格也颇为迥异。靠外的建筑都为新砌又多高楼,相比之下倒是外城看上去城更气派些。 挚启沿着有些弯曲的街道望向丹城深处,终于在城市正中心彻底看清了这座作为药炼师圣地的丹塔。 黑褐色的塔体看着十分老旧,飞檐上的脊兽极为灵动,挚启还在其中看见了麒麟的影子,想必是凌焕得自无忧山的灵感。九层的塔身倒映在挚启眼中,仿佛将丹塔五百年的兴衰都呈现在脑海。 “几位可有宗门常驻城中,或有别的去处?莫要在这里堵塞了城门。” 一位着玄色衣袍,与门口考核老者装束相近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三人眼前,约摸是维护城内秩序的丹城中人。 许多初入丹城之人都会望着中心的高塔呆立良久,他倒没有不耐烦,挨个儿将其唤醒之后,为他们指明去处。 “若没有熟悉的去处,丹城外围有许多店铺、酒楼,诸位可以随意选择作为歇息之地。” 作为南朝药炼师圣地,这里最不缺的便是灵草和丹药。沿着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中,至少有七成都是丹塔或各大宗门的丹药铺子。 在宁樱兴奋的拉拽之下,三人不停的在各个药铺中穿梭,感叹于丹城雄厚的灵草积累的同时,也见识到了不少极有特色的丹药。 店铺中各色丹药极多,除去五行修士常用的复灵丹、升灵丹之外,血脉修士的融血丹、通脉丹等丹药也并不罕见。可不管属于丹塔还是其他宗门的铺子,最多的还是识、御两境常用的初级丹药,店中为数不多的中级丹药都被奉为宝物,并不是三人这样的少男少女能见到的。 至于高级丹药,若是在店中问起,掌柜的都会对你嗤之以鼻,嘲笑两声年少无知。 不过引起挚启注意的,并不是满屋的灵草与修行丹药,而是丹城数百年经过众多药炼师的奇思妙想,炼制出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怪丹药。 比如能以任意一系灵草入药的“拟形丹”,据说是一位经常出入险地采药的药炼师研习而成。以不同的原料便可以将自身变化为山石水木,外形与气息都丝毫不差,用来躲避凶猛灵兽的追击。 还有用来清洁屋舍的水系丹药“除尘丹”;能以任意灵力激发,用做投掷之物的火系丹药“爆裂丹”;凝聚木之精华,用来催生灵草、灵物的木系丹药“聚生丹”。诸如此类,林林总总不下数十种。 挚启将这些奇丹一一记下,感叹先人智慧的同时,也对自己得到丹圣手记后的自负轻嘲了两声。 此刻三人所在的店中,掌柜的是一位城中不多见的凡人,见着挚启对这些不怎么实用的丹药感兴趣,十分热情的推介了一番。最终他不忍辜负掌柜的热心,丝毫不顾及跟在身后的缪风,买下了一种名为“伪容丹”的改变容貌的丹药。 挚启还在掌柜的劝说下当场试吃了一颗,虽然骨相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目光和肤色光彩尽去,气质与年龄大变,就连形影不离数月的宁樱也直呼认不出来,的确是一种妙用无穷的丹药。 听闻一颗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挚启更是豪气的买下了四瓶。这一举动落在缪风眼中,更加坚定了他紧跟两人的决心。 “这两瓶给你,明日丹会前记得服下。” 在外城一处客栈中,在缪风告辞之后,挚启拿出了两瓶伪容丹递给了宁樱。 “我也要用这个?” “虽然我们用了些俗世的易容手段,但当日在太平州大江畔见过我们的人太多,说不得会被有心之人认出来。而且我们身在丹塔,有了那天夜里的前车之鉴,还是尽量不要暴露身份为好。” “哼!我就不信丹塔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雾隐山宣战!爷爷的仇,我迟早要为他报了!”提起重伤还不曾出关的宁棹,她便怒火难捺。 “丹塔意图不明,我们还是小心些。” “明知此处是险地,为何你还要执意参加丹会?”宁樱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你可知道我现在修为几何?”挚启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几个月前你在大江畔一剑击退十余位势境,虽然据说借用了那把怪剑之力,但想必至少也是势境中阶的修为。”宁樱撇了撇嘴。“厉害啊,亏我在人秀榜上排名高出那么多,如今修为居然还落在你后面了。” “这次你可是又看走眼了,我如今的修为不过御境巅峰而已!” “御境巅峰?这不可能!”宁樱瞪大了眼睛。“从未听闻这世间有修士能越境以一敌十的!” 挚启早已猜到宁樱的反应,他不打算多做解释,而是开始调动体内气血流传。厚重的气血之力在经脉中呈现磅礴之力,可依旧只是沿着经脉流动。 血脉修士的势境,是要气血之力突破经脉束缚,在体内凝结出连通主脉与五脏的虚脉,让所有气血之力可以通过虚脉急速凝聚,形成与天地大势相对应的内势。然后通过手中养兵沟通外势,相辅相成之下,才算是真正的血脉势境。 如今挚启虽然气血之力极为强盛,可虚脉未成,内势难聚,的确是一位御境巅峰的修士。宁樱目光呆滞的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用太多惊讶。我身体有些特殊,而且那把剑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挚启硬着头皮解释起来。 “越是厉害的武器,就越需要深厚的修为来驾驭!”宁樱满脸不信。 “不错,那把武器并非我能驾驭的,击退了那些势境修士之后,我已经是强弩之末。要不是你与宁前辈赶到,我怕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了。” “真的这么凑巧?还有那把剑呢,怎么没了踪迹?” “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说说丹会之事。”挚启干咳两声,从宁樱质问的目光中摆脱出来。“这次丹会的奖励中,有一种叫做‘大漠红’的灵草,是我突破势境的关键,我就是冲着它来的。” “为了灵草?” “大漠红生长在南朝极西之地的那片森林中,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灵草,寻常药炼师可能都未曾听闻。若不是我机缘巧合得知了它的存在,又在丹塔许诺的奖励中发现了它,我是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深入丹城的。” 挚启说到最后表情十分凝重,宁樱也从话语听出了他的决心。夜色渐身,心中仍有许多疑惑的她白了挚启一眼,将他赶出了房间。 挚启无奈的向外走去,可走到半路又发觉有些不对。 “这是我的房间啊!” “噗!” 烛火熄灭,房中人已然睡下。 第二百一十章 盛会开启 或许是常年灵火炙烤的缘故,丹城比起其他城市要热上几分。即便卯末辰初的时辰,八月末的客栈中也感受不到些许凉意。 挚启从不属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宁樱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两人看着对方的样貌,相视一笑后离开了客栈。 此时的挚启是一位二十多岁,皮肤蜡黄,目光游离的年轻男子,年纪轻轻便是一副被掏空了的虚弱模样,惹得宁樱嗤笑不止。而宁樱当下的面貌是一位肤色暗沉,鼻尖无肉的刻薄女子,绿衫蓝裙极为普通。 两人很快汇入了奔向内城的人群中,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正当两人为伪容丹的药力感叹之时,才发现是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空中。 两人循着他们的视线抬起头,只见丹城的半空中悬浮着数十道光影。每一道光影中都是相同的画面,散落在城中的各个方向。 “雾影术!” 旁边一人惊呼出声,挚启才想这个曾经在衡州城见过的水系术法。不过比起那时的场面,如今丹城的雾影术不仅覆盖的范围更广,影像中此时空旷的广场也看着更加清晰。 挚启想起初见这个术法的惊讶,感叹了一番物是人非之后,随着人流朝着影像中的广场汇去。 雾影术中的广场是一座极为靠近丹塔的空地。据说丹塔创立之初,追随而来的外来者还不多时,丹圣经常会坐在这片空地上与大家交换炼丹心得。 因此就算后来丹城规模日渐庞大,土地极为紧张的情况下,也没有将这片保留着丹圣痕迹的广场占去。 挚启来到广场时,四周已经挤满了人,空中的画面中也开始有了变化。他循迹而望,广场深处的高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不少端坐的身影,他还在其中见到了几个熟人。 正中央的高座上,一位颇有威严的中年男子望着不断涌来的人群,目光微眯似有几分不悦。而他的身旁的几人中就有两位是挚启新结识的熟人:举止亲和的凌渡与面冷心善的徐狄。 作为丹城三大长老的徐狄出现在台上,挚启并不觉得惊讶。可凌渡的站立在台上不属于徐狄的位置,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一个小宗门弟子的炼丹启蒙者,为何摇身一变成了丹塔的居高位之人? 两个看似无意间与自己结识的老人,居然坐在了一起,让挚启不得不重新回顾了一遍与他们相遇的种种。 丹塔之人居中,两边的便是各大宗门与家族的受邀者。挚启看到了如偌寒涧、焚天宫等熟悉的宗门徽识,甚至还有远在南朝最南端的离焰谷的标记。 可他们派来的观礼者都不是挚启相熟之人,大概是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无忧山那边。 挚启扫过所有人的面庞,将这些在各大宗门都颇有些地位的代表者记在脑中。当他越过这些曾经有过交集宗门看向另一边时,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本该不相识,却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他!” 七年前罗冈山的山坟中,挚启曾在如梦似幻中见过陶真与姜灵的梦境。那个在桌旁宠溺的看着陶真吃豆腐脑的男人,正是眼前蓝衫如碧,满目沧桑的中年男子。 若不是有了袁冰在前,挚启很难相信他们是真真切切见过的。不过两人当时并没有交流,而高台上陶真的父亲,比梦中所见也苍老了许多。 “居然是陶家家主陶源!” “那另一位想必就是楼家家主楼高了!” “没想到乌衣巷两大家族的人都来了!” 挚启从人群的惊叹中确定了陶真父亲的身份,也知道了陶源身边那个青衫隽画、目光阴鸷的男子,正是楼晟的父亲。 能与丹塔高层和各大宗门同台而坐,彰显了两大家族在修行界的独特地位。若说陶家的崛起是背靠偌寒涧,尚有迹可循,那楼家的长盛不衰便一直是所有人心中所惑。 他们可不会相信仅靠着俗世的金银和皇权的恩宠,便能在修行界占得一席之地。 在人群中扫过一圈,挚启并没有发现那日在大江畔围堵自己的修士。不知是自己没能记下那么多人的相貌,还是他们此刻身在无忧城。无论是何原因,对他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他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身旁的宁樱,却发现她竟然比自己要更开心些,跟着人群不明所以的高呼着。 “你喊什么呢?”挚启顶着尖叫声拉住了她。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他们喊,我也就跟着喊起来了!”宁樱一边回应着挚启,还一边与因为呼喊而结识的新朋友交谈着。 想着她之前一直在山野中穿行,的确不曾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挚启摇了摇头放任她去疯闹。他将小灰放在宁樱肩头,拍了拍它的小脑袋暗示它看好自己与宁樱,然后望着那座在喧天的呼喊声中沉寂如初的高塔,静待着丹会的开启。 “诸位!”雾影中出现了居中的那个男人的身影。 “鄙人丹城城主乐铄,受塔主及诸位长辈所托主持这次盛事。感谢诸位自四海而来,共襄盛举。能见到如此多优秀的药炼师汇聚在丹城中,让我对南朝炼师的未来期待万分。” 丹城之主开口之时便敛去了眼神中的所有情绪,此刻言语与动作中,他是一个满怀憧憬,激起在场所有人希望的导引之人。 短短几句话,便让这些本就对丹塔狂热无比的药炼师们陷入了毫无理智的遐想中,广场上的氛围随之热切了起来。 “此次丹会的奖励想必大家早已听说了,正如大家所听闻的,蕴灵、原灵一件都不会少。同时考虑到初次举办这等盛事,低估了各位药炼师的热情。丹塔除了原来许诺的奖励之外,将会额外拿出一批不逊于这些奖励的灵物,用以鼓励在丹会中表现出彩的各阶丹炼师!” “还有更多的灵物!” “不比承诺的奖励差,那岂不是更多的蕴灵和原灵?” “丹塔真是大手笔啊!” 广场上密密麻麻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声,丹塔起初公布的奖励,就已经让如此多的药炼师齐聚丹城,如今在乐铄慷慨激昂的陈词和更丰厚奖励的刺激下,神情已经狂热得近乎癫狂。 然而高台上的各大宗门使者听罢,却在互相交换了目光之后,低头陷入了沉思中。 紧接着乐铄在所有人高昂的情绪中宣布了丹会的参赛规则。规则十分简单,所有参赛的药炼师按照等阶划分参与两轮比拼,留下的便可参加魁首争夺。 其中等阶并没有按炼出的丹药品级细分,而是极为简单的分成了初、中、高三阶。初、中阶药炼师下场比试炼丹,高阶药炼师则压轴出场,直接一丹分高低。 面对这么简单直接的规矩,有人欢喜有人愁。初、中阶药炼师中,能炼制高品丹药与低品丹药的药炼师可谓天差地别,将两者分在同一组比试,无疑是将这些品级更低的药炼师们直接踢出局。 尤其是不少初晋的中级药炼师,本可以在初阶组呼风唤雨,如今却成了中阶组的砧上肉。 质疑的声音在喧闹中渐渐凝聚,乐铄站在原地却不为所动,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坐回了高台中央。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各归各位 “这也太不公平了,我苦练了数月,几日前好不容易踏入了中阶药炼师的门槛,如今竟然等同于出局了!” “是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蹉跎些时日留在初阶药炼师,把握更大些!” “那我们直接去初阶组好了!” “呸!尽出馊主意。这可是丹塔的丹会,是要亮明身份的。若是没被人发现赢了也就罢了,可要是被人发现隐瞒品级参赛,甚至还在全天下修士面前输给了初阶药炼师,那这辈子恐怕都没脸再炼丹了!” 劈头盖脸的一番话将想出这个主意的年轻人骂得面红耳赤,也让许多怀着这个心思的参赛者们打消了走歪路的想法。 挚启听完了众人的议论,挤开人群朝着已经安排好的初阶组报名的地方走去。可他还没走出多远,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拉住了他。 “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回头一看,是有些气喘的宁樱。 “没错啊,这边不是初阶组登记处吗?” “你、你、你不会真的只是个初阶药炼师吧?亏我还心心念念的想看你炼丹呢!满大街都是的炼丹水平,还故作神秘的骗人,你不光小气,还奸诈!” 宁樱气愤的对着挚启骂了起来,引来不少人与她一起齐声讨伐挚启。挚启苦笑着立在原地也不辩解,宁樱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俯到他耳边。 “差点又被你骗了,那血龙丹便是中级丹药,你不可能还是低阶!”宁樱露出了智慧的笑容。“你是不是想以中阶丹炼师的身份去初阶组夺魁?肯定是这样!你就不怕像他们说的那样身败名裂?” “我们的相貌、名字都是假的,哪来的身败名裂。” “可即便在初阶组夺魁,影响力也有限;若是在中阶组有惊人表现,不是更容易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要的东西不过是个蕴灵,就在初级组的奖励中。”挚启摸了摸她肩头的小灰。“好了,照顾好自己和小灰,我要过去了。” 丹城安排得十分细致,分出了好几处登记造册的地方,并没有造成与城门口一样堵塞的境况。登记的内容也十分简单,除了姓名、年龄及出身外,甚至连你药炼师级别都不会多问。 有了三十年前徐凡的前车之鉴,丹塔可以不问药炼师们当前的修为,但对于身份却把控的极严。即便是不曾加入宗门的山野修士,也得报上籍贯与常驻的修行之地。 丹塔不怕人造假,他们有十分完备的手段验证你的身份;若是真的发现造假之人,他们也有足够的武力将这些人合理处置。 “左厚,二十五,顺庆府‘半夏丹师’弟子。” 挚启身前不远的一位年轻男子报上名号,案旁的几人不紧不慢的登记查验着。不过片刻工夫,那个伏案疾书之人猛地抬起了头。 “半夏丹师是顺庆府仪陇县的中级丹炼师,十年前南下钦州采药途中失踪未归,留下一弟子左厚长居于仪陇山中。”说到此时他停顿了片刻。“三年前左厚卷入顺庆府一场修行者的争斗,十日后被人发现暴尸于荒野,你不是左厚!” 话音刚落,案后走出两个身材健硕的黑袍男子,不等此人辩解便架着朝丹城外围走去。冒名之人轻呼了两句,便面如死灰的瘫倒在两人的臂膀中。 队伍中议论声轩然而起,感叹丹城霸道的同时,也对其无孔不入获取信息的方式不寒而栗,甚至有不少心中有鬼之人苍白了脸色。 后方有几人偷偷离开队伍,四周的丹城弟子并不在意。挚启看着被查处假身份之人的惨状和默默退出之人,心中也有些忐忑。 他一个从头到尾都是假冒,甚至连个师承都没有的人,该如何通过丹城的查验呢? 眼看着身前的药炼师一个接一个的记录完成之后登上了高台,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甚至冒出了直接抽身而出的想法。 可如今身前剩下的人已经不多,若是此时退出,岂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丹城的脸?进退两难的境况下,挚启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温岐。” “嗯?” 挚启报了个名字便停住了,案旁之人抬起头来面色不悦。正要开口继续询问,案边的另外一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疑惑的看了挚启几眼,然后对着他摆了摆手。 “进去吧!” 这下轮到挚启满头雾水。他都已经做好出手硬闯丹城的准备,却没想到危险的局面顷刻就被化解。挚启抬头看着高台上有意无意投向此处的眼神,心中明了了几分。 而此时高台上看着挚启的两道目光,也满心不解的低声凑到了一起。 “这小家伙怎么回事?改变了相貌不说,为何还跑到初阶组的赛场去了?” “我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要不是我在两边都做了交代,他恐怕已经被赶出去了。” “早说过他是个难以掌控之人。他如今去了初阶组,即便夺魁也入不了那些人的眼,你可有别的安排?” “且将他身份压下去,只要不暴露他的真实身份,我自然能想出办法。” 挚启并不知道两位端坐高台之人,因为他的出其不意有些乱了阵脚,此时的他正在打量着占据了广场一半位置的低阶药炼师们。 这些衣着装束各不相同的修行者,多是弱冠到而立的年纪,当然也有年不过总角的少年天才。还有几位年逾不惑之人默默的站在角落,融不进年轻人的光芒中。 挚启在人群中发现了董泝的身影,一瞥而过没有在意,可对方却在挚启转身之时发现了他,拨开人群径直走了过来。 “师父将你夸成绝世之才,没想到也是位与我同阶的炼师。” 没有凌渡在身旁,董泝的年少轻狂展露无遗,可挚启却不明白他如何认出了自己。 “你是不是很奇怪明明已经改头换面,却被我轻易认了出来?”董泝道破了他心中所惑。“其实很简单,以师父对你的看重,若你来参加丹会,必然备受他的关注。我只需要跟随着他的目光,便能轻易找到你,何况你换了相貌,却不曾换了名字。” “董道友果然聪慧,难怪能被身居高位的凌前辈收为弟子。” “今日之前我也不知道师父的身份,不过他隐瞒身份又未将我正式收入门下,想来是对我不太满意的。所以我必须在这次比试中夺下魁首,让师父看到我真正的天赋!”董泝激动的神情中藏着别样的情绪。 “看来董道友是势在必得了?” “本来我是很有把握的,可我如何也想不到你竟然是位初阶药炼师!不过这样也好,若能将师父看重之人踩在脚下,想必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董泝此时的双目中已经满是狂热的火焰。 “既然我站在了这里,这场比斗就已经无可避免了。”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董泝宣泄一番之后狂笑而去,挚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建康城外初见时,挚启以为他只是久居人下,一朝翻身后的狂傲无边。如今看来,他与那同出于溧阳的午修一般,都是心思极重之人。 摇头甩去这些无谓的烦恼,自己所求的不过一件灵物而已。眼见着登记的队伍已经没有多少人影,此时整个丹城的初、中阶药炼师们都已经聚集在广场中央。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奇怪的题目 日近未时,台下之人已经在丹城弟子的引领下来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而台上似乎一直睡着的乐铄再次起身,对着一位老者挥了挥手。 “诸位。”老者的声音依托雾影术显得极为响亮。“此次丹会的炼丹比试将会正式开始。大道至简,丹塔也不想在规矩上约束诸位太多。第一轮的比试内容便是自备灵草炼制一枚自己最得意的丹药,时限两个时辰!” “什么?炼制自己最得意的丹药?” “这是什么题目,也太敷衍了吧!” “两个时辰也不够啊!” 老者话音一落,满场的喧哗声便将他淹没了。不时没人猜测过丹会上会以何种方式比拼,许多人都觉得必然是炼制同一种丹药,药力最强者胜出。也有人觉得限定灵草种类,自由搭配后炼出的丹药品阶最高者为尊。 可他们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一个除了限制时间之外,与自己平日炼丹毫无差别的比试方法。 还有不少人觉得若是按自己的意愿炼丹,那下品丹药在上品丹药面前毫无优势,对于品阶更低的药炼师而言,将没有丝毫取胜的机会。吵闹的声音充斥耳旁,挚启却陷入了对其中深意的思考中。 一个看似十分随意的题目,却是考验药炼师对于“得意”这个词的理解。到底什么事自己最得意的丹药?是将丹药的品阶提升到最高,还是将灵草的灵力锤炼到极致,抑或是开阔思路炼制出古怪的新奇之物? 一个敷衍的题目下,隐藏的却是对丹药根源理解的考较。 一尊日晷摆上高台,时间从这一刻开始飞快流转,埋怨之人再也顾不得题目的随意敷衍,盘坐下来思考着如何解题。 不多时,广场上药炉落地之声阵阵,灵火翻腾的热浪烈烈,近千人同时炼丹,让所有丹城中人都头一次见识到了这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 “如此壮阔的场景,真是南朝炼师之幸,修行界之幸啊!” 发自内心的感叹引起了所有围观之人的共鸣。丹药是所有修行者都离不开的东西,源源不绝的丹药将推动所有人的修为再攀高峰。而场上这些操控着火焰的药炼师们,便是日后南朝修行界迈向盛世的基石。 挚启看着身边已经开始暖炉、甚至已经开始投入灵草的药炼师,心中盘算着还炼制哪种丹药。对于多数场中的人而言,勉力炼制最高品的丹药,两个时辰的时间是不够的。 可要是以时间为限炼制自己最熟悉的丹药,又称不上最得意的作品。万一因为品阶不够而失了晋级的机会,岂不是要因此抱憾终身? 挚启猛地想起那个突兀的入城测试,虽然是为了限制入城人数的临时起意,但也在无意间显露了丹塔对此次丹会所需的偏好。心中有了计较,挚启飞快在脑中翻检着自己最为熟悉并且能淬炼到极致的丹药。 一番揣摩之后,他选中了在若寒山上就已经被自己千锤百炼的“通御丹”,一种加快养兵契合速度初级中品丹药。既不露怯,又不显眼。 对于三年前就已经晋升中阶药炼师的挚启而言,炼制通御丹并不费力。不过为了尽量不引起人注意,他掏出了一个昨日在丹城商铺中买来的药炉,然后将灵火之力压到最低,缓慢的炼化着炉中的两种灵草。 闲暇之余他看向四周,此时场中大多数人都面色肃穆的控制着炉下的火焰,还有不少年轻的药炼师不安的颤抖着双手。 毕竟在炼丹圣地的众目睽睽之下,与平日里闭门造丹完全不同,高耸的丹塔与围观者目光灼灼的压力,会轻易击碎脆弱之人的心防。 而若是这里出了纰漏,便是在南朝的所有宗门面前失了脸面,这样的打击足以让一位药炼师再也鼓不起炼丹的勇气。 “嘭!” 低沉的轰响声在众人屏息的炼丹场上清晰可闻,一位弱冠年纪的男子慌忙的将倒下的药炉扶正,望了一眼炉中之后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良久之后在一声轻喝中才回过神来,然后在身旁同伴的指点下颤抖着清理药炉、准备灵草、暖炉、投入草药,仿佛又再次重整旗鼓了一般。 “嘭!” 不过刚刚升起炉火,身前的药炉便再次炸开。他这次没有再冲上前去,而是呆坐在原地,双目空洞的盯着药炉一言不发。 端坐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始有所动作。只见他如同木偶一般将地上药炉拾起,转头缓步没入了人群当中。 他眼中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就连身旁同门师长的劝解都没有丝毫回应,就这样拖动着蹒跚的步伐朝着丹城外走去。 “嘭!嘭!嘭!” 不知是否受了此人的影响,广场上接连响起数道闷响,近十个年轻的药炼师脸色煞白。他们或颓坐在原地不知所措,或慌乱的收拾残局重新开始,可无一例外都在很短的时间内退出了这场比赛。 场上的氛围趋于凝重,本就处于劣势的品阶最低的药炼师们压力更重了几分。在又经历了几声轰鸣之后,场中处于下品的炼师已经被淘汰了大半,剩下的人大多已经将药液稳定在了药炉中。 炼丹场中也有几个和挚启一样环视四周之人,每每眼神相交之时,都会在报以微笑之后淡然错开,唯有董泝的目光隐含着浓浓的挑衅之意。 “我完成了!” 日至申正,时间过去一个半时辰的时候,第一位完成炼制的药炼师站了起来。不知是有人脱颖而出的压力加重,还是他呼喊的声音太大,沉寂了好久的众多药炉中,又有几个发出了炉盖与炉身碰撞的声音。 它们好似在为这位先行者庆祝,不过却将它们的主人直接送离了赛场。 “初级中品丹药,药力纯度七成五,融合度七成!” “纯度?融合度?” 场下围观的人群大多不是药炼师,对于这两个词有些陌生,不过很快就有不曾上台的懂行之人站了出来。 “这药力纯度是指对于灵物的淬炼程度,而融合度则是不同灵物融合的水平。” “那该如何分辨好坏?” “自然是越高越好。纯度越高,则丹药中杂质最少;融合度越高,则不同灵物的药力发挥得越完全。” “那要是炼出一颗纯度和融合度都达到十成的丹药,岂不是就一举夺魁了!” “想得挺美!这种丹药能不能炼制出来尚且不说,即便是有这样的能人,也必然是炼师届赫赫有名之人。这样的人物不是我们能接触得到的,更不会出现在这个广场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牛刀小试 随着人群的喧闹声四起,场中炼制完成之人也也越来越多。挚启极目而视,与城门口的布置差不多。一个案台,几个丹城的炼师,一个晶碗,只有碗中盛着的流液略有不同。 只见又一人将炼成的丹药递上,一位童子接过瓷瓶,将丹药倒入晶碗中。丹药滚入的一瞬,晶碗中的流液突然被分隔成两半,呼吸间除了中间的分割线,两边都呈现出深蓝色。 片刻之后,分割线两边的颜色开始向中间汇合,融合在一起之后竟然浓重得如同黑色一般。这股浓重的颜色在占据了晶碗大半之后停了下来,将流液分成了深浅两部分,而测试之人也有了结果。 “初级中品丹药,纯度七成,融合度六成!” “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流液?” 挚启看着轻易将丹药品质鉴定出来的手段,野路子出身的他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手段并没有记录在丹圣手记中,显然对于丹塔来说只是一种极为平常的东西而已。 他再次看了一眼台上,又看了看周围大多已经熄了火焰的同行们,也将炉下的灵火收了起来。 “初级上品丹药,纯度八成,融合度八成!” 宣布结果的老者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立马望向了案边。之前鉴定的丹药无论纯度与融合度,都在六成到七成之间,甚至还出了一个两者都只有六成的“极品”。 见他上台前趾高气昂、此时却羞红了脸偷偷看向台下的模样,想来是一位出身大宗门的弟子。 这颗八成丹药的炼制者是那几个年逾不惑的药炼师其中之一,他听到这个结果没有多少喜色,而是低头与记录者交谈了两句之后默默离开。 紧接着又有许多人陆续上前递上自己的得意之作,可数百张满怀期待的脸上,却没有一人得到满足的笑容。 没有一个人能超过这颗八成的丹药,难道整个南朝年轻一代的药炼师,竟然要被一个踌躇在初阶多年的中年人压在身下?这样的测试方式,这样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心生怀疑。 他们这些年为了快速晋升品阶,将精力都花在炼制更多品种的丹药,不顾药力将各种灵物强行融合,这到底是不是成为一个真正药炼师该有的方向? “初级中品丹药,纯度八成五,融合度八成!” 突然的声音将沉浸在思考中的众人惊醒,又有一枚品质极高的丹药出现。而当他们见到这位炼制者竟然是个弱冠之年的年轻人时,脸上不约而同的泛起了欣喜的笑容。 “是他?” 董泝面无表情的站在案边,丝毫没有将身旁的欢呼声听进耳中。他先是朝着挚启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看向高台的最中央。 片刻之后发现两个地方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他阴沉着脸走到一边,目光死死地盯着挚启。 “此人是谁,为何炼出了这么好的丹药还闷闷不乐?” “好像是溧阳县一个小宗门的弟子。” “出身不高却能严于律己,不错的年轻人。” “不过据说由一位丹塔的长老带入丹城,还被将他收为记名弟子。” “呸!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要是丹塔的记名弟子的话,这成绩的确不值得高兴。” 之后的测试中,又有两位修士炼出了双八成的丹药,其中一位又是个中年药炼师,而另一位是出身大宗门的年轻弟子。当挚启收起丹炉走向案台时,场上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将装着一颗朱红色丹药的瓷瓶递给童子时,站在角落的董泝也伸长了脖子。 丹药入碗,无色的晶碗立马转为绿色,然后一片深绿近蓝的颜色几乎占满整个碗。童子将丹药从碗中捞出,清洁之后放入瓷瓶,然后在瓶身贴上了挚启的名字。 “初级中品丹药,纯度八成,融合度八成!” “又一个八成?” “这人看着面黄无神的,不会又是个老家伙吧?” “这场丹会总不能按年纪论资排辈吧?” 听到人群中的话语,挚启先是一愣,旋即想起自己此时的尊容,的确和年轻人搭不上边,不由得轻笑了两声。 “就这种水平,还洋洋自得呢?”董泝走到挚启身边,在他耳边轻声嘲讽道。 “许久不炼丹,让道友见笑了。” “哼!希望你后面拿出些实力来,要不赢得也太无趣了点!” 知道了挚启的结果,董泝也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他走后没多久,场中所有初级丹炼师的结果全部出炉,竟然没有一人能超过他八成五纯度与八成融合度的成绩。 尽管有不少人炼出了上品丹药,但丹城依旧按照纯度与融合度的标准,将董泝的丹药排在了第一位。之后又宣布只有下品丹药纯度达到八成,而中、上品丹药纯度和融合度同时达到七成五以上者晋级,大手一挥,数百人的初阶组被淘汰大半,剩下的不过寥寥数十人。 “尽管灵物诱人,可也不是能轻易到手的。” 中阶药炼师的比拼似乎也在同时结束了,第二轮将在明日开启,广场周围的人群感叹着比试结果的同时,四散着向外走去。 挚启找到正在与几位陌生女子聊得火热的宁樱,正准备前往昨日的客栈,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温兄弟找得我好苦啊!” 宁樱为了躲开粘着他们的缪风,特地瞒着他服下了伪容丹,没想到还是被他找了过来。看着快速接近的缪风,宁樱原本因为丹会而愉悦起来的心情,瞬时便阴沉了下去。 “阴魂不散!” “温姑娘这身装扮也是极美的。”缪风打定主意赖在两人身边。 “妹妹不懂礼数,缪兄莫要在意。不过我很好奇,缪兄是如何认出我俩的?” “温兄弟虽然相貌气质全变,但体型却没有太多变化。而且与你兄妹二人相处这么久,总能发现些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缪公子之名果然不虚!” “其实最关键的是刚才我也在场上,而且早早将丹药炼完之后等在一旁,恰好看到温兄弟的名字。”缪风的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尴尬。 “这句话缪兄大可以不说的。” “不过我发现的不止温兄弟的新面孔,还在中阶药炼师那边发现了点东西。” “哦?” “他们那边不仅题目与这边相同,就连最后鉴定结果的方式也是一模一样。”缪风停下来想在挚启脸上看见别的表情,却忘了他是一张假脸。“按理说初阶药炼师如此考核,名为考较炼师的基础,还说得过去。可中阶药炼师都是千锤百年的经验丰富之人,怎么会也以此来断定优劣呢?” “最后如何评定了结果?” “取双项八成以上。” “你认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总觉得丹塔如此行径,不止是为了见证南朝药炼师的盛事,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可有思路和线索?” “没有。我这等身份,哪能猜破丹塔的筹谋。” 挚启沉吟着思考了片刻,对于缪风的话有所感悟却又抓不到要点,只得将其记在了心中。三人缓缓向外城走去,却不知高台上还有两道目光追逐着他们。 “凌渡,这小家伙真的行吗?” “怎么又问起这事了?” “年纪轻轻却如此老练,在这么大的场面上都不忘藏拙,没有半点年轻人不甘于人后的拼劲。比起他来,我更喜欢你那个小徒弟!” “深藏不露才能活得更久。董泝锋芒太过了些,我得回去敲打敲打他。” 凌渡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身后言犹未尽的徐狄。徐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之后,转身朝着外城走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连番意外 第二日辰时,挚启站在广场中央,看着比起昨日空荡了许多的赛场,依旧思考着昨日缪风的话。缪风也通过了第一轮,若是按他所说的早早就完成了炼制,那他的炼丹水平恐怕也不容小觑。 尽管淘汰了大半参与者,但围观之人却不减反增。即便本身无法参与后面的赛程,但又怎能错过这场才刚刚掀开帷幕的盛事呢。 在参赛者穿过围观者走向中心之时,人群中响起震天的呼喊声。许多在昨天崭露头角的药炼师的名字出现在众人口中,挚启甚至还隐约听见了温岐的名字。 他迷茫的看向身旁的宁樱与缪风二人,宁樱同样满脸疑惑,而缪风则如同未卜先知一般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挚启。 “这是什么?”挚启仍然有些不明所以。 “你现在想看的东西。” 挚启盯着缪风缓缓翻开书册,立马就被书中的内容震惊到了。接连翻了几页之后,才明白这书册居然是一本人物介绍,是对目前还留在台上的所有药炼师的生平简介。 “黄黎,四十二岁,宁东郡池州散修,初阶上品丹炼师,第一轮成绩纯度八成、融合度八成。” 书页上甚至还配上了画像,尽管极为简略,但挚启还是从画像认出了这个第一位惊艳全场的中年男子。 “董泝,二十三岁,宁东郡建康府溧水县宗门弟子,初阶上品丹炼师。入药炼师之门不过两年,在丹塔某位长老的提点下炼丹境界突飞猛进,长老身份不详。第一轮成绩纯度八成五、融合度八成。” “居然连入门时间与背后隐藏之人都标注了出来,这造册之人究竟什么来历?”挚启惊讶的看向缪风。 “我也不知道。肯定不是丹塔,不过能连夜描图制书,想来也是一股极有实力之人。” 挚启借着往下翻看,很快将所有参赛者的信息都记入了脑中。他在其中发现了不少资质上乘的年轻药炼师,这些人大多入门时间不长,可境界却增长的极快。不过这些人中最为耀眼的还是董泝。 “缪风,二十五岁,宁东郡建康府建康城散修,初阶上品药炼师,第一轮成绩纯度七成五、融合度七成五。” “没想到你也是位初级上品的药炼师!”看到缪风的简介,他着实有些惊讶。 “勉强过关,勉强登上了这本书册而已。” 挚启越往下翻,越惊叹于着书之人的能量。能在短短一夜之间将这么多人的生平调查的如此清楚,绝不是一个普通宗门或者家族能够做得到的。他将正本书册翻遍,不曾看到自己的名字,就在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简单的几个字却映入眼帘。 “温岐,年龄不详,出身不详,药炼师境界不详,第一轮成绩纯度八成、融合度八成。” “温兄弟,我十分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丹塔对参与丹会的修士身份查验的极严,可你却除了名字之外,其他履历全部不详,甚至连此时的相貌都是假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挚启抬头对着缪风笑了笑,他发现此时围观者中有不少人在打量着他。甚至场中即将开始比试的药炼师中,也在有意无意的看向他。大概也和缪风一般,默默的猜测着他的来历。 “山野之人又极少在外走动,再加上修为不高,大概是没入了丹塔的眼吧。” “大概是吧!” 缪风干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追问,其他人关注的目光也因为高台上乐铄的出现收敛了几分。一众大宗族的观礼之人坐定,乐铄大手一挥,昨日宣布比试题目的老甄再次站了出来。 “昨日试毕,晋级者十不足一,可见看似简单的题目,却是太难了些。那今日的题目便简单些吧。”老者略微停顿。“依旧炼制一颗自己最得意的丹药,不过有个小小的变化:必须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属的灵材。时限还是两个时辰!若是没有准备,可告知身旁的弟子缺少的灵材,由丹城负责补全。” “又是炼制得意之作?” “这题目怕是酒醉之后随意编排的吧?” “两种不同属的灵材?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题目啊!” 有人质疑,自然也有人出面解释。也许台下站着的药炼师在丹城看来不及台上,但并不妨碍他们对炼丹与灵材的基本常识如数家珍。 众所周知,丹药的品级是以使用灵材的种类划分,三种以上为初级丹药,四至九种为中级,十种以上为高级,药炼师的品阶也是对应区分的。 世间灵材多按五行分为五属,寻常炼师多会选用同属的灵材炼丹。这样的选材方式不仅让药炼师萃炼灵材时掌控火候要轻松些,还能让这些灵材在融合成丹之后更加容易。 但这种炼丹的方式也有明显的缺陷:一是对灵材的要求极为苛刻,必须选用纯粹的单属灵材。这对于修行界五行驳杂的环境来说并不多见,因此这种灵材也止于种灵及少数蕴灵。 二是修行者以五脏为基,若是常年服用单属的丹药,对于其他脏腑压制太过,会造成内腑失衡。可五行修士若是服用其他属的丹药有害无益,必须在同属的丹药中掺杂他属的灵材以做调和,多属灵材炼制的丹药由此催生而出。 五行相生相克是天地至理。炼制这种多属的丹药时,如何搭配灵材,怎样让不同属的灵材相互融合,是自这种丹药诞生之初便一直困扰修行界的难题。 数千年来,经过了无数先辈药炼师的尝试之后,渐渐总结出了许多不同属灵材搭配的经验。从最基础的初级中品两种两属灵材,到高级丹药的十种以上五属灵材,都有着颇为详尽的记载。 可炼丹也与时间诸事一般,知易而行难。与单属灵材融合想比,多属灵材的融合过程中的危险是难以预料的。 轻者灵物受损,重者炸炉伤身,若是在炼制五属高品灵丹的过程中出现差错,光是炸炉的力量就足以掀翻半座丹城。 虽然低阶药炼师们对这种丹药避之不及,但却是高阶药炼师们毕生追求的目标。尽管期间有无数优秀的炼师们身死道消,可依旧抵挡不了他们永攀高峰的热情。 因为高处有一双炫彩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道目光的主人便是凭借一枚五属十五种灵材的高级上品丹药而名满天下的丹圣——凌焕。 虽然这枚丹药的信息如今已经不可考了,可丹圣的名字五百年间一直响彻南朝。即便是这些年丹圣不再出门,丹塔之人也极少外出走动,可依旧阻挡不住前来朝圣的药炼师们。 如今这场在无忧山的遗藏吸引下,依旧如此壮观的炼丹盛事,便是丹圣影响力最好的佐证。 第二百一十五章 行走在炸炉边缘的缪风 围观者倾耳听完,感叹丹圣威名之时,对于丹塔随意抛出的题目有了全新的认知,而此时场上的药炼师们则个个皱紧了眉头。 对于大多数药炼师而言,多属灵材,即便是两属的灵材炼丹,都不是他们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东西。这不仅对于灵材认知要求极高,而且还需要长时间的经验积累。 这种炼丹方式在当今修行界,几乎已经成了高阶药炼师的标识,可如今却成了初、中阶药炼师的比试题目。 台下人不解,即便是台上各大宗族的代表,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丹城之人。可乐铄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一尊日晷再次出现在高台上,丹会的第二轮炼丹比试正式开始。 尽管没有任何经验,年轻的药炼师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掏出了药炉。他们飞快的思索着脑中五行相生的记忆,寻找着合适自己的另一属灵材。 尤其是昨日侥幸晋级的初阶下品炼药师,他们本就只会单种灵材的丹药,如今不仅要强行晋级到中品,而且还要用异属的丹药作为晋级的途径! 一刻钟之后,所有人都定好了选用的灵材。一件件灵材由丹城弟子交到药炼师手中,嘈杂的议论声也在炉下的火焰煽动下平息了下来,只剩下八月阳光洒在身上时火辣辣的热意。 挚启依旧选择炼制“通御丹”,一是这种丹药本来就可以用不同的灵材炼制,二是他手中恰好有两种合适的灵材。 以木属的“连心草”为主材,这是一种大小两片叶子连在一起的灵草,是木行修士常用的通御丹的灵材,另一种灵材则选用了木水混杂的“水半夏”。 以连心草为主,水半夏为辅,取水生木之意降低两者相融的难度。 对于两种不同属的灵材,场上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分开淬炼。挚启为了不引人瞩目,也先将连心草投入了药炉中。先把自己熟悉的灵材准备好,再谨慎对待新加入的灵材,这是每个药炼师炼丹过程中熟知的常识。 一刻钟的工夫过去,场中多数人的主材已经淬炼完毕,正看着手边的辅材左右为难。丹城所准备的辅材只有两份,这是他们精心测算后的决定。 对于在座多数药炼师都不曾接触的两属丹药,两个时辰的时间最多只允许他们失败一次。这也是尽管时间飞逝不歇,所有人任然不敢踏出下一步的原因。 挚启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犹豫不决,他放慢速度将连心草提炼完成之后,立马便把水半夏投进了炉中。在一众踌躇之人中果敢向前,立马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也太草率了些。” “当自己是高阶药炼师呢?” “不出半刻钟,他肯定会炸炉!” 场内外全是不看好的声音,还有几道锐利的目光剐过脸庞,挚启都没有在意。他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投草入炉的动作,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他不得不调整灵火,尽量将水半夏的淬炼时间拉长一些。本就因为来历不详备受关注,他可不想在灵物到手之前就暴露了身份。 场上的药炼师们停下动作,与围观者一起等待挚启炉中的结果。可半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挚启的药炉在烟火中稳如磐石,他自己也是气定神闲的操控着灵火,没有丝毫紧张和炸炉的征兆。方才预言他撑不过半刻钟的男子红着脸无地自容,不得不再次开口挽回些颜面。 “他将灵火压得这么低,恐怕根本就没有开始淬炼,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番话说的十分巧妙,如今灵草已经投入炉中,断不可能开炉查验。而真正的结果,只有炸炉或者提炼完成时才能看到,这便为他留下了后路和充足的反应时间。 时间又过了半刻钟,男子见着挚启的炉中还是没有动静,果然偷偷混入围观者中不见了踪迹。而场上的药炼师们则心中有了自己的计较:莫非这异属的灵材也不难提炼? 心中有惑,自然该动手验证一番。有了第二个敢动手炼药的人之后,沉寂了一刻钟的广场再次火热起来。升腾不止的火焰与药炼师们紧绷的面庞交相辉映,将整个丹会的气氛推向了它该有的样子。 “嘭!” 这样的紧张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道炸炉声打破。紧接着“嘭嘭嘭”的炸声不断,轻烟浮起而凝结笼罩了广场上方。台上一缕清风吹过,赶走了这些烦人的烟雾之后,露出了一张张面如死灰的面庞。 他们失败了! 当然不是都失败了。除了几个看着气定神闲的,几个勉力维持的,剩下的都失败了。习惯了用同一属的灵材炼丹之后,淬炼异属灵材的难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火候与时间的掌控,都需要长时间的经验积累才能运用自如。而此时依旧平静如常的挚启,在他们眼中便已经不是方才那个他了。 在那几个勉力维持者败下阵来,再加上几个不甘心之人经历了第二次失败之后,场中还能继续坚持的,就只剩下四个炼制出八成丹药之人,还有一个似乎处在失败边缘的缪风。 缪风的丹炉在他身前嘭嘭作响,他本身也是紧张得满头大汗,可炉中的灵材却好像比他还不甘心,始终维持着一线生机。 在时间过去一半的时候,终于有人第一个将辅材淬炼完成。此人既不是首先踏出这一步的挚启,也不是在第一轮最为耀眼的董泝,而是那个极为低调的中年药炼师黄黎! 他选用的是一种木生火的两属丹药,看来数十年在初阶药炼师蹉跎,他已经尝试过不少年轻人不愿去接触的东西。 紧接着董泝与挚启相继完成淬炼,此时场中还有些许成功可能的,便只有一直颤颤巍巍的缪风和另一位中年药炼师了。 主辅材准备完毕的三人没有着急进入下一步,而是闭目端坐抓紧时间调息。淬炼已经耗去他们不少精力,可之后的融合将会更加耗费心神。 缪风的丹炉从淬炼辅材开始便一直不安分,旁人也在倒数着他失败的时辰。可谁知他不仅没像众人预料的那般炸炉退赛,反而在又一人淬炼成功之后,成了场中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将两种灵材提炼完成的药炼师。也是还在场的参赛者中,唯一一个在第一轮没有炼制出八成丹药的药炼师。 “他运气也太好了吧!” “看似鸿运当头,可运气也需要实力去承受的。” 四位在调息的竞争者同时看向缪风,看着他大汗淋漓的模样,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尤其是自认为与他相熟的挚启,此时也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个名声在外的缪公子。 看似惊险的过程,却总是有惊无险的通过,这绝不是运气二字能够解释得通的。 此时缪风又露出了他招牌式的优雅笑容,让挚启越发眼前这个满脸汗水的疲惫面庞,并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各自丹成 高台上日晷的指针划过巳正,剩下的时间不足一半。四人不得不从缪风身上收回目光,专心开始这场炼丹更为艰难的融合过程。 四人同时将两种淬炼好的灵材投入丹炉,炉盖落下,灵火升起,这场仅剩五人的赛事却引来了它最精彩的部分。 挚启炉下的地心灵火升腾,摇曳的火焰让四周的其他灵火都不稳。他赶紧将火势压下一部分,否则群火相向的景象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他控制火焰先将炉中的水半夏药液加热,待它随着热意一起渐渐融入连心草药液中时,再将两种药液同时灼烧。用辅材带动主材互相融合,这便是水生木的含义。 想到这种提炼与融合的办法只是记载在丹圣手记的前几页,挚启虽然对丹塔的追杀记恨在心,但对于凌焕的丹炼师境界还是由衷的佩服。 一个能将前人的经验发挥到极致,炼制出高阶上品五行丹药这种丹中圣品的存在,确实配得上圣名。 无忧山的半年岁月,是挚启炼丹术突飞猛进的时间。手中的丹圣手记虽然算不上凌焕亲自指导,但其中凌焕手书的各种经验心得,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引路明灯。仅仅半年,就已经将他之前三年的积累再次拔高了一大截。 感受着炉中按部就班融合的药液,悠闲的挚启再次暗中观察起剩下的四人来。两位中年药炼师神色紧张,但手中的灵力吞吐却井然有序,显然不是第一次尝试融合异属灵材。 董泝大概是五人中最轻松的,灵炉之中金生水,他本就是水修,或许对于灵火的掌控稍有影响,但在此时却是极有助益的。 最让挚启看不懂的便是缪风了。他依旧是那般岌岌可危的模样,炉中的两种灵材如同水火一般剧烈碰撞着,这让挚启不得不怀疑他选用两种相克的属相。可每到炸炉的边缘时,他总能险之又险的将丹炉稳定下来。 他就好像一个在悬崖边行走的采药人,每一步踏出都让围观者跟着他一起心惊胆跳。 “嘭!” 这个声音的响起,就预示着一位药炼师的离开,因为如今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重来一次。这位除黄黎外的中年男子起身对着高台行礼,然后对着剩下的四人拱手之后默默站到了人群中。 看着慢慢向他涌来的围观者,身为一个多年蹉跎之人,他第一次在修行者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尊敬。 在剩余不多的时间里,除去挚启之外,剩下的三人都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了最后的凝丹中。无论是最轻松的董泝,还是最热闹的缪风,都一脸严肃的盯着火与炉,不敢有半分马虎。 没错,缪风也要凝丹了!这是自提炼辅材开始,所有围观者都不曾预料到的。他这种极为响亮的炼丹过程,还引起了高台之人的注意。 “两位,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历?”乐铄看向身旁的凌渡和徐狄。 “只知道是建康城附近的一位富家子弟,之前并不显眼,如今看来却有几分意思。”徐狄作为丹城大长老,对于周边的修士更为了解。 “比起凌长老那位弟子如何?” “那自然是大不如的!”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让一旁的凌渡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四人都有些手段,胜负尚未可知,两位就不要捧杀我那徒儿了!” 两人轻笑一声不再言语,目光再次投向场中。而在高台的另一边,一直默默观赛的陶高却与邻桌而坐的楼高搭起了话头。 “楼兄,这位缪风是个可造之材啊!” “陶兄莫非起了爱才之意,想要将他收入陶家?” “楼兄说笑了,陶某可不愿夺人所爱。” “哦?” 两人的对话突然止住,楼高本就阴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他低声对着身边人吩咐了两句,此人应声退下高台消失不见。 日晷指向午初的时候,四人的灵火已经慢慢收敛了火势,炉中有淡淡的药香飘出,宣告这场较量即将进入尾声。所有人都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生怕错过最后的精彩。 “嘭!” 熟悉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由得心中轻叹,没想到有人会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可他们看到缪风的炉盖飞起,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那个被抛飞在半空的炉盖下方,一枚褐色的丹药紧跟而出,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之后,落入了踉跄举着瓷瓶的缪风手中。 “我成功了!” “嘭!” 缪风瘫坐在地上举着瓷瓶大声吼了起来,他那尊饱经摧残的丹炉也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应声炸开,彻底沦为残品。众人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有些癫狂的缪风,一时间竟然没有了声音。 “他居然炼成了!”半晌之后惊叹声始现。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居然还是第一个成功的!” “就是有点费丹炉!” 就在所有人感叹的同时,挚启与董泝、黄黎三人相继熄火收丹,不过比起缪风的响亮声势,无疑低调了许多。三人起身走向案台边时,众人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缪风见状也急忙起身追上,四人四瓶同时摆在台案上,就连高台上的众宗族也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四个瓷瓶。 “居然有四位成功者!”负责宣布考题的老者也有些惊讶。 初阶组的参赛者中,居然有四位能练出多属的丹药,虽然只是中品,但也远远超出了丹城的预料。 既然已经超出了预期,那便索性大方些。老者又摆了三只晶碗在身前,在碗中倒满了流液,他要同时鉴定四枚丹药! 四枚颜色不一的丹药同时从瓷瓶落入晶碗,鼓起少许泡沫之后边将碗中液染成不同的颜色。 第一枚绿棕两分,是属于黄黎的丹药。 第二枚黄蓝相间,是董泝的得意之作。 第三枚满碗皆绿,是挚启用心所得。 第四枚线分两边蓝,是缪风有惊无险而成。 熟悉淬炼纯度的围观者开始为众人讲解四种丹药的成色,四个碗中的颜色也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悄然变化着。不同的两种颜色融合后,在原本泾渭交界处呈现出新的色彩。 墨绿、浅绿、蓝色、黑色在不同的晶碗中由中间向四周扩散,在半刻钟之后渐渐停下。老者确定没有再出现变化之后,将结果记录在书册中。 “四位参赛者炼制的都是中品丹药,我便不再赘述了。”老者将书册小心核对后放在案边。“至于结果,正如碗中所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成为焦点 “黄黎,两种灵材淬炼纯度为八成和六成,融合度六成!” 尽管在异属灵材上下了不少工夫,但苦于缺乏名师指导,仅靠自己的摸索,似乎效果并不算太好。 “董泝,水属灵材淬炼度将近九成,金属灵材纯度七成,融合度八成!” 九成纯度!不同属灵材八成融合度!这样的结果就连高台上的权贵之人都露出了讶色,一个入行不到两年年轻药炼师,竟然已经有如此功力? 虽然有借用灵炉等外力之嫌,但其天赋也绝不容小觑。至于台下的围观者则拿出那本介绍生平的书册,猜测着董泝背后神秘的丹塔长老是谁。 “温岐,双属灵材纯度均为八成,融合度八成!” 挚启听到这个结果,脸上似乎有些不满意。由于他之前不曾听闻这种鉴定丹药的方式,尽管有了丹城中的两次经历,可依旧对炼制丹药的结果控制得不太精准。 原本他是打算炼制一颗融合度在七成左右的通御丹,能晋级的同时又不过于引人注目。可如今比计划中高了稍许,就算有董泝珠玉在前,恐怕也极难逃过他人的注意。 挚启的双目装作无意的扫过高台与身后的人群,果然看到不少蕴涵深意的目光在他身上不停打量着。 “缪风,两种灵材纯度分别为七成五和七成,融合度七成!” “什么?他也能七成!” 台下之人都感觉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他们可是亲眼见证了缪风那惊心动魄的炼丹过程,可以说成丹都已经是邀天之大幸了,可结果竟然比经验老道的黄黎成色还高! 若不是丹城名声极高,丹药又是当场坚定,他们甚至会怀疑这场丹会有造假之嫌。 出乎意料之事接踵而至,人群似乎都被震惊得麻木了,张着嘴在三人身上来回变换着视线。好在丹城的这位老者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出口唤醒了惊愕中的众人。 “四位的丹药能有如此成色,已经大大出乎了我们的预料。尤其是董泝与温岐两位,一个本属淬炼接近极致,一个对异属灵材研习颇深,是这些年我见过的天赋极佳的年轻人了!” 老者严肃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尽管你们四人都成功晋级了,但依照惯例还是要分出个高低的。缪风与黄黎不用说,分列三四。至于剩下两人谁排在头名,我也有些为难。不过考虑到董泝炼丹时日最短,能有如此成果付出的精力更多,这轮比赛的头名便归给他吧!” 听到这个结果,挚启总算稍松了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兴奋得大叫的宁樱,起身向她走去。缪风立马快步跟上,一旁的董泝却突然拦在了两人身前。他依旧阴沉着脸,似乎夺了头名也没能让他开心片刻。 “我希望你方才未尽全力!” “明日你自然会知晓。” 挚启带着宁樱,还有身后紧跟着的缪风三人,在众多修行者的一路护送下回到了客栈中。成功晋级的四人都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但董泝身后有丹塔长老,黄黎的年岁也没有太大的潜力,住在一起且看上去关系亲密的挚启与缪风两人变成了城中所有人追逐的焦点。 他们前脚刚进门,后脚便有无数修士将这座原本极为空旷的客栈住满了。大宗门纷纷送上拜帖,出身一般之人则围着两人的房间试图与两位日后的高阶丹炼师结个善缘。 挚启与宁樱不胜其烦,缪风则发挥自己长袖善舞的天赋,与这些身份不一的修士们周旋着。 入夜时分,闹腾了整个下午的客栈才安静下来。送走了所有上来结交的修行者之后,就连一向优雅示人的缪风脸上都显露出几分疲态。他将一叠名帖放在挚启身前,瘫坐在桌旁不顾形象的猛灌起茶水来。 “这么多?”挚启望着堆积在桌面上的拜帖皱了皱眉。 “这都是些有名有姓的宗门或者修士送来的,还有不少口头结交的呢!” “我有些不解,比起我们两个,那些更具实力的中阶药炼师不是更值得他们拉拢吗?” “温兄弟,你把他们想得太简单,这些大宗门出身之人可比我们精明多了。”缪风说话间又停下来喝了口水。“早在第一轮比赛之时,中阶药炼师们就已经收到了他们的邀请,只不过这些药炼师大多本就是各宗门培养出来的,不可能轻易改弦更张的。所以我们两个在初阶药炼师中较为出色又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自然便成了他们最关注的对象。” “你打算怎么处理?”虽然对缪风的身份有些疑虑,但处理这种事显然是他的强项。 “大部分可以置之不理,不过几个顶级宗族的帖子还是要回复一下。” “哦?都有哪些?” “玄杳嵊,岩夷城,焚天宫……反正除了不曾出现的雾隐山和身为东道主的丹塔之外,几乎所有宗门都有人前来。至于家族嘛,建康城的楼、陶两家也不能怠慢。” “楼家和陶家也想拉拢我们?”想起在无忧山短暂相聚的陶真,挚启眼睛亮了起来。 “两家实力不俗,又占了地利,所以也想争一争。” “缪兄对这两家怎么看?” “楼家我之前便说过,明面上的都是些俗世的势力,在修行界实力几何难以揣度。陶家就简单些,都知道身后依靠的是偌寒涧。不过两家在建康城屹立这么多年,究竟隐藏了多少东西,不是我们能够臆测的。” 就在挚启与缪风两人品评各大宗族的同时,暗中有许多人也在剖析着他们的身份。此时在丹城内围一座十分显眼的店铺中,楼家父子正坐在桌旁品茗夜谈。 “晟儿,你确定这个温岐便是无忧山出来的那位?” “父亲,当日在无忧山他试图接近夭夭,我对他的印象可是极为深刻的。虽然他相貌与江湖所传有些出入,但缪风传来消息,是他用了伪容丹的原因。” “他在南朝也算是威名赫赫了,可居然没人知道他还是位天才炼师!” “能以一己之力杀得众多宗门胆寒,现在又隐瞒身份混入了丹会之中,他藏着的东西恐怕还有很多!” “那块令牌也是其中之一?”楼高阴鸷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贪婪。 “那块令牌我曾亲眼见过,与江湖传闻的无忧山五行令牌极为相似!” “很好。这次无忧山开启虽然我们无力相争,可若是令牌到手,下次无忧殿现世之时,便是我们楼家腾飞之日!”楼高高昂的声音有些颤抖。 “父亲运筹帷幄,楼家必定登临修行界之巅!”楼晟的脸色也兴奋得微红。 “你把这个东西给缪风送去,让他一定要紧跟在温岐身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落在丹塔手中!” 楼高拿出一尊金色的丹炉递给楼晟,楼晟接过便出门消失在夜色中。夜风透过开合的木门吹进楼中,瞥见了一张因为兴奋而显得十分扭曲的笑脸。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丹塔的规矩 丹会第三日的清晨,挚启走出房门的刹那,便被客栈中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吓了一跳。缪风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境况,走出客栈的途中还与许多人热情的打着招呼。 宁樱也不曾见过这种场面,不过只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便还很快与几位少女打成了一片。 三人就这样被一群人拥簇着来到了丹城的广场,此时大家才发现,原来被分隔成两边的广场已经合成了一处。 围观者疑惑,立在中央仅剩的药炼师们也心中不解。此时缪风指了指另一边,挚启才发现不远处的八位陌生炼师。 中阶药炼师对于多属丹药的涉猎的确远非四人可比。面对同样的考题,基数本就少于初阶组的他们竟然有八人晋级。只是如今两组十二人站在了一起,莫非下一轮要让这些人同台竞技不成? 场内外的人都是这样猜测的,可又觉得这有些匪夷所思。八人的目光看向挚启四人,眼神疑惑中带着三分鄙夷。 他们已经大概确定了丹城的意图,只是与初阶药炼师同组比试,不免觉得有些拉低了身份。 在一阵猜疑声中,高台上的观赛者陆续出现,他们见到合在一处的赛场,同样不解的看向乐铄。只是乐铄端坐在木椅上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依旧是那位老者站了出来。 “想必诸位也猜到了,原本分为两组的炼丹比试合为一组。” “真的合到一起?” “这也太不公平了!” “丹城岂能枉顾自己定下的规矩!” 仿佛早就猜到了会有如此场面,老者宣布之后没有继续开口,而是静静的看着这些愤慨的人群。高台上的宗族之人似乎也有些不满,饱含着质问之意的目光射向乐铄等人,可他们却好像入定了一般不为所动。 “乐城主,为何临时改了规矩?” “规矩啊!”乐铄好似从睡梦中醒来,愣了片刻。“既然是丹城定的规矩,改了便改了!” “你!” “好了,别打扰我入定!” 乐铄不高兴的挥了挥手,发问者闭嘴,老者会意。他举起双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了起来。 “其实大家从前两轮的题目便已经明白,这次丹会并不用将各位药炼师按品阶分开。只不过为了避免相互影响而妨碍参赛者发挥,才选择分成了初、中两组。如今剩下的十二人都是两组炼师中的佼佼者,相信已经不会为外力所扰,自然便没有必要继续分隔了。” 一席话让躁动的人群平静了下来,他们仔细回想了前两天的比试。的确如老者所言,对于每个参赛都是同样的要求,评定标准也并无品阶之分,而是按灵材的提炼纯度与丹药的融合程度分出高下。 “不过诸位请放心,即便整合成一场,丹塔承诺的奖励一样也不会少。不只是两组的魁首,在这一轮表现优异者,同样有选择灵物的权利!” 老真又抛出一段话,让所有人彻底没了怨言。 “这最后一轮的题目,还是如前两轮一般,诸位随意发挥,只有个小小的要求!”老者目光在十二人脸上扫过。“这次炼制的丹药至少包含两种灵材,并且必须有两种属相相克的灵材在其中!” “什么?相克的灵材!” “那岂不是找着炸炉吗?” “丹城这题目是摆明了不想送出奖励吧!” 原本安静下来的广场再起掀起震天的喧闹声,就连场中十二位参赛者也是面面相觑的相互交换着眼神。此刻挚启也想不到,丹塔会放出一个这么出乎意料的题目。 属相相克的灵材如何成丹,自古以来都是药炼师界的难题。即便是必须走上此路的高阶药炼师们,在没有充足的经验积累之前,也不会尝试这种极为打击自信心的炼丹方式。 所以一个看似随意的题目,却是连真正的大师都为之头疼的梦魇。 而且在南朝数千年的炼丹历史中,两种相克属相的灵材从来没有能直接融合成丹的,至少需要另一种灵材在中间才能让其避免炸炉。因此老者口中的随意发挥,实际上早已限定了至少是一颗初级上品的丹药。 “诸位无需因为品阶身份而选择难度太大的丹药,只要能让两种相克的灵材融合,并且纯度与融合度都达到要求即可。”老者的话落在八位中阶炼师耳中,却充斥一股别的味道。“并且这一轮会有三位高阶炼师以同样的题目炼丹,希望你们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老者手指高台,众人抬头望去,果然有三位年岁较长的老人已经在上方祭出了灵炉。下方的十二人见着三人手中的灵炉与灵火,脸色阴沉如水。尤其是八位中阶药炼师,更是苦不堪言。 他们本就拉不下脸面炼制一颗低级丹药与挚启四人想比,如今不仅要尽全力练成一颗含有相克灵材的中级丹药,还要承受着上方三位高阶炼师同台的巨大压力。 “诸位,还有一个小小的提醒,这次炼制的时间,依旧是两个时辰。” 言罢,一尊日晷出现在人前,此次丹会万众期待的部分正式上演。 对于丹城两个时辰的特殊限定,众人已经见怪不怪。虽然炼丹讲究的是成丹率,对于时间并没有太多要求,但考虑到掌控灵火对炼师的负荷,多数人都会在保证药力的情况下尽快凝丹。 前两轮的题目中,除了第二轮的初阶组时间有些紧张,两个时辰炼制一颗没有品阶要求的丹药,还是有些富余的。只是今日的题目,却让本来最不起眼的时间成了最大的阻碍。 从选材到搭配,再到淬炼的顺序,融合的先后,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的摸索前行。此刻就连高台上的三位高阶药炼师都没有着急动手,也是低下头仔细思量着。 挚启翻检着五行戒中的灵材,心中也有些迷茫。他依旧打算炼制通御丹,只不过属相相克的灵材他也不曾尝试过。 虽然丹圣手记上将其记载得极为靠前,甚至注明了初阶药炼师可以一试,但在无忧山上苦于缺乏原材,又并非急需用到的手段,他只是揣摩一番之后便掠过了。 连心草与水半夏已经摆在了身前,他还需要一种与两者相克却又相生的灵材来搭配。他与其他人一样陷入了苦思当中,若不是此时身处丹城,他都想掏出那本丹圣手记再仔细翻阅片刻。 过了半刻钟,他搜遍了脑中能想到了东西之后,终于有所收获。 他选定了一种叫“紫辛夷”的金属灵材。金木相克,却都与水属相生。依旧以木属连心草为主材,辅材改为金属的紫辛夷,而水半夏则用做调和两者的相克属相。 他招呼来不远处的丹城弟子,简单说了两句之后,很快便送上了一个檀木盒子。挚启轻启木盒,一朵紫色的花蕾静静躺在其中。 “他选用了相克的金属与木属灵材,然后以水属灵材居中调和。作为一个初阶药炼师而言,倒是颇有几分见识。” 台上一位出身大宗门的药炼师看着挚启的动作侃侃而谈,他没想过压低声音,很快围观人群的目光也集中在了挚启身上。作为前两轮最为稳健又来历神秘的选手,如今他的关注度已经不亚于那些高阶药炼师了。 许多人掏出了怀中介绍场中人生平的小册子,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之后,向着人群外走去。场下的宁樱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处聚了不少人的案台前,宁樱挤过人群探出头来才发现,这广场外围居然有人开设了赌局!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赌局 案台中间画着一条分割线,看起来似乎是准备了两组人的注码。只是没想丹城会临时更改规矩,匆忙中将两组合为一处,竟然连这条线也没来得及擦拭干净。 赌法也极为简单,只压一人,赢家通吃。看来这位开设赌局之人必然是看好台上某位炼师,并且极有把握的下了重注。 案台上已经有不少人下了注,其中八位中阶药炼师的名字上堆满了灵物与灵晶——一种内含灵力的晶石、可自然成型也可人为注塑,而四位初阶选手则是鲜有人问津。 此时聚在这里的人下注不停,也都落在了那些中阶炼师头上。宁樱见状气愤的从怀中拿出五行戒,微光一闪两盒一袋出现在手中。 “两件蕴灵,两千木灵晶,压温岐!”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众人侧目却见到一个不起眼的年轻女子,不由得都嗤笑了起来。 “两件蕴灵,还有两千灵晶?好大的口气啊,你拿得出来吗?” “而且还压一个初阶炼师,不会是你的情郎吧?别说,你俩还挺般配的!” “一边玩去,别在这捣乱!” 几人极尽挖苦之词,宁樱被气得冷笑连连,这张有些刻薄的脸上更舔几分阴鸷。 “压温岐!” 宁樱将手中的盒子直接扔在温岐的名字下面,案旁的两人对视一眼,慢慢打开清点赌注。 “中品蕴灵两件,中级木灵晶两千!” “真的有这么多蕴灵和灵晶?” 众人讶声连连,想不到这位面色灰暗刻薄的女子,居然会有这么丰厚的身家。要知道实力雄厚如丹塔,对于丹会中初阶炼师的奖励也不过是一件顶级蕴灵。 这位女子不仅拿出了两件品阶稍低的蕴灵,还有两千枚需要势境修士灵力灌注的灵晶! “姑娘确定要压温岐吗?” 案后的男子见到这么贵重的押注,也不免有些怀疑。 “当然确定,赶紧给我记上!” “哼!有这些财物又能如何,不过是个败家女而已!” 方才出言讥讽的男子见到宁樱财力雄厚,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甘心的再次开口。宁樱此时压抑的怒火喷薄在即,他气势汹汹的走到男子身前,两根木刺已经扣在了手心。 就在她正要出手之时,却被另一道突然出现的女声打断了。 “姐姐何必与这个见识浅薄的男子一般见识。” 一位及笄之年的粉裙女子来到宁樱身边,扑闪着一双如水的眼眸认真的看着她,似乎见到了什么奇人奇事一般。 “我觉得姐姐的眼光不会错,我也压这个温岐。” 粉裙女子的手上闪过黑光,突然出现的灵物让其他人注意到手指上五行戒。同样的盒子与布袋抛出,稳稳落在温岐名下。 “中品蕴灵两件,中级水灵晶两千!” “又是一位富家女啊!” 几乎是同样价值的赌注压在这个不被众人看好的初阶炼师身上,连隐藏在暗处开设赌局之人都有些糊涂了。他立马叫来两个随从吩咐了几句,亲自朝着案台处走过去。 “两位姑娘真是大手笔啊!” 宁樱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出现的粉裙女子,却被一旁杀出的男子打断了话头。 “你是谁?” “在下正是赌局的牵头之人。”男子接过案边记载赌注的册子,眼神不停打量着两位女子。 “我们的赌注都已经清点过了,莫非你想反悔不成!”见着男子的眼神不善,宁樱先发制人。 “此赌局并无庄闲之分,我怎会反悔!只是我见两位年纪轻轻却出手阔绰,莫不是拿了家中财物押注?若是日后两位的长辈找过来,需得有个凭证才好解释。” “凭证,什么凭证?” 男子拿出一张纸飞快的写了起来,宁樱伸长了脖子,发现无非是自愿下注、概不退回的推责之词,不由得撇了撇嘴。 “两位,请在上面签下名字,这赌注便接下了。” 宁樱二话不说接过笔来,刚写下一个宁字,才想到自己已经改头换面,赶紧在前面舔了个温字。粉裙女子默念了两声她的名字,接过毛笔写下了“陶真”二字。 “原来是陶小姐!”男子见到陶真的落款,立马恭敬的行了一礼。 “陶小姐,哪个陶小姐?”下注者中许多人满脸疑惑。 “在此处能称得上陶小姐的,自然是建康城乌衣巷的陶家!” “建康城陶家!” 众人闻言纷纷屏息,他们实在想不到这种颇显粗鄙的赌局,居然会引来一个贵家小姐的参与。所有人都躬身行礼,陶真也轻笑着回礼,唯有宁樱有些不悦的冲了出去。 “温姐姐,为何走的这么匆忙?” 没走出多远,陶真的声音便再次在宁樱身后响起。 “陶小姐为何要在温岐身上下注?”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因为感觉,便在他身上下了重注?”宁樱脸色十分难看。 “我见姐姐颇有豪气,便想着学学。”陶真赧笑着吐了吐舌头。“姐姐也姓温,莫非是这个温岐家人不成,那我们一起为他助威可好?” “我……”宁樱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我是他妹妹!” “温姐姐我们快过去吧,他们开始了。” 陶真拉着宁樱挤过人群来到前排,欢呼雀跃的融入了场上热闹的氛围中。宁樱心中本有些不悦,但见着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企图,而陶家在建康城颇有善名,便任由她拉着四处游走。 此时场中剩下的十一人已经陆续选好了灵材。这些人大多沿用了上一轮的选择,然后加入一种新的灵材即可。淬炼三种灵材,其中还有一种从未接触过,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不苟的沉重。 看着日晷上的刻度不停的转动,炉下的灵火却不能肆意的燃烧,药炼师们的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 “嘭!” 一位中阶药炼师的炉盖炸开,他很聪明的选择了首先提炼自己不熟悉的灵材,只要成功后面便能顺利不少。可他的这种急智,也让他成为了场上第一个炸炉的参赛者。 见着这位经历了千锤百炼的炼师都无法轻易成功,选择率先淬炼熟悉灵材的挚启四人脸上多了几分忧色。 一刻钟之后,多数人的第一种灵材淬炼都进入了尾声。挚启看着正在灵火上炙烤的灵炉,却陷入了沉思中。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大漠红这种罕见的蕴灵,尽管丹塔已经决定给予表现出色之人额外的奖励,但是否在魁首之外的奖励依旧包含此物便不得而知。为了保险起见,他仍然要全力夺魁。 如今的情势下,有一位锋芒毕露的董泝虎视眈眈,还有突然祭出了一尊灵器、实力莫测的缪风。他虽然药炼师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初级,但在丹塔奇特的评鉴标准下,若不全力以赴,恐怕很难如愿拔得头筹。 想到自己停滞许久的修为和身上背负的恩怨,他心中一横,手心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出,身前的灵炉竟然开始在火上快速旋转起来。 “来了!”高台上一直眯着双眼的凌渡猛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来了?”徐狄看着他面露不解。 “极炼术!” 徐狄随着凌渡的目光,看到了挚启身前旋转的丹炉,身为高阶药炼师的他霎时间面色肃穆。 “这便是连你这个凌家后人都不曾习得的丹圣绝技?” 徐狄嘴中轻声呢喃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丹炉,试图将其每一个变化都记在心中。他与凌渡两人对于历经了无数风雨的丹塔来说,都算是年轻人,因此并没有多少机会面见丹圣,更不用说见识丹圣的绝技了。 如今在南朝将近三百年不曾现世的极炼术再次出现在一个年轻人手中,若是让其他药炼师知晓,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很快台下的人群中也有人注意到了挚启身前的异常,他仔细打量了片刻之后,有对比了其他炼师的状况,面带疑惑的问了出来。 “这位叫温岐的炼师怎么将丹炉转了起来?” “转了起来?” “这……” 随着此人指着的方向,众人所至之处,都被那尊转动的丹炉惊得说不出话来。灵火长盛,炉不可动,这是药炼师界公认的炼丹两大基础,控制灵火不熄与保持丹炉的稳定。 可如今便有一个少年,在药炼师圣地的炼丹大会决战之中,颠覆了无数药炼师奉为圭臬的炼丹准则! “他、他怎么敢!” 一位年迈的药炼师激动的指着挚启,不知是惊讶还是气愤,已经涨红了脸言语不清。场下的药炼师都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位在前两轮都十分稳健的年轻人为何这般轻狂。 身旁的十一人也发现了挚启的变化,盯着他旋转的丹炉不觉出了神,有好几人险些灵火不稳废了一炉灵材。 “温姐姐,你可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陶真目光也被那尊丹炉吸引,好奇的向宁樱问道。 “不知道,炼丹这种事我向来不怎么上心。” 宁樱口中说着不关心,但心中却为挚启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场景感到高兴。她很早就想看看挚启炼丹时的样子,如今这般景象,大概就是她想要看到的吧。 “为何他此时的眼神,让我觉得这么熟悉?” 宁樱正陷入内心的臆想中,并没有听到陶真的这一声喃喃低语。 第二百二十章 难题 “哗众取宠!” 董泝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无论对手的手段如何绚丽,最终还是要靠炼制出丹药的成色决定胜负。其他人也从短暂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稳住了炉下的灵火,将全部心力投入到炉中的灵材上。 极炼术是一种掌控灵火与丹炉相辅相成的手段。丹炉的旋转让炉中灵材的提炼更加均匀,炉下的灵火强弱变化则是最大程度除去灵材中的杂质。 两者相互配合之下,才能真正达到“极炼”的效果。只是比起丹炉的转动,灵火的变化不那么显眼,所以才不曾引人注意。 当初送给午修的那几瓶复灵丹,是挚启被困在无忧山时的练手之作。虽然不曾查验纯度,但能引起凌渡的惊叹,想来成色应该不会太低。为了确保夺魁,如今挚启决定全力以赴将极炼术发挥到极致,炼出一颗真正的得意之作! 既然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不如就将的名声打得更响亮些。这样就算不慎暴露身份,丹塔也会顾及颜面不敢轻易动手。 身前旋转的丹炉渐渐慢了下来,炉下的灵火也明灭不定的变化着。就在那些守旧的炼师准备出言讥讽之时,安静的炉盖突然飞起,一股饱含灵力的药液激射而出,稳稳落入了准备好的瓷瓶中。 挚启无心关注旁人的神情,稍作停留之后便将水半夏直接投入丹炉,开始了第二种灵材的淬炼。 灵炉再转,众人无言。挚启也不再藏拙,丹炉转停、灵火明灭之间,两种灵材就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落入了它们该有的位置。手法之娴熟,根本就不是一个刚接触异属灵材的初阶药炼师模样。 “他居然连续不停的淬炼了三种不同属的灵材!” “毫无滞涩感,看来早就尝试过了!” “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位初阶炼师而已。” “看来他前两轮藏了不少东西,怕是要成为场上最大的变数了!” 挚启的突然爆发让所有人的脸色都起了变化。宁樱与陶真欢呼雀跃,台上的凌渡与徐狄目光熠熠,其他参赛者尽管试图摒除干扰、可依旧难免压力剧增。 围观的人群则是态度不一,年轻人兴奋的呼喊着期盼一位绝世天才的诞生,而老派修士则等待着他丹毁炉裂的惨状。 望了一眼台上的日晷,挚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收起灵火稍作休憩。尽管对于极炼术已经十分熟稔,但连续不停的施展对他来说也是消耗极大。 目光看向周围的炼师,他们都正在一丝不苟的淬炼灵材。不知是对于灵材不熟悉,还是挚启的目光让他有些紧张,在挚启眼神划过的瞬间,一位中阶炼师的丹炉突然炸开。 “唉!” 这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年炼师,他看着炉中的残渣轻叹了口气。或许是炼制相克属相灵材的原因,抑或是这尊老旧的丹炉年岁太高,这一声炸响之后,炉身上竟然出现了两道淡淡的裂纹。在时间近半的情况下损失了丹炉,老人只能无奈的收起东西走下了广场。 “嘭!嘭!” 不知是不是老人的退赛牵动了其他人的情绪,两声轻响之后,又有两人面色灰暗的离去,其中一人便是散修出身的黄黎。经历了两轮筛选的优秀药炼师,仅在淬炼灵材这一步便淘汰了四位,一时间紧张的氛围笼罩在所有药炼师心头。 感受灵力稍复,挚启深吸一口气,将前面三种灵液有序的投入了丹炉中。在炉身的笼罩下依旧发出“滋滋”相斥之声。他赶忙赶上炉盖,炉下灵火顿时升腾而起。 “他能成吗?”这是徐狄第四次质疑挚启。 “你也看到了,这些人之中只有他是最贴近我们所求的。”从始至终,凌渡都看好他。 “就算他天赋再强上几分,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吧?” “自然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我会在剩下的人中再选出几位。” “真的能成吗?”徐狄再次质疑。 “成与不成,我们都只能如此了。难道你还想将他留下,等着他能炼出你需要的丹药?那得多久,二十年?三十年?他有那时间,徐凡有吗?” “唉,确实只能如此了!” 台下的挚启并不知道已经被二人来回审视了好几次,此时的他正沉浸在耳旁连绵不绝的炸炉声中,有条不紊的融合着炉中的三种灵液。 此时日晷指向午初,所剩时间不多。而就在半刻钟之前,陆续完成了三种灵材淬炼的炼师们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演出。 先是一位看上去信心满满的中年炼师,胸有成竹的将三种灵液倒入炉中,刚刚升起灵火丹炉就“嘭”的一声炸开。满面炉灰口吐黑烟,惹得围观者们哄笑不止。 而后是一位年轻炼师,他每投进一种灵液都要观察片刻之后再继续,小心谨慎的样子尽显新手风采。可就在第三种灵液入炉,合上的丹炉让他长舒了一口气时,刚刚才离开手中的炉盖突然“嘭”的一声径直砸在脸上。他惨嚎一声还不忘看一眼丹炉内部,然后捂着鼻子灰溜溜的跑了下去。 炸炉声阵阵,台下之人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谁也不曾料到,好好的炼丹大会,竟然在最后的决胜阶段变成了一场喜剧表演。 丹城众人面色铁青,唯有高台上的几人似乎不怎么在意,而是看向了台上的三位高阶炼师。众人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到三人的沉着稳健,才将方才那番表演的乐子压了下去。 时间接近午正,此时场中剩下的只有五人。在黄黎被淘汰后,包括挚启在内的三位初阶药炼师竟然坚持到了最后,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尤其是在前两轮的比赛中上演了惊心动魄之举的缪风,在这一轮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灵炉之后,竟然宛如变了个人一般沉稳内敛。 董泝一如既往的阴沉着脸,只是此时的他已经到了融合关键时刻,没有工夫像之前一样对着挚启甩来几个恶狠狠的目光。另外两个坚持下来的中阶药炼师也不过是而立之年,除去台上的三位年岁颇大的高阶炼师,这场丹会的魁首竟然将会落在五位年轻人身上。 “收!” 高台上居中的老者大喝一声,一枚看不清颜色的丹药随着炉盖冲天而起,然后落入了准备好的器具中。老者凑近瓶口闻了闻,沉吟了片刻之后,面色不悦的摇了摇头。显然这枚丹药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成色。 紧接着他身旁的两位老者也相继收起了灵火,只是从他们互相交流后的脸色来看,显然都不太满意。 三位高阶药炼师都不曾达到预期,场中还在坚持的五人顿时心中一紧:莫非丹塔的要求这么高?就是这短暂的失神,仅剩的两位中阶炼师的其中一个灵火突然强了半分,火上的丹炉顿时炸裂,扑面的热浪将他推出很远。 八位中阶药炼师仅存一位,四位初阶留下了三个,这是在决赛之前谁也无法预料的。就连那位开设赌局的中年男子也是惊愕得黑着脸,看着那个叫温岐名下的重注失了神。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丹中圣品 午正时分,已经是两个时辰的最后一刻钟。谁能想到四人中最不被看好的缪风第一个起了身,他将炉中丹收入手中,疲惫的面庞依旧优雅的笑着。 紧接着那位仅剩的中阶炼师也完成了炼制,收起成丹便瘫坐在原地,甚至都起不来身。 第三位成丹的是锋芒最露的董泝,他阴沉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依旧挑衅的看向另一位还未起身之人。 如今场中还不曾融合凝丹之人,竟然是比试初期势头最劲的挚启! “看来是后劲不足了啊!” “开始花里胡哨的博人眼球,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大幸了!” “老夫早说过,标新立异的炼丹之法,根本无法成功!” 两个时辰马上就要过去,尽管此时场中挚启的脸色依旧平静,但多数人将他排在淘汰的队列中。就在众人准备回头领取自己的赌资之时,挚启身前的丹炉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这小子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说不准是学了缪风的绝技!” “我看是要炸炉了!” 人群中讽笑声不断,唯有少数几人面露担忧。陶真紧紧抓住身边的宁樱,心中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他不会有事吧?” “他皮糙肉厚的,炸炉也死不了!”宁樱嘴上不饶人,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挚启。 尽管身前的丹炉再次违背了药炼师界求稳的准则,可挚启仍然波澜不惊的掌控着灵火变幻不停。此时炉中的灵液正在做最后的挣扎,挚启想要让三种灵材完美融合之后凝丹,可便有水半夏居中调和,连心草与紫辛夷的属相相克依旧让灵炉难以平静。 在灵火的炙烤下,一颗三色的丹药正在炉中不停翻滚,撞在炉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险些将它掀翻过去。可就在这种剧烈的撞击中,丹药表面的三种颜色正在以肉眼就可见的速度飞快融合着。 随着冲撞的频率越来越高,融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它冲向炉顶的那一刻,终于凝结成一枚通体青色的丹药出现在众人眼前。 “收!” 就在日晷指向最后一刻之时,挚启手举瓷瓶,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那颗青色的丹药收入其中。感受着瓶中似乎还有些躁动的通御丹,他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面庞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喜色。 “时间到!四位上前来吧!” 主持丹会的老者再次现身,看着身前的四人也罕见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没想到南朝药炼师中竟有四位如此天赋卓绝的年轻人。尤其是这三位初阶药炼师,能以这等境界炼制出连高阶炼师都为之头疼的丹药,即便是老夫在丹塔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几个。” 老者的话落在场下的围观之人耳中,有人欢呼着表达对自己看重之人的支持,有人则默默计算着几人此时的价值。 “不过既然是比试,就算全都是绝世之才,也得分个高下才行。” 台上的三位高阶炼师并没有与四人比较的意思,因此老者身前又一次摆出了四个晶碗。四枚丹药入碗,颜色各有不同。一碗四色交辉,其他碗中色彩三分。挚启也从老者笔下知道了最后一位中阶炼师名为程元。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向碗中,一眼便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与其他三个碗中驳杂的颜色相比,其中有一个被分隔成三处的晶碗中,竟然是同一种颜色!若不是中间的分隔线清晰可见,此时碗中怕是已经看不出品阶了。 “竟然将三种不同属的灵材同时淬炼到九成!” 没错,此时碗中呈现的是三片浅黄色,而这个晶碗对应的瓷瓶,正是属于挚启的! “居然是这个胡乱来的小子!” 一位年长的药炼师目瞪口呆的失了神,嘴中喃喃的感叹了一句。他虽然不认可挚启的炼丹方式,但当结果摆在眼前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挚启的天赋惊人。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般广阔胸襟的。 “撞了大运而已,我就不信他融合的也能这么好!” 这句话引来许多人的附和,其中多数都是在赌局上下了注的人,还有少数其他炼师的拥趸。然而就在他们还没落下的质疑声中,碗中的三色开始快速融合。就在他们彼此迎合之时,碗中的融合速度越来越快,颜色也越发深邃。 就在他们再次看向案台时,原本一分为三的浅黄色,已经融为一体几乎铺满了整个晶碗。 “这、这不可能!” 看着融合之后再铺开,只在碗壁边缘留下极小空隙的景象,那些质疑之人瞪大了眼睛不知该如何反驳。见证一位真正的炼丹奇才诞生,人群的欢呼声如浪潮般奔涌在广场上。就连高台上的三位高阶炼师,此时也激动的几乎要从上面跳了下来。 此时四枚丹药的结果已经不再变化,主持的老者再次站了出来,然而在他开口之时,声音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丹中圣品!” 小心的将丹药取出放回瓷瓶中,双手也随着声音颤抖起来。 “丹中圣品!?” 众人不解的望向老者,然后彼此交换了眼神之后都有些不明所以。所有人都搜肠刮肚的回忆着何为“丹中圣品”,就在他们绞尽脑汁而无所得之时,一位已经苍老得直不起腰的男人在记忆中找到了什么,开口向众人解释起来。 不知道从多少年前起,南朝修行届一直流传着“仙丹”的传说。而且所有人都有一个相通的印象:仙丹是一种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丹药,是所有药炼师追求的最终目标。 自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药炼师在追求仙丹的路上呕心沥血,积累了无数宝贵的经验。最终从何时起,他们发现淬炼纯度越高的灵材,其颜色越接近仙丹那种剔透的外观。而融合度越高的丹药,其表面的灵晕越与仙丹的光华相似。 于是所有药炼师在这两点上疯狂磨砺,试图能在他们手中得见流传数千年的仙丹真颜。然而历经多年努力,他么却发现传说中的仙丹,竟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天道有缺,盈满而亏。许多低阶药炼师在淬炼灵材上蹉跎一生,却发现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始终无法将灵材中的杂质完全除去。 而那些追求融合度的高阶炼师也同样发现,随着融合度的不断提高,不同灵材、尤其是不同属的灵材间的相斥之力,令他们怎么都无法达到完美融合。 登仙无门,便退而求其次。在历经了几千年的积累与无数前人的心血之后,五百多年前,身为南朝天下第一药炼师的凌涣在准备了十五年之后,终于成功炼制出了一枚淬炼纯度与融合度都达到九成以上的高阶上品丹药。 而且这颗丹药集齐了十五种分归五属的不同灵材,被当时的药炼师届誉为古往今来最接近仙丹的丹中圣品,而凌涣也借此成就了丹圣之名。 如今挚启这颗通御丹,虽然在纯度和融合度上达到了九成,可品阶上距离凌涣的那颗圣品不知道差了多远。老者口中的丹中圣品,不过是一种美誉罢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夺魁 “原来如此,丹圣果然名不虚传,此子也的确举世罕见。” 听完老人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颗看似其貌不扬的丹药,居然是药炼师届经历了无数坎坷才得来的东西。可为何自丹圣之后,南朝便不曾听闻圣品丹药的消息;如今突然冒出来的这位年轻炼师,又与丹圣凌涣有什么牵连呢? 众人看向高台上的乐铄等人,试图在他们脸上找到答案。可他们却直勾勾的盯着台下的挚启,目光中闪烁着摄人的光芒。此时案台边的老者再次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既然已经出现了这种罕见的丹药,剩下的三人便不用再评鉴了。中阶组仅剩程元,理所当然获得魁首。而初阶组的魁首也毋庸置疑了,正是这位练出了堪比丹中圣品的温岐!” “好耶!” “赢了赢了!” 台下的陶真与宁樱高兴得抱在一起,手舞足蹈的呼喊着。宁樱意识到心中还有些别扭,努力从陶真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她拉着来到了赌摊前。 “我们可是赢了哦,这些都归我们了吧?” 看着案台上堆满的灵物与灵晶,开设赌局的中年人哭丧着点了点头。因为只有她们两人压力挚启,如今所有人的赌注都成了她们的战利品。 两人将财物全部收拢到身前,一件件仔细挑拣着扔到五行戒中,惹得一旁押错了注的赌徒愤恨不已。 两人在迷失一堆亮闪闪的灵物中,不仅让宁樱短暂忘却了心中不快,甚至是高台上乐铄的突然发声,他们也充耳不闻。 “四位都是南朝天赋绝佳的年轻药炼师,在此次丹会大放异彩,前途必然不可限量。我丹塔多年避世休养生息,这次借丹会重回南朝修行届,正是招贤纳士之际,不知四位可愿意加入丹塔,成为真正的丹圣弟子?” “丹圣弟子!” 简单的四个字,却在丹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之前丹塔以丹圣的名义号召南朝药炼师,大家只是想一睹沉寂多年的圣地风采,若能学得丹圣留下的皮毛技艺,便是邀天之幸了。 他们从来未曾想过能真正的见到丹圣,甚至都怀疑丹圣早已不在人世。可如今从乐铄的话语判断,难道丹圣不仅不曾离世,还会亲自出面教导四人? 可惜不管是哪种结果,他们都无缘得见了。只有此时场中的四位幸运儿,才能接触到丹塔背后真正的筹谋。可是万众瞩目下的四人脸上并没有即将成为丹圣弟子的激动,反而是平静的低头思量着,似乎在权衡加入丹塔的利弊。 “我愿意加入丹塔!” 挚启以为董泝会第一个开口,却没想到是出身中型宗门的程元。不过看他从犹豫到坚定的过程,应该是得到门派的首肯。 “我也愿意!” 董泝在高台上得到了肯定的目光,加入丹塔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四去其二,满场的焦点落到了并无出身的挚启与缪风身上。在旁人看来,他们应该才是最渴望加入丹塔的人才对。 “我散漫惯了,不愿受宗门束缚,还望城主见谅。”挚启本向在第一时间便拒绝的,犹豫了这么久是不想旁人对他疑心过重。 “他居然拒绝了!” “这可是丹塔啊,药炼师的圣地!” “我始终觉得他脑子有点不大好。” 见过挚启炼丹时各种奇异举动的围观者们,仍然理解不了他拒绝大好前程的举动。相比人群的惊愕与惋惜,乐铄等丹城众人脸色却十分平静,微笑的对着挚启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缪风。 “那个,我是个贪图享乐的浪荡之人,平日总爱流连戏院画舫,不敢辱没了丹塔的名声。” 向来风度翩翩的缪风露出难得一见的窘迫笑容,再加上听着有些滑稽的拒绝理由,惹得人们哄堂大笑。好在乐铄也不生气,只是挥手将话头再次交给老者,坐回了自己的木椅上。 “四位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丹塔尊重你们的选择。你们且在城中暂歇,三日后前往丹塔选取你们的奖励。”老者目光看向人群。“至于诸位同道,丹城欢迎所有南朝修士在城中长住,也欢迎各宗门在此设立驻地、开设商铺。丹塔日后将会在灵材及药炼师上,给予南朝修行界最大的支持!” 老者说完对着广场躬身一礼,然后领着丹城之人缓缓退去,留下了还沉浸在话中深意的围观者们。挚启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老者的这番言辞,似乎宣告着丹塔将以药炼师圣地的身份重临南朝修行界。可在这光辉的面皮下,又有四位命境修士为了小灰围堵于他,甚至不惜对一位雾隐山的脉主痛下杀手。 虽然表里不一的行径在各个门派并不罕见,但丹塔甫一重现就挑衅圣地的举动,究竟是何意图? 而自打雾隐山七年前有人入世开始,期间南朝修士军队调动不休,无忧殿遗迹、丹塔相继现世,还有各大宗门纷纷在南朝各地游走。 这种种堪称乱象,却又极显修行界繁盛的变化,到底是为了什么? 揣着满腹疑问,挚启在人群的拥趸下向广场外走去,甚至连兴高采烈抱着几件灵物朝他走来的宁樱都没注意到。 “喂,发什么呆呢?”宁樱捧在手中的惊喜没收到意想中的效果,有些不喜。 “呃……在想些想不通的事。”挚启注意到她手中的灵物。“这些灵物哪来的?” “终于注意到了啊,我还以为你得了魁首,已经看不见地上的人了呢?” “我……” 感觉到宁樱的不对劲,挚启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选择闭嘴不言。 “这些灵物还有许多灵晶,都是我和另一位姑娘联手从赌局上赢来的!哦,对了,她叫陶真。” “陶真!?” “你果然认识她!” 挚启猛地抬起头,双目中异彩连连的看着她,而宁樱翘起的嘴角瞬时耷拉下来。 “一位旧识而已。” “只是旧识?她可是凭着你的身形和眼神有所察觉,还与我在赌局上豪赌了一场。对了,她还是建康城陶家的大小姐呢?!” 此时就算是一旁和众人寒暄的缪风,也听出了宁樱口中的淡淡酸意,不停的对着挚启使着眼色。然而挚启此时的心思都在陶真与修行界的纷乱上,并没有深思宁樱的异常。就这样在众多修士的拥簇之下,一人招呼众人不停,两人沉默不语的回到了外城的客栈中。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丹塔 与昨日挤满了人的客栈相比,今天的大堂中只能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了。就连对这些迎来送往之事向来应付自如的缪风也有些招架不住,最终安抚了多数人之后,领着几位大宗门的使者来到了挚启房中。 “这是?”挚启认得他们的装束和身份,但不愿显露出来。 “这几位是各州府大宗门的使者。”缪风与几人看上去已经十分熟络了。 “温道友,鄙人来自玄杳嵊,身后几位分别是岩夷城、焚天宫等各大宗门的代表。此次前来,是邀请道友前往宗门做客的。” “哦?做客?丹会之事可是还未了结啊。” “自然不是这几日。道友既然无意加入丹塔,日后总要离开丹城的。只是道友并无宗门羁绊,若是哪天觉得倦了,不如到舍下歇歇脚、喝喝茶,我们必定竭诚相待。” “几位倒是考虑的周到。若只是入门小憩,倒也不会因此拂了丹塔的颜面。” “温道友是聪明人,我们便不多说了。”几人从身后拿出数个木盒放在桌面上。“初次见面,备了几份薄礼略表诚意。可惜我等今日就要离开,匆忙中若有不周到的地方,只能等日后道友莅临之时再做弥补了。” “几位太客气了,走得这么急,莫非是要赶往无忧山?这日子过去,可是有些来不及了。” “尽力赶过去,多少出些力吧。”几人对这种来回奔波也颇有怨言。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尽管他们极力想将挚启拉入自家宗门,但无忧殿开启在即而挚启又没有松口的意思,他们不得已只能先行离开。 挚启与缪风两人满面春风的将几人送出客栈,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缪兄是怎么回复他们的?” “自然是说什么应什么,礼物全收,至于做不做吗……都是些大宗门,不至于为了几件灵物杀上门吧?” “哈哈哈,缪兄倒是个妙人!” “莫非你不是这么想的?”缪风一脸认真的看着挚启。 “当然不是!我不仅要收大宗门的礼物,那些家底丰厚的家族也照收不误。反正我既无宗族牵挂,又正好缺些炼丹的灵物,而且这相貌也是假的。就算他们日后想要发难,怕是也找不着我吧!” “温兄弟真是……不拘一格!”缪风有些哭笑不得。“后悔当初没要上几颗伪容丹了。” “哈哈哈…..” 宁樱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缪风则是周旋在无数试图亲近他们的人群中。就连一向喜欢蹲在桃枝上睡觉的小灰,都凑热闹一般钻进了喧闹的大堂里。 自进入建康城起,挚启难得的清静了两天。他将这两日所有宗族送来的灵物都盘点了一遍,十分好运的发现了炼制“虚脉丹”所需的几种灵材。再加上他自身搜集的两种,如今距离他突破势境只缺那一株来自丹塔的大漠红了。 三日后,挚启与缪风前往丹塔之时,宁樱并没有出现,不过一直陪着她的小灰却跟了过来。挚启在她房前伫立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默默走出了客栈。在缪风看来十分浅显的东西,他却不愿意去思考。 丹塔作为丹圣的长居之地,等闲人物是无法靠近的。即便是常驻丹城的各大宗门,有幸踏入过丹塔之人也是寥寥无几。 这座昂首可见的高塔,实际上对于多数人都只可远望。所以尽管行走在丹城中时万人拥簇,但最终站在丹塔前的只有挚启四人。 四人抬头看了看这座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塔,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身前紧闭着的漆黑大门上。尽管不知道大门背后是何种景象,但凝视之间都能感受到其强大的压迫感。 他们彼此交换了目光,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门前两尊斑驳的石狮子上,以此来缓解心中莫名而来的紧张。 “轰隆隆!” 塔门开启之声震动不止,四人笔直的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的盯着缓缓打开的大门背后。随着声音的不断延续,大门也有初始的细小门缝变为完全敞开。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片看不透的深邃黑暗,便只有那一道从黑暗中挤出来的苍老身影。 “四位,又见面了。”来人依旧是那位主持丹会的老者。 “前辈!”四人躬身行礼。 “随我来吧。” 没有太多的规矩和约束,老者转身再次没入黑暗中。四人在门前犹豫了片刻,也抬脚跨入大门,满心忐忑的进入了真正的圣地。 “这是?” 在一阵短暂的失明之后,色彩重新回到四人眼中。而当他们再次看向前方时,映入眼帘的是四周高耸着的数不清的药柜。好像俗世的药房一般,将所有药材分明别类归拢在抽屉之中以供选用。 只是与俗世的百子柜相比,这片占据了四面高墙并顶住了平棋的药柜,其收藏的灵材种类之丰富,并不是那些药房可以奢望的。 见到四人呆滞的模样,老者满意的颔首。他站在原地等待他们适应了片刻,然后轻咳一声唤醒四人,在头前领着他们向楼上走去。 “这一层都是些弟子们用来练手的低阶灵材,你们的奖励并不在这里。” 老者慢慢踏上了楼梯,四人平复了对于丹塔实力的震撼之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些耸立的药柜,跟着他走上了二楼。 与一楼的高大药柜想比,二楼的灵材明显少了许多。大厅中横竖不一的立许多架子,架子上则是材质大小各不相同的木盒。木架中间还有许多穿梭不停的丹塔弟子,不时停在某个盒子前,十分小心的打开盒盖检查并记录灵材的状况。 挚启一眼望去,便在上面看到了几种在当今修行界已经绝迹的灵物。虽然只是几件蕴灵,却延续了南朝的灵材完整。 四人迈出步子,想在药架中观摩一番,却被老者拦住了。 “日后你们自有机会仔细查看,现在还是先随我领了奖励吧。” 奖励还在更高处?随着老者再次踏上楼梯,四人心中都泛起了疑惑。如果说第一层见识了丹塔收集灵材的“量”,那么这一层就应该是显其“质”了,更高处又会是什么呢?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跟上了老者的步伐。刚踏入第三层,便有一股浓烈的药香味扑鼻而来。而当他们望向这一层深处时,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们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这是灵田?” 准确的说是一块块培育了不同灵物的小型灵田。整个大厅都被分隔成大小不等的区间,每一块区间都有几位丹塔弟子在不停的忙碌着。而他们忙碌的对象,便是这些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消失的蕴灵和原灵。 没错!那些本该天生天养的原灵,也在这些特制的灵田中被丹塔培育了出来。 “鬼斧神工啊!” 挚启心中轻叹了一句。便是他在无忧山见识过绵延无边的大片灵田,但与丹塔这些培育出南朝孤品的小块灵田相比,也只是大而不精的耕地而已。 这一株株被精心呵护的灵材,任意一种出现在如今的修行界,恐怕都会引来各大宗门蜂拥争抢。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丹塔的底蕴 远处一个身着蓝衫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四人还在一层接一层的巨震中没缓过神来。老者对着这位蓝衫老者行了一礼。 “凌长老!” 老者的声音让四人惊醒,赶忙也躬身行礼。 “这里便交给我吧。”来人送走领路的老者,对着四人露出亲切的微笑。“相信你们已经见过我了,老夫凌渡,丹塔长老。” “见过凌长老!” 凌渡在低着头的四人身上扫过,唯独在挚启身上停留了许久,董泝难得见到笑容的脸色再次阴沉了下去。 “丹会上承诺的奖励,便在这些灵田当中。你们的奖励本该是有所区别的,但今日老夫做主,你们四人都可选取一种下品原灵作为丹会表现优异的战利品。” “下品原灵!”四人眼中一亮,就连早已定好选择的挚启都有些意动。 “不过有一点,待你们选好灵物之后,必须让一旁的丹塔弟子替你们采摘,千万不可自己动手!若是不小心损坏了灵物根基,日后南朝恐怕就见不到这些东西了。” 说到这里,凌渡一向亲和的脸庞都显露出几分严肃,显然这田中的灵物即便对于丹塔来说,也是极为珍贵的收藏。 “晚辈定会小心谨慎!” 凌渡挥了挥手,沉浸在惊喜中的四人犹豫了片刻,轻手轻脚的钻入了这一块块灵田中。 这一层所存的除了几种极罕见的蕴灵之外,大多数都是原灵。从下品到顶级原灵,每一种都散发出了浓郁的灵力,令人心驰神往。 挚启很容易就在满地的原灵夹缝中找到自己的心仪之物,只是为了不让凌渡发现自己目的过于明显,他只能在灵田中不停的绕着圈,顺便也见识一番这些只闻其名的稀世灵物。 在几十种原灵中穿梭,挚启想起了许多曾在丹圣手记中提到的丹方。这些丹方大多都是丹圣炼制过程中仓促记下,所记载的灵材并不完整,但挚启仍然在这里的灵田中发现了好几种。 当他走到厅中一处角落时,一株低矮的树木上结出的果实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芦木果’!” 挚启心中狂跳不止,虽然他预料到丹塔会有不少在外面无法寻到的灵材,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将这种顶级原灵如此随意的置于大厅之中。这可是忘忧丹所需的十八种灵材之一! 挚启仔细对比了记忆中土麒麟绘制的灵材图案,确实是芦木果无误。他呆立在种植芦木果的灵田前,招来了董泝的白眼,连路过的缪风都十分意外。 尽管命境之极离他还很远,忘忧丹所需的灵材也只见过几种。可渴求之物就摆在眼前,着实让他心痒难耐。 “算了,以后再说吧。” 他安慰了自己两句,看着其他三人都有了自己的意向,便径直走到种植着大漠红的灵田边,对着一旁忙碌的年轻人开了口。 “劳烦师兄为我取一株大漠红。” “你确定?”年轻男子抬起头惊讶的看着挚启。“大漠红只是蕴灵,而你可以选一种下品原灵的!” “确定,还请师兄成全。” “既然是你的选择,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回头从灵田中取出一株薄叶交互而生的枝条递了过来,挚启小心翼翼的将其收入木盒之中。当盒盖合上的一刹那,他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花了这么多精力与时间所求之物,也总算有了个结果。 “为何选了这个?” 凌渡不知何时来到了挚启身边,看着他将大漠红收入囊中,与这个弟子一样,他也对挚启的选择有些好奇。 “原灵虽然珍贵,但却换不到这株对我有用的蕴灵。” “天资卓越,又脚踏实地不好高骛远,真是难得的人才啊!唉,可惜了,可惜了……” “前辈是说加入丹塔一事吗?” “啊?对,对,丹塔,丹塔……”凌渡脸上略显局促,片刻之后才恢复了平静。“无妨,人各有志,无须强求。” 此时缪风三人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看他们春风得意的样子,显然对此行的收获十分满意。 “既然都选好了,那随我到上面坐一坐吧。” 凌渡没等四人答复,便动身朝着上层走去。挚启则心中猛地一紧,按理说奖励到手,留下的当是董泝与程元二人,为何会让本该离开的挚启与缪风也继续登塔?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挚启十分忐忑的走在最后。此时已经身在塔中,以他目前的实力想要硬闯出丹塔,而后冲出丹城,显然是不现实的。他计算了身上的所有手段,却发现没有一种能让他在此刻的情形下逃出生天。 不觉间五人已经来到了第四层。这一层布满了大小不同的石室,从石门背后隐隐透出的热意来看,应当是丹塔的炼丹之地。四人经过一间石室便会驻足停留片刻,引得凌渡不得不开口催促。 “这只是诸位长老临时练手之地,丹塔真正炼丹的地方在塔底。若日后有机会的话,再带你们去见识一番,现在先随我来吧。” 五人来到这一层最大的一间石室中,里面的摆设十分简单,除了一个摆满茶具的石桌,就只有正中央的巨大丹炉了。一行人在石桌旁坐定,高大的石门在一阵轰隆声中缓缓闭合,挚启的心也随之再次悬了起来。 “其实本次丹会除了见证南朝药炼师齐聚的盛事外,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挚启与缪风对视了一眼,这是他们曾经猜测过的东西,可未曾想到凌渡会直接开门见山。 “你们可知这塔顶是何地?” 四人正待下文,凌渡却话锋一转提起了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塔顶。他们迷茫的摇了摇头,凌渡也没有期待几人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 “塔顶是丹圣修炼之地,整个丹塔最重要的地方。昔日丹圣便是在塔顶的石台上与众弟子讲道,并将自身的丹道经验传遍南朝。”凌渡目光飘忽,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可它现如今却是整个丹塔的未知之地。” “未知之地?”四人面面相觑。 “是啊,因为它已经紧闭百年不曾开启了!” “那丹圣前辈?” “不知道,距离他最后一次现身讲道,已经过去一百五十年了。如今他是否还在丹塔,我们都不得而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丹塔的企图 凌渡面色凄然,话语中尽是对往事的追忆,显然对那时的丹塔时光十分缅怀。四人在不知不觉间得知了丹塔如此重要的秘密,程元与董泝两位新晋弟子有些不知所措,而挚启与缪风两人已经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决绝。 “这是我丹塔最重要的秘密,本不该让你们得知,无奈所求之事与此有关,因此你们虽已知、但不可传,明白吗?” 凌渡和善的目光中闪过一缕凶芒,让四人猛地坐直了身子。 “晚辈明白。” “很好!接下来我说说方才提到的另一个目的。” 凌渡侃侃而谈,时而还带着对往日的追思,四人也在他穿插的记忆中,也渐渐明白了丹塔的真正意图。 自一百五十年前丹圣最后一次讲道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起初大家只是觉得他在闭关潜修,这对于丹圣这般境界的修士来说,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过去了,丹塔顶部紧闭的大门一直不见动静,让平日侍奉丹圣的弟子们心生不安。 毕竟丹圣数百年前就已成名,即便他修为通天,但也已经是一位垂垂老者了。 于是不放心的弟子们上前叩门,久叩而不见应之时,担心丹圣安危的他们不得不选择强行破门。然而往日推之即开的九层塔门,此时却仿佛千斤重闸一般横亘在众人身前。 就在弟子们准备召集丹塔高手合力轰破大门,解救生死不知的丹圣之时,铁门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孔和一行文字。 “凡而立之下,投丹入孔得召唤者,方可入内!” 文字一闪而过,但弟子们还是认出了丹圣的笔记。他们还在揣测丹圣用意之时,一层氤氲突然笼罩在大门之上。人们惊奇的发现,除了依旧显露于人前的小孔,原本矗立在身前的高大铁门竟然没了半点踪迹。 他们在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别说找出丹圣所在,就连那扇消失的大门都不曾寻得一丝线索。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依照文字的要求,招来塔中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药炼师,将炼制的丹药投入身前的小孔中。 可这不知深浅的小孔吞入了数百枚丹药之后,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溅起半点水花。情急之下的丹塔高层传令召回所有外出历练之人,一个个的将最得意的丹药扔了进去。 终于在一位前往西南夔州的弟子返回之后,平静的氤氲之上泛起了一丝波澜。然而这突来的变化一闪即逝便没了动静,让希望初生的弟子们再次沉入了谷地。 不过丹塔之中不乏能人,很快就有人在这位弟子的丹药中发现了不同之处。他在夔州游历之时无意间得了一种罕见的灵物,在炼丹之时将其加入之后,丹药中数种灵材的融合度要高上许多。 有了这一发现之后,整个丹塔便有了努力的方向,于是他们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致力于提升丹药的融合度。可无论他们如何尝试,任凭丹药的品阶不断提升,融合度不断精进,都无法让那扇消失之门重现。 在连续不断的尝试了二十年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丹圣需要的是一枚仙丹!或者说是一种有成为仙丹潜质的丹药。然而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多还在中低阶药炼师境界蹉跎,岂会对这些高阶药炼师才敢于尝试的东西有太多认知? 而且他们还发现了另一个令他们绝望的线索,只有在两个时辰内炼制的丹药,投入孔中之后才会引起变化。 没了丹圣,丹塔便没了精神支柱。于是当日的塔主做出了一个令众人叹服的决定:封闭丹塔,全力提升炼丹术,尽全力打开塔顶之门! 从此以后,丹塔几乎彻底消失在南朝修行界,即便是作为所有药炼师共通的丹城,也见不到几个丹塔弟子的踪迹。 就这样过了七十年有余,矗立在谷中的丹塔虽然依然清晰可见,但丹塔之名已经渐渐在年轻修士中失了该有的威势。 几个月前,销声匿迹近百年的丹塔突然强势回归,并且在无忧殿现世之际,召集南朝所有药炼师参加一场突如其来的丹会。众人纷纷猜测其目的而不可得,可此时坐在石桌旁的挚启却明白,丹塔已经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所以前辈觉得,我们有机会打开那扇门?” “丹塔内耗百年,除了在塔中出生的弟子,已经失了人才的源头。如今丹塔中的年轻人,早就比不得外面的青年俊彦了。” 凌渡说话之时,目光一直落在发问的挚启身上。自始至终他都认为挚启才是最有希望开启那扇门的人选。可挚启并没有回应他目光的意愿,此时他与其他三人一样,都陷入了对这段往事的思考之中。 诚然,凌渡十分坦荡的讲述了丹塔举办丹会的原因,以及带四人来此的所求之事。然而丹塔耗时半年不曾动摇分毫的未知之地,此时竟然将希望寄托在了两个新收的弟子和两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身上? 即便凌渡的话语中诉尽了丹塔的不得已,可在挚启看来实在是草率了些。 那扇大门后曾经丹圣讲道之地,已经有百余年未曾开启。其中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有这般变化?丹圣又在何处?种种未知之事都在一片迷雾之中,门后是是福是祸尚不可知。 对于董泝与程元两位来说,作为丹塔新晋弟子或许义不容辞,可挚启与缪风在此处已经别无所求,大可以拒绝之后转身离开。他们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作为在修行界驰骋多年的老牌修士,凌渡很快就堪破了几人的想法,抢在他们拒绝之前开了口。 “既然是我们有所求,当然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只要你们应承下来,无论成与不成,事后都可以在下面再去一种原灵。并且丹塔历代丹炼师的札记手稿,你们可以随便翻阅!” “原灵!手稿!” 别说是四位初入江湖的年轻人,便是一位高阶炼师在此,恐怕也抵不住如此丰厚奖励的吸引。董泝与程元不消多说,已经按捺不住的想要登上塔顶。缪风也有些跃跃欲试,只有挚启从头到尾都面带犹疑。 正待他准备开口时,一道细微的声音突然传入了耳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丹塔九层 “若是因为大江畔被伏一事,你大可不必担心。如今塔中除了我,没有知道的你真实身份。” 挚启心头猛地一紧,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却没有发现开口之人。当他抬起头看向身前的四人之时,发现凌渡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他便明白了声音的由来。没等他有所表示,这道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我对你并无恶意,若是你愿意登塔一试,你的身份便没有丝毫暴露的危险。即便是破门途中不慎出了纰漏,我也会竭尽全力保你安然离开。” 凌渡话说的十分委婉,但言语中的威胁让挚启不得不慎重考虑。若是他此时拒绝,恐怕片刻之间就有一大批高手将自己围住。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了多少挣扎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到挚启默默的低下头,凌渡立马恢复到往日的亲和模样。 “看来你们已经做好决定了。丹塔向来恩怨分明,绝不会辜负有恩之人,你们大可放心。”凌渡突然站起身来。“你们今日在此稍歇,我会吩咐弟子安排好一切,明日一早你们便随我一同上塔顶。” 凌渡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心思各异的四人分成了两伙。两位准丹塔弟子很自然的聚到一起,挚启和缪风则靠着墙坐了下来。 董泝数次向挚启投来不善的目光,即便成了真正的丹塔弟子,恐怕他也无法忘却心中的嫉恨。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缪风刚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什么?” “丹塔有求于我们啊!” “怎么可能?当初还是你告诉我丹塔另有所图的。”挚启之前的确有过猜测,但从未料到会是这种局面。 “是吗?方才挑选灵物之时,我见你在一株原灵前驻足良久,最后却选了一株蕴灵,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丹塔的筹算,准备拿原灵当做出手的报酬呢!” “若真的有人事先知道此事,也应该是董泝才对,他可是由凌长老亲自带回丹城的弟子。” “原来是凌长老带回来的!”缪风恍然大悟。“既然凌长老舍得让自己的弟子前往,想来此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挚启没有评价缪风的臆测,也无法揣度凌渡心中所想。不过在他看来,董泝在凌渡心中的地位并没有缪风所想的那么高。况且在俗世中,为名利抛妻弃子者尚且遍地可见,区区一段修行界的师徒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这间石室的墙壁极厚,隔绝了多数外面的声响,可挚启依旧听到了隐隐的轰鸣声。四人一直呆在室内没有出去,直到一位弟子送来吃喝之时,他们才知道已经过了晡时。 夜晚休憩之时,一直在身边安睡的小灰突然睁开了双眼,挚启凝神细听,门外好似有人窥视。 第二日凌渡来得很早,在这座高塔尚未醒来之前,便领着四人直奔塔顶而去。丹塔每一层的布置都不相同,但从五层往上,路过的挚启在每次踏入之时都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越往上,塔中的布置越简陋,而这股重压便越明显。 凌渡不得不走走停停等待脸色有些难看的四人,从容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焦急。在一行五人踏上第八层的时候,连一直阔步向上的凌渡也放缓了脚步,一步一停的轻轻向着塔顶靠近。 一片亮丽的光晕出现在眼前时,挚启感到身上的压力猛然一轻,他也看到凌渡长舒了口气。四人俯身稍歇,目光很快就被这片光彩炫目的氤氲吸引。 挚启想起了笼罩整个无忧山的云雾,将一座本该直插天际的灵山隐没水底五百年,漆黑得看不到任何光彩。虽然作用同为遮蔽,但两者在形象上就差出了许多。 凌渡立在氤氲之前神色激动,想要触摸却又有些忐忑。挚启注意到他曾提起的小孔,按它在这片云雾上的方位测算,的确该是钥匙孔的位置。四人在这片闪烁的光华前失了神,直到凌渡平静下来后将他们唤醒。 “我不知道你们在丹会上是否有所隐藏,但我希望这次你们能全力以赴。若是这困扰百年的谜团在你们身上解开,我以丹塔的名义许诺,将会给予你们一份无法想象的丰厚报酬!” 凌渡向来平和神情中夹杂着一股狂热,感染着挚启等人也跟着兴奋起来。他们纷纷掏出灵炉摆在身前,恨不得立马就能炼出丹药打开未知之门。然而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现,让他们燃起的热情立马凉了下来。 “什么时候丹塔轮到你凌渡做主了?” 伴随着吱吱作响的脚踏楼板之声,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五人眼前。这是一个满脸傲慢的中年男子,身后几位随行之人同样看着挚启等人面露不屑。他右手中把玩着不大的圆球,挚启从手指的缝隙间望去,竟然是两枚灵力充盈的高阶丹药! “钟胥!”凌渡从咬紧的牙缝间挤出了两个字。 “离开宗门多年不归,一回来就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弟子,还趁着丹会的时机将外人带入塔中禁地。凌渡啊凌渡,你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想叛出丹塔不成?” 钟胥话中带刺,将本就气愤的凌渡激得胡须直立。他那份仙风道骨的出尘气质中,也染上了几分俗人才有的仇恨与愤懑。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你真当丹塔是你们钟家父子的了?” “莫非,还是你们凌家的不成?” 两人怒目而视,再加上正锋相对的言辞,挚启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延续的家族之争。同时他也确定了凌渡是丹圣的后人,而这位钟胥,应该出身如今掌控丹塔的宗族。 “我带他们前来是为了解开塔顶封禁,这是丹塔百年来的第一要事,也是我身为凌家后人的责任。今天别说是你钟胥,就算是各家族与长老会齐聚于此,也休想阻我半分!” “好大的凌家威风!那我偏好阻你一阻。” 钟胥右手一紧,将两枚丹药握在手心,摆出了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凌渡却在这时犹豫了,他虽然对眼前人恨意极深,但以他势境巅峰的修为,也不过与钟胥斗个旗鼓相当。 至于身后的四个年轻人,必然不是另外三位钟家人的对手。况且若真是在此地动起手来,就算他师出有名,怕是也难逃一顿责罚。 “怎么?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 钟胥的言语与神情,将一个得势的纨绔嘴脸展露得淋漓尽致。身后的董泝忍不住冲出来,却被凌渡半路拦了下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野徒弟都比你有胆色。” 凌渡的怒气已经压制到极致,此刻的他就像一片活动的地火般,随时都有可能喷发。这一切也被钟胥看在眼里,就在他要再次出言嘲讽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暗处响了起来。 “身为丹塔长老,在宗门禁地吵闹不休,成何体统!” 第二百二十六章 命境‘幽老\’ 凌渡与钟胥听见这个声音脸色剧变,立马躬身对着黑暗处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挚启感受到声音中暗含的威势,脸色也有些苍白,因为这种压迫感他深有体会。 “命境!” 没错,这位从暗处显露身形,沟壑满面的黑衣老者,是一位命境强者!他将身形与气息都融入了光华氤氲映照下的黑暗中,在常人难以察觉的情况下默默守护着这片旧地。 “幽老!” “幽老!” 从两人恭敬的神情不难看出,这位老者应该是丹塔威望极高之人。挚启回忆起在无忧殿中的见闻:凌焕建立丹塔之后,借着丹圣的盛名,吸引了不少修行界的强者伴其左右。这些人为了谋求丹药突破境界,虽然算不上丹塔中人,但也帮着凌焕做了不少事。 后来凌焕逐渐淡出修行界,这些追随他的高手们也慢慢销声匿迹。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幽老,恐怕就是追随者之一,留在此地是为了守护丹圣的最后栖息地。也正是他一直在丹塔中不曾离去,才让丹圣的弟子们坚信他还活着。 “为何事争吵?”幽老站在黑暗与光亮交界之处,除了嘴唇微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凌渡领了外人进来,玷污圣地!”钟胥抢先发难。 “幽老,晚辈只是为了解救先祖而已!” 凌渡整肃面容、言语诚恳的将自己在外寻觅弟子,又在丹会上精挑细选的过程娓娓道来。幽老只是默默的听着,没有出声阻止他。 钟胥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他知道凌渡说的越多,越对自己不利,可除了带外人登上塔顶这个借口,他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反驳他。 凌渡言语中诉尽了数十年奔波的艰辛和对丹圣先祖的怀念,在空旷静谧的丹塔九层,字字直击人心。一直在明暗之间默不作声的幽老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钟胥脸色剧变,心中暗道:要糟! “既是为了凌焕与丹塔,便让他们试试吧!” “可是,幽老……” 钟胥还想出言反驳,可突然感到有一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吓得他立马闭了嘴。 “百年的时间,你们尝试了多少种方法,却连门都摸不到。既然塔中无人,不如让外人来试试!” 幽老此话一出,钟胥不敢在开口争辩。他退后两步附耳对着身旁的随从说了两句,此人随后转身离开了塔顶。 凌渡有了幽老的支持之后,立马吩咐四人着手准备。因为他知道若不及早开始,等到钟胥搬来救兵之时,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挚启从五行戒中拿出丹炉摆在身前,借着炉身的遮掩,偷偷将小灰塞入了怀中。他不知道幽老是否知晓小灰的存在,但如今深入虎穴,还是谨慎些的好。 小灰自从进入丹塔之后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一直伏在挚启腰间睡觉,如今将它移入衣中也不曾醒来。 “你们四人不用想太多,只需按三日前丹会上题目,尽全力炼制一颗丹药即可。”说话间凌渡好像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两句。“记住,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完成,并且包含的灵材属相越多越好!” 凌渡准备的十分完善,早已将三日前他们所用的灵材备好。将每人三份的灵材递交之后,他便抽身来到了入口处,将场地交给四人的同时,也默默守护着他们不被打扰。 可挚启四人却满脸难色。尽管是三日前才炼制过的丹药,但与那日的广场上想必,如今无论环境还是心境都大不相同。 三天前的广场上,虽说是为了一睹盛事,但争夺的是名与利,那些围观者的欢呼声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助力。 可如今的丹塔之顶,他们面对的是幽老的无形威压,钟胥的虎视眈眈,还有这片琉璃后的未知之门。 见着四人都没有动手的意思,钟胥在一旁轻声发笑。董泝望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凌渡,第一个燃起灵火,解救师父于尴尬之中。挚启三人见状,迟疑了片刻之后也将灵材投入炉中,四人的第二次较量正式开始。 只是与几天前的第一次较量相比,这次他们的争胜之心明显弱了很多。除了急于在凌渡与众人前证明自己的董泝外,程元与缪风都废掉了一炉灵材,而挚启则是不紧不慢的还在淬炼中。 四人差强人意的表现,让钟胥等人笑了起来。此时丹塔中有不少人听闻了这里的消息,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虽然他们都被凌渡拦在了离挚启等人很远的地方,但他们不时传出的议论声与嗤笑声,让本就承受了巨大压力的四人更显吃力。 “嘭!” 又是一阵炸炉的声音响起,赶来的围观者们不顾凌渡的阻止大声笑了起来。这已经是程元失败的第二炉,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他感受到周围不善的目光,慌忙的收拾残局,开始最后一次尝试。 “凌渡,这就是从外面找来的天才?恐怕连我十岁的时候都不如吧!” 钟胥的调笑之词引得众人附和,凌渡脸色十分难看,可他并没有开口反驳。因为程元原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中,他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此时连一种灵材都不曾淬炼完毕的挚启身上。 挚启是四人中进度最慢的。尽管凌渡与他猜测的一般,是丹圣凌焕的后人。但从登上塔顶之后的情景来看,这个丹圣后人的处境似乎并不乐观。 由此看来,他在石室中那句“保你无忧”的承诺到底有几分把握,便值得深思了。 要想炼制出丹会上那种成色的通御丹,挚启必须施展出极炼术。可如今丹塔之人环伺,尤其还有一位昔日常伴丹圣左右的幽老。 他们会不会认出这种传承自丹圣的炼丹术,然后由此猜出自己的身份?若是身份暴露,那凌渡之前的承诺便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必然无法在当前的形势下帮助自己逃出生天。 他偷偷的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同样看向自己的凌渡。此时的凌渡没有了之前那种淡然随和的气质,双目中竟然透出浓浓的恳求之色。 挚启不由得想起了六年前的冬天,袁州城的雪地中以身体护住还在青姑,同样的恳求目光,同样一份对亲情的羁绊。 “罢了,横竖瞒不住!” 心中默念了一句,挚启将身前的丹炉用力一甩,炉身上的鸟雀图案便跟着丹炉一起转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破除封禁 “咦!” 角落里好像睡着一般的幽老突然眉头一挑,发出惊讶的轻咦声。众人看不清他的目光,但也很快发现了场中的变化。 “此人怎么将丹炉转了起来?” “炫技,还是另有所图?” “听说他是此次丹会的魁首,在丹会上正是凭借这手转炉炼出了一枚‘丹中圣品’!” “丹中圣品!他!不可能!” “是一枚低级上品丹药,不过成色的确很高,所以多了几分赞誉。” “一枚低级丹药也敢称丹中圣品?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议论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挚启身上,可丝毫没有影响他淬炼灵材的速度。虽然耽误了半个时辰,但如今极炼术施展开,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便将第一种灵液收入了瓶中。 “凌渡小子,你过来一下。” 以凌渡此时的模样,这里敢称呼他为“小子”的,恐怕也只有幽老了。凌渡走入黑暗中,低声在幽老跟前说了许久。 期间他不时回头看向挚启,挚启在炼丹之余除了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外,还感受到一股极为隐晦的灵力在他身边游走。随着凌渡回到原位,这股不知是何目的的灵力也消失无踪。 围观者感觉到幽老对挚启的关注之后,议论声也渐渐弱了下去,目光盯着挚启身前旋转不停的丹炉,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下面的人还在陆续的赶往塔顶,期间甚至多了几位连凌渡也不敢阻拦的老者。 这几人走到了幽老跟前说了几句,然后便站在凌渡不远处默默的看着挚启,并没有要阻止他们的意思,让凌渡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半截。 抛却了心中顾虑,挚启手中的速度快了许多。时间进入第二个时辰的时候,三种灵材已经淬炼完毕,并且直接投入炉中开始融合,赶上了领先他半个时辰的董泝。 此时缪风还在提炼最后一种灵材,而程元在经历了第三次失败后,已经默默退到了一边。 “丹会终归是以丹塔的名义办的,你若是有自己的想法,大可以与我们商量,何必遮遮掩掩的弄成这般模样!” 一位刚上来的绛衫老者径直走到凌渡身旁,低声训斥了两句,凌渡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对着他弓下了身子。 “是凌渡唐突了。” “我知道你是见着凌家式微心有不甘,觉得愧对先祖基业。可丹圣何等人物,即便百余年不现身,只要钟家没有确认他离世的消息,便不敢对你们怎样。” “而且就算是丹圣自此仙去,凌家依旧有数位高阶药炼师撑着,日后说不得再出一位炼丹圣者,便能登上丹塔之巅。你又何必这么着急跳出来,将凌家的后路也压上去!” “晚辈也老了,心急了!”凌渡抬头看了一眼挚启。“而且晚辈对他有信心!” “哦?这小家伙在丹会上的表现我也听说了。只是他伪装之下不过是个少年模样,比得过丹塔百年的青年才俊?” “他……比得过。” 绛衫老者的目光再次打量着挚启,此时挚启已经到了凝丹时刻,灵火明暗不定,丹炉旋转不停。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身侧的凌渡。 “难怪你敢夸下海口!” “收!” 几乎就在最后一刻,挚启三人同时熄火、停留、收丹一气呵成。董泝阴沉了多日的脸上浮现一缕得色,大概是对这枚丹药的成色非常满意。 缪风则摇着头轻叹了两声,他本就三人中天赋最差之人,倒也在意料之中。唯有挚启将丹药收起之后无喜无悲,不知成败如何。 “时间倒是算得很准,就是不知道成色如何?既然都成了,就拉出来溜溜吧。看看这三位外来的天才,是否真的能力压丹塔百年以来的所有弟子!” 短短两句话,钟胥就挑起了一众围观者对挚启三人的仇视。他们这些人中间有很多也曾在此地尝试过,可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如今若是被三个外人压在身下,岂不是将现在身居丹塔要职的他们颜面扫尽? “凌伯伯数十年未归,刚回来就要敲打我们这些晚辈一番啊!” “我们终日都在塔中,若要教训,当面提点便是,何必要假三个外人之手。” “其中不是有一个不是凌伯伯的徒弟吗?要是将三人都收入门下,那就是家事了!”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塔顶有些嘈杂。可幽老没有说话,站在他们身前的老人们没有说话,就连处在风暴中心的凌渡都没有说话。董泝见状又想站出来为师父争一争,却被凌渡凶厉的眼神阻止了。 “那个……眼瞅着午时要到了,不如我们赶紧此间事了结了,下去用些饭食可好?我有些饿了。” 挚启做梦也没想到缪风会在此时开口,他惊异的看向成为众人焦点的身旁之人,本以为已经看清的身影突然又有些模糊。 “这场闹剧是该了结了!” 凌渡身旁的绛衫老者开口,身后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凌渡也明白此时轮到自己出面了。 “董泝,你如今已经是丹塔弟子,解开塔顶的封禁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便由你开始吧!” “是,师父!” 凌渡知道董泝事事争先的个性,虽然他将希望寄托在挚启身上,但对于这个天赋颇佳的弟子,还是希望他能在一众丹塔高层眼前有一个惊艳的亮相。 董泝慢慢走到如同晶壁一般的氤氲前,将丹药从瓶中取出塞入小孔,快步回到了原地。丹药被吞入之后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丹塔中人并没有着急决断,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片光华。 三十个呼吸后,光华依旧如故,人群中有了窃窃私语声。六十个呼吸后,氤氲摇摆如常,几位老人颔首嗟叹。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塔顶又恢复了方才的喧哗。 “乡鄙之人,怎敢与丹塔弟子相提并论!” “这便是外界的天才吗?居然连半点水花都不曾溅起,这样的年轻人,塔中数都数不过来!” “凌伯伯数十年不归,不仅炼丹境界无寸进,就连这眼光都退步了很多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突生变故 讥讽之声此起彼伏,虽然董泝知道这些人大多是冲着凌渡来的,可落在他耳中仍然觉得羞愤难当。就在他忍不住要出声反驳之时,塔顶沉寂了十余年的封禁竟然起了变化。 “快看!变了变了!” 只见原本如呼吸般不停张弛的氤氲之雾光华大盛,刺得所有人双目微缩。然后这片绚丽的色彩猛的收缩,将所有的亮光都吞入了小孔,整个塔顶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在黑暗下星星点点闪亮的目光中,一道漆黑高大的铁门穿过迷雾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是……” “这就是那扇门!” “多少年了,终于又出现了!” 丹塔中人欢呼不止,挚启隔着深邃的黑暗依然能感受到他们的兴奋之情。尤其是瞒着所有人一意孤行的凌渡,脸上尽是兴奋与狂热,他此时已经冲到了三人身边,恨不得立马推门而入。 “幽老?” 塔顶的所有人都看向这里辈分最高的幽老,他那双在光亮中看不真切的眼睛,此时却显得极为明亮。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的右手缓缓抬起,可还没做出什么动作,又突然放了下来。 就在这些人不明白幽老的迟疑之时,冷冷立在人前的大门又有了变化。 数十年不曾出现,漆黑得有些阴森的塔顶之门安静的矗立十余个呼吸后,清晰可见的门体竟然开始飘忽的闪烁起来。 随着众人深沉的呼吸声,大门的轮廓越来越模糊,原本被吸入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光明随时就要回归,而大门在它回归之时便会消失不见。 “不!” 明暗的变化越来越快,凌渡似乎猜到了什么,面带不甘的怒吼了一声,飞身冲向那扇即将湮灭的铁门。只听见“咚”的一声,封禁的晶壁重现,凌渡重重的撞在上面倒飞而回,落在挚启身边老泪纵横。 “到底要怎样?到底要怎样啊!” 凌渡伏在地上,双手愤怒的锤击着地面,脸上泪涕直流,宛然一个伤心欲绝的垂垂老者。 离他最近挚启于心不忍,走到身边想要将他扶起来。可凌渡却仿佛在深海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得猛地拽住了挚启。 “对对对!还有你,还有你!” “前辈,百年时间都等了,何必急于一时,先起来再说吧。” 挚启将他缓缓扶起,还不忘将其凌乱的衣衫整理一二。凌渡在短暂的失态之后,也逐渐清醒过来。先是走到董泝身边鼓励了几句,而后站到了绛衫老者身边。 “虽然不曾打开,但这孩子颇有些天赋,你眼光不错!”老者安慰着凌渡。 “可惜他入门太晚了。”凌渡感叹了一句。 “正是因为晚,才更显起天赋不凡。留在丹塔安心培育他十年,就算无法开启这扇门,日后至少也是凌家的另一根支柱。”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十年时间。”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太多,况且今日之事还不算了结,你最看好的人尚未登场呢!” 凌渡循着老者的目光看向挚启,挚启此时却陷入了思考中。他仔细回忆这刚才大门突现的十几个呼吸,那扇漆黑的铸铁满布的阴森之感。 除了飞身而上的凌渡,他是离得最近的几人之一。可这扇被丹塔众人视作希望的大门在他看来,反而更像是一片鬼蜮之地。 董泝面色黯然的站到程元身旁,从围观者的神情中,他们已经肯定了他作为新晋弟子的身份。可对于董泝来说,凌渡的心愿不曾在自己手中实现,无论如何都是失败的。 随着他的离开,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剩下的挚启与缪风身上。不知是否真的饿了,缪风毫不犹豫的起身,平静的将丹药投进孔中,然后坐回了挚启身边。 有了董泝的前车之鉴,丹塔的老老少少并没有着急下定论,盯着眼前的封禁等待它的变化。 半炷香之后,真是方才董泝的丹药起了效果的时间,塔顶依然安静如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年轻人们已经开始躁动不安。半刻钟的时候,连那些稳如磐石的老者也在彼此交换着目光。 时间来到一刻钟,坐在地上的缪风对着众人优雅一笑,不卑不亢的站在了程元与董泝身边。 “我果然是天赋最差的一个。” “缪兄休要妄自菲薄,你好歹成了丹,我可是失败了三次黯然退场的。” 缪风极有自知之明的下场,再加上程元自嘲般的安慰之词,倒是让钟胥等人不好再出言挖苦。自顾自的嘟囔了两句之后,准备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最后一位失败者身上。 然而在多数人已经判定挚启败局的塔顶,仍然有几个人认为他能够成功,这其中最坚定的,莫过于凌渡了。 “温岐,只剩下你了!” 挚启深吸一口气,站在了晶壁跟前。凌渡简短的一句话让他感受到沉重的压力,除了知道自己隐藏身份的威胁之外,还有对凌渡敢于孤注一掷的敬佩。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相识不久、且身份并不清白的年轻人身上,挚启自问做不到。 将瓶中之物倒出,一颗浅黄近乎白色丹药落在手中。感受到手心喷薄欲出的灵力,挚启借着身形的遮掩将其投入了孔中。 挚启并不想知道门后是什么,也不想离它太近。在丹药被吞入之后他便转过身来,朝着缪风三人的方向走去。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光亮的塔顶突然猛地一暗,巨大的铁门从晶壁后显现,直冲着他撞了过来。 一切都出现的如此迅疾,甚至他还来不及转身。 挚启感受到背后一阵强烈的拉扯之力,将本该的离开的他不停向后拉去。他想要大声呼喊,可身后的力量却仿佛能将一切吞噬。挚启根本无力多做挣扎,呼吸之间便与大门相撞并融为一体。 然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门户一闪而逝,封禁重归原位,一切仿佛梦幻般恢复了平静,唯有本该站在此处的挚启没了踪迹。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丹圣凌焕! “好香啊!” 短暂的黑暗之后,挚启还在适应突然出现的光亮时,扑鼻而来的香味便是他此刻最深的感受。 这是一股灵草与丹药混在一起的药香味,沁人心脾的灵力从口鼻间涌入,让因为被强行拉扯进来而略有些慌乱的挚启慢慢平复下来。四周的景象在眼中渐渐清晰,眼前是一座圆形的石厅,身后正是那扇未知之门。 挚启回头用力的拉了两下,大门纹丝不动。虽然眼前的景象与想象中的不同,但他还是不想牵扯太多。可后路断绝的情况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向石厅。 石厅四周摆放着许多高矮不一的木架,架子上散落着形状各异的木盒,做了标注的瓷瓶,随意翻开的书册,还有几尊颜色不同的丹炉,俨然一副私人炼丹房的景象。 木架围着的石厅中央,是一座连接着环形台阶的凹陷平台。平台的正中央是一尊两人高的巨大丹炉,炉下火焰升腾,炉中烟雾缭绕,还有阵阵钻入鼻中的丹香,正是即将成丹的征兆。 挚启朝着正对着自己的高大丹炉走了几步,然后轻轻绕到石厅一侧,终于看见了坐在丹炉后面的炼丹人。 这是一位衣衫老旧、银发长须的老者,可与挚启见过的道骨仙风的老辈修行者不同,此人的面相极为特殊。 他眉骨突出、双目深陷、颧骨极高却鼻梁塌扁,再加上稀疏头发下窄窄的额头,即便身在俗世中,也只能用“丑陋”两字形容。 “难道他就是丹圣?” 挚启心中猜测着。在无忧殿时,土麒麟虽然讲述不少丹圣的事迹,再加上丹圣手记中的种种标注,挚启一直觉得凌焕也和多数修行界的老者一般,是一副飘然出尘的仙家模样。 可如今只属于丹圣的丹塔九层坐着一位面貌丑陋的老人,难道是谋害了主人而鸠占鹊巢的恶徒不成? “你终于来了!” 空旷的石厅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挚启循声而望,却不见厅中的丑陋老者有开口的迹象。寻觅了许久无所得之时,这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别找了,这里就我们两人。” 如同石像般的老者双目突然睁开,凌厉的目光将挚启逼得退后两步。待到他再次抬起头时,老甄目光中的锐意已经换为和善,薄唇微翘挤出一丝笑意,却显得更丑了几分,吓得挚启心中发寒。 “前辈是?”出口不明的情况下,挚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你都已经站在丹塔之巅了,莫非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难道前辈就是‘丹圣’凌焕?” “嗯?你不是丹塔弟子?”听到挚启直呼自己的名字,老者面露疑惑。 “晚辈温岐,来自衡州,受凌渡前辈之邀至此。” “凌渡?”老者陷入了回忆之中。“这小家伙倒是没有忘了凌家后辈的身份。” 听到已经垂垂老矣的凌渡被人称呼为‘小家伙’,挚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虽然炼丹天赋极佳,但从小就太过心软,为此我没少训斥于他。没想到将此间事记得最深,竟会是他。” 交谈之间,挚启已经确定了眼前的这位老者,便是扬名南朝五百年有余的丹圣凌焕。只是身怀其觊觎的魂兽小灰,又不知他将塔顶封闭百年的目的,挚启不得不谨慎的退到了门边。望着再次陷入回忆中的凌焕,他也思量着脱身之法。 “站那么远作甚,过来坐下。” 凌焕对着挚启招手,挚启再次拉了拉身后的铁门,确定无法回去之后,只能一步一停的走下台阶来到平台上,与凌焕隔着丹炉对坐下来。 “是不是担心我对你心怀不轨?” “晚辈不敢!” “是就是,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年纪轻轻相貌作伪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圆滑老练,没有半点年轻人的锐气!” 凌焕的相貌配上严厉的语气,着实有些怕人,挚启不得不将身子后仰着躲开他咄咄逼人的气势。随着伪容丹的药力散去,挚启露出真颜,对面的凌焕眼睛却亮了起来。 “你多大了?” “十四。” “十四?你出身哪个宗门,师承何人?” “晚辈出身山野,师父是个不知名的散修。” “嗯?” 凌焕满目怀疑的看了挚启一眼,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又挂起了令人心悸的笑容。 “你可知我为何在等你?” “晚辈不知。” “那你可知我活了多少岁月了?” “前辈成名在雾隐山柘圣之前,当是五百岁以上的瑞寿之人。” “是啊,五百多年了,我已经很老了。” 凌焕长叹一声,悠长的气息中似有许多回味,挚启默默坐在对面没有接话。 “想必你也发现了,我已经老朽不已,生机渐逝。即便是有此间无数丹药相续,恐怕也没有多少时日长留世间了。” “百年前我封闭丹塔第九层,并在封禁之时出了一道题。一是为了避免俗世纷扰延长寿命,二是想在丹塔中寻觅一个继承衣钵之人。可谁知百年时光荏苒,丹塔中竟然没有一人能走到我跟前!” “或许是前辈对传人的要求太高了。” “太高?那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地,还是个区区总角少年?” 没等挚启开口,凌焕继续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终归是这些人无用,没有继承我这份衣钵的能力,也无缘见识这最后一炉丹药!” 凌焕看向身前的丹炉,挚启也早就注意了到这炉即将成形的丹药。能让堂堂丹圣作为此生最后一炉的灵丹,究竟会是什么成色? “我乃将死之人,已经无福消受炉中物。你若继承了我的衣钵,这炉丹就当做你的入门礼吧。” “这……”挚启面露难色。 “岂有此理!莫非你还不愿意?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难道不曾听闻丹圣的赫赫威名?” “丹圣威名,如雷贯耳!即使前辈百年不出,单凭前辈余威,此次丹会便吸引了南朝九成以上的药炼师。”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犹豫不决?” 凌焕褶皱的老脸上怒意难遏,可比起他微笑的模样,挚启反而更心安些。 “俗语曾言‘有得必有失’,晚辈若得了这天大的恩赐,必然要付出自身承受不起的代价。晚辈还年轻,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去过,不想丢了不该丢的东西。”挚启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凌焕的脸色变化。“况且晚辈已有师承,岂可随意改换门庭!” “好一个有得必有失!好一个尊师重道的弟子!如此天赋却不是丹塔弟子,真是太可惜了!” 凌焕听了挚启一番义正辞严的话,不仅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不少,反倒多了几分夸赞之意,让挚启不由得紧张起来。 “无妨,一时半会儿你也出不去,先在此处坐着,待我炼完了这炉丹再说。” 说罢,凌焕便闭目凝息没了动静,和挚启刚踏入这里时一样,气息微弱得宛如一具枯尸。挚启沉默的摸了摸怀中的小灰,埋着头沉思起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血玉髓 就在门后的两人对坐无言之时,门外的丹塔众人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凌渡满脸激动的守在封禁前,钟胥默默的消失在塔顶,几位老者聚在一起眉头紧皱。就连一直隐藏在光暗之间幽老都现出了身形,看着如旧的晶壁面色复杂。 “凌渡,这个温岐到底是何来路?” 一位看上去比凌渡还要老上许多的男子走出来,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丹会上脱颖而出的魁首,想必应该都听说了。” “丹会上的事我们自然都清楚,只是此人出身不详、师门未知、师承空白。这样的人,是如何混入丹会还夺了魁首的!?” 此人口沫横飞,掀起满脸的褶皱上下抖动着,将矛头指向了沉浸在丹圣回归憧憬中的凌渡。 “丹塔这些年都是钟家做主,丹会中混入了身份不明之人,为何倒问起我来了?” “哼!你先是往丹会中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徒弟,而后又领着外人偷入禁地,简直就是包藏祸心!” “丹塔是先组所创,难道你以为我会引狼入室、欺师灭祖不成!” “你外出几十年未归,谁知道是怎么想的!” 两位老者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引得后面出自两家的年轻人也斗得面红耳赤。这处清静了十余年的丹塔禁地,注定今日喧嚣不停。 “好了!两人加起来都几百岁了,骂骂咧咧的成什么样子。”一直站在凌渡身旁的绛衫老者似乎威望颇高,开口便止住了吵闹。“既然丹圣留下的封禁被人破解,无论他什么来历,且等他出来再说。” 塔顶众人安静了片刻,然后不少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几句之后,陆陆续续的匆忙离开。而此时就在离塔顶一墙之隔的丹塔八层,钟胥正站在一位与他相貌相近但颇具威严的老者前,低声说着什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还能骗父亲不成,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想不到当初优柔寡断的凌渡,如今也会使些鬼蜮伎俩了。” “父亲,那我们?” “昔日师祖让我执掌丹塔,便存了消除门户之见的意思。如今凌渡虽然犯了大错,我们也不好做得太绝。”老者沉吟了片刻。“你且去召集人手。若这个温岐真能开启塔顶、救出师祖,那我们自然恭迎丹圣回归。可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也别将凌家逼入绝路,把这些擅闯禁地之人抓起来便是!” “还是父亲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钟胥笑着领命而出,而这位掌控了丹塔一百多年的神秘塔主,却望着头上的房顶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丹塔中这些各怀心思的人可能不曾想到,他们着手准备的一切竟然三天都没能派上用场。 这三天的时间,无论在塔中修炼的丹塔弟子,还是在丹城中回味丹会余韵的各地修行者,都感受到了莫名的紧张气氛。昔日管理松散的街道中多了许多巡查的弟子,弟子们也收到命令不要长时间入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长辈们四处游走,俨然一副外敌将临的景象。 眼见着城中已经不宜久留,再加上千里之外的无忧山即将开启,外来的修行者们纷纷离开丹城。 客栈中从喧闹到静谧的变化,让一直在房中的宁樱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而是拿着一封印着青色剑印的信笺发呆。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飞快的拿出纸笔写了两封信,然后收拾行囊来到了柜台前。 “姑娘可是也要离开了?” “不错。我这里有两封信,一封留在此处,待我那位同伴归来时交予他;另一封劳烦掌柜遣人前往建康城,交到乌衣巷陶家陶小姐手中。” 宁樱将两封信与一大块银锭交到掌柜手中,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栈,出门汇入了离城的人群中。 “居然还有这种怪人!” 丹塔塔顶的封禁后面,百无聊赖了三天的挚启正捧着一本木架上的札记,看着一篇特别的记载啧啧称奇。 五百多年前,刚刚成就圣名的凌焕,在无忧殿得知忘忧丹的丹方和小灰的存在后,不甘于被吴忧手中的魂草所限,也曾前往极西之地,试图也寻得一只魂兽炼制忘忧丹。可他修为本就不如吴忧,又没有土麒麟相助,只是在外围转了一圈便悻悻而归。 虽然他没有寻到魂兽,却见到一种身覆鳞甲、眼瞳全黑如深渊的奇特之人。他们身形似人、却力大如牛,不会言语反而发出野兽的嘶吼,而且攻击性极强。凌焕当时以为遇到了如魂兽一般的奇特生物,还抓了一个准备带回丹塔。 可惜他们出了森林便暴毙而亡,在尝试了数次无果之后,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后凌焕游历南朝,见识了不少之前不曾听闻的灵兽与灵草。虽然一直没有找到魂兽与魂草所在,但也带回了不少稀奇之物。 挚启之前选中的那株大漠红,还有那颗本该绝迹的芦木果,都是从那时候保存下来的。 挚启不知道凌焕口中的最后一炉还要等多久,就这样在散落着各式书册的地方停留了五日。虽然这些大多只能算是凌焕的个人游记,但其中的许多奇异的事物也让挚启涨了不少见识。 第六日的时候,眼见凌焕依旧没有转醒的意思,他来到了存放丹药的木架前。这些丹药多数都是挚启闻而未见的高阶品,其中还有不少甚至都不曾听闻。 考虑到这些丹药保存的时间很长,他只是隔着瓶塞感受了片刻其溢散的气息,便将他们放回了原地。 石厅中摆放最多的,便是承载了各种珍稀灵材的木盒。挚启看到这里的时候,石厅中央的丹炉中的香味越来越浓,炉下的灵火也有渐渐减弱的势头,看来距离成丹已经不远了。 挚启虽然不曾掀开木盒,但循着它们不同的气息,找到了许多凌焕在游记中提到的珍稀灵物。这些多是些无法再生的死物,只能用檀木盒保存在丹塔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又好几种都称得上是南朝孤品了。 突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传入鼻中,挚启按图索骥,很快就来到这股气息的源头。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老旧的木盒,比起其他的盒子来血红的颜色更深些。挚启凑到盒边轻嗅了两下,体内的气血竟然不受控制的涌动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 气血突变让他退后了两步,可心中却有一种将它握住手中的冲动。将自己忍不住伸出的右手收回来,挚启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平复躁动的心境。 盒中必然是一种极为珍贵且久远的灵物,若是贸然开启,很有可能造成其灵性受损。可要是不看上一眼,又觉得心痒难耐。 挚启的右手再次忍不住伸了出去,轻触盒面之时,有一种浓烈的血脉之力涌入手心,让身为血脉修士的挚启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他缓缓将盒盖掀起,在盒盖与盒身分离的一刹那,一道血红色的光芒毫无征兆的射入眼中,让挚启猛地收回右手挡在了眼前。 红光一闪而逝,随着木盒的合拢消失不见,挚启却双目呆滞的停在了原地。 “居然是‘血玉髓’!” 第二百三十章 庸丹 良久之后,回过神来的挚启低声叹息道。血玉髓是一种在极端地貌之下、历经无数岁月才能形成的土属灵材,它不仅是忘忧丹所需的十八种灵材之一,也是血脉修士的修行至宝。 挚启强忍着将他收入囊中的冲动,回头看了一眼端坐在炉前的凌焕。见着他气息如常并无异样,颤抖的右手第三次伸了出去。 “你倒是有些眼力!” 就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木盒时,十几日不见动静的凌焕再次开了口。 “你看中的是这里最珍贵的几个物件之一。” 挚启面色僵硬的收回右手,见着他没有责怪的意思,犹豫了片刻回到原位与凌焕隔炉而坐。 “前辈是从何处觅得这血玉髓?” “你居然认得此物?”凌焕双目似睁未睁。“这件血玉髓还是昔日出海之时,无意间在东海中的一座海岛上得来的。” “出海?晚辈翻了些书册,虽然找到了此物的名字,却不曾见到前辈出海的记载。” “身处囚笼却能心平气和的看完这些杂书。如此心境,我是对你越来越满意了。” “前辈可是又要问传承之事?” “哈哈,还没开口就被你反将了一军,那便不问了。不过我炉丹可马上就要好了,你得早做决定。” 凌焕这次并没有将气息收敛,挚启为了不被血玉髓吸引,坐在丹炉旁没有起身。他注意到炉下的灵火在凌焕的掌控下已经快要熄灭,丹炉除了传出浓郁香味之外,也开始轻轻抖动起来。比旁边两人加起来还要高的偌大丹炉颤抖不止,这炉中丹必非凡物。 “咚!”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坐在丹炉旁的挚启被震得挚启耳鸣目眩,就连墙边的木架都在这道声音下吱吱作响。 “咚!咚!” 连续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挚启知道这是炉中丹药即将冲出来的征兆。从始至终一直巍然不动的凌焕也睁大了双眼,沉下脸目不转睛的盯着丹炉。 “嗡!” 金铁震动的鸣响传入石厅,压在半空中的炉盖应声而起,上浮了一指的位置之后再次回落。就在炉盖再次与炉身合拢之际,一道乳白色的光芒激射而出,竟然朝着挚启来时的那道门冲去。 “还成精了不成!” 凌焕大吼出声,袖下枯掌握爪,对着虚空猛地一抓。只见一道虚幻的手掌在半空中成形,奔着逃跑的丹药径直抓去。这枚包裹在光芒中的丹药仿佛真有了灵性一般,在空中几个闪身躲过紧追的手掌,加速冲向大门。 “哼!” 一掌无功,凌焕脸上有些似乎有些挂不住。他冷哼一声将左手也亮出,虚空中又一个手掌出现,一前一后冲着丹药围堵而去。 前狼后虎无处可逃,却激起了这枚丹药的凶性。它突然猛地止住去势,调转方向奔着后方的手掌冲出,加速的呼啸声在石厅之中回响,一往无前的气势好不骇人。 “冥顽不灵!” 凌焕冷笑连连,让挚启不得不扭头避过他令人心悸的容颜。半空中的光芒与虚幻的手掌相撞,却仿佛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便有了结果。 一颗近乎透明的丹药在握成拳头的掌中动弹不得,缓缓的飘到了凌焕手中,一个白玉瓶悄然出现,成了它的最终归宿。 “前辈,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丹?”见着丹药剔透的模样,挚启想起了流传已久的传说。 “怎么?心动了?若是你答应,它就是你的了!” “晚辈……” 挚启的确心动了,怀中的小灰与丹圣手记,加上他与丹塔的恩恩怨怨,让他对继承凌焕的衣钵心存疑虑。但若只是一颗丹药,他倒是十分乐意据为己有的。若是再加上一盒血玉髓,就再好不过了! “这枚‘庸丹’虽然并不是传说中的仙丹,但作为我数百年来最为成功的作品,恐怕距离仙丹也不远了!” “庸丹?”这名字让挚启十分疑惑。 “是啊,庸丹!老夫庸碌一生,搏了些名声却始终无法突破到念境,十足的庸人一个。庸人练出来的,自然就是庸丹!” “前辈名满南朝,若都只能当个庸名,这世间又有谁敢称杰呢!” “你也不用安慰我,想我这一身衣钵都留不下,要那些名声有何用!” “此时门外丹塔俊彦云集,前辈何不从中挑一个?” “他们不配!”凌焕嫌恶的看了一眼大门。 “前辈……” “罢了罢了,你能通过我的考核,便是个天赋与机缘俱佳的天才。既然你不愿继承我的衣钵,我也不再勉强于你。” 凌焕颓然坐回地上,满脸萧瑟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个给你!”凌焕将手中的白玉瓶扔了出来。 “前辈?”挚启接过玉瓶,感受着瓶中传来的气息,欣喜中又有些迷茫。 “我的时日不多了,有生之年怕是等不到真正的传人。你不愿接受传承,那我便用这颗丹药作为报酬,雇佣你为我寻觅一位愿意继承这一切的年轻人。” “这……”挚启觉得难以置信。“前辈就不怕我拿了报酬不办事?” “以我如今的境况,也只有赌一把了!” “晚辈必定不会辜负前辈所托!”挚启收起玉瓶,跪在地上对着凌焕磕头。 “好!不过你得抓紧时间。一旦我不在了,这个封禁便维持不了多久,我可不想这里的东西落入那些俗人手中!” “还请前辈告知该如何离去,我即可启程寻觅有缘人。” “不急!这枚庸丹虽然品质接近仙阶,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仙丹。它具有让人脱胎换骨的仙品药力,却无法像仙丹一样长久保存。我炼制他的初衷就是在传人出现时成丹,让其当场服用后继承我完整的衣钵。” 凌焕将庸丹的利弊交代清楚,却让挚启犹豫起来。 “能保留多久?” “最多一天。” “看来必须在这里服用了?” “不错!” 挚启注意到凌焕的颓然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大概这枚丹药即将呈现其仙品的光彩,让他在弥留之际感到些许慰藉。 将白玉瓶举到身前,仅仅是穿过瓶塞透出的灵力,就让挚启险些沉醉其中,甚至丝毫没留到了怀中的小灰醒了过来。他缓缓将瓶塞拔出,瓶中的气息随着塞子的离开沁入心脾,浓郁的灵息在体内冲刷的通透感觉,挚启几乎要呻吟出声。 瓶中一颗光华流转、晶莹如珠的丹药安静的躺在其中,就在挚启目光进入霎那,突然从瓶中直冲而出。好在挚启早有准备,伸手挡在瓶口将其握在手心,它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剔透感,仿佛一直在催促挚启吃了它。 “吃了它!吃了它!”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寄魂术! 挚启将庸丹慢慢递到口边,仅仅是表面的芬芳都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甜意,想要将它吞入腹中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在他松开手指,任由手心的丹药落入口中时,透过指间的缝隙,他看到端坐在炉旁的凌焕笑容满面,四周的景象也在慢慢的发生变化。 丹药触到双唇,丝滑的甜腻感透过牙间渗入嘴中,指缝间的凌焕已经起身向他走来。就在它即将没入口中之时,挚启怀中突然飞出一团灰影,自上而下掀起他的衣袖之后,猛地将那颗就要在舌尖融化的庸丹撞飞出去。 “魂兽!” 一道凄厉的声音响彻大殿,挚启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景象飞快的变化起来。恍惚间脸上传来一股粘腻的舔舐感,他在适应了突来的黑暗之后,借着袖中常备的萤石看清了正趴在自己肩头轻舔他脸颊的小灰。 随着萤石缓缓向外散出的光芒,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石厅。四周是破旧不堪的凌乱木架,架上许多木盒没有加盖的散落着,本该存储丹药的瓷瓶东倒西歪。所有器具上都落满了灰尘,仿佛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了。 挚启又将视线转到石厅中间,一尊落满炉灰的冰冷丹炉静静的立在中央,丹炉后方有一个模糊的身形瘫坐在地上。 他将萤石从地面上滚过去,随着光芒的覆盖缓缓靠近,就在他走到本该是他坐着的位置时,一枚漆黑的珠子突然从这具身体后方飞了出来。 “好一个狡诈的小子,居然是无忧殿的余孽!” 熟悉的声音响起,挚启惊愕的望着身前,脚下衣衫遮盖的人形没有任何动作,那这声音莫非是眼前这颗丹药大小的珠子传出的? “什么鬼东西?”诡异的珠子吓得挚启退后了几步。 “刚才还一口一个前辈叫着,现在便不认识了?” “你是丹圣凌焕?怎么可能?” 方才的凌焕虽然老朽不堪,但好歹还是个人,可如今与挚启对话的居然是一颗珠子,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 “孤陋寡闻!老夫既然是丹圣,将自己练成一颗丹药又有何难!” 这颗‘丹药’言语间不仅是声音,就连语气与音调都极为相似,甚至他上下浮动的模样,仿佛是在模仿凌焕说话的神态一般。 “将自己炼成一颗丹药?”挚启目瞪口呆的看着它。 “人乃万灵之首,自然也可入丹。”化为丹药的凌焕上下跳动着。“小子,你问的够多了。要是刚才你把庸丹吞下去,还能少受点苦,结果却被那头魂兽破坏了。不过也罢,虽然强行融合要费点工夫,但你天资不凡又有魂兽作为添头,倒也不亏!” “融合?你到底要做什么?” 凌焕慢慢逼近,挚启缓缓后退。 “自然你我融合在一起,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哈哈哈!” “嫁生术!” 凌焕化作一团黑影疾驰而至,挚启大吼出声,脚下用力一蹬飞快的往后退去。在萤石的微光映照下,一人一丹两团影子在石厅中穿梭不停,将本就腐朽的木架搅得尘土飞扬。 “哼!嫁生术?老夫会用这么低阶的术法吗?这是‘寄魂术’!” 凌焕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同时,还不忘展露自己的渊博学识。挚启也从他口中知道了所谓寄魂术,是修为到达命境巅峰,接触到念境涉及的灵魂与魂力之后,才能习得的一种术法。 比起嫁生术的短暂占据他人身体,且事后宿主必死的缺陷不同,寄魂术可以在占据身体的同时,与宿主的意念彻底融合,最终用自己的灵魂取代对方,并且长久的生存下去。 挚启越听越心惊,这不就是借着自己的身体重活一世!如此逆天的术法,若是真让他施展成功,自己这十多年的努力与辛苦,便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想起自己大仇未报,还有许多未竟之事,挚启不甘心的怒吼一声,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你是逃不掉的!”身后的化为丹药的凌焕笑声不断。 唯一的出口被凌焕封住,挚启只能这座不大的石厅中辗转腾挪,很快就被逼到了角落中。他不是没试过攻击这枚诡异的丹药,可数道术法打在它上面,除了换来凌焕的几声嘲笑,连半点皮毛都不曾伤到。 眼看着凌焕步步紧逼,自己已经没了退路,挚启把心一横,右手抽出腰间桃枝,左手捂住口鼻,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然而就在了体内气血翻滚流向桃枝之时,一道刺耳的破空声在他耳旁划过,凌焕化成的丹药竟然穿过他的所有防备,绕到他身后猛击在后背上,然后穿过背部的血肉融入了挚启的身体中。 “啊!”血肉撕裂的刺痛让挚启忍不住大喊出声。 “哈哈哈!你以为我凝聚一生所得的庸丹,会像其他丹药一样需要口服吗?” 计谋得逞的凌焕狂笑不止,从挚启身体中传来得意的嘲弄声。庸丹破开血肉进入经脉,沿着体内的脉络不断游走,撕心裂肺的痛苦让挚启牙关都要咬碎,根本无力去反驳他。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意识涌入脑海,压迫着自己的思维与情绪,让他感到了身体传来痛苦的同时,却又在告诉自己这些并不是痛苦。 这种好像被裂成两半的感觉不仅让他精神几乎崩溃,甚至让他的记忆都在慢慢退去。 从丹塔丹会、建康城画舫,再到江畔遇袭、无忧山被困,还有一路走过的安庆府、江州、隆兴府……,这些所有曾经熟悉的东西都在离自己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陌生的记忆:年少时筚路蓝缕四处求道,中年成名显赫无比,老来为求长生不择手段。 挚启在其中看到了丹塔的崛起,无忧殿的气势磅礴,还有许多南朝那不曾见过的秀丽风光。 最后他看到凌焕自囚塔顶一百多年所做的准备时,也不禁为他自残般的狠辣感到惊心。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交织的回忆 大概在一百五十年前,身为丹炼师的凌焕经过长久岁月的修炼,终于登上了命境巅峰。念境的传说在前,让他忍不住踌躅满志。再加上手中握着一枚从无忧殿得来的忘忧丹,让他不禁开始畅想突破念境后问鼎南朝的景象。 甚至连自己所剩不多的寿数以及因为常年炼丹而虚弱的体质,在他看来都已经不成问题,因为这些都会随着自己的突破迎刃而解。 可既然是传说,念达天地又岂是随意便能跨过去的。凌焕修行天赋并不算好,却在炼丹上资质极佳。因此在年少求道之时,他的修为并不显眼。 待到他成名之后,无数修士蜂拥至丹塔,数不尽的灵材仙草唾手可得,他的修为也在丹药的支撑下突飞猛进。 然而体验的依靠丹药迅速提升修为的甜头之后,凌焕放弃了修行界步步为营、潜心静修的修炼方式,渐渐沉浸在对丹药的依赖中。虽然他修为提升的很快,但基础却比同阶的修士差上许多,再加上常年炼丹的消耗,他的体质甚至比许多低阶的血脉修士都不如。 所有走捷径留下的隐患,在他即将突破念境的这一刻集体爆发。一具残破的身体支撑不起念境的魂力,他的灵魂高悬在半空中,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段段瓦解却无能为力。 他明白已经不可能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传说境界了。看着自己已然残破的身躯和所剩不多的寿元,他不甘心! 自己丹术冠绝南朝,即便是传说中的仙丹,只要他突破念境,也有三分把握将其炼出来。可如今自己失败了,所有的美好畅想都成了梦幻泡影。 在强大的执念支撑之下,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境界突破,而是借着体内残留的忘忧丹药力,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分离。 而这还只是开始。 随后在他自身灵魂的注视下,生生的将自己遗留的身体凝成了一颗天命果!接着他以天命果为主材,辅以数种已经绝迹的灵材投入炉中。在经历了三个月的淬火之后,不仅让需百年成形的天命果彻底成熟,还炼出一颗能承载他灵魂的丹药——庸丹。 之后的事,便是丹塔的百年传说。丹圣消失,封禁突显,谜题难解。丹塔的弟子们为此历经百年时间,寻遍南朝炼丹天才,耗费了无数的人力财力。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所有努力,只不过是为那颗隐藏在丹药中的灵魂送去一具可以施展寄魂术的躯体。 看到这一切,挚启觉得可笑。凌渡将自己的先组视若神明,为了寻觅合适的年轻人不惜漂泊数十年。丹塔中人将塔顶视为圣堂,认真守护着它的每一片砖瓦。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所有这些他们信仰的东西,不过是一个怕死的老头临死前的不甘心而已! 挚启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此刻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甚至在五百余年的回忆冲击下,他已经分不清这个不甘死去的家伙是不是自己。就在他要沉沦之时,一道欣喜若狂的笑声又从身体中传了出来。 “哈哈哈!真是想不到,你不仅去过无忧殿,还在那头倔麒麟了得了不少好东西。而且还与雾隐山木脉、偌寒涧、伏淩川等各派渊源颇深,真是一具完美的躯壳啊!你放心走吧,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这声狂笑过后,挚启的身体彻底陷入了静谧之中,他的记忆也随之飘散在石厅中,唯有右手紧握着的桃枝在鲜血的浸泡下开始变了颜色。 他已经记不起秦淮河画舫上那位歌女的模样,还忘了自己与伏游的三参道院之约,甚至连长大后陶真与宁樱的模样都有些模糊。站在大江畔看到的只是江水,立在若寒山顶也只有白雪皑皑。 匡山巅的登仙路上没了木门,厝叶园的三峰也成了平地,甚至那场笼罩了整个罗冈山脉的大雪,他都已经没了印象。他已经要彻底迷失自我,即便手中的桃枝被染成了血红色。 安溪镇镇头的那颗大树已经枯萎,一个脸熟的胖子坐在下面喝着酒。他站在一座熟悉的庭院前时,想要开口竟然不知该叫些什么。三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向他迎来,周围的一切在他眼前快速塌陷。 就在他没来得及看清的三人也要消失之时,一道熟悉的目光射入他的双眼,他突然记起了这道目光的所有者。 “父亲!” 模糊的三人身形显现,枯萎的大树恢复生机,树下的胖子舞起了剑。罗冈山的大学埋葬了无数尸体,他在山河之间见识了南朝修行界的波澜壮阔。 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回涌而来,手中的桃枝化作一道红光没入体内,直冲经脉中的庸丹而去。 “啊?你,你居然是……不可能,这不可能!” 凌渡凄厉的嘶吼声从挚启的脑中向外传去,他开始慢慢掌控的思维与身体,背后血肉撕裂的疼痛感再次袭来,他忍不住也跟着吼了起来。 安静的石厅中突然响起两道声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飞快的朝着那颗逃命的庸丹汇去。 “咚!” 一团黑影从挚启背后激射而出,撞在墙上反弹到中央的丹炉处,发出一声钟鸣般回响。一道红光从挚启背后的伤口探出头,犹豫了片刻之后一闪即逝,挚启手中的桃枝再次显现,只不过这次换到了左手中。 这团黑影在地上滚过大半个石厅,最后停在了一个萤石照不到的角落中。角落里传出轻敲地面的声音,好似两排上下磕碰的牙关。 挚启半跪在地上感受后背上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角落里传来凌焕颤抖的声音。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你不会是一个人!”凌焕的言语已经错乱不清。“丹塔一直都很安分,我也是个将死之人,放过我!放过我!” 凌焕完全没有了方才掌控一切的气势,反而好像看到十分可怖的东西一般,躲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背后伤口突然奇痒不止,挚启无力思考凌焕话中的意思,又拿出一颗萤石放在身旁,盘坐在地上调息起来。 凌焕在叫喊了一阵之后也没了动静,整个石厅只剩下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寄魂缪风 “寄魂失败了,你会怎样?” 良久之后,挚启背后的伤势已经没有了多少痛苦,他将脑中属于凌焕的凌乱记忆整理了一番,对着黑暗的角落中问了一句。 “寄魂术一旦发动,就会不停的消耗魂力,一日之内没有寄体的话,便会彻底灰飞烟灭。” 凌焕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毕竟是经历了五百多年风雨的丹中圣者,即便在生死之间也能保持一份淡然。挚启想起门外还盼着先组回归的凌渡,一时不知还如何应对此事。 “方才你言语之间,好像认识我?” 挚启想起凌焕刚才的胡言乱语,突然转移了话题。 “我已经一百五十年不曾离开这里了,怎么会认识你?只不过是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而已。” “想我这样的?” “不错,不该出现在南朝、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人!” 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凌焕寄魂的那颗庸丹从暗处滚了出来,对于挚启的疑惑知无不言。 “不该出现?何意?” “我也说不清楚。我曾见过两次这样的人,每次出现都会带来席卷整个南朝的腥风血雨,你是第三个。” “腥风血雨?第三个?” 挚启重复着凌焕的口中之词,思索其中深意。他回顾自己短短不到十四年的人生,除了常先生口中的血脉天赋极佳,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虽然与几大宗门的莫名恩怨,让他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否有值得旁人觊觎的地方,可最终也只是归咎到几件灵物身上而已。 沉思中的挚启没有注意到石厅中的变化,丹炉旁的萤石被凌焕挪到角落,厅中大部再次陷入黑暗。而就在这片漆黑的环境中,一颗丹药静静的向着大门滚去。 它穿过中间凹陷的平台,躲开散落在地上的空瓶,轻声跳上台阶之后,距离大门口就只有短短的一截通道。 想通了某个节点的挚启察觉到了石厅的变化,可当他的抬起头之时,原本小心谨慎的凌焕猛地加速朝着大门冲去。 “轰隆!” 大门应声而开,挚启飞身冲向出口,门外的丹塔众人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场中最为镇定的幽老反应过来时,站在远处的缪风突然发疯似的朝着铁门冲了过去。 “轰隆!” 幽老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射出的黑影,他便携着缪风再次没入了大门后。封禁再次恢复原样,所有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塔顶爆发出惊人的呼喊与哭嚎声! “哎哟!” 正朝外冲去的挚启突然看到一个白影对撞而来,躲闪不及之下两人撞了个满怀。铁门再次闭合,挚启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前胸,借着微光看清了飞进来的人影。 “缪风!” 挚启将躺在地上的缪风扶起,感受到他平稳的气息却一片还浑噩,心中有些疑惑。就在挚启把住他的手腕时,方才还未曾清醒的缪风突然坐起身来,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认识他!” “你不是缪风!”挚启大惊失色,猛退了几步。“你是凌焕,你居然二次寄魂!” “真聪明,不愧是我最先看重的宿体,我可没说过只能寄魂一次。”尽管此时的缪风已经不再是缪风,但他笑起来依旧优雅。“对了,可别想着动手,他可没有你那些手段,我已经几乎与他完全融合。若是你将我杀了,那他也就死了。” “他算不上我朋友!” “我知道。他是楼家人,为了谋取你的五行戒,替一个叫楼晟的小子盯梢而已。”自打进入缪风的身体,他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不过以此时的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不会杀我的。” “哼!”尽管知道了缪风对自己的企图,他仍然下不了手。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现在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想让你保密。作为交换,我可以将那块血玉髓送给你!” “你身为这座塔的主人,就算改换了相貌,也必然有独特的方法证明自己身份,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百年不见踪迹,再次现身却是这般孱弱的模样,还要将那些久居高位之人压在身下,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凌焕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倒是小心谨慎!”挚启出言嘲讽了一句。 “这就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除了这块血玉髓,我还要取一枚芦木果!” “呵呵,以你的天赋,炼制出忘忧丹只是时间问题,成交!” 凌焕伸出手试图拉挚启的衣袖,却被挚启大袖一挥甩开了。他虽然与这个昔日圣者达成了交易,但对他为求生不择手段的做法并不认同。凌焕倒也不在意,哂笑了一声对他拱了拱手。 “我还有两个问题。” 凌焕站起的身形再次坐了下去,等待挚启的下文。 “第一,你我从这出去,要如何应对丹塔的盘问?” “我会在此地留下一封书信,然后将身份告知几个值得信任之人,他们自会有办法保证我们安全。” 想到对方曾在此处经营数百年,必然留下了种种后手,绝不会因为换了副相貌便夭折。想通此间道理,挚启没有追问,而是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第二,门外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为何选择了他。像你那位叫董泝的徒孙,天赋就不知要比他高出多少。” “这个……,倒也不怕你笑话,单纯的只是因为他相貌俊美。” “相貌?” “是啊!老夫这一世算得上应有尽有,唯独这副面相丑陋了些。既然能重活一次,为何不选个好看的皮囊呢!” 作为一个男子,凌焕毫不掩饰的说出了想要副好皮囊的想法,挚启不由得多了几分鄙夷。可当他想起之前幻境中凌焕对自己微笑的渗人景象,又忍不住觉得此时的他的确顺眼了许多。 想到缪风的相貌竟然成了他魂丧丹塔的原因,挚启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出去之前,我想和你做个约定。” 凌焕在他感叹之时,已经将书信写好放在丹炉旁,同时将盛放了血玉髓的盒子递给挚启。 “既然收了灵物,保密之事我会说到做到。” “并非此事。这次我虽然成功寄魂,但更换了寄体魂力受损,就算重活了一次,也失了突破念境的可能。没了绝对实力的守护,丹塔必然会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若日后南朝修行界再起腥风之时,希望你能念在今日从此处所得,留丹塔一线生机。” 凌焕这一番话说的极为诚恳,让习惯了他狡诈圆滑的挚启有些无所适从。他将手中的木盒收入五行戒,疑惑的看向顶着一副俊美面庞的凌焕。 “我?” “不错,就是你!你既然已经开始行走南朝,想必那一天也不远了。” “我答应你。”挚启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也知道在凌焕口中得不到答案。 “那我们出去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爱恨得失 就在门后两人交谈之际,门外的丹塔之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百年封禁两开两合,将两个外人拉入其中,让所有有资格站在塔顶的高层全部汇聚在一起。他们看着将所有塔中人阻在门外的封禁,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的可怕。 “幽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开口的正是钟胥的父亲,长居丹塔八层、执掌丹塔一百多年的神秘塔主——钟信。 “我也不知,丹圣消失的十分突然,眼前的状况并没有交代。” 眼见着从幽老身上寻不到什么线索,钟信思索片刻,又将目光放在了一脸焦急的凌渡身上。 “凌渡,你可知道些什么?” “我离塔几十年新归,岂会比你们知道的多?”凌渡的话中包含了许多情绪。 “可这两个外人都是你带进来的!” “塔主,我看凌渡就是包藏祸心!” “是啊,带进来两个外人,可偏偏就是这两个外人进去了,也太巧合了吧!” 面对钟信与数位丹塔耆老联手责问,凌渡心中也十分疑惑。他预想的只是将挚启一人送入其中,即便中间出了差池,也应该是自己的徒弟董泝补位。 可那个在自己看来除了皮囊一无是处的缪风,如今却阴差阳错的钻了进来。凌渡第一次对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产生了怀疑。 塔顶的指责声越来越多,即便是一直对凌渡颇为照拂的绛衫老者,此时也不得不站到了一旁。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凌渡虽然心中有些急躁,却并不害怕。 他坚信当这片封禁再次开启,必然会有人走出来,将眼前的所有危机一一化解。 或许是他的信念得到了回应,就在钟信领着一群人要将他淹没在谩骂声中时,平静了没多久的封禁再次生了变化。笼罩了丹塔之顶百年的氤氲彻底消失,一扇熟悉的大门呈现在这些人老面前。然后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铁门轰隆一声缓缓开启,两道在宽阔的门框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出来了出来了!” “怎么只有他们两个?” “为何不见丹圣身影,难道他真的……?” 挚启已经预料到大门开启时会面对众多丹塔修士,可没想到这些日子聚集的人群已经将整个塔顶挤满了。一旁的“缪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挚启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的朝着他们走去。 “为何只有你们两个?”幽老已经站到了最前方,挚启还注意到塔顶的黑暗中有几道身影在慢慢显现。 “门后并无他人,晚辈只见到一封书信。” “什么,丹圣不在里面?” “难道这百年时间,里面一直是空着的?” “那丹圣是外出游历,还是……?” 挚启将手中书信递给幽老,“缪风”趁机靠近两人,在幽老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幽老看完书信上的内容,起初眉头紧皱,目带狐疑。当他听完身旁俊美男子的话之后,脸色却突然剧变,站在一边的挚启甚至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后面的众人开口询问之时,他的神色却平复了下来,看了身旁的两个年轻人一眼,将书信递给了身后的钟信。 钟信一把接过书信,飞快的读取信上的消息。不过短短的一页纸,他的便经历了震惊、失望、无奈等种种复杂情绪。 当他将书信递给身边人时,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可在他的目光划过两人身后的石厅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丹圣竟然找到了长生之法,外出突破去了?” “原来他老人家已经离开一百五十年了!” “信中说突破极有把握,短则百年,长则两百年。那岂不是说最多五十年,我们丹塔将迎来一位至强者!” “天佑丹塔啊!” 看完书信之人欢呼雀跃的聚在一起,畅想着丹圣回归后的美好景象。也有几位年长者与钟信一样,脸色难看的思索着信中内容的真假。 虽然他们对这封信的来历心生怀疑,对信中所述也难辨真伪,但此信的笔记是丹圣所书无疑,信中又描绘了一副丹塔崛起的憧憬,再加上幽老并未开口质问,他们也不敢随意质疑打击众人的热情。 “门后还有什么?”钟信第一个问起了石厅里面的状况。 “几个木架,上面有些丹药、灵材,还有一个大丹炉摆在中间,我们一件也没拿。” “倒是与师祖离开之前的陈设无二,我且进去看看。” “慢着!”幽老开口阻止了正要动身的钟信。“既然丹圣已然外出突破,这里的事便不是每个人都能知晓的。我身边这位叫缪风的年轻人,已经答应加入丹塔,便交给凌渡一并安排。至于这个叫温岐的,既然是外人,便将他送出去吧!” “幽老,这……,真要放他离开?”钟源并不甘心放过两人。 “他是丹会的魁首,若是消失在我们丹塔,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们言而无信,将一位少年天才强留塔中。日后丹圣回归,你便将这个成为笑柄的圣地交还给他?” “这……,晚辈不敢!” “哼!凌渡,这事你一并办了,把他们带下去吧。” 凌渡上前领着四人一起朝塔下走去,尽管许多人都不甘心,但面对盛怒之下的幽老,连钟源都只能唯诺的站在原地,更何况是他们。 目送着五人离开,其他无关之人也被几位老人赶下了塔顶。在众人好奇的目回眸中,仅剩的几位丹塔高层与黑暗中挤出了几道身影一并进入了封禁的石厅。 凌渡下楼走得极快,比起登塔之时的谨慎小心,此刻的他将老旧的楼板踩得嘎吱直响也全不在乎。将董泝、程元与缪风三人安置在第六层之后,他领着挚启急匆匆的朝塔外行去。 在来到第四层时,他依旧脚步飞快的走在前方,身后的挚启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凌渡看了一眼左右无人,赶忙凑到挚启身边。 “老祖!为何……?” “凌前辈,你认错人了!” 没等他问完,挚启便打断了他。 “你不是!那老祖……,缪风!”凌渡脸上惊诧不已。 “前辈果然早就知道此事了!看来你也清楚里面会发生什么,可依旧毫无愧疚之心的将我送了进去。如今这个结果,你怕是很失望吧!” 挚启语气冰冷,他将凌渡视作一个顾念亲情、善待晚辈的良善老人,却没想到自始至终都被他当成了一具躯壳。 “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可如今丹塔已经处在分崩离析之际,我也是迫不得已。钟家势大又野心勃勃,一心想着要和雾隐山争夺圣地之名。几个月前在大江畔截杀你们的四人,便是归附于钟家的几位师叔。若真让他们与雾隐山正面相斗,先祖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岂不是就要毁于一旦了!” “这是丹塔之事,与我何干?” 面对看起来似乎理由充分,甚至还带着几分苦楚的凌渡,始终激不起挚启的半点同情。 “起初我选定的董泝,可他虽然天赋不俗,但终究成为药炼师时日尚短。直到建康城外与你偶遇,再加上你在丹会上的表现,才让我改变了主意。” “呸!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我真后悔在塔顶时,因为你的缘故放了凌焕一马!” 挚启想起那时的优柔寡断,恨恨的啐了一口。凌渡知道自己理亏,低着头没有说话。 “将那颗芦木果为我取来,这是凌焕答应我的。” 凌渡快步走入四层,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交到挚启手中。挚启轻启盒盖看了一眼,收入了五行戒中。 “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挚启拒绝了凌渡的引路,独自朝着丹塔外走去,途中虽然有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盯着他,但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凌渡遥望着他离去的背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上层走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返回建康 和半个月前的丹城相比,此时的城中的街道上除了来回走动的丹塔弟子,已经看不到其他修士的踪影。挚启没料到自己会在丹塔中逗留这么久,想起一直留在客栈中的宁樱,他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十天前就走了?” 挚启来到之前居住的客栈时,掌柜的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张。见到等待的人出现,赶紧将信交到了他手中。 “是啊,这些天丹城中的人都走光了。若不是为了将信交给你,我也早关门歇业了。” 挚启所有的东西都收在了戒指中,倒也没有什么东西遗留。他走进宁樱住过的房间看了两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客栈,拆开书信边读边向城外走去。 “原来是回雾隐山了。” 挚启看着简短的书信,还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宁樱的怨气。她因为接到雾隐山传信,告知宁棹已经从密地中疗伤归来,于是匆匆赶了回去。 信中除了对他进丹塔而不回的怨念之外,还反复提起了对缪风的厌恶。好在缪风已经彻底留在丹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见。 除了这封信之外,宁樱还提到了送到建康府陶家的另一封书信。那封信中将挚启的真实身份告知了陶真,用宁樱的原话说便是:若我不将你真正的身份挑明,日后便没有人能在她跟前证明你的真伪,岂不是平白耽误了你们相认。 挚启来建康城的目的很多,但陶真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需要知道第一次分别是发生了什么,还想知道第二次相遇之时为何她已经认不出自己。自己在挚启与温岐两个身份之间转化,宁樱的信的确帮他省了很多事。 “既然你已经走了,待我去临安时再看你吧。” 挚启心中默念一句,将书信收入怀中。紧接着来到城门口属于丹塔的弟子跟前,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从他们手上牵过一匹马,给了他们一个不怎么友好的眼神之后扬长而去。自始至终,这些收到了消息的年轻修士都没有多说一个字。 比起来时的拥挤喧嚣,这条通往建康城的官道上此时已经见不到几个人影。放下了丹塔这块压在心中的巨石,这趟建康府之行总算轻松了不少,也能静下心来欣赏两旁的秋日风光。 他走走停停,还不忘将同属大江畔的江州、安庆府、太平州与此时的风景比较一番。只是建康府的九月似乎要比别处更热一些,他总能在停下来时见到躲在树荫下休憩的路人。 又在这条路上停顿了两次之后,挚启发现了不对劲。虽然这些停在他身后不远处休息的并不是同一批人,但他们选择的位置与时机,都很像是在跟着自己。 再次动身往前走了一段,在他第六次停在官道上时,终于发现了一个曾经出现过的面孔,也确定了他们是在跟踪自己。 挚启在马背上喝了一口水,然后突然调转马头往回走去。这两个歇脚之人起初还装作若无其事的闲谈着,可当挚启的黑马在他们身前停下来时,不由得紧张得站了起来。 “丹塔?还是楼家?” 他在出城后,已经趁着无人之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不相信凌渡会违背凌焕的意思跟踪自己,所以心中还是更倾向于楼家的。毕竟这建康府中除了陶真,便只有楼晟对自己最为熟悉了。 “我们、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一个时辰以前,你在我身后七丈的位置歇脚,而你!”挚启指着另一人。“你是半个时辰以前那队的。” “这里只有一条官道,途中相遇也是常事。” “可我这一路走走停停,为何你们一直落在我身后?” “我、我们……” “楼晟是不是没向你们说过我的身份?”挚启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几个月前的大江畔,我杀了不少人,也不在乎再多杀几个。” 挚启说罢将怀中的小灰放在肩头,腰间的桃枝斜负于后背上,除去少了几分冷酷,已经恢复了在大江畔大杀四方的模样。 其中一人仿佛认出了他的身份,面色煞白的伏在另一人耳侧说了几句,原本还靠着楼家身份硬撑的两人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你、你是……” “没错,我就是你们想的那人。现在可以告诉我楼晟的谋划了吗?” “公子只是让我们跟着你,并没有别的交代!” 挚启握住身后桃枝,做出要抽出的模样,吓得两人倒豆子一般抢着说了出来。 “真没有别的?” “真没有。” “那你们回去告诉楼晟,叫他在家好好呆着,要不了多久我必然会登门拜访!” 有了楼家之人搅局,挚启也没了继续赏景的兴致。桃枝当做马鞭打在马背上,卷起满地尘土跟在他身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建康城的东门已经出现远处的夕阳下。 他在城门口看到昔日为他们引路的少年,此刻正在招呼着新入城的旅客。只是挚启此时的相貌已经不太一样,看起来又不像刚到建康,专心为游人介绍道旁景致的小六并没有认出他来。 城南东北角的客栈比起一个月前生意萧条了许多,掌柜和伙计都闲在堂中打着盹。 丹会结束已经有些时日,稍有些实力的也都已经奔向太平州,以至于挚启一路穿过人影稀疏的大堂走进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人认出他来。 “看来我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出名嘛!” 夜色降临之时,挚启站在客栈门口自嘲了笑了笑,随着人群朝着不远的秦淮河边走去。河中的画舫莺声燕语,来往的渡船川流不息,依旧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仿佛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被河水阻隔在了岸边。 他来河边的目的,是为了寻到第一次登船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可碍于种种原因,又一直徘徊在岸边不想上船。 他坐在岸边的银杏树旁,看着源源不断奔向水中蜃景的人影,突然有些羡慕这种简单的快乐。 第二百三十六章 拜访陶家 第二日清晨,挚启早早出了客栈奔向城东,在穿过幽深荫蔽的街道后停在一座古朴的庄园前,轻叩门扉将名帖递上。 “在下温岐,受邀前来拜见陶家主!” 这位陶家的下人翻开名帖,扫视了几行之后脸色微变,对着挚启俯身一礼,飞快的跑向内院。不多时,两道节奏不同的脚步声隔着大门传入挚启耳中。 一道轻快欢脱在前,一道沉稳厚重在后。在看着有些老旧的大门开启的瞬间,一道粉色的身影“嗖”的一声冲到了挚启身前。 “挚启师兄!真的是你!” “夭…….,陶师妹!” “唧唧!” 挚启看着比起一年前更俏丽了三分的陶真,心中激动得一时失了言语。安静的伏在腰间的小灰跳了出来,欢快的招呼着这位老朋友。 “哎呀!小灰!” 陶真从挚启肩头捧过小灰,抱在怀中轻轻的抚摸着,让它一脸享受的闭上了眼睛。这个动作让两人靠得极近,淡淡的香味从陶真身上钻入挚启鼻中,让他忍不住轻吸了两口。 “真儿,不给为父介绍一下这位年轻人?”陶源看着自己的女儿和一个陌生人如此亲昵,脸色有些难看。 “父亲,这就是我向您提起过的姑姑的远方侄子,同时也是此次丹会的魁首!” “他?我在丹会上见过那位温岐,可不是这般模样!” 看到眼前之人竟然冒充他人递上拜帖,还将自己的女儿骗得团团转,陶源不由得握紧了双手。 “前辈见到的可是这副容貌?”挚启服下一颗伪容丹,片刻工夫便化作一位面色蜡黄的男子。 “真的是你?” “哎呀,爹!你就放心吧!女儿可是靠着他赢了一大堆灵物和灵晶呢,岂会认错了人。再说了,以他如今的名气,若不改名换姓,哪能顺利的从丹塔中走出来。” 陶真连拖带拽的将陶源拉着往府中走去,还不忘回头对着挚启使了几个眼神。挚启跟在两人身后,穿过层层庭深廊道,眼前的高楼阁宇,竟与多年前在陶真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三人最终在正厅停了下来,挚启看着眼前的小桌,梦中的陶真便是坐在桌旁依偎着父母,满脸幸福的吃着最爱的豆腐脑。 三人分宾主坐下,陶真执意坐在挚启身旁,不停的打听着这一年的过往,以及如何突然成了一位如此天才的药炼师。陶源则坐在主位,皱着眉头来回打量着他,眼中始终带着三分防备。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陶家还是盛情的款待了这位年轻的客人。陶家人丁并不兴旺,除了不多的几个下人,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也就陶源与陶真两位主人。 席间也大多是陶真说个不停,陶源偶尔插上两句试探的问话,挚启除了应付两人的询问之外极少开口。 陶源没有喝酒,这让挚启十分意外。饭间小酌,是南朝人席间最大的喜好。即便是家教严格如云韫,对尚在少年的挚启饮酒也没有反对到底。如此与常态不符的一顿饭,让挚启心中有些忐忑。 果然在这顿各怀心事的饭局结束之后,陶源便找了个借口将陶真支开。然后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酒壶,将挚启身前的酒杯斟满了酒。 “你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当是衡州人?” “衡州安溪镇人士。” “姜灵师妹出身庐州,且入门之后便与家中断了联系,按理说不该有一个相隔千里的侄子,而且还是个天赋高绝的修行者与药炼师。” “这个…….”想到陶真已经忘了两人初相识的记忆,挚启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与姜灵的关系。 “不过你与偌寒涧又的确关系颇深,就连我那位向来跳脱的冰主师姐都对你另眼相看,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啊。” “晚辈在若寒山的两年,多亏了姑姑与邰前辈的照拂。” “按理说你也算宗门晚辈,来到陶家我应该开心才对。可你的身份实在是太显眼了些,不仅所有人觊觎你身上无忧殿的秘密,便是真儿怀中的那头小兽,就能引来无数人窥视。 若不是如今无忧山开启在即,四海修士皆汇往太平州,我这大门外恐怕已经挤满了各宗的眼线。” “晚辈定当低调行事,不招惹强敌。” “倒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偌寒涧虽然历来低调,但也从不怕事。你只需记住,若与真儿一同外出,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晚辈定不会让陶师妹身处险境。” “如此便好,喝一杯吧。有菜无酒,你心中该怪师叔招待不周了。” 陶源一饮而尽,挚启哂笑一声,也跟着将杯中酒饮尽。一杯酒下肚,陶源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挚启又想起了心中困惑。 “前辈……” “诶!既然话说清楚了,便不用如此身份,叫我师叔即可。” “是,师叔!敢问陶师妹自六岁之后,可曾得过什么疾病?” 挚启小声的问出困扰已久的问题,还不忘抬头瞥了陶源两眼,眼见他刚好看了几分的脸色再次阴沉下去,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为何这么问?” “她似乎对七年前罗冈山一行毫无印象了!” “你到底是谁?” 挚启话光落音,原本只是略有不喜的陶源脸色剧变,身上平和的气势突然如汹涌的波涛一般压向挚启,险些将他从座位上掀飞出去。 挚启紧按着桌面维持住身形,看着已经透露出浓浓杀机的陶源,心中疑惑不已,不留神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 “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陶源双手握拳,仿佛只要挚启一个应对不当,就要直接将他毙于拳下。 “安溪镇背靠罗冈山,七年前的山坟之行,晚辈也是同行之人。” “原来是你!” 听到挚启的话,陶源压迫在头顶的气势瞬间散去,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他再次上下打量了挚启一番,仿佛之前都没将他看清楚一般。 “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但不要将主意打在真儿身上。不要在真儿耳边提起她已经忘记的事,记住了!若发现你心怀不轨,无论你与偌寒涧如何亲密,我也绝不会留半分情面!” 陶源将仅剩的一只酒杯捏碎,怒气冲冲的走出了正厅。偌大一个陶家庭院,只剩下望着陶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挚启。 下人们见着这个招小姐喜欢、却似乎不受老爷待见的客人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管家催促收拾桌椅时,才有人将挚启领进了陶家西院中。 就在挚启前往陶家的客房时,陶府一位下人穿过庭院来到侧门,看着左右无人匆匆钻出府去。在街上转了几个圈之后没入了一个不起眼的院中,随后又穿过了几个院子之后,来到一个衣着鲜亮的年轻人跟前。 “少爷,您要见我?” “今天陶家来了位客人,你与我详说一下。”年轻少爷放下茶盏,言语中带着一丝不悦。 “是一位陌生面孔的少年郎,与陶家老爷和小姐吃过饭之后,住进了西院。” “他还在陶家住下了?!”旁边的石桌被他拍得抖了两下,上面的茶盏险些落了下去。 “还有别的吗?”年轻公子继续开口。 “陶家老爷似乎不太喜欢他,不过陶小姐倒是与他十分亲昵。” “挚启!先是口出狂言欺我楼家人,如今还敢对夭夭起了心思。不将你碎尸万段,我楼晟难消心头之恨!” 桌上的茶盏应声飞出,最终它还是没能躲过这一难,化作了碎片万千。身前的下人战战兢兢的转身退出,身后的怒吼和打砸之声让他一刻也不敢多留的飞奔而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市伏击 自从挚启入住陶家之后,陶真每天只要至少有四个时辰陪在他身边。陶真是家中独女,自从妻子离世之后,陶源将她看得极严。除了偌寒涧与比邻而居的楼家,很少让她与其他宗族之人来往。 如今家中来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同门师兄,让对于丹会的热闹还意犹未尽的她立马生了不少小心思。 “师兄,你就陪我在出去逛逛嘛!” 挚启已经记不清这是陶真第几次想出门玩耍了。起初她以为挚启初来建康城,必定会对这座千古名城心生向往。可谁料到她提出外出的建议时,挚启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她软磨硬泡了两天,挚启终于松了口,可没想到他是松口竟然是在陶家府中逛逛。作为在府中生活了十多年的主人,陶真早就看厌了院中的一切。 花了一天匆匆走过了前后庭院,将能看的都带他看过一遍之后,又继续呆在挚启身边磨了起来。 “我如今仇人太多,出去怕是不大安全。” “建康城有禁止修士争斗的严令,不会有危险的。” “只要诱惑够大,哪有禁令能禁得住人心的贪婪?” “那你大不了再吃个伪容丹,他们总认不出来了吧!” 最终挚启也没能拗过陶真,再服下丹药变幻了容貌之后,在陶真与小灰兴奋的叫声中,出府直奔西面而去。 比起男人们喝酒品茶听曲儿的爱好,女子们似乎对花草与美食更感兴趣。同样是在秦淮河畔,昔日缪风领着自己去的是酒楼画舫,而如今陶真带着他穿梭在建康城不起眼的小巷中。 道旁幽香怡人的桂花和香气扑鼻的各色小吃,便是挚启近里住在此处时不曾领略过的。 “快跟上啊!” “唧唧!” 小灰虽然并不以这些东西为食,但在陶真的感染下也变得极为兴奋。一人一兽在巷中来回穿梭,不是还拉着挚启钻入摊位中感受食物成型的香味,让从小成长在药铺和铁匠铺的他有了另一番新奇体验。 “这便是烟火气吧!” 挚启看着来往不息的路人,还有不时在人群中探出头来寻找他的陶真,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一个出神的工夫,陶真和小灰已经跑出了老远,挚启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钻入人群中向他们挤去。 “诶!你怎么撞人啊!” 一个女子突然倒在地上,拉着挚启的衣衫面露痛苦之色。周围的人群很快围了过来,可远处的陶真却听不见这里的动静,在人群的拥簇之下离他越来越远。 挚启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停顿了片刻,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丢了一块银钱准备离去。 “你个浪荡子!撞了人不说,居然还要轻薄于我!” 女子哭声大作,路人立马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挚启已经看不到人群中陶真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焦急,他俯下身来再次试图查看女子的伤势,却想不到突然被她拉入了怀中。 “浪荡子!你想当街羞辱于我吗?”女子已经哭嚎了起来。 “年轻人看着一表人才,行径却如此不堪!” “世风日下,有辱建康城千古名城的声誉!” “我们将他抓去见官!” 四周谩骂声不绝,挚启看着地上女子隐晦的笑意,感受着人群中淡淡的灵力波动,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他再次看向陶真的方向,拥挤的人群早已将她淹没。可挚启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此刻最不想见到的男子,他对着挚启露出挑衅的微笑,然后朝着陶真潜行的方向走去。 “楼晟!” 看见楼晟的身影,他立马明白这一切都是对方的安排。心平气和的对周围人露出一抹微笑之后,身上属于修行者的气息猛然外放,将一种不明所以的围观之人惊得四散奔逃。而留下的,自然就是冲他而来的人。 “楼晟想如何?” “离陶小姐远一点,随我们到楼府喝杯茶。” 领头的是一位声音尖锐刺耳的中年男子,从他身上隐藏的锋利气息判断,当是少见的金行修士。听到他的话,挚启心中稍安,至少楼晟不会对陶真下手。 “若我不从,你们真的敢在建康城中动手?” “在建康城,束缚我们的是楼家家规。” 路人与两旁的摊贩见着神仙打架,早就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如今站在挚启四周隐隐作合围之势的有六个人。除却领头的金行修士,还有两位初入势境的修士。 三位势境与三位御境巅峰的修行者,以挚启在太平州的战绩,楼昇断然不会如此轻敌。那么眼前这位领头者的修为,恐怕已经高到足矣抵过死在挚启手下的十余位势境。 为首之人对着其他几人点点头,五人后退数步在街角出站定,堵住好奇之人的同时,也将挚启的后路截住。而即将与挚启正面相对的,将会是这位金行修士独自一人。 “我听过你在太平州的事,趁早拿出那把剑,或许还能挣扎片刻。” “前辈这等修为,必然是南朝声名显赫的大修士,为何还要替一个纨绔公子卖命呢?” “说这些无用之词有何用?” “那前辈请吧!” “你不用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说话间,一柄流光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剑上的光芒直刺双目,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片刻之后金光收敛,露出比寻常长剑要细出许多的剑身,周身的锋芒极尽金修之锐利。 挚启一路东行,遇到的金修并不多,除了知道其灵力与养兵都极为锋利之外,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如今这位看上去已经站在势境之巅的金行修士站在眼前,他才认识到“破万物之锋”的真正含义。 这位楼家的金修也不犹豫,剑出则攻至,凌厉的剑芒与金行灵力还未靠近,便将挚启的面庞刮得生疼。 挚启将几个月没有用来对敌的桃枝横在身前,可身形却在缓缓向后退去,他可不想还未交手便被对方刺上千百个来回。 “刺啦!” 细剑袭来,两人之间的月光都被刺破了一般,发出轻微的撕裂声。挚启尚未退出多远,身后的掠阵之人堵住去路,身前的长剑已经近在眼前。 无奈之下,他只得举枝相迎。 “嗡!” 剑尖与桃枝相交,金铁之声不绝于耳。挚启只觉得一股纤细的灵力沿着桃枝传入手心,紧接着剧烈的刺痛感险些让他握不住兵器。 细剑被桃枝所挡,其锋芒似乎无法穿透这根一直跟着他的枯枝。但很快挚启便发现剑上灵力竟然化作万千细丝,绕过桃枝之后根根扎在挚启胸前。 “噗!好强的穿透力!” 被无数金针同时扎入身前的冲击感,让挚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借着这股力量从身后的围堵之人头顶一跃而过,不辨方向的朝着远处撤走。 “哼!在建康城还能让你逃了不成!” 这位楼家的金修没有说错,桃枝不化为长剑,他根本无法与其正面相抗。可如今才九月,又并非身处叶淳口中的泗京,花开尚无期,他只能选择先避其锋芒。 挚启在前方的奔逃,五人紧随其后,那位伤了他的金修则不紧不慢的吊在最后面。道旁的路人看见修行者在城内争斗,大叫着四处躲避,原本热闹的夜市顷刻间便空了下来。 方才的一剑除了巨大的冲击力让挚启吐血,入体的金系灵力横亘在经脉中阻断了气血流转。跑了几条街之后,挚启的速度渐渐满了下来。 他一边后退不停,一边强忍着剧痛冲击体内的异种灵力,经脉的刺痛让他嘴角溢血不止。 “嗡!” 熟悉的撕裂声想起,挚启来不及平复翻腾不止的内息,强行提起桃枝回身格挡。 “咚!” 刺目的剑光与桃枝再次相撞,细剑倒卷而回,桃枝虽然巍然不动,可握着他的挚启却退出了十余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翻滚的气血在这一击之下奔涌不止,他又一次喷出鲜血之后,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已经到了秦淮河边。 “这里倒是个埋骨的好地方。” “我以为你不会杀我。”挚启索性不逃了,盘坐下来调理内息。 “公子说过,你不是个愿意听话的人。事不可为的话,尸体他也可以接受。” “看来我高估自己的价值了!” “你只是低估了楼家的手段。” 他手持细剑慢慢逼近,虽然嘴上说不在乎挚启的生死,但若是能抓个活口,回楼家交差之时必定能体面些。 挚启端坐在地上,体内气血喷涌清晰可闻,手中紧握的桃枝微微泛红。不过他所有这些动作,在这位楼家的大修士看来都是垂死挣扎,若不是为了防备挚启一直不曾祭出的三色长剑,此刻他恐怕已经径直抓了过去。 “噗!” 挚启第三次口吐鲜血。借着对方的犹豫,他终于将扎在经脉中的金系灵力冲刷干净。此时他正好将体内奔腾的气血引向手中的桃枝,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搏命一击了! 天上水落凡而成河,万千支流汇而入江。江水滔滔奔流不止,携着所有冲刷而过的气息向东而去,这便是大江东去! 挚启此时体内虚脉未成,气血汇聚的速度极慢。汇流本是他在识境时便已经掌控的气血运行之法,可如今未达势境,他还是要用这种方法将体内的血脉之力一点点汇集到手中的桃枝上。 挚启身上越来越大的声响与身前越来越红的桃枝,终于让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楼家金修发现了不对劲。心中的直觉告诉他,已经不能再留手了。他猛地将细剑举起,飞身冲着挚启直刺而去。 刺耳的撕裂声压过了周遭的所有动静,剑芒如炬点亮了一盏与河中画舫交相辉映的灯光。剑尖眨眼间穿过两人的短暂距离来到了挚启跟前,可就在要刺入他眉间时,楼家金修心头突然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眼前一直垂坐着的挚启突然抬起头,左手猛地拍在地面上,将自己抛飞到半空中。只见他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红芒,将手中的桃枝点燃了一般照亮了秦淮河的夜空。 随后这道仿佛燃烧般的身影俯冲而下,与挑刺而上的细剑重重的撞在一起。 “大江东去势!” “咚!” 好像秋夜惊雷一般,光芒划过夜空,紧接着便是一声轰隆的巨响。岸边等着渡船的游人与河中画舫上的女子纷纷探出头来,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中。 一道金光从半空中落下,滚落了几次停在岸边。而那道红芒则在与金光相交之后倒飞向更高处的天空,片刻力竭之后急坠而下,“噗通”一声落入了秦淮河中。 “供奉!” 掠阵的五人围在嘴角渗血的金行修士旁边,试图查看他的伤势。 “我没事,快去河中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面色阴沉,挚启的最后一击超出他的预计,不过他虽然受伤,料定对方也不会好过。 “是!” 第二百三十八章 歌女与伤者 三娘从窗外将脑袋收回来,还不忘摸了摸发髻可有散乱之处。她的飞燕阁在秦淮河上的这些年,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 对于夜里惊雷一般的声响,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最后一道火光没入江中,她摇了摇头便回到了船中,因为这里才是她该操心的地方。 自打建康城中的修行者们去往丹城之后,画舫上的生意就冷清了不少。尤其是那位赢得了船内不少姑娘倾心的缪公子,已经好多日子没有登过船了。 他俊美风流的模样,引来的朋友也都是出手阔绰之人,莫说是姑娘们,便是三娘这个多年的老妈妈都有些想他了。 飞燕阁中受缪公子影响最大的,当属已经在船上呆了近五年的歌女。这位叫宁儿的歌女是被另一位妈妈卖到飞燕阁的,初来是浑身是伤又不爱说话,经过三娘与姑娘们的好一阵劝之后,才恢复了些许神采。 好在她十分听话,自打来了之后没惹过什么事,歌声与琴技也算一流,虽然话少了些,可三娘对她还是十分看重的。 但自从那位潇洒的缪公子没了踪影之后,宁儿也好似丢了魂一般失了神采,就连登台献曲之时都出了好几次错。 三娘是过来人,姑娘们爱慕这种多金的翩翩公子,她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客人们有来有往,时日久了,自然就忘了。为此她开导了宁儿好几回,可她脑子却死板了些,一直冷着脸不说话,让三娘也颇为头疼。 如今招呼了早早上船的客人,也到了宁儿登场的时辰,三娘准备再去劝她一回。 “宁儿,时辰差不多了,该你登场了。” 三娘轻叩房门,也不等里面的人回话便推门走了进去。 “三娘,你怎么?” 宁儿慌乱的将床上的被子盖好,湿漉漉的衣衫和头发却无法遮掩,再加上脸色慌乱的挡在床前,让三娘原本温柔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宁儿,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这位叫宁儿的歌女脸色苍白,头发上的水迹洗去了妆容,倒显出了几分邻家少女的清秀之美。听到三娘的质问,脸上慌乱之色更重了几分。 “宁儿,我们这行有这行的规矩,船上是不能藏人的。若是你一时糊涂犯了忌讳,只要你将他赶出去,三娘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好吗?” 三娘走到宁儿身边,双手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颊,然后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着。就在宁儿紧绷的精神稍松之时,三娘却一把将她身后的被褥掀了起来。 “三娘!” “宁儿,这是谁?” 被子下的景象,便是见多识广的三娘也被吓了一跳。这是一个昏迷着的少年,嘴角和周身透出的血迹显示他身受重伤,鲜血将宁儿的床榻染得通红,刺鼻的血腥味让三娘也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他是不是刚才岸边落水的那人?” 面对三娘的厉声责问,宁儿犹豫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你疯了,仙家的闲事你也敢管?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若是让他的仇家发现了,莫说是你,就是我们整个飞燕阁都要跟着他一起上路!趁现在没人发现,赶紧将他扔回河里去!” 若不是担心惊动船上的客人,三娘几乎要吼了出来。可宁儿却从她手中夺回被褥轻轻盖上,看向三娘的目光中满是执拗。 “三娘,我必须要救他!” “你一个凡人,拿什么救?赶紧和我一起将他扔下去!” 三娘作势就要再次翻开被褥,却被宁儿咬着牙死死的拽住。 “三娘,求求你了!”宁儿跪在身前,还不忘护着床上的伤者。 “你!你不光要害自己,还要害我们一船人啊!” “若是你将他扔下去,就连我一并扔进河里吧!” “你!” 宁儿决绝的模样让三娘一阵气急,他好不容易置办了飞燕阁这个家业,自然不想毁在一个陌生男人手中。 可眼前这个倔强的姑娘,与他初入行之时极为相似,看着又让她心中不忍。拿不定主意的她猛地跺了跺脚,在宁儿身边坐了下来。 “姑奶奶,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救他。” “那就救他!”三娘几乎喊了出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这里太显眼了,又满屋子的血腥味。我们得将他挪个地方,就船底的舱房吧!” “三娘当真要救他,莫不是将他出去再扔下河?”宁儿还是有些不放心。 “三娘何时骗过你,马上船上客人就多了,你也该登场了。我将他送下去,你赶紧收拾屋子。” 宁儿依依不舍的将受伤男子交给三娘,然后开始收拾房间。夜色正浓之时,他在船上弹唱了几曲之后便匆匆退场,赶到舱房中发现被藏在角落里的男子时,心中才彻底安定下来。 随后的几日,除了夜间表演时间,宁儿便一直呆在着舱房中。可将从三娘处换来的名贵药材都喂入他口中之后,除了不再流血之外,他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三娘说仙家的伤势不是凡药能治的,还劝她别抱太大期望。可宁儿却执着的陪在他身边,还不时在他耳边诉说着什么。 “从那日登船的第一眼起,我就猜测你是那位大恩人。本来想找机会问清楚,谁知竟不见了踪影。如今再次相见,又是这般模样。不管你是不是他,我也会先将你救过来的。” 就在宁儿思量着如何救醒眼前的男子时,平静了百年的建康城却陷入了莫名的紧张中。 世代居于乌衣巷的楼、陶两家竟然同时派出人马在城中四处搜寻,起初百姓只当是两家走失了什么人,并没有在意。可当城中驻军也加入搜寻的行列后,就算是再愚钝之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莫非是有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潜入了建康城?” 怀揣着这种猜想,建康城的百姓人人自危。白日轻易不入暗巷,夜间更是不敢踏出家门一步。 一时间路人如织的建康城,只剩下各方搜寻的人马,就连秦淮河上的画舫,这些夜里都清闲了不少。 这些画舫本来是两家搜寻的重点,毕竟那日河畔的动静有不少目击。可将这些终日停在河中的船只彻查了即便之后毫无所获,他们便沿着河岸往东西两边而去了。 提心吊胆数日的三娘见着接连好几日没有人上船搜查,心中的一颗大石才稍稍落下一些。 第二百三十九章 竟是故人! “宁儿,那人如何了?” 见着宁儿又要去舱房,三娘拦住了她。 “看着平稳了不少,可还是没醒。” “若是醒了赶紧让他离开,如今看来他是得罪了陶、楼两家,在建康城怕是没有立足之地了,早些出城为好。” “多谢三娘心善。” 宁儿熟练的将汤药喂入男子口中,然后熟练的为他擦拭脸颊与双手。就在他将抬起的手臂放回之时,突然感受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她惊喜的抬起头,发现他的眼皮也在快速的抖动,仿佛随时就要醒来。继续守了半个时辰之后,宁儿终于迎来了他迷惑的目光。 “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是宁儿,这里是三娘的飞燕阁。” “三娘的画舫?你是那位歌女?” “公子好记性,敢问公子姓名?” “挚启。是你救了我?” “我也是机缘巧合……” 宁儿将那日在画舫中所见,以及在船边发现昏迷的挚启的经历娓娓道来。同时不忘将三娘的大度与善良加了进去,还把陶、楼两家及官军四处搜寻之事也说得极为详细。 挚启听完之后,对眼前的姑娘心生感激的同时,也对她与三娘的胆量深感佩服。对于她们来说,这可是仙家的恩怨。 “挚启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公子严重了,其实小女子救你,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挚启猜测着她所求为何? “敢问公子可是衡州安仁县人士?或者曾经到过安仁县城?” “安仁县城?我生于安仁县汤溪镇,六岁的时候曾经在县城住过一年。距今已经有七年多了吧!”挚启回忆着那一年的种种往事,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果然是恩人!”宁儿跪在地上对着挚启不停磕头,眼中泪水直流。 “恩人?姑娘何意?” 挚启想要将她扶起,可体内经脉的伤势让他只是轻微的翻动稍许,就痛得他险些哼叫了出来。宁儿见状急忙从地上起身,将他放平躺了回去。 “恩人或许不记得了,但那天夜里正是你随意扔出的两个石块,便救了我们姐弟二人的性命!” “石块?”挚启努力搜索着那时的记忆,猛地想起了什么。“你是陈家的幸存者!” “小女子陈宁,拜谢恩人救命大恩!” “陈宁!陈家大小姐!” 挚启惊讶的看着眼前满眼泪珠的女子,实在无法想象这位身处建康城画舫的歌女,竟然是七年前安仁县第一大家族的大小姐。而他当年的随手施为,尽然阴差阳错的救了自己一命。 “零落至此,哪还有脸叫什么大小姐。” “世事无常啊!”挚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令弟也在建康城?” “小弟他……” 提到弟弟,陈宁眼中的泪水再也锁不住,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七年前陈家被灭,年仅十六岁的陈宁带着弟弟侥幸逃生,几经辗转之后寄居在衡州一位远亲家中。虽然失去家族庇护的两人在亲戚眼中和下人无异,但能有片瓦遮身、糙食饱腹,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随着几个月后冯生成为修行者的消息传出,害怕惹事上身的亲人甚至没弄清冯家是否知晓他们的存在,便直接将二人扫地出门。 无奈之下,他们不得不另寻那些昔日对他们恭敬不已的亲朋。可这些人发现是陈家姐弟,还没等两人说明来意,就直接关上了大门。 走投无路之际,他们想起了远嫁江州的姑姑,尽管十六年的不曾出过衡州地界,但为了年幼的弟弟能活下去,陈宁毅然的朝着江州出发。 她在一位经常来往两地的行商指引下,选择了北上岳州,而后沿江而下直达江州的路线。期间经历了多少苦楚不消多说,最后来到岳州渡口时,她不得不将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首饰抵了两人的船资。 两人坐在甲板上第一次领略大江畔的美景,想着不日后就将抵达姑姑家,似乎一切都在趋于美好。 然而命运并不会怜悯悲苦之人。一对年少孤苦的姐弟,很快引起了船上有心人的注意。 就在客船即将抵达江州之时,几位禽兽般的行商以她弟弟性命相胁,趁着夜色强行侮辱了她。并且带着她们姐弟二人未在江州停留,而是一路东行来到建康城,卖入了秦淮河上的画舫中。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饱受摧残的陈宁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可近有染病在身的弟弟,远有衡州的抄家灭族之仇,她只能强忍着泪水坚持下来。 买下她的画舫见她并非完璧,于是便逼着她梳妆待客。可受尽凌辱的陈宁誓死不从,即便他们以重病的弟弟威胁,她也抱着姐弟同赴死的决心悍然拒绝。最后妈妈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们卖给了三娘的飞燕阁。 三娘出身画舫却心存善念,见着苦命的姐弟并没有逼迫于陈宁。不仅发现了她琴乐上的天赋登场献艺,还找来许多名贵的药物帮助弟弟调理身体。 然而就在这朵饱经风雨的花朵认为可以向阳而生之时,命运又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弟弟最终药石无功,离他而去了。伤心欲绝的陈宁数次欲跳河轻生,但都被三娘与船上的姐妹拦了下来。在她们劝解了三月有余之后,心灰意冷的陈宁仿佛接受了命运的摆布一般,开始每日一言不发的在船上抚着琴。 可自此以后,所有人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笑脸。 直到半月前挚启突然出现在飞燕阁,陈宁才忆起那位在安仁县中救下自己姓名的恩人,灰暗了数年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点色彩。 “其实你们陈家的仇早就报了,冯生到了衡州没多久便死在一处密地中,冯程也辞官归老了。” 听完陈宁七年的痛苦经历,挚启心中很不是滋味,只得将这则对她来说稍有安慰的消息说了出来。可是说到最后已经平静到淡然的陈宁听完并没有多开心,而是跪在地上朝着西面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爷爷、父亲、母亲,你们的仇终于得报了!” “你似乎并不开心?”挚启想起了三年前的安溪镇大火。 “若是在几年前初到建康时听闻这个消息,我一定会高兴得痛哭流涕,并且会想尽办法带着弟弟返回衡州。可如今我看透了。” 挚启没有打断陈宁,而是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淡淡的哀色。 “陈家空有宝物却无力相护,就算没有冯家,也会有马家、水家冒出来。这几年我对他们的恨意已经淡了,我最恨的是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像恩人一样成为高高在上的修行者。 若是我能有此天赋,何至于家破无处可依,何至于被人凌辱无力反抗,何至于眼睁睁的看着幼弟死在我面前,何至于沦落在这画舫中甘受命运拨弄!” 陈宁将这些年的所有苦楚都显露在这个世间仅剩的亲人前,越说情绪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然哭嚎着嘶吼起来。 眼看她脸色变幻不停,气息紊乱无序,似乎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的样子。挚启强忍着体内伤痛,抬起手在她的脖颈间轻触让她睡了过去。 两人并排躺在这间船底舱房的阴暗角落里,只有挚启无奈的叹息声在黑暗中四处游荡。 第二百四十章 五行令牌风波起 有了丹药与自身调息的辅助,挚启的伤势恢复得快了许多。尽管自己极尽全力的一招将对方逼退,但代价便是自己体内的经脉脏腑被对方的金系灵力搅得寸寸断裂。 经过了半月调理之后,他才能勉强坐立起来;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他终于能在舱底勉力行走。而此时城中大搜捕的势头终于停了下来,因为有更惊人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府。 无忧殿遗址无法攻破!几乎聚集了南朝修行界所有精英修行者的无忧山之行,以各大宗门铩羽而归告终。 这些人在半个月前初入无忧山时,以强大的武力平推整个山头,几乎摧毁了传闻中的所有障碍。正当他们洋洋自得的抵达山顶之时,一座覆盖了整个顶部的大阵出现在眼前。 经历了山下那些未曾造成多少阻碍的阵法之后,他们并没有将这座看着颇有些气势的大阵放在眼里,甚至已经开始畅想阵法后面有多少无忧殿遗留的宝藏。然而这座由前任圣地建造,历经了五百年岁月侵蚀的大阵给他们好好的上了一课。 刚开始他们想沿用前面的办法,集中了大部分修士的力量强力轰击阵法。可不仅没对阵法造成半点破坏,反而被其反震之力伤了不少人。于是几大宗门商量之后,采取了以阵破阵的办法。 五行阵法对于南朝修行界来说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已经印在所有修士的脑海深处。可知道是一回事,用起来又是一番景象。 由于当今南朝宗门多是以单属相立派,门中其他属相之人极为罕见,所以对于赫赫有名的五行阵法并不熟练。 几个南朝的顶级宗门派出数位高阶修士,演练了几天之后便试图攻阵。他们以一组命境修士组成的五行阵为主,四组势境大成的修士为辅,分成五个位置强攻无忧殿这座阵法的五处阵眼。 然而五行兽神阵的防御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五位命境与二十位势境顶峰的修士,放在当今南朝足以横扫雾隐山之下的所有宗门。可如今他们将大江底的江水搅得波涛震天,依旧奈何不了这座阵法分毫。 经过了连续五天的不停轰击之后,他们意识到强行破阵似乎并不可行。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提起了那个一年前的传闻:要想开启无忧殿的守护大阵,必须集齐对应五行的五色令牌! 这个在一年前被众人嗤之以鼻的消息,经过几位阵法大师的勘察之后,竟然成了最有可能成功的破阵之法! 就在十月望日、无忧山关闭的这一天,这条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快的从太平州传播出去。一时间整个南朝掀起了寻找五行令牌的热潮,因为下一次无忧山开启之时,持有令牌之人就等于预定了进入无忧殿的席位。 无数关于令牌的消息从各地传出,真假难辨之下,刚刚平静下来的南朝修行界再次动荡起来。 “消息确定了?” 建康城楼家的宅院中,楼高看完楼晟递来的信笺,抬头向他确认。 “确定了,几位阵法大师一致认为集齐五块令牌才能开启阵法。”楼晟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可惜了,到手的令牌却丢了!” “父亲放心,他受了重伤,肯定还在建康城中,孩儿一定会将他找出来。” “已经一个月了,如今各大宗族都在全力寻找令牌,我们如果继续在城中搜寻,目的太过明显。”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派遣低阶门客出城假意搜寻令牌,多派几位高手在城中查找,一定不能让他落入他人手中!” “是!” 就在楼家父子谋略筹划之时,陶源坐在家中一处凉亭中,望着身前的五幅图画眉头紧锁。 这几幅画正是一年前传出的五色令牌草略图,刚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并没有太过上心。可如今这则消息得到了多数宗门的肯定,做为建康城两大家族之一的陶家却不得不引起重视。 “父亲,你在看什么呢?”陶真从一旁串了出来,失神的陶源竟没有发现。 “真儿啊,到父亲这来。”陶源作势要将图画收起。 “咦,这幅画我好像在哪见过!” “你见过?” 陶源将绘着正反两面山峰图案的画纸递过去,疑惑得看着自己的女儿。 “这个图案看起来很熟悉,让我想想。”陶真托腮沉思。“对了,挚启师兄有一块这样的令牌!” “挚启!” “是啊,一年前接到姑姑传信前往无忧殿的时候,我们一同在山中发现的。当时晟哥哥和安素师姐也在。” “楼家和偌寒涧也知道?” “是啊,虽然最后令牌落在了挚启师兄手中,但我们每个人都翻看了一遍,他们应该都记得的。” “一年前就已经得知,却对此不闻不问,师父和师姐究竟是什么打算?还有楼家,难道一个月前的秦淮河畔,便是楼家在对付这小子?”陶源小声呢喃着。 “父亲,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事,最近你别往外跑,外面不太平。” “可是挚启师兄还没找到呢!” “我会加派人手去找的。” 陶源话音传入陶真耳中时,他已经出了院门,只留下陶真看着父亲匆忙的身影发呆。 楼、陶两家都在为五行令牌布置安排之时,作为持有者的挚启却由陈宁这位清秀的歌女陪着,喝着秦淮河中刚捞上来的新鲜鱼汤,闲暇时看看河面的大好风景,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自他醒了以后,三娘也来看过两次。对于挚启这种修行界的仙人,他自然是不愿意得罪的。再加上近日秦淮河上已经鲜有搜查之人,她也十分愿意结下这个仙缘。 陈宁除了晚上出场献艺的时间,基本都在舱底呆着。她话不多又总带着几分愁苦,挚启便经常和她聊起安仁县的往事,以图将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安抚稍许。 这一日两人又在闲聊之际,挚启突然想起第一次来到飞燕阁时看到的模糊身影,便向陈宁问了起来。 “陈姑娘,那日我初登画舫之时,曾在船上瞥见一个云髻高盘、衣着考究,看上去出身华贵的中年女子,你可曾见过此人?” “画舫中的女子大多打扮得十分精致,可到了中年的都是船上的妈妈。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迎来送往,即便曾经出身不凡,也早已失了那份高贵的气质。” “所以你也没见过?” “倒也不是,我曾听三娘提起,秦淮河上这些画舫都是女子出身,之所以这许多年鲜有敢闹事的,皆是因为有位神秘之人庇佑。而这个神秘人,据说也是为女子。” “哦?她多大年纪,长相如何?”挚启听见这个消息不由得意动。 “既然是神秘人,自然是鲜有人见过的。不过要说秦淮河上还有这份气质的女子,恐怕就只有她了。” “哪里能找到她?” “三娘叫她凤姑,听说住在河中最大的那艘栖凤楼上,不过那里不是寻常人上得去的。” “凤姑?栖凤楼?” 挚启默念的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飘忽的望向远处,似乎能透过结实的船底,看到被众多画舫围在中间的栖凤楼一般。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死心的楼晟 时间进入十一月的时候,建康城中悄然铺满了一层白霜。秦淮河上寒意更甚,就在飞燕阁上烧起暖炉应对即将来临的冬季时,调养了一月有余的挚启终于彻底康复,准备离开画舫。 临走时他与陈宁说了许多。尽管这一个多月他已经说得够多了,可陈宁依旧显得没有多少神采。在建康城遇到一位同乡本就不易,何况还是一位有过瓜葛的女子。挚启实在不想这位受尽磨难却依旧年轻的姑娘,就这样撑着一具空洞的躯壳活下去。 他承诺会抽空来看她,或许是感受到冬日里的一份暖意,她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挚启没有选择前往栖凤楼,那位叫凤姑的女子是不是曾经两次出现在挚家的妇人,他还无法确定。况且自己失踪了这么久,陶真的担心与楼晟的仇怨,才是他此时最该面对的东西。 他踏入城东的刹那,便感受到其中诡异的紧张氛围。当他来到乌衣巷,明暗之间发现了不少属于楼、陶两家的人马。最终当他在陶家门前显露身形时,街面上数十双眼睛同时侧目,而后隐入了街巷的暗影之中。 “挚启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唧唧!” 挚启刚进门陶真便迎了上来,小灰瞬时跳上肩头,亲昵的舔着他的脸。陶源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将两人带到了一座偏僻的院子,屏退下人之后,在院中的凉亭下坐了下来。 “看来你伤得不轻,养了这么久才好。” “晚辈向来命大!” “若是有人将你身怀令牌的消息传出去,再命大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令牌?什么令牌?” 挚启不解的看向两人,他手中有在安溪镇那位老头扔给自己,后来变化了模样的铁牌。还有来自厝叶园与伏淩川的两块令牌,还有一块在无忧山遗迹中得来的土行令牌。 “莫非无忧殿的大阵之秘被人识破了?” 好似看穿了挚启的心思一般,陶源将无忧山之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听到五行令牌如今是整个修行界的渴求之物时,他心中猛地一紧。 同时也明白了看似与自己并无仇怨的楼晟,为何会三番五次的针对自己并痛下杀手。 他明白陶真与楼晟自小一起长大,关系莫逆,同时又不知这位与偌寒涧渊源颇深的陶家主是何想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邰师姐没有过问的东西,我自然也不会多问。不过知道此事之人,你需得小心应对。如若实在无力相抗,便先在府中住些时日再做计较。” 挚启于是再次在住了下来。也许是对于自己吵着出去玩导致挚启受伤心生愧疚,这回陶真没有呆在他身边太过纠缠。而是每日晨起之时将小灰领出去之后,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自从从无忧山下来后,挚启终于有机会能安定下来思考以后的打算。 当务之急的是要突破到势境。从丹塔取得大漠红之后,炼制虚脉丹所需的灵草已经集齐,虚脉丹也不过是中阶中品丹药,炼丹的过程倒也不算太过复杂。 只是大漠红仅此一株,如若失败的话,恐怕只有杀上丹塔绝了那株母根才有第二次机会。因此他必须将精气神调整到最佳,以求一举成功。 由于担心楼家会登门打扰,挚启特定等了几天。见着楼晟没有直接上门的打算,便在叮嘱了陶真几句之后,开始炼制这枚对自己至关重要的虚脉丹。 虚脉丹所用的灵材都是木属,因此比起在丹会上炼制的异属丹药,算得上十分简单的品类。但作为一个血脉修士而言,虚脉却是修行路上最为重要的一环。 与五行修士在势境可以借用天地之力不用,血脉修士由于无法沟通五行之力,就必须将体内的气血之力修炼到极致,才能真正的与之匹敌。 气血之力除了随着修为的提高而不断增长之外,其流转的速度也对血脉修士极为重要。而连接五脏六腑的虚脉,便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合适的办法。 不同于体内自出生起就已经存在的奇经正脉,虚脉是一种以丹药为引,抽取血脉之力构架而成的后天脉络。一旦成型之后,体内经脉脏腑内的力量便可以随心而动,真正做到将人的身体各部连接成一个整体。 势成于内,再加上血脉修士大多体魄极强,完全可以与五行修士借来的力量正面相抗。 无论炼丹还是突破,都不宜为外人打扰。自从挚启开始闭关,陶真每日都会来西院查看。可见着紧闭的大门和屋内隐晦的气息波动之后,她只能悻悻的转身离去。 不能出门又无人相陪,气愤之下,陶真也索性关门修炼起来。偌大的陶府没了陶真的身影,显得空荡冷清了许多。 与挚启和陶真的潜心闭关不同,和陶家仅一街相隔的楼家宅院中,楼晟却急躁得一刻也坐不住。 自从几日前得知挚启回到陶家,他气愤的摔掉了那套最爱的茶盏中的第二个。而当挚启在陶府中闭关不出的消息传来时,这套一共四件的茶具彻底化为碎片。 “混蛋!你还能在陶家躲一辈子不成!” 摔了一套茶具的楼晟还不解恨,用力拍着身前的桌面,身旁一位机灵的门客瞥见,立马了站了出来。 “少爷,就算他躲着不出,也有办法的。” “你有办法?”楼晟猛地抬头,瞪着眼睛望向他。 “少爷可曾见过这个?”此人从袖中拿出一颗金黄色、丹药大小的晶球。 “这是三参道院捣鼓出来的术法晶球吧?”楼晟一眼便认了出来。“不过是些吓唬人的小玩意儿,能有何用?” “若是寻常对敌之时,自然只能唬唬人。可如今那小子在闭关,若是将这颗‘金刺’突然扔出,猝不及防之下必然能将其重创!” “道理是没错,可这东西需要灵力引动,莫非要派个修士潜入陶府?那还不如找个高手直接将他擒出来!” 楼晟摆了摆手,否定了这个方法。只是献计之人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又拿出一颗龙眼大小的圆珠。 “这又是什么?”楼晟疑惑的问道。 “这是三参道院新鼓捣出来的东西,一种灌入了灵力的钢珠,有点类似灵晶。只是比起灵晶来极不稳定,不易存储。不过他其中灌入的灵力在撞击之下就会散发出来,即便是凡人也可以使用,正好用来激发那颗金刺。” 此人将灵钢珠递到楼晟手中,楼晟把玩了片刻之后,心中震惊不已。 “三参道院不愧是昔日的皇家道院啊,研制这些东西,恐怕寓意颇深。” “不管他们是何目的,这东西却是对付那小子的好办法。” “有道理,我这就去安排!” 第二百四十二章 帝王旧事 两日之后的夜色初降之时,陶府的一位下人匆匆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又匆匆返回。然后借着夜半的峨眉月色,悄悄潜入了西院中。 此人在陶家已经服侍了近三年,对院中的一切十分熟悉。陶家客人本就不多,如今的厢房中更是只住了一位去而复返的年轻人。 他悄悄来到客房门口,将窗纸刺破之后看向屋内。他已经打听清楚屋中是位修行者,而且正在闭关当中。 屋内的情景也和他预想的一样,屋中人一动不动的端坐在客房中央,眉头微皱的样子,显然是到了修行的紧要时刻。 见到里面的人没有察觉到自己,他从怀中摸出两颗大小不一的圆球,然后又拿出了一个瓷瓶握在手心。再次确认了一遍对方没有动作之后,他小心的将窗户的纸孔撑开几分,然后将手中的三件东西猛地扔了进去。 “啪!” 预想中的几种动静里,只有瓷瓶碎裂的声音传了出来。躲在一旁的他蹑手蹑脚的再次走到窗前,里面的景象被弥漫的迷烟遮盖,他赶紧掏出浸湿的面罩捂住口鼻。等待了片刻之后,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摸索着来到方才屋中人盘坐的地方,可并没有见到本该晕过去的身影。接着他又在房中四处搜索,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察觉到不对劲的他萌生了退意。 可就在他转身之时,一道灰影“嗖”的一声从他眼前划过,吓得他“蹬蹬蹬”退出几步,撞在硬物上才稳住身形。 当他扶着身后的硬物试图起身时,却发现这东西居然还主动将他扶了起来。心中忐忑的他缓缓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一张最不愿看到的脸。 “你是在找我?” 挚启握着两颗圆球在手中把玩,戏谑的看着因腿软再次倒下去的陶家下人。 “你!你!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文,却被房中的迷烟入鼻,“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陶家人来得很快,将晕倒之人抬走,又给挚启换了间屋子之后便退了出去,没有在半夜惊扰客人休息的意思。尽管发生了下人谋害客人之事,挚启也是在第二日清晨才见到一脸不悦的陶源。 “他死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倒也不用过多解释。 “死了?”挚启瞪大了眼睛。 “你这什么眼神,陶家可不会滥用私刑!关在房中还来不及问话,一早去看的时候就死了。” 看得出陶源的郁结除了对下人背叛的不喜之外,还有对其暴毙的愤怒。堂堂建康城两大家族之一,居然生出这等有辱威名之事,着实让他这个家主丢尽了脸。更让他憋闷的是明知对方是谁,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忍着。 “想必你也知道是谁下的手吧?有何打算?”陶源直接将麻烦推给了麻烦的源头。 “既然知道对手是谁,便不着急。师叔先帮我看看这两个东西是什么?” 挚启递过从陶家细作手中得来的圆球,陶源看了一眼之后便有了答案。 “三参道院鼓捣出来的小玩意儿。” “三参道院?”挚启想起了在江州时一同潜入幽炎城的伏游。“那是个什么地方,修行宗门?” “是个前朝遗留的皇家道院而已……”陶源或许是想起了旧事,将许多前朝以及更早的往事都翻了出来。 在南朝数千年的历史中,自修行者诞生并从俗世中脱颖而出之后,就占据了整个南朝的主导地位。 虽然这些修士大多隐于名山大川之中,但也凭借其现身时的翻江倒海之能,引来所有俗世百姓的膜拜,其中也包括大多数站在俗世之巅的帝王。 然而既然被称为九五之尊、天佑之子,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中,总有几位不愿意向修行者们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于是他们四处求索、问道海外,试图建立一种能与修行界相匹敌的势力。 可就在各大宗门嘲笑这些凡人不自量力之时,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千年前一位萧姓帝王,他派遣使者从南海而出,历经十年带回一批自称尊四德、修佛法、登极乐的异域修士。 这些修士初临南朝之时,莫说是普罗百姓,便是翘首以盼的那位萧帝也对他们的讲道十分费解。 可随着时间的推进以及这些修士行而不辍的四处传道,终于慢慢在南朝百姓中植下了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信念之种。 随后的几十年,一座座佛寺在南朝各地拔地而起,占据不少星布在各域的灵山福地。尤其是到了萧帝末年,他以帝王之尊舍身寺庙之时,更是将佛的理念推向了巅峰。 以至于过往的无数年中,修行者们在百姓中映下的高高在上的形象,也逐渐被心中的佛所取代。 道统之争没有对错,王权没有永恒。随着萧帝的离世以及南朝政权更迭,失去了帝王支持的外来修士很快也失去了在百姓中的根基。 修行者的远久印象再次回到他们的脑海,这场辉煌了近百年的美梦急速破灭,随着时间的洪流渐渐消失在记忆中。 如今仅剩的几座佛寺中,也是些潜心向佛不理世间争斗的清修之人罢了。 经历了这场轰轰烈烈的道佛之争后,随后数代的帝王都失去争道之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世的继任者渐渐忘却了曾经的伤痛,又有几个不甘心的胆大之人跳了出来。 三参道院便是两百年前上一任皇朝的君王设立的。 与异域修士建立的佛寺不同,三参道院初创者是一帮与当时的帝王志同道合的读书人。他们既读圣贤书,也修长生道,还会聚在一起鼓捣些修行界不愿意尝试的古怪玩意儿。 虽然初衷是帮助俗世皇权对抗高高在上的修士们,但它本就依托修行者的手段,院中又多是些在旁人看来的酸腐书生,所以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在前朝被灭、新朝迁都临安之后,三参道院虽然扔挂着皇家道院的名头,但其实更像是个修行门派。 不过其历任院长都是读书人,道院招收的门人也必须熟知圣贤之理,院中规矩礼仪又极为严苛。因此在建康城的百姓看来,它只是一个颇有些武力的书院罢了。 至今还有不少父母将读了圣贤书、却求功名而不得的孩子送到道院,甚至还有不少人真的被收了进去,倒也颇有几分传奇性。 “这个道院还真有些意思!”挚启听完陶源的讲述,对三参道院的兴趣更浓了三分。 “杂而不精,所以被大多宗族瞧不起。不过你将来要是登门的话,需得十分小心。他们规矩很多,而且确实有几位修为高深的读书人。” “多谢师叔提醒,昨夜的事晚辈也有了谋算,劳师叔挂心了。” “既然有了主意,那我也不再多言。你如今身上仇怨太多,需得万事小心才好。另外你气息虚浮,似乎是刚突破境界,这几日多多调养吧!” 陶源像一位师门长辈般,将所有的利害关系交代清楚后便转身离去,把决定权交给了挚启自己。同时不忘提醒他陶家的庇护之意,也算是将对这位便宜师侄的呵护做到了极致。 正如陶源所说的那样,挚启刚刚突破了境界,而且就在那位试图偷袭之人靠近的前一刻钟。 在他突破到势境之后,不仅对体内的血脉之力掌控更加随心,对外界力量的感知也强了许多。那位黑夜行者刚进入西院之时,挚启便感受到了他怀中那颗散发着暴乱灵力的灵钢珠。 只是自己刚刚突破尚需稳固境界,对方又是一个凡人,所以他只是将小灰召回到身边便作罢。 然而在他丢出了被小灰接住的两个古怪圆球,又推门进入房中之后,出于谨慎考虑的挚启才不得不起身将了他擒了下来。 如今一切再次归于平静,他也正好将还在伸缩不定的虚脉稳定下来。 将体内的血脉之力包裹着还未完全吸收的虚脉丹药力循环到脏腑之间,数条交织在五脏六腑与主脉间的虚幻通道赫然可见。挚启一边加固它们的同时,一边感受着调动血脉之力的速度。 一念动而风波起,他相信此刻若是手握桃枝汇流一击的话,只需呼吸之间便可蓄势完成,并且对经脉脏腑毫无损伤。同时将各处内腑连城一个整体之后,对于天地大势的冲击也将拥有更强的抵抗力。 此时的挚启,终于可以不依靠那把剑,也能与世间高手切磋一二!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三参道院 三日后的卯初时分,太阳升而未升之际,正是人在一天中最为困倦的时刻。一道身裹素色长袍的身影从陶府侧门一闪而出,朝着建康城西面疾行而去。躲在暗巷阴影中的几人瞬间惊醒,匆匆跟在后面。 几人跟着他离开东城,跨过秦淮河来到了西城。清晨西城中川流不息的人群,好几次险些让他们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继续跟着他出西门之后,只见他登上了一座由巨石垒成的山体,而后一扇稍显破旧的木门下停了下来,门后依稀看见连绵而上的庭院楼宇。 “通知少爷,他到了三参道院。” 一人领命而去,其他几人蹲守在原地也不敢上山。此时站在山上大门前的身影轻叩木门,一位年轻的书童探出头来。 “你找谁?” “劳烦通知贵院伏游道友一声,江州故人来访。” “伏游师叔?稍等。” 不多时,一位身着白衫,眉宇堂堂的年轻男子与书童一起来到了门前。见着眼前的素袍男子,围住他转了两圈之后,见着他身侧的桃枝之后,脸上的谨慎才变换为欣喜。 “挚启道友,当真是你啊!” “伏兄,不过三年不见,怎就不认得了?” “这三年我一直在院中清修,可道友已经在修行界中闯下偌大的名声。刚才童子通报之时,我猜测冼姑娘的可能都比你要大上许多。” “伏兄是想说我惹了天大的麻烦,不敢露面吧?” “道友自谦了,太平州大江畔的喋血风姿,我可是十分后悔没能亲见。走走走,我们进去说。” 伏游满脸笑意的拉着挚启走进了三参道院,临关门之时,挚启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山下跟了他一路的几人,让他们悻悻的将身形埋得更低了。 挚启虽然读过不少书,但并没有进过真正的私塾或者书院。昔日在袁州翰直院外小坐之时,里面的读书人也早已被赶了出去。 如今踏入三参道院,听见郎朗入耳的诵书声时,不禁有种回到儿时书铺的感觉。 从进入道院大门,三进的大院中尽是些面带稚气,如同身处学堂中的少年人。若不是挚启在他们身上都感受到识境的淡淡灵力,恐怕真以为来到一处书院中。 穿过小院行走在林间,读书人渐远,周围浓郁的灵力让挚启精神一振。他抬头看向沿着山体四处散落着的楼阁,这才算是进入了真正是三参道院。 伏游领着他登阶而上,来往的弟子们见着两人大多避让行礼,没有一人上来查问挚启的身份。直到一位眉头紧皱,面色冷峻的中年人从山上走下来,伏游也拉着挚启停在一旁躬身行礼。 “有客来访?”中年男子停在两人身前开口问道。 “回夫子,是一位在游历时结识的朋友。” “君子之交,交心不交面,莫忘了圣贤之理!” “多谢夫子教导,弟子省得。” 中年夫子转身下山,伏游低着身子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缓缓起身,看着一旁讶异的挚启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此后伏游没有在山中多做停留,转了几个弯之后进入一座庭院中。 冬日渐临,正是饮茶的好时节。两人分宾主坐下之后,伏游碾茶烧水,挚启则四处打量着院中布置,倒是没有着急叙旧。 伏游点茶的手艺十分老道,沫饽满溢,茶香扑鼻。两人坐在院中的亭下,一边喝茶一边追忆往事,品评修行界当下,颇有几分煮茶论道的意思。 伏游对挚启在若寒山与太平州的经历十分感兴趣。他身为道院弟子,极少外出规矩又多,一提起挚启那种快意恩仇的江湖事,就表现得极为兴奋。 只是挚启口中的叙述,与修行界的传闻相差甚远。伏游听完,除去痛斥了两句以讹传讹的卑劣行径,整个人看上去反倒更显失落了些。 眼见旧事叙罢,饭时尚早,挚启从怀中掏出两枚圆珠,表明了来意。 “不是伏兄可曾见过这两个物件?” “金刺和灵球,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伏游一眼便认出了这两件东西,并且对于挚启能持有此物,一点也不惊讶。 “三日前我闭关之时,有人持此物欲做偷袭,不过被我擒住了。打听到此物出自三参道院之后,我想起伏兄也是道院中人,所以前来看望的同时,也想问一问三参道院与楼家的关系。” “楼家?你为何还和楼家结了仇怨?”伏游对楼家似乎也十分忌惮。 “此事说来话长!” “不管怎样,与楼家对上了,你还是要多加小心。这东西的确出自道院,不过道院与楼家并没有交情。楼家历来也有不少族人送入院中修道,得几件院中研制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不用与伏兄对上,我就放心了。”作为昔日同生共死的同伴,挚启不想与其对立。“这种东西在三参道院中很多吗?” “自道院建立之初,就致力于研制这种东西,那日我在江州所施展的水系术法,也是事先储藏在晶球中的。” “这种小术法除非出其不意,否则很难对修士造成损伤,为何贵院还潜心研制这么多年?” “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三参道院的演武场在山腰的位置,不过与寻常宗门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相互对战切磋的弟子。而是一个个手持各色晶球,朝着中间的几块晶石不停扔出。轰 隆声此起彼伏,多彩的光芒闪烁不停,将地上的碎石崩得四处乱飞,唯有那几块晶石巍然不动,不见任何缺口。 挚启远远的看着,似乎与昔日衡州城时测试天赋的水晶石有些相似。 伏游与挚启的到来没有对这些人造成任何影响。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晶石上闪动的光芒,或欣喜、或不满的在书册上记载着什么。等到手中的晶球全部扔出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挚启看着几乎被各种色彩淹没的演武场,心中翻起了惊天骇浪。他本以为三参道院不过是闲暇之余秉承了建院的初衷,随意捣鼓出几件小玩意儿唬唬人。 可照着此刻演武场的景象看来,他们是将这些东西当成了毕生事业在深入探索,并且他还远远低估了这些晶球在形成规模后的威力。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读书人的道理 “三参道院到底研制出了多少种术法晶球?” “五行基础术法尽皆成功,至于进阶的术法,成功的不多。”伏游拿出了从挚启手中得来的晶球。“比如这个金刺,便是目前唯一成功的金系进阶术法。” “那这个灵球呢?” “这是才发现的一种特殊灵材,可以短暂存储灵力,虽然不如灵晶稳定,但也有极易激发的特点。院中看中它可以让凡人使用术法的潜力,日后恐怕要大量收集。” “凡人使用术法!” 挚启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了看着身旁的伏游,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听闻三参道院历经新旧两朝,却一直挂着皇家道院的名号。而贵院花费大量灵材研制这些东西却从不外售,难道……?” “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三参道院背后的支持者正是当今天子!” “当朝天子真是一位雄心壮志的帝王啊!” 挚启想起在衡州时,曾在掌管一州兵马的梁家与梁声畅谈。在那时,他便初窥了当今天子收拢出身低微的修行者,编入军伍并提供各种优厚条件的布局。 而后雾隐山重开人秀榜,临安更是传出圣旨,与南朝修行宗门公开争夺榜单上的年轻天才。其许诺的官位之高、权力之大,让不少曾经对俗世不屑一顾的修士们投身军伍。 而如今来到三参道院,他又看到了其资助院中仿制各种与修行者手段相近的器物,甚至要将这种器物武装到凡人手中。 这位身为修行者,在皇位上坐了近百年的帝王,其志向不可谓不大,手段不可谓不狠辣。只是他布局百年所求的东西,是否与挚启多年前猜测的那般,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天子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了,难道修行界各大宗门真的不在意吗?” “在他们看来,他不过是稚子持利器,伤人伤己尚未可知。即便这利器可能锋利到割开他们的皮毛,但持器之人不足虑,就不是什么威胁。” “百年积累若是一朝爆发……,他们是不是太轻敌了些。” “凡人如蝼蚁,这是在屹立南朝之巅的修行者们垒砌了数千年的优越感。他们不会因为其中出现了一只比较大的蝼蚁,便自降身价的出手碾死他。”伏游说这句话时的脸色十分复杂。 “那三参道院究竟是什么立场。既修五行术法,又立根于俗世的读书人中。既是修行道院,却又助天子研制对抗修行界的手段。若将来两方真的无法调和,你们又该站在哪一边呢?” “这……” 挚启曾经问过梁声同样的问题,当时他曾直言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今按伏游的神情来看,恐怕他也不曾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便有我来替你解答吧!” 一道浑厚响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挚启回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色老旧道袍,将道髻扎得十分周正,面上与衣衫都极为整洁的中年男子朝着两人快步走来。临近了,挚启发现除了神情严肃了些,他竟与伏游长得颇为相似。 “父亲!”伏游开口帮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想必这位便是游儿经常提起的那位江州故友,也是最近修行届声名鹊起的血煞杀神吧?” “让前辈见笑了!” “我们上去聊。” 他指了指上面,转身走在前面。伏游与挚启并排落在身后,向他介绍着自己的父亲。 他名为伏俞,是三参道院夫子之一,也是武、术、书三院中术院的院长。别看他中年模样,其实已经二百岁有余。 人生前二百年醉心于读书修行,直到三十年前才有了娶妻生子的念头,因此才有了伏游这个如此年轻的子嗣。 术院就在演武场的正上方的平台上,三人一路越过众多俯身行礼的弟子,来到了一座清幽的小院中。冬日的寒风似乎不曾刮进这个满眼鲜绿的院子里,三人在湖边的凉亭中坐下,伏游碾茶煮水,伏俞则与挚启聊了起来。 “前些日子健康城中乱成一团,也是因为你吧?” “晚辈的仇人属实多了些。”挚启苦笑了一声。 “知道的东西越多,承受的责任就越大,自然就会面临更多的危险。如今你又看到了三参道院的不少隐秘,日后恐怕还要更加艰难。” “这......”挚启只能再次苦笑。 “你身后有不少人看着。既然你被迎入了院中,便不可避免的三参道院的印记,就像你与偌寒涧、伏凌川的纠葛一样。只是他们尚能为你提供些许庇护,可我们道院除非你身在院中可保安宁,否则不仅不能得到丝毫好处,还要面对那些自道院始建便仇视我们的南朝修行宗门。” “前辈究竟何意?”挚启从伏俞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看得出来你也读过书的人,所以我想和你讲讲道理。方才我说你打上三参道院的印记,是想让你认清要面对的敌人,同时也想表明我们在修行界与皇权的争斗中,坚定的站在天子身后。当然,你要是想抽身而出,现在也为时不晚。我们可以配合你演一场戏,撇清与道院的关系。” 伏俞端着茶盏,淡淡的将个中利弊呈现在挚启眼前,说完轻抿一口盏中茶,静静的看着挚启等待他的答案。 “伏兄与晚辈是同历生死的至交,而且晚辈在太平州时,已经将天下宗门得罪了大半,也不在乎再多几个仇家。晚辈不解的是,为何道院会在修行界与天子之间如此坚定的选择后者?” “很简单,因为天子更重视百姓!比起数千年来视凡人如蝼蚁的修士们,天子虽然也是高高在上,但至少还是站在俗世之巅,站在众多同为凡人的文武百官跟前。 一旦他们之间爆发大战,至少同为凡人出身的甲士们会对百姓的性命顾忌三分。而三参道院上下同样出身俗世,秉承先贤之志。张子曾言为生民立命,若是性命都不在了,还如何立命?” 伏俞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辞,让没读过多少圣贤文章的挚启都有些热血沸腾。 “既然心系百姓,为何又要研制凡人可以使用的术法晶珠,将他们置于两方巨轮的倾轧之下?” “若能后世子孙摘去高悬在头顶的俯视者,些许牺牲又算得上什么?南朝气运之争,谁都不能保证活下来,但能为万世开太平,便是我辈读书人无法拒绝的使命!” “前辈可知这场大争之战何时会爆发?” “有一点游儿说的不错,天子在众多修行宗门眼中,也只是一只强大稍许的蝼蚁。尽管他们都知道天子是位修行者,还是位颇有天资的修行者,可他们依旧不屑一顾。这是数千年积累的带来的自信,天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还是会选择继续隐忍。” “在天下大势面前,真是让人心生蜉蝣之于天地的感觉啊!”挚启心生嗟叹,一旁点茶的伏游脸色尴尬。 “无需妄自菲薄。你既有天赋,又有时间,若是天子再隐忍百年,说不得你会成为左右南朝局势的那几人之一。”伏俞十分欣赏的看着挚启。“好了,你们年轻人聊吧。在这里不用担心院外的那些宵小,多住几天便是。” 伏俞将盏中茶饮尽步出院外,一直在旁边不曾开口的伏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瘫坐在长凳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伏兄好像很惧怕伏前辈?” “你没见着他刚才讲道理的模样?天天这样在你耳边如此,你不害怕?”伏游机警的望向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到。 “这个……,好像是有一点。” 第二百四十五章 陆恒 伏游难得有了逃离夫子们讲课的借口,力邀挚启住了下来。可谁知第二天清晨,两人都被伏俞抓到了书院中,让昨日还在窃喜的伏游愤恨不已。 挚启身处其中,阵阵诵书声入耳,倒是弥补了儿时缺失的圣贤文章。 比起修行界的其他宗门,三参道院处处透露着肃穆的氛围,甚至在礼仪与讲道的规矩上执着得有些死板。可与偌寒涧冰冷的静修方式不同,这些满腹经纶理的读书修道之人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有着狂热的激情。 拜访过不少宗门的挚启,头一次见到这种看起来有些矛盾的苦修者,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或许自挚启从无忧山出来的那天起,他便注定没法清闲下来。住进三参道院的第三天,挚启迎来了一位他意想不到的客人——临安禁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陆恒。 而且他并不是知晓了挚启行踪特意而来,只是到此公干无意间听人提起了挚启在院中。 挚启自儿时便对军伍之人没有太好的印象。他本想避而不见,可还没来得及拒绝伏游的提议,一道雄浑的声音伴着沉重的步伐快速接近,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 “挚启兄弟,终于见到你了!” 虽然提前卸了盔甲,但陆恒迎面而来的气势依旧惊人。即便是身为势境修士的挚启与伏游两人,都被他身上的铁血气息冲得皱了皱眉。可陆恒似乎浑然不觉,甚至还与素未蒙面的挚启亲热的打起了招呼。 “这位将军,我们似乎从未见过?” “我们是没见过,不过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对了,我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陆恒。” 挚启虽然是修行者,但站在这个同为修士,且身居四品禁军实职的将领面前,他不得不收起了心中的成见,客套寒暄了几句。 “将军过奖了,我不过一个山野修士,岂敢劳将军记挂。” “兄弟你也别谦虚。你可知我两次受命前往若寒山和无忧城找寻你,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竟然意外在这里相遇了。” “找寻我?”挚启有些意外。 “两年多以前雾隐山初宣人秀榜,天子曾下令招募榜单上的年轻人,当时身处榜末的你可是我们最主要的目标。”陆恒憨笑了两声。 “可惜那时候我没找到你,之后你在若寒山下与太平州江畔声名鹊起,如今雾隐山都不知该将你排在榜单的什么位置,我们也就熄了继续招募你的念头。” “那将军这次见我是?” “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见识见识你这位凶名赫赫的血煞杀神!” “陆将军才是杀伐之人,莫要取笑于我。” “哈哈哈,好!既然都有些凶名,正好我也会在院中逗留几日,我们可要多亲近亲近。” 陆恒干脆的起身离去,挚启也松了口气,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中。可当每日读书修行之外,陆恒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伏游的小院中时,挚启才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挚启硬着头皮应付了三日,直到听到他明日将下山回转临安的消息时,才真正的松开了紧绷的精神。然而陆恒临行的一句话,却让他险些将端着的茶盏扔了出去。 “明日启程,我们将首先前往宁国府,不知两位兄弟可愿随行游历一番?” “陆将军当真可以让我们随行?” 伏游满脸希冀的看着陆恒,自几年前往西游历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心中便一直向往着再次外出。可道院的规矩和伏俞的威严时刻都在头顶悬着,将他萌发的悸动压得不敢冒头。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断然没有不抓住的理由。只是兴奋之余,却注意到挚启脸上的为难。 “将军有公务在身,恐怕不好因为我们耽误了行程吧?”挚启身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卷入新的麻烦中。 “你们都是修行者,脚程比我们快多了,耽误不了正事。” “可我树敌颇多,若是因为寻仇之人误了将军手下兵士的性命,岂不成了罪人?” “我奉皇命出京公干,沿途有各地厢军护送,谁敢轻易招惹。就算是那些自诩仙人的宗门修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袭击官军!哪怕真有不怕死的出手,我们殿前司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陆恒十分自信的拍着胸脯。 “可是……” “挚启兄弟,你就不要再犹豫了,且随我们去见识一番南朝的大好风光。若是你中途觉得无趣,大可以与护送的厢军同路返回建康,来回都不会有危险。” “是啊,陆将军的安排可谓妥帖至极了!” 陆恒的盛情与伏游心向自由的劝说,再加上挚启心中也有暂避楼家锋芒的意思,最终三人达成了共识。 第二日清晨,经历了伏俞一晚上礼法熏陶的伏游,睡眼惺忪的脸上依旧兴奋难掩。故作不舍的与诸位院中夫子告别之后,融入了一行数百人的军伍之中。 临行前伏俞看着挚启欲言又止,挚启默默在一旁等待着,可最终他一言不发转身上山,挚启也只得揣着这份疑惑走出了道院。 出了院门挚启才发现,道院中站着的四百余人只是陆恒带领的禁军。院外近千厢军护卫着近百辆镶着高大轮毂的马车,才是这次宁国府之行的最重要的东西。 这些车轮不仅高大,还无一例外的裹着毛皮。从三参道院出发又保护的如此小心,其中是什么货物便不必赘述了。 辰初时分,整肃完毕的军队在陆恒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向山下行去。踏马声与车轮声响彻石山,引起许多路人与游客的注意,其中还有不少潜藏在暗处的叵测之人。 他们见着挚启骑在马背上立于军伍队列的最前方,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很有默契的消失在山脚的丛林中。 挚启的马术向来不好。曾经在隆兴府与江州时经过叶彤的百般折磨,让他在马术上有了几分自信。可如今立于常年与马相伴的禁军将领身侧,他才知道自己在骑马这件事上终究是少了几分天赋。 好在此次行军的目的只是护送货物,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若是真的军阵冲锋,他恐怕一拍马背就会摔落下来。 出于对修行者贪欲的了解,出发的前几天挚启十分谨慎,不时的会感知四周的灵力波动,判断是不是有人大胆到连禁军的队伍都不放在眼里。 他明白自己身上的秘密对于各大宗门来说意味着什么,且不说他身上现在不知有多少知晓的五行令牌,便是他曾经在无忧殿的兽神阵呆了近半年的经历,便足以让一个月前铩羽而归的修士们疯狂。 冗长的队伍穿行在南朝冬日的官道上。除了开始几日的好天气,这几日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恐怕这一年的初雪即将到来。 比起初见时伏游的沉稳,这次下山游历的他明显跳脱了许多,像极了一只离开樊笼的鸟雀。只是比起挚启见过的其他游历中的修士,还是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拘束感。 第二百四十六章 雪中驿站 陆恒这些日子除了身为指挥使的职责之外,最多的便是在休憩时与挚启二人闲聊,而他聊得最多的是挚启。作为两次受命寻觅他之人,陆恒将挚启的身世来历调查得十分仔细。 除了一些只有自己和少数人知道的隐秘之事,无论俗世还是修行路上的恩怨,他都一一记在了脑中。陆恒还试图用自己的坎坷经历与之共情,可挚启只感受到被人窥视的不安。 这一日又到了一处驿站,军士们忙着扎营安顿货物,伏游在周围欣赏景色。陆恒和挚启坐在驿站的天井中,又聊起了挚启与修行界的仇怨。 “你虽然与几大宗门有些渊源,但毕竟不是其门人。你杀了那么多修士,如今他们的师长弟子忙于搜集五行令牌无暇顾及于你,可总有一天会出现在你面前,可有打算?” “勤修苦练,尽量在他们找到我之前,变得比他们更强!” “他们不会给你这么多时间的。便没想过加入宗门、求个靠山?” “为何陆将军如此执着于招募我?”挚启听出了陆恒话中的意思。 “初时只是皇命,而且你当时身居人秀榜末,理当是最好的突破口。如今你名传南朝,又无背景,算得上是天下年轻散修的代表人物。若是你肯入军伍,再加上圣旨的招募令,必然会引得一大批年轻修士来投。”陆恒眼中透露出与道院弟子一般的狂热。 “你会告诉他们将来要与修行界为敌吗?” “原来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语中讶然,陆恒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可就算不加入军籍,以他们低微的出身,又何尝不是与那些出身显赫的宗门弟子为敌呢?况且军中灵物资源不缺,修行术法任取,地方还会照顾其家人。如此优渥的条件,难道不比挣扎在修行界底层更体面些?” “偌大的修行界,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得道?这些身处低位的修士们在意的就是修行者的身份,可以躺在数千年垒起的高台上,俯视下方如同蝼蚁的凡人。如今你让他们混迹于俗世之中,成为自己昔日视若蜉蝣般的存在,便是最大的不体面!” “我虽然是个修行者,但长在军伍中,无法感同身受。难道修行者的身份真的那么重要?” “在江州时,我曾遇到一位同样出身军伍的低阶修行者。他告诉我,这世间最大的不公便是我们与凡人之间与生俱来的仙凡之别。” “那你呢,也在乎这种不知所谓的优越感?”陆恒无法理解,他的目的依旧在挚启身上。 “我只想好好活着,并不在乎这些。可是我有太多蝇营狗苟之事缠身,实在无力参与到天子的这场大计之中。”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可若是有一天你被逼到无路可退时,临安永远会为你留一条后路。” 或许是见到远处的伏游渐渐走近,陆恒没有继续劝说。伏游走进来说了不少周边的见闻,两人十分默契的都没有提起方才的谈话。 临近离开建康府的时候,积蓄多日的初雪终于如愿飘了下来。一夜的时间,整个驿站便与官道和尚存些许鲜绿的树林连成了一片雪白。 陆恒原本打算休整一日,等雪停了继续赶路。谁知雪越下越大,三日如浮云碎落般的大雪过后,厚厚的积雪已经看不到官道的痕迹。而一行千人与辎重无法赶路,不得已被困在了这座临近府界的小驿站中。 三人每日坐在驿站中,赏门前雪,饮军中烈酒,虽然被困倒也惬意。尤其是已经几百年没有见过雪的小灰,整个身子往雪地里一钻,玩得不亦乐乎。 第四日的清晨,三人如往常一般早早的起来,看着依然在空中飞舞着的雪花,相对无言的坐在了廊道上。正当他们取出酒食准备赏雪之时,驿站门外突然传来几道马踏深雪的“咯吱”声。 驿站大门被猛地推开,寒风卷着飘雪灌入院中。几位负责守卫的禁军握住兵刃霍然起身,四道裹着风雪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前。 “大雪天可真不是赶路的好时节!”四人一边拍着身上的积雪,一边埋怨道,似乎没有注意到身旁闪烁着寒光的兵刃。 “前路难行,不如坐下来喝杯酒。” 陆恒挥手屏退试图拦截的军士们,和颜悦色的举起酒杯对着他们示意。四人也不客套,径直走到刚坐下的三人身边,原本宽敞的廊道立马显得拥挤起来。 “叨扰了,我等非官身,本不该进入驿站的。无奈雪实在太大了些,还请这位将军包涵。” 为首的是一位比伏游稍长几岁的年轻男子,苍白的面色上隐藏着一抹阴鸷。尤其是目光扫过端着酒杯的挚启时,身前的双手忍不住紧握起来。 四人没有刻意收敛身上的灵力波动,陆恒也没有点破,拿起酒壶给他们斟满酒杯。 “军中之物,粗鄙了些,且暖暖身子。” “好烈酒!” 四人一饮而尽,脸色齐齐闪过一阵红晕。修行者平日里喝得都是仙酿珍馐,除了蕴涵些许灵力,并没有多少滋味,何时饮过这种火辣辣的猛物。 挚启看着他们难受却又佯装豪气的模样,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酒时也是这般景象,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这位朋友可是在取笑我等?”为首的男子面色不善。 “误会了,只是想起了些许往事。” 挚启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对于他的刻意刁难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大雪未停,他们说不得还得在这个屋檐下同住几日。对方见他退缩,也没有多说什么,握着酒杯没有继续喝下去。 雪越下越大,七人围坐在桌旁,端着酒杯一言不发,默默的看着雪落在才清扫过的天井中。 不多时,门外踏雪声再次响起,还伴着几道马儿是嘶鸣之声,然后本就不结实的驿站大门再次被推开,三道年轻的身影走了进来。 护卫者们握住了兵器但没有起身,三人径直走到廊道上坐在七人不远处。陆恒将剩下一半的酒壶扔给三人,又从身旁拿出一个满的放在桌上。十人同坐在廊道上,整个驿站都显得拥挤了不少。 十人共饮了一杯,第二批的领头者是肤色黝黑的魁梧男子,虽然不如陆恒那样看上去孔武有力,但比起余下的几位要高大许多。 挚启注意到两批人似乎并不相识,可目光看向他时,眼中都蕴涵着淡淡的敌意。 第二百四十七章 喝酒打架好时节 这一年的初雪注定会被百姓铭记,而建康府边界的这个小驿站也注定不会平静。在第二批人进入驿站不久,第三批人又推开了大门。 这次护卫们甚至都不曾侧目,他们依旧来到廊道上喝着陆恒的烈酒,看着挚启面色不善。唯一的区别便是,这次领头的是一位白衣女子。 挚启也逐渐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冒着大雪天赶路,不是赶着杀人,便是着急送死。挚启不希望他们是前者,但想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人赶来。 也许是外面的雪实在太大了些,十余人等了好久依然不见后来者。就在他们喝完了第四壶酒,陆恒吩咐人去营地中取酒时,一位脸上印着一道狰狞伤疤的中年男子独自走进大门。他接过一个随从刚拿过来的酒壶,坐在角落默默喝了起来。 冬天的雪日,天黑的极早。眼见着只是喝了几壶酒的工夫,拥挤的小院竟然渐渐暗了下来。 四批人虽然互不相识,但似乎都觉得天黑了不是好时候,相互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第一批为首的苍白男子率先开了口。 “整日饮酒太无趣了些,左右无事,不如找点乐子助兴?” “是该找找乐子!”魁梧男子出声附和。 “兄台有何建议?” 场中唯一的女子也来了兴致,唯有蜷坐在角落的疤面男子喝着酒一言不发。挚启三人也沉默不语,静静等待着他们的下文。 “大家都是修行中人,这大雪天也没有旁的消遣,不如互相切磋切磋如何?” “可!” “正好暖暖身子!” 三人仿佛商量好一般,齐声答应的同时,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挚启。陆恒身为武将不会下场与修行者相斗,伏游作为读书人尊崇止戈,不会在无谓的争斗中出手。 这几批后来者似乎也没有相互比斗的意思,一群人中唯一能出手的便只有挚启了。 “倒也是个消遣的法子。” 横竖躲不过,有些醉意的挚启起身来到天井,笑着看向三位年轻男女。雪花轻轻落在他身上,在烈酒余劲之下蒸腾起阵阵水雾。 “谁愿雪夜共舞?”氤氲之下,挚启醉态显露。 “我来!” 作为提议者的苍白男子将酒杯重重放在石桌上,飞身而起轻轻落在挚启对面,却不曾在已经积起一层玉絮的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初露锋芒的他没有多言,双手将坠落成帘的雪花轻轻掀开,整个人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水修?” 曾经在衡州城苏家见识过化水术的挚启,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诡异莫测的术法。不过与吴绪身化流水潺潺有声相比,苍白男子这手隐于雪中的手段明显高明了许多。 挚启目光扫过周身的每一片雪花,可感受不到丝毫的异常波动。和刚进门时毫不遮掩的灵力外溢相比,此时他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除非主动显露身形,否则恐怕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高手啊!” 挚启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句,体内的气血之力在酒劲的加持下不停鼓荡,将周身寸许的雪花全部融为水雾的同时,浑然一体的畅快感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 “嗝……” 酒劲上涌,挚启打了个酒嗝,口中喷出火辣辣的气息吹散了身前半尺的落雪。气血通过体内虚脉再次鼓荡,强大的血脉之力透出体外,这次消失的是前后两寸有余的飞雪。 院中两个各施其法,将天井中的雪花激荡得四处飞舞。有几片飘入廊道,落入旁观者的酒杯中,突来的寒意将烈酒的辛辣味道冲淡了稍许,可他们脸上原本漠然的神色却凝重了许多。 天井正中的水雾越来越重,已经看不清被围在其中的挚启的身形。越来越多的飞雪被这团水雾卷入其中,在方才全部归于皑皑白雪的驿站中占了一块很大地盘。 可在空间不断被挤压的劣势下,苍白男子依旧如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藏匿在夜色中等待发出致命一击。 “噗!” 一片鲜亮异常的雪花打在笼罩了半个庭院的水雾上,可是与其他汇流成水的飘雪不同,它径直穿过迷雾进入水雾中间,不过片刻便出现在挚启身前。 “哼!” 一道身影突现,一只苍白的手掌拍出,还有一声满是不屑的冷哼。带着劲风的手掌将水雾拍出一片空当,来到挚启后背时,他似乎还不曾从醉酒中回过神来。 旁观者凝重的脸色复回漠然,将手中融了雪花的酒杯饮尽,唯有伏游焦急得有些坐立不安。透过水雾的短暂空当,他们看到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冷笑。 “嗯哼!” 沉闷的声音从重新聚拢的水雾后响起,魁梧男子与白衣女子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举起酒杯对饮了一杯,伏游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可角落的中年男子与陆恒依旧淡淡的斟酒、饮酒,不为其中的变化所动。 突来的一阵劲风自内而外将迷雾吹散,将天井的积雪掀起大半之后,露出了两道呆立不动的身影。挚启侧着身子,右手双指并剑伸在身前,脸上依旧酡红。 对面原本苍白的男子面色扭曲,额头上渗出密密一层细汗,手掌直直的竖在胸前,手心中央停着的正是挚启如短剑般的手指。 “嗯?” 魁梧男子与白衣女子握着的酒杯悬在空中,十分意外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实在想象不到醉眼朦胧的挚启,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抵住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掌。而且从苍白男子的脸色和通红的手心看来,仓促的挚启还在回应对方的蓄势一击时占尽了优势。 “奸诈小人,清醒如常却故作醉态!”苍白男子强忍着手心的刺痛出言讥讽。 “变雪花这招的确漂亮,还很应景。” 挚启将剑指收回,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可落在对方耳中却成了嘲笑,握着受伤的手掌怨毒的看着他。 “别得意的太早!” 苍白男子一声怒吼,双脚重重踩在地面上,将远处的积雪重新扬起,然后整个人冲进扬起飞雪中消失不见。空中的雪花再次落下,却在由上而下的尘雪引领下,化作一条雪龙呼啸而至。 狰狞的龙头上显露出男子苍白而恨恨的面孔,仿佛要将挚启彻底掩埋在这片雪白中。 “嗡!” 挚启体内气血通过虚脉汇聚,飞快的流动发出清澈的轰鸣声。面对依旧从背后袭来的雪龙,他转身、并指、刺出。指尖透着一点红芒与卷龙般的巨大白影碰撞在一起。 “嘭!” 挚启笔直的身躯岿然不动,体内激荡的气血发出哗啦啦流水般声响。携滔天绝世而来的雪龙在男子的面孔现而复隐之后,“轰隆”一声化作漫天飞雪,簌簌的散落在挚启身侧。 随后一个狼狈的身影从雪中摔落,伏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看向挚启的眼神更加阴狠了几分。 他不服输的还要起身,挚启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出手。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天井,将受伤男子扔向廊道,轻飘飘的落在了几位随行者手中,然后摩拳擦掌的看着挚启。 “我来会会你!”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各展手段 不等挚启做出反应,魁梧男子脚踩雪地,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起来。挚启跟着晃动的地面左右摇摆,好像随时都会摔飞出去。可廊道上的众人依旧安静的喝着酒,连杯中的烈酒都没有丝毫波动。 “好手段!”巧妙且控制的极好的土系术法,让挚启由衷的赞叹。 魁梧男子再次踩下双脚,摇晃的地面停止抖动。挚启在稳住身形的同时,只觉得脚下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定在了原地,而四周的地面在方才的晃动下化作万千土刺浮空,凌厉的尖刺配上落下的雪花,朝着他发出摄人的寒意。 “去!” 随着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满院的土刺好似收到指令一般纷纷启动,冲着被围在中间的挚启直刺而去。 密不透风的尖刺先后而至,宛如万千碎片楔成了一道石柱。若是被它们刺中,这道石柱大概就是他体型的样子。 见识了挚启与苍白男子一战之后,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伏游也算对挚启此时的实力有了些许认知。此时见着他随时都会被扎成刺猬的境况,不仅没有丝毫焦急,还一脸轻松的与陆恒喝起了酒。 “这家伙这几年进步得太快了。” “都是在生死之间成长起来的。不过比起坊间传闻,少了几分杀气。” “将军是觉得他应该更狠辣些?” “我执着于将他拉入军中,除了他的天赋与实力之外,更看重的是他杀伐果断的个性。” “只是修士之间的切磋而已,何必伤人性命。”伏游始终不忘仁心。 “呵呵,不过是顾忌我们这些天子亲兵,找了个切磋的借口而已。你看他们出手便是雷霆之势,没有丝毫切磋时的相互试探。 我相信若没有我们,此刻他们恐怕已经一拥而上了。” “将军可是看出了他们的来历?” “如此年轻的势境修士,除了少数向挚启兄弟这样的怪才,应当都是大宗门的精英。他这些年得罪的宗门实在太多,若是我们再停留几日,怕是闻讯而来的挑战者连这个小院都装不下。不过这些大宗门出身之人都会顾及人前的名声,所以找了个挑战的借口,车轮战已经是他们无耻的极限了。我最担心的是墙角那个默默喝酒的家伙。” “他?” “是啊,进来之后一言不发,甚至对场中的战斗也充耳不闻。这样的人若不是嗜酒的醉汉,便是动若雷霆的杀伐之人!” 伏游循着陆恒的目光看向角落的疤面男子,他果然如陆恒所言对周遭的动静漠不关心,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军中烈酒。 若不是他在大雪封路的天气里毫发无损的来到了驿站,伏游还真以为他是个嗜酒如命的颓废之人。 “咚!” 一声巨大的轰鸣将伏游的目光拉回天井中,挚启终于掏出了腰间的桃枝。只见他举起桃枝在头顶旋转不停,四周袭来的土刺打在上面“嘭嘭”的撞击声,随后化作尘土重新散落在脚下。 源源不绝的尖刺让挚启有些不耐烦,他将旋转的桃枝猛地朝一个方向扫过,前方的土刺随着方才的轰鸣声纷纷坠下,露出了一片极大的空隙。 挚启重跺一脚摆脱束缚闪身而出,余下的土刺去势不减,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楔成一根少了一面的石柱。 “兄台术法精深,令人佩服!” “还不是被你轻松摆脱了!算了算了,连这招都伤不到你,我还是去喝酒吧,省得再打下去场面太难看。” 魁梧男子也不拖沓,一招失利便直接退场认输,话语间还不忘讽刺两句伤重而归的苍白男子,倒也是个洒脱之人。 他回到案边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举着空酒壶冲陆恒不停摇动示意,直到陆恒挥手让护卫取酒才憨笑一声坐了下来。 当白衣女子站到挚启对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雪在刚才被搅乱的地面上又重新盖了一层,和她身上的衣服连成一片,让她宛如雪中精灵。 车轮战无论是在俗世武者还是修行者之间,都是切磋的大忌。只是挚启隐隐猜出了他们的来意,况且虽然连战两人,但细细算来一共就出了三招,倒也算不上趁人之危。可对面的女子似乎十分在意这点,站在天井中任由雪落在衣衫上,迟迟没有动手。 “你大可不必等的。” “有些规矩值得尊重。”女子开口,银牙胜雪。 “即便因此失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只要不至于丢了性命,日后总有机会拿回来。不过你如今被困雪中依然有这么多人找上门,不知道过了今日,以后还能不能见着活着的你。” “那为了日后活着相见,姑娘可得手下留情。” “呵!油嘴滑舌的样子,可与传闻不太像!” “传闻终归只是传闻。” “今日所见,的确与传闻差出许多。不过既然来了,总要过上两招才不枉这一趟雪天疾行。出手吧!” 白衣女子说话间,一道寒芒在夜色的映衬下从雪中闪过,呼吸间便来到了挚启跟前。挚启只觉得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感传来,然后便是一柄银色长剑划破夜空而来。 “金修!” 挚启见过的金修不多,但自从上次在秦淮河畔被楼家的金修所伤之后,一直便对这些锋芒无匹的修士十分忌惮。如今熟悉的穿透感再次袭来,他万分谨慎的将桃枝递出,将银剑挡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铛!” 两兵相接,挚启忌惮的锋芒并没有透过手中桃枝传递过来。反倒是看似疾猛的银剑在这一击之下倒卷而回,再次隐入了对方的白衣之下。出人意料的一招,竟然并没有包含多少威能。 “好好活着,等我日后赢回来!” 说罢和刚才的魁梧男子一般回到了廊道中,留下满心疑惑的挚启独自淋着雪。他不知道三人的身份,也不知道究竟与他们是何仇怨。可一众人冒着大雪而来,不该如此草草收场才对。 想到这群外来者中还有一人没有出手,他的目光转向驿站的角落,其他人的目光也随之看到了那个独自狂饮的男子。 黑夜将他的身形遮去了大半,除了握着酒壶一倒一饮的动作,只有脸上的那道疤痕在雪地的映照下分外引人注目。 就这样喝了良久,直到手中酒壶空空,抬头要酒之时,才发现驿站中已经安静下来,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酒,没了。”嘶哑的声音有些刺耳,听着不太舒服。 “前辈到此只是喝酒?”挚启看不透他的修为,但绝不会将他当成一个凡人。 “还有些事要办,只是此处不合适,便只能喝酒。” 见着对方没有出手的意思,挚启也索性回到桌旁,痛饮了一杯烈酒驱散寒意之后,坐下来静静的看着雪。 陆恒十分大方的给每一桌又送出两壶酒,几波各怀心思的外来者端坐在廊道中,与被困于此的挚启三人一同坐在夜色下,欣赏这场不知何时会停下的大雪。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雪天是非多 众人雪夜狂醉,杯盏狼藉冲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第二日酒醒之时,雪竟然停了!在雪地中窝了四日的兵士们拍了拍身上的残雪,啐声骂了两句该死的天气之后,收拾营帐准备重新启程。 近千军士同时动作,将整片蓬松的素衣踩得结实了开始整顿车马,沉寂的驿站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大军启程继续南下的时候,三位年轻人领着的队伍也起身告辞。尽管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思来此,最终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但和挚启这个如今颇有些名气的年轻修士打了一场,喝了一夜烈酒,还看了一场别有滋味的夜雪,也算是不虚此行。 三人不约而同的想约个时间再战一场,被挚启以前路未卜的理由拒绝了。他们也并不丧气,以挚启如今的名声和修行界对无忧殿的热情,只要他没死,一定可以再次相遇。 三批人马在官道上同时出发,在不远的岔路口分作三个方向消失在挚启的视线中。如今还不曾离开的,便只有那位至今狂饮不休的疤面男子。 “我们由此南行前往宁国府,前辈同路否?” “只管上路,不用管我。” 陆恒整顿队伍启程南行之时,他依旧在驿站中喝着酒。这处驿站已经距建康府与宁国府交界处不远,前行二十余里将抵达宁国府的第一座驿站。 队伍会在那里休整一晚,两府厢军在那里完成守卫与货物的交接,挚启与伏游二人也将决定随军返回还是继续前行。 “知道他的来路吗?”伏游回头看着吊在队伍最后面的疤面男子,对着挚启问道。 “不知道,不过能如此费心费力的仇人,我也没有几个,最近的便是楼家。” “你觉得是楼家的?” “说不准,不过有陆将军领着禁军在此,他不敢动手。” “若是我们一路跟着将军前往临安,他便一直跟着不成?” “要不你去和他讲讲道理,劝他迷途知返?”挚启咧了咧嘴。 “我要是壶酒,或许还能让他听进去几句。” “哈哈哈,比起伏前辈,你的道理可是差了许多!” 大雪初歇,正是路最难走的时候。可既然入了冬,后面说不得还有更难走的时候。再加上陆恒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军士们只得用双脚夯实了雪道,让后面的车马顺利前行。 这条横跨两府、平日里极为热闹的官道上,如今也只有绵延的官军缓慢前行着。 队伍走得很慢,距离宁国府界仅仅十余里的路程,足足走了近三个时辰。中间还经历了马车陷雪、货物翻落等意外之事,好在除了短暂的停顿休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 当宁国府厢军的接引之人出现在队伍前方时,所有属于建康府的军士都长舒了一口气。 简单与陆恒寒暄了几句,这位看起来在宁国府厢军中颇有些地位的男子领路在大队前方,朝着接引的厢军驻地行去。在两人的交谈间,似乎这条官道隶属宁国府的地界似乎不太平静,陆恒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方见主事者不太上心,便没有再多说。 也许是知道马上就可以返程回家,一直拖住队伍后退的运输队伍突然加快了速度。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工夫,那座应该在十里外的接引驿站竟然已经遥遥在望了。 自从进入宁国府后,陆恒一路脸色凝重,不时还停下来查看马下的官道,似乎对这条路有什么不解之处。 “你在驿站附近驻扎多久了?”陆恒对着接引的将领问了起来。 “自接到建康府的护送调令后,我们便从府城出发,历经半月抵达此处,已经驻扎近十天。” “可有什么异常的队伍出现在驿站附近?” “初到之时大多是来往的行商,可从大概七日前起,陆续有大批身手不凡的人马经此地前往建平县。” “官道上的大雪也是被他们踏平的?” “正是,而且自从下雪之后,路过的人越发多了。” “这得多少人,才能将下了四天的雪给踩实了?”陆恒看着脚下的官道,望了望身后绵延的队伍。“可知他们为何朝着建平县聚集?” “末将不知。他们大多倨傲,而且靠近之时让人有种莫名的压力,末将没敢多问。” “修行者?”陆恒沉吟了片刻。“这么多修行者朝一个小县城汇去,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队伍来到这座同样淋了四天雪的驿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是与建康府银装素裹的境况相比,这场大雪似乎不怎么留恋宁国府的景色。 这才停了一天的工夫,驿站周围竟然看不到多少积雪,不知是踩踏之人太多,还是这位将领为了讨好隶属殿前司的陆恒。 两府厢军忙着扎营、交接,作为主角的禁军倒是没多少活计。陆恒照常领着挚启与伏游进入驿站,安顿片刻之后在小院中坐了下来。 当天色全黑的时候,跟在他们后面的疤面男子也走进了驿站大门。驿站的驿丞起初还想阻拦,却被陆恒挥手放了进去,还不忘送了他一壶酒。 “明日建康府的军士即将返程,你二人可想好了去留?”看着驿站外依旧忙碌的身影,陆恒问起了两人的打算。 “方才我听陆将军与另一位将军交谈,可是附近出了什么事?”挚启没有回答,倒是向陆恒打听起消息来。 “你耳力倒是不错。离这里不远的建平县有大量修行者聚集,不知所为何事。” “修行者聚集?” 挚启与伏游不约而同的望向彼此,而后又看向角落里喝酒的疤面男子,揣摩着各自的打算。屋外军士的喧闹接近尾声,屋内四人各自喝着烈酒取暖,冬夜的寂静让人平添三分醉意。 “嗒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色的宁静,紧接着又是几道响亮的马嘶声传来。守夜的驿丞还来不及起身查看,驿站的大门便“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将院中饮酒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 “这雪下得真晦气,若不是大雪封路,我们早就到建平县城了,哪用在这小驿站过夜。” 第二百五十章 五行令牌的消息 进门的有五人,开口抱怨的是一位披着裘袍的年轻男子,也是五人中的为首者。看着其他四人唯唯诺诺的样子,显然是一位颇有些身份的宗族公子。 见到院中居然有人在夜色中喝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径直走向挚启三人。 “几位,此处是军驿,不方便招待旁人,还请……” 驿丞虽然不知道陆恒的身份,但见着一位厢军部头都对他恭敬不已,不禁生出了表现一番的念头。可他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头顶,令他忍不住向下跪去。 “无妨,放他们进来吧!” 陆恒突然开口,驿丞感到头上的压力一松,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喘息了片刻之后灰溜溜的逃了出去。裘袍男子没有搭理他,倒是深深的看了陆恒一眼,收敛了几分脸上的傲色之后,继续朝他们走去。 “这驿站虽然不大,但若是将就一晚倒也凑活,几位随意便是。” “没想到将军不止修为精深,竟还如此大度,倒是我们几个孟浪了!”裘袍男子抖袍拱手一副江湖做派,只是动作略显生涩。 “年轻人本该如此。来,也尝尝这酒,正好暖暖身子。” 陆恒将酒壶扔出,几个年轻人也不扭捏,就着酒壶便猛灌了几口。可还没等他们回味一二,火辣的烈酒让他们涨红了脸,然后俯着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哈哈哈,这样才更像年轻人!” 陆恒放声大笑,挚启与伏游想起刚入口这军中酒的模样,也忍不住莞尔。几人咳了一阵之后听到三人的笑声不禁有些羞恼,尤其是为首的裘袍男子,才稍稍平复了脸色,又不甘心的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豪气!” 对方舍命相搏,挚启三人也不吝啬赞词。其他人见领头者如此,也拿来酒杯相互对饮,不过两壶酒的工夫,一众人便熟络了起来。 除却陆恒年纪稍长又身居高位,其他这些年纪相仿之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凭着比他们更早接触杯中之物的优势,挚启从他们饱含醉意的话语中知道了他们的来历,以及赶往建平县的目的。 这位裘袍男子名为施逸,是一个出身宁国府南端中型宗门的长老之子,年不过四十便突破到势境,在这没有大型宗门的一府之地倒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天才。 不过也因为其天才之名,门中将他当做宗派未来的希望,除了修炼之外,极少让其参与门中事物。因此他空有天才之名,却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时常独自对墙嗟叹,也养成了其孤傲的个性。 半月前无意间从长老们的谈话中得知了建平县将有大事发生,他们也一如既往的没有带上施逸的打算。于是他便趁着长辈们外出的工夫,也带着几位好事的师弟跟在后面下了山。 五人从宁国府南端启程,一路快马加鞭疾行而来,可就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却下起了了大雪。 漫天雪花堆成的积雪将原本两天的路程生生变成了五天,最终在入夜之时赶到了这座本不在他们计划中的驿站。 不过在沿途耽误的时日中,他们也从不少与他们目的相同的修行者口中打听到了此事的原委。此次建平县云集周边数府的宗门修士,并还有不少外郡修行者陆续赶来,皆是因为城中出现了五行令牌的消息! “五行令牌!” 听到这个消息挚启先是一惊,而后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指上的五行戒,他的戒指中就躺着一枚土行令牌! 可惜施逸听到的消息并不真切,只知道有人曾在建平县城绘声绘色的描述金行令牌的模样,其中真假几何便不得而知。 至于真正的金行令牌是否在城中,又是否落入了他人手中,这也是施逸一路在追问的消息。 五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个大概,然后便在酒意与夜色的撩拨下沉沉睡去。挚启与伏游聚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举起酒盏敬了陆恒一杯。 杯中酒尽,两人又不约而同的看了角落的疤面男子一眼,对着彼此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施逸从宿醉的头疼欲裂中醒来时,院中已经没了挚启三人的身影。见着天色已经大亮,他慌忙叫醒四位师弟,然后略带鄙夷的看了看角落里还醉着的男子,起身朝着驿站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准备伸手拉开大门之时,正好撞上了推门而入的挚启与伏游二人。施逸先是越过两人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驿站外,然后突然哂笑起来。 “那位将军走了?”施逸向外张望着,似乎十分在乎陆恒的去留。 “走了,有皇命在身,耽搁不得。” “那你们?” “我们想跟着你,也去建平县城凑凑热闹!” “那敢情好,我们师兄弟五人正愁实力单薄了些呢!”施逸除了一身傲气,倒也没什么心机。“对了,那酒可曾留了些?” “放心,少不了你的!”见着他意犹未尽的模样,挚启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还等什么,出发!” 七人骑马缓行,后面还远远吊着一位步行的男子,倒也是雪地上一道罕见的风景。施逸不止一次问过身后始终不曾被落下的男子身份,可挚启与伏游也是一知半解。瞧其模样不似好惹之人,几人只能小心谨慎的加快了速度。 虽然他们都不认路,但有先行者在雪地上的马蹄印引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同道中人,倒是不用担心失了方向。期间挚启二人介绍了自己身份,伏游身份不用隐藏,挚启却用起了温岐的化名。 好在丹城中的消息被无忧殿与五行令牌的火热压了下去,温岐这个丹会魁首的身份似乎还不曾为世人熟知。挚启将修行界流传的关于自己的特征尽数收敛,再将发髻挽成书生模样,心安理得的成了三参道院的弟子。 一路踏雪,一路欢声笑语,挚启终于有机会安静的欣赏这场雪景。 第二百五十一章 寻宝建平县 建平县地处两郡四府交界之地,是个行商往来极为频繁的地方。因此城中大小不一的众多客栈酒楼,大多时候也都是住满了途径的商人们。 如今正值寒冬,又才下了几天大雪,正是一年中客人最少、生意最差的时节。许多平日里忙碌不休的店家,都会选择在这段时间歇业,也算是给自己忙碌的一年休个长假。 可不知什么原因,从下雪的前几天起,城中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很多外乡人。这些人大多是成群骑马而来,也不见携带什么货物,而且每个人都气势不凡,与平日里来往的行商们大不相同。 等到了大雪的那几天,城中聚集的外乡人越来越多,几乎将以往本该在冬日生意惨淡的客栈酒楼住满了,让城中原本为冬日发愁的掌柜们都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外来者虽然不是商人,但每日都会在城中转个不停,不时还会停下来问路打听消息,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好在这些人大多亲和,同百姓打听城中轶事时,偶尔还会递上两枚铁钱,除了言语间倨傲了些,倒也没有在城中引起什么乱子。 这一日晡食时分,已经热闹异常的建平县城又迎来了一批新客人。一行七人由一位年岁稍长的青年男子领着,在城中众多客栈进出了无数次之后,终于停在了一个位置偏僻的破旧小客栈跟前。有城中好事的百姓还发现,七人身后还有一位步行者,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这客栈也太破了点!” 自进城开始,被不知道多少家客栈告知客满之后,施逸就一直嘟囔着不停。如今仅剩的落脚地就在眼前,他又觉得太简陋了些。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有个栖身之地即可,进去吧。” 在挚启的劝诫下,七人鱼贯而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着实老旧了些,在如今到处客满为患的建平县城,这个名为“安平居”竟然还有许多空房。 掌柜的极为热情,客栈中此时住着的也多是些来晚的或凑热闹的低阶修士。不用争抢房间又没有麻烦上身,这让习惯了一入客栈必出事的挚启毫不犹豫的住了下来。 施逸刚开始还有些抗拒,认为他们应该继续在城中寻找更好的客栈。可在掌柜处得知这几日城中的景况,又尝了几口店中的特色黄酒之后,口中的埋怨之词顿时少了许多。 随后不过两刻钟的工夫,酒劲上来的他便与堂中为数不多的客人畅谈修行界轶事,还和掌柜称兄道弟的痛饮了几杯,弄得他几位师弟都颇为尴尬。 “两位兄台莫怪,施逸师兄他很少外出,饮酒容易失态,我这就带他先去休息。” 才将施逸送上楼,挚启就发现了尾随而来的疤面男子。他和往常一样,进门找了一处角落坐下,点了壶酒便狂饮不止。挚启对着伏游点点头,两人一起来到他桌旁坐了下来。 “前辈自建康府便跟着我们,究竟为了什么?” “有人托我从你身上取件东西,还必须隐秘不为他人所知。我这人不喜欢行那偷偷摸摸的苟且之事,所以便跟在你后面。你放心,有合适的机会我自会出手。” “取件东西?” 挚启沉吟了片刻。他手上的东西很多,从灵物、灵珠到小灰,还有无忧山的秘密以及五行令牌。其中牵扯的都是修行界的各大宗族,对方不挑明的情形下,一时间他也猜测不出是出自哪方仇敌。不过好在觊觎他这些东西的都是些仇恨颇深的门派,一旦与之动起手来,不会有任何负担。 “若我一直混在人群中,前辈便不动手不成?” “当我觉得有能力将所有人灭口时,就不会留手!” 疤面男子用沙哑的声音将杀人之事轻描淡写,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让这些年见惯了杀戮的挚启也有些不寒而栗。 伏游皱着眉头拉起他离开大堂,挚启望着这位看不清底细却挑明了来历的敌人,感受到一股空前的危机。 第二日天刚亮,又醉了一场的施逸唯恐落在人后,拽着尚在美梦中的众人离开客栈,开始在城中打听起令牌的消息来。 城中百姓这些日子已经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场面,在付出了几十枚铁钱之后,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旁。据指路的老伯说,这里便是最近入城的所有外乡人寻觅的终点。 七人进入院中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批人在四处翻找。见着挚启等人的阵势,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他们翻检完自己的地方之后彼此交换,十分默契的没有掀起任何冲突。 挚启注意到这个小院除去被翻找的凌乱外,布置陈设都十分入时,想来应该是不久前还有人居住。如今院子被糟蹋成这般模样,城中的修行者们却不曾离开,也不知此间主人去了何处。 七人散开,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到处翻查起来。如今修行界到处都流传着五行令牌的图卷,众人也是为此而来,所以目的明确的查找这座不大的院子,进程极快。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他们几乎将整座小院都翻了个遍,先于他们到此的修士们更是已经垂头丧气的离开,可依旧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正在几人颓然之际,一批新来的修士爬上了房顶,将顶上的瓦片踩得异响阵阵,甚至还有几片碎落的险些砸到人。冬日的阳光透过瓦片的间隙射入屋中,让正在其中搜寻的挚启与伏游顿时感觉光亮了几分。 挚启翻开一个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柜子,正觉得有些无趣时,旁边的伏游突然推了推他的肩膀。 “快看!” 挚启循着伏游指着的方向,看向西面已经被敲得不成模样的内墙。此时仅存的一截完好的墙面上,阳光将一幅奇异图案打了上去。 这是一幅大致为山体的图案,还有几个圆圈将山体的中间部位圈了起来,圆圈正中模糊的能看见一个文字的阴影,可惜被山体挡住了。在山体的最下方,还能看到一个石碑模样的轮廓。 挚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两张得自陶家的图卷,仔细对比了一番之后,对着伏游点了点头。然后他飞身而起来到高处,循着阳光的方向从房顶取下了一块印刻着两边图案的水晶。 将水晶默默放入怀中,继续垂着头翻检了片刻之后,与施逸等人回到了客栈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宝现西山 “那是个什么东西?” 在客栈中属于挚启的房间内,七人聚在一起,听着伏游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挚启从怀中拿出水晶放在桌面上,施逸几人的目光立马凑了过去。 “好像是块描摹了图案的水晶,是从那院子中找到的?” 挚启见众人依旧没有看出这块水晶的来历,将怀中那两幅图卷也摊平了摆在桌面上。 “这是无忧殿兽神大阵金行令牌的画卷!”施逸一眼就看了出来。 “你再看看这块水晶。” 在挚启的劝导下,施逸拿起水晶仔细打量着。他翻转到侧面,发现他们看到的都是正反两面映在一起的模样。直到他反复翻看了数次两边的图案之后,才意识到这块水晶的真正隐秘,整个人不由得激动起来。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之时,一旁的挚启突然拔出靠在桌旁的长剑,“噗”的一声将水晶从侧面劈成了两半。 两块水晶画面朝上,静静的躺在两幅图卷的旁边。一面山体俊秀,下立石碑;一面金环嵌入,内有“金”字,正是与图卷上相同的金环令的模样。 “真的是金环令!”施逸压着声音低呼起来。 “只是块刻了相同图案的水晶。不过那小院的主人必定与令牌有所关联,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 “我这就去!” 施逸领着四位师弟风风火火的出了门,挚启与伏游在堂中用饭之时,发现疤面男子依旧坐在角落喝着酒。他并没有跟着他们前往那个小院,似乎笃定了挚启不会离开。 两人略有不安的将饭食塞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将酒饮尽,施逸一行人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他们来去虽快,却用百姓最爱的铁钱,将那座小院的底细挖了个通透。 小院是一处老宅,据周围的上了年纪的街坊说,自他们的祖辈起,这户金姓的人家就已经在建平县城安家。 金家人丁不旺,每一代只有一两个后人,而且除了当家的,其他的大多外嫁或远行,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可考的分支。到了如今这一代,父母早逝又未婚娶,金家更是只剩下名为金戊的独苗。 原本金戊一直住在那小院中,从来不曾离开县城。直到七八日前,第一批到来的外来者开始四处打听之时,有人见着他出了小院,此后便再也没出现在这处祖宅中。 如今所有住在城中的大小宗门,都派了人暗中盯着小院,同时也派出人马在县城周边搜寻金戊的踪迹,显然是也发现了金家与令牌的关联。 然而建平县地处商道交汇之地,通往郡府的道路四通八达。这些人非但没有找到金戊的踪迹,反倒在半路迎来了平江府与建康府的修士们。挚启在其中发现了玄杳嵊与楼家之人,甚至还有几个丹塔钟家的子弟。 这些人的到来让城中汇聚的修士们更加急躁,眼见着自己早到十来天的优势被消磨殆尽,可除了金家的线索,连半点令牌的踪迹都不曾寻得。如今宁国府之外的大宗门至此,已经令他们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若是等宁东与江东两郡之外的修士到来,恐怕连与之争夺的资格都没有了。 或许是宁国府修士的执着打动了上天,就在外府修士到达的第二天,有人在城西的一处荒山上发现了金戊的行踪。 随着最先得到消息的宗门出城向西,这条线索很快便传遍了县城。紧接着所有城中修士闻讯而动,密集的马蹄声将整座县城震得轰隆作响。 “有消息了?”地处偏僻的安平居也听到了动静。 “在城西,走!” 挚启等人来到西城门的时候,出城的修士们几乎将街道占满了。想要抢得先机的各宗门互不相让,让本就拥挤的人流更加缓慢。 挚启还在其中见到了几个熟人,玄杳嵊依旧是榆婧为首,只是身后跟着两个不动如渊的老者,人虽不多但实力却极为强劲。 楼家领头的自然少主楼晟,身旁除了那日追杀挚启的金行修士之外,还有一位看不真切的女子。不过从其他两人颇为恭敬的态度来看,恐怕也是为修为极高的大修士。 两人都发现了离得不远的挚启,可都只是各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故作不识。丹塔的钟胥倒是将所有值得注意的对手都看了个遍,可惜此时的挚启与丹会时的温岐相貌不同,倒是没有被他认出来。 城门口的争执在几大宗门的威压之下很快就平息了,众人纵马疾驰来到离县城不过十余里的荒山外,顾不得多做准备便跟着先行者一头扎进了山中。 后来的修士纷纷效仿,被高大草木遮掩的山体如同张开巨口的猛兽般,将所有进山的修士吞没其中。 即便容纳了这么多人,山中除了见到几处树木的耸动,从外望去依旧看不到太多的动静。 落在后面的大宗门初来之时就发现了这座荒山的异常,他们停在山前没有从众而入,而是围着山体四处查探着什么。跟在这些人后方的挚启七人也随着他们的步伐停在了远处。 “怎么不进去,晚了可就让他们抢先了!”施逸虽然一路落后,但仍然想争一争先机。 “这座山有些不对!” 挚启遥望远处的荒山,虽然看上去遍地是疯长的杂草树木,但隐隐又觉得有一种奇怪的阵势暗藏其中。如今站在山下看不真切,但经历过数次凶险的经验告诉他,这里并不是什么善地。 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绕着荒山转了半圈,发现背面与群山相连并无去路,唯有沿着来时的方向才能进山一睹真颜。这让他想起了初识陶真时遇到那处山坟,也是这般依山而成。 只不过那处山坟的阵势清晰可见,如今的荒山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恐怕真的只有进去之后才会有所发现。 “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看着不停涌入的人群,施逸越发焦急起来。 “外面看不出什么,怕是必须得进去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啊!左右都得上山,不如赶个早!” 随着挚启七人没入荒山的草木中,楼家与玄杳嵊似乎也做出了同样的打算,跟着他的步伐进入山中。再加上此时官道上已经见不到多少人影,这座看起来人迹罕至的荒山竟然将整个建平城的修士容纳其中,却依旧如以往一般平静。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各有谋划 与山外看起来的荒凉相比,山中除了茂盛的草木杂乱了些,处处都透着浓郁的生机。挚启也从路过的修士中得知,这处本该在建平县颇有名气的山峰,因为经常有人诡异的迷路其中,而后昏迷的出现在山外,所以已经有许多年无人敢踏足其中。这也是山内山外反差如此大的原因。 山口岔路颇多,为了早早寻得金戊的踪迹,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出现之前,多数人都会找一条先行者不曾走过的路搏一搏运气。 可等到挚启他们进入时,所有的岔路口都已经布满踩踏的痕迹,他们只得选了一条脚印最少的路口走了上去。而身后的榆婧与楼晟在入口沉吟片刻,也跟上了挚启的步伐。 “温兄弟,我瞧你这轻车熟路的架势,莫非以前来过这里?” 挚启在山中凭着自己的感觉左弯右拐,落在施逸眼中便成了山间常客。 “施兄多虑了,宁国府我尚且是头一次踏足,更何况这座偏僻的荒山。只是单纯的凭感觉而已。” 施逸没有多问,他身后几位师弟的脸色微变。他们当然不会相信一位年轻修士到达一个未知之地后,会单凭感觉四处乱逛。 他们想起在驿站相遇,而后一同来到建平县城的桩桩件件,一种被人利用的猜测涌上心头。 挚启看着他们的神情中微妙的变化,心中也颇为无奈。自从进入山中,他就感觉到戒指中的土峰令有所异动,引着他一路穿行而上。 然而自己身怀另一块五行令牌的消息又无法与他们分享,面对他们疑惑的眼神,挚启只能给出了一个连自己也难以说服的理由。 为了避免越描越黑的尴尬,挚启不再继续解释,而是埋头朝着有所感应的方向疾行而去。与众人摸索前行的小心翼翼相比,挚启毫无顾忌的大跨步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的想法与施逸等人相差无几:能在山中肆意奔走之人,必然是消息比自己灵通的先觉者。于是挚启身后渐渐多了不少跟随的各宗修士,再加上一路尾随而来的楼家与玄杳嵊众人,俨然已经成了山中最庞大的一只队伍。 “为何会跟上来这么多人?” 中途休息的间隔,伏游望着绵延而下同样在休息的队伍,惊讶的感叹道。 “不过是些拿不定主意的盲从之人,一旦有其它消息出现,他们自然就会离开了。” 也许是挚启的话无意间传入了金戊耳中,不过歇脚用些吃食的工夫,山间果然有人发现了金戊的踪迹。无数刚才还跟在他们后面的修士蜂拥而出,待到挚启等人再次启程时,后方已经看不到几个人的身影。 “我们不跟过去吗?”施逸还是不想落于人后。 “施兄莫急,我们势单力薄,跟着他们一拥而上讨不着什么好。不如先四处查看,等他们争夺一番之后再做计较。” 施逸沉吟片刻,最后还是认同了挚启的看法。七人动身之时,楼晟与榆婧依旧跟在身后,交谈之间似乎还颇为熟络。 “如今外郡修士尚未到来,三府修士中以贵宗与楼家实力最强。若是此行真的发现金环令,我愿意将其拱手让出,只求让挚启交给我处置,不知榆师姐意下如何?” “哦?挚启身上被人看重的,一是无忧殿之秘,二是那把杀气颇重的凶兵。如今兽神阵现、五行令出,无忧殿的秘密即将被解开,而比起昔日圣地的无数宝藏,他手中的凶兵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我实在看不透楼公子为何舍弃金环令而留下挚启,莫非他身上还有什么玄杳嵊不知道的秘密?” “榆师姐多虑了,只是他在建康城中与楼家结了仇怨,擒他回去是为了楼家的颜面!” 楼晟提起挚启目光恨恨,榆婧却不置可否。她自然不相信楼晟会为了些许颜面放弃进入无忧殿的机会,可她也猜不透楼家的用意,只能微笑着不再继续答话。 榆婧在半年前目睹挚启一剑击败十余位势境修士之时,虽然在几位师弟妹面前面不改色,其实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这也让他在得知无忧山之行无需将修为压制在御境之后,连昔日圣地的风貌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而是直接返回宗门着手突破境界。 长时间的压制修为,不仅让她毫不费力的沟通天地之力,踏入势境大门,而且借着过往沉淀中积攒的潜力,一举在势境之路上冲出几大步。 如今经过了几个月的修为稳固之后,榆婧身上隐隐散发的气息,比起那些在势境打磨多年的老牌修士也不遑多让。 除了修为的提升之外,玄杳嵊中相熟的弟子还发现了她性格的变化。榆婧自小便十分害羞,除了几位一起长大的同门,极少与旁人说话。不过那时的她虽然话不多,但每逢宗门集会之时总会躲在一旁偷看,对于一切新鲜事物都特别好奇。 四年前从衡州返回宗门之后,门人便注意到她不仅更加沉默寡言,连昔日那份对万物的好奇之心都渐渐泯灭了。起初众人只是觉得她没被雾隐山选中而心中懊恼,可随着其修炼的飞速提升,性子竟然越发清冷,甚至连最近的师门长辈都疏远了很多。 半年前本该突破势境的榆婧,为宗门无忧山大计强行将修为压制在御境并前往无忧城。可不过月余的工夫便突然回转,而且立马闭关谢客。 待她出关之时修为水到渠成的到达势境,然而眼神却时而空洞得没了神采,独自望着远处发呆。甚至与人同行之时,身上还不受控制的散发出阵阵寒意。 木行修士最重生机,寒暑入体都并非好事。作为玄杳嵊新晋长老领军者的榆婧修行出了问题,自然引起了宗门高层的重视。 当他们查看了其修为境界,除了刚刚突破略有不稳之外并无异常时,便明白榆婧是心境上出了问题。她被责令放缓修行,出门游历,并派了两位修为高深的长辈随行。 第五百二十四章 无字墓碑 如今她出现在建平县,既是适逢其会,也是一种历练。然而当她看见挚启出现的眼中时,便明白自己这趟宁国府之行即便有所收获,也注定无法在心境上有所精进。 此时榆婧看着前方徒步向上的挚启,猜测着楼晟在他身上的企图,心中又泛起了莫名的波动。两位随行的长辈立马察觉到她的异样,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丫头,你心乱了!” “师祖!我……”榆婧面色微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 “这一路行来都十分平静,怎么到这里却有些乱了?” “弟子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从小便在宗门长大,接触的也都是同门,哪有什么能让你心乱的往事?”左侧略高的老者语气严厉。“若说有什么旁的经历,那就只有你在衡州与无忧城的那两次。据说当时那个叫挚启的小子恰巧也在这两处,莫不是他就是心乱的原因?” “师祖切莫乱猜。他如今在修行界也算是备受关注,还是不要为宗门招惹麻烦为好。” “如果真是因为他,玄杳嵊又何惧些许麻烦。你也不用多想,师祖替你做主了。若是情窦初开的男女之事,我们两人就将他强押回宗门;若是在以前的交往中结了仇怨,就在此处把他打杀了。无论你作何打算,我们两个老头子都帮你担着!” “师祖,他们走远了,我们跟上吧。” 榆婧冷着脸扭头便走,让两位胡乱猜了一气的老者有些尴尬,互相埋怨了几句之后匆忙跟了上去。榆婧边走边望向高处那道挺拔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走在最前方的七人突然停下了,榆婧心中有事险些撞了上去。遥望前方,远处的挚启好像是揣摩着什么东西,身后的楼晟同样注意到前方的异常,和榆婧一起走了上去。 “可是发现了什么?” 见着后面跟着的人马突然上前来,施逸几人紧张得让到一旁戒备起来。 “榆姑娘,又见面了。”挚启冲着榆婧微微一笑,无视了一边的楼晟。 “又见面了。”榆婧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将挚启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一块石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挚启站到一旁,将身后的一块无字碑显露出来。碑体大概有一人高,有不少风化的痕迹,泛黄的碑面上没有任何痕迹,不知是被岁月侵蚀掉了还是原本就无字。榆婧与楼晟等人上前仔细观摩了一番,最后却摇着头退了回来。 “好奇怪的石碑,立在这山顶前,倒像是块墓碑。” 伏游是认识楼晟的,也知道他与挚启的恩怨,不过榆婧却不曾听他提起。见着一位桃李年华的俏丽女子出现在眼前,久受教条束缚的伏游突然生出了卖弄一二的想法。 “若是墓碑,当有碑文,为何会一片空白?” “或许立碑之人不想让人知道此地是一处墓穴。” 挚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引得所有在场之人沉思。大家又抬头看了看如穹盖般罩在石碑上方的山顶,细细瞧来,的确很像一座坟墓。 “这里已经没有路了,我们朝两边走走。” 此时山中人似乎都朝着金戊的踪迹追了过去,挚启这只十余人的队伍沿着山顶的分界处横着走出很远,都没有发现别的人影。俯瞰下方攒动的枝叶和四处传来的呼喊声,这些人好像对目标的位置没有达成一致。 一行人在颇远的间隔处又发现了两块无字石碑,除了分布在山顶下沿不同的位置外,石碑用的材料也不一样,呈现出青、黑两色的碑面。三块历经岁月的墓碑,隐隐将墓穴的正面围了起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山顶三分,莫不是埋了三位大人物?” “还有山后呢!” “群墓?金戊在此处出没,难道金家祖坟?”施逸兴奋的喊了出来。 “哪有将祖坟分散在整个山顶,还不撰写碑文的?” 这座处处都透着古怪的荒山,让由四方人马组建起来的队伍各持己见。吵闹了一阵之后依旧无法说服对方,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一直领路的挚启。挚启思索了片刻之后,领着队伍原路返回,来到了发现的第一块石碑前。 “回到原点是何意?” 楼晟虽然语气不善,但却问出了所有人的心中所惑。挚启没有理会他,继续在碑前斟酌了良久,然后将伏游唤了过来。 “往石碑上输点灵力进去。” “灵力?” 伏游一脸茫然,可还是照着他的话渡入了一丝灵力。众人尽管对二人的动作十分不解,可如今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能站在一旁由着他们折腾。 “咦!” 跟在楼晟身侧,一直不曾言语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轻咦。循声而望,碑面最顶部有些许刻痕显现。可随着伏游的惊异的退后两步,将搭在石碑上的手收回之后,尚未显露清晰的痕迹再次隐去。 施逸、楼晟等人一拥而上,学着伏游的样子将灵力注入石碑中。可不管他们如何用力,在石碑前后不同的位置尝试,都没有方才的变化出现。正当他们怀疑挚启耍了什么花样时,倒是榆婧看出了端倪。 “可是要对灵力属相有要求?”榆婧的话点醒了许多人。“这位三参道院的师兄应该是土行修士,若我们这些人中还有同为土修者,不如合力一试。” 众人的目光开始打量其他人。玄杳嵊是木修宗门,施逸与六位师弟都是火修,四方人马中最驳杂的当属楼家。楼晟感受到三方的目光略有不喜,可也不得不挥手将随行者中唯一的一位土行修士派了出来。 有了榆婧的大胆猜测,伏游这次没有因为担心而留手。伏游与楼家修士前后站定,分别从上下两处开始全力灌注灵力。 十多个呼吸的工夫,碑面上开始有少许刻痕出现,只是这些线条颇为分散,还看不出真正的轮廓。 半刻钟后,大量的痕迹开始沿着碑面组合成零散的图案,挚启仔细观摩之后,大致猜出了应该是一座山体。可此时伏游两人脸色涨红,搭在石碑上的右手微微颤抖,似乎灌输灵力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眼看着石碑上几个关键部位出现的越来越缓慢,挚启拿出两个瓷瓶,倒了几颗丹药放入两人口中。 沿着碑面四处游走的线条在加速了片刻之后又再次慢了下去,甚至还有逐渐消失的趋势。众人见状,纷纷从怀中掏出适用的灵材丹药以及灵晶。两人强忍着灵力快速通过身体出入的痛苦,终于让隐藏在碑面上不知多少年的石刻重见天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入口现 “这……,这是无忧山!” 高耸的山体从碑顶曲折向下,连着底部的一个大石块,石块上刻着的正是“无忧”二字。 “土峰令!” 榆婧绕到石碑背面,惊呼出声。众人闻声纷纷转向另一边,一截山顶和旁边的土字映入眼中,正是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熟知的五行令牌之一——土峰令的模样。 “怎么会是土峰令,之前的消息不是金环令吗?” “只是一块石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必定和无忧山以及五行令有关系。” “那边还有另外两块石碑,也要如此吗?” 施逸的话让众人心中一震,此时依旧坐在碑旁灌注灵力的伏游两人已经筋疲力尽,只是靠着一股意念支撑着,继续使土峰令的图案趋于完整。 若是另外两块令牌也需要如此,无论是哪一方的修士出手,必定都会被大幅削弱实力。 这对于志在争夺五行令的众人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四方人马都沉吟着没有开口,心中有了各自的盘算。 也就是在他们各自踌躇之际,伏游与楼家的土修两人终于在力竭之前将整个石碑上的图案描绘完成。栩栩如生的无忧山呈现在大家眼前,无论是在大江底亲眼所见,还是从流传的图画中识得,众人无一不感叹刻碑之人的精湛技艺。 楼家与玄杳嵊的人马各自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应对当下的场面。两方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从挚启身上扫过,似乎眼前之人比显露的无忧山石刻更加重要。 尤其是楼晟的目光中饱含着的怨毒,令一直盯着石碑的挚启感到一阵挥之不去的寒意。 两位灵力消耗过度之人躺在一旁喘着粗气,挚启来到伏游身边将丹药喂入嘴中,还不忘扔给无人照看的楼家修士两颗。其他人见到碑文完整之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商量着是否该去往另外两个石碑处。 他们再次将目光投向挚启,可挚启如同没有感受到一般,端坐在伏游身旁一动不动。 “我们……” 施逸首先站出来出口询问,可话只说到一半,平稳的山顶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将两个躺在地上的力竭者甩得四处翻滚。 挚启眼疾手快抓住了伏游,楼家土修路过蒙着面纱的女子身旁捡回一条命,其他人也纷纷各显神通稳住身形。 眼看着山体似乎有坍塌的趋势,不想丧命于此的众人开始计划离开,毕竟比起五行令,还是性命更重要些。 就在他们选好去路起身离开时,原本平静矗立的石碑突然也跟着开始震动,并且缓缓向地下沉去。各方人马看了看彼此,十分默契的全部停了下来。 随着石碑彻底没入地下消失不见,荒山的震动也来到了最激烈的时刻。“轰隆隆”巨响伴着四处可见的山石滚落,挚启不得不找了个坚实的地方将伏游拖了过去,其他人也上下翻飞躲开迎面而来的石块。一时间男男女女在山前躲闪的画面,好似在坟前跳舞一般,颇为震撼。 “轰隆隆!” 又是一声巨响,刚刚躲掉了一批落石的人群再次收紧心神,准备应对下一次冲击。可预料中的石块没有到来,反而是在这一道轰鸣声远去后,震动的山体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站在最前方的施逸心中稍松,待他抬起头时,只见山顶依旧完好,可那处本该属于石碑的位置,不知何时向下凹陷,竟然露出了一道漆黑的入口。 “这是……”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看来这里的确是一座墓穴,还是一座大墓。借用山体并布下机关,加上石碑上的线索,金家先祖必定出自无忧殿无疑!”入口显现,挚启心中激动的同事,脸色却十分凝重。 “那还等什么,说不定金环令就在墓中!”施逸大叫着就要冲过去,可回头发现其他没有动作,顿时又停了下来。“你们怎么了,难道对金环令不感兴趣?” “这个嘛……,伏游与我们楼家这位修士尚未恢复,玄杳嵊是榆师姐与两位老前辈,都颇有不便。施道友既然这么着急,不如就由你们师兄弟在前方探路如何?”楼晟脸上堆着笑,可言语却令人不适。 对于未知之地,而且还是出自无忧殿门人之手的未知墓穴,其中是福是祸尚不可知。一旦进入其中,最危险的便是走在前方的探路之人。 楼晟在施逸冲出之时,顺势将探路的职责甩给他,也是看中他们是几方人马中实力最弱的一个。至于挚启,在他眼中早已成了自己的手中之物。 “凭什么是我们?” 施逸还未说话,旁边的一位同门师弟却叫了出来。他踏出两步走到离楼晟不远处,试图靠近据理力争。可没得及再次开口,楼晟身旁的女子突然一声冷哼,惊得他踉跄得退回原地,嘴角缓缓渗出鲜血。 仅仅是声音中包含的威压,就将一位御境巅峰的修士震出了内伤! “前辈息怒,晚辈几人探路便是。” 施逸明白如今的处境下,已经由不得他们拒绝。将几位师兄弟聚在一起商量了片刻之后,他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挚启,扭头走进了黑漆漆的入口。 外面的众人等待了片刻,见到并没有什么变化出现,心中稍定。楼晟领着楼家的金修与力竭稍复的土修随后进入,却将那位面纱女子留在了外面。 榆婧与身旁两位长辈说了几句也一起缓缓走入洞口。如今还停在洞外的,便只有等待伏游恢复灵力的挚启,还有那位一直盯着二人的楼家女子。 “前辈不用为了我们二人特意留下,待我这位朋友灵力恢复,自会跟上的。” 挚启的话没有让面纱女子波动分毫,她依旧站在原处淡淡的看着两人,连脸上面纱在山风下都纹丝不动。挚启被她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又拿出一堆丹药塞在伏游手中,看着他用幽怨的眼神一颗颗吞下去之后,扶起他没入了洞口的黑暗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墓中诡异 这是一个向下的通道。尽管脚下的道路十分平缓,但缓缓消失的风声和逐渐变暖的体感,挚启确定他们在朝下行进着。突来的黑暗让挚启在洞口停留了片刻,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正待取出照明的萤石时,却发现了前方明暗不定的微光。 伏游在丹药的作用下好转了许多,可身后跟着一位虎视眈眈的女子,他还是选择由挚启搀扶着以求尽快恢复。三人两前一后,不急不缓的朝着不远处的光亮走去。 身边有一位楼家的高手同行,如今又是深入未知之地,挚启本以为楼晟会原地等待会和,至少也是放缓速度等他们靠近才对。可挚启三人走了半刻钟之后,前方的光亮依旧没有接近分毫。 又走了半刻钟,远处的光亮如故,挚启察觉到不对劲停下脚步。思索了片刻,他转身看向后方的女子。 “前方有些诡异,前辈可有办法传讯给楼晟?” 女子没有理会挚启,但也同意了他的提议。只见她朝着黑暗中的微光看了两眼,面纱下的嘴唇轻轻蠕动。等待了片刻之后眉头紧皱,对着挚启摇了摇头。 见着身边的高手也束手无策,挚启只能开口呼唤了几声,可那几点光芒依旧远远的亮着没有任何回应。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颗萤石用力扔出。 萤石的微光划过石道,将两旁漆黑的石壁照亮了几个呼吸,不过很快就被更深的黑暗吞没。等到它撞击了几次安静下来时,竟然和方才见到的光亮汇合到一起,成为了其中的一个光点。 “前面到底是不是他们?”伏游也察觉到了异常。 挚启没有回答他,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全力朝着光亮处扔过去。碎石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径直的撞在星星点点的光芒上,却没有撼动他们分毫。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之后,石块应声倒飞而回,在半途中便化作尘土散落在黑暗中。 “前方竟然是死路?那这一路走在我们前面的亮光是怎么回事?” 没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就连楼家这位深不可测的女子,此时双目中也尽是疑惑。她也学着挚启的样子扔出一块碎石,这块蕴涵了她部分灵力的石块甫一扔出,原本平静的石道竟然开始轻轻晃动。 等到石块撞击到终点,顷刻化作尘土时,整个地下空间猛烈的颤抖了几下方才安静下来。埋身山底的危险一闪而过,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前辈,此处恐怕不能强攻,我们还是另寻他法为好。” “哼!” 挚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生怕这位看不清面目的前辈一不高兴再次出手,将三人埋在这石道中。她仗着修为高深浑然不怕,可挚启与伏游两人免不了要脱一层皮。 挚启还注意到她声音有些异常。方才在洞外,他对着施逸一行人出手之时,声音苍老而冷厉。而如今再次开口,听起来竟然像是一位妙龄女子。 挚启看着她,猜测面纱后应该是怎么一副相貌,可他的样子落在女子眼中,却像极了一位登徒子的轻薄模样。 看到她的眼神逐渐凌厉,挚启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两声掩过尴尬,继续向前走去。又过了一刻钟,按着三人的脚程和周围的温度来看,应当是已经深入山体之下。可远方灯火如故,两旁山壁参差,还是刚进来的那番景象。 “还是不对,我们一直在深入,可又好像被困在了这条通道中。” “那该如何?” “你恢复的怎么样?” “八九分吧,没什么大碍了。” “那好,你这样……” 挚启在伏游耳边说了几句,伏游思索了片刻之后,双手轻贴地面,灵力开始不停的沿着山石朝深处探去。在这片未知之力贸然使用灵力是件危险的事,方才通道的晃动便是佐证。 可此刻三人无计可施,只能让在这里占了几分地利的伏游施展出了土系灵力。不过挚启一直在旁边紧张的盯着他,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初时伏游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一脸轻松的四处探索。可随着灵力的向下深入,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似乎是察觉了到了什么一般,他体内的灵力输出突然加大,连身旁的挚启都感受到吞吐间的声势。 就在挚启以为他有什么重要发现时,他脸上突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并且脸色随着痛苦逐渐苍白,就连身体也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伏游!” 挚启唤了他一句,可他对此充耳不闻,脸上的鲜血透过皮肤渗出,整个人甚至抽搐起来。挚启见状也顾不上强行打断他的危险,猛地飞身将他扑倒在一旁,阻止了与地下的灵力吞吐之后,伏游才渐渐平静下来。 又是几颗丹药塞入口中,渗血的苍白面庞慢慢恢复,在两声痛哼之后悠悠转醒。 “这次跟着你离开建康,真是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这样一句话通过伏游虚弱的声音传出,让挚启不仅哑然失笑。他分明记得当初本不愿离开,还是在伏游与陆恒的轮番劝说之下才勉强答应的。 他知道当下的境况不适合说这些,探了探脉息发现只是外力入体、内腑震荡之后,问起了伏游方才的经历。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何不过片刻便成了这般模样?” “若是我所料不差,山底该是有座矿,这是金土交汇之势。方才我深入底部,就是被金势所伤。” “金势?”挚启沉吟起来。“除此之外可有什么异常之处,还有这条通道是怎么回事?” “除了山底之外,最深处也有一片极为强盛的金势。至于通道,不过是土势不停变幻将我们框在了网格的一角。只要将其破开,便可以一路向前。” “可方才前辈出手,险些将我们给埋了。”挚启压低了声音道。 “此处山势连成了一体,刚才前辈用力过猛,差点让其倾覆才会如此。稍后只需我用灵力将其分割,便不会触动整个山势。” 确定了方向并有了解决之法,挚启心中稍定。此时伏游又伏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不动声色的听完之后,他把瞥向面纱女子的目光收了回来,静静坐在一旁等着伏游恢复。 此时不知身在山中何处的榆婧与楼晟等人,也陷入了困境中。他们在这座笔直的通道中一路前行,可走出了许久却好像在原地踏步一般,看不到任何变化。正当他们不知所措之时,笔直的石道上又突然生出了一条岔路。 心中烦闷的楼晟直接踏上岔路,其他人也无奈跟在身后。可当他们来到岔路的尽头时,面临的又是一条新的岔路。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索性一路走到黑,不停在踏上岔路,又不停的来到新的岔路前。 就这样走过不知条岔道之后,修为最低的施逸几人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憋闷,一掌打在两旁的石壁上。而迎接他们的,同样是整座迷宫的地动山摇。也正是这一掌熄灭了他们武力开路的想法,只得沿着不停出现的岔道一路走下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有活物 “轰隆!” 石墙倒塌的声音回想在通道中,这已经是挚启三人推开的第四堵。正如伏游所言,当山势被分割之后,破开石壁开路不仅没有造成山体震荡,还将他们深入的路线大大缩短。周围有些炎热的温度和逐渐凌厉的金势,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 伏游坐在散落的石块便微微喘息着,面纱女子面无表情的收回刚才击溃石壁的手指,唯有挚启像是个无事人一般站在一旁。这一路都是伏游与女子配合,挚启唯一的用处就是拿着萤石在前面探路。 起初挚启提出让她出手破开阻碍时,心中还有些忐忑。因为这一路走来,她只是默默的跟在身后,既没有对路线提出质疑,也没有催促两人的意思。 就连本该与她同路的楼晟等人,她都没有提到一句。可她对挚启分配的任务并不抵触,除了神情冷淡了些,甚至让挚启安心的做了个清闲之人。 “前辈,为何你要一直跟着我们,连楼晟的安危都不顾,莫非是不是楼家人?” 又一次推开了破开的阻碍之后,迎面而来的金势将手脸刺得生疼,挚启与伏游退后几步,险些撞到了身后的女子。 “若前辈不是楼家人,楼家许诺的好处,或许我也有办法满足。” 见着女子不说话,挚启又补充了一句,可她依旧无视了他,领头跨进了下一个石道中。 挚启紧随其后,可刚踏出一步,四周散乱的金系灵力一拥而上,刺在身上扎得他呲牙咧嘴的蹦了起来。好在此处的金势并不强,而且还被身前的女子挡掉了大半,除了些许痛感之外并无大碍。 这里离地底与另一处金势之地尚远,可却有如此威势,挚启打量着周遭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三人继续向前,不过在前方领路之人变成了面纱女子。他将二人护在身后,拦住了逐渐暴虐的金系灵力。不知是为了继续深入的必要,还是楼家想抓一个活着的挚启。 再次打开了一扇石壁之后,她将呼啸而来的金势逼退,在刺目的光芒中看到了一句骸骨。挚启两人也赶紧上前,绕着这具覆着破烂衣衫的白骨仔细观察着。 “骨节粗大又深入山中,当是一位土行修士。”伏游对同属相的修士比挚启更了解些。 “看骸骨的模样,应该已经死了许多年了。无忧山现世不过一年多,金环令的消息更是才传出不到一个月,断不可能是当今修士。”挚启自顾自的说着。“难道许多年前就有人发现了山中异常?” “也有可能是误入山中。” “能深入到这里,修为必然不低,可他身为土行修士却没能逃出生天,难道是?” “你是想说有人杀了他?” “死的时间太长,白骨已经被金势消磨得厉害,看不出伤痕。若是被同行之人所杀,倒也简单。可若是死于山中之物手中,那我们……!” “难道这山中除了我们刚进来这些人,还有别的活物?” 伏游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挚启与女子则是若有所思的盯着白骨。他曾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活物,如今此处金势浓郁又得金家多年布置,若真有活物在此,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吩咐伏游将尸骨埋入地下,三人继续前行。 随着他们的持续深入,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处于金土两势交汇之地的石壁十分脆弱,伏游不得不消耗大量灵力将其稳住之后才能破开。 再加上应付穿刺力极强的金势拦路,三人每穿过一条石道后,休整的时间越来越长。 “轰隆!” 挚启已经记不清这是推倒的第几面石壁,正当他气血流转准备应对袭来的金势时,却迟迟没有等到该出现的动静。 伏游与他是同样的想法,待到两人彼此互视,同时抬头看向前方,却发现眼前竟然是一座偏厅大小的石屋。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金系灵力的填充,连光芒也尽数敛去,除了黑暗空无一物。挚启向石屋远处抛出一颗萤石,萤石向前滚动映出的尽是散落的碎石。 直到撞到什么东西停下来时,突然一阵疾风刮过,将萤石连同它的微光卷向黑暗深处,石屋终归寂静。 “这么深的地方,怎么会有风?”伏游开口发问,挚启也有同样的疑惑。 “有活的东西在暗处,你们小心些!” 这是面纱女子第一次说话,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磨砂一般让人听着十分难受。她突然开口让挚启两人大吃一惊,暗叹其声音多变的同时,将灵力运转到极致戒备着。 之前浩瀚的金势在前,她都一言不发,如今突然出言提醒,他们如今面对的必然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东西。 “来了!” 女子话音刚落,挚启只觉得耳旁一阵清风拂过,然后腰间就传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他低头看去,腰间的衣衫不知何时被划开了数道细缝,露出的皮肉此时才传出阵阵刺痛。仅仅是从身边拂过,衣衫破碎,皮肉隐痛。 “好快,究竟是什么东西?” “哪有什么东西,就一阵风而已。”伏游将吹起的衣衫抚平,却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手鲜血。“我何时划破了皮,怎么没有感觉?” 挚启瞥了一眼伏游受伤的位置,与自己衣衫破损之处正好在那阵风拂过的路线上。他面色凝重的对着伏游点了点头,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凝神张望四周。 “呼!” 耳旁的风声再次出现,挚启从腰间拨出桃枝,先于伏游一步攻向自己的右侧。然而预想之中的碰撞没有出现,这阵风居然绕过他的攻击,一扭头吹向背后的伏游。 伏游紧跟着挚启出手,此时的攻击正好赶至,覆盖了一层土灵力的拳头看上去十分坚硬。 “刺啦!” 一阵裂帛般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那阵风掠过两人消失不见。伏游起初还有些茫然,一个呼吸之后,他突然抱着右手大声痛呼起来。 只见他被灵力包裹的拳头上裂出五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大片的血肉掉落在风刮过的路线上,鲜血滴答的落在地面上,比耳旁的呼喊声更加振聋发聩。 挚启熟练的将一枚疗伤丹塞入他口中,同时碾碎另一枚敷在手背上,包好伤口将他护在身后。 “嗡!” 风一般的偷袭者再次扑向挚启二人,却被一道火光拦在了半路。挚启借着光亮模糊的看见一道黑影,同时也知晓了跟在身后的女子竟然是一名火行修士。黑影对突来的光芒有些抗拒,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之后竟然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暗煞金灵 “真的是个活物!”伏游咬着牙,对这个伤他的东西痛恨不已。 “是个金行的智灵,在这里我们不是它的对手,找个出路。” 虽然一击暂时击退了这个灵物,但女子脸色却越发凝重,她在黑暗中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退路。 “另一个金势之地就在不远处,我们可以往那边退。” “我暂且挡住它,你们开路。” 挚启扶起伏游前行,女子跟在后面戒备。就在两人联手打破第一道石壁时,黑暗中的灵物又一次出手,在攻至挚启耳旁时,被女子覆着火焰的手掌挡了回去。 挚启终于借此看清了它的模样,一个周身闪着暗金光芒却阴气鄙人的金属块,最上部能看出几分人的影子,可却是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模样。 攻势再次被阻,它脸上浮现愤怒的表情,发出两道刺耳的叫声之后再次隐入黑暗中寻找机会。挚启三人进入下一处石道,此时即便是不与山中土势相合的两人,也感受到了前方磅礴的金系灵力。 “轰隆!” 第二面石壁坍塌的同时,身后的攻击紧随而至。如今那诡异灵物已经改变了一击脱离的攻击方式,对于面纱女子的灵力也不再惧怕。 为了阻挡三人继续前行,它开始对他们不停猛攻,逼得挚启也不得不回头迎击,以免疏忽之下伤了本就虚弱的伏游。 “咚!” 一道火光将智灵击飞出去,可它在空中转了个弯,趁着对手新力为生之际,加速朝着挚启冲了过去。挚启无奈举枝迎击,巨大的冲击力沿着桃枝袭来,将他掀飞重重的撞在身后刚稳住的石壁上。 “咚!” 撞击声与坍塌声同时响起,翻滚的挚启拉着伏游消失在碎石溅起的尘土中,面纱女子甩出一道火焰逼退灵物,也纵深跟了上去。诡异灵物恼羞成怒的冲过残破的石壁,可刚跨过去却突然面色大变,后退了两步站在交界处踌躇不前。 突来的光亮让挚启眯起了双目,摸到身旁同样在寻找自己的伏游,心中安定了几分。见着面纱女子也来到两人身旁时,才真正的舒了口气。 待他适应了四周的光线时,入目的是宽敞的石厅,贴墙而建的高台,还有高台正中的木盒以及垂坐着的一道身影。 三人没有轻举妄动,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灵物,然后绕到石厅的一侧,避免被这两个未知之物前后夹击。见两者都没有抢先出手的意思,挚启三人盘坐在地上争分夺秒的恢复灵力。 三方就这样分列各方对峙了足有一刻钟,挚启不由得心中暗喜,这种僵持的局面越久,对他们越有利。 正当他要将第三枚复灵丹塞入口中时,一股浓烈的煞气突然从入口处升起,他紧张得就要出手防御。可抬眼一看,这道煞气竟然径直的冲向石厅的最深处,它的目标是高台上的那道身影! “他们居然不是一伙的?” 挚启虽然有些疑惑,但敌人彼此相争,这是他们乐意看到的。这道煞气饱含着诡异灵物的愤怒,跨过石厅,登上高台,眼见着就要轰在那道人影上。 这道垂坐在台上不知多久的突然僵硬的转动右臂,轻轻打散了这道煞气,而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暗煞金灵,多年不见,脾气还是这么大!” “暗煞金灵!” 挚启心头巨震,在炼制忘忧丹的十八种绝世灵材中,其中一种金行灵材便是暗煞金。这是一种沾染了阴煞之气的暗金石,传说中只有同时具备金绝与阴煞两种条件的地方,才能出现这种罕见的灵物。 要知道金绝之地可生金系智灵,阴煞绝地会出现绝世阴灵,其中一处已是毕生难寻,若同时出现的话,必定是南朝唯一。 如今挚启便站在这样一个地方,眼前更是一个两种绝地共同诞生的灵体。见着自己的攻击毫无作用,它发出愤怒的吼叫声。台上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暗煞金灵再次叹了口气。 “他、他们两个!”伏游惊讶张大了嘴。 转过来的人影是一位老者,除了活在山腹让人惊讶之外,本没有多少特殊之处。可当他满面须发的相貌展露在三人眼前时,他们惊诧得全部目瞪口呆:他与金灵的长相居然有八分相似! 三人立马起身紧靠着石壁,准备迎接两人的攻势。虽然方才两者似乎略有不睦,但凭着他们的相貌来看,很难想象他们不是一家人。 台上的老者似乎看出了三人的想法,先是对着金灵招手示意他安静,然后缓缓转向挚启等人,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进来了。你们不用紧张,我对你们并无恶意。而它只是淘气了些,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孩子?它?” 想到不久前还将三人追得狼狈不堪的金灵,在老者口中居然只是个孩子,连一直淡然的面纱女子都皱了皱眉头。他们摸不清老人的意图,不会因为他简单的一句话便放下戒备。对于挚启而言,他最想知道的是老者站在哪一边。 “敢问前辈身份是?” “咦?难道你们不是无忧殿的传人,为金环令而来?” “我们的确是为金环令而来,可并非无忧殿传人。” 伏游突然开口让挚启来不及阻止,他脸色剧变将伏游护在身后。面纱女子也察觉到不对劲,微微侧身站在两人身前。此时高台上老者慈善的神情也慢慢变得阴沉,看着三人的目光中满是敌意。 “不是无忧殿后人,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 老人阴冷的声音让门口的金灵都忍不住退后了两步,知道自己开口惹祸的伏游更是面色铁青。他实在想不到仅仅一句话,便让老者的态度骤变,此刻若是在说错一句,恐怕顷刻间便是雷霆一击。 “前辈且息怒,容我将事情原委禀明。” 挚启硬着头皮将有关无忧殿的故事娓娓道来。从无忧山现世到众人折戟,从五行令牌风声四起到兽阵大阵显威能,最后从修行界大肆搜寻令牌和建平县传出金环令的消息。 每说出一件,老者的目光便悠远一分,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在提到无忧山的五行兽神大阵时,他还忍不住发出一声嗟叹。 可当说道金家唯一的后人被众修士追捕之时,他脸上的怒色再难自抑,发出一声巨吼在石厅中回荡不止。 “他还活着吗?”老人平复了情绪之后,低声对着挚启问道。 “晚辈不曾见到金戊,但城中数百修士这么多天都只是捕风捉影,想来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不会轻易丧命。” “想不到我金昙会沦落到后人断绝的地步!” 老人悲戚的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可三人面面相觑不曾听闻。或许是得知唯一后人还在世的消息有些高兴,也或许是多年未与人交谈太过孤寂。他竟然又坐回高台上,缓缓说出了许多往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金家旧事 五百年前无忧殿遭逢大难,多数人留在山中拼死一搏的同时,也有不少为了保存火种而下山之人,金昙便是受命外逃的门人之一。 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兽神大阵的一枚阵钥——金环令。 在当时的境况下,他知道留下来毫无生机可言。无数门人即将惨死而自己却苟活偷生,他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使命的。可当时作为圣地之主的吴忧亲自找上他,告诉他兽神大阵对于宗门的重要意义,并保证日后无忧殿必定会重见天日。 如此重责压在肩头,金昙只能万般不舍的选择离开。 临走只是吴忧还特意交代:若他日有无忧殿传人上门欲寻回令牌,大可以直接交给他。于是金昙便带着金环令一路东行,历经数月确定无人跟踪之后,选择在建平县安了家。 并从入住伊始,就选定了城西的这座荒山布置阵法,在自己死后确保令牌的安全。 作为昔日无忧殿的阵法师之一,兽神大阵的构建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虽然独自布置阵法进度慢了些,但对于一位势境巅峰的修士来说并非难事。 期间他还制造出各种鬼怪之事,让百姓对这座荒山望而却步,以确保自己的动作不被发现。 另外为了保证金环令的消息不外露又不至于断绝,他还立下祖训。凡金家子弟,只有长子可在建平城中居于祖宅,其他同辈子女必须在成年之后离开县城,终生不得返回。而留在家中的长子将会继承金环令的秘密,直到传给下一代。 如此严苛的家规让金家在城中显得极为怪异,但也保证了家中秘密五百年不外泄。若不是这一代的金戊年少时父母去世成了孤儿,又罔顾祖训与外人分享了家族隐秘,金环令的秘密恐怕还要继续深埋山中。 金昙怀揣着对无忧殿的怀念和后人的自责艰难的活着,等待那个取走金环令的人出现,便成了他唯一的支柱。可最终他没能熬过这种复杂心绪的折磨,将自己封在了深山中,而这里也理所当然的成了金家祖坟。 如今他等了一辈子,没等到想见的人,反而将自己唯一的后人至于危险之中,让他第一次对无忧殿的信念出现了动摇。 挚启三人听完唏嘘不已,感叹其恪守誓言的同时,更对金昙如何历经五百年、并在山腹中存活至今十分感兴趣。要知道在当今修行界,最长寿的势境修士也从未突破五百年的寿数。 续命之法终有尽时,五百年就好像是天命给势境修士定好的大限一般,世人无法超越。可如今他们眼前,便是一位打破了天命的修士! “晚辈一年前曾到过无忧山。” “无忧山如今怎样了?”提起无忧山,金昙立马从失落中恢复过来。 “满目疮痍,一片断壁废墟。唯有山顶被兽神大阵封着,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唉!物是人非!昔日殿主曾说无忧殿有重生之日,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 “前辈如今的寿数已经打破了天命束缚,待日后兽神大阵打开之时,依旧可以重睹圣地风姿。” “呵呵,哪有什么打破束缚,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金昙话语间尽是悲凉。 “离开无忧山之时,我就知道此生无法突破命境,于是转而培育养兵的灵性。此事其实还要多亏了这个小家伙。我初入山中是便发现了它,可它那时灵识初生,如婴儿般懵懂。于是我便借着它与生俱来的金势,替我手中的养兵注灵,同时教给它一些简单的常识。” “待到它灵识渐涨,具有了部分人性之时,养兵成灵,我的大限也到了。在那天我强行施展命境修士缔结‘天命果’的术法,将自身的所有与养兵之灵合二为一,借此窥得三分命境,同时也将自己永远束缚其中。如今你们看到的我,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养兵的器灵而已!” “器灵!” 挚启低声惊呼。他也曾在血坟中见过不少这样的器灵,除去少数灵智尚在,大多都是只知啃食灵力的兽类。如今有一位堪比命境的灵体出现在眼前,深知其恐怖的他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 “被困在这里的半死不活之人,没什么可怕的。这地宫中还有些人,容我将他们引过来。若其中有无忧殿传人,我便将金环令交予他,然后让你们离开。若是没有,那就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他双手一挥,封闭石厅的墙壁一扇扇朝外打开,停在了还在外围徘徊的人群前。人群在迷茫中沿着眼前突然大开的门户一路向前,最后也来到了石厅中。 挚启在其中见到了先于他们进入的榆婧等人,只是施逸的师弟少了两个,楼家的那位土修也不见踪影。队伍最后还多一位穿着布衫的年轻男子,灰头土脸的有些狼狈。 “挚启!” 榆婧领着玄杳嵊几人快步来到挚启身边,试图弄清楚目前的状况。施逸则是满目幽怨的看着他,显然是从楼晟与榆婧口中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心中略有不满。楼晟也来到面纱女子身前,行礼之后低声询问了两句。 “温兄……,挚启兄弟,你可骗得我好惨啊!” “形势所迫,施兄莫介意。” “可怜我那两个师弟了,一直将你视为楷范,却临死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提到师弟,施逸脸色凄然还夹着几分愤慨。挚启明白他心中有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慰。 “道友可知如今是何境况?” 榆婧及时开口化解了挚启的尴尬,挚启将途中与石厅里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听得所有人惊诧不已,尤其看向石台与门口金灵时,目光中都闪着精芒。可他们还来不及有所动作,那位不明身份的年轻人突然冲出来跪倒在石台前。 “金家后人金戊拜见先祖!” “你就是我金家唯一的后人?”望着台下的年轻人,金昙面色激动。 “是孙儿罔顾祖训,将家中秘辛传了出去,才引得外人扰了诸位先祖清静。金戊是金家的罪人!”金戊痛哭出声,伏在地上不停磕着头 “你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又从小没有父母亲人相伴,哪是什么罪人。要说谁有罪,只能是我这个对后辈太过严苛的老头了!” 看着眼前唯一的后人,金昙想起昔日为了宗门使命不顾家人,并将后辈一个个送离他乡的往事,心中十分愧疚。他一步步走下高台来到金戊跟前,将其扶起之后仔细打量着他。 “我已经记不起儿孙的模样,也不知道你长得像谁。” 金昙摸着他的脸,努力的回忆着金家往事。可他多年醉心与守护金环令,又经历与养兵之灵的融合,对于金家保留的记忆恐怕已经十不存一。他用力的去回想,可得来的却失忆般的无措。 第二百六十章 乱局伊始 正当厅中众人看着眼前感人的认亲景象时,一道青色的人影沿着还未闭合的通道径直走到石厅中。他先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立在原地,然后环顾四周之后,朝着正对面的人群走了过去。 “挚启师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你是?胡青!” 挚启想起了这个曾经在若寒山下相识,后又在无忧山中相遇的太平州修士。他在人群中并不起眼,除了他目光精准以及与俞行曾有过交集之外,挚启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如今山外有无数修行者搜寻入口,却只有他一人寻得入门之法,让挚启不得不再次审视他的来历。 见着众人都有疑惑,挚启向他们解释了胡青的身份。虽然听完之后做恍然大悟状,但也与挚启一般,对他的真实身份颇为怀疑。 场中的亲情在他们的寒暄之时也宣泄完毕,金昙将金戊安置在金灵身边,之前暴躁的金灵竟然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 “地宫中的人已经到齐了,你们当中可有无忧殿的传人?” 众人望向彼此,最后目光集中在挚启与胡青两人身上。榆婧、楼晟、施逸及其同行之人都有宗门出身,唯有挚启和胡青,一个曾经在无忧山失踪半年之久,另一个突然出现身份不明。可两人都没有说话,所有人在金昙的期盼的目光中陷入沉默。 “没有吗?那应该就是天意了。金家守护金环令五百年,如今仅剩下一个凡人稚子,也算是尽心尽力。老夫这些年也倦了,你们商量出一个人选,将令牌拿走吧。” 金昙拖着满是倦意的身躯登上高台,盘坐着将木盒放在双腿之上,似乎真的在等人上前来取。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了各自的判断。 施逸等五人率先退到一旁,他们是所有人当中实力最弱者,根本无力与其他人相争。紧接着挚启扶着伏游退到一旁,胡青还上来搭了把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今有能力争夺金环令的,也就只有楼家与玄杳嵊。 “榆师姐,你看……?”楼晟估算两方的实力,试探开口问道。 “楼公子,要是我们两方相斗,胜算几何?” “玄杳嵊两位命境前辈,师姐又是人秀榜上的天才,论实力自然是你们更强些。只是三位都是木修,在此处不占地利,真要动起手来,恐怕在伯仲之间。” “既然是伯仲之间,就算彼此极力克制不伤了对方,到时候只怕也是筋疲力尽。但你别忘了,此地可是还有两个命境!” 榆婧一席话惊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楼晟。金昙虽然表现得颓然自弃,但毕竟是一位与命境相当的灵体,若在他们内斗之后突然出手,恐怕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全身而退,更不用说门口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智灵。 “还是师姐看得通透。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将这些威胁清除了再做计较,如何?” “楼公子可是忘了之前的话?” “师姐是说这家伙与金环令之间的抉择?”楼晟指着挚启。“可如今的形势,玄杳嵊怕是也不放心我们在一旁观战,还是金环令到手再商量吧。” “也好。” 榆婧深深的看来楼晟一眼,走到身后两位老者身边商量了几句之后,两人站在高台下选择了金昙。楼晟见状会心一笑,意料之中的将楼家高手派出对付金灵。两边都是以二对一,乍看之下似乎是一场轻松的战斗。 “嗯?我欲将金环令送出,你们居然还想将我这个老头子一并收拾了?” 金昙沉着脸拾起高台上斜插着的一把漆黑长剑,抚着剑身摩挲了良久,好像在追忆这柄剑的过往。直到将剑身上覆盖的一层黑灰掸去,露出下面长剑真正的颜色时,犀利的神采才重新回到眼中。 他挥手将台下的金戊轻轻抬起,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送到了挚启三人身旁。 “这些人当中,属你们两个我看着最顺眼。这位后辈只是个凡人,相信即便我不敌,他们也不会对他如何。便放在你俩身边,保他一条性命吧。” 挚启与伏游、胡青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金昙口中的“你们”指的是三人中的哪两个。不过他有一点说的没错,金戊对于众人而言只是个寻找金环令的引路人,如今令牌就在眼前,他的死活根本除了金昙根本没有在乎。 将金戊安置在最后方,并由伏游出手覆了一层石盾之后,台上的金昙满意的点了点头,握着剑缓缓走下来。同时石厅门口的金灵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扭曲着不属于它的老脸尖叫起来。 “嗖!” 暗煞金灵最先抑制不住杀意,化作黑光一闪而出。即便在各种亮光覆盖的石厅中,他依旧如风一般不可捉摸。它闪烁了两次直冲人群而来,却被半路的一道金光拦了下来,两者在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中触之及分。 楼家的金修痛哼一声退出数步,金灵只是微微一顿,又化作一阵黑风消失在众人眼前。 “呼!” 一道火焰突然从斜里窜出,在楼晟身前一丈之地堪堪将现出身形的金灵拦下。火焰的热度与金灵与生俱来的穿刺力,将楼晟得意的脸扭曲得有些狰狞。 面纱女子又是一道炙热的火焰将金灵逼回,楼晟偷偷擦掉两鬓的汗水,慢慢向后退了两步。 “正面交给我,你从侧面扰袭。” 这是挚启第二次听见女子说话,简单又干脆命令让金修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退到远处绕着金灵周围四处游走,寻找时机伺机偷袭。金灵之前与面纱女子交手数次,虽然结果是她节节败退,但它也明白是因为护着另外两人的缘故。 如今对方没了负担,还加了一位实力同样不俗的男子,暴虐如它也不得不停下来谨慎应对。一人一灵对立,远处第三人游荡在外,三者形成了诡异的平衡局面。 就在楼家与金灵对峙之时,金昙与玄杳嵊的两位命境也终于相遇。金昙手举着此刻已经变为金色的长剑遥指对方,而玄杳嵊两人成掎角之势分立左右,看起来精通合击之术。 原本金克木的局面,在人数与默契的填充之下,局面也有些扑朔迷离。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人与灵之战 “嗖!” 金昙一个闪身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在高瘦老者的身侧。金剑随着他冲击的方向顺势挥出,凌厉的穿刺之力让老者面色泛起一丝痛苦。一片荆棘突然在两者之间出现,迅速凝聚成一面木墙挡在金剑前方。 可不过片刻工夫,在一阵“刺啦”的破裂声中,木墙碎做片片粉屑散落,金剑光芒重回眼前。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入老者双目之间时,一柄木剑从一旁刺出,避开剑尖的锋芒之后,打在金剑的剑身上。 “咚!” 金铁般的闷响回荡石厅,金昙手中剑偏出,木剑顺势一横切向持金剑之人。可就在木剑触及衣角之时,金昙突然闪身避开了两人合围,回到方才站着的高台下。他依旧是手举长剑的老人模样,可攻守之间的手段居然与金灵有七分相似。 两处战场的四方人马都陷入了僵持,在山中金昙与暗煞金灵占尽地利,即便有面纱女子这个命境火修克制两个灵体,但一旦被拖入纠缠中,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而本该是盟友的楼家与玄杳嵊除了在对付敌人的同时,还要尽量保证不伤及自身根本,因为即便他们在与灵体的争斗中胜了,还要面对彼此之间的龃龉。 对峙了片刻之后,又是金灵第一个忍耐不住发起攻势,金昙紧随其后也闪身出手。与楼家和玄杳嵊不同的是,他们无需顾及身后可以全力出手,招招尽是一去无回的狠辣手段,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 一旁围观的楼晟与榆婧看着此景,脸上有些不自然。倒是被护在最后方的金戊,见到自家老祖大发神威,差点欢呼出声。 “先祖竟然这么厉害!”金戊兴奋的呼喊声引来楼晟不善的目光,吓得他赶紧缩了缩头。 “金前辈确实很厉害。”挚启无视楼晟的喜怒,附和了一句。 “那先祖能赢吗?” 挚启沉默了。尽管此刻金昙表现的神勇异常,但他知道结局是无法改变的。而且这位依靠着养兵续命的老人,经历此战之后,身心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这一战,更多的是要给守护了五百年的誓言一个交代。 金剑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一股浑厚凝重的山川大势,这是挚启曾经听土麒麟提及,矗立在大江畔数百年的无忧殿独有的天地之势。 它凝聚了无忧殿独尊南朝的气运,以及大江滚滚数千年的生生不息,比起伏淩川闻名南朝的大江东去势,更多了几分昔日圣地的底蕴。 金昙尽情施展着五百年不曾显露在人前的剑招术法,目光中燃烧的神采仿佛回到了无忧殿极盛之时,站在无忧山顶与同门较技的情景。 玄杳嵊的两位老者虽然处在下风,但进退之间井然有序,并没有多少狼狈之意。除却存了保存实力徐徐图之的想法,也是对传说中无忧殿技法的尊敬。 而另一边金灵靠着源源不断的金势补充和作为金石的强横身体,也将楼家两人压在了下风。除了面纱女子的火行术法对它有些威胁,另一人的手段打在它身上简直和隔靴挠痒一般毫无用处。 原本以二敌一的优势局面,此刻竟然生生将其中一人变成了旁观者,女子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当今修行界的两大顶尖势力同时被逼得节节后退,很快就在石厅中央汇合到了一起。几人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无奈。而金昙看到此时与金灵携手对敌的情景,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痛快!痛快啊!想不到我隐姓埋名五百年,竟然在临死之前能痛快的打一场,而且还是与你这个小家伙联手!哈哈哈,太痛快了!” “吼吼!” 金灵在金昙这里学了很多,但始终没有学会说话。它学到的表情也不多,似乎从来就没有见到过高兴的模样。如今它脸上一如既往的不悦之色,不知道是对金昙的赞同还是反驳。可金昙见着得到了回应,便直接当成了两者联合的誓言,手中的长剑舞得更加畅快。 “榆师姐,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我们两家都讨不到好。”见着场中情景,楼晟有些着急。 “楼公子想说什么?” “不如让几位前辈全力出手,先将两个灵体制服了再说?” “楼家可是还有一位准命境的高手旁观呢,如何能让我们安心使出全力?”榆婧与楼晟同时看向绕着金灵游走的男子。 “这好办。” 楼晟对着场中挥挥手,楼家金修立马放弃与面纱女子的联手,转而加入到了金昙与玄杳嵊出战团。金灵的战斗依旧僵持,而金昙这边形势逆转,三人联手的威势,顷刻间便与他打成了均势。 “这样也好。” 见着楼家投我以桃,榆婧嘴唇轻轻蠕动,场中的两位玄杳嵊老者立马攻势大盛,与楼家来人合力将金昙打得倒退向高台而去。 暗煞金灵见状怒吼出声,飘忽是身影在石厅中四处闪现,虽然将面纱女子打得更加狼狈,但她凭借属相克制的优势,依旧死死的将其挡在身前。场中形势突然逆转,让施逸等旁观者也十分意外。 “先祖他为何突然便落入下风了?”看着金昙已经退到高台下,金戊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他毕竟只有一个人。” “那你们能不能救救先祖?” “我们只能保证你的安全,他们的战斗无力插手。” 挚启这句话没有说全,他无力插手命境修士之争,也无心插手这场昔日圣地与现今宗门的气运之争。无忧殿的现世,不管其失踪的门人是死是活,无忧山都将注定成为如今南朝所有宗门的狩猎场。 他们代表着当今修行界,要将那些曾经聚集在无忧殿,至今还被所在兽神大阵中的天地气运重归南朝。不管这些东西最终流向何地,但这是他们作为修士对当下修行界的责任。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斗,而眼前的金昙,不过这场大战的开端。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人走山塌 “嗯哼!” 低沉的痛呼声传来,挚启循声望去,在三人围攻下的金昙已经爬上高台的台阶,挡下两人的攻势中,却被那柄招走清奇的木剑刺在胸前。外伤对于灵体伤害并不大,但消磨剑尖所携的木势却要耗去大量灵力。 金昙身上的伤口呼吸间恢复正常,可整个人却看上去苍老了几分,就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许多。虽然与养兵之灵相融让他得以残存,当苍老的他也失去了灵体依靠灵力快速恢复的优势,如今支撑着他作为无忧殿弟子最后一战的,是体内仅存的些许灵力。 他是在用自己最后的余晖,展示着五百年前在山巅俯视南朝的骄傲。 “吼吼!” 金灵见状猛然加速,周身散发出密集的黑光将面纱女子逼退,然后闪身来到金昙身前挡下三人的追击,一击分离之后站在了金昙身侧。这对相伴却又相对了数百年的灵体,终于第一次站在了一起。 金灵用它学自金昙的愤怒目光,瞪着眼前这帮外来者。它不明白这些人与金昙明明同为修士,却需要它这个异类出手将他从同类手中救下。 “想不到最后与我站在一起的,居然是你!” 金昙放声大笑,伸出右手摸向金灵与他八分相似的苍老面容。金灵紧张的往后缩了缩,却最终没有闪躲,任由他比以前更干枯的手掌压在自己头上。 它想起自己初生之时,他就是这样每日摸着头顶交给它很多东西,它也偷学了很多他不愿意教的东西。可到了最后互生嫌隙之时,它也没学会什么是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今日再立于他身侧,它悟到了。 “今天真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金昙再次放生大笑。“卸下了肩头数百年的重担,见到了金家延续下去的希望,还与百年小友重新坐在了一起。苟延残喘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说到最后一句时,金昙已经笑得有些癫狂。就在众人以为他会继续笑下去时,在石厅回荡不止的笑声戛然而止。金昙突然再次握紧斜拄在身边的长剑,顺势将身边的金灵一挑,落向了挚启这边。 然后整个人浮到半空,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慢慢撕裂成两半。其中一半没入剑中追随金灵而去,而另一半身形破损犹如鬼怪,发出一道饱含阴煞之力的金光,将台下四人全部笼罩其中。 “快走,跟着这把剑离开这里!” 长剑追上金灵,越过挚启三人头顶直插身后的石壁。眼看即将被击碎之时,坚硬的石壁在金灵的低吼声中应声而开,对着他们敞开了一道漆黑的门户。 挚启立马反应过来,拿起地上的伏游和金戊穿门而入,胡青紧随其后也踏出门中。场中楼家与玄杳嵊四位高手一时无法脱身,榆婧瞥了一眼将目光转回到高台的木盒上,这里唯一能追击他们的,便只有楼晟一人。 楼晟望着施逸等人也已经消失在门户后,想起方才金灵凶悍的模样,懊悔的跺了跺脚,转而加入到了围攻金昙的战局中。石厅墙壁上的门户在最后一人踏入之后全部缓缓闭合,将这座石厅与外界彻底分离。 这里面发生的一切,只有日后从中踏出之人才能真正说得清楚。 城西的荒山塌了。就在几个时辰前,那座被建平百姓视作不祥之地的山头发出阵阵巨响,然后山顶应声陷落,将原本高耸的山体生生削去数十米。 城中的老百姓欢呼不止,可应金环令消息而来,还在山中搜索的修士们却遭了大劫。 不少人外逃不及,被突来的滚石砸伤了手脚,而后被坍塌的山体埋在了下面。还有许多人在慌乱之间动手斩落山石,却误伤了突然窜出的同道中人。 荒山的草木在塌石之下一片狼藉,山中人逃难不及哀嚎遍野。唯有山底一个不起眼的山洞中突然钻出近十人,衣衫看上去都极为整洁,观察了左右无人之后,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荒山。 “施兄,今日之事切勿对外人提起,尤其是石厅中所见以及与我同行之事,可能会为你引来大麻烦!” 走出山中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来到官道旁一处隐秘的树林中。为了不给旁人引来麻烦,挚启觉得先将只是同路之谊的施逸等人送走。 “挚启兄弟放心,这一趟见识到了大修士的威能,还有幸与你这个南朝名人结伴而行,已经不虚此行了。我会立马折返宗门潜心修炼,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与你并肩作战!告辞!” “一路顺遂!” 施逸也不拖沓,转身就走。挚启目送他踏上官道,消失在烟尘中,回过头来看向金戊,还有托着他的金剑与金灵。 “这把剑是金昙前辈遗物,你要好生保存。它虽已生出器灵但此战损伤严重,不到生死关头千万不要显于人前。” “先祖他,真的出不来了?”金戊面有凄然,与先祖的第一面,竟也是最优一面。 “希望渺茫。”挚启摇了摇头。“还有这个金灵,既然被金前辈视作朋友并相伴数百年,也当是你们金家之人。不过他身份特殊又心智不全,你需得与这把金剑一般好生保存。等到剑中灵性恢复,这两个麻烦自然会迎刃而解。” 金戊虽然不明其中道理,但还是重重的点着头。挚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暗煞金灵,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略带谄媚的笑容,让金灵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们的话,除了想让你跟随金戊以外,我还有一事相求。”挚启此话一出,金灵靠得更后了。“我炼制丹药需要一块暗煞金,就是你出生时围在四周的东西。我只知道这有些唐突,但暗煞金极为罕见,而随着你灵性渐显,必然也将他们吞入了腹中,所以这可能就是我唯一得到此物的机会。希望你看在我们此刻同舟共济的情分上不要拒绝,日后若有所求,我必然会全力相助!” 金灵看着挚启,苍老的面孔上露出沉思之色。金戊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依旧怔怔的看着金灵,希望它答应挚启的请求。金灵手中的长剑轻轻震动,似乎也在催促着什么。 最终它对着挚启轻叫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块拳头大小,通体黑色却隐隐泛着金光的石头,扔到了他手中。挚启握住石头对着它抱拳致谢,可它已经拉着金戊飞快的消失在树林中。 “两位有何打算?” 送走了新结识的朋友,面对两位旧交,挚启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我本就是恰逢其会,此间结局也不难猜,就此返回太平州了。” “事出有因,这次无法把酒言欢了。待日后相遇之时,再与胡兄促膝长谈!” 这次胡青的突然出现,让挚启对这个数次恰逢其会的散修有了新的认识。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日后两人必定会再次相遇,并且还会很深的瓜葛。 挚启回想起这些年在他身边出现的那些不起眼的人物,会不会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 “我还是跟着你一路走吧。” 伏游连番损耗灵力又受了伤,此时还有些虚弱,挚启本该留在身边照顾他,可理智却告诉这样更危险。 “我身后追着的人太多,这次恐怕又要分开了。你沿着我们来时路北上,说不定还能追上回返的厢军。” “可你一个人?” “你如今有伤在身,分开对我们彼此都安全些。” “好吧,那我即可启程,在建康城等你。”伏游抖了抖手脚,准备起身出发。 “离开之前,我想起另一个事。当日我们从江州乘船而下,曾在大江中见过一条宛如腐尸的怪鱼,不知你后来可曾查到他们的出处?” “三年前我返回书院便查询过此事,并且请教过院中夫子。按书中与夫子们口中所言,这种怪鱼出自东海,且数百年前就已经由海入江,出现在沿江各州府了。” “原来如此。伏兄路上小心,建康再聚!” 伏游起身西行,挚启目送他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因为隐藏身份憋了一路的小灰突然从怀中跳出来,站在他肩头发出不满的唧唧声,让此时独立夕阳下的挚启少了一分孤寂。 夜色渐近,积雪尚未完全融化的官道上,一大一小被落日余晖拉长的身影缓缓东行。 第二百六十三章 每逢客栈必遭祸事 临近年关的十二月,以往是南朝官道上最忙碌的日子,外出之人无论求学、行商还是访友,都会赶在这段时间回家过年。来往车马川流不息,尽显俗世烟火之气。 可自打七年前突降大雪开始,以后每年进入年末的时候,都会连绵不绝的下个不停。许多老人感叹自己前半生见过的雪,加起来比不上如今一个冬天下得多。 大雪封路,官道难行,在外谋生之人不得不一改以前的习惯,提前一个月甚至更久返乡。尤其是那些往返州府之间的行商,年关之前本该是生意最好的日子,现在却只能封禁家中望雪兴叹。 平江府从吴江县前往府城的官道,多年来一直是府界内最繁忙的道路,素有“观平江官道,知百姓甘苦”的美誉。可经过了七年的大雪洗礼之后,如今除了两旁被压得抬不起头的树枝,便只有如银瀑般平铺在地上的积雪了。 这一日刚入辰时,这幅完美的银色画卷上突然多出了两个随意涂鸦之人,两人一前一后在雪白的背景上留下两道凌乱的马蹄印,将整幅画的浑然一体破坏殆尽。他们对此茫然不知,依旧赶着身下马儿一深一浅的前行着。 “前辈,你从那日驿站开始,跟我到建平县,然后又从宁国府跟着我到了平江府。一路我混入人群有过,独行踽踽有过,可你却一直没有出手,究竟在等什么?你这样跟着每日让我胆战心惊,还不如早些动手来得干脆。” “走你的便是,到了该动手的时候,我自会通知你!” 前者是自建平县出发的挚启,而后者则是一路跟着他的那位疤面男子。原本挚启从山中逃生,越过建平城东行之时,以为已经摆脱了此人。谁知出了县界没多久,却发现他正在前路上等着自己。 疤面男子见到他也没有着急出手,只是默默跟在身后,除了喝酒也不与挚启多说什么。两人就这样走了半个月,如今眼看着离平江府城都不远了,他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拍拍马背继续前行。 连续下了近十天的雪,又许久没有车马经过,如今官道上的积雪让身下这匹强健的骏马也有些举步维艰。走走停停一个时辰,不过才前行了几里地,让急着赶回建康府的挚启不禁有几分颓然。 视线远处一座不大的建筑遥遥在望,挚启心中一喜。走近了一看却是一处驿站,无奈的叹了口气。可当他看见驿站旁还有一处升着烟火的客栈时,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 “这大雪天,总不至于还有麻烦上门吧?”默默安慰了自己一句,挚启推开了这座雪中客栈的大门。 堂中没有客人,挚启的突然出现将伏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吓了一大跳。自从进入十二月之后,客栈中已经有半月不曾开张了。如今突然来了客人,还是一前一后的两位,让掌柜开心得喜笑颜开。 吩咐店中唯一的小二将烧好的热水端上,又嘱咐他热酒烧菜收拾客房,表现得极为热情。 疤面男子拿起一壶酒依然选择坐在了角落,掌柜的愣了一下没有多问。他见过千奇百怪的客人,不喜与人同坐的更是不少。 没有其他客人,掌柜也坐下来与挚启同饮,几杯下肚便开始天高地阔的聊了起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客人上门,掌柜憋了好久的话匣根本收不住。一人喋喋不休,两人默不作声,三人都一杯接着一杯。 一壶酒下肚,挚启与疤面男子拿起第二壶,而掌柜已经趴在桌面上不省人事。小二闻声将掌柜扶入后院,整个客栈便只有两人默默无言的喝着酒。 入夜时分,两人已经喝到第三壶,挚启有了些许醉意,疤面男子依旧自我。看着窗外雪映夜色的景象,挚启感叹了一句终于可以在客栈中睡个好觉。可他还来不及转身,官道上一阵马踏积雪的沙沙声响起。 当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客栈门口时,大门在一阵马嘶声中被应声推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形象出现在挚启眼中。 “果然还是逃不过客栈的厄运!” 女子见到挚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轻松神情。她径直走到挚启桌旁,轻掀面纱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客栈中灯光昏暗,挚启没有看清面纱下的相貌。见着这壶酒没剩下,他摸了摸桌边的空酒壶,脸色苦上加苦。 “前辈是怎么找到我的?”对面坐着的女子正是楼家的那位命境火修。 “你从西面来,又不敢原路返回建康府,还推了禁军同行南下的请求,就只能向东了。” “前辈慧眼如炬!”挚启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容易被人看透。“那日的结果……?” “东西落在了玄杳嵊手中。”她虽然脸色平静,但话语中却透着不甘心。 “那前辈找上我,还是因为楼家?” “楼家有我想要的东西,代价便是活着的你。” “以前辈的修为,究竟是什么东西还需要替他人卖命?” “‘定魂冰’听说过没?而且抓你这件事也不用卖命。” 定魂冰!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心中狂跳,就连一旁默默喝酒的疤面男子都停住了酒杯。这是种号称可以将万物冻结的诡异之物,不生于极寒之地却是极寒之物,传说连独属于念境的魂力都可以定住。 它是一种不属于南朝的水系灵材,据说只有东海与南海中极深处的海底才有产出,同时也是忘忧丹的十八种灵材之一! 听见定魂冰在楼家的消息,挚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返回建康城将楼家给抢了。可看到眼前就有一个自己恐难以对付命境修士,更不用说深浅难测的楼家祖宅。他不想暴露自己知道忘忧丹之事,强压下心中悸动,对着她摇了摇头。 “那是何物,前辈要它何用?” “他是谁?”面纱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着刚才有所异动的疤面男子质问道。 “你不认识他?” “我为何会认识他?” “你不是楼家派来的?” 挚启这一句是对着男子说的。刚才女子出现的一瞬间,他曾想过疤面男子是楼家修士,并且留下了痕迹,面纱女子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可如今看来,他们真的不认识,他也真的不是楼家人。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楼家人。” “那你?” 挚启一时间不知该问他些什么,转而面向女子。 “他与前辈一样,是为了我而来,只是还不知道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一男一女四目相交,打量对方的同时,默默揣度着对方的实力与目的。足足对视了半刻钟,他们发现都看不透彼此,然后十分默契的收回目光,低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定魂冰对我有大用,随我回去,我不为难你。” 挚启看向一侧的疤面男子,可他似乎对这句话没有异议。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打起来好像也不是对面女子的对手,既然自己也是要回建康的,看起来与一位高手同行也并无不可。 “眼看要到平江府了,我们往北入常州再西行回建康,前辈看如何?” “随你便是。” 话音一落,客栈大堂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喝着小二重新温好的酒,三人各怀心思的坐在桌旁,连油灯熄灭都浑不在意。 第二百六十四章 平江府 第二日清晨,醉了一夜的掌柜出来送行之时,才发现昨天的两骑已经变成了三骑。他回到后院将准备好的送行礼又加了一份,在雪地追赶了几步才将满是酒肉的包袱送到挚启手中。 掌柜极尽抱歉之词,还不由挚启拒绝,无奈之下将一块银钱偷偷塞入他怀里,踏雪东行。 挚启一马当先,疤面男子依旧不远不近的吊在后面,面纱女子似乎不喜欢这种被夹在中间的感觉,紧跟着挚启走在侧面。满目银装又无其他路人的官道上,三人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寂寥。 挚启尝试着找些话题与二人聊上几句,可他们都是惜字如金之人。眼看着平江府城在望,挚启也只是软磨硬泡的问出了女子名为秦烟。至于疤面男子,除了喝酒之外一言未发。 平江城是挚启计划外的城市,要不是因为金环令巧遇楼家众人,此时他已经随着伏游返回建康城。他站在城门外望着高耸的城墙,仓促的掏出那本《南朝轶事》翻看起来。 才看到水载书香、丝承南史之时,忍不住抬头与面前新砌的城楼相互印证。可就是这匆匆一瞥的工夫,便看见了城门口对着自己盈盈浅笑的榆婧。 “几日前听闻道友往平江府而来,却没想到会是三人,而且还有一位才分手的前辈。” 榆婧往前迎了几步,四人在城门下相遇。挚启想过此行会遇到玄杳嵊的修士,可从没想过榆婧会亲自在府城前等着他。想起两人之间的诸多纠葛,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一旁的秦烟少见的愠怒起来。 “小丫头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有胆量把那两个老家伙叫出来再战一场!” 秦烟的突然爆发让挚启与榆婧同时皱起了眉头。挚启总算明白了她言语中不甘心的由来,除了在金环令上的失利,恐怕在与玄杳嵊二老的争斗中也吃了些亏。 榆婧身为东道主也不好与客人相争,若无其事的对着秦烟露出笑脸,不失礼仪的恭维了几句。 “两位师祖曾言前辈修为高绝、术法精深,若不是以二敌一,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如今他们正在门中养伤呢。” “哼!就知道两个老家伙是强撑的!” 恰到好处的恭维之词永远都是最好的待人手段。不过三两句的工夫,原本对榆婧还有些咄咄逼人的秦烟,立马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模样。任由榆婧领着往府城深入,就连她本来毫无兴趣的古城轶事都听得颇有滋味。 “榆姑娘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四人几乎将府城绕了一圈,榆婧乐此不疲,挚启却有些疑惑。 “有故友自远方来,我自然得尽些地主之谊。”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不过平江城没有秦淮河那般的风流之地,只是多园林奇石,不知挚道友是否喜欢。当然,若是几位愿意,我还想邀请大家到玄杳嵊一观。” “玄杳嵊?” 提起这个蛰伏在雾隐山榻旁,却实为南朝木修向往之地的宗门,多数修行者都会对其不吝赞溢之词。玄杳嵊实力极强却非常低调,雾隐山圣临天下之时,它默修己身不抢不争。 待到雾隐山封山百年,除了少数几件修行界大事,也极少干预南朝宗门争斗。而且门中修士多习得行医药理之法,在周边州府颇有几分善名,算得上是少数在修行界与俗世都有口皆碑的宗门之一。 一个在偌大修行界宛如尘埃的少年,突然收到一个矗立在南朝之巅的宗门邀请,在挚启看来,无论如何都是一场摆上台面的阳谋。 至于他们谋求的是什么:无忧殿之秘?兽神大阵现,不曾登顶的挚启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自己在大江畔用的三色长剑?一件难以驾驭的凶兵而已,况且此刻也拿不出来。无忧山至今发现的唯一活物——小灰?一定是它了! 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挚启看向榆婧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善。可榆婧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笑着道出了他意想不到的说辞。 “道友不要想太多,玄杳嵊也颇好药练之术,就是想领略一番能破解丹圣谜题的丹会魁首风采。” 此话一出,挚启心头狂跳不已。当时的自己处于风口浪尖,为了减少修行界对自己的关注,他特地改貌更名参加丹会。虽在丹会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自认为隐藏的极好,应当不会被人察觉才对。 可如今玄杳嵊不仅知道那日的温岐便是自己,甚至连他在丹塔之巅破开了凌焕的百年谜题之事都一清二楚。如此手段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引得天下修士刮目相看。 “与传闻相比,玄杳嵊的手段高明了何止百倍。” “心照不宣罢了。” 将自身的秘密袒露在人前的滋味不好受,尤其还是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好在秦烟自楼家来,应该早就知晓,疤面男子对一切漠不关心,大抵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他正要开口与榆婧兜转几句,却发现秦烟目光阴沉的看着自己,似乎要择人而噬一般。 “你上过丹塔之顶?” “嗯?我以为前辈知道此事。” “凌焕可还在塔顶?”秦烟的话中带着莫名的寒意。 “丹圣前辈远游百年未归。” “以他的寿数和修为,怕是早就死在外面了!” “前辈莫非与丹圣有过交集?”听到秦烟恨恨的语气,挚启十分不解。 “哼!” 轻松的气氛在丹塔出现之后立马变得紧张,让本就对它颇有不满的挚启大呼晦气。好在几人将心中不快都发泄到丹塔身上,对前往玄杳嵊的抵触顿时弱了许多。 经过了榆婧又两次诚挚的邀请之后,就连几天前才与之大战了一场的秦烟都没了多少抗拒之意。 在平江城中游览了两日之后,眼见着又要下起大雪,为了不耽误后面的行程,一行四人出了府城直奔西面而去。 或许是前往玄杳嵊多修士往来,官道上积雪早已被来往的车马踏平,四骑一路疾行没有丝毫阻碍。不过半天的工夫,走在最前方的榆婧便放缓了马速。 当身后的挚启驱马并立在榆婧身旁,望着前方的景象时,整个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湖中岛 岛上山 玄杳嵊 “我从来没想过,玄杳嵊居然会在一片湖中!” 四人的正前方,是一片满目皆白的洼地。空荡而平坦的积雪覆在上面,宛如一张巨大的雪白棉被盖在地床之上。若不是其中有一条破开了冰雪的河道,还有不少来往忙碌的渡船,乍看之下都难以辨出这是一片湖泊。 渡船悠悠朝岛行,而湖中小岛之上,一座高耸的翠绿山峰拔地而起,直插天际。在连番大雪的时日中,山体上却没有一片雪花停留,似乎上天都无法遮挡其向生的决心。 挚启四人只是在湖边伫立,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浓浓生机。湖中岛,岛上山,山欲破青天,真是一番令人惊叹的景象。 “如此景象,毕生仅见,玄杳嵊果真不凡!” 这是挚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些年他游历南朝,也算见识不少大小宗门,名山大川,但像玄杳嵊这般不避俗世,于湖岛之间尽显凌云之志的,的确与其他宗门大不相同。 来往不息的渡湖之人对呆立的挚启投来异样的目光,但见到他身旁的榆婧时,都会面色肃然的恭敬行礼。 隐忍了几天的雪花开始缓缓飘落,一片落入挚启脖颈之间,突来的寒意将他从震惊中唤醒,可当他见到来往不停、驻足行礼的年轻修士时,又险些失了神。 “榆姑娘,这些是?” “都是门中往来的弟子,玄杳嵊不避俗礼,所以年关之时都会将门人齐聚山中。他们是游历归来,或者奉命下山采办之人。” “看来我们赶上了最热闹的时候。” 四人下马登船,渡口上排队的弟子们立马让出了一条路。渡口的摆渡船并不多,在这段最繁忙的日子里,等渡之人都排出了半里有余。可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人敢离开水道踏冰渡湖。 据榆婧说,玄杳嵊对这条规矩执行得极严,即便是可以凌空虚度的命境修士,到了此处也需要乘船渡湖。 四人同乘一船,沿着开凿出来的湖道前行,两旁还不时飘来浮着的碎冰告诉他们时正寒冬,可眼前翠绿如春的景象又给人一种冬日已逝的错觉。 尤其是船停岸至踏足湖中岛,周围温暖的生机将你重重包围之时,让人有种醉卧山中雪,梦醒已是春的感觉。 挚启跟着榆婧绕过在岛上同样等着渡船的弟子们,来到一颗宛如迎客般老榆树下,这里便是身为平江府第一宗门,同时也是南朝木修宗门之首的玄杳嵊的山门所在。 挚启站在榆树下,敞开衣衫用力的抖着,似乎要将这一路的风霜寒霜抖落,以免将这片满是鲜绿的山林沾染了外来的冬意。 循山高望,入眼的除了葱葱郁郁的山林,便是遍布林间的奇石亭台,流水廊桥。驻廊观石,倚亭听溪,若不是山内外两种不同颜色的强烈比照,挚启还以为仍然停留在平江城中的水乡园林中。 就连旁边一路对诸事都淡然处之的秦烟,此刻露在面纱外的面庞上,也满是陶醉的神色。 “我也曾经来过玄杳嵊,但没想到冬日里会是这般景象。” 榆婧看着两人的表现心中暗笑,遥想她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冬天的山外景色时,曾经还抱怨宗门一成不变的绿色太过无聊。甚至还试过溜出山门,在湖中的冰面上肆意折腾到癫狂。可 如今从外而归,才明白自己看得生厌的颜色,竟然是山外人奢求不得的美景。 挚启沉浸在周围的景色中,木然的跟着榆婧一路向上,憨痴的模样引得她一路嘴角含笑。宗门中平日里向来独行的榆婧领人上山,让山中来往的弟子们纷纷驻足议论。而当他们看到她满脸笑意的带着三人穿林而上时,一个个都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那真的是榆长老?” “是榆师叔没错,原来她是会笑的!” 这些见过了榆婧清冷模样的弟子们,是在想象不到她还有笑靥如花的一面。她微笑的样子引得所有弟子都忘记了手中的活计,很快将这一段山路堵得上下不通。高处欲下山的弟子见不到这里的景象,大声呼喊叫骂着,可惜根本无济于事。 很快一位青衫迎风,星目如渊的年轻男子从山上一跃而下,见到弟子们目光聚焦的榆婧先是一喜,可当见到她脸上的笑容和身旁的挚启时,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恢复了儒雅随和的模样,快步朝着四人走去。 “原来是榆师妹回来了!” “郝师兄。” 见着同门师兄出现,榆婧收敛笑意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模样,让那些闻讯而来的弟子们大呼失望。青衫男子看着榆婧的脸色变化过程,双目中一抹恨意闪烁而过。 “这几位便是师妹亲自下山迎来的客人?” “奉宗主之命相迎,这是挚启及两位前辈。这位是我师兄——郝韧。” 突来的声音将挚启从沉醉中惊醒,还来不及理清当下的状况,就感受到一道阴狠的目光一闪而逝。抬头四顾,发现了站在榆婧身前的郝韧,立马就被其俊美瘦削的五官震惊。 他猛然想起了安仁县的冯生和不久前才分别的缪风,他们如眼前的郝韧一般,都有着一副让人过目难忘的金玉皮囊,可最终没有一个落下好结局。 “原来是名动南朝的‘血煞杀神’!”阴恻恻的声音将挚启再次唤醒。“本以为闯下如此凶名的修士,该是一副高大凶猛的模样,没想到竟然是个柔弱的少年!” 挚启对于郝韧突来的敌意不明所以,他看了一眼身旁比自己矮了将近一头的榆婧,又和言语不善的郝韧比了比身材,实在不明白他如何从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出稍许的男子身上看出了柔弱。 玄杳嵊有不少弟子听闻过挚启的名字,但大多没有见过他的画像。听到郝韧的一番说辞,想起传闻中一剑斩十敌的赫赫凶名,的确与他此时的形象有些不符,一时间传言有虚、名不副实的议论声甚嚣尘上。 挚启不以为意,倒是榆婧面色微沉,拉着他快步便要离开。 郝韧见到榆婧居然与一位外人如此亲密,脸上的假面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就在在挚启路过他身边时,两根突至的藤蔓从地下钻出缠住了挚启的双脚,让一行四人同时停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风波 “郝师兄,你!”榆婧脸上怒意迸发。 “师妹甚少外出,不知外面人心险恶。有不少顶着他人名号招摇撞骗之人,还是谨慎些为好。” “师兄,你过分了!我与挚启相识数年,更有多次同行之谊,断不会认错。” 榆婧面如寒霜的看着郝韧,隐而不发的怒气让远处的弟子都胆颤心惊,可郝韧仿佛茫然不知一般,继续将挚启挡在身前。 “即便如此,还是该慎重些。况且若真是师妹旧识,也不会因为师兄的冒犯而记恨在心,对吧,挚启师弟?” 话说到此处,即便是挚启再怎么懵懂,也猜出了郝韧的小心思。他与榆婧的关系颇为复杂,连自己都有些理不清,不过却不想在这里解释太多。他抬了抬脚感受藤蔓的力度,朝着郝韧露出一抹微笑。 “既然是榆姑娘的师兄,大可以随意些。” “那请挚师弟赐教!” 听闻挚启应承下来,郝韧面色一喜。对方名传南朝也就罢了,毕竟是凶名还结下了许多仇家。可如今竟然到了自己眼前而与仰慕的榆师妹走在一起,在郝韧看来是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玄杳嵊的天才弟子,岂是一介只知打打杀杀的散修能够接近的? 榆婧闻言松开挚启的衣角,郝韧也笑着退出两步等待着挚启出丑。他对自己这根培养了十余年的紫玉藤十分自信,它不仅会缠着对方让其寸步难行,还会越缠越紧并束缚其灵力吞吐。 郝韧看着挚启此时平淡的模样不以为然,因为在他心中,对方很快就会跪下来求自己。 挚启又一次抬起脚试了试脚下的力度,就在几人争执的片刻工夫,这截如玉般的藤蔓已经将自己的双脚拉得越来越近,并且还有一股莫名的气息透过皮肉缓缓渗入体内。 木修重生亦多毒,这点他很早便在厝叶园的修士身上感受过了。如今被勾起昔日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郝韧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停,心中得意更甚。在他看来,自己作为玄杳嵊的天才弟子,除了面前这位心生仰慕的榆师妹让他望尘莫及,天下年轻修士无人能出其右。要不是自己早生了几年,人秀榜的榜单上哪会轮得到雾隐山独占鳌头。 “师弟若是力有不逮,大可以说出来,师兄不会为难你的。” “郝师兄误会了,我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咔嚓!” 挚启话音刚落,一道枝蔓断裂的声音响彻山间,他右脚踏前一步,看着郝韧露出玩味的笑容。郝韧起初还有些愣神,可随着一阵翻涌的灵力从脚底涌入,站得笔直的他突然身子一躬,脸上潮红之色鲜艳欲滴。 “混账!你居然伤了我的紫玉藤!” “郝师叔的紫玉藤居然伤了!” “那可是从小就陪着郝长老的灵物。” “这个外来者当真是个凶人!” 此时山上山下全是凑上来的弟子,众人的议论声让郝韧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匆忙的还要补上两句挽回颜面,却突然挚启被紫玉藤缠着的左脚也开始迈出。 顾不得言语上的得失,他立马将地下的藤蔓收回手中,看着除了些许裂痕别无他伤,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如今立威不成却在弟子眼前颜面尽失,怒从心起的郝韧失了理智,挥起紫玉藤攻向不远处的挚启。挚启不为所动,依旧缓步前行,就在藤蔓即将插入他胸前,一双纤纤玉手突然出现握住了藤尖。 “郝师兄,他可是宗主请来的客人!” 榆婧语气严厉,话语中还包含了一丝灵力,将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郝韧惊醒过来。周围弟子诧异的目光和榆婧的怒目相对让他无地自容,斜着双目剜了一眼挚启,飞身而上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对不住了,三位。” “无妨,郝师兄也是性情中人。” 榆婧领着挚启三人继续沿着山路攀登,两旁的弟子们纷纷让道。两人短暂的交锋,让他们认识到关注这个顶着凶煞之名的少年的种种传闻并非虚妄。 他们幻想着挚启在大江畔大杀四方的景象,猜测着榆婧与他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此巨大的创作空间让这些年轻的弟子们兴奋不已。 不过是从山底到山顶的工夫,玄杳嵊中已经流传出好几个不同版本的故事。 “英雄美人,携手御敌共闯江湖?” “仇深似海,佳人在侧不惧血雨腥风?” 站在山顶的挚启和榆婧听到突如其来的如江湖画本般的故事时,两人都不由得苦笑出声。挚启想不到身为平江府第一宗门的弟子,也会像俗世中人一样酷爱编排流言蜚语;榆婧则想不到身旁连朋友可能都算不上的男子,居然被他们传成了才子佳人的话本。 玄杳嵊所在的湖位于平江城西面,因此这座湖中山便被当地百姓称作西山。初至西山山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 演武场上到处是四下忙碌的弟子,似乎在布置什么东西。从演武场的尽头攀阶而上,便能穿过玄杳嵊闻名南朝的三殿九院,最终抵达西山之巅。 四人横穿演武场而过,许多弟子停在半路中直勾勾的看着他们,甚至忘了开口行礼。此时山下的流言已经传入了三殿九院,他们除了想看看榆婧脸上极少出现的笑容,更多的是在打量身边这位能让她笑出来的男子。 演武场上的活计突然陷入停滞,引起了负责布置人物的长老注意。他有些不悦的穿过人群而来,本想着出声训斥一番,可见到来人居然是榆婧时,立马换了一副开心的脸色。 “原来是小婧回来了。”这是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不过双手满布与年纪不符的沟壑。 “师叔!” “如今你也是门中长老,叫师兄便是。” “门中论修行境界,我叫的是长幼恩情。” “你从小就是个倔丫头。这几位就是宗门请来的客人?” “这位是挚启,后面两位是同行的前辈。” 听到前辈两字,榆婧这位师叔凝神仔细打量了一番。可当见到轻纱遮面的秦烟和只知喝酒的疤面男子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两人无论穿着气质,还是言行举止,都丝毫没有命境修士的风采,反倒更像是两个市井之人。 而当他看到挚启时,眉头皱得更深。提到无忧殿,便绕不开在其中困了半年的挚启,也很难忽略他在无忧城不远处,以一人之力对抗南朝众多宗门的故事。 他的看法与郝韧十分相似,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之事的修士,应当是个杀伐果断的冷峻之人,断不可能是这个嘴角挂着淡淡笑容的少年。 “方才郝韧怒气冲冲的进了殿中,是不是和他对上了?” “是,还吃了点亏。” “那你们可要小心些,今年年核由他爷爷郝镇主持。你们适逢其会,恐怕免不了麻烦上身。”这句话他是对着挚启说的。 “今年由桑院主持年核?难道宗主这次又不现身?” “宗主这次出关的时间不长,要不是为了等你们,此时早已去山顶闭关了。你们赶紧过去吧,莫让他久等。”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宗主乾戎 玄杳嵊九院除了方才提到的桑院和榆婧出身的榆院外,剩下的七院中唯有槐、松、桂三院还算完整。至于剩下的杨、柳、柏、杏四院,因为院主由于各种原因离去,又没有后来者可以接任,院中弟子凋零无继,早已不符九院之实了。 在榆婧领着他们穿院入殿之时,挚启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两旁不一样的氛围。右侧几位年纪稍长的女子跑过来,与榆婧围在一起寒暄不停。 虽然大都是她们再说,可榆婧清冷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暖意,想来他们应该是出自榆院的姐妹。而在这条步道的左边,郝韧阴沉着脸站在一处院前,与后方十数位弟子目光不善的看着挚启,大概就是同出自桑院的师兄弟。 对于宗主的客人,他们除了眼中的狠意也不敢有别的动作。目送榆婧与挚启并排消失在步道尽头,郝韧脸上闪过一丝阴鸷,犹豫了片刻之后扭头进入院门,直冲着桑院深处走去。 玄杳嵊的宗门大殿名为正阳,居高而向东,每每清晨日升之时朝阳入殿,倒是个十分应景的名字。大殿门口除了葱郁的树木,连个守卫的弟子都没有。 疤面男子大概是登山有些乏了,瘫坐在阶旁不愿继续走下去。挚启摸不清他的打算,将陆恒留给他烈酒递出了一壶。 正阳殿从外面看上去宏伟不凡,与玄杳嵊在修行界的地位十分搭配。然而挚启做梦也想不到,大殿里面会是一番花草满屋,藩篱林立的奇特景象。 若不是少了几只四处觅食的鸡鸭,恐怕他会以为是误入了哪户农家的小院。 榆婧早已料到挚启的反应,站在一旁等着他从惊愕中缓过来,对着他露出略带顽皮的微笑后,继续领着他往里面走去。 大殿深处有一片没有遮挡的空地,地上整齐的摆了几张木椅,挚启猜测着应该就是玄杳嵊的宗门议事之地。如此布置也算别具一格,让见惯了高台高座高姿态等宗门气象的挚启觉得耳目一新。 正当挚启以为榆婧会领着他走向那片空地时,她却突然在中途变道,拐入了一片花开正艳的园圃旁。而在园圃的栅栏外,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蹲着为圃中的花草浇水。 三人的出现并没有打断他的动作,他将园中的每一株浇灌仔细之后,才放下水壶转过身来。 “是婧儿回来了。” 他转过身时,挚启注意到他缩入袖中的右手如枯枝般布满沟壑,模样与演武场上那位十分相似。仅仅是一瞥之间,挚启便发现这和他透着勃勃生机的面孔有些不谐。 “宗主!” “晚辈挚启见过前辈!” 秦烟看着周围的花草没有开口,老人也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露出慈祥的笑容。他一边打量着挚启,一边引着三人在那片桌椅中坐下。 “婧儿提起过你好几次。比起传闻,倒是她口中的你更真实。” 挚启认真的听着,榆婧脸色微微泛红。 “不过我得向你道个歉,当日衡州苏家天命果之事,是玄杳嵊贪图小利将事实遮掩了过去。要不是你最后平安归来,南朝便少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修行天才,玄杳嵊也成了修行界的罪人。” “宗主,那时您在闭关并不知情,是榆婧处置不当,不敢累及宗门。” 身为修行界巨擘的玄杳嵊宗门当面致歉,挚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榆婧见状也慌忙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既然是宗门做出的最后决定,我这个做宗主的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向一个晚辈道歉,他似乎并不觉得丢了颜面。“而且我知道这些年你性子越发清冷,便是在那时候留下的心结。” “宗主,我……” 挚启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感慨颇多。那日从血坟中走出,历经生死回到衡州,却发现苏家连同邢家和玄杳嵊掩盖事实,将他与屠乌、郭昇三人归于无故失踪时,他内心是十分愤怒的。 三个颇有几分天赋少年,只因出身微末,便在几大势力分割利益之时被无情的抛弃。在此之前,挚启对于邢离和榆婧的天资都十分艳羡,尤其是对性格羞怯的榆婧极有好感。 然而经此一事之后,尽管挚启明白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苏家苏琅,可依旧在此后两年的同窗生涯中,对二人冷眼以对。 随后挚启开始在修行界闯荡,也渐渐将那场没有造成什么损伤的恩怨遗忘了。即便在路途中不可避免的听闻了玄杳嵊的威名,还在人秀榜单最前方见到了榆婧的名字,仍然没有他心中激起多大的浪花。 可命运似乎并不想两人就此陌路,半年前群英汇聚的无忧城边,正值花开成剑的挚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榆婧道出了身份。 她那句发自内心的惊讶呼喊,立马就他置于生死两难之间。彼时满心杀意难抑的挚启瞬间回想起六年的恩怨,新仇旧恨一朝涌起,他险些忍不住痛下杀手。 尽管事后他也曾想过误会了榆婧的本意,但宁棹的重伤已然无可换回,这便是他身份暴露带来的后果。 月前在建平城外相遇,挚启本不想与之牵连,可她一直紧随不放,又在争夺金环令时加深了挚启心中的不喜。直到前几日榆婧在城门相迎并同游平江城,两人间的紧张气氛才缓和了几分。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听说了许多,我在此道歉,并不是想倚着老前辈的身份强迫你将此事翻过去,而是希望你们彼此坦诚解开心结。恨也罢,怨也好,总有一个可以了结的方式。” “其实晚辈对榆姑娘并没有多少恨意,只是晚辈屡遭强权倾轧又无力反击,无奈之下迁怒旁人罢了。” “玄杳嵊也算是你口中的强权之一吧?” “这个……”挚启没想到老者身为宗主却全不避讳。 “自从九院失衡,我们这些老家伙又常年闭关之后,山中的主事之人这些年渐渐忘了玄杳嵊的立宗之本。不仅做了不少与良善相悖之事,就连不避俗世的根本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心高气傲自诩仙门,视凡人如草芥。好的东西没学到,倒是将修行界千年陋习学得有模有样。若不是靠着前人数百年积累的德行维持住了名声,这次我都耻于邀客人上门。” 说到最后,老人恨弟子不争的痛心疾首之情溢于言表。榆婧低头自省,挚启不敢插嘴,唯有秦烟目露不屑的嗤笑了两声。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夺生窥命术 “你们玄杳嵊不是一直如此吗?” “这位道友是?” 对于这位跟在挚启身后一言不发的女子,他本不想多问,可此时对方表现出对玄杳嵊的莫名敌意,让他不得不问上几句。 “老夫乾戎,敢问道友名讳?” 老人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亮明身份又问了一遍。可秦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还闭上了双眼,令气氛一度有些诡异。 “乾宗主既然知道宗门弊病所在,为何不出面斧正呢?”挚启开口缓解了乾戎被秦烟无视的尴尬。 “因为新的大世之争又要来了,老家伙们不得不闭关苦修,门中之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交给年轻人。” “大世之争?这么快?” 挚启第一次听到大世之争,还是在七年前的陶真口中。当时的他以为无非就是新朝换旧朝,皇权更迭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随着他深入修行界,渐渐明白百年前的争斗,不仅是俗世气运之争,还牵扯到南朝所有的修行宗门,甚至连身为圣地的雾隐山都未能幸免。 “是啊!当有人提出这个猜想的时候,我们也是嗤之以鼻,可这几年的修行界变化无不印证了这一点。雾隐山、丹塔、无忧殿相继出世,天才修士层出不穷,甚至连许多罕见的灵材与器物都无故现世。就像你之前用的那把凶兵,南朝已经数百年没见过这样的兵器了。” “呃……”挚启避开了关于自己的话题。“圣地出世,天才灵物频出,这不应该是大兴之兆吗?” “南朝只有这么大,大兴之后必有大争。这些年各大宗门争斗不休,乱局已现。就算几年前雾隐山出世,也不过是短暂压下的他们的野心。后来无忧殿现世以及宁棹受袭重伤,又让这些人本就不平静的心再次躁动起来。就连那身在雾隐山侧的皇帝,这次都想在其中插上一脚。” “原来他们真是知道的!” 想起自己在衡州梁家以及三参道院的见闻,挚启此刻才明白天子用的是阳谋。 “前辈觉得大争还有多久到来?” “至少会在无忧殿完全开启之后。” “无忧殿?那岂不是随时都会开始?集齐五行令牌,九个月后便能彻底打开!”挚启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 “五百年的时间都不曾现世,哪有那么容易凑齐,而且不是还有一块在我手中吗?”乾戎脸上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不过你也别想得太简单,金环令在玄杳嵊的消息并非隐秘。等到其它四块令牌聚齐之后,就算我们不想开启无忧殿,也会被天下修士逼得登上无忧山。” “看来我得抓紧提升实力了!” 想到大世之争随时会到来,挚启心中焦急莫名。他曾见过血坟中那些在百年前折损的兵器之灵,强如藏老那般强悍灵体的主人都折戟在争斗中,何况是此时如蝼蚁般的自己。 “这块令牌送给你怎么样?”乾戎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将他唤醒。 “什么?送给我?”挚启退后了两步。“前辈莫要说笑。” “我是认真的。” “总要有个理由。” 问到理由,乾戎收敛笑意,目光在挚启脸上停顿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木行修士大多长寿。因此我虽然修为不算绝顶,也无缘得见窥真池,可却凭借自己漫长的寿命,习得了几种他人无力修炼的术法。其中一种可以借用命境之力与自身生机窥得他人一丝命数,而在你进入正阳殿时,我便将此术用在了你身上。” “前辈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也没看到?” 听到命数,挚启对于乾戎所见也是十分期待,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是啊,就因为什么也没看到,所以我才想将金环令赠予你。” “晚辈不明白。” “这本名为‘夺生窥命’的术法曾记载,若是施术者无法探得对方的命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修为高过自己太多,即便将自己的性命祭出,其生机也无法填满两者的差距。二是对方命数上连天机,窥其命如窥天,非人力所能及。我虽然老朽,但在修为上不至于败于少年手中,那么你必然就是后者了!” “上连天机?” “虽然我也是头一次遇到上连天机之人,但对于你,我十分确定。” “难道是见我骨骼清奇?” “哈哈,莫拿那些江湖骗术取笑我。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静儿。” “榆婧?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曾三次替静儿窥命。第一次是他初踏修行之门时,命数清晰前路坦荡;第二次是从衡州回来,脉络起伏有云雾遮挡;第三次是自无忧城回转之时,除却主线尚可观之外一片朦胧。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她命数变化的原因,知道今天看到你才知道,这两次改命都是因为你!” “我?” “不错,就是你。因为你们的命数交织之后,静儿也随着你上连天机,变成了不可窥探之人。”乾戎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有自信。“这也是我想要你们能化解恩怨的原因,因为只有纠葛极深之人才会有这种变化。日后若是不得不同路前行,我希望你两个是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敌人。” “这……” 乾戎的一席话超出了挚启的认知。在儿时与父亲的对话中,他便觉得命数一说十分无趣。后来即便在窥真池中得见了几幅画面,但他依旧觉得只是虚妄之说。直到今日又被人提及,还煞有其事的有一种术法印证,让他不由得有一丝意动。 榆婧自幼长在玄杳嵊,对于命数一说并不陌生。但她如何也想不到门中会有一种如此神奇的术法,而且还在自己身上施展了三次。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两人相遇开始,她与挚启的命数就已经交织在了一起。 “这金环令你确定不要?”让天下修士趋之若鹜的五行令牌,乾戎却并不在意。 “晚辈身上麻烦太多,不想再背负一个更大的麻烦。” 挚启倒是想要,可自己单枪匹马,无力集齐五块令牌。即便有幸集齐了,也无法悄无声息的开启无忧殿。一块土峰令已经让他被楼家盯得死死的,他可不想再招惹其它宗门。 “那婧儿的事?” “晚辈对榆姑娘并没有多少恨意,此次劳烦其相迎又同游平江城,理当冰释前嫌。” “不是被老朽逼迫的吧?” “前辈说笑了。” “既然如此,这趟出关能了结此事,也算是收获颇丰。静儿你陪着挚启在山中逛逛,我想与这位道友再多聊几句,不知意下如何?”乾戎收起笑意,对着秦烟问道。 “嗯?” 秦烟有些意外的看了乾戎一眼,却没有拒绝。榆婧领着挚启躬身告辞,在他俯身的一刹那,看到乾戎缩在袖中的左手竟然也开始爬满了沟壑。 第二百六十九章 榆院院主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挚启冰释前嫌的承诺,榆婧从正阳殿走出来之后,整个人如同冰雪融化了一般,展露出冬去春来的勃勃生机。 不少穿梭在三殿九院的弟子见着与平时大不相同的榆长老,全都瞪大眼睛忘了手中的活计,满脸不可置信的呆在了原地。当她穿过步道回到榆院之时,几位同院的姐妹更是尖叫出声。 “榆师妹,你怎么?” “我怎么了?”榆婧对于自己气质的变化还不自知。 “像变了个人似的!” 榆婧满目疑惑的摸着自己的脸,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几位姐妹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在一阵热闹的调笑声中,挚启第一次见到了榆婧羞着红脸的模样。与她平日的样子大不相同,倒是有几分像衡州城初见时的模样。 两人还一同拜见了榆院之主,也就是榆婧的师父——韩染。作为玄杳嵊九院唯一的女院主,韩染有一双摄人心魂的碧绿色眼睛。 挚启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险些深陷其中。好在榆婧早有准备,在他即将迷失之时将他唤醒,免去了初见就出丑的尴尬。 与榆婧羞怯清冷的个性不同,韩染是一位性格跳脱的女子。言语间不仅无所顾忌的替挚启大骂天下修士,甚至连如今执掌玄杳嵊大权的桑院之主也毫不避讳的嘲讽了几句。 桑院与榆院只隔了一条步道,算得上鸡犬相闻,可她笑骂之间从未想过要收敛几分。 “真是个妙人!” 挚启看着她,想起了偌寒涧的冰主邰笙,也是这般无所畏惧、随性不羁。不过好在偌寒涧无人敢与邰笙相争,不曾见识过她大骂同门的模样。 作为榆婧的师父,这位榆院之主似乎对挚启十分感兴趣。她还特意收集了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当着挚启的面逐条印证。 从东出衡州到偌寒涧潜修,从身困无忧殿到丹会夺魁,韩染越说脸上笑意越浓,冒着精光的双目看得挚启从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在这样的煎熬下渡过了两个时辰之后,挚启拒绝了韩染的晚饭邀请逃离了榆院正殿。榆婧含笑跟了出来,替他安排好饭食住处,临走还不忘嘱咐几句。 “宗主这次邀你前来,是存了借你之手敲打门下弟子的意思。可没想到他会提前闭关。如今你一个外人,要在宗门盛事上大出风头,扫尽长老弟子们的颜面,还没有宗主在背后撑腰。而且主持之人还是与你有嫌隙、与我们榆院不对付的郝镇。这恐怕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你确定能应付过来?” “你们不帮我?” “别忘了,我们也是你敲打的对象。”榆婧嗤笑了一声。 “莫非让我一个人对抗整个玄杳嵊不成?” “本来是有人会帮你的,可你刚才拒绝了。” “你是说韩院主?”想起韩染令人窒息的热情,挚启不禁打了个激灵。“要不我还是再合计合计吧。” “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时候。”榆婧放声大笑。“年核之事不用太担心,宗主必定有所安排。倒是你身后的两位前辈,恐怕不是同行那么简单,希望你已经有了计较。” 望着榆婧离开的背影,挚启盘算着绕在身上的种种麻烦,心底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真是一摊子烂事啊!” 玄杳嵊的年核一般选在年关前几日,以往只是对这一年修行的简单考核,更多的是将门人聚在一起热闹一番。 可今年不一样,这几年在修行界名声大震的“血煞杀神”登上了西山,而且还是由宗主亲自派人请上山的。 起初见着这个名为挚启的少年踏入正阳殿,大多数人以为只是宗主想打探无忧殿的秘密。可随着他入住榆院并和榆婧出双入对之后,许多人就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 随后的几天,不知从哪处院殿传出的消息,说他极有可能参加宗门年核,要与同龄的弟子长老们同台争锋。这个消息让整个西山炸开了锅。 玄杳嵊的弟子都或多或少听过关于挚启的传闻。这个在他们看来出身山野的冷血屠夫,不过是粗鄙的好命之人罢了。可如今这个屠夫不仅将备受男弟子仰慕的榆长老哄骗得变了模样,还想在在宗门最重要的集会上当众羞辱他们,这是玄杳嵊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山中往年走院串殿的寒暄饮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刻苦修行的身影。 尤其是负责此次年核主持的桑院,每日里都会传出“喝哈”的打斗声,出门也都是一副恶狠狠神情,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一般。 为了激励挚启的斗志,榆婧十分贴心的将山中变化告知了挚启。本以为他听到消息会抱怨两声,至不济也会苦着脸干笑两声,可谁知他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一副债多不压身的赖皮模样。两次悻悻而归之后,榆婧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留还了一处清静之地给他。 此时的挚启也的确遇到了新的麻烦。 自从那日秦烟留在正阳殿与乾戎单独聊了片刻之后,整个人的神态就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昔日平淡无波的模样消失不见,就连与挚启聊上两句都会突然失神。而且在失神呆滞之时,周身还会出现灵力暴走的情况。 有好几次挚启防备不及,险些被烧去了衣衫。以至于现在他全部精力都用在防备随时暴走的秦烟身上,根本无心将榆婧的话听入耳中。 “前辈,乾宗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他快死了。” “啊?”秦烟淡淡的一句,却让挚启大叫失声。“那日相见之时还红光满面的,为何这么突然?” “本来他还能活很久,可是妄用禁术,折损了太多的生机。” “可就算他要死了,何以让前辈如此失魂落魄?莫非乾宗主与前辈是旧识?” “我的确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个院主,可我们并没有多少交情。” “他还说了别的?” 在挚启看来,以秦烟的性子,断不会为了一位点头之交乱了心神。 “他想求一枚延寿的丹药。” “前辈还是位丹炼师?” “我的确会炼丹,但炼不出为他延寿的丹药。他是想通过我,向凌焕求丹。”提到凌焕,秦烟的目光中神色复杂。 “丹圣!前辈果然和丹圣相识。” “我倒是宁愿不认识他!” 挚启看不清面纱下秦烟的脸,但从说出这句话的语气,能想象出此时她咬牙切齿的模样。面对本就处在爆发边缘的秦烟,挚启不敢继续深究其往事。可她这次却仿佛截不住回忆的洪流,将许多挚启不敢问的故事徐徐道出。 “你登上丹塔之顶时,幽老还在吗?” “幽老?”挚启愣了一下。“还在。” “不愧是凌焕最早的追随者,就算知道他是个混蛋,依然对他不离不弃。” 秦烟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似在讥笑幽老,又像在自嘲。 “我曾经也是凌焕的追随者之一。” “前辈你!”挚启举起的手指微微颤抖。 “想不到是吧,连我自己也想不到当初为何那么傻。” 在秦烟的悲戚的笑声中,有一段往事呈现在挚启眼前。 第二百七十章 秦烟的过往 昔日凌焕成就圣名,天下众多修士欲跟随左右,其中不乏许多成名的老辈修士。然而凌焕选择追随者,除了当前的修为,更看重其天赋与未来的成就。 在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最终有六人入选,其中就有当时还声名不显、初入势境的秦烟。 其实秦烟年不过二十便踏入势境的天赋,本该会名扬南朝的。可他选择成为凌焕的追随者之后,就只能在其身后默默跟随和守护着。 她跟着凌焕走遍了南朝众多山川宗门,探求各色灵物研制丹药。与乾戎的交情,便是那时同至西山时结下的。 跟着凌焕的确有很多好处,各种灵物唾手可得,高阶丹药比比皆是,这也是那些人挤破头也要跟在他身边的原因。 秦烟在源源不绝的丹药供给下,修为突飞猛进,不过十年的功夫便臻至势境顶峰。而且在凌焕为她量身定制的丹药作用下,八年之后,南朝最年轻的命境修士在丹塔之巅的石厅中诞生! 此时的秦烟对于凌焕满是崇拜之情,还发誓要终身追随其左右,永不相弃。可她没想到变故会来的这么快。 那时的凌焕早已破入命境,其他追随者也多是晋入命境多年,他们跟随凌焕的目的是为了一窥念境真容,做到真正的逍遥天地间,这也是凌焕的最终目标。 无奈凌焕自身天赋并不高,多是倚仗丹药强行突破境界,与其追随者相比,得窥念境的机会要小得多。 为了弥补缺陷,他将目光放在了当时的圣地无忧殿身上。而恰好当时无忧殿要研制一种神秘的丹药,需要借鉴凌焕的丹圣手段。 两者一拍即合,在数年之间来往频繁,凌焕甚至还在无忧殿住了许久。最后双方各取所需,凌焕满意而归,一切仿佛趋于美好,念境传说触手可得。 可就在几年后,凌焕独访无忧殿匆匆而归之后,整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一次凌焕撇开几位追随者独自前往无忧殿,原本是为了获取某种无忧殿独有的灵材。可他出行不过十日的功夫便黑着脸返回了丹塔,而且立马将自己关在了丹塔九层。随后无忧殿在南朝修行界消失的消息传开,他们才明白凌焕如此失态的原因。 自此之后,凌焕性格大变。不仅每日将自己关在丹塔中研制各种奇怪的丹方,还吩咐秦烟等人收集南朝人人避之不及的阴毒灵材。 此后的二十年间,凌焕每年都有数种新的丹药炼制成功,可他却从来不显于人前,而是将丹塔弟子带入塔顶独自测试药性。 丹塔作为凌焕一手建立起来的宗门,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即便最后他将试药的目标放在了六位追随者身上,他们依旧没有质疑。命境修士的承受能力让凌焕愈发疯狂,每年都有无数的奇特丹药进入六人口中。 凌焕的癫狂和身体内日益抗拒的反应让几人心生退意,甚至有两人以外出为由逃离了丹塔,但仍有人还在坚持,这些人中又以幽老和秦烟为最。 尤其是秦烟,他对于凌焕有一种狂热而高于理智的信心。他不仅将凌焕炼出的所有丹药一一尝试,还服用后的反应详细记录下来。 秦烟的牺牲没有换来凌焕的醒悟,反而助长他在疯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停滞的修为和体内积累的毒素让秦烟日渐衰弱,可她依旧小心维系着对凌焕的信心。 直到某一天,凌焕拿出了一颗据说可以让她永葆青春的驻颜丹。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一直戴着面纱?”秦烟言语中包含着无尽恨意。“那都是拜凌焕所赐!” 秦烟由左而右缓缓摘下面纱,映入眼帘的是吹弹可破如凝脂般的左脸,雪肌桃腮搭配着历尽沧桑的眼神,将挚启的目光顷刻便吸引得无法自拔。 可当面纱慢慢越过鼻尖掀开右脸时,一张如枯枝般满布沟壑的苍老容颜呈现在挚启眼前。 巨大的反差吓得挚启轻呼着退出了两步,他如何也想不到差别如此巨大的容貌会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他心虚平复下来时,秦烟已经重新戴上了面纱,可就在这惊惧的一瞥间,挚启看见细小的干枯痕迹爬上鼻尖,侵入了左脸之中。 “这……” “这都是拜凌焕的驻颜丹所赐!” “想不到名满南朝的丹圣,还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面对秦烟入骨的恨意,挚启忍不住想要将凌焕寄魂重生的消息告诉她。可这段纠缠数百年的恩怨已经在她心中魔根深重,他不知道一旦秦烟得知凌焕重生且还十分弱小的消息后,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上丹塔。 她只是孤身一人,而丹塔有幽老,还有诸多门人。 “他那时的疯狂令人战栗。要不是幽老一直守在他身边,我一定杀了他!” “可他如今游历百年踪迹全无,前辈也是时候放下这段恩怨了。” “呵呵,放下?”秦烟冷笑连连。“我也想放下,可这张脸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对我做的一切!” 面对怒意正盛的秦烟,挚启不敢再出言劝慰,等到她怒气稍退之后才再次开口。 “前辈的脸,可有办法治愈?” 挚启在脑中搜索着丹圣手记中的记载,可没有一种与秦烟所服用丹药效果相似。想来是凌焕在离开无忧殿之前,并没有揣摩出这种阴毒的丹药。 “这些年我寻遍南朝,治疗之法未得,反倒是让右脸的干枯愈发严重。如今我能想到的办法,便只有定魂冰了。” “原来前辈谋求定魂冰是为了稳住脸上的蔓延之势。” “希望你知道了真相之后能好受些。” 想到定魂冰最终还要用自己换来,挚启面露苦涩。好在秦烟在将往事道出之后,脸上难得出现了轻松的神情。看着她将暴走的灵力控制得当,目光中隐藏着仇恨的回忆也渐渐收敛,挚启也顿时松了口气。 “那前辈是怎么答复乾宗主的?” “我说凌焕已经死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年终大核 五日后的二十五,在六道回荡不息的钟鸣声中,一年一度的玄杳嵊年核正式拉开序幕。九院弟子齐聚宗门演武场,身为宗主的乾戎无法出席,三殿依旧派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与五位院主齐坐在场中的高台上。 挚启是被榆婧拖着来到演武场的。在一个陌生的宗门被所有弟子仇视,委实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当他从九院的步道走下,出现在演武场的一刹那,无数双噬人般的目光朝他刺来之时,仿佛整座西山压在了他身上。 即便见惯了大场面的挚启,此刻也直觉得喘不过气。 高台上的六位,除了坐在中间的郝镇与韩染目光有异,其他四人见着挚启出现面色平淡。按照乾戎的交代,高台上的座位本该是七个,可秦烟常年行走于暗影之中,对这种场面并没有兴趣。她就这样在六人尊敬的目光中,默默跟在挚启后方。 见到正主入场,等待了许久的郝镇也不含糊,开口便将矛头指向了挚启。 “想必各院弟子也知道了,这次年核有一位受宗主之邀而来的特殊客人,就是这位近年在南朝修行界声名渐显的‘血煞杀神’挚启。”郝镇指着站在台下的挚启,说到他的名字时加重了声音。“他将在年核中与诸位同台较技,你们可要拿些本事出来,别丢了玄杳嵊的颜面!” “是!” 台下弟子齐声应答,滚滚声浪冲着挚启扑面而来。甫一开口便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身为桑院之主与年核主事者的郝镇,似乎没有丝毫作为上位者宽厚之心。 打定了主意要公报私仇,为自己的孙子出一口气。人群中的郝韧也得意的盯着挚启,不时抛出几个挑衅的动作,引得桑院弟子阵阵哄笑。 桑院的动作被其他八院看在眼中,除了榆院的榆婧等人,整个演武场都充斥着对挚启的恶意。几位端坐高台之人似乎也没有要阻止他们的意思,最后还是韩染实在看不下去,站了出来。 “人齐了就赶紧开始,磨磨蹭蹭的耽误人吃饭!” 韩染一开口,嘈杂的演武场立马安静了下来,就连今日的主事之人郝镇都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多说一句。韩染这个不怕事的脾性,想来在玄杳嵊也是颇有威慑力。 “行了,开始吧。” 由于以往的年核只是走个形势,所以所谓的年核其实并没有多少内容。无非就是自认为修为术法有所精进的弟子上台表演一番,然后各院弟子随意切磋两下,热闹热闹也就结束了。 今年多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与榆婧有说不清关系的外人。这让所有弟子鼓足了劲了纷纷要求上台切磋,而且点名道姓的要挑战挚启,好像他这个靠杀伐得来的“血煞杀神”名号是自己贴上去的一般。 在众弟子的催促之下,表演性质的环节以最快的速度结束。随着郝镇的一声令下,年核第二轮同门切磋正式开始。 桑院所有弟子应声一齐冲向演武场中间的平台,然后将目光聚焦在挚启身上。 “我要挑战你!” 近百人齐声高喝,震得演武场四周的旗帜唰唰作响。站在台下的郝韧好像十分满意当下的局面,看得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 “果然是瓷养的修士,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挚启摇头暗叹的模样,落在台上的众人眼中,更像是无力相抗的沮丧表现。在背后郝韧的示意下,他们对挚启极尽嘲讽之词,期间还伴着其他七院弟子的哄笑声,看得一旁的榆婧十分不悦的黑着脸。 四周的嘲弄声越来越大,郝镇坐在高台上双目紧闭,郝韧更是张狂得大笑起来。 就在韩染面露愠色,榆婧忍不住要发作时,一直没有回应的挚启猛地抬起右脚踩向地面,在一声轰鸣之后整个人冲天而起,越过两侧围观者重重的落在平台上。 偌大的平台应声剧烈晃动了几下,将方才还叫嚣不停的桑院修士震得鸦雀无声。 “挨个上前,还是一起上?” “张狂!” “太嚣张了!” 挚启轻蔑的挑衅之词,表现得比桑院修士还要轻狂,顷刻间将被他出场方式唬住的弟子们唤醒过来。叫骂之声此起彼伏,挚启满面微笑不以为意。 体内血脉之力经过虚脉快速流转,一步步的向着近百位玄杳嵊弟子逼近。 “咚!咚!咚!” 挚启沉重的步伐踩在石台上,可落在众修士耳中,却仿佛踩在自己心间,体内的脏腑都跟着其步伐的节奏跳动着。 木行修士修五脏之肝,在挚启步伐的牵引之下,颤抖的肝脏将其中的灵力不断吞吐,不少修为略低的弟子开始出现灵力紊乱的状况。 “噗!” 又是一步踏出之后,台上一位少年修士突然口吐鲜血跪倒在地。挚启再次抬起右脚落地之时,数位修为不足的年轻弟子面色苍白的退下石台。 挚启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桑院修士们被其步伐引动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的在体内乱窜。 他们憋着一口气不想在这种场面下为宗门丢脸,可此时挚启加快脚步已经逼近到了众人跟前。就在挚启的眉宇来到最前排的几人跟前,轻蔑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出手揍他之时,他急促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也正是这一步突然的停顿,众人再来压制不住体内急速回缩的灵力,齐齐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面上面色惨白。 近百位御境修士,无一人再站立在石台上,而此时挚启一招未出,只是堪堪走到他们跟前。 “这……” “这是什么招数?” “为何还未交手便败了?” 台下的弟子们无法与这些人感同身受,乱作一团议论纷纷。郝韧看着场中的境况面色铁青,高台上的郝镇睁开了双目,眼神中的怒火一闪而过。 “滚下去,丢人现眼!” “郝师兄,你这次可太轻敌了!”六人中坐在郝镇右侧的中年男子突然开了口。 “松师弟可是看出了什么?” 郝镇心中有气,可面对同为玄杳嵊资深长老且向来与世无争的松院院主,他也不得不将怒火暂时压了下去。 “这个小家伙扬名南朝,据传多是借用外力,除了那柄绝世凶兵之外,还有他不知何处得来的骇人杀气,可我们似乎都忽略了他是一位血脉修士。” “血脉修士在修行界不过是最底层的修士,多在军伍中与凡人兵士为伍,有什么可注意的?” “若他是一位已经突破势境的血脉修士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再战郝韧 “这不可能!”郝镇面露惊骇。“血脉修士自古罕有修为高深者,荫祖辈血脉破入势境也是千年前的事了。随着血脉之力的稀释,如今能达到御境已是极限,他凭什么能突破势境!” “师弟我虽然不曾见过势境的血脉修士,但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相关记载。与五行修士基于所修脏腑流转灵力不同,血脉修士突破势境的标志,便是气血可以在经脉脏腑间相互流通。观刚才挚启用的手段,正是这种独特的气血流转方式,牵动了弟子们体内的灵力。” “这不可能,若他真有如此强横的血脉之力,祖上必定出过傲视南朝的高阶修士。可据我所知,他不过出生在衡州一个普通的药商家庭,怎会和这种修士扯上关系?” “其中关键我也想不通,不过我见到的便是这样。是真是假,由师兄自行斟酌吧。” 郝镇听完颔首不语,台上其余四人也揣摩着两人的对话若有所思。尤其是坐在郝镇身边的韩染,此时看向挚启的眼神中色彩更甚。 台下弟子喧闹不止,台上院主们沉默无言。作为这场闹剧推动者的郝韧站在原地,听着同门的惊讶与赞叹声,看着几位院主为难的深思模样,仿佛这场精心策划、打算让挚启当众出丑的计谋,反倒成了他的扬名之战。 想到此处,他再也控制不住脑中的嫉恨,怒吼一声跳上台去。 “挚启,我来和你一战!” “正主总算来了。” 挚启无缘无故摊上玄杳嵊众人的仇视,除了那位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的宗主乾戎外,就属这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郝韧出力最多。 乾戎在他身上施展夺生窥命术时日无多,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挚启不好去怪罪。可眼前自打他进山就百般刁难的这位,他可就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郝韧也没有与挚启废话的意思,甫一上场便将紫玉藤祭出,顺势冲着眼前的敌人抽出。挚启此前已经领教过他手中藤蔓的威力,不以为意的双手推出,将其打得倒卷而回的同时,也任由藤尖绕过十指缠在了手腕下。 可就在紫玉藤缠上的一刹那,挚启察觉到了异样。浓郁的木系灵力透过掌间冲入体内,比起第一次交手之时凶猛数倍。而且紫玉藤的柔韧性也大大增加,任有挚启用力挣扎却未松动分毫。不过是几天的工夫,紫玉藤的威力剧增。 郝韧神情阴狠,挚启明白陷入了他的圈套中。之前所有的示弱与故作懊恼,都是在等待他轻敌后的这一击。 此时木灵力沿着经脉缓缓渗入,手腕上的藤蔓也越来越紧,挚启忍不住皱起眉头显出一丝痛苦之色。 “挚启!” “还是得郝师兄出马!” “郝长老不愧是与榆长老齐名的玄杳嵊双壁!” “是该让这小子见识我们真正的厉害。” 榆婧与榆院的姐妹们面露担忧,其他几院的弟子则得意的称赞着占据上风的郝韧。尤其是方才狼狈下场的桑院众人,见着挚启此时的模样,又恢复了几分狂傲的神态。 高台上六人望着场中对峙的两人,神情各不相同。其他四人面无表情,郝镇故作平静,但忍不住面有得色,而韩染则已经骂了出来。 “郝师兄,你身为院主,连小辈间的比试都要作弊,不嫌丢人吗?” “师妹,可不要胡说!我身为本次年核主持者,绝对会保证公平!” “呵呵!郝韧那根紫玉藤我可是熟得很,去年的时候不过初与他互哺。才一年的时间,便能调用一人一藤的全部灵力还如此轻松,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韩染的性格众人皆知,向来是得理不饶人。其他四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不动,郝镇眼见小伎俩被人看穿,也不敢在继续招惹韩染,支支吾吾了两句不再言语。 “为弟子养兵注灵这种事,也只有你们桑院才能做得出来。现在打算怎么办?”韩染可不会让他就这样糊弄过去。 “事已至此,若是将其挑明,岂不是失了玄杳嵊的颜面。要不就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解决,大不了事后给挚启做些补偿,如何?” “哼!” 郝镇将宗门颜面摆出来,韩染最终也只能瞪了他几眼,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场中。 此时的挚启在紫玉藤的折磨下,面色已经有几分扭曲。藤蔓上蕴涵的灵力远远超出郝韧的实力,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虽然他也曾在白炎的剑上见过这种手段,但当时他有三色长剑在手,白炎的剑上的外力也并不是很强,才被他轻松破去了。可如今的境况是:他什么都没有。 “这次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几日前的羞辱郝韧一直无法释怀,这次他要连本带利的找回颜面。 挚启的痛苦惊醒了伏在腰间熟睡的小灰,它张开朦胧的双目望了一眼对峙中的两人,理清了当下的状况后,爬到挚启肩头对着郝韧“唧唧”的乱叫了一气。 郝韧看着如家猫般的小灰嗤笑了两声,没有理会它。挚启倒是知道小灰的意思,可是如今的情形,骂他两句完全无济于事。 肩头的小灰重新蹦回腰间,挚启指着它出手的愿望也落了空。可就在他以为小灰已经再度睡去之时,腰间的桃枝竟然被小灰慢慢拔出。 提着比它身形长出好几倍的桃枝,小灰在空中摇摆不定。几次起落之后,它终于将抱着的桃枝稳定在挚启的双腕前,然后对着紫玉藤直直的刺了过去。 “嗖!” 就在桃枝刺至的一刹那,如铁箍般钳在挚启双臂的紫玉藤如同逃命一般缩了回去。并且在郝韧呆滞的目光中,直接缩回了他的袖中不敢冒头。 体内木灵力消退,挚启顿感一身轻松。将身前随时会跌落的桃枝与小灰接住,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是怎么知道这样有用的?” “唧唧!” “好吧,我懂了。” 挚启与小灰极有默契的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倒是对面的郝韧直到此刻依旧难以置信。 “怎么会,你怎么会破开紫玉藤!” “几日前我刚踏入西山时就破了一次。” “可是这次爷爷他……”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郝韧赶紧止住话头,高台上的郝镇也是面色铁青,怒其不争的冷哼了一声。 “输了就是输了,日后有机会再切磋便是,赶紧下去!” 来自自己亲爷爷的呵斥,让郝韧面色铁青。用怨毒的目光狠狠地剜了挚启一眼后,不甘心的走下台去。 台下桑院的弟子还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被他冷着脸骂了回去,吓得平时熟络的同门都不敢靠近。 挚启继续在石台上站着,他不知道玄杳嵊年核的规矩,可估摸着应该会有后来的挑战者。可玄杳嵊门中修为高过郝韧的只有榆婧,年纪稍大的又拉不下脸面下场欺负年轻人。 郝镇敷衍的问了两句,见着没有人继续上场,便草草的结束了切磋环节。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受邀远行 接下来是属于炼师的时间。每个大宗门的发展都离不开各种炼师,丹、器、阵、符是所有修士外出历练的必备之物。可由于以往占据年核大半时间的修为考较结束得太快,许多炼师还未来得及准备好便被匆匆赶上了石台。 几位炼师在台上大眼瞪小眼,无奈之下盘坐下来,开始炼制最基础的材料。漫长而又无趣的准备工作,让玄杳嵊本该热闹非凡的年核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中。 “听闻挚启小友也是一位出色的丹炼师?” 为了缓解自己主持下年核的尴尬,郝镇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次将挚启拉了出来。 “他还是位丹炼师?” “不可能吧,打败了郝长老,还能兼顾杂艺?” 台下的弟子们眼中尽是怀疑,挚启也想借他们的怀疑之势休息片刻,可郝镇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几个月前丹塔举办的丹会上,夺魁之人正是化名为温岐的挚启!” “什么?他还是丹会魁首!” “原来那个炼出了丹中圣品的就是他?” “什么丹中圣品,不过是枚初级丹药罢了。” 自挚启以脚步脚步败尽桑院近百修士之后,玄杳嵊弟子再次炸开了锅。一位修为、炼丹术尽是南朝顶尖的年轻人,居然是一个毫无宗门背景的散修?这让从小在西山中不缺各种资源的弟子们有些无地自容。 台上的隶属玄杳嵊的丹炼师们知悉了挚启的身份,一个个靠在石台边向挚启投来兴奋的目光。挚启被他们看得有些背后发凉,无奈的叹了一声气暗道:这次西山之行真是亏大了!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下,挚启缓缓踏出步伐。就在他即将走上石台之时,一阵慌乱的通报声从山下传到演武场。 自己主持的年核乱象频出,郝镇的脸上十分难看。可当他从通报的弟子口中听完消息之后,面色阴沉如水。 “师兄,怎么了?” “附近州府的十余个宗门联合拜山,已经到了湖上,来者不善!”郝镇的语气中盛怒难遏。 “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而且还联合在了一起上门,看来楼家一早就将消息放出去了。” “他们难道还敢在西山上闹事不成?” “这是如今南朝第一块现世的五行令牌,日后恐怕还有源源不绝的宗门想要一睹真容。至于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我们拭目以待吧。” 说话间,一位年轻弟子领着数十人缓缓出现在演武场的入口处。这些人大多衣着鲜亮,见着眼前山海一般的玄杳嵊弟子都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快步来到高台下,对着台上的六人躬身行礼,态度极为谦卑。 “没想到正好赶上玄杳嵊的年核,是我们唐突了,还望几位院主恕罪。” “梅宗主,时至年关,道路难行,贵宗又远在常州,为何突然来了西山啊?”作为今日的主事者,郝镇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郝院主风采依旧。只因附近州府平日里多受玄杳嵊照拂,作为比邻宗门的我们无力回报,实在汗颜。前几日与诸位宗主掌门偶遇,便商量着一起来西山拜访,聊表谢意。” “诸位道友有心了,同为南朝修士,互相帮扶是分内之事。既然来了又恰逢玄杳嵊年核,不如先旁观片刻,也做个品鉴如何?” “这个,其实我们此次前来还有另外几件事。” “哦?” 梅姓宗主言词闪烁,郝镇故作不知的与其周旋,两人你来我往没有半句真话,看得台下的弟子都有些倦了。最后还是这位梅宗主没忍住,率先挑破了此行的目的。 “我们这次来,是想当面拜会乾宗主并与贵宗结为同盟的!” “结盟?因为何事结盟?” “几个月前的无忧城,我们这些宗门由于实力弱小受制于人,最后加入了外郡宗门阵营,实在是迫不得已。回来之后我们痛定思痛,既然江东郡有玄杳嵊这么一个闻名南朝的顶级宗门,为何不直接将其推举为领袖结成同盟呢?日后无忧山再次开启之时,玄杳嵊必定凌驾于其他宗门之上,而我们也能借此得见昔日圣地风采,两全其美!” “哼!不就是知道我们得了金环令,想来分一杯羹吗?你们凭什么?” 韩染早就看不惯两人的虚与委蛇,直接点破了两人的默契,让郝镇与梅宗主都十分尴尬。 “师妹,这种事你怎能四处宣扬!” “西山之外都已经人尽皆知了,对自家弟子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两位院主,不知乾宗主何在?” 见着同门师兄妹先争了起来,这位老宗主不想多做纠缠。 “恐怕要让梅宗主失望,师父前几日又闭关去了!” “这可太不巧了啊,不知可有交代时日?” “师父闭关长短难测。诸位要是宗门无事,大可在西山上住些时日;若是无暇久留,待师父出关之后,我自会禀明由他老人家定夺。” “只能如此了。不过这最后一件事,想必贵宗应该可以帮上忙。” “哦?”郝镇脸上闪过一阵阴霾。“不知是何事?” “据传闻所述,贵宗所得的金环令是在一处诡异的坟墓中发现的。说来也巧,前几日在常州界内,本派也发现了一个看起来颇有年月的山坟,其布置十分巧妙。我与门中师兄弟商量了一阵,担心是另一座无忧殿的遗留之地。所以想请那日觅得金环令的玄杳嵊高人前往一观。” “也发现了坟墓?”郝镇眼睛一亮,其它五人也凝神倾听。 “本派实力不足,还听闻金环令出世时有命境修士之战,因此召集了诸多同道准备一同前往。可我们商量之后仍觉有所欠缺,所以想求助贵宗指点一二。” “诸位有所求,玄杳嵊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郝镇听完顿时来了兴趣。“只是上次前往建平县的两位师叔也已经闭关了啊!” “听说贵宗的榆婧长老也曾一同前往,不知可否由她出面相助?” “不行!婧儿不能去!”没等郝镇开口,韩染便直接回绝。 “韩院主。”老者对着韩染抱拳行礼。 “师妹莫急。” 郝镇不停对着韩染使眼色,却被她无视。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话头再次转回梅宗主。 “榆师侄是我玄杳嵊未来之星,不可随意涉险。若梅宗主真要她相助,需得有长辈同行。” “这……” 玄杳嵊不愿相助之后却颗粒无收,众宗门又担心玄杳嵊实力过强威胁太大。两方在互相拉扯了近半个时辰后,最终同意了榆婧前往助力的要求,而条件是必须由韩染一同前往——这是唯一能让韩染让步的条件。 挚启本不愿意掺和这件事,但榆婧却在他拒绝之前开了口。而常州又正好在归途上,细细想来倒也不算太糟。 梅宗主对于挚启的随行倒没有什么想法,可当他见到身后的秦烟时,脸上便泛起了难色。 “金环令出世之时,秦前辈也在场。” 榆婧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年关七日之后,挚启、秦烟加上榆婧师徒随着众宗门数十人一同下山,可刚渡湖登岸,疤面男子的出现又让他们停了下来。 “这只是一位顺路同行的前辈,他不会随我们前往那处旧坟。” 最终挚启一行五人,在数十人的簇拥之下,沿着积雪尚厚的官道缓缓向北而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壁画摄人心 常州地处建康府与平江府之间,周围既有丹塔与玄杳嵊这样的顶级宗门,又有陶、楼两家这样的传世家族,因此虽然背靠大江位置优越,但也并没有什么大宗门。这位名为梅洛的宗主引领的一个叫临江苑的宗门,便是常州的宗门领袖。 门中除了一位势境巅峰的宗主之外,还有一位命境的祖师,这也是他们敢于拉拢人心并求助玄杳嵊的底气。 此行的目的地是常州西南侧的一处山林。其中有一座老坟的消息,其实已经在当地百姓中流传了数十年。只是南朝百姓向来尊重死者之墓,而一座荒坟也勾不起以此为生之人的兴趣,因此便得以流传了下来。 月前金环令自一处山坟出世,坟前石碑上刻有奇异图案的消息自楼家传出。想到离自家不远的建平城有无忧殿之人,常州各宗门也纷纷在属地上翻找起存世的古墓起来。 州城西南正好在临江苑的属地中,这处旧坟四周千奇百怪的图画立马吸引了门中高层的注意。梅洛领宗门高手前来,又与闻讯而来的其他宗门之人勘察了良久,最终付出一位势境长老疯癫的代价后,决定前去请有此经验的玄杳嵊相助。毕竟比起周围的其他顶级宗族,玄杳嵊的口碑要好上许多。 挚启一行人在到达州城之后短暂休整,然后从庞大的队伍中挑出了近二十人前往城西南进发。除了临江苑的那位命境与众人汇合,一个镇江府的宗门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在一位命境的带领下赶到了常州城。而挚启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韩染也是一位命境修士。 作为玄杳嵊同辈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突破命境之人,又培养了一位在弟子中独占鳌头的榆婧,难怪她有这样的底气谁都敢骂。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性格,导致本该接任玄杳嵊宗主的她至今留在榆院院主的位置上,令乾戎不得不托着老朽的身体继续等待接替致人。 见到玄杳嵊一方有两位命境,临江苑与镇江府的两人也很快结成同盟。众人在梅洛的带领下清晨出发,近午之时便来到了目的地附近。而当他们深入山林来到这座传闻中的古墓前,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这座不高的山头中央,有一片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山壁,山壁上远远就可以眺见一幅幅朦胧的壁画。 等到大家靠近后,光滑如镜的山壁上栩栩如生的图画连成了一篇篇精简的故事,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怀着震撼之心将所有壁画一扫而过,众人惊叹的同时,又感到十分疑惑。 而此时的挚启,已经完全的呆滞在了原地,连身旁榆婧的轻呼声都充耳不闻。 山壁上刻着是一个个不同身份之人的生平。有贫苦之人劳苦一生惨死雪地中;有富贾行商儿孙满堂得享晚年;还有高官权臣一朝踏错跌入牢狱,恨恨而终;最后竟然还有修行者为灵物相争死于同门之手。 虽然大多只是普通人的一生,但放佛印入人脑中的刻画方式,让所有人都被这些存在了数十年的精致壁画吸引,以至于忘了眼前的是一处墓穴。 挚启在半梦半醒之间将全部壁画收入眼中,手指忍不住摸了摸那本被压在五行戒底的无名书本。这本得自罗冈山脉山坟中的书本,已经在他身上放了七年。 因为是与陶真一同获得,当时岑肃又对其颇为上心,所以尽管这本书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俗世见闻,他也一直贴身保存着。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书中那些庸碌的凡人生老病死,此刻会在眼前的山壁上被刻成一幅幅直击人心的壁画。挚启又仔细将图画扫视了一遍,发现这些故事尽管不全,可的确全部出自那本无名书册中。 “在几位看来,此处与建平城的山坟可有相似之处?” 梅洛等人早已见过这些震撼人心的壁画,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榆婧等人被他的话语惊醒,也慢慢将视线从山壁上移开。 “完全不同,那座山坟只是注入灵力后有碑文显现,远不及此处的壁画这般惊艳。” “难道没有一点可以借鉴之处?” “外面看来的确毫无相似之处,贵宗不是之前有人进去过,不知里面是什么模样?” “那位师弟出来之后,口中尽是些怪力乱神之语,疯魔一般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 玄杳嵊的到来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唯一进入过墓中之人的后果,似乎又昭示着里面危险重重。 身旁尽管有四位命境,可金环令出世时也有三位命境修士出手,依旧有不少人折戟其中。考量了利害得失之后,一行人竟然停滞在了壁画前。 “既然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站在这里能看出什么来?” 最后还是脾气火爆的韩染率先开口,领头朝着壁画下的入口走去。墓穴的入口在一处极为隐蔽丛林后,当梅洛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开口参差的石洞前时,才明白他们为了寻觅入口下了不少工夫。 十数个深浅不一的石坑间隔不远的排列在山壁上,他们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采用了最原始的寻找办法,倒也收到了该有的成效。 一行人穿过堪堪能侧身而过的洞口进入其中,一股直透筋骨的凉风迎面挂了过来。 “好冷!” 一行人修为最低者也是势境,放在南朝修行界也是可以显赫一方的人物,照理说已经不会为外界寒暑所侵。如今仅仅一阵风便让他们肌骨生寒,这让所有人对于这座无名墓穴都生出了警惕之心。 “里面恐怕有古怪,跟紧我,小心行事。” 韩染尽管表现得十分强悍,但对于榆婧这位得意弟子却十分细心,连带着也将同行的挚启算了进去。此时走在最前方的已经变成了临江苑的一位长老,毕竟玄杳嵊只是助拳之人,梅洛断然不敢让他们领头探路。 与大多数墓穴相比,这座无名墓也是一条漆黑的通道延伸向内,并没有多少奇异之处。可当其中一人掏出夜明之物照亮四周时,才发现通道两侧的石壁上,竟然也刻满了入石三分的各种图画,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 挚启触摸着一副如鬼魅般的壁画,仔细揣摩它的每一处凹凸。这些壁画似乎都是由剑斧之类的利器凿削而成,拐角之处还能看到残留的痕迹。与外面雕刻的俗世百态不同,洞中的壁画刻着的都是些千奇百怪的人物。 借着微弱的光亮,挚启看到了祥云托底的高飞之人,背靠深渊的诡异黑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过所有人物的相貌都看不真切。 “嗯?” 指尖一阵刺痛感传来,是壁画突出的尖刺划破了皮肉。鲜血滴在石壁上,将图画的一角染了颜色。挚启试着拉起衣角把血迹抹去,可发现鲜血如同渗进去了一般,怎么也擦不掉。 他又尝试着用力擦拭了几次,可谁知原来只是染了一角的血迹,竟开始不停的往外扩散。不过片刻工夫,便将这幅鬼魅般壁画染成了红黑色。 挚启顺着血迹的延伸抬头往上看去,在鲜血的浸染之下,整幅图画的模样都发生了变化。 血红的衣裙在洞内凉风的吹动下开始四下摆动;惨白的双手涂抹了艳色,沿着颜色的源头慢慢向挚启探来。就连方才模糊难辨的壁画面相,此时也如同有了生机一般渐渐清晰。 诡异的变化让挚启一阵恍惚,可他的双目却被那张变化中的脸死死吸引着,一刻也不愿意移开。 血色蔓延过它的面颊,注入了它那双空洞的眼睛中。一道道晕环从石壁上眼睛的位置荡出,让原本就有些恍惚的挚启突生倦意。 就在那觉得自己随时会睡去之时,一双血红色的目光突然在晕环后出现,将挚启整个心神全部吸入其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九幽 “这是哪里?” 当挚启从恍惚中醒来之时,已经处在一片陌生的地域中。漫天的黑雾仿佛将整片天地都遮上了一层轻纱,极目而望尽是一片朦胧。 脚下的地面干涸开裂,光秃秃的看不见任何草木。口鼻之间还充斥焦糊的气味,好像是远处在炙烤着什么东西。 挚启摸了摸周身的东西。桃枝还在腰间,五行戒套在手指上,小灰也趴在桃枝上酣睡,似乎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从地上拾起土块扔向远处,土块在碰撞声中砸的粉碎,他还被空中残留的尘土呛得灰头土脸。 真实的声音和体感,让他很难分清是真是幻。 “莫非是空间转移?” 挚启想起了曾经在典籍中看到的记载。据说修行者修为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之后,就可以短暂打破天地的束缚,踏天涯如咫尺,呼吸间自千里之外突至眼前,称得上是大逍遥之人。 可这种人究竟是何等境界,书上并未详说。南朝各派的传说中也没有这等修士出现过,所以是真是假有待考究。 而书上记载的另一种方法,据说是在一千多年前被验证过的。这种办法便是一种耗尽无数资源布置的阵法。据书中所述那时的圣地——名字已经不可考——独尊南朝,盛极之后便想在修行界世代留名。于是召集南朝所有宗门以圣地所在的ez为中心,构建通往南朝四极的空间阵法。 历时十五年,耗尽了整个修行界近半阵炼资源之后,终于将难度最低、通往南朝北陲的阵法搭建成功。然而就在阵法启动,彼时的圣地之主从ez出现在极北之地时,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突然出现,将新建的阵法以及ez的圣地顷刻间化为乌有。 不日之后,又有人在北陲发现了圣地之主的尸体,一时间天谴之说传遍南朝。此后典籍上虽然可见往事,但再也没有胆大者敢重走这个圣地的老路。 “好像都不太可能。” 不知身在何处又辨不清方向,挚启只能凭着直觉走在焦土之上。他明白记忆中的两种状况都与当下不符,可是摸不清头绪之下,只能胡乱猜了一气。 雾蒙蒙的天气连日头都看不清,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依旧满目荒凉的空寂。为此他不得不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可眼前就只有裂开的焦土和火辣辣这炙烤味道陪着他。 直到他换了不知道多少次方向,才发现已经不知道走到了何处。 远处出现了一根撑着伞架般的枯木,挚启兴奋的跑向这处地域上所见的唯一景物,仿佛见到久违的亲人一般。离近了他还发现枯木下方坐着一个身着血红色衣衫的人影,这使他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几分。 “这位兄台,敢为此处是何地?”这人是背对着挚启,分不清男女只能随意猜了猜。 “这里?” 一道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此人明明就坐在眼前,可说话声越悠远得好像离他数里之遥。 正当挚启等待下文时,眼前人却突然慢慢转过身,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呈现在他眼前,他被吓得踉跄退出数步,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是那幅壁画!” 一身染得血红的衣衫,手脸在原本的苍白之上覆了一层不完整的红黑色,还有他那双藏在晕环之后的赤红双眸,是挚启在恍惚间记忆最深的东西。 本该是一处墓穴上的壁画,此刻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如何能不让人惊诧。 “这里是九幽!” 好像没有听到挚启的话一般,这幅活着的壁画悠悠的将未尽之词补充完整,然后看着挚启凄惨的笑了起来。它笑声不大,可入耳之后却磨砂般令人难受。苍白的面色在笑声中被血色完全覆盖,与目光中深邃的赤红色连城一片,看着十分渗人。 “九幽?” 挚启从来不相信世间的生死之说,可他对九幽这个词并不陌生。无论是书铺中的志怪小说,还是百姓中口口相传的神鬼故事。但记载的最详细的,还是那本得自罗冈山的无名书册。 其中曾有一段梦入九幽的记载,将这片妄想之地描述得极为详尽,可与挚启此时所见却大不相同。 “入九幽,界生死。” “何意?” 悠远的声音说出令人费解的言语,还是出自一幅壁画之口,怎么看来都是令人烦闷的场景。 “呵呵,九幽无归途,且行且看,自会知晓。” 又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后,它竟然从树下起身飘然而去。挚启追身而上想再多问几句,可原本不过三五步距离的两人,竟然会在顷刻间拉开一大段距离。 目送那幅壁画消失在远处的黑雾中,挚启无奈的回到枯树下做到它刚才的位置,试着用它的视线观察传说中的九幽。 “还是一片荒凉嘛!” 在树下坐了近半个时辰,除了黑雾、焦土以及刺鼻的气味之外,没有任何新鲜的景物出现。正当他准备起身继续寻找出路时,十余个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见到终于出现了几个正常人,挚启猛地从地上跳起,直奔那只队伍而去。 三五步来到近前,挚启却被这只凭空冒出来的队伍吓得趴到在地上——他们根本不是正常人。 领头的是个只剩下半边脑袋的高大男子,骑着一匹被开膛破肚的残马。紧跟其后的是三四个握着兵器的武人,可每人脸上都有一道狰狞的刀伤向下滴着鲜血。 中间的是队伍中的妇孺,一身脏乱衣衫裹着残缺的身体在地上爬行着。最后的两人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当他们侧过身子时,上半身却有一个穿透胸腔的空洞。 “咝!” 看清所有人模样之后,挚启倒吸一口凉气。按这些人的伤势来看,很显然都是活不下来的人,可如今却活生生的从自己眼前经过,场面着实太过诡异。 同时他又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回想了这些年的看过的生死,猛然想起了什么。 “居然是那批死在安仁县城外的陈家人!” 第二百七十七章 见生死 那是挚启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情景,残忍的场面和刺鼻的血腥味让他记忆深刻。他清晰的记得这些人的尸体被二叔收殓在一起,在简单的祭拜之后化为飞灰,为何却出现在这里? 挚启心中有很多疑惑想找他们问清楚,可此地此景委实让他迈不动腿。见着队伍缓缓向前离开了自己的视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懊悔。可他还来不及收拾心情,又有一只队伍出现在远处。 这是一只七人的队伍,一行人都是骑在马背上,远远看去身材都颇为健硕。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挚启没有着急起身,站在原地默默观察着。 待到稍近些,果然和他料想的一般,马背上的七人躯体破碎,残肢滴血,就连胯下的马匹也是个个血肉模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等到一行七人走到正前方离他最近的位置,挚启才发现这些人的衣衫有些眼熟。透过他们沾满了鲜血和碎肉的破损面颊,他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身份。 “廉叔!飞哥!” 挚启忍不住对着七人大喊,可他们却充耳不闻的继续沿着既定的方向前行。他跳起来快步向着他们跑去,可就像追逐那幅壁画一般,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越追越远,直到他们渐渐消失在黑雾中。 这七人是挚启心中永远的痛。 七年前的冬天,无意招来的冯生嫉恨的挚启,在归家途中遭遇军队伏击,这七人便是死在军阵冲锋下的安溪镇百姓。同时也是挚家车队的一份子。 由于自己的原因牵扯同伴致死,年少的挚启为此内疚了许多年。即便日后手刃冯生在血坟中,他心中也并没有释怀几分。 如今他们拖着惨死时的模样从自己眼前经过,而后消失在远处。不知是对自己无声的控诉,还是告别的新生。 在挚启复杂的心绪下,这片诡异的焦土上一道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走过。紧接而来的便是害死那七人的罪魁祸首——冯生,虽然已经亲手杀了他一次,但此刻的挚启仍免不了怒从心起。可他知道在这里无论什么动作都无济于事,只能看着他慢慢从自己眼前消失。 随后袁州城外的齐郴,隆兴府外觊觎灵物的拦截者,太平州无忧城脚下的众多宗门修士。所有殁于自己手中或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死者,全部一一从眼前路过之后消失在远处,仿佛在点算他一辈子的生死。 种种痛苦和杀戮的回忆一齐涌上心头,让挚启陷入了悔恨的挣扎中。可就在他即将沦陷在无休止的负面情绪中时,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为何不见父母和两位先生?” 在自己十岁生辰之夜辞世的四人,是这世上与挚启最亲近之人。如今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修士都在他面前出现,为何却漏了最重要的亲人? 挚启朝着那些人出现的方向望去,期待着能在此处再见一面父母恩师。等待了良久没见到盼望中的身影,他慢慢向方才人影突现的地方走去。 前方焦土如故,四野绝生,光秃秃的除了漫天黑雾,看不见旁的东西。挚启就这样凭着一股与亲人相逢的执念,沿着一个认定的方向一往无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的烟雾越来越浓密,已经看不清太远的前路。火辣辣的气息将他整个包裹住,放佛身处正被灵火炙烤的丹炉中。 “呼!” 呼出了一口炽热的气息之后,挚启继续按着自己的目标前行。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很快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步履蹒跚的又走了许久之后,就在黑雾浓到要看不清脚下之时,一个冒着火光的大坑突然出现在挚启眼前。 浓密的烟雾从坑底冒出飘向四方,不是还有飞起的火花随着黑雾飘出,不过很快便湮灭之后落了回去。坑下喷薄而出的热量,几乎要将周围的所有东西融化。 挚启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走到坑边,避开了一波喷涌的火花之后,探出头望向坑底。 回落的热浪将上升的烟雾压了下去,借着其扫尽尘埃的短暂清晰,挚启看清了坑底令人颤栗的诡异景象。 “这是?” 一群面色痛苦的人群泡在坑底火热的岩浆中,他们全都张着嘴呼喊挣扎着,可伏在巨坑上方的挚启却什么也听不见。他们拍打着岩浆似乎想从坑底脱身而出,但这样不仅无济于事,还慢慢的将自己向下沉去,直到整个人都没入其中。 又是一阵火花喷发,挚启收回的目光再次随着它的回落探向坑底,方才陷入岩浆那些人的位置已经被新出现的人补齐。 借着底部火红的光亮和黑雾尚未升起的时机,他飞快扫过了偌大深坑中的所有人。 “那是,乾宗主!” 玄杳嵊的现任宗主,半月前才与挚启见了第一面的老者,竟然出现在这处诡异之地的巨坑中!他还没来得及辨认更多人的相貌,黑雾再次笼罩深坑,他失去了探查的光亮。 乾戎的出现让他十分紧张的关注火坑的变化。随着数次岩浆的喷涌回落,挚启也发现了许多在修行路上见过的身影。从与他关连不多的三参道院众人,再到与他仇怨颇深的厝叶园、焚天宫以及楼家诸修,最后还有和他渊源极深的伏凌川、偌寒涧等人。 一道道熟悉的脸庞在他眼前掠过,甚至还有久未见面的屠乌、郭昇以及石胖子。 他们同样浮沉在炙热的岩浆中,无声的哀嚎让挚启心痛不已,他不知眼前的景象究竟是真是假,但总该为他们做些什么。正当他要有所动作,又是一道喷涌而上的岩浆出现。而当它到达顶部回落之时,六个新的面孔让他停了下来。 其中五个正是他心心念念挚亦、挚辰、云韫、铁娘子和何书生,而最后一个竟然是他自己!他手持着一把血红色的长剑立在岩浆上,被挚亦等五人围在中央。六人的神情不仅没有亲人相聚的亲和惬意,反倒是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岩浆回落的余光渐渐暗下来,眼看着就要将六人的身影重新送入黑暗。就在最后一丝光亮从六人身边划过时,挚启看到一道血红色的剑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将围成一个圈子的五道身影劈得支离破碎。 “不!” 挚启悲嚎一声,从火坑顶部一跃而下。四周的黑雾和炽热的岩浆将他包裹其中,很快他就随着回落的火光来到坑底,而映入他眼帘的,依旧是一道血红色的剑光。 第二百七十八章 惑神之花 “挚启!挚启!” 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挚启猛地睁开眼睛,先是目露恐惧的退出两步,而后才聚焦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依旧站在那幅壁画面前,手掌还在抚摸山壁上的一角,而榆婧则在一旁关切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挚启也十分茫然。 “你刚才看着这幅画入了神,脸上还露出许多奇怪的表情,我叫了你好久才回神。” “是、是吗?”挚启此刻才真正从刚才的记忆中回神。“刚才想起了些以前的事。对了,你们没觉得这些壁画十分诡异吗?” “除了画中的人物有些奇怪,并没有什么异常。” 挚启听罢朝前面的众人望去,发现他们都在仔细揣摩着壁画的深意,并没有和他一样陷入其中。他回想起刚才那些骇人的画面,尤其是最后那段令他无法理解的对峙场景,不由得心有余悸的从壁画上收回了右手。 秦烟和韩染对于壁画并没有太大兴趣,倒是梅洛一行人似乎对自己属地的古墓十分上心,反复查看着不愿放过其中蛛丝马迹。可各宗门修士在山壁上徘徊良久,最后也只得出了一个鬼斧神工的结果。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以大局为重继续前行,等日后再来仔细揣度。 这条通道深入山腹宛如通幽,众人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阴凉的气息越来越重时,终于在壁画的尽头看到了一扇嵌在山体中的石门。简单的两扇石板封合,没有任何纹饰。 梅洛挤到探路者跟前,用手轻贴在石门上,除了一丝凉意之外并无异常。将自己所得与众人分享之后,他小心的谨慎的将石门缓缓推开。 “轰隆隆!” 石门开启的轰鸣声在通道中回响,一阵烟雾从张开的门缝中慢慢飘出,众人第一时间捂住了口鼻。梅洛立马将刚推开一指宽的缝隙合拢,可片刻之后除了一丝清幽的香味,烟雾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四位命境修士交换眼神之后确定没有危险,收到暗示的梅洛用力将石门彻底打开。 遮蔽了前路的烟雾让挚启心生警惕,方才的那些骇人景象便是始于漫天黑雾。虽然眼前的事物被迷雾遮挡,但众人从流通的气息和声音判断,他们应该处在一片空旷的厅堂中。 所有人都拿出了夜明的灵物,可在浓雾笼罩下并不能照出多远,无奈之下只能沿着山壁慢慢摸索。 凹凸凿削的触感告诉他们,墙壁上依旧刻满图画,尽管看不清全貌,但却能从只鳞片爪之间断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墙壁四周除了壁画没有别的东西,当领头的探路者再次摸到进入的石门时,他们知道已经将这里走了一圈,同时也判断出这里该是一座圆形的墓室。 “难道这里就是墓穴的终点?” “与金环令所在的山墓相比,是不是太简陋了些?” “没有别的出路,那棺椁应在这座墓室中央。” 除了些许迷雾,一切都太过顺利,不禁让人对之前种种猜测心生疑窦。可既已至此,断没有未尽全功便半途折返的道理,所有人极有默契的举起光亮,朝着中心摸过去。 “谁!” 没走出多远,一道厉喝声响起,众人纷纷停下脚步谨慎的望向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瞎叫什么?” “刚才我、我好像看到了一道黑影!” “危言耸听!这墓室一共才多大,若是有黑影出现,怎会没有其他人发觉?” 此人悻悻的低下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觉。其他人顿时松了口气,继续摸索着向迷雾中进发。 越靠近墓室中心,四周的迷雾便越发浓厚。十多人走出十余步的时候,已经看不清两旁之人的身影。又走出几步之后,连其他人手中的光亮都彻底没了踪迹。 好在有人发声之时,还能听到悠远的呼喊传入耳中,不至于产生独处其中的孤寂感。 “谁!别跑!” 又是一道呼喝声响起,正在前行的众人再次停下脚步。有人听出了刚才出声之人的身份,隔着迷雾呼喊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墓穴一时间安静得只听见烟雾飘动的声音,所有人都意识到这里有古怪。 自恃修为者继续前行,不甘心放弃者原地观望,还有几个胆小之人默默向后退去。 “啊!有人!” 就在大家选择各自行动时,又有一人的惨叫声透过迷雾飘入耳中。挚启此时站在原地观望着,声音从他侧后方传来,应当是心生怯意打算退出之人。想到自己走过的路上也有隐藏的危机,他拔出腰间桃枝戒备起来。 “滚!” “杀!” 此起彼伏的喝叫声从四面传入耳中,在烟雾中踌躇了良久的挚启也心生退意。在他看来不过两丈方圆的墓室,还经过了众人一番探查,断不可能隐藏这么多敌人。可那些高呼一声便没了动静的人,昭示着这里不仅有隐蔽得极好的对手,而且修为十分了得。 在这一阵密集的呼喊声过去后,墓室再次安静下来。挚启不知道此事迷雾中还有多少幸存者,但这些人此时肯定都蛰伏着不敢出声。看着前后都有同伴遇险,他犹豫了片刻之后决定继续向前。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若是有一种办法能解决当前的危机,那这种办法一定是在墓穴最中心。 落针可闻的墓室让挚启脚步放得很轻,手中用来照亮的萤石也收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朝着一片朦胧的未知之地靠近,他心中颇有些忐忑。 举在身前的桃枝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物,戳了两下没有动静之后,他试着慢慢摸了过去。 “是人!” 入手的是衣衫柔软的触感,挚启知道此刻握着的是一个人的衣角。尽管不知是敌是友,可既然碰上便没了退路。 挚启借着不知从何处散出的微光慢慢靠近,走到几乎面对面之时,终于看清了这张满是惊惧表情的脸。 “是他!” 此人竟然是临江苑的那位探路之人。他此刻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挚启的低声呼叫和双手推搡都没有丝毫反应。然而他急促的呼吸和变幻不停的表情,却昭示着他并没有死去。又叫了他两声之后依然没有动静,挚启只能暂时将他搁置在一边继续前行。 此后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他又遇到了两个立在原地如磐石般的同行之人。他们都是来自常州宗门的修士,两人脸上都挂着异样的神色,其中一个已经满脸的惊恐的没了呼吸。目眦欲裂的双眼和张开的大嘴,好像在他死之前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 又是一阵幽香扑鼻。自从进入这间墓室之后,迷雾中充斥着的淡淡香味已经让他适应了这种气息。此刻他又闻到这种清幽的香气,是因为他感觉到身前便是这股异香的源头。 双手挥舞着拍散这股浓郁的香气,挚启试图让自己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可不知是不是他的挥动起了作用,就在他的脚步伴着不停摆动的双手踏入之时,四周几乎要将一切景象遮挡的烟雾突然从他眼前完全散去。 突来的变化让他呆在原地不敢妄动,而当他从声音和气息中察觉到并无异动,缓缓望向前方时,立马被身前的一切惊得张大了嘴。 “曼陀罗!” 第二百七十九章 棺头取剑 迷雾并没有散去,只是这一片极小的空间恰好是雾气的空白之地。正中间是一副石质的棺椁,端头还插着一把长剑,而棺椁四周是围满的曼陀罗。此时花开正盛。 曼陀罗并非是南朝出产的花草,相传是千年前萧帝引佛法入境时,那些传道之人一并带进来。艳丽的花瓣,清雅的幽香开在这等阴暗之地,飘出的香气混在墓穴的空气中,却形成了经久不散的浓雾,难怪如今南朝已经罕见这种花了。 曼陀罗初入南朝时,曾有可通鬼神的美誉。尤其是在作为主要传道对象的百姓中,将其视为极为神圣之物。甚至当时还有不少修行者尝试以此物入药,炼出了不少颇有奇效的丹药。 然而随着萧帝的离开和佛修的没落,曼陀罗也被打上了惑人心魄的罪恶烙印,渐渐消失在南朝各地。挚启之前只是在丹圣手记上见过它的传说,如今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将身前的几株曼陀罗拔起扔入五行戒中,如今他看重的是眼前这副棺椁。 挚启在修行路上走过不少先人遗留之地,这是头一次见到棺椁。与俗世木棺镂刻各种纹饰不同,这副棺椁上没有丝毫印记,除了棺头插着的长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削切整齐的长石块。 沿着盛开的曼陀罗缓缓走到棺头,一阵寒光从长剑的反射入挚启眼中。微微的刺痛感让他眯起了眼睛,聚焦的目光打在剑身上,他在剑柄下方一寸处看到了一个“影”字。 “影?还是一柄金修的养兵。” 金修。这大概就是当前所有发现中,唯一一处与金昙的山墓相通的地方。只是从眼前的状况看来,与金昙借山中金木两势,并有两位命境守护的阵仗相差甚远。在挚启看来,梅洛等人恐怕很快就要失望而归了。 一柄长剑,死者之遗物;一副棺椁,死者安息之所。同伴们都被困在迷雾中,他不能也不愿独自触动这两件器物。 端坐在迷雾退避的小空间,面对着几乎是南朝仅见的禁忌之花,挚启不觉陷入了对壁画前种种所见的回忆中。 “挚启?”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从与亲人对峙的记忆中唤醒,榆婧在进入这里的瞬间便发现了坐在棺头的挚启。轻快的跑到他身边坐下,才开始认真打量着这片真正的墓穴中心。 “这是什么花?” “曼陀罗。” “曼陀罗?”榆婧退后了两步。“惑神之花?” “你还能认出我,说明它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而且这可能是南朝独一份了。” “倒也挺漂亮。” 有了挚启的鼓励,榆婧怯意尽去。轻抚着黄绿色的花瓣,然后凑到跟前嗅了嗅,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就是这种香味,刚才引着我看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榆婧神色陶醉,带着怀念的味道。 “你是想说这种花的确有惑人心魄的功效?” “不知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几乎被遗忘的往事。”榆婧面带微笑的回忆着。 “方才我遇到了几个神色呆滞的同行之人,想来也和你一样受了这香味的影响。若是真是曼陀罗的作用,我们是不是该毁了它。” “毁了谁?” 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墓穴中心,榆婧听到声音一喜,放弃花瓣迎了上去。 “师父!” 来人正是韩染,他脸上带着怒意,不知遇到了什么。 “是曼陀罗,前辈。”对于韩染,挚启还是想离她远些,可是这个地方并不大。 “难怪方才我又看见了那几个烦人的老家伙,原来是这个东西。” 韩染大手一挥摘下一朵,凑在鼻前轻嗅片刻,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喜色。果然女人对于美丽事物的喜爱,是不分年纪的。 不多时,这一行人多数都陆陆续续的来到三人身旁。和韩染与榆婧相比,他们并没有在花上倾注太多目光,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棺椁和长剑上。 十余人围着石棺站了一圈,手指不停在棺盖上摩挲。若不是顾及韩染以及还未赶至的两位命境,他们怕是忍不住要将它掀开。 有过了一刻钟之后,那位自镇江府而来的命境修士终于出现,近二十的队伍已经有十二人站在了石棺前。挚启知道其他人已经生机渺茫,可秦烟踪迹不显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作为四人中修行最久,实力最强的修士,她断不会迷失其中才对。 玄杳嵊少了一位命境,这正是临江苑收取此行所得的最佳时机。梅洛先是十分客气的对韩染说了两句安慰之词,似乎已经断定秦烟的结局。而后与另两位命境修士商量了片刻,退后结阵准备开棺。 “慢着!” 一道苍老的声音止住了他们即将开始的动作。秦烟俯着身子,步履蹒跚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挚启望着她,竟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赶忙迎上去将她扶到身边坐了下来。 “前辈的意思是?” 虽然秦烟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如今玄杳嵊两位命境聚齐,梅洛不得不出面表达几分尊敬。 “我挺喜欢那把剑,别将它当作我们这一路的报酬吧。” “这……”梅洛面色犹豫的看向自家长辈。 “不管棺中是何物,我们都不争。而且你们也都看过这把剑了,不过是件普通的养兵。” “韩院主的意思呢?” “既然秦姐姐喜欢这把剑,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韩染虽然不明白秦烟的打算,也看不出这把剑的奇异之处,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她。临江苑两人站在棺头长剑前,再次仔细观摩了一番,最终交换了目光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前辈看中了长剑,我们岂有不从之理。” 梅洛让开棺头,示意让秦烟亲手去取,也存了让她做探路者的意思。秦烟却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将看向身旁的挚启。 “我身体有恙,便由你去取吧。” “我?” 秦烟气息有些紊乱,但远不至于无法起身拔剑。若是他人,他肯定觉得对方存了害他的心思。可秦烟一心追求的定魂冰全系与己身,断然不会生出这种想法才对。 见着秦烟眼神执着,挚启不得不站在棺头伸出了右手。剑柄入手冰凉,紧接而来的便是入骨的刺痛感觉,险些让挚启忍不住松手。 剑尖插深入棺身,将上方的棺盖往后挤出半寸。按理说以挚启的修为,拔出来应该并不费力。可当他发力之时,脑中突然一阵恍惚,许多凌乱的画面纷纷涌出。 他一咬牙猛地将长剑拔起,险些将自己掀飞出去,好在榆婧从背后抵住了他。而长剑拔出的瞬间,背挤出去的棺盖与棺身突然合拢,倒是将围在棺椁旁的众修士吓得退开几步。 挚启看着被石色侵染的剑尖,回想起刚才的瞬间恍惚,用力的摇了摇头。 “没事吧?” “没事。”挚启感受到榆婧松开了抵在背后的双手。“这剑?” 挚启看向秦烟,却发现他并没有注意这把剑,而是盯着石棺眉头微皱。 “我们先退到一边吧。” 棺中的一切已经与四人无关,留在此地倒成了他们防备的对象。见到挚启等人缓缓退去,临江苑一行人也松了口气。就在挚启四人退回迷雾中时,厚重的棺盖在众人合力之下缓缓推开。 借着众多灵物照耀的光亮,挚启在率先推开的棺头下面看到一张鲜活靓丽的女子面孔。也就是在这匆匆一瞥之后,周身的烟雾再次将他笼罩。 “快走!” 秦烟一马当先,将之前的虚弱一扫而空,半拎着挚启冲入迷雾。身后的韩染不明所以,但也将榆婧带在身边跟在两人身后。 几具僵硬的身躯在他们的疾行下应声而倒,直到四人来到石门前,情不自禁的回首之时,墓穴深处的惨叫声才穿雾而出,传入他们耳中。 四人在秦烟的带领下立马穿过石门,连石道两旁未来得及细看的壁画都顾不上,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这座古墓。而后继续向外行进了半刻钟,直到来到一个连山外的图画都看不清的山包上,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前辈知道里面有危险?”挚启喘息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把剑收起来,到了常州城再说吧。” “那梅宗主他们?”榆婧有些不忍。 “生死各有天命。” 榆婧望向身后的韩染,可韩染也对她摇了摇头。于是这一行人在秦烟的决绝、挚启与韩染的疑惑和榆婧的凄然中,朝着常州的方向行去。 第二百八十章 织梦者与护梦人的传说 才过了年关的一月初,本就是常州城中最热闹的时候。城中百姓无论贫富,都会来到街面上相互问候,沾沾节日的喜气。 如今临近十五,节日的热情渐渐褪去,封堵着官道积雪尚未消融,富人开始在城中找些乐子打发无趣的时光,穷人则思量着新年的营生,州城中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可就在这一日清晨,两批进出城的人马却在西城门相遇了。入城的五人风尘仆仆,由一位中年男子领头,从胯下马匹的状态来看,应该是连续赶了很长的路。 出城的三人走在前面是一个少年,身后一男一女神情冷淡的吊在远处,让人觉得似乎不是一伙的。 入城的五人停在城门口四处张望着,显然是头一次来到常州城。领头的中年人看着三匹散漫的红栗马缓缓经过自己身边,尤其是看到上面的坐着的少年时,眉头皱得很深。 “这位小哥可是同道中人?” “老哥说笑了,你们入城,我们出城,哪里算得上是同道呢?”少年咧着嘴角看起来十分友善。 “小哥莫要调笑我等,我的意思是观你气息雄浑而内敛,当是位修行者才对。” “前辈慧眼。” 少年没有继续隐瞒,倒是将中年人后面准备好的说辞堵了回去。 “那你可知道城中临江苑的驻地在何处?” “修行者的驻地、商铺,大抵都在城东。” “多谢!我看小哥气度不凡,不知是出自哪个宗门?”中年人扬起马鞭准备离开之时,仍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晚辈不过一介山野散修而已。” “无妨,能有这般气度,即便是位散修,日后也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多谢指路,告辞!” “承前辈吉言!” 五人扬鞭策马直奔城东,三人慢悠悠的出了城门向西而去。踏上官道行了很远之后,走在前方的少年勒了勒马绳,与走在中间的女子并排而行。 “前辈,他们好像自西北的镇江府而来,可是那位命境前辈已经?” “八九不离十。” “那我们也快些走吧,免得麻烦上身,耽误了回建康的时日。” 这三人三骑,正是从城西南古墓赶回的挚启和秦烟,以及在城中等着两人的疤面男子。那日从山中回到州城后,几人都觉得越早离开越好,韩染与榆婧盘桓了一日之后归返玄杳嵊,挚启三人则在第二日启程西行。 原本韩染想着当天夜里就离开,可是盘算着从秦烟口中打听些许关于那座墓穴的消息,不得已陪着三人枯坐了一整晚,最后却是未能套出分毫有用的东西。 期间榆婧还想征得师父同意,与挚启三人一同西行。可韩染却以金环令归于玄杳嵊之事传遍南朝,门中弟子外出过于危险为由,轻易的便将榆婧说服了。 师徒二人都带着满心遗憾离开,让挚启也颇有些愧意。毕竟她们无论是在玄杳嵊,还是同行的一路上都对他十分照顾。 挚启也曾问过秦烟,为何不将关于墓穴中的发现对榆婧师徒说,她却以时机未到搪塞了过去。如今隔了一夜走在积雪未消的官道上,挚启又提起了此事。 “前辈,现在可否说说这把剑的故事?” “可以!” “这……” 挚启满脸无奈不知该说些什么,秦烟倒是借着他的话头将一段几百年的往事缓缓到来。 在秦烟正年轻、还未追随凌焕之时,南朝就流传着一个传说。每逢世间战乱四起,纷扰不休时,俗世中就会出现一男一女两位拯救世人于危难的仙人。 他们一人背着书箱,一人手持长剑,行走在苦难最深的地域。凡是遇见过他们的凡人,都会从坠入深渊的痛苦中,重新燃起新生的希望。即便是家破人亡、生无可恋的绝望之人,也能从他们身上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传说已经在南朝流传了近千年。曾经有无数人想将他们的模样记下来顶礼膜拜,可却发现每个人脑中对他们的记忆却各不相同。于是仙人入梦,拯救苍生的说法便开始渐渐在俗世中酝酿出来。 许多修行者都觉得,百姓口口相传的所谓仙人,不过是略显神通的修士,秦烟在初闻这个传说时也是这么觉得。 直到他追随凌焕,于名山大川行走时两度遇到这样的一男一女,并且两次都是不一样的年轻人,才知道他们是真正存在的。 两人中背书箱之人名为“织梦者”,持剑者名为“护梦人”。秦烟曾亲眼见到一位失意修行者在与他们相遇之后,不过片刻工夫便宛如新生般恢复了神采。好奇之下她也想上前与之交谈,却被凌焕拦了下来。 凌焕似乎知道什么,但没有说。在第二次无意间碰面之后,凌焕便刻意躲开两人的轨迹,从此秦烟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为何我在俗世与修行界中都没听说过他们?” “大概从一百多年前起,他们就再没有出现过,或许是被人遗忘了吧。” “他们究竟是何来历?” “不知道,曾经有不少人探查过他们的底细,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也问过凌焕此事,可他总是三缄其口,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说。” “那这把剑?”挚启从戒指中取出长剑,再次看到了剑身上的影字。 “正是护梦人手中之剑。相传若是护梦人死去,手中剑也会随之消失,却不知这把剑为何会留在墓中。” “想不到这等神秘之人也会死去。” “这世间哪有不死之人。而且曾经就有一位护梦人在修士围攻下死去,不过那些围攻之人随后都莫名惨死,就连亵渎过遗体的牵连者也都未能善终。” “所以那日在墓中,前辈发现棺中人是护梦人之后,便立马退了出去?” “不错,我还有大仇未报,不想这么早就死去。” “实力强大又人才辈出,只有两位年轻人在外走动,这倒与雾隐山之前的做派有几分相似。只是底蕴如此深厚,应当是闻名天下的大势力才对,为何修行界却对其全然不知?” “现在剑在你手中,有兴趣便自己去查吧。” “晚辈也还有很多未竟之事呢!” 将长剑收回,挚启策马快行了几步。前方的建康城,就有许多未竟之事在等着他。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三封信的作用 三日之后,从常州城中传出一则令修行界震撼的消息:镇江府修行宗门之首的流火谷与临江苑在常州城外大打出手,流火谷谷主成烨连败临江苑三位长老,却不见宗主梅洛现身。 随后又有一则更为震惊的消息传出:流火谷数日前联手临江苑搜索常州西南的一处古墓,镇江府、平江府与常州的近二十位高手携手同往。可三日前古墓突生异变,数位高手命丧地底,就连流火谷唯一的命境的老祖也惨死墓中! 唯一得以逃脱升天的,便只有临江苑宗主梅洛,还有门中那位重伤的命境祖师。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流火谷谷主亲自上门兴师问罪,天下修士也是一片哗然。命境修士死于非命,已经是南朝修行界近百年没有出现过的事情了。 一时间无数修士奔赴常州,想要看看这座致使顶级修士殒命的古墓是何来历,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们不知道的事,除了临江苑幸存的两人,还有另外两方知道内幕之人。其中一方赶回宗门闭关潜修,而另一方三人此时已经站在建康城东门外。 “方才我遣人送出去三封信,前辈就不担心是去搬救兵了?” 站在东城门外,挚启望着这座千年古城,对着身后的秦烟说道。 “我只是有些意外,你竟然会给丹塔也送了一封。” “如今我可是要面楼家这样的对手,只要能增添一分活命的希望,总要试一试。”挚启摊了摊手,颇有些无奈。 “如果你想等回信,我们可以晚些进城。” “不用了,该来的总会来,走吧。” 建康东城除了陶、楼两家,住的也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为了不得罪这些身居高位之人,往来的行商百姓大多被选择绕道其他城门,东门的守卫也因此乐得清闲。如 今远远的来了三骑,停了片刻之后直冲城门而来,让两位懒散惯了的甲士顿时来了精神。 “那小子,站住!不知道这里是建康东城吗?” “两位大哥,我正是要去东城。” “你?东城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你个穷小子进去能有什么事?” 虽然父母离世已过了三年,但挚启习惯了一身素衣,在旁人看来的确有些寒酸。 “应乌衣巷楼家之约。” “楼家!” 听到楼家的名字,两名甲士面色一肃。挺直身子绕着挚启观察了两圈,然后望向彼此交换了眼神。 “就你?还和楼家有约?你可知道楼家是什么身份?公卿世家,富可敌国!你要是受楼家之邀,我还是楼家公子呢!” 说完二人狂笑不止,看着挚启的目光好像在面对一个傻子。后方的秦烟两人驱马也到了门前,见着两位略显癫狂的甲士皱了皱眉头。 “哪位是我楼家公子啊?” 就在挚启还想要出言解释一番时,城门后想起一阵轰鸣的马蹄声。紧接着一片尘土随着勒马之声缓缓落下,露出一个金衣佩玉,满面春风的年轻男子。 两位甲士见到来势汹汹的马队先是一愣,当烟尘散去露出年轻男子的相貌时,顿时脸色煞白的跪了下来。 “楼公子!”挚启注意到两人脸上冒出冷汗。 “我刚听闻有一位楼家公子在此,不知是你们二人中的哪一个?” “楼公子饶命,小人嘴碎,罪该万死。” 方才还趾高气昂讽刺挚启之人,此时却跪在地上开始不停掌嘴。 “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你二人各自掌嘴五十,给你们一条活路!” “谢楼公子,谢楼公子!” 在二人此起彼伏的拍打声中,楼晟笑盈盈的看向马下的挚启,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不过他还没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先是向一旁的秦烟行礼,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疤面男子一眼,才驱马来到挚启身侧。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稍后我会好好招待你的!”楼晟压低了声音。 “楼公子也要我掌嘴不成?” “掌嘴?哈哈哈!”楼晟还是失声笑了出来。“楼家可是有很多好东西等着你呢!” 挚启落入楼家手中,为了在秦烟这位实力难测的前辈面前,表现出世家公子的涵养,楼晟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狂喜。他的脸色在恭敬的肃穆与难抑的喜悦之间不停变化,甚至已经颤抖得扭曲起来。 就在他脸色越来越狰狞,忍不住要放生大笑之时,他突然挥起手中的马鞭,打在马背上猛地冲进城去,口中带着笑意的呼喊起来。 “走,回家!” 不少城东的百姓发现,今天的楼家与往日大不相同。不仅内外的护卫增加了许多,就连几个通往楼家大宅的街口都多了几双四处打量的眼睛。大多数不明情况之人选择避开了楼家周边,不过也有不少人想着办法一窥究竟。 初巳时分,楼家一队人马自侧门而出东行,一刻钟之后从正门进入楼家院中。就在大门关上的一刹那,大院内外所有护卫都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紧张的氛围好像随时都会大事发生。 一行十余骑进入楼家大院,下马之后由楼晟领着来到深处一座隐秘的小院中,随行之人被全部遣去守在门外,只有挚启与秦烟跟着推门而出。 “父亲,人带来了。” 楼晟的声音有些颤抖,楼高从座椅上起身,喜不自禁的面向挚启走去。可就在半途突然想起什么,侧身来到了秦烟面前。 “此次辛苦前辈了!” “各取所需而已。” “前辈稍待,我已经让人去取定魂冰了。” 秦烟点头默默退到一边,楼高围着挚启转了两圈,如同欣赏美女一般看得他脊背发凉。 “晟儿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父子抓你的理由吧?” 楼高并没有挑明土峰令之事,可却急躁得连秦烟离开也等不及。一个下人捧着霜白色的玉瓶敲门而入,楼高也意识到自己着急了些。 恭敬的将玉瓶送到秦烟跟前,秦烟只是看了一眼便默默收起准备离开。可就在她起身之时,又一位楼家下人匆忙的来到了门外。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老爷,陶家老爷来访!” “陶源?我早预料他会来。晟儿你先去与他周旋片刻,这里耽误不了多久。” “父亲,记得将他留给我!” 挥手让楼晟离去,楼高继续跟在秦烟身为他送行。如今楼家内外守卫森严,倒也不担心挚启逃了。可他刚踏进院中,又一位下人匆忙的跑了进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约斗 “老爷,三参道院术院院长伏俞来访。” “伏俞?这小子有些门道,不过在三参道院呆了几日,便能请得动这个老古板出马!” 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楼高准备的极为充分,安排另一人前去接待之后,继续执着的要将秦烟送出去。 此时挚启也听到了外面的消息,看到楼家应对自如,心中明白自己的命运最终还得靠那个最不想求助之人。 “老爷,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说清楚!” “又有客人,这次是丹塔的凌渡长老和丹城的火长老!” “丹塔!凌渡和徐狄!看来我真是低估你了!” 为了保证不被打扰,楼高将挚启在建康城中的所有轨迹都调查得一清二楚。陶家、三参道院、甚至秦淮河画舫中那个神秘的凤姑他都做了防备,可他如何也想不到,蛰伏多年且内讧不断的丹塔居然也会插上一脚。 丹塔的突然到来打乱了楼高的计划,虽然因为丹圣多年不出面威望不如从前,但矗立南朝五百年不倒的底蕴让他无法忽视。 心绪不宁将秦烟送到小院外,委托一位下人代替了他的位置,楼高阴沉着脸朝着前厅走去。 还没进入正厅的大门,便听见陶源与伏俞等人相互寒暄的声音。楼高原本的打算是将他们隔开之后分别应对,没想到三方居然凑到了一起。 离得老远就看到楼晟在其中被无视的尴尬模样,楼高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诸位道友联袂前来,楼家蓬荜生辉啊!”踏入前厅之时,他已经换了副面孔。 “岂敢岂敢,楼家主贵人事忙,不要责怪我们叨扰便好。” “都是建康城周边的邻里,理当多往来才是,何谈叨扰啊!” 四方来人都是混迹修行界多年的人精,你来我往不见刀兵的交锋了几个来回,脸上依然笑容不减。楼高本想找个空隙趁机将楼晟送出去,却被凌渡以一个极为蹩脚的理由留了下来。 几人虚与委蛇了近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心有不安的楼高忍不住败下阵来。 “几位同来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今日早些时候收到一封信,说是我一位师侄被请到楼家做客。可他从未接触过楼家这种显赫世家,担心自己礼数有失,所以请我前来提点他一番。” 陶源作为与楼家比邻而居之人,对楼高的脾性最为熟悉,在话锋的把控上也极为精准。 “偌寒涧门下?” “他并非偌寒涧弟子,只是我一位师妹的后辈。” “那伏院长与两位长老?” “我们也是收到了信件,受一位小友相邀来做个见证。” 四人话说得极为客气,可面对建康城三大势力的同时施压,以楼家的实力也不得不仔细斟酌。虽然他知道三家不会为了挚启与他们彻底翻脸,但楼家植根在建康城,若是同时开罪三大宗族,日后恐怕难免处处受制。 权衡了片刻之后,楼高吩咐下人将挚启带到前厅,脑中也想好了一番说辞。 “既然这个叫挚启的年轻人与几位都有渊源,那我也不瞒诸位了。他与我儿楼晟昔日在无忧山中有些龃龉,此次将他请来只是想将恩怨了结罢了。” “既然是年轻人的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便是,楼兄就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楼家的里外布置四人都看在眼中,这等如临大敌的模样,可并不像是年轻人的小小仇怨那般简单。 “我倒也想,只是这小子太滑溜了,将这个不中用的家伙气得够呛。实在没办法了才将他请来的。”楼高此时还不忘敲打自己的儿子一番。 说话间挚启已经步入了大堂,见到陶源没带着陶真一起,心中稍定,而后与伏俞身后的伏游交换了几个眼色。 当看到丹塔两人,尤其是凌渡之时,心中有些复杂。但他还是一一上前给四位前辈行礼,毕竟只凭一封书信便毫不犹豫的前来为自己解围,这份恩情是抹不去的。 “哈哈,这小子是滑头了些。” 陶源走到了挚启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挚启只觉得一股柔和的气息穿过自己的身体后回到陶源手中。陶源笑着对他轻轻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如今结怨的两方都在这里,又有这么多声名显赫的同道见证,不如就让他们在此做个了结,如何?”徐狄对于挚启的实力有着莫名的信心。 “这倒是个好主意。”陶源似乎也不担心挚启。 见着四人对挚启都信心十足,楼高不由得心中忐忑,尤其想起几个月前挚启曾从家中一位半只脚踏入命境的修士手下逃生,他忍不住看向了身后的楼晟。 此时楼晟也有几分紧张,但跟多的是愤怒和嫉妒。自己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将他踩在脚下,如今也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人搅了局。而且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好自己能战胜挚启! 嫉妒让楼晟丧失了理智,也让他忘记了挚启曾经的辉煌战绩。他忍不住就要跳出来与挚启斗上一场,却被精明冷静的楼高拉住了。 “这个……” “楼家主放心,点到即止,分出胜负即可。” “其实我的意思是,双方总得拿出些彩头。年轻人若不吃亏受点教训,日后遇到了怕是又要忍不住动手。” 楼高的狐狸尾巴这时候才露出来,既然强夺已经不可能,不如换个方式谋取。挚启看出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达成了默契之后,楼高才满足的让楼晟下去准备。可挚启从来不是个乐意吃亏的人。 “不知楼家的彩头是什么?” “这……” 之前在秦烟不知内情的状况下,用她急需的定魂冰换取挚启的囹圄,是楼家占了大便宜。如今秦烟已经离去,楼家想要换取意味着两成无忧殿宝藏的土峰令,在大出血的同时,恐怕他这个当今家主也做不了主。 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法,楼高不禁有些焦急。费劲心机还搭上了一件罕见的灵物,若是让挚启就这样离开,绝不是他作为家主可以接受的。 正当他要狠下心来掏出些楼家的家底时,一个去而复返的身影出现在前厅中。 “用这个作为楼家的彩头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乾坤锏 秦烟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惊诧。陶源四人惊骇于楼家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不知名的高手;楼高诧异中更多的是喜悦;唯有挚启对秦烟了解得最多,摸着下巴思考着她此举的深意。 “前辈,既然是楼家送出之物,岂有让您送还的道理。”心中的窃喜与口中的回绝在楼高身上并不冲突。 “取走此物的代价是将这小子交给你们,如今既然又多了几分变数,我也受之有愧,便作为这场比试的彩头吧。只要你们赢了,我再拿走也算心安理得。” “那便多谢前辈了。” 楼高不动声色的从秦烟手中接过玉瓶,摆在前厅正中的桌子上,又走出去布置了片刻。等到父子二人一同返回时,楼晟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重锏。看着楼晟握着略显吃力的样子,挚启知道定然不是凡物。 “乾坤锏!”陶源一眼便认出了重锏的来历,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楼兄为何请出了此等宝物啊?” 其他几人虽然没认出来,但听到乾坤锏的名字时全都脸色大变,就连一向淡然处世的秦烟都忍不住缩了缩眼睛。 伏俞等人纷纷起身,远远的围着乾坤锏转了一圈,探出去的气息感受到锏上的厚重,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楼高见到众人的表情满意的笑了笑,楼晟虽然看着有些吃力,但脸上也多了几分傲气。 唯有挚启一人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们,想要获悉一些最该他知道的消息,最后还是从身旁秦烟洞口中得知了乾坤锏的来历。 相传在无忧殿崛起之前的那一任圣地,是一个名字已经不可考的土行宗门。乾坤锏便是那个宗门的镇宗之宝,同时也是昔日圣地流传下来的唯一物件。 据说乾坤锏本是一对,是用一种金土相混的特殊灵物炼制而成,在整个南朝修行史上也不多见。而他之所以能成为圣地的镇派之物,是因为炼制它的灵物是一个初生的智灵! 那时的圣地之主在智灵诞生之初便将其带回,并与之建立了极深的羁绊,最后说服它心甘情愿的成为了他手中的两柄奇兵。可随着圣地的盛极而衰,宗门分崩离析之后乾坤锏也几经辗转,还在多次易手之后遗失了其中一柄,而且其灵性也随着圣地破灭而渐渐湮灭。 最终落到楼家手中时,虽然名声依旧响亮,但与昔日那把镇压南朝的圣兵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楼家作为一个表面看起来为官经商的俗世家族,却能保住此等灵兵数百年不失,除了身处建康城这个千年皇城之外,更多的是他有保住它的实力。 这也是为何楼家虽然在修行界名声不显,但南朝多数的大宗门都对他们另眼相看的原因。 “楼家实力怎么我不清楚,但这柄乾坤锏恐怕就很难对付。” “这是楼家压箱底的宝物,不可能交给楼晟掌控。看来是哪个老家伙在上面附了灵力,不过催动这等灵兵,最多也只有一击之力。”秦烟似乎更偏向挚启。 “那我只要挡下这一击,岂不是就赢定了?” “挡下?”秦烟白了挚启一眼。“你还是先考虑活下来吧。” 楼晟握着乾坤锏艰难的走到大厅中央,将锏头重重的拄在地面上,脚下的砖石应声碎了几块。手持神兵的重负让他疲惫不堪,却给了他极大的自信,连扫过众人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轻蔑。 他尝试着举起乾坤锏挑衅挚启,可单凭臂膀力有不逮,灵力又不敢贸然动用,举到半途便重新砸在地面上,又碎掉了几块上好的石板。 “我说过楼家有很多好东西在等着你,就是不知道这件你是否满意。” 楼晟又上前几步,用只有他和挚启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交谈着。 “的确是件好东西,可惜不能用来做彩头!”在挚启看来,只有握住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呵呵,要是我失手将你打死了,我会将它插在你坟头上,让你多看几眼。” “楼公子真不愧是宅心仁厚的世家传人。” 两人言语之间锋芒毕露,脸上却笑意不减,在旁人看来仿佛好友叙旧一般。若不是楼晟手握重锏,在座的又是修行多年的老狐狸,恐怕当真料想不到两位少年竟有如此心性。 “我在外面等你!” 也许是心疼大厅中的石板,楼晟浪费本该用来对敌的灵力,举着乾坤锏气势十足的来到厅外的小院中。挚启紧随其后,一众人鱼贯而出。 陶源等几人聚在一起面色凝重的商量着什么,乾坤锏的出现完全打破了他们的预想。 “诸位都是应约而来,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可有人真正见过挚启出手,他到底实力几何?” “这……” 听到徐狄的发问,四人都陷入了犹豫中。虽然挚启的战绩在修行界人尽皆知,但几人都是在太平州之战后才与其结识,根本没有验证过挚启的实力。 就连与他接触最多的陶源,也只是听闻他从一位准命境的修士手中逃生而已。 无人清楚挚启的底细,准备一起商量个对策的四人一下便陷入了僵局中。 “我见过!”倒是一旁被忽略的伏游开了口。 “你见过?” “是啊,昔日游历江州时,曾与挚启一同潜入幽炎城,中途对付了不少他们的弟子长老。” “江州,幽炎城?那不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吗?”伏俞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这个……,好像是有点久了。” 四人心中一叹,挚启扬名南朝源于若寒山与太平州两战,而且据说都是借用了外力。如今不见他身携他物,又要面对一柄流传千年的神兵,形势着实不太乐观。 挚启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楼家的得意和陶源等人担忧都在他意料之中,唯有秦烟的态度他始终捉摸不透。 缓缓将腰间的桃枝抽出,如今才一月,不曾花开成剑的桃枝能不能挡住乾坤锏,他也没有把握,但他不得不战。 一旁等候多时的楼晟见他拔出桃枝,也不等其他人再多说什么,大喝一声抢攻而上。乾坤锏对他负荷极大,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压制对方,并在最合适的时机使出致胜一击。 在楼晟灵力的全力催动下,乾坤锏一改在前厅中的笨重模样,如指臂使的朝着挚启砸来。 呼啸的风声越过挚启耳旁,将他身前呼吸的空气都压得沉了下去,挚启全身为之一滞,恐怖的威势压得他全身骨头都吱吱作响。但他还是顽强的举起桃枝,迎上了已经在自己头顶的重锏。 “咚!” 一声浑厚的撞击声,乾坤锏在与桃枝相碰之后高高弹起,将握着他的楼晟也带得蹒跚了几步。而挚启被锏身上的巨力压得半跪在地上,握在右手中的桃枝停在头顶一寸处不停的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落地。挚启双目突出,面色红白变化不停。 “噗!” 一口鲜血喷出,膝下的石板也应声而碎。仅仅一招,挚启内腑震荡,虎口欲裂,乾坤锏的余力还透过他的身体击穿了他贴着的石板。智灵灵兵之威,可见一斑! “好一把乾坤锏!” 楼晟挥动重锏的压迫感,连一旁心系挚启的四人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在乾坤锏加持下楼晟的强势,已经让他们开始担心如何能让挚启全身而退了。而对面的楼高见状,任他如何心机深沉,此时也忍不住泛起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几位无需担心,我已经嘱咐过晟儿,他下手会注意分寸。不过修行者之争难免受伤,还望几位不要怪罪。”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惨胜 楼高面带得意的谦虚,如同一根尖刺扎入四人心中。可当下的形势根本容不得他们反驳,如何已最小的代价保住挚启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占据上风的楼晟得理不饶人,化解的第一次碰撞的反震之力后,举着乾坤锏再次砸来。他的招式之间毫无章法,但仅仅凭借手中利器,就足以应对所有变数。 锏身很快来到挚启头顶,他将依旧颤抖着的桃枝猛戳在地上,借着反弹之力闪身而起,躲过了这一招重击。 乾坤锏轰然砸在地面上,烟尘四起,石板碎了一大片。 楼晟怒吼一声,举起重锏横扫而至。挚启一时间应对无方,只得再次闪身躲过了乾坤锏。楼晟持重居中,挚启四下飞舞,场面竟然这样僵持了下来。 “挚启,难道就只会像只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吗?” 连续挥出十余锏之后,楼晟面色略显苍白的停了下来。挚启的身影也不再四处躲闪,停在了楼晟对面不远处,两人微微喘息着对视起来。 “我还不想和那些石板一样。” 小院在两人的追逃之间已经面目全非,地上仅存的一块石板在楼晟刚才沉锏之时已然随去,周遭在当下难得一见的绿植也被扫得七零八落。 若不是楼高等人出手将二人的破坏力略加约束,此时恐怕整个院子都已经被两人拆了。 “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楼晟眼中闪过一抹狂热的血红色,不过在提了一下手中的重锏之后又突然隐去。挚启谨慎的退出两步,盯着垂在地上的乾坤锏小心戒备。 “这小子倒有些急智。” 看着两人同时停了下来,徐狄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不错,能在劣势之下保住自己不受伤,也算是赢了半筹。” “不过以我对楼家和乾坤锏的了解,恐怕楼晟还有后手。” 陶源目含忧色的看着挚启。最初他只是收到了师门讯息,要对挚启多加照顾,陶源并没有太将他当一回事。尤其是挚启还提到了陶真那段不该提起的回忆,让陶源对他颇有几分不满。 但当他见到挚启在丹城和建康城的种种表现,以及伏游关于他的讲述之后,心中对于这个便宜师侄倒是真有了些好感。 如今挚启处境艰难,无论出于对师门、女儿的交代,还是自己内心的想法,陶源都断然不能让其殒命于此。他摸了摸手上的五行戒,目不转睛的盯着小院中央的两人。 楼高此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敛去,目含怒意的看着不停喘息的楼晟,忍不住低声骂了两句。手持楼家祭炼数百年的神兵,却无法拿下一个总角小儿,传出去怕是要让天下修士笑掉大牙。 想要楼家威势在自己手中渐渐式微,楼高不禁有些着急。 “晟儿,速战速决,莫要在磨蹭了!” “是,父亲!” 楼高的催促出乎了他的预料,楼晟方才灵力消耗极多,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无法恢复。在他灵力充盈之时,全力催动乾坤锏发出一击,尚能有少许余力。如今状况下,他只能孤注一掷。 “挚启,让你见识一下乾坤锏的真正威力!” 楼晟缓缓将重锏抬起,举到与自己胸口平齐的位置。然后只见他周身的衣衫无风自动,体内的灵力牵动楼家地势,疯狂的通过他的身体涌入锏身。 随着灵力的不断汇聚,乾坤锏上的威压越来越重,楼晟的脸上痛苦而疯狂的神色让人心生寒意。 就在四周的廊道都要承受不住场中的压力时,在原地矗立了良久的楼晟突然大吼一声,双脚猛登地面直奔挚启而来。 “乾坤一掷!” 乾坤锏呼啸而来,带着它身后的楼晟如同一道流星划过,顷刻间便到了挚启眼前。这次声势太过浩大,挚启在他发动之初便作势向两旁躲闪。然而随着乾坤锏眨眼之间来到身前,他既然发现自己原本轻盈的身躯此时竟然重愈千斤。 任由自己如何用力,也只是缓慢的朝着一旁蠕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乾坤锏步步逼近,还有它后面楼晟满布得色的狰狞笑脸。 “咚!咚!” 两道剧烈的碰撞声让周围的所有人双目短暂失聪。随后在飞扬的石板碎屑中,被架在一柄金剑之上的乾坤锏重重落在地面上,将已经破碎不堪的石板砸得烟尘四起。 而这柄金剑的主人,将剑身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躯体,右手的桃枝深深刺入了对面的肩膀中。 “晟儿!” 楼高纵身从廊道上越出,直奔定格在院中的挚启和楼晟而去,而陶源早就在他动身的一刹那便拦在身前,同时暗示其他三人将挚启围在身后。 “楼兄,胜负未分,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你!” 面对陶源的阻拦和其他三人的回护,即便此刻身在家中,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将所有人一起拿下,同时救下自己的儿子,但楼高还是忍住了。 “嗬嗬!” 一声痛苦的呻吟让两人停下了争执,只见楼晟望着自己肩头插着的桃枝和脚下的乾坤锏,满脸怨毒的看着挚启,仍然试图伸出双手抓向他。 挚启在他突然爆发的蛮力之下被推了个踉跄,将金剑抬起撑在身后,勉强维持住了身形之后,借着金剑反撑之力轻轻的往前一推。 “噗嗤!” 桃枝带着鲜血从肩膀上抽出,楼晟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之后,直直的向后倒去。而挚启右手突然一松,身后撑着他的金剑无力坚持,也同样的仰面倒了下去。 两人同时砸在地面上溅起满地尘土,楼晟面色苍白,肩上鲜血汩汩流出。挚启双手虎口破裂,身上衣衫的每一处都渗出血迹。 “晟儿!” “挚启!” 楼高飞快冲到楼晟身边,探了探他的气息之后面色稍缓,将一枚暗红色的丹药塞入楼晟口中。而后将装着定魂冰的霜白色瓷瓶扔给陶源,抱起楼晟深深的看了挚启一眼,转身走向楼家深入。 陶源等人则围到挚启身边,眼见着他还醒着,都长长的舒了口气。可看到他全身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由得又有些担心。 “诸位前辈放心,我死不了。” 挚启轻笑一声,只是和着脸上的鲜血看起来有些惨然,他还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身后的一双手托住。 “多谢秦前辈,尤其是这把剑。”他拨弄了两下身旁的护梦人之剑,如今已经拿不起来了。 “你且养伤,我们的事以后再算。” 秦烟说完直接离开了楼家,连陶源手中的定魂冰都没有多看一眼。挚启想起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透她,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谁知牵动伤势又忍不住痛哼出声。 “你虽然赢了,但也比楼晟好不了多久,先随我回陶家养伤吧。” “多谢师叔和几位前辈。” “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见证了一个少年高手的真正实力而已。偌寒涧真是慧眼识珠啊!” 伏游看着开口的父亲讶色难抑。伏俞平素为人严厉死板,极少有对晚辈另眼相看的时候,更不用说当面夸奖。如今对于挚启毫不隐晦的开口夸赞,已经是伏游二十年来仅见。 一旁徐狄出言附和,唯有凌渡面色复杂。挚启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陶源将挚启扶起走出楼家大门,惹得众多护卫侧目却不敢上前询问。 待得一行六人全部离开,好奇的护卫们偷偷望向门中,只看见满目疮痍的庭院,还有从楼家伸出传出的阵阵怒吼。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春日的平静 建康城几大宗族掌权者联袂拜访楼家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之后更有人传出楼家曾爆发激烈的打斗,将前院的亭台水榭尽数毁去。 一时间城中的修士们人人自危,这座有着南朝最严格禁武令的古城似乎也不再安全。 外面无数双的目光投向建康城,试图看看城中禁令被彻底打破,几大宗族混战之时会是怎样的局面。 城中的修行者们不停的向外涌出,其他州府的宗门修士则源源不绝的朝建康府赶来,俨然一副大战前的紧张局面。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造成这般景象的始作俑者,一个正躺在大院深处生死不知,一个此刻正斜倚在床榻上被人喂着药。 “真是奇怪,昨日我去看楼晟哥哥,竟然和你一样,也是与人斗法受了重伤。你俩同时受伤又都是与人争斗,莫不是你们两个打起来了吧!” 陶家西院,陶真正端着一个瓷碗给挚启喂药,想起昨天去楼家的经历,忍不住问道。 “若真是我们两个打起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挚启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楼晟哥哥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好多次我闯了祸都是他替我向父亲求情的。可你是姑姑的侄子,也就是我的师兄,同门情谊加上姑姑的关系,也是极亲的情分。你们还是不要打起来最好,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帮谁。” “我也是这么想的。” 嘴上安抚着面露难色的陶真,挚启心中却十分清楚楼家不会善罢甘休。且不说他楼家觊觎他身上的土峰令已久,光是那日在众前辈当面的惨败之仇,楼晟便不会轻易放手。 楼家不同于修行界的其他宗门、家族,作为一个以经商起家的老牌世家,并没有修行宗门那些略显死板的规矩约束,而是凭借为商的圆滑奸诈使得家族蒸蒸日上。 所以像出动家中高手对付挚启,甚至是雇佣像秦烟这般的大修士去擒回一个少年,在他们看来只有划算与不划算,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有失颜面的事。 以往挚启得罪的修士,他们会碍于出身不愿对小辈出手,但楼家不会。想起身在建康城,却被城中的两大家族之一时刻惦记着,怎么都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挚启在建康城还有许多事要做,陶真的记忆、秦淮河上神秘的凤姑、还有宁棹曾提起的同泰寺。 更重要的是,二月在望,离三月廿三也不远了。他必须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养好伤,并且找到一个隐秘之地。否则一旦花开剑出,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在建康城中大开杀戒。 “想什么呢!” 陶真一勺药汤递到嘴边,挚启却出神得嘴都没张。 “啊,嗯!”挚启先将药喝了下去。“有个朋友忘了不少以前的事,我在想怎样才能让她想起来。” “找些他以前用过的东西,或者以前做的事呗。”陶真又递来一勺。 “以前的事和物么?”挚启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师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挚启拿出一颗萤石摊在手心,陶真端详了片刻,握在手中感受着石头上的冰凉,然后摇了摇头。 “不就是块普通的石头吗?” “它在黑暗中会发出微光,可以作为夜明之物。” “萤石啊!”陶真叫出它的名字,整个人却愣了一下。“咦!我好像没见过这种石头,怎会知晓它的名字?” 陶真一口叫出萤石的名字,让挚启心中一喜,他翻过身来就要将萤石的故事讲给陶真,可却不小心牵动伤势,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哼。 “别乱动!父亲说了,你伤得很重,需得静养好久呢!” 陶真板着脸将剩得不多的药汤送出挚启口中,又将他放平之后盖好被褥,最后还不忘以长辈的口吻训斥了他两句才满意的离去,惹得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的挚启哭笑不得。 挚启受伤不过几天的工夫,陶真就在他的屋子内外安置了不少东西。从当下驱寒的暖炉,到窗外春日里才开放的花草,甚至连盛夏消暑的冰块都已经吩咐了下去,好像预备着他这个伤至少得养上半年一般。 可陶真不知道的是,自从挚启几个月前在这个屋中突破势境之后,不仅自身寒暑难侵,就连寻常的内伤在虚脉的作用下也恢复的极快。 虽说乾坤锏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全身骨骼尽裂,就连内腑也被震得破碎不堪,但不过十天的功夫,挚启已经可以勉强起身走上两步。这等闻所未闻的恢复能力,让见多识广的陶源也惊叹不已。 “难道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 时间来到三月的时候,被陶真摆放在窗外的花草渐渐有了颜色,可这间小屋再也困不住挚启。虽然经脉脏腑之伤任残存了少许,但已经不影响他与陶真在家中四处嬉戏。 一个多月时间,建康城除了积雪融化恢复了几分春色,再没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发生,这让顶着寒风等待看一场好戏的各郡修士失望不已。 外来者渐渐离去,逃离着一个接一个的返回,城中随着春日的来临和秦淮河的回暖,又让这寂静了许久的古城重新躁动起来。 “父亲,为何不让我和师兄出门,师兄的伤已经大好了!” “哼!都是大姑娘了,天天就知道往外跑,连修行都快荒废了!到时候回到偌寒涧,同辈中就你属你修为最低,不嫌丢人吗?” 陶源突来的怒火让陶真委屈得几欲落泪,但当她听到同辈中修为垫底时,嘴角却浮起一丝倔强。 “修行就修行嘛,干嘛发这么大火!” 陶真嘟囔了一句直接离开,看她转身时脸上凶狠的模样,恐怕是下了大决心。陶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见到挚启一直留在屋中,面色不悦的看向他。 “这时候你不该出去。” “晚辈在建康城还有许多未竟之事。” “日子还长,何必急于一时。” “有楼家时刻盯着,我还是将事情尽快了却,早些离开为好。” “知道楼家盯着呢,还敢出去?”陶源脸色突然一沉。 “这个……,只希望月前四位前辈的余威,还能震慑他们片刻吧。” “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过我既然叫了你一声师侄,便会尽到师叔的责任。若事不可为,陶家会护你周全!” “多谢师叔!” 挚启这声师叔是发自内心的,他从衡州前往偌寒涧,又来到建康城,只是凭着对往事的一股执念。从未想过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与帮助,尤其是还对七年前的往事讳莫如深的陶源。如今他的这句话,已经完全将他当成了偌寒涧的弟子对待。 从前厅出来之时,挚启突然想起什么,转了个弯来到陶真的小院。此刻她正赌气的坐在屋中碎碎念着什么,可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马盘坐着佯装修炼起来。 “夭夭,是我。” “师兄,父亲也骂你了?” 见着挚启心事重重的模样,陶真虽然委屈的眼眶都有些红了,但还想着安慰他两句。 “师叔没有骂我,方才他提到修炼之事,我突然想起手中有一物或许对你有用,所以才过来的。” “什么东西?”听到有礼物送给自己,陶真立马来了精神。 “就是这个!” 挚启从五行戒中掏出一个木盒,当打开盒盖漫天银光铺满小屋时,陶真双目中满是陶醉。沉浸了好久她才从失神中缓过来,看着银杯上的水球兴奋不已。 “好漂亮啊,真的要送给我?” “是啊,从我得到之初便想着留给你,已经许多年了。” “师兄尽说大话,我们相识不过才一年有余而已,不过我很喜欢。” 陶真将银杯捧在手中仔细端详着,银光没入眼中将他的双目也染成了银色。悬浮着的水球流动不止,中间还有一丝与众不同的水流四处飘动着,看起来十分灵动。 “这我倒是忘了。”挚启面色微黯。“它叫活水之源,是一个得自俗世的灵物,你且用它好好修行。待到修炼有成,我们再一起去城中玩耍。” “嗯嗯!” 沉浸在灵物的美轮美奂中的陶真飞快的点着头,根本没有听清挚启说了什么。挚启哂笑一声出门而去,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陶府门外。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双翎居与栖凤楼 经过了整个冬天的萧瑟之后,三月的秦淮河上已经是一副江水初暖、群芳争春的热闹场面。 画舫上的姑娘们穿戴着在略显单薄的衣裳,挥舞着手中的丝绢赶去江面上残存的寒意。渡船上的客人们也急不可待的冲向自己中意的去处,仿佛姑娘们的丝绢真的去寒留春了一般。 挚启也站在一条渡船上,他本想先去三娘的飞燕阁打听些消息,但想到陈宁沦落的凄苦模样,和她站在一起时总有种莫名的悲戚,又不知该如何劝慰,颇有些不自在。 他索性在岸边问得了栖凤楼的方向,随便挑了条船向画舫驶去。 “好叫客人先知晓,栖凤楼是不接待生客的。” “哦?那该如何才能登船?” “需得先到一处名为‘双翎居’的画舫。” “那就去双翎居吧。” 双翎居是被众多画舫围在深处的一艘老船,尽管船上的装饰鲜亮艳丽,但吃水处的斑驳很难让人忽略它的年纪。 与其他画舫的歌酒喧哗相比,双翎居算得上秦淮河上的一处清静之地。为数不多的客人坐在窗边小酌,姑娘也只是默默的倒酒点茶,堂中还点着一炉檀香,幽幽升起的烟雾更舔几分清雅。 挚启登上画舫等待了片刻,才有一位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子上前来。浅浅一礼之后没有说话,而是领着他来到空桌旁坐下。 不多时精美的酒菜上桌,婢女陪在一旁默默的服侍着,从头到尾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姑娘,我……” “公子不用多说,在此稍待即可。” 说完女子便无视了挚启欲言又止的模样,低着头沉默不语,让挚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随着夜色渐浓,双翎居上又陆续上来了几个客人。他们也和挚启一般,被引导空座上一语不发,显然已经是熟客了。 挚启注意到这些人多是些达官显贵,还夹杂着几实力不明的修行者,不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忧色,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 弯月西斜之时,桌上的菜肴已经因为回返的寒气渐渐冷了下来,大家都没有吃,一旁的服侍之人也没有换的意思。 船中人似乎都心中有事,酒喝得极快,茶也喝得很快。待到一壶酒、一盏茶下肚,他们也没有继续的意思,而是枯坐着默默等待。 终于等到最后一人将茶、酒饮尽,“吱呀”的开门声响起,所有人应声抬头望向源处,共同迎接两个年轻的人影慢慢靠近。 “让诸位久等了。” “翎姑娘客气。” 当两位衣着鲜亮,相貌相近的女子出现在堂中时,所有人都起身对她们恭敬的行礼。女子虽然也欠身还了一礼,但脸上的倨傲之色丝毫不曾收敛。 待到众人都重新坐回位子上,才发现还有一人居然坐在桌前一动未动。 “哪里来的小子,见着两位翎姑娘也敢如此无礼!” “有求于人还如此傲慢,怕是个家道中落的公子哥吧。” 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出声指责,粉面若琢的翎姓姐妹则是略带惊讶的看着挚启,脸上的笑意顿时浓了几分。 “小弟弟,你怎么才来啊?” “你、你们是……” “你没看错,就是我们。 挚启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分不清彼此的姐妹俩,整个人呆在了原地。自从四年前的生辰夜家中大火,挚启一路东行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母早年结识的那些好友们。 而这两位芳华正茂的女子,正是挚启十岁生辰那天,随着那位艳丽妇人出现在挚家后院的双胞胎姐妹! “翎姑娘认识他?” 看到三人熟络的模样,众人心中一沉,等待了多日的机会似乎正在渐渐离他们远去。片刻之后,翎家姐妹便开口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既然我们这位小弟来了,那今日的名额便没了,诸位请回吧。” “这……” 几人有些不甘,可当看到姐妹俩笑吟吟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寒,起身行礼之后匆匆而去。几位婢女也纷纷退去,偌大的画舫厅堂就只剩下一男两女三人。 “弟弟是不是有很多疑惑?不用着急,先介绍一下,我叫翎篁,这是我妹妹翎羽,你是挚启对吧?” “翎姑娘没记错,四年前……” “以前的事先不忙。之前我和妹妹打了个赌,赌的是自你出现在秦淮河起,会在多久之后来到双翎居。我猜的是两个月之内,可如今却已经过了半年了。害我输了赌约,你说该如何赔偿?” 翎篁话语间故作娇嗔,让挚启觉得十分别扭。 “我不知道两位因为我立了赌约。”说话间挚启意识到了不对劲。“从我刚踏足秦淮河上,你们就发现了我?” “是啊,我们还知道你经常去三娘的飞燕阁,与那个叫宁儿的歌女眉来眼去,莫不是看上她了?” 起翎篁的娇嗔,翎羽的言语更直接些,话中更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她只是一位旧识。” “初到建康城便有一位寄身风尘的旧识,看来这几年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艰辛嘛!” “好了妹妹,他毕竟是个少年郎,修为不凡还有副好皮囊,免不了惹些风流债的。” “哼! 翎家姐妹的态度让挚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不过是四年前的一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怎么如今看起来却像是被挚启始乱终弃的深闺怨妇一般。 就算她们受父母之邀去过挚家,可以她们的年龄来看,如何也算不上父母的早年挚友吧。 见着翎羽似乎还很生气的样子,挚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开口。 “行了,你肯定不是为我们而来,也不取笑你了,随我们来吧。” 翎篁领头进入船舱,向下走了一段挚启才发现舱中朝外开了个口,伸出一块宽大的木板搭在一艘巨大的画舫之上。 从木板的另一头来到这艘画舫上层,才发现这里比起双翎居更加清幽,而且站在窗边可以俯瞰秦淮河上的所有船只。 舫内的柱壁上雕刻着许多凰鸟的图案,沾了金粉显得栩栩如生。偌大的船厅中只摆了一张桌子,也不见婢女、姑娘们出来迎客,看起来与四周莺莺燕燕的众多画舫有些格格不入。 翎篁与翎羽对这里十分熟络,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吃起了摆好的茶点。挚启绕着四周转了一圈,还停在窗边仔细瞧了瞧秦淮河的夜景,眼见依旧没有人出现,只得也坐在了姐妹俩身边。 不多时,一位云髻高束,身着华贵罗衫的中年妇人缓缓走出,坐在了三人对面。她先是尝了一口桌上的茶点,然后皱着眉头擦了擦嘴,将未吃完的放到了一边。 挚启呆呆的看着这位风韵十足的妇人,她正是两次出现在挚家,也是在飞燕阁中恍惚看见的身影。 “你们两个丫头也是,知道果子味道不对,也不吩咐人换掉,还在这吃得津津有味!”妇人皱着眉头嗔怪了一句。 “姑姑亲手做的可不多见,换了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吃到了。” “瞧给你们馋的,一会儿我多做点给你们带走便是。”姐妹俩的大快朵颐让妇人喜笑颜开。“你呢,不尝一尝?” 她突然将话头转向挚启,让他愣了一下,随即也拿了一块吃了起来。果子酸软香糯,入口即化,难怪翎篁姐妹俩丝毫不顾及吃相的塞个不停。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挚启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比起你娘亲做的呢?” “娘亲?”挚启拿着果子的手停在了嘴边。“娘亲做的是最好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栖凤楼的规矩 一道在院中的花圃中忙做,只为摘些花瓣做成糕点的身影在挚启眼前浮现。她看到一个调皮的少年在花圃周围追逐蝴蝶,还不忘笑着叮嘱了两句。少年不小心失足摔倒在地,妇人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示意他自己爬起来。 随后画面一转,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妇人替少年揉着青紫的膝盖,少年则和此时的挚启一般,拿着一块吃食送入嘴中。 “可是再也吃不到了。” 想起过去种种,挚启不由得红了眼眶。 “看来我的手艺还是差了些,把小家伙都吃得掉眼泪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挚启略显慌忙的解释,可妇人却十分坚定自己的看法。拍了拍手叫上两位婢女,在翎篁与翎羽强烈的不舍中将所有茶点撤了下去。姐妹俩口中还含着吃着,不满的瞪了一眼挚启。 “你既然找上来,应该听说过我?”妇人和善的面色突然变得严肃。 “前辈就是凤姑?” “倒是忘了,虽然见过两面,但你是不知道我的名字的。没错,我是凤姑,在你六岁和十岁的时候去过挚家。” “请问前辈,我十岁生辰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可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规矩?”挚启不明所以。 “虽然是故人之子,但规矩不能改。在栖凤楼求一事,需得以一个承诺作为交换。这个承诺不会限定时间,但日后栖凤楼有所求之时,自会有人找上你兑现。明白了吗?” “明白,栖凤楼什么都可以求?” “只要是在南朝境内的事,都可以。不过一次只能求一件,因为你只有一条命。所以你现在确定要将四年前发生的事作为今夜所求吗?” “我……” 挚启心中盘算着,发现自己所求之事甚多,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 “我想知道杀死我父母恩师的真凶是谁!”最后他选了一个为人子女最该选的问题。 “确定在此事上用掉这次机会?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要知道无论是绝世灵物,还是罕见功法,都可以在栖凤楼觅得线索。甚至是如今各大宗门求之不得的五行令牌,你也可以从这里得到消息。” “确定!” 栖凤楼的能力让挚启心中巨震,可他依旧坚定的选择了最初的答案。世间灵物功法或许可以让他将来凌驾于整个南朝修行界之上,但他修行的最初目的只是保得家人平安,赢得一世逍遥。 如今亲人尽逝,若他不能找出凶手为其报仇,即便修为高绝又有何用? “好!十日之后,消息会送到你手中。” 听到两人达成协议,在一旁安静等了许久的翎篁与翎羽姐妹长舒一口气,又恢复了方才笑嘻嘻的模样。拿起婢女新换的点心尝了两口,苦着脸放了回去。凤姑饮了口茶,换了个轻松脸色看向挚启。 “正事办完了,说说私事。几个月前老乞丐路过建康城,说他将你教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修士,我只是笑了笑。如今亲眼见到了你,了不得的地方我没看出来,惹祸的本事倒是让人望尘莫及。” “常先生来过?” “来过,比你早两个月。在街上躺了几天,说这里尽是些古板无趣之人,就走了。” “常先生可曾说过要去何处?”提起常俊,挚启是将他放在与何书生等同的位置上的。 “不知道,不过照他行走的轨迹来看,多半是奔着临安去了。” “那凤姑前辈可曾见过四年前出现在挚家后院的其他人?” “怎么?还不死心?”听到挚启的问题,凤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有些事不做的话,心难安!” “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毕竟你还欠着栖凤楼呢,我可不想成了一笔死账。” 从凤姑的神情看来,她所说的并非虚言。只是挚启不明白的是,曾经的父母为何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朋友。而且作为他们朋友的凤姑,也没有丝毫身为长辈的关切之情,反倒是一开始就和挚启谈起了生意。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按她的说法,她还是这批人中最好说话的。 回想起两次与他们接触的经历,这些人应该是互相认识的。不过他们似乎散落在南朝各地,各有各的营生。挚启除了通过衣着猜测他们所处的阶层,剩下的对于这些人的认知便只有一个词:神秘。 即便是跟在常俊身边一年,可挚启连他是不是修行者都不能确定。要不是他离开安仁县之前展露了一丝鳞爪,挚启可能至今都会认为他是个落魄的书生。 而如今的凤姑,初见时以为是个富贵妇人。就算是后来从陈宁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挚启也不过将他当成一个有些背景的生意人。 可如今从双翎居和栖凤楼的种种,以及凤姑言语间的口气来看,她的身份与实力恐怕也是挚启难以揣度的。 “凤姑前辈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你可真是倔得很。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多说话了。丫头将他带下去吧,我还要去做些新点心呢。” 凤姑说完起身离开,翎篁与翎羽悻悻的带着挚启回到双翎居。两人途中不是朝他埋怨的眼神,翎羽更是恶狠狠的瞪了挚启几眼。 “两位姐姐,我可是说错什么了?” “你今天晚上就没有一句话是对的。” “这……”挚启摸着头苦笑两声。 “凤姑向来不喜欢提起她的那些朋友,你却非要打听;凤姑最不喜欢别人打听她的来历,可你一直问个不停。最最重要的是,凤姑向来对自己做的点心极为自信,然而你却说不如母亲做的。你这次算是将她得罪死了,没将你直接扔进秦淮河中,她已经是念了旧情。” “多谢羽姑娘提点,既然凤姑不愿意提,两位可否对在下透露一二?”挚启还是不死心。 “凤姑都不说,别想从我们这套出只言片语。你赶紧走吧,托你的福,我们姐妹俩得好长时间吃不上凤姑做的点心了!” 翎羽连推带拽的将挚启赶下了画舫。挚启无奈之下,只得转道飞燕阁。可刚到飞燕阁的画舫边,就听见里面三娘迎来送往的笑声和略带凄凉的琴声,挚启没有上船,停顿了片刻之后转身离开。 第二百八十八章 西山葬歌女 十日后的清晨,一位斗篷遮面的男子来到建康城二十里外的山林中,循着一股极不稳定的气息波动找到了一处山洞。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洞口,朝深处瞥了两眼之后转身离开。 又十日之后,一位背负长剑、眉宇间裹着一缕杀气的少年从洞中走出,将嵌在石壁中的信封取下,展开读了起来。 “所求之事不可查,若需更改条件请前往栖凤楼。为表歉意,附赠一条消息:陈宁五日前死于楼晟之手。” “楼晟!” 将手中的信纸震成碎末,少年脸上杀气抑制不住的爆发开来。突然而至的阴冷气息将林中的鸟儿惊得四散飞逃,林中的猎户感到一股倒春寒般的冷风刮过,赶忙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又是一阵寒风呼啸,猎户们似乎在风中见到了一道人影,仔细瞧了几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白天的秦淮河上鲜有客人来往,忙碌了半宿的姑娘们也大多还在休憩中,画舫安静飘在河中央的模样,与夜晚灯火漫天的热闹景象大不相同。 在这春风离索的江面上,飘在外围的飞燕阁显得最为萧瑟。 半月前一队官军以窝藏逃犯的名义闯入飞燕阁,不由分说将所有姑娘与客人控制住,并且索要了大笔银钱。可他们并没有就此罢手,将整个画舫几乎捣毁之后,带走了一位名为宁儿的歌女。 三娘见对方来势汹汹不敢阻拦,派人跟在后面且又拿出了不少财物,想着能借此打点关系将宁儿救出。 可当听到一行人将宁儿押解至城东的消息时,三娘心中顿感不妙。果然第二天她托付之人还未打听出什么,几个陌生人便将宁儿的尸身送了回来。飞燕阁的姐妹见状心有凄然,一个个眼泪忍不住的掉下来。 三娘强忍着悲戚收敛了宁儿,虽然她表面衣衫完整,身体上却伤痕遍布、皮开肉绽。见到宁儿这般模样,即便是看惯了人间悲苦的她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忍着悲痛将宁儿的后事安置妥当,又将被砸毁的画舫重新布置,可迎接他们的又是新的苦难。 飞燕阁有人窝藏逃犯并已被正法的消息传出,生意一下子便清淡了下来。熟客们怕惹上麻烦不敢上门,新客们在船夫口中得知了近况,更是直接绕道而行。 不过十余日的工夫,昔日声名在外的飞燕阁,竟落得无一条渡船敢靠近的地步。 三娘这几十年看遍世间沉浮,知晓这次恐怕翻身无望,为了不让船上的年轻姑娘陪着自己空耗韶华,只得将他们安顿自己放心的去处。 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昔日灯红酒绿的画舫顿时冷清下来。如今船上除了一位打小便跟着自己的老妈妈,便只有三娘每日对着江面唏嘘哀叹。 这一日她又靠在船边思虑着后路,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正要起身添衣时,突然眼前一花,一个少年身影出现在自己身旁。定睛一看,是个熟人。 “宁儿盼了你许多时日,你却来晚了。” “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挚启一开口,三娘顿时察觉到方才那股寒意的源处。这股本不属于活人的气息,惊得她赶忙退后了两步。 仔细看了他两眼,才发现对方与在船中养伤时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气息。 “宁儿被带走之前,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会一去不回,与我交代了几句:这一去若是无缘与三娘再见,便是我与父母幼弟团聚了,大家也不必替我伤心。这些年能苟活世间,全承三娘与姐妹们照顾,此生之恩,来世再报。” “至于恩人挚公子,能在建康与之重逢已是邀天之幸,他还带来了家仇得报的消息,于我于陈家都是再造之恩。如此大恩,唯有与一众家人在泉下日日为公子祈福,方可报之一二。另将母亲留下的金铃赠与挚公子,权当是为我们的两次相遇留个念想。” 三娘拿出一个系着红绳的金色小铃铛递给了挚启,挚启凝视着铃铛出了神。 “这个金铃本来当做船资给了他人,后来是宁儿托人赎回来的。”三娘对于陈宁的遭遇耳熟能详。 “她葬在哪里?” 挚启握着金铃许久没有说话,可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越发冰冷。直到三娘承受不住又退出几步,他才清醒过来。 “城西,与她弟弟葬在一起。” 健康西门外的山路上,三娘走在挚启身前,仿佛身处即将喷发的岩浆口。想起刚认识挚启时,他还是个初涉风尘地、略显青涩的少年郎。可如今他冰冷的模样,自己连目光都不敢与之对视。 心惊胆战的来到城西的一座小山上,看到两座并排而立的坟冢时,三娘才稍稍松了口气。在坟前摆好祭品之后,她便退到了一旁。挚启上前斟满酒水摆好,蹲在陈宁的坟前默默的烧着纸。 “是我连累了你。无论是安仁县还是建康城,我都没有真正为你做过什么,只不过是将你从一个火坑推到了另一个火坑中,如今还害你丢掉性命。你活得太苦,此刻躺在这里,在你看来或许是解脱,但对我而言,是更深的愧疚。这仇,我会报!” 挚启的声音十分低沉,仿佛来自地底的低语一般,将周围刚冒出来的春色都吓了回去。 三娘站在远处,虽然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但却能感受到他身上越发浓郁的寒意,以及与满山姹紫嫣红格格不入的死气。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时,三娘更是忍受不住退到了更远处。 “你也是受我牵连,若是实在无路可走,可以去栖凤楼找凤姑,她还欠我些东西。” 三娘远远的望着山边出神,不知挚启何时来到了她身旁。 “栖凤楼?你还认识凤姑?” 对于三娘的惊讶,挚启没有回应。他回头望了一眼陈宁的坟墓,飘然下山直奔西城门而去,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三娘的视线中。 第二百八十九章 报仇 半个时辰后,背负长剑的挚启已经来到建康东城。他没有先前往陶家,而是径直朝着楼家的祖宅缓缓行去。 一身素衣的他走在东城大街上,显得十分突兀。尤其是随着靠近楼家,挚启脸上越来越重的怒意与杀气,让那些装饰华丽的车马纷纷避让。 楼家的守卫比起两个月前松减了不少,但依旧在挚启步入东城时便发现了他的身影。其中有不少目睹了他与自家公子大战的场景,立马从暗中返回府中禀报。 就在众守卫以为他会在路口转到陶家时,却发现他突然一个转身直冲楼家而来。禀报之人尚未回信,只听见门口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道怒吼声。 “楼晟,出来受死!” 院中护卫应声赶往门口,发现象征楼家门面的府门已经被斩作碎屑,而门口一位手持三色长剑,满脸杀气的少年正怒视着他们。 “何人敢在楼家撒野!” 一位趾高气昂的护卫阴沉着脸从大院深处闪身而出,看着变为木块的大门怒吼了一声。手持长剑的挚启虽然看着年少,但很明显就是这场破坏的始作俑者。这个护卫正要拔剑冲上去,却被周围的人拉了下来。 “首领,不可啊!” “滚开,我要斩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自从两个月前挚启与楼晟一战之后,当时的护卫首领便被盛怒之下的楼高给杀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来到建康城不到两个月的外地修士。 他好不容易凭着自身修为和三寸不烂之色挤入了楼家,才刚刚压下众护卫站稳了脚跟。本该是享受建康城万般风情的日子,却被个毛头小子一剑斩灭了希望。 挣脱开拉得不怎么用力的手下,他举着长剑走到挚启一丈之外,仔细打量着对方。除了一身不知从何处沾染的杀气,以及看上去有些唬人的猩红眼眸,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少特别的地方。 他扫了一眼站在四周胆颤心惊的楼家护卫,完全不明白他们在惧怕什么。 “小子,既然你坏了老子的好事,就别怪我下手无情!” “叫楼晟出来!否则,死!” “好大的口气,公子何等人物,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先吃我一剑再说!” 这位新晋的护卫首领举起长剑直刺而出,途中还不忘转动剑柄显露跟随自己多年、时时擦得锃亮的剑身。空着的左手甚至还有空闲整理刚才被拉得褶皱的衣衫,试图在取胜的同时还能维持自己身为护卫首领的高大形象。 一丈的距离眨眼即至,见着对方好似被吓傻了般一动不动,他已经看到得胜之后被众人吹捧的热闹场面。 “嗡!” 两件相接的声音意料之中的响起,手持长剑的护卫首领感受手中的力量一轻,料想着对方的怪剑已经断在自己的宝剑之下,心中顿时一喜。他得意的看向四周,当见到众人脸上惊恐的神情之后,脸上的笑意更浓。 可就在他转过头准备正视败在自己剑下的狂妄少年时,却看见一把奇怪的三色长剑从自己眼前划过。随着自己的视线斜着向下缓缓降落,他看见了自己视为珍宝的剑尖断落在地,而剑柄那一段却在一具无头身体的右手上。 “咚!” 护卫首领的尸身和断头同时落在翻修后的小院中,吓得四周的护卫急忙后退了几步。 鲜血随着身体的两段倒向不同的地方四处溅落,有几滴落在了挚启身前,他没有闪躲。任由些许落在剑上与脸颊,配上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显得十分可怖。 “好一个混账,昔日心软放你一马,如今你竟敢在我府中杀人!” 楼高的身影出现穿过前厅出现在院中,看着地上的尸身和四处喷洒的鲜血,本就阴鸷的脸色更加难看。 挚启身边萦绕的杀气和双目中的恨意都被他看在眼中,但他全然不在意。唯有看向他手中的三色长剑时,目光忍不住缩了缩。 “楼晟在哪?” 对于楼高的到来,挚启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了楼晟!敢挡在他身前者,全都是敌人。 楼高似乎也没有和挚启讲道理的想法。他两个月前已经因为犹豫丧失了大好机会,如今挚启独自送上门来,必须速战速决将其拿下,以免陶源等人赶来再生变故。 一把重锏突然出现在楼高手中,让挚启的目光为之一滞。之前此锏在楼晟手中已经威力无匹,如今握在楼高手心,它展露出现的实力恐怕要强上数倍。 分出一缕气息探向这把黑色的乾坤锏,挚启眉头微皱。当楼高挥舞着活动了片刻之后,他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原来是件仿制品。” “没错,这是乾坤锏的仿制灵兵。”楼高看透了挚启的心思。“不过对付你足够了!” 楼高拖着重锏缓缓走向挚启,丝毫不心疼翻修才两个月的院子。每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便跟着微微晃动,锏下石板也碎裂的越彻底,令所有院中的护卫们都有些站立不稳。 当他踏出十步,来到滚落的头颅停下的地方时,周身的石板已经片片开裂,四周的树木花草无风而动,整个前院都随着他的脚步抖动起来。 “咄!” 在离挚启只有几步之遥时,楼高突然加快脚步冲了过来。拖在身后的重锏从头顶抡过,直砸向前方的对手,口中还吐出一道莫名的呵斥声。 挚启只觉得整个楼家大院都从自己头顶压了下来,双手双脚也感到一股奇特的拉扯之力,迟缓了他的所有动作。在锏身的黑影渐渐从眼前接近之时,他挣扎着举起手中长剑迎了上去。 “咚!” 重锏砸在剑身之上,发出低沉的震动声。挚启只觉得右手猛地一沉,整个人都要被这股极重的力量压下去。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扶住剑尖,才将自己从即将跪下的窘境中解脱出来。可即便如此的,他的双膝仍然微屈。 “好!” 全力一击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楼高不仅没有恼怒,反倒为对手喝了一声彩。压在剑身上的重锏划过剑尖收回到身前,他没有立马发起第二击,而是站在原地不停的将灵力注入锏中。 楼府中的土系灵力感受到了召唤,沿着地面缓缓汇入楼高脚下。不多时,楼家附近的街道上也有淡淡的灵力受到牵引,直奔大门洞开的楼家祖宅而去。 东城的修行者们感受到了灵力不寻常的波动,纷纷朝着灵力汇聚的方向寻去。 第二百九十章 血剑之威 当他们沿着灵力走向来到楼家门口,看着被摧毁的楼家大门时,不由得心中一愣。可当他们看到聚四方土势于己身的楼高,还有背对着他们手持三色怪剑的身影时,才明白楼家又有大事发生。 有所牵扯之人快速退去散布消息,而无关的路人则是围在楼家门前议论纷纷。 “是谁惹上了楼家,竟然让楼家主不惜引天地大势与之对敌?” “在建康城敢得罪楼家的可不多,多半是外来修士。不过这把怪剑倒是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一年前无忧城外的那把剑吗?那时候我可是亲眼见它杀伤了十余位势境修士,当真是一把十足的凶兵!” “那此刻与楼家主相对的,就是那个有杀神之称的少年?” “八九不离十了。啧啧,真是年少轻狂啊,在太平州大江畔得罪了无数宗门,如今又敢到楼家挑衅。” “还不是仗着有偌寒涧和陶家撑腰。据说他还不是偌寒涧的弟子,莫非两家看上了他做女婿?” “嘘!别瞎说,陶家主来了。” 陶源急匆匆的朝着楼家赶来,身后还拉着一个紧拽着他衣服的陶真。两人先是在楼家破碎的大门前愣了一下,随后冲入院中看着对峙的两人时眉头紧皱。而当他们看见挚启此时的模样时,不由得呆住了。 “挚启师兄,是你吗?” 陶真看着眼前这个顶着挚启的相貌,却仿佛自杀戮场中走出来的男子,怯生生的问道。 挚启见到赶来的陶真面色微动,可此时楼高聚集的土势越来越重,随时都会朝他压下来,他只能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陶真看着挚启冷酷的模样面色凄然,陶源轻抚着他的后背,又望了挚启也一眼,面向楼高开了口。 “楼兄,小辈顽劣,何必弄出这么大动静。” “陶源,这次你别管。这小子毁了府中大门,还扬言要杀了我儿子。若不给他点教训,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楼家人人可欺!” “这……,还望楼兄手下留情啊!” 楼高心中的愤怒是真的。而他故意引动大势,弄出这么大动静,为的就是占据了道义的高处,在众人面前堵住陶源等人出手干涉的机会。然后他便可以趁此发出最强一击,将挚启命毙于此! 陶源也看出了楼高的意图,可挚启理亏在先又有众多人围观,并且楼高言语中只是想教训小辈一二,让他无法再继续开口。 眼看着楼高的声势越来也大,就连一旁的陶真也看出了不对劲。 “父亲,楼伯伯是不是想杀了师兄?” “你且退到院外去,我会尽力救下你师兄的。” 随着东城的动静越来越大,建康城内外听闻了消息的修士们纷纷向楼家汇聚而来。楼高看着手中重锏上越来越强的气息,以及四周声援楼家而来的修行者们,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看着在自己惊涛骇浪般的气势下,宛如小舟般飘摇不定的挚启,楼高已经将他的一切视作囊中之物。 “小子,去死吧。” 宣泄般得意的声音传入挚启耳中,他只觉得双耳都要被其中包含的沉重压得失聪。楼高手中的重锏停止了灵力灌注,此时就像一个随时会倒塌的巨峰一般,矗立在挚启跟前。感受到峰体慢慢倒向自己的压迫感,挚启握着长剑的右手都有些颤抖。 眼看着重锏缓缓压下,陶源与陶真脸上写满了焦急,而其他围观者则笑话着挚启被吓破了胆。可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这样被楼高的土势所折服,最终倒在重锏之下时,一直呆在原地的挚启突然冲天而起,举着手中的长剑朝着锏身直刺而去。 “嘭!” 血红色的光芒在半空中绽放,刺得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双目。分明是螳臂当车的一击,却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鸣声。 一锏一剑相击的余波朝着四面冲出,将院中站着的护卫们掀得四脚朝天。唯有陶源仍然站在原地,等待着随时出手解救挚启。 余威散尽,红光收敛,众人的目光看向交战的中心,却见到了一副让他们难以置信的画面。锏与剑仍然交织在一起没有分开,挚启手中的三色长剑已经被血红色占据了大半,握着它的右手颤抖不停,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将其稳住。 手脸上透着血丝,衣衫上也有鲜血的颜色慢慢渗出,再加上嘴角挂着的鲜血和猩红的双目,仿佛成了个血人一般。可他的目光依旧平静,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楼高。 而楼高毫发无损,整个人除了方才承载了海量的灵力气息有些紊乱,看不出任何异常。可比起聚势时的意气风发,此刻他的脸上挂着饱含愤怒与惊恐的复杂神色。 因为他引以为傲的乾坤锏仿品,被挚启手中的怪剑洞穿了! 此时挚启手中轻颤的长剑正插在锏身中,透过了整个重锏之后还向前刺出了几分,停在了楼高胸前一寸处。 楼高的愤怒与惊恐,正是出自这里。此时围观者们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对着此刻的景象一时失了言语。 “这,这……,楼家主的灵兵居然被刺穿了!” 良久之后,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楼家主这把重锏是最接近乾坤锏的仿品,据说是楼家搜集了数百年材料,采用最顶级的原灵打造而成,而且主材还是一种与乾坤锏相似的金土混灵之物。如此神物却被一剑洞穿,这把怪剑究竟是何来历?” “传闻中是挚启自无忧殿所得。” “不是说无忧殿被兽神大阵封在山顶,根本无法进入吗?他是如何得到这把剑的?” “他一个人在无忧山中呆了半年才出来,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说不得他都已经进入无忧殿,将里面的宝物搬空了呢!” “这位兄台说得有理,去年这小子用这把剑时,只不过杀气逼人,是把少见的凶兵。可如今用起来却堪比神兵利器,怕不是当时故意藏拙,以防有心人找上门。” 众人听到这番话,纷纷点头称是。他们自然不愿意让天下修士束手无策的兽神大阵,会被一个少年独自破开。但若是真的有此机缘巧合,那眼前这个少年郎的五行戒中,岂不是装满了整个无忧殿的藏品! 想到这里,原本认为挚启挑衅楼家、自取灭亡的围观者们,突然觉得楼高身为长者,应当手下留情才对。 第二百九十一章 灵兵附势 陶源望着立在不远处的楼晟,眉头紧皱。此时的他与两个月前相比,除了脸色看上去更加阴沉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可陶源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仔细打量了楼晟上下,连乾坤锏上是否有他人的注灵之力都检查了一遍,可任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楼高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儿子,面露不悦。在他看来,楼晟此刻应该在院中安心修炼才是,实在不该为了这场无谓的战斗耽误了家族谋划。 “你出来干什么?” “父亲,大盛之后必有大争,您不想再搏一把吗?” “这些与你何干,赶紧滚回去修炼!” “若是我不出来,任由您将挚启当众斩杀了,日后楼家再次冲入修行界时,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又该如何评价您这位掌舵者?” 虽然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父子之情并没有因此而淡漠,两人都在尝试着保护彼此。 “而且如果我堂堂正正的将他击败,就无人敢质疑我们将他的遗物收归楼家!” 听完楼晟的话,身为父亲的楼高脸色变幻不停。他明白楼晟所说的话句句在理,可儿子是楼家的未来,自己无法完成的事,将来会全数压在他的肩头。 要是在这里出了闪失,不仅仅是对他这个做父亲的伤害。并且对于延续数百年的家族来说,也是无法承受的巨大损失,而他将成为楼家彻彻底底的罪人。 “父亲,让我试试吧,否则我这辈子都会活在败给他的阴影中!” 面对儿子的再三恳求,冷酷如楼高也不免意动。他希望儿子活着,但更希望他活得比自己洒脱些,不要像他这样心中郁结埋藏百年。 “好!我答应你。但你记住,若事有不遂,不可意气用事。” “是,父亲!” 楼高与楼晟交换位置,楼高退到远处,楼晟则站到了挚启跟前。望着这位数次针对自己,甚至不惜残害自己身边之人的仇人,挚启心中杀意难抑制。 就在他怒气冲顶,挺剑刺出之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唤回了他几分神智。 “师兄,楼晟哥哥,你们真的要打吗?” “夭夭!” 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侧目,望向从门外跳进来的陶真。他们与陶真都有属于彼此的情谊,但此时却都没有办法因为她放下心中的仇怨。 “真儿,过来!” 陶源及时拦住了欲冲到两人身边的陶真,看着怀中泪眼婆娑的女儿,陶源心中也有几分凄然。 “父亲,师兄和楼晟哥哥为何要打打杀杀的?” “他们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那他们会不会伤了彼此?” 陶源沉默着没有回答,看着因为自己拉住陶真,又重新针锋相对的两人。他们这一战,恐怕不是简单的输赢能够了结的。 经过陶真的突然打断之后,挚启将长剑停在半空,看着身前的仇人恨恨的开了口。 “为何要杀了陈宁?” “陈宁?就是秦淮河上的那个歌女?你今天不顾一切冲入楼家,就为了一个歌女?” 在楼晟看来,挚启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土峰令,又在众人面前害他败北丢脸,杀上门去复仇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他没想到按理说应该远走高飞的挚启会突然上门寻仇,而且寻仇的理由居然是一个根本没当回事的歌女。 “她吃了太多苦,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怪就怪她当日将你在藏在船中,救了你一命!” “她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只要帮着你与我作对的,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你扯上了关系,所以才丧命的。”楼晟不仅不关系陈宁的生死,还试图将责任推到挚启头上。 “你不该杀了她!” “可我已经杀了。”楼晟轻佻的嗤笑了一声。 “那你就去死吧!” 挚启低吼一声,挺身长剑刺出,楼晟举锏相迎。两把神兵一触即分,在一声金铁交鸣之后各自退开。楼晟在脸色红白变幻之后稳住身形,挚启则是略显踉跄的退出近十步,刚咽下去的鲜血再次从嘴角渗出。 一击分高下,挚启看上去是受方才与楼高交手的伤势所累。可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明白,比起两个月前,楼高的实力有了巨大的提升。 楼晟对于挚启的惨状,没有丝毫趁人之危的罪恶感。楼家的行事准则告诉他,在不犯众怒的情况下,可以运用一切手段去争取胜利。 没有给对手片刻喘息的机会,他手中的黑色的乾坤锏冒出一阵土黄色的光芒,冲着挚启重重的砸了下去。 “命境!” 光芒闪动之际,陶源双目微缩,深处势境巅峰的他,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 “灵兵附势,这是命境修士的手段啊!” 人群中有博学之人认出了乾坤锏上异样的光芒,失声叫了出来。 “什么是灵兵附势?” 此时围在楼家门外的多是势境及以下的修士,可能连命境修士都不曾见过,更不用说他们所用术法手段了。众人纷纷围到此人身边,试图在看热闹之余还能长长见识。这位博学的老人也不藏私,向大家解释了一番。 五行修士的第三境被称为势境,其全称是借势境。顾名思义,借势境就是借天地大势为己用,用之御敌。可既然是借来的东西,用完之后就必须得还回去。 势境的修士调用天地之力,只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引子,一来一去在体内留不下任何东西。即便后人有大智慧者,想出了在兵器上雕刻阵法封存这种借来的力量,但也只是一击之力而已。 而修行者由势境破入命境,最大的变化便是对天地之力的掌控。命境修士可以轻而易举将周遭的天地大势聚于体内,不仅可以用以对敌,还可以与天地相合促进修炼,其妙用非此境修士难以全表。 命境修士交战的场面在南朝鲜有记载,但凡有人恰巧远远眺见,也只能看到五色光芒在空中飞舞。造成这种场面的主因,便是命境修士独有的、将大势附于兵器之上的手段——灵兵附势。 第二百九十二章 碎脉 “楼公子竟然是一位命境修士?”听完这段,有人惊呼了起来。 “不可能,楼公子不过二十余岁。二十岁的命境修士,你敢信吗?” “南朝修行界数千年的历史中,每逢大盛之世,二十岁的势境修士常有出现。但这等年纪的命境高手,闻所未闻!” “势境到命境看似只有一墙之隔,可在墙下徘徊数十年、数百年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熬至大限仍不得寸进。若真的有人在二十余岁便破入命境,岂不是成了南朝历史上的第一天才?” 尽管楼晟表现的实力与手段都令所有人震惊不已,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有人能在他这个年纪踏入南朝顶尖高手的行列。 毕竟一旦此事成真,岂不是显得身边的这些老家伙们都成了废物。 “如果不是突破命境,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位老者知道的颇多。 “哪种可能?” “他服用了天命果,身上有命境修士残留的气息,所以能做到灵兵附势。” “天命果?可是传闻中天命果虽然能增加势境修士突破命境的机会,也同样会局限其修为,终其一生都无法超过结成天命果的修士原本的境界。楼晟年纪轻轻已是势境修为,如今又正值盛世,他为何要这样自毁前程呢?” “楼家富甲天下又常伴帝王侧,天下无人知其深浅,若他们拿出的一个命境巅峰的天命果呢!” “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要需要何等境遇,才能让一位如此境界的修士甘心自弃修为结成天命果;又是何等福缘,才能将这个级别的天命果收入囊中啊!” 议论声传入楼晟耳中,他只是一笑置之,手中乾坤锏去势不变。挚启则是将长剑握得更紧。 他曾于大江畔在丹塔命境高手中死里逃生,也见识过秦烟大战暗煞金灵的凶险场面,如今眼前虽然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命境修士,可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血脉之力在脆弱的经脉中不停流转,还不曾风干的衣衫上再次透出鲜血。气血从右手涌入长剑,剑身中央的血红色再次光芒大盛,掩盖了剑柄上的大段黑褐色。挚启轻喝一声,迎上楼晟附着土势的乾坤锏。 “咚!” 低沉的轰鸣声让退出很远的楼家护卫们捂住了双耳,溢散的气息将刚刚翻新的楼家前院再次吹得七零八落。楼晟右手下垂拄着地面,乾坤锏上土黄色的光芒暗淡了不少。 挚启又退出十余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落在剑身上,收敛的红光又一次升腾起来。 “挚启,这一次你死定了!” 楼晟拖着乾坤锏缓缓靠近,眼前强弩之末的挚启终于让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可回应他的只有挚启血红色的冰冷双眸。 “咚!咚!咚!” 两人连续三次交手,乾坤锏的光芒越来越淡,似乎随时都要消失不见。可挚启手中的长剑却红光愈盛,让原本成竹在胸的楼晟都有些不安。 好在此时的挚启已经因为鲜血不停喷出,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身体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若不是手中剑与心中恨的支撑,恐怕他早已倒地不起。 在两人的交手之下,院中人四散奔逃,院外人也退出几步以免被波及,唯有陶源出手护住自己与陶真,始终在原地盯着场中的情形。 “师兄!” 挚启满身鲜血的惨状落在陶真眼中,已经让她哭花了脸。 “父亲,快救救师兄啊!” 陶源在两人交手之时数次忍不住想要出手救下挚启,可楼高在一旁虎视眈眈,楼家深处还有一股强大的气息隐约间注视着他,让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挚启已经垂死,身旁的女儿哭嚎不止,他猛一咬牙,将手中的令符抛飞出去。 院外围观的人群看着此刻境况悬殊的两人,心中而已十分着急。若是楼高与挚启相对,他们还可以借着江湖大义出言维护。 可如今两个同辈修士的意气之争,交战之地又是连修行界各大宗门都不敢轻易开罪的楼家,这让不能也不愿出手的众人不由得心中感叹:莫非无忧殿的宝物就要落入楼家手中了? “咚!” 或许是为了回应众人心中的疑问,锏剑再次相交之后,乾坤锏上的光芒彻底散去。而挚启手中长剑上的血红色已经覆满了剑柄,就连剑尖上的青绿色也在渐渐侵染。 原本三色的长剑,此刻变成了一把透着血腥味的凶兵。而就在此时,处在垂死边缘的挚启突然站直了腰身,握着满手的血腥向前走出了一步。 在交手中不停后退的挚启开始前进,这让院内外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喝!” 在一道嘶哑的怒吼声中,挚启猛地将长剑插在身前。随后他的右脚重重剁在地面上,周身的衣衫下突然鲜血溢射而出,化作阵阵血雾将他和长剑包裹其中。 然后的胸前、手背,甚至手脚上都开始不停的有血雾散出,甚至脸上都已经被渗出的鲜血完全覆盖,将他周围一尺之地都遮挡在了浓浓的血腥中。 “这是!”博学的老者再次惊呼出声。 “前辈看出了什么?” “我也不敢确定,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这种描述。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血脉修士的‘碎脉’!” “碎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陶源都懵懂不知。 “就是碎掉全身经脉,将血脉之力连成一片全数激发而出,是同归于尽的绝招!自从血脉修士式微之后,碎脉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出现过了。如今我们有幸得见,竟然是以毁掉一位少年修士为代价。” “唉,实在是可惜啊!” 众人唉声嗟叹,一旁的陶真听到更是悲伤难抑,陶源焦急的看向院外,可始终不见该出现的人出现。楼晟面对身前诡异的景象,又听到外面传入耳中的议论声之后,心中的不安更重了几分。 眼见着身前的血雾已经朝他飘了过来,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抄起乾坤锏快步踏出。 第二百九十三章 命境现身 “哼!装神弄鬼!” 锏身挥动的呼啸声将血雾吹散开去,可不过片刻又再次聚拢来。眼见着无法荡开诡异的血雾,楼晟决定以大力破之。乾坤锏高高挥起朝着挚启方才站立位置劈下去,将周身的血红色砸开了一个短暂的空隙。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道摄人的目光从血雾深处射出,紧接着一柄血红色的长剑从随着这道目光突然出现在楼晟眼前。 “铛!” 挚启竟然无视已经来到头顶一寸处的乾坤锏,手举长剑直刺楼晟的胸膛,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楼晟慌忙把即将击杀对方的重锏回撤,与携势而来的剑尖重重的撞在一起。 楼晟只感觉到一股从未体会到的巨力从手中传来,虎口裂开鲜血飞溅。乾坤锏被荡到一边的同时,淡淡的血腥味突然出现在口鼻之间。 楼晟低头一看,挚启手中那把怪剑的剑尖竟然已经贴在自己的衣服上,只需轻轻一送,就能将整个胸口洞穿。 “不!” 楼晟大吼一声全力后退,可匆忙后撤哪里及得上挚启的蓄势冲击。剑尖刺破衣衫带来一股凉意,他感受到体内的鲜血似乎受到了长剑的吸引一般不停涌向胸口,在剑尖划破皮肉的刹那,一股鲜血飚射而出。看着不断朝着自己的接近的挚启,楼晟第一次感觉到离死亡如此之近。 “住手!” “住手!” 两道厉喝同时响起,一道出在楼高之口,一道则来自楼家大院深处。随着这道出自深处的声音一起来的,还有一股隐晦的灵力。这股灵力打在挚启的剑身上,试图将已经刺入楼晟皮肉的血腥长剑击退出去,可他似乎低估了剑上附着的血脉之力。剑尖在灵力的干扰下偏出胸口一寸,插入了楼晟的右胸。 胸前的鲜血喷薄而出,伴着楼晟的惨叫声洒在小院斑驳的地面上,甚至有不少洒在了零落的花草中,可他奄奄一息的并未死去。 挚启不甘心的怒吼一声,转动长剑就要将其直接绞杀而死。可楼家深处又一道灵力飞出,落在挚启胸前打得他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喷出了一口带着碎屑的浓血。 挚启蹬蹬的退出十余步,连带着将插在楼晟胸前的长剑带了出来。楼晟最终还是保住了性命。 挚启勉强稳住身形,用剑尖撑着身子一瘸一拐的继续朝楼晟走去。楼家深处的高手连续两次出手都没有让挚启躺下,愤怒的发出了第三道灵力,呼啸而来的气势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其中的怒火,也彰显了他欲置挚启于死地的决心。 “楼擎!过分了!” 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挡在挚启身前,挥手将袭至的灵力扫向了别处。陶源带着陶真迅速来到两人身边,楼高也趁机将重伤的楼晟抱了回去。 “汐祖!” “汐奶奶!” 这道身穿蓝衫的背影转过来时,竟然是一位头发花白,面色看起来比陶源大不了多少的妇人。 她先是对着陶源点了点头,然后摸着陶真的脑袋,带着她来到了挚启身侧。 陶汐看着挚启手中紧握着的长剑皱了皱眉头,然后挥手凝出一道水波,将散溢在四周的血雾逼回他体内。 随后她伸出手搭在挚启的手腕上,眉头皱得更深了。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喂入挚启口中,又在他身上轻抚了几下,陶汐暗暗叹了一口气。 “汐奶奶,师兄怎么样了?” “死不了,不过伤得很重。”从声音判断,陶汐当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 陶真蹲在挚启身前,脸上还挂着未拭去的泪珠。看着挚启满脸鲜血,他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 挚启血红色的双眸失了许多神采,脸上还带着未曾击杀楼晟的不甘,但他转向身旁的陶真时,脸上却挂起了浅浅的笑容。 “还笑呢,比哭还难看。” 听到这句话,挚启笑得更深了。 “你以前也这么说过。” “以前?” 挚启脸上的血似乎擦不完一般,陶真不仅没将它擦干净,反而将挚启抹了个花脸。可即便这样,依旧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说完这句,挚启突然闭上眼睛向后倒去,吓得陶真立马将他扶住了,丝毫不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陶汐上前来探查了两下,轻拍着陶真的后背示意她安心。 陶真怀着满腹疑问与哀伤看了看挚启,有抬头看向前方的陶源与陶汐,可他们此时却看着楼家深处,并没有注意到她。 “楼擎,既然双方都受了伤,你也出手教训了这个小辈的狂妄,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陶汐对着楼家深处淡淡的说了一句,等待了片刻见没有回应,便吩咐陶源将挚启抱起,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陶真见着挚启手中敛去了红光的三色长剑有些碍事,试图将其先收起来。可刚摸到剑柄,便被一阵突来的刺痛感逼了回来。陶源见状也要伸手一试,却被陶汐的眼神阻止了。 楼高见陶家人离去,抱起血流不止的楼晟飞快的跑进了大宅深处。众多围在院外的修行者就这样看着陶家三人抱着挚启,还有那把令人垂涎的怪剑缓缓从眼前经过。 他们眼中的精芒掩饰不住心中的贪婪,但面对同样身为建康两大家族之一的陶家,没有人敢出手试探其深浅。 目送着四人进入陶家老宅,围观者的修士们才你一言我一语的炸开了锅。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方才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陶家就在对面,刚才那女子更是陶家的命境高手,不让他们走还能如何?” “乾坤锏与那把剑都是难得的神兵利器,却落在了一座俗世城池的两大家族中,着实有些可惜啊。” “说不定还有无忧殿的诸多宝藏呢!” “既然有命境修士出面,这里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不如回去禀告各自宗门,等门中长辈抉择吧。” 在不舍的叹息声中,围在楼、陶两家之间的众多修行者陆续离去,他们将带着对这场战斗各不相同的描述奔向南朝各州府,不知又会在修行界中掀起怎样的风雨。 而建康东城的住户在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提醒吊胆之后,终于敢在安静了许久的街道上探出头来。此刻的东城如往常一样平静无波,唯有楼家大敞的门户和门户后面一片狼藉的庭院,昭示着这里方才发生了一场大战。 第二百九十四章 重塑虚脉 时间来到四月的时候,距离无忧山的又一次开启只剩半年时间。然而开启无忧殿必须的五行令牌,除了金环令确认落入玄杳嵊手中,其他四块依旧杳无音信。 自从玄杳嵊获取金环令的细节传出之后,几乎所有的南朝宗门都在寻找各自属地内的古墓。可半年的时间一无所获,让许多修士开始相信,这四块令牌其实已经悄悄落入他人之手。 就在这个众人互相猜忌的敏感时刻,一个渐渐被人遗忘的少年修士再次出现在各宗门的视野中。那位有着杀神之称、手持三色长剑的挚启,又一次大打出手,只不过这一次的地点,是千年古城建康。 初听到这个消息,除了那些有门人死在无忧城外的宗派,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在意。可当消息中提到如今他手中的那把三色长剑威力大涨,与昔日圣兵乾坤锏对拼不落下风时,许多人心中便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而听到有人传闻这把剑处在无忧殿秘藏,挚启已经掌握了进入无忧殿的方法,并在其中掠取了大量宝藏时,无数修行者飞身下山,直奔建康城而去。 可处在风暴中心的挚启,此时对外界的风云骤起还茫然不知。他第二次躺在了陶家西厢的病床上,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坐不起来了。 平躺着感受陶真一口一口将汤药喂入嘴中,猩红的双眸中多了几分清明。 三色长剑静静的立在窗边,小灰趴在剑柄上贪婪的吸吮着。剑上的杀气依旧浓烈,由于无法收入五行戒,旁人又不能将其拿起,所以只能放在了挚启床侧。 陶府的下人们都不敢靠近西厢,若不是出于师兄妹之情和对小灰的喜爱,陶真也是不愿意进入这个房间的。 浓郁的杀气让她心中躁动不安,还有种随时会窒息的感觉。每次照顾完挚启之后,她都试图将小灰也从房中解救出来。可小灰不仅没有领会她的好意,反而抱着剑柄如何也不松手。 陶真不顾杀气一次次的进入房中,除了挚启的伤势与小灰,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最近脑中闪过的一些奇怪画面。 这些画面中都有挚启,而且是在两次见证他受伤的惨状,以及与他的一些奇怪对话之后才慢慢浮现出来的。 初时陶真只将其当做是简单的梦境,可随着与挚启的接触增多,这些奇怪的画面竟然越来越多,并且越来越清晰起来。尤其挚启在楼家昏迷之前说的那句话,真的让她脑中闪过了同样的景象,只是场景不同也记不清时日了。 “难道我与师兄以前真的见过?” 陶真每日来往西厢,沉浸在对这些恍惚画面的回忆中,丝毫不曾察觉陶家院中的危机。在挚启碎脉加持下的三色长剑,其剑身上的杀气比出现之初强盛了数倍有余。而挚启重伤之下无力将杀气束于剑内,逸散的气息开始从西厢的小院渐渐朝整个陶家侵染而去。 最先感受到的是陶府的下人们,他们在杀气笼罩之下每日里心惊胆战,甚至有体弱之人晕厥病倒。很 快陶源及陶汐等人也发现了异样,数次尝试束缚长剑未果之后,他们不得不结起一道水障将整个西苑包裹其中。可即便是这样,仍然有漏网之鱼穿过水障飘出了陶家大宅。 陶家的异常很快便引起了建康本土修士,以及为无忧殿宝藏而来的外来修行者的注意。尽管畏于楼家背靠偌寒涧的声势,还有府中不知数量的命境修士威慑,可陶家门外任然能看到许多游荡的盯梢之人。 圣地遗藏的吸引力,尤其是还有一把堪比圣兵的怪剑,足矣让所有人铤而走险。 “师兄,喝药了。” 面对西厢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陶真本不该进来的。可她一再坚持,挚启也的确需要人照顾,于是只能在陶汐的术法保护下呆上片刻。 “你不该来的。” “你还伤着呢,需要人照顾。”陶真将汤匙递了过去,挚启两次重伤,她已经十分熟练了。 “出事了?”挚启看到了陶夭眉宇间隐隐的一丝忧色。 “最近总是看到些奇怪的画面,感觉十分熟悉,可又并没有经历过。” “不用着急,迟早会弄清楚的。” 挚启明白陶真是想起了那段忘却的记忆,他本该十分激动才对,可此时的他似乎对所有的人与事都十分冷淡,难以表现出丝毫的热情。 “还有事?”挚启简单的一句话,并没有让陶真释然。 “最近府外出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父亲叮嘱我不要外出。同时也让我转告师兄:若是伤势稍复,及早控制住这把剑。” 陶真面有惧色的指了指床头,挚启看着散发着无尽戾气以及在上面酣睡的小灰,心中了然。 “知道了,我会的。” 将撅着小嘴的陶真送走之后,挚启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在自己碎脉的刺激下,这把剑的威势更加慑人了,连自己此时处在清醒状态,举止言语间都不由自主的受到它的影响。 挚启心中暗忖:此刻的陶府内外恐怕已经是一团糟,而陶真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叮嘱了两句,也是难为他那位便宜师叔了。 相比陶家的乱象,自己的体内的伤势更是一团糟。那日他在杀死楼晟的执念催动下,不顾后果的施展碎脉禁术,不仅体内原本的正脉、奇脉以及支脉尽裂,就连突破势境结成的虚脉都已经岌岌可危。 尽管体内血脉之力一齐迸发的威力惊天动地,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依旧没能达成所愿,他心中是有几分不甘的。 如今修复经脉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幸存。 艰难的抬起右手摸向床头的长剑,似乎感受到了挚启的召唤,三色长剑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了两步,堪堪落入挚启手心,将趴在上面的小灰惊醒了。 小灰看着醒来的挚启欢快的叫了两声,然后跳到了他身上四处翻找,似乎在检查他的伤势一般。 可小灰的验查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挚启手中的剑柄却开始起来变化。一股磅礴的杀气从剑身上朝着挚启手心涌去,顷刻间便进入他体内沿着周身游走,将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经脉搅得碎做一片。 钻心般的痛苦令无法移动的挚启在床上剧烈颤抖起来,被褥下的衣衫被混杂着血与泪的汗水浸的通透,一片片血雾结成花在挚启周身朵朵绽放。 随着挚启体内连同虚脉在内的经脉尽数碎裂,挚启的痛苦也到达了顶峰,抽筋扒皮般的痛苦让他脸色已经扭曲得变了形,可作为男人的固执让他忍住没有痛呼出声。 就在一直飞舞在空中的小灰突然落在了身上,压垮了他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时,异变突生。剑身上浓郁的杀气开始不停的涌入这片血雾中,与之融合之后凝结为血红色的液滴,一滴滴落在挚启身上,然后渗入了体内。 挚启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入体,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顿时缓解了些许。随着鲜血一般的液滴不断落下,他不仅感觉周身一轻,甚至能感觉到体内伤势在一点点恢复,破碎的经脉竟然在缓缓的重构中。 “这是反哺,重塑经脉!” 挚启心中一惊。似乎是为了回应挚启,长剑在源源不断输送杀气的同时,开始将屋中、院中弥漫的杀气倒吸而回,然后投入到已经略显稀薄的血雾中。 随着新的气息注入,血液滴落的速度开始加快,挚启体内经脉开始飞速生长。内视之下,新生的经脉不仅坚韧异常,其中还蕴藏了一股令人胆寒的冰冷杀意。 第二百九十五章 闲不住 院内的变化也很快引起了陶源的注意,他快步赶到西厢时,整个府中的散逸的杀气都开始向挚启屋中汇聚,而此时陶汐已经站在了屋外。 “汐祖!里面发生了什么?” “养兵反哺,突破势境。” “什么?反哺?血脉修士不修五行之力,怎么会有灵力反哺?而且他之前已经突破势境了。”一向沉稳的陶源也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种状况我也是闻所未闻,不过目前看来应该是好事。” 岂止是好事,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此时的挚启在伤势复原的畅快和经脉重塑的瘙痒之下,舒服得险些忍不住呻吟起来。 自整个陶府收回的气息极大程度的加速他的恢复速度,就在陶源与陶汐对话的工夫,除了剑身与生俱来的气息,屋中所有的杀气都被他消耗殆尽。 围在他四周的血雾稀薄的没有了颜色,他体内的修复也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虚脉的重构。 与以虚脉丹为引结成的虚脉不同,虚脉丹的主材是大漠红,凝结出的虚脉呈现出与体内经脉相似的暗红色。而以长剑所释放杀气重塑的虚脉,坚韧之余,却是宛如异物一般的暗黑色。 随着虚脉的渐渐成型,体会着气血在其中流转的通透感觉,竟然比受伤之前的速度要快出数倍。这意味着他以后出手爆发出的威力,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将有质的提升。 兴奋的他开始调动气血在重新塑成的经脉中不停流转,直到感受到一阵阵刺痛才提心吊胆的停了下来。内视了一遍发现并无大碍,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毕竟新塑,还是不能用力过猛。” 伤痛尽去,塑经构脉,宛如重生一般的感觉让他兴奋不已。唯有站在自己胸前望着他的小灰,和手中散发着淡淡杀气的长剑提醒着他依旧是个伤员。体内的天翻地覆给了挚启足够的信心,他直接拄着长剑就要一个翻身站起来,却“噗通”一声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哎哟,草率了!” 门外的陶源和陶汐听到里面的动静,立马冲了进来。可见到挚启趴在地上努力挣扎爬起来的样子,都忍不住莞尔。将他重新放到床上,仔细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之后,陶汐眉头微蹙。 “方才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何如此重的伤势,竟然好了大半?” “晚辈刚才也在半睡半醒之间,一片懵懂。” 半信半疑的看了挚启一眼,陶汐没有多问,而是将目光转到了床头的剑上。 “这把剑凶性太强,已经影响到你的心智了,日后需得小心对待。” “晚辈省得,只是给陶家带来这么多麻烦,愧对师叔的照顾了。”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陶源与陶真一般,将陶家面临的问题轻描淡写,不想给挚启大多压力。 “外面那些人?” “不过听了些风言风语,想要来探探虚实的小派修士。什么你偷入无忧殿兽神大阵,得了圣地遗藏的鬼话,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挚启曾经见过五行令牌对天下修士的吸引力,只不过是一个金环令的现世,便可以让数个中小门派联合踏入身为顶级宗门的玄杳嵊。 如今整个无忧殿遗藏系于一人的消息传出去,尽管只是一个传闻,可也足以让许多人趋之若鹜,绝没有陶源说的这般轻松。可为了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挚启没有多说什么。 “那就劳烦师叔了。” “别的都好说,就是这把剑,你需小心把握。之前你在楼家的样子,连我都有些心悸。” 挚启摸了摸剑柄,感受着剑身上略显阴冷的气息,沉吟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 “前辈与师叔可曾听说过同泰寺?” “城北的同泰寺?”陶源对城中各地都十分熟悉。“为何提起这座佛寺?” “有位前辈曾对我说过,若要压制这把剑的杀气,可以前往同泰寺试试。” “同泰寺是千年前萧帝在位时期所建,曾经作为皇家寺庙盛极一时。只是后来随着佛修式微而渐渐衰落,如今更是弟子也极少招收,凭着少数信徒及收养的徒弟们来延续香火。” 对于千年前的往事,陶汐要更清楚些。只是她追忆往事的样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一个破败之地?” “算不上破败,被历史遗弃了而已。不过佛修的手段与南朝宗门大不相同,或许的确有办法。可是现在外面的眼睛太多,你需得等伤好之后才能出去,而且必须万分小心。” “晚辈明白。” 在陶汐两人离开之后,挚启尝试着慢慢适应因为塑脉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在承受了多次从床上摔落的痛苦之后,终于有了些许起色。然而些许成绩并不能让他满足,他一遍遍的尝试着从行走到腾挪,再到挥剑如舞,忍下所有的痛楚只为尽早恢复。 因为他知道,这场在陶源口中宛如和风细雨的风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院内恢复正常的陶家让府中人如释重负,陶真往西厢跑得更勤了几分。几句话便将之前冷言冷语的龃龉抛到了脑后,和挚启诉说着脑海中不停往复的奇怪画面。 挚启发现她的确记起了许多两人在山坟中的经历,可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些记忆搅碎了分隔开来,让陶真只能看到那些模糊的画面,根本无法串联成完整的回忆。挚启尝试着引导她绘出那时的清晰场景,可除了使得她头疼不止之外,并没有任何效果。 而院外的情形则让陶家众人越来越紧张。尽管陶源直言智者不会相信传言的那套鬼话,可这并不妨碍陶府外的眼线日益增多,甚至还出现了不少各州府大宗门弟子的踪迹。 这使得每次陶府中人走出大门时,都会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扫在自己身上。陶源面色沉重,就连修炼了数百年上善若水的陶汐,双目中都有了怒火。 进入五月的时候,雾隐山因为无忧殿和宁棹受伤的原因,停办了一年的选才大典再次开启。 建康城作为宁东郡的首府,本该聚集的都是本郡修士。可有心人却发现,有不少外郡修士夹杂在修行者大潮中混入了建康城,而这些人的目的很明确,正是东城的陶家。 陶家迎来了一股各宗修行者争相拜访的热潮,只是双方彼此都明白,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更有甚者从进入陶家起,就目光灼灼的盯着西厢,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作为风暴焦点的挚启,已经趁着有一批客人来访的工夫,乔装打扮从侧门溜了出来。绕了两圈确定没有被人发现之后,直奔城北而去。 “师兄,等等我!” 刚出了东城,挚启便被身后的呼喊声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是个不曾见过的中年妇人,可从她嬉笑的神色和称呼,很容易就认了出来。 “夭夭,你怎么来了?” “还好意思问,明明知道我在家憋闷的慌,偷跑出来竟然不叫上我?”陶真叉着腰,展现出与当前相貌不符的小女儿神态。 “外面太危险了,我有正事要办,你且先回去吧。” “不行!我可是好不容易溜出来的,而且独自回家岂不是更危险!” 最终挚启没能拗过陶真,建康城往北的街道上如织的行人中,又多了一对不起眼的中年男女。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同泰寺 城北同泰寺,是一座在建康城中颇有名气的建筑。不仅因为它是千年古刹,也不仅仅因为它是佛修在当今修行界仅存的几座寺庙,而是因为它在俗世民间无可取代的传奇性。 相传萧帝自海外引入佛修,初时步履维艰,遇到了不少阻碍,直到中年才略见成效。而萧帝在位的末期,不知是常年受佛修理念熏陶,还是为了推进其在南朝更进一步,他竟然以帝王之尊,四次舍身同泰寺中。 虽然每次都被群臣成功赎回,可却成为了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流传千年不息。甚至有传闻称,萧帝死后并没有葬入皇家陵园,而是归于同泰寺中。 这等只有在小说话本中才能听到的故事,尽然真切的发生在皇城旁的一座寺庙中,这让那些想要窥探帝王家事的百姓们趋之若鹜。 一时间同泰寺人流如潮、香火鼎盛。尤其是在萧帝过世后的十余年,慕名来瞻仰天子遗容的百姓更是踏破了同泰寺的门槛。 可惜随着南朝修行宗门的打压和俗世帝王的改朝换代,佛修的渐渐落寞也让盛极一时的同泰寺归于寂寥。如今能被世人提起的,便只有寺内恢弘的殿宇以及萧帝轶事。 挚启与陶真站在北城一座人为堆砌而成的小山上,看着这片占地极广、却满目老旧的寺庙,感受其蕴含的庄严与古朴。 常年封闭的大门年久失修,落漆之后略显斑驳,一旁半掩的侧门无人看守,偶尔有几个虔诚的信徒进出。门后不时传来一阵阵悠远的诵经声,听不出是稚子修身,还是长者授道。 “师兄,你来同泰寺作甚?” “找些东西。” “你不会是想找个老和尚给你剃度吧?” 看着这张陌生皮囊上一本正经的神情,挚启有些哭笑不得。两人在门前等了许久,一直思量着要不要从无人值守的侧门直接进去。 他与陶真既不是信徒,也不是弟子,说不得还要在寺中惹些麻烦,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去,是不是太过肆无忌惮了? 正当两人犹豫不决之时,眼前这扇看似封闭了多年的大门突然缓缓开启。在打开了一道可供两人同行的缝隙之后停了下来,然后一个健硕的身影从门缝中慢慢出现在两人眼前。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有礼。” 这是个剃度受戒,须发皆无的僧人,看上去中年模样。僧袍衬里,外裹袈裟,喊了一声佛号之后,站在一旁直直的看着挚启两人。 准确的说是看着挚启,只在余光扫过之时瞥了陶真两眼。挚启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并没有看到传说中佛修的古井无波,反倒是发现了一缕燃烧的火焰。 “大师自寺中来?” “自寺中来。” “欲下山去?” “为施主而来。” “为我而来?”挚启愣了一下。“我想入寺,大师欲何为?” “贫僧想与施主论佛法。” “许多年前就有人告诉我,和尚是喜欢讲道理的。论完便不阻我?” “拦不住自然就是不可为”。 “可我不懂佛法,又该如何论?” “世人皆有佛性,只需洗尽尘垢,袒露本心,自然能懂佛理、论佛法。” “大师在劝我遁世出家?” “佛门容不下施主。” “大师不愿我出家,我也没想过出家,此番入寺中皆为世间无常苦。大师既然出世已久,为何还要阻我,沾染这因果。” “施主既知无常苦,自然也知道佛法亦世法。世间无常苦,也可成永恒乐。” “大师有求在世间,我便是那因?” “施主果然佛性昂然。” “大师佛身不灭,本心无尘,涅盘何需再假于外物?” “世间事若有果,便可不问因,佛门亦如此。昔日菩提达摩一苇渡江,世人皆叹其佛力精深,却无人赘问他为何不凌空虚渡,要借芦苇而行。我若涅盘成就极乐天,又有何人会逐本溯因呢。” “那大师打算以何理与我论?” “舍身成义之理。” “舍我身而成他人之义。大师说佛门不容我,却让我在佛门前舍身,此理说不通。” “佛理可通世间理。佛门众人可舍,世人亦可舍。” “不舍不舍,不舍得,舍不得,不讲理当如何?” “自然是想些办法让你讲理。” “我以为佛门只是讲道理,不动手。” “世人多是净心蒙尘,佛性不显,必要时也要用些非常手段。” “打赢了便不用讲道理了?” “理便是理,贫僧赢或者输,理都还是理。输的是我,并非是理。我讲不过,自有更厉害的人来讲。” “和尚还真是喜欢讲道理。” “我赢了是否能入寺门。” “自然。” “这才是好理。” 挚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童年在何书生书铺中看得那些杂书,如今会派上了大用场。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即便是眼前这个身披袈裟、德行颇深的僧人,在道理说不通的时候,也会与人大打出手。最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他既然还觉得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 别人不讲理的时候,总要用些手段让他听完你的道理。 陶真听着两人的对话满脸茫然,不过看到这位中年僧人褪去袈裟,束起袍袖,立马明白两人是要打起来了。 “师兄,你可是伤刚好。” “放心,大师心善,就算我输了也不会伤我的。” “你打架就从来没有不受伤的时候。” “这次不会!” 挚启说完飞身而上,以指为剑向着合掌的中年僧人刺去。经历了撕心裂肺之痛重塑的经脉,挚启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如今的实力。身后裹着的长剑散发的阴冷气息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让他体内好战的一面毫无遮掩的释放出来。 “咚!” 僧人见着挚启的剑指接近,没有移动分毫,只在他即将刺道自己面门之时才举掌相迎。指、掌相交发出低沉的触碰声,挚启倒飞而回落在原地,僧人原地不动,但双脚向下陷入了几分。 “施主好重的戾气!” “大师好强的定力!” 方才随手的一击,挚启只觉得挥手之间,体内的所有气血疯狂流转,片刻之间便将体内的血脉之力汇集到了指尖。不仅能在顷刻间发出雷霆攻势,还没有体会到丝毫的经脉撕裂感。 经脉重塑的挚启,的确已经可以将血脉修士的优势完全发挥。一身修为全在己身,根本无需借用天地大势并与之相合,便可以显露出堪比高阶五行修士的实力。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佛门辩理 “咚!咚!咚!” 挚启不停的以剑指抢攻,抒发着这几个月在建康城中的抑郁之情。每刺出一指,便能听到体内气血流转的轰响,肆无忌惮调动血脉之力的舒爽感,让他忍不住兴奋得大叫起来。 对面的中年僧人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默默的等待着挚启剑指的来临。他只守不攻,只将挚启逼退便再次合掌。而且随着挚启一指一指的刺出,受到他指尖力量的作用,僧人的双脚已经在泥土中越陷越深。待到挚启打完这一轮骤雨般的攻势停下来喘息之时,泥土已经埋在了他的膝盖处。 “大师,还打吗?” “施主还不曾入了寺门。” “那得罪了。” 挚启并不愿意将这位僧人得罪死了。按他看过的那些杂书上记载,能有如此谈吐的僧人,在同泰寺中的地位应当不低。这等人物在自己身上的所求之物,肯定是对自己心境或者修为突破有所助益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能与挚启有所关联的,恐怕只有传言中已经被他偷取的无忧殿遗藏了。 挚启虽然已经因为无忧殿之事开罪了无数宗门,此时又被天下修行者视为移动宝库,可他还是想能多交好一些门派,尤其是这种有着千年底蕴,却又与南朝大不相同的异域道统。 压制住自己想要拔剑的冲动,挚启再次用出剑指。他需要进入寺中寻找压制杀气的办法,自然不能将眼前的僧人给杀了。可如今他半身陷入泥土仍不认输,却让挚启也有些难做。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他彻底埋了再说。 “咚!” 又一次指掌相交,可这一次的结果却大不相同。中年僧人这次不仅没有继续下陷,反而在挚启的指压之下,凭空拔高了一截。 “咦!” 在指尖碰到肉掌的瞬间,挚启也感受了到了异样。与之前数次简单的双方力量反弹不同,这次他从对方的掌间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反震。这股力量不仅将他的双指震得隐隐作痛,而且他还感受到这股力量十分熟悉,似乎正是自己之前由指尖刺出的血脉之力。 “大师好手段,以我之力攻我。” “佛门讲究因果,施主种下的因,自然应果在施主身上。” “可若是大师接不下的因呢?” “由贫僧自担苦果。” “那大师需得小心了!” 挚启将双指并在胸前,体内的气血流转通过虚脉开始不断加速,他要汇流。准确的说以虚脉为中转之地,将所有血脉之力调动起来,在经脉中经过循环不停加速,最后汇流到指尖激射而出。 要是在以前,他这种调用自身气血的方式等同于自杀,不用说体内的经脉强度不足以让他这样折腾,便是虚脉也会在不断涌入的血脉之力下崩溃。而他如今敢这么做的底气,便是彻底重塑过的经脉! “嗡!” 飞速流转的气血在身体中发出轻微的嗡鸣声,随着一遍又一遍流过虚脉之后加速,挚启整个人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随着嗡鸣声透过身体传入旁人耳中,陶真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对面的脚陷于地的僧人面色凝重。就连始作俑者的挚启,也觉得虚脉的承受极限感到胸闷。 “嗤!” 脸色苍白的挚启苦笑两声,此时高速汇流的气血将双指涨得通红,就在指尖即将爆开的刹那,一股宛如岩浆喷发的力量从挚启身上射出,直奔寺门前的僧人而去。僧人见状眉头紧皱,合掌于胸前,在挚启指尖袭至之时双掌推出。 “咚!咚!咚!” 僧人的双掌接住了这一招,可他一双肉掌因为挚启的血脉之力变得通红,同时整个人在其压力之下不停的向地下陷去。呼吸之间,他的双腿整个被泥土吞没,可挚启的双指紧紧压在他头顶的手掌上,不见丝毫松动。 “咚!咚!” 又是两声轰鸣,泥土的高度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此时的僧人因为窒息,呼吸有些急促,双掌也开始剧烈的颤抖,而挚启的来势依旧不见丝毫衰减。若是他一直坚持着而双手无力支撑,挚启的这一指就会径直刺在他的头顶。 站在一旁的陶真仿佛预料了接下来的场面,低下头捂住了双眼。挚启也想不到这位中年佛修会如此执拗,生死之际也毫不松口,这让对此行抱以厚望的挚启有些骑虎难下。 指尖的力量此刻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若是突破他那苦苦挣扎的双掌,直接点在头顶的话,恐怕挚启又将要再开罪一个宗门。 “大师,我不过想入寺一观,你又何苦以命相搏!” “不登极乐天,生死又何妨。” “大师,快躲开,我要控制不住了!” 挚启的双指随着下方僧人的双手开始一起颤抖,即便他口中无畏,可瞬息生死的情况仍然让他和挚启一样苍白了脸色。 此时他已经只剩一个脑袋与双手在地面上,就在他的头部也开始向地底下陷时,已经被血染一般的肉掌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向两边撤开,而挚启的指尖直奔眉心。 “啊!” 陶真尖叫一声扭过了头,挚启也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指下的僧人更是面如死灰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如洪钟般的声音从寺中响起。 “阿弥陀佛!” 随着直灌双耳的佛号响起,挚启只觉得刺出的双指一滞。等到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时,指尖点在一个深坑的空处掀起一阵尘土,原本被埋在坑中的僧人已经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位留着长须,身穿海青的老僧。 “多谢施主手下留情。” “不敢当,是大师佛力精深。” “子净四德不修,无定常、忧生死、执妄我、披惑秽,实乃同泰寺授业无方,还请施主不要苛责于他。”挚启此时才知道这位中年僧人名为子净。 “晚辈来此也是有所求,权当是贵寺的一番考验吧。” “施主心善,贫僧子行,请随我入寺。” 同泰寺正门大开,将挚启与陶真两人迎了进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破败的古寺 挚启从未想过,千年的时间会让一座昔日盛极一时的古寺破败如斯。在挚启看来,一个修行宗门只要传承不断且不遭大难,宗门驻地便可以生机长盛,经年如新。 可如今的同泰寺进门远望,入眼的只有满院斑驳的墙体和破损的殿门。虽然殿中收拾得井井有条,供信徒进出的荫道也修葺的还算平整,可仍然掩盖不住满寺的萧瑟暮意。 “施主莫怪,这些年门人凋零,香火不盛,许多昔日的殿宇已经弃用了。除却例行的清扫与祭拜,鲜有人出入。如今贫僧与众弟子的修行之地,在寺中深处。” 似乎是看透了挚启的想法,子行边走边向他解释着同泰寺中的变化。言语中不乏对佛修与佛寺衰败的无奈,让挚启听着也唏嘘不已。 在同泰寺的最深处,有一座看起来年岁极久远,却打扫修葺的十分整洁的小院,便是如今众僧人的修行处。正北放一座安置众多佛像的大殿,两旁是众弟子的静修之地,格局一眼就能看透。 从子行口中得知,这里是同泰寺最早的建筑,据说是出自异域修士之手,流传至今。在同泰寺鼎盛之时,这里是作为寺中禁地,不允许弟子出入的。只有德高望重、佛法精深的高僧才有资格入内瞻仰。可如今衰落之后,竟然成了所有僧人的共修之所。 子行领着两人来到大殿,其中几位正在诵经的弟子闭着眼睛没有起身。从踏入这个小院挚启便注意到,整个同泰寺除了子净看起来正值盛年,其他僧人要么是和子行一般老态龙钟,要么便是尚未成年的少年与幼童。 几位稍大的少年一本正经的诵着经,不敢有丝毫懈怠。而略小的沙弥不时睁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两位生人,感受到子行的目光扫过时,又匆忙的闭上了双眼。 “两位且在此静坐片刻。” 子行将两人引到佛像前的蒲团上,示意两人坐下。挚启望着满殿形态、神情各异的佛像,心中有些纠结。 他并非佛修,对于这些人的了解仅限于几本野史杂记。之前能引经据典的与子净辩上几句,还是多亏了何书生藏书奇诡的功劳。如今耳旁是不明所以的喋喋经声,眼前是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泥塑雕像,这如何能让挚启静得下来呢? “大师,我是……” 没等挚启说完,子行与子净已经退出殿外,留下挚启两人与一众诵经的僧人。年幼的沙弥再次睁眼看向挚启与陶真,似乎对外来者十分好奇。即便是与挚启观察四周的目光对视,也没有丝毫畏怯,只有在身旁的年长者诵经声停下来时,才慌忙的闭目跟着念了起来。 陶真虽然生长在建康城,但从来没有到过同泰寺,殿中诸多新奇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兴趣。挚启见着静坐不可为,也跟着在大殿中逛了起来。 走了两圈才发现,整个大殿前后都镶满了大小不一的佛像,有的端坐于地慈眉善目,有的手舞足蹈面目可憎。唯一相同的是布置得都极为简单,除了香案、香炉再无他物,且有不少佛像的表面落了颜色。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前殿跑到了后面,挚启两人定眼一看,正是方才一直盯着他们那个小沙弥。挚启心中有些疑问,陶真觉得他煞是可爱,两人同时将他拦了下来。 “两位施主为何拦住小僧去路?”小沙弥面色痛苦,语气也十分焦急。 “有些事想请教。” “小僧内急,可否等小僧解决了……,哎哟,来不及了!” 小沙弥捂着肚子飞奔而去,惹得陶真大笑不止,若不是挚启及时劝诫了两句,恐怕笑声都要传到前殿,惊扰了诵经的僧人们。 许久之后,小沙弥从殿后回返,见着等待他的两人脸色通红。 “叫两位施主见笑了。” 小和尚学着大人模样与两人见礼,可他躬下身去双腿发软,踉跄着向陶真撞了过来。好在挚启出手扶住他,陶真险些忍不住再次大笑,小沙弥脸红到了脖子根。 “小师父不必紧张,敢问如何称呼?” “小僧、小僧了晴。” “了晴?怎么像个女孩的名字?”陶真笑着打趣道。 “不是不是,同泰寺不收女弟子。我是师祖在一个大晴天捡到的,所以才叫了晴。” “你们都是几位大师从外面捡回来的?” 殿中诵经的小僧人,大的与挚启两人年纪相仿,小的才不过记事的年龄。若身在俗世,当正是读书学艺的时候。 “大多数是,不过也有穷苦人家出身,送到寺中来的。” “好好的一家人,为何要将孩子送过来剃度出家呢?” 陶真出身在修行世家,除却建康城与偌寒涧外又极少在外走动,对于俗世百姓疾苦更是知之甚少。了晴似乎也是听他人提了两句,并不明白其中道理。挚启想起了俗世过往,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一时间三人六目相对,竟然沉默了下来。 “为何同泰寺中老的老,小的小,就没有几个正值壮年的僧人。” 陶真见着没有人能解答,转而问出了一个也困扰着挚启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问过师祖,师祖说觉字辈的弟子大多红尘惑业,无法修得无为安乐果,都下山寻找真我去了。” 了晴将从子行等人口中得来的佛偈一一道出,听得挚启两人也是如坠云雾间。不过看着同泰寺日薄西山的破败景象,再想想不远处秦淮河上的莺莺燕燕,这些出身穷苦的弟子们若有机会,必然都会想体验一番山下的勃勃生机。 放走了脸色渐渐平复的了晴,挚启两人转了几圈之后也觉得无趣,便在正殿的蒲团上盘坐下来。任由听着恼人的诵经声入耳,试着去读懂众僧口中的佛语。众人的言语虽然有些含糊不清,却有着独特的韵调,不多时便念得挚启与陶真昏昏欲睡。 脑中记着子行静坐的嘱咐,挚启试着保持清醒。可随着他习惯了众僧人的韵调之后,即便自己刻意不去听,也无法阻挡这些声音钻入自己耳中。 他在坚持了半个时辰之后彻底睡去,临睡之时他还产生了幻觉,总觉得四周佛像的目光在直直的盯着自己。 第二百九十九章 萧帝舍利 挚启醒来之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四周诵经的僧人们踪影全无。戒备的扫视了一眼四周,除了身旁仍在睡着的陶真外,并没有异常之处。 轻声唤了陶真两声,她并没有回应。挚启紧张的探了探脉息,好在真的只是睡着了。不过她眉头一直紧皱着,不知梦中遇到了什么。 正在他迷惑之时,子净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他先是示意挚启不要吵醒陶真,而后领着他朝众僧人的起居之地行去。 “子净大师,陶真她?” 不知是不是对门口的争斗结果还有些介怀,子净并没有理会挚启,而是自顾自的一路前行。直到将他交给正在用饭的子行等人,才坐下来看了挚启两眼。 挚启注意到他们吃得十分简单,除了看不见多少米粒的稀粥,便只有些清淡的素菜。在子行眼神的邀请下,他也坐在了案旁,任由一位沙弥将一晚清粥摆在身前。 “施主这两天睡得可好?” “两天?!” 挚启惊诧的望着子行,他明明记得自己才睡了一觉而已。 “施主于佛前久睡,忘忧而见真,是与佛有缘。” “子行大师莫非要代替子净大师,与我讲佛理不成?”挚启记起了子净在寺门外的一番言辞。 “贫僧已经许多年不与人讲道理了,这次是想和施主做场交易。” “出家人也要会与人做交易?” “碗中粥,顶上瓦,哪一样不是交易所得。出家人只是不受制于外物,但也得活着。” “我只是想不到这些话会出自大师之口。”挚启对于眼前的老僧十分敬重。 “若贫僧只是一位佛修,大可以只身登极乐。可作为如今同泰寺的寺主,身上还肩负千年来诸多前人以及身后众僧人的希望,便不得不说些与佛理相悖的话语。” “大师请说。” 挚启能理解子行等人背负着同泰寺千年传承艰难前行的处境,可对于给予陌生人的承诺,他向来谨慎。 “施主在南朝修行界的大名,贫僧也略有耳闻。”子行停箸于碗侧,缓缓开口。 “可施主天资卓绝,心智又极高,却落下了个‘血煞杀神’的恶名,除了江湖中以讹传讹之外,多半是受了身后这把剑的影响吧?” “大师慧眼。”挚启对于子行的一番言辞并不意外。 “这把剑为施主带来了诸多便利,却也平添了许多烦恼。所以此次前来同泰寺,是为了寻找压制剑中戾气的办法,贫僧猜的可对?” “分毫不差。”挚启心中依然毫无波动。 “同泰寺的确有办法。” “真的?”这次他终于有了兴趣。 “虽然无法将其完全压制,但足以减弱其对施主心智的影响。” “大师的条件是什么?” 子行的话让挚启喜不自禁,可他知道交换是等价的,收获越多,付出的代价越大。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静静的看着子行等他开口。 “施主这般定力,不入佛门实在可惜。”子行这时候还不忘感叹了一句。“条件很简单,只需施主一个未来的承诺。” “未来的承诺?”这让挚启想到了栖凤楼。 “不错,若是将来施主修为大进,在南朝修行界有一席之地时,能对同泰寺照拂一二。若是有可能,贫僧还想为后人求一个在俗世宣讲佛理,招收弟子的机会。” “大师这哪里是交易,分明是一场豪赌,而且是一场风险很大的赌局。大师想必也是知道我在修行界树敌颇多,若是中途夭折了,这场交易可就是血本无归了。” “既然不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就必定会有许多变数。不过其中风险,贫僧还承受得起。” 面对这场看起来稳赚不赔的交易,挚启却犹豫了。子行作为一个活了数百年,又在同泰寺日暮西山时扛起了寺主大任的老僧,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做一场毫无益处的交易。而此刻他却做了,那他必然是看见了挚启看不到的东西。 在挚启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正是这种对其洞察力的恐惧,让他心生犹豫。在他看来,帮扶这座颓败的寺庙和即将断失的传承,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让佛修在南朝传道,若是把控不当,极有可能掀起又一次道统之争,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施主不必担心,贫僧只是想将先辈教化传承下去,并没有什么野心。” 再一次被看穿的挚启心中一紧,可他见到子行虔敬的神色,想到此时聚集在建康城中的诸多修士,还有陶家被围的窘境,都让他心生摇曳。 “既然如此,晚辈便应下这场交易!” “请随我来。” 见到挚启开口答应,如子行这般心性的老僧,也忍不住面露喜色。他领着挚启再次回到了大殿中,陶真依旧坐在蒲团上酣睡,眉间的忧色已经平复。 两人没有在前殿停留,而是朝着最深处行去。当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时,子行将身上略显褶皱的海青整理了一番,然后缓缓推开了木门。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暗室,烛火长明。在暗室的北面供奉着一座镂空的宝幢,宝幢的底部托着一枚晶状的球体。而在宝幢的正前方,还有一个黑色的木质牌位,上面用金漆赫然写着: 南朝先帝君萧福行往生莲位! “萧福行?” “就是你们口中的萧帝——萧行。” “萧帝!”挚启瞪大了眼睛。“原来萧帝真的终于同泰寺。” “是啊,也正是由于他这个选择,使得他的舍利与牌位一直无法得见天日。” “舍利?” “就是佛法高深僧人的遗蜕所化。萧帝虽然并非佛修,但他将佛法引入南朝,又在晚年一心向佛,也算是功德圆满,所以才有此舍利子。” “那前辈所说的压制戾气之物?” “正是萧帝舍利。” “咝!” 胆大如挚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将一位帝王遗骨化成的舍利带在身边,即使修行者想来不敬俗世天子,但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挚启恐怕不仅是在修行界仇敌遍地,就连俗世中也失去了立足之所。 “大师,这……” “施主不必担心,若是萧帝知道自己有幸见识如今南朝修行界的盛世,相信也会乐见其成的。” 子行不给挚启丝毫犹豫的机会,对着牌位与宝幢一拜,径直将萧帝的舍利取出。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便打穿了一个小孔,将一缕细绳穿过之后系在挚启身后的剑柄上,倒也像个简单的剑穗。 舍利垂下,挚启只觉得一股威严浩大的正气息顷刻布满剑身,将原本外溢的杀气束缚在长剑表面,对峙着各不相让。 一直趴在剑柄上的小灰对着萧帝舍利凶狠的叫了两声,随之往后挪到了剑身的位置。 与此同时,站在挚启对面的子行看到他眉头舒展,少了几分凶戾的感觉,微笑着点了点头。 “挚施主觉得如何?” “的确有效。” “萧帝一生贤明,此舍利兼具天子浩然气与佛修度厄法,南朝仅此一枚。” “晚辈会谨记与大师的约定。” 两人恭敬的对着萧帝的牌位行了一礼,随后退出来到了前殿,此时陶真还未醒来,挚启有些不安的问了起来。 “大师,我师妹她?” “陶施主心思单纯,能看到的更多。可她身上似乎又有隐情,所以至今不曾醒来。不过你不用担心,只需多等上些时日即可。” 第三百章 父亲 挚启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三日。 这三日里,挚启一直坐在大殿中,照看陶真的同时,也默默的感受着佛经的熏陶。在这座破败大殿中磨损得斑驳的蒲团上,挚启感受到离开若寒山之后久违的平静。 在众僧人独特的诵读韵调中,挚启竟然觉得殿中的众多佛像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这种想法吓得他立马从沉醉中惊醒了过来。 当他平复了惊恐的情绪时,却发现陶真正在旁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挚启哥哥!”陶真径直扑了过来。 “师妹,你醒!夭夭,你叫我什么?” “挚启哥哥,我全想起来了。姑姑、你、我,还有山坟中的所有事。” “别急,先冷静一下,然后慢慢说。” 陶真涨红着脸神色激动,挚启担心她记起尘封的回忆,会有所不适。 “其实我没有忘掉那些事,而是……” 据陶真的记忆,八年前山坟之行,最后石室坍塌的生死之际,挚启的模糊印象并没有出错。的确有一位修为极高的男子出手将他们救出,并且带走了挚启。 临走时他郑重嘱咐四人忘掉山中所见,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更不要试图寻找和联系挚启,否则将有大难临头。 当时姜灵、冼月与冼叶三人身为南朝两大水修宗门长老,又是年轻的势境修士,对于男子的带有威胁的劝诫之词是不以为意的。但当这位不起眼的男子在他们眼前带着挚启御空飞离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收到的是一位大修士的警告。 可这次衡州之行是南朝许多宗门都知晓的事,近百人进山,却只有她们几人生还,回归宗门之后不可避免的会遭受他人的责问。 为了预防这种事情的发生,冼月与冼叶两人自封山中三年不出,而姜灵也从此极少在修行界走动。唯有陶真尚年幼,极有可能无意间泄露山坟中所见。 原本姜灵是想将陶真留在若寒山修行几年,避开衡州之行的余波。可没想到她因为幻境中与亡母重逢,竟然思母成疾至精神恍惚。 无奈之下,姜灵只得将陶真送回建康城,并特意将山坟之事小心嘱咐。 陶真回到家中,不停念叨亡母的名字,睡在她生前的屋子里,每日以泪洗面。陶源见状心有凄然,又担心她恍惚间透露了山坟见闻,与家主长辈商量之后,决定以术法将衡州这段记忆暂时封存。最终在陶汐等几位陶家高手的联手之下,成功将这段伤感而危险的回忆藏在陶真的脑海深处。 陶真因此恢复了往日的乐观活泼,但也成了她与挚启相逢不相识的阻碍。要不是后来两人朝夕相处,挚启有意无意的提起过往之事,以及陶真在同泰寺佛像前久睡的经历,恐怕至今两人都只是师兄妹的情谊。 与风灵相对时的生死与共,被岩夷城两人算计险被活埋,幻境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想到这些被自己遗忘了八年的经历,陶真忍不住哭红了眼眶。 “好了,想起来就行。你可能不知道,在与你们分别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那段经历只是梦中发生的。” “你那时连修行都不知为何物,的确与梦中无异。” “对于一个从小长在山中的小镇少年来说,那时候的我离修行界实在是太远了。” “谁说的,汤溪镇附近可是有个高手!” “就是那个将我带走的男子?他是何模样?” 在于陶真等人分别的岁月里,挚启数次穿梭在罗冈山脉中,除了楚嫣,并没有发现其他来历不明的修行者。 “是一个乍看上去像个凡人的男子,说起来倒是与挚启哥哥有几分神似。” “和我神似?能画出来吗?” 抄起一旁僧人留下的纸笔,陶真凭着久忘而新现的深刻记忆,很快便将一幅颇具神韵的画像呈现在挚启眼前。可当挚启看见画中人的相貌时,突然脸色大变,他瞪大双目直直的盯着画像,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真的是他?” 良久之后,挚启沉声问道。可他的目光仍然没有从画像上移开 “没错,此时的印象特别深刻。怎么了,难道你认识他?” “他是我父亲!” 挚启在心里喊了一句。 画像上这位看起来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正是四年前死于大火中的挚家之主——挚亦。可在挚启十四年的记忆中,他一直是一位与人为善的草药商人,为何会突然成了一个令姜灵等人都不敢违逆的修行高手? 儿时与父亲相处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挚亦虽然有时会颇为严厉,但言行间无一不透露着对挚启的慈爱。想到这些,挚启甚至生出了陶真在骗他的念头。 可想到自己手中的这把枯枝开花得来的剑,还有像凤姑这等两次出现在家中神秘之人,他心中又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父亲来。 若父亲真的是陶真口中命境以上的高手,为何只是厝叶园两位初入势境的长老,便让其丧生大火之中。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死! 心头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让挚启呆在了原地,脑海中有千万个声音告诉他这不可能,可这看起来又是最接近事实的想法。他脑中一片混乱,连手中的画像滑落都毫无反应。 既然没死,为何不见父亲来寻他? 母亲也是和父亲一样?他们为何要诈死? 两位先生也是和父母一起的? 他们都是修行者,可这些年为何从来没有听人提及过他们?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一时间让挚启心乱如麻。他眼前不停闪过父母、二叔与两位先生的音容笑貌,就连陶真的呼唤声都充耳不闻。 “挚启哥哥,挚启哥哥,你怎么了?” 在陶真小心的拉拽中,挚启回过神来。轻轻捡起地上的画像,对着她挤出一丝微笑。 “没事,我的事已经办完了,和子行大师说一声便下山吧。” 跨出大殿时,挚启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跟头,好在陶真及时扶住了他。来到子行跟前,他也看出了挚启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将两人送出寺门,最后也只是道了声珍重。 “师兄,他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目送着两人离开,败于挚启之手的子净依然心有不甘。 “子净师弟,这一辈师兄弟中你是最年轻的,日后同泰寺的兴衰可能就压在你和他身上了。” “他?” 看着子行的目光落在挚启身上,子净无法理解千年传承的存续为何会靠一个外人。可子行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你修行天赋极佳,却于佛理上不肯用心。重术而轻德,是佛家大忌。可在即将到来大争之世中,同泰寺却需要你这样的舵手。我相信挚启施主是个守诺之人,但他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关键时刻切记助他一臂之力。” “是,师兄!” 子净心有疑惑,但还是很干脆的应了下来。他们站在寺门外,在由左而右铺下的日光下,看着两人慢慢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第三百零一章 陶家之灾 走在右侧的陶真突然停了下来,挚启完全没注意到,仍然自顾自的往前走着。直到身后的衣衫被人拽住,才回头看见满脸担忧的陶真正看着他。 “挚启哥哥,自从看到这幅画像后,你就一直失魂落魄的。若不是我拉住你,此刻你怕是已经走到河里去了。” “河里?”挚启侧过脸看着陶真,好像想到了什么。“对,河里!夭夭你先回家,我去去就回。” 话刚落音,挚启已经沿着秦淮河畔飞奔而去。可走出没多久又突然折了回来,将趴在剑身上睡觉的小灰放在陶真肩头,这才真正的离开。 “路上危险,让小灰陪着你。” 挚启沿着秦淮河南行而后折向东边,河中央的画舫群很快便出现在远处。他的余光看到东城有浓烟升起,还有不少人惊慌的往那边进出,但此刻的挚启心思全在画中人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一个闪身踏上一艘渡船,没等船夫开口询问,小船便直直向着双翎居飘去。 “小羽,这次可是我赢了。” 看到挚启站在船头,翎篁笑着对身旁的翎羽说道。可等到挚启近前来,看到他恍惚的模样时,姐妹俩都收起了调笑的心思。 “是要见凤姑?” “嗯。”挚启木然的点了点头。 “不用麻烦了。” 翎篁姐妹正准备领着挚启前往栖凤楼,却发现凤姑已经出现在双翎居上。 “你的事先别问,听我说完。” 制止了心中有无数疑问的挚启,凤姑转过头看向健康东城,脸上出现一丝前所未有的担忧之色。此时东城中升起的浓烟已经遮盖了大半天空,连秦淮河上的日色都暗了下来。 “这烟是陶家烧起来,从卯时天亮时就烧起,一直没灭。” “陶家!”挚启面露厉色。 “陶家恐怕遭了大难,速去吧!” 想到独自回家的陶真,刚站稳的挚启来不及询问父亲的事,跳上还未离去的渡船直奔岸边而去。 挚启来到陶家门口的时候,周围已经远远的围满了人。偌大的陶家老宅四处着火,将城东的天都烧得通红。这些围观者大多是修行者,其中还有不少这些日子一直徘徊在陶府外的窥探之人。 此时他们都看着已经烧毁了大半的院落,指指点点的同时还在寻找着什么,却无一人上前做点什么。而在这些各怀心思的好事者中央,一个弱小的身影瘫坐在大火前放生大哭着。 “爹!汐奶奶!” “夭夭!” 挚启跑过去将陶真搂住,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想起四年前有着同样遭遇的自己,不由得也红了眼眶。 “没事的,师叔和汐前辈修为高深,区区大火伤不了他们。” “不是的,他们肯定出事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绝不会让祖宅烧成这样。”陶真的泪水淹没了理智。“呜呜呜,挚启哥哥,夭夭没有家了!” 将陶真紧紧搂入怀中,感受着她靠在胸口一阵阵的抽动,挚启心如刀割。他明白自己说的只是些安慰之词,事实多半就想陶真说的那样。 延续了数百年的陶家,若不是院中人出了变故,岂会任由多年根基毁于大火之中。 想到陶源对自己的诸多照顾,甚至为了从楼家救下自己,不惜强行唤醒闭关多年的陶汐,挚启忍不住怒从心起:究竟是谁要对陶家赶尽杀绝? “他就是挚启?” 围观者们听到陶真的称呼,纷纷看向背着布裹长剑的挚启。面对大火时平静无波的淡然目光,此时化作一道道贪婪之火落在挚启与陶真身上。 “他背上的就是那柄圣兵?五行戒中装着无忧殿遗藏?” 一句话便让所有人意动。数百人盯着在大火前依偎着的两人,脚下不由自主的朝着他们迈了过去。目光灼灼,呼吸急促,若不是此处早有闻讯赶来的雾隐山与丹塔众人,还有两位高官领着城卫军隔开了围观的老百姓,他们恐怕已经忍不住一拥而上。 “是你们?” 挚启突然回过头,对着蠢蠢欲动的众多修行者低吼了一声。萧帝舍利做成的剑穗无风自动,背上布裹的长剑轻轻颤抖着,他的双目再次染上了猩红。 突来的责问让人群止住了步伐,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挚启所指。面对陶家这等修行界大族,这里的多数人都只能仰望,平日里得入府门都已经是邀天之幸,即便联合在一起也无力将陶家悄无声息的给灭了。 “我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人群中一个面容狡黠的男子突然开了口,可当对上挚启猛然转过来的血红目光时,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你知道?”听到这句话,陶真强忍着悲痛抬起了头。 “呃,我的确看到了些东西,不过这里人多口杂,不如两位随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容我细细道来如何?” 此话一出,立刻让在场的所有围观者听出了端倪,一阵嘈杂的哄闹声骤起。 “小兄弟,我也看见了,而且连相貌都看得十分清楚。” “两位,我可守在这里许久了,他们不如我看得真切。” “我以宗门担保,不仅看见了对陶家下手之人,还可以帮助两位复仇!” “……” 突来的热情让陶真忍不住往挚启怀里缩了缩,看着他们一个个信誓旦旦的模样,挚启猛然觉得一阵恶心。 “挚启哥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群贪婪的骗子!” 见到自己的计谋被识破,良知尚存之人哂笑两声闭上了嘴,还有脸皮厚者仍在不停的拍着胸脯向两人保证。就连单纯的陶真都看出了他们的不怀好意,看着眼前的大火再次垂下了眼泪。 眼见着陶家大宅已经燃烧殆尽,残破庭院随时都倒塌的危险,挚启将不舍的陶真强行抱起,朝着人群的一角走过去。 “伏院长。” 此时三参道院的术院院长伏俞,正与两位城中的官员站在站在一起。三参道院身为皇家道院,想来与官府颇为亲密。 “陶小姐节哀。”伏俞等三人面色肃然。 “师妹年幼,晚辈又麻烦缠身不方便出面,陶家诸人后事,我们二人想请前辈费心。”对于这位颇具正气的读书人,挚启一直都很敬佩。 “你们放心,陶家作为建康城大族,历年来对城中贡献颇多,我们一定会将陶家主等人的后事办得体面。” 开口的是三人中身材臃肿,着绯色官服的文官。伏俞见到他开口,没有出言反驳,而是对着挚启点了点头。 “你且带陶小姐找个地方安顿,若无处可去,大可以前往道院暂住。陶家后续事宜有知府与通判大人在此,定会安排妥当。” 挚启放下陶真,两人对着伏俞三人行礼致谢,又回头对着几成废墟的陶家祖宅磕了几个头,拉起陶真便要离开。 “挚启哥哥,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先离开再说。” “可是父亲和汐奶奶他们在这里,我的家也在这里,我不能走!” 说到这里,陶真的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挚启看着她凄苦的模样于心不忍,同样的经历的两人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脆弱,可留在这群狼环伺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危险。 “你现在是陶家唯一的幸存者,必须好好活下去为他们报仇。” 挚启想用这种办法激起陶真死灰般的情绪,可陶真却对这个词十分陌生。 “报仇?对报仇,我要和父亲商量,给陶家报仇!可是父亲还在里面,我要去找父亲!父亲!” 陶真的脸上跳过好几种不一样的情绪,整个人也跟着情绪波动时而失落,时而惊惶,甚至还拼了命的朝仍在烧着的大宅冲去。看着几近癫狂的她,挚启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拍晕了过去。 “夭夭,睡会儿吧。” “这里就拜托三位了!” 挚启再次对着伏俞三人行礼,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一双双在浓烟遮蔽下灼灼的眼睛正闪耀着贪欲的光芒。他冷冷的扫过在场每个人的面庞,抱起昏睡的陶真飞身而去。 第三百零二章 栖身秦淮河 他并没有想好该去哪里,当下最好的去处自然是远在安庆府的偌寒涧。可此去安庆路途遥远,如今建康城修士云集,此刻他都能感受到身后紧跟着他们的目光。 难道真要去三参道院? 那里的确是个可以容身的去处,只是三参道院向来与诸多宗门不睦,若是收留了两人,日后恐怕更会受到修行界的排挤和打压。 恍惚之间,他已经来到了秦淮河边。在浓烟的笼罩下白昼如夜,许多船舫上已经亮起了灯火。他突然心中一动,朝着才离开不久的画舫群中行去。 身后跟着他们的人群先是一愣,而后抢下岸边的所有渡船纷纷跟上。白日的秦淮河,迎来了今天最早的一批客人。 翎篁姐妹早就看到了冲着双翎居而来的挚启,将陶真安顿在船舱中睡下,三人立在船边,冷冷的看着紧随而来的人群。 众修士见着挚启登上这艘画舫便不再奔逃,也停在了不远处将船隐隐围住。可他们在水中等了许久,预想中的强援根本没有出现,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个长相相近的年轻女子。 看到猎物自困于水中船舫,许多人顿时起了异样的心思。群狼逐猎,先下手为强。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摇动渡船慢慢逼近双翎居。 可并非所有人都是这般打算,百船合围之时,却有几艘逆行向外而去,惹得不少人侧目。 “几位道友,宝物就在眼前,为何这时候退缩了?” “怕不是修为不济,知道自己争不过,明哲保身吧。” “倒也是个自知之人,不过如此重宝在前而不争,可就失了修行者夺天地造化的锐气。” 众人毫不留情的出言讥讽,可这些逆行之人只是冷着脸加速冲向岸边,不愿意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可随着人群的言语间愈发放肆,终于有一位略显年轻的修士忍不住开了口。 “你们可知道双翎居是何地?” “双翎居,你是说这个?不就是一艘画舫吗!之前闲暇之时,我也曾在秦淮河上喝酒听曲,熟得很!” “哈哈,没错没错,我们都熟得很!” 一句调笑之词引来夺人附和,可这位年轻修士却不为所动,继续开口询问。 “那你们也不曾听过栖凤楼与凤姑的名号?” “凤姑?没听过。是哪位画舫上的妈妈啊?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是个花丛里手。” “哈哈哈!” “你们!”年轻人气急的涨红了脸。 “好了,和他们争个什么劲,赶紧离开,省得一会儿遭殃。” 一旁的老者止住了两方的争吵,拉着年轻修士离开了是非之地,引得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这两人倒也有趣,老的胆小怕事,小的年少风流,却在最后关头搭了退堂鼓。” 在老者的催促之下,其他几个回转之人也没有与人群多做争辩,而是加快了速度冲向岸边。此时围向双翎居的修士们已经来到船边,那些出言讥讽之人最后指点了几句,准备加入这场宝物争夺战中。 “啊!” “噗通!” 一阵惨叫声与落水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包围圈的中央,消失的几个最接近双翎居的修士。刚才画舫四周突然冒出一股诡异的水流,随后他们脚下的渡船便开始剧烈的颠簸,几人立足不稳落入水中,至今都不见冒出头来。 莫名的状况让其他人停在了原地,而那几个回逃之人此时已经站在岸边,看着那几艘空置的渡船露出了庆幸的微笑。 “谁!谁阴老子!” 落水之人从水下冒出头来,吐出几口河水之后咳嗽了两声,骂骂咧咧的环视着四周的渡船。可他们还没将吞下的河水吐干净,临近的几艘渡船又是一阵颠簸,然后就是噗通的落水声,他们便多了几个河中沐浴的同伴。 “哈哈,有人下来陪着也不孬!” 可他的笑话没有得到任何人回应,所有还立在水面上的修士都面色凝重,齐齐的看向船边这一对少女。身为修行之人,一次意外落水还可以理解为巧合,可两次立足不稳的话,必然是有人施了手段。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画舫上的三人有理由这么做。挚启的手段他们都见过或听过,那么能使出这种让众多修士都无法察觉的诡异手段之人,竟然是两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少女! “双翎居向来不招待不速之客,你们若是真想登船,先向那些人打听清楚规矩再来。”翎篁开口指了指站在岸边的几人。 “哪里来的两个小丫头,口气这么大?” 外围一个年长的修士似乎没有看到几人落水的景象,所以对姐妹俩居高临下的态度十分不满。 翎篁没有多说什么,只见她右手轻轻一挥,一道水柱从河底冲天而起,将说话的老者连同他脚下的渡船一同卷到半空。 随后水柱突然从船底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在半空中的渡船上方,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掌直直对着老者拍了下来。 “轰隆!” 人与渡船被重重的拍在水面上,响声震耳,水面动荡,槁椽乱飞。渡船化作万千碎末飘浮在水面上,而那位出言不逊的修士良久之后才浮出水面,吐出一口鲜血,面色灰暗的朝着岸边游去。 众人见状纷纷色变,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从天上摔下来的修行者。一个生得这般俏丽的柔弱女子,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难道正如刚才那位年轻人说的,这双翎居与栖凤楼有什么来头不成? 眼见硬的不行,几个修为最高之人商量了一番,派出一位看起来颇有些道骨仙风的老者行上前来。 “两位姑娘,我们只是与这位小友有些恩怨需要了清,无意叨扰贵舫,还请行个方便。” “他既然上了船,就是我双翎居的客人,你们便动他不得。有什么恩怨,待他离开之后自行解决。” “可要是他一直躲在船中呢?” “你们就一直等着便是!” 眼见着众人喋喋不休,脾气火爆的翎羽直接开口将他们堵了回去。然后在人群愤怒的目光中,拉着翎篁和挚启走进了船舱中。水面上的众修士轻声呵斥了几句,可终究没有一人敢登上双翎居。 第三百零三章 令牌的变化 “她怎么样了?” 舱房中,挚启坐在窗边为陶真把脉,翎篁看着她在昏睡中仍然紧皱着眉头的模样,不忍的问道。 “只是耗了太多心神,焦虚之症。” “你们且在此安心休养,他们不敢上船来。” “我想见凤姑!”挚启为陶真盖好被褥,直直的盯着翎篁。 “凤姑知道你们来了,等她好些,她会同时见你们两个。” 翎家姐妹悄然离去,将舱房留给了挚启与陶真。陶真在睡梦中脸上依旧饱含痛苦,眼角的泪水滑落湿了枕头,双手更是紧紧的握着挚启,仿佛溺水之人手中的稻草。口中还模糊不清的叫着陶源与陶汐的名字。 挚启将一枚静心丹塞入陶真口中,又取出一枚木灵珠,以其灵力中所含的生机来缓解她的郁结。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她才真正安睡过去。挚启起身,离开床前来到窗边,看着仍旧浓烟滚滚的东城,轻叹了一声。 “究竟是什么人能一夜之间荡平陶家?” 坐在陶真身旁,静下来的挚启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陶家作为在建康城中与楼家并立的两大家族之一,虽然多数人提起来都会认为其背靠偌寒涧,但以挚启在陶家盘桓多日所见,除了这层关系,陶家本身的实力也是极为强悍的。 身为家主的陶源势境巅峰的修为,与多数大宗门的宗主修为相当。家中有陶汐这样明面上的命境大修士,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先辈高手不知凡几。可以说除了晚辈弟子数量上的差异,陶家已经与修行界的大宗门相差不远。 可这等在南朝修行界实力顶尖的家族,竟然在一夜之间被人悄无声息的给灭掉了! 此时多数建康城的修士还沉浸在对宝藏的追逐中,根本没有意识到陶家灭门的背后所指。在南朝众多宗门中,能有实力做到此事的,恐怕只有鼎盛之时的雾隐山。 当时的雾隐山柘圣传道,五脉初兴,以一派之能力压天下所有宗门。别说一个陶家,便是颠覆整个南朝修行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百年前大世之争,雾隐山损失惨重,众多高手或死或伤,不得不封山修养生息。再加上柘圣久不露面,五脉内斗不休,实力不及全盛之时的十之一二。 如今的雾隐山即便是全力出手,除非是柘圣亲至,否则也没有实力将陶家轻易灭杀,更不用说不走漏丝毫风声。 盘算着如今南朝的所有宗门,挚启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明面上的势力没有一个能有这等手段,会不会是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所为?” 想到此处,挚启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是真有这一股势力,其实力已经可以匹敌全盛时的雾隐山,那岂不是意味着轻易覆灭整个修行界! 转念之间,挚启有忍不住摇了摇头。如果真有这样的实力,他们又何必处处隐藏,大可以以王者之姿统领整个修行界,取代雾隐山成为新的圣地。天下宗门尽皆低头,何需灭了陶家还以大火掩去痕迹。 思前想后却只得了一个矛盾的结论,陶家之事,依旧是一片扑朔迷离的局面。 “嗯哼!” 挚启望着河面出神之际,身旁熟睡中的陶真突然轻哼了一声。他转过头,只见陶真满脸汗水的辗转反侧,额头上还升腾着阵阵热气。 匆忙的号住了她的手腕,细查之下,发现除了一股诡异的热量之外,体内并无异常。循着热量的源头,挚启不顾男女大妨的细细翻找着。寻遍了陶真的周身之后,终于怀中的襦衫之间找到了一块漆黑的铁牌。 “这是?” 摸着这块滚烫难握的铁牌,挚启匆忙的将其放在了桌面上。这正是他们与姜灵三人山坟之行时,在那具尸骨身旁的书箱中发现的那块书镇! 那时伏淩川与岩夷城四人,包括姜灵在内都没有发现它的奇异之处,任由陶真将其收入怀中。可挚启却知道,它并不是一块简单的书镇,因为他怀中有着一块一模一样,被一个老头当作饭资送出来的铁牌。 从五行戒中拿出自己的那块,正反两面勾勒而成的图案是两者唯一的不同点。默念了两面的浮生二字,桌面上这块令牌的变化吸引了挚启的注意。 “这是,也要有图案显现吗?” 铁牌上斑驳的痕迹在热量的催使下不断蠕动,不过片刻工夫,一个木门模样的图案便缓缓呈现在挚启眼前。耐心的等待了几个呼吸之后,木门之上果然刻出了一个“浮”字。 待他拿起铁牌翻转到背面,与自己手中的那块对比之下,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山壁,而山壁上嵌着的正是“生”字。 “浮生!” 这是挚启第二次念出这个名字,或许是受到他的呼唤,两块看着一样的令牌突然在他手中并在一起。然后两条突兀的亮线意外的出现两块铁牌上,蜿蜒扭曲着汇合到一起,越过了两者的间隙之后直指西南方向。 “西南?是指引吗?” 挚启透过窗边越过画舫群,遥望着西南方向。他试着将令牌调转了几次方向,但这条交汇的亮线无论你如何变化,都会在你停下来的那一刻指向西南。 只有将两块铁牌分开之时,亮线才会突然消失,恢复到漆黑的模样。 “倒像个司南,只是那里有什么呢?” “挚启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自言自语吵醒了陶真,她挣扎着起身扑在挚启怀中,借着初临的夜色嚎啕大哭起来。挚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拍着她后背轻声安慰。 “挚启哥哥,是不是我没保守住秘密,当年那位前辈所说的大难降临了,才会害了父亲和汐奶奶,才会害了陶家。都是我的错,对不对,都是我的错!” 陶真的眼泪浸湿了挚启胸前的衣衫,可她仍然不停的自责着,认为是没有守住画中人的秘密才导致陶家灭门。挚启摸了摸怀中还没有被泪水浸染的画像,不知该如何向陶真解释。 “别瞎想,等我们找出了凶手将他擒来,再问问他为何要害陶家!” “凶手?”陶真还沉浸在悲痛中。 “对,凶手!我们这就去将凶手找出来!” “凶手!是的是的,凶手!我要找出凶手,我要为父亲和家人们报仇!” 挚启不愿看到陶真满腹仇恨的模样,但若是能让她远离丧亲之痛的内耗,他也愿意陪着她一块发泄心中仇怨。 “随我去见个人,她会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事。” 栖凤楼中,凤姑见到挚启扶着陶真走上船来,没等他们开口,便直接将他们的想法堵了回去。 “我知道,要等上十日。” “不是十日。” “是因为规矩?用我那个未履践的承诺来交换。” “也不是因为规矩,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这样吧,待我们下次再见面时,如果你们还想知道所求之事的答案,我再告诉你们,如何?” “为何要等下次?以我们如今的处境,说不得就没有下次了!” “放心,我说有,那必定就会有。作为对破坏规矩的补偿,你们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并且我会尽快安排一艘船送你们前往安庆府。这应该是你们如今唯一的去处了吧?” 挚启看向依偎着自己的陶真,点头默许了凤姑的做法。他想知道陶家真正的仇人,但更想身旁这位悲痛难抑的少女能平安的活下去。 陶家大火后的几天,建康城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天下各大宗门聚首城中,并在雾隐山和丹塔的联合带领下,向整个南朝修行界发布通告:全力缉拿谋害陶家满门的凶手。 二是建康知府与通判在陶家废墟中搜寻中数十具尸骨,并将其合葬在东门外陶家祖地。虽然陶家唯一的幸存者没有出现,但仍有众多修士与城中百姓前往拜祭。 三是秦淮河上最近多了不少守在岸边的陌生人,这些人不论日夜都遥望着河中画舫,但从不上船。有不少后来的生面孔在人群中打听了几句,听到几个口口相传的名字之后都皱起了眉头,然后退到更远处守在了河岸上。 陶家大火后的第七天,挚启与陶真跪在双翎居上,朝着东面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之后,跟着一位陌生的男子趁着夜色消失在秦淮河上。岸边日夜睁大着眼睛的修士们没有一个人发现,在他们眼中插翅难逃的猎物,此刻已经踏上了西行的旅途。 第三百零四章 启程西行 三日后的大江中,一艘自建康府前往安庆府的客船上,一男一女盘坐在甲板上,目不转睛的遥望着东方。 男子背负长剑,面容刚毅素衣裹身,虽然年纪不大,倒像个饱经风霜的江湖客。女子蓝衫襦裙,面色清冷,眉宇之间还有一丝淡淡的哀愁,似有什么伤心事在心头。 “夭夭,吃点东西吧。” 凝望了东方许久,挚启端起放在身前的吃食,试图再次劝说陶真。 自两人在凤姑的安排下登上客船,她就一直坐在这里望着建康城。如今船已经出了宁东郡,陶真依旧看着故乡的方向,不愿意回头向前看,仿佛目光所及之处就能见到家人。 船主已经来过好几次,提醒两人注意安全,早些回到舱中。五月的江面上,夜色仍裹着寒意。可陶真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望着来时路不吃不睡,已然过了三天。 “挚启哥哥,我不饿。” 三天的不眠不休让陶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挚启甚至生出了强行让她睡去的想法。可想到自己的经历,这些事终归要去面对,便熄了这个念头,默默的陪在她身旁。 “兄台,建康府真有你说的这般混乱?”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夜色的宁静,挚启循声望去,是两个醉酒之人倚着船舷闲聊。 “那可不,我可是亲眼所见。陶家大火烧了三天,丹塔和雾隐山知道不,这可是近五百年来出过圣者的两大宗门,连他们都出面了。说是要联合天下宗门,缉拿谋害陶家满门的凶手。”此人虽然酒醉,但却是一位知情者。 “可我听说陶家还有个幸存者啊?” “是有个小姑娘当时不在府中活了下来,不过她如今的处境也不太好。” “怎么说?” “她和那个有杀神之称的年轻人混在一起,被一众修士围在了秦淮河的画舫中。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们不敢上船拿人,不过那里对一个小姑娘来说,终归不是个好去处。” “就是那个据说盗走了无忧殿所有宝藏的挚启?” “可不就是他吗,如今他可是个香饽饽,隔着秦淮河和整个南朝修行界对峙呢!” “啧啧,年轻真好啊!” 这样的议论之词,挚启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听到了。刚离开建康时,几乎船上的所有人都在谈论着东城陶家大火。 路途中,在江面上与东行的客船相错,都能听见对面修士的高谈阔论,字字不离自己与宝藏。如今两个醉酒之人的吹嘘之词,竟然也能聊到他与陶真身上来。 挚启摸着自己略显老成的面颊,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与陶真两人都易换了相貌,否则这一路又不知要惹上多少麻烦。为今之计,还是趁早到达偌寒涧才能安心。 第二日清晨,阳光刚刚越过船舷,照在坐了一夜的两人身上时,船主十分准时的从舱中走了出来。看着甲板上分毫未动的吃食,他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熟练的将饭菜换成新的,默默走向船舱。 “咚!” 就在船主转身之时,江面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船身开始剧烈的摇晃。端着食盘的船主一个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在甲板上,身后兀得伸出一双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船主抓着船舷稳住身形,对着身后之人连忙道谢,回头却发现正是那位终日坐在船尾的年轻人。 “多谢小哥!” “这几日多亏了船主照顾,且先看看何事。” 此时船舱中的客人们都已经跑到甲板上,尽管船主与水手们呼喝着舱中更安全,但丝毫劝诫不住众人的好奇之心。 船客们趴在船舷边遥望江面,只见一艘驾着巨弩的军船正在追逐一头水中怪兽。船上的军士们不停的装填弩箭,试图射杀这头看不清模样的水兽。可它却依仗自己在水中的灵活身姿,躲过了一次次致命袭击。 “嗖!” 又一只弩箭破空飞出,冲着水兽前行的方向射去。眼看着水面浮动的波纹就要与弩箭的去势合二为一时,水兽突然在下方一阵翻腾,前行的势头猛地一滞。 “轰隆!” 弩箭入水的声音震得所有人捂住了耳朵,掀起的水花化为泡沫漫天飞舞。在这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冲天而起,在水面调转了方向与射出的弩箭擦身而过,噗通一声再次落回水中。 在这模糊的一瞥之间,挚启看清了他是身上腐烂的血肉和森森白骨,还有连大江之水都冲刷不掉的尸臭。 “是那怪鱼!”挚启低声念道。 “什么东西,好臭!” “是啊,这些官军到底追得什么东西。” 甲板上的人群并没有看清那怪鱼的模样,但江面上四溢的臭味却直刺口鼻。方才还不顾劝阻的船客赶紧离开了弦边,生怕衣衫上沾染这股难闻的气味。 船主望着人鱼交战的地方脸色苍白,仍然捧着餐盘的双手颤抖不已,显然是对眼前的场面并不陌生。 “它冲我们这边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已经离开船舷的众人再次望向江面,只见水中前行的波纹与紧追不舍的军船一前一后,果然直直的冲着他们疾行而来。 “真要过来了!” “船主,快转向啊!” “呃,好、好的,快转向!” 还在愣神的船主丢掉手中的餐盘,对着水手们大喊着。可对方本就乘势而来,客船又不以灵活见长,哪里及得上他们的速度。 不过呼吸之间,江面上的水纹已经蔓延到了眼前,而军船的弩箭已经指向了客船。 “兀那货船,赶紧转舵!” 军船上的呼喊声清晰可闻,船主急得满头大汗,不停的对着水手们呼喊着。水中的那条怪鱼丝毫没有改变被身前的小船阻扰,直直的冲撞而来。 “嗖!” 眼看着即将船毁人亡,军船也顾不得瞄准,一发弩箭急速射出,试图解救客船于危难之间。可或许是太过仓促,弩箭擦着客船的弦边落入水中,除了溅起一片水花浸湿了来不及后退的船客,没有阻碍那头怪鱼分毫。 起伏不定的的江面将小小客船推得左右摇晃,来不及稳住身形的船客们摔倒在甲板上,随着船身的摇晃来回翻滚,发出凄惨的痛呼声。 挚启伸手拉住两个滚过来的同行者,用绳子将他们固定在桅杆上。此时陶真也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学着挚启的模样解救船上的乘客。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在“咚”的一声撞击中,客船的右弦猛地一偏,甲板上数位乘客直直的越过船舷,落入了江水之中。 第三百零五章 玄罗 “孽畜,大胆!” 就在挚启稳住身形准备出手之时,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船舱中传出,紧接着一道乌光没入水面,将巨大的怪鱼半截身子高高掀起,然后后仰着重重摔回了江水中。 怪鱼似乎感觉到了威胁,但并没有逃走,而是绕着客船不停的游弋。由于它离客船太近,军士担心弩箭射穿了舱底,只得停在不远处观望。 船主组织船员与未受伤的乘客救治伤员,不曾注意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 这是一个身着玄衣,身材极为高大的年轻男子。挚启在他从船舱中走出时便感知到了他的存在,身上的气息让挚启与陶真都觉得有些不适,即便是在血肉横飞的惨景下,嘴角上依旧挂着一抹邪魅的微笑。 更重要的是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黑色占据了大半眼球,眼神相交便能轻易掠走他人的心神。 “抱歉,抢了你的风头,在下玄罗。” 年轻男子并没有关注哀嚎的乘客们,而是径直走到挚启跟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多谢兄台出手,在下温岐。” 温岐这个名字本该也有些名气,可是比起挚启来无疑安全许多。好在玄罗似乎没有听过此名,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陶真。 “这位姑娘是?” “舍妹温真。” 此时陶真伪容的相貌虽然不及本来天真烂漫,但小家碧玉又带着三分愁苦,颇有几分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模样。 “两位实力不俗,不曾出手想来是有难言之隐,就由在下代劳如何?” “劳烦道友。” 玄罗起身来到右弦边,望着水中徘徊的怪鱼轻蔑一笑。挚启将几枚丹药交到船主手中,嘱咐其碾碎内服外敷之后,也来到船舷处。他想看看这位让自己生出奇特感觉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啊!” 挚启万万没想到玄罗口中冒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他曾在几年前的江面上见过这种怪鱼,无论从体型还是长相上来说,都当不得这种宠溺的称呼。 看着此时玄罗的神情和语气,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有些奇怪的癖好。 好在他嘴上怪话连连,手上却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只见他双手两道紫黑色光芒没入水中,平静的水面立马染上漆黑的色彩,然后那只怪鱼就像遇到了天敌一般,开始在水面上线不停的翻滚。 江面搅动不止,掀起的水浪夹着散发腐臭的烂肉四处飞散,船上的众人这才看清了这条怪鱼真正的模样。它既然是一条全身腐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尸鱼! “呕!” 才吃过早饭的人群,伏在弦边不停的呕吐着。俗世百姓何时见过这等诡异之物,更有胆小者已经吓得晕厥了过去。 见着戏弄了他们许久的怪鱼遇到了克星,远处的军士们迅速填装弩箭。在一阵“嗖嗖”的破空声中,将一根根粗壮的箭矢插在了它身上。随着翻滚不止的怪鱼缓缓沉入江中没了生息,两艘船上都爆发出阵阵喝彩。 “死了吗?” 满脸疲色的船主跑到弦边,恭敬的对着玄罗问道。 “它本来就是个死物,哪有那么容易真正死去。” 玄罗低声念叨了几句,听得一旁的船主如坠云雾。悻悻的恭维了他两句,转身开始收拾船上的残局。倒是一直看着玄罗的挚启有些意动,走到了弦边与他一起望着江面。 “道友可是识得这些怪鱼?” “这些?温道友以前见过它们?” “几年前同样是在大江上,见过另外一头。” “据我所知这些‘尸腐鱼’都是胡乱拼凑而成,说不得道友往日与今日所见,都是同一头呢。” “尸腐鱼?拼凑?” 玄罗似乎对这些怪鱼十分了解,而这些称呼却超出了挚启对它们的有限了解。想到以三参道院数百年底蕴,也只是听闻它们出现极早、源自东海,再想到玄罗方才异于寻常修士的攻击手段,挚启不得不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份来。 “大江风光无限好,又有温道友兄妹这等年轻俊彦在侧,何必谈论这个不合时宜的东西,不如喝点酒如何?” 玄罗拿出一个造型怪异的酒壶,然后摆上三个玉质的酒杯,巧妙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引得挚启又是一阵猜测。可当酒壶中血红色的酒液入杯,飘着浓醇的果香味钻进鼻中时,就连一旁不喝酒的陶真也被吸引了过来。 将玉杯推到两人跟前,玄罗做了个请的手势。挚启略显犹豫,倒是陶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让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两声。以他如今的修为,断不至于因为一杯酒生了怯意。 挚启举杯浅尝,浓郁而厚重的香味入口。他这些年走过南朝不少地方,也喝过不少酒。虽然这些酒会因为地域差异而各有不同,但大体上还是能尝出有些渊源的。可如今这杯中酒,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品种,这让挚启更加好奇玄罗的身份。 “初识道友,还未请教师承?”挚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西南隅地的一个小家族,不值一提。” “那此行是游历返家?”挚启仍不死心。 “不错,这一趟收获颇丰,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尤其是在建康城的这段时日,让我这个偏安之人大开眼界。唯一可惜的就是错过了无忧山的开启,又来不及前往临安,注定不能一睹圣地风采了。” “此行西去路过太平州,而且距离无忧山开启也不远,何不多盘桓些时日?” “呵呵,实在是几日前家中出了大事,身不由己。” “那着实太可惜了些。” 挚启此时将杯中酒饮尽,却拒绝了玄罗继续添酒。玄罗也不以为意,轻笑着放下了酒壶。 “我观温兄修为精深又年岁不大,应当是修行界少见的俊彦才对。此次东行曾数次听闻雾隐山人秀榜,可我既不曾见到完整的榜单,又不曾结识榜中人,不知温兄是否榜上有名?” “玄兄说笑了,我不过一介山野散修,哪有资格登上人秀榜。” 玄罗深邃如渊的双目望向自己,挚启有种看穿的感觉。 “温兄莫要谦虚。我虽然没有结识那些少年天才,但曾在建康城中远远的见到过人秀榜末——杀神挚启的风姿,的确当得上杀伐果断、皎如星辰的赞誉。不过在我看来,温兄的沉稳气度却要更胜他一筹。” 挚启猛地转过头望向玄罗,却发现他依旧平静的望着江面、神色如故,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本以为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玄罗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可从当下的景况来看,他似乎只是顺口提及。不过这还是让挚启警觉了起来。 “玄兄太高看我了。” 两人十分默契的选择了不再言语,坐在船边遥望大江风光。路过的军船上,一位将领打扮的男子对着这边挥了挥手,以示对玄罗出手的感激之情。 玄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权当是回应对方。同样举起酒杯的还有陶真,不过她是径直送入了自己口中。 客船在尸腐鱼的撞击下并没有什么破损,船主将客人们都安排近舱房之后,开始清洗甲板。陶真接连数杯下肚,在酒劲的作用下终于坚持不住,倒在挚启怀中沉沉睡去。 挚启抱着陶真起身告辞,方才还喧闹不止的甲板上,就只剩下忙碌的水手与玄罗独望大江北岸的身影。 第三百零六章 重回安庆府 陶真这一觉睡得很沉,甚至连安顿好一切的船主送来晚饭时,她都还没有醒来。船主是个懂的察言观色的老江湖,之前对他们诸多照顾,多是碍于委托之人的颜面。如今对待挚启两人,却是打心底的敬意。在他看来,能与玄罗这等神仙中人同坐对饮者,必然也不是一般人。 船主的过度殷勤让挚启颇有些无奈,他不想拒绝对方的善意,却又担心扰了陶真难得的好觉。所以当第二日清晨叩门声再次响起时,他心中委实有几分恼怒。 “船……,秦前辈!”挚启万万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依旧蒙着面纱的秦烟。 “你好像不太欢迎我?” “没、没有,只是……” “是陶家那个小丫头吧,到我房里说。” “前辈竟然一直在船上?” 在船舱中拐了个弯,挚启惊讶的发现秦烟就住在他们不远处。 “别以为栖凤楼办事密不透风,她只是猜准了大宗门不会相信你得了宝藏的流言,瞒过那些低阶修士即可。至于你身上的这把剑,他们还不想因为一把凶兵开罪了冰煞。陶家被灭,他可正在气头上呢!” “前辈可知戕害陶家的凶手是谁?” 得知自己并没有被大宗门与大修士惦记上,挚启稍松了口气。可他对于陶家之事,依然难以释怀。 “那日我并不在建康城,不过想来在城中也没什么用。若是凶手如此容易被人发现,雾隐山和丹塔也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前辈也没有头绪?” “我知道你与陶家关系很深,心中有恨。可你能平安的逃离建康城,这帮神秘的凶手也是出了一份力的。”秦烟似乎并不怎么擅长安慰别人。 “我倒更希望他们能不出这份力。”挚启轻声嗟叹。 “好了,凶手的事你不用操心,对于未知的强大势力,各大宗门比你还要着急。你们还是安心修炼,若是凶手真的浮出水面,你们也要有上门寻仇的实力才行。” “多谢前辈教诲,另外此物还在晚辈手中。” 挚启从五行戒中拿出一个霜白色的玉瓶,递给了秦烟。 “晚辈只是有一事不明,当日楼高已经将定魂冰拱手送上,前辈为何又要将其退还作为赌注呢?” “和楼家是场交易,交易不成还收了灵物,便是欠了人情,所以我才还了回去。”秦烟接过玉瓶细细感受上面的寒气。“如今从你手上取得,其实也是欠了人情的。不过比起楼家,我倒是更愿意欠你这个小家伙。” “那个,前辈,这定魂冰可否分我一些?” “我记得你说过不认识这东西。” 嘴上的询问并不妨碍秦烟手上的动作,她取出另一个玉瓶,将一半的定魂冰分入瓶中。仅仅几个呼吸,挚启竟然背后冒出一股凉意。 “我只需一半足矣,只是你要它有何用?”秦烟递过玉瓶。“难道你真的得了无忧殿秘藏,连忘忧丹的丹方都得了去?” “前辈就别取笑我了。”挚启苦笑一声,背后的凉意更甚。 “好了,将东西拿上走吧,权当是还你一半人情。至于另一半,若是我此次西行能活着回来,自然不会亏待你。” “前辈是要去极西之地吗?” “你居然知道极西之地?那地方你还是少打听为好。就算他日西行,也尽量不要靠近。还有今日出手的那个家伙,也是自西边而来,离他远些。” “前辈认识他?” “不认识,就是感觉有些诡异。好了你走吧,那小丫头要醒了。” 自从那场醉酒之后,陶真的情绪便好了很多。不仅不再痴坐在船尾一动不动,每日里还会主动进食,就连平日里怠惰的修行都勤奋了起来。 可挚启却知道她并不是放下了悲伤,从她再没有出现笑容的脸上他便能看出,陶真只是将所有一切都藏在了心中。 挚启不知该如何劝诫,也不想去劝诫,如今的局面,总比她不知不喝的自残之举要好上许多。 陶真的这种情绪一直保持到客船到达安庆码头。当姜灵出现在码头的刹那,她脆弱的一面再也无法隐藏,飞身扑入姜灵怀中大声痛哭。 挚启在人群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他们都围在陶真身边轻声安慰着,甚至还有几个也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 挚启不忍面对如此悲戚的画面,扭过头看向身后的江面,目送承载着秦烟与玄罗的客船缓缓西去。 “我们收到关于陶家的消息,就立马派了人前往建康城去接你们。没想到他们才出发两日,师父便说你二人已经启程往安庆府而来。” 从安庆码头前往若寒山的官道上,姜灵与陶真、挚启三人乘坐着一辆马车。陶真在遇到姜灵之后久违的放松了下来,已经伏在她怀中安稳的的睡去。为了不吵醒日渐憔悴的她,挚启与姜灵的交谈尽量压低了声音。 “是城中的一位前辈帮了我们。” “我们收到了雾隐山和丹塔的通告,事实真如他们所说?” “能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毁了整个陶家,的确不是一般的势力能做到的。” “好在夭夭活下来了。” “可她再也活不成以前的样子了。” 在两声无奈的叹息中,马车一路西行。当进入安庆府西部的群山时,两旁连绵的山势和葱葱的草木展露出浓郁的生机,将众人心中的沉闷冲刷了几分。 陶真趴在窗边望着车外飞逝的风景,不时插入姜灵与挚启的话头中,双目中恢复了些许神采。 “夭夭也有好几年没在山上长住了,这次还是住在我殿中吧。” “夭夭?” 见陶真没有回应,姜灵又叫了一声,可她却似乎痴迷与窗外的景色,好久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姑姑,你说会不会是我害了父亲和家人。” “傻丫头,瞎想什么呢!”姜灵将陶真揽入怀中安慰着她。 “可是当年那位前辈叮嘱我们要守住秘密,否则将有大难临头。我才与挚启哥哥说了那些往事,家中便遭了难。” 陶真再次忍不住抽泣,而姜灵轻轻拍打着她的右手却突然顿在半空,脸色僵硬了片刻才恢复正常。 “你想起来了?” “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都想起来了。” “不过碰巧罢了。那个前辈虽然话说的很重,可看面相便知道是个良善之辈,只是吓唬我们的。” “真的?” “姑姑何时骗过你。” 得到姜灵肯定的答复,陶真如释重负的收起了即将掉下的眼泪。为了缓解她对那段记忆的恐惧,挚启拿出了那块已经变幻模样的铁牌。熟悉而又陌生的从铁牌上传出,果然吸引了陶真的注意力。 “这个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陶真的话引起了姜灵的共鸣,两人同时打量着挚启手中的令牌。 “这就是你在山坟中得来的那块书镇。” “书镇?”陶真在脑中搜寻着关于它的记忆。“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她很快想起了在山坟中获取的唯一战利品,之前因为记忆被封存,一直在找寻这个东西的来历。如今想起它时,居然已经模样大变。小心从挚启手中接过,翻转抚摸着两边的图案,口中还念念有词。 “浮生?什么意思?” 挚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从戒指中拿出了自己的那块令牌。 “还有一块?”这次连姜灵也惊讶得坐直了身子。 “这是我六岁那年,一个奇怪的老头拿来抵当饭资送与我的。” “当初你没说,是因为两块令牌不一样?”姜灵思虑得更仔细。 “这两块铁牌最初都不起眼,在山坟的书箱中发现它时,我便认了出来。只是那时人多,又是初识,所以未向你们提起。” “它们是何时发生变化的?” “我身上这块是在十岁生辰之夜,夭夭这块是在陶家出事那天。” “也就是说,都在家中遭逢大难的时候?” 姜灵的话引起了挚启的警觉,两次变化时他都沉浸在悲痛中,不曾察觉两者的共通之处。如今看来,的确太过巧合。 “这里还有一处变化。” 挚启将令牌并在一起,两条穿过缝隙汇聚在一起的亮线再次出现,并且在短暂的弯曲之后,依旧指向西南。 “这是何意?” “我也不清楚。在建康时它便指着西南方向,如今已经到了安庆府,却还是这般模样。” 姜灵将令牌接过来,来回翻转着打量了许久,最后将它还给挚启,对着他摇了摇头。 “等回去问问师父吧。” 第三百零七章 浮生令的传说 六月的若寒山,可以在登山途中便体会到四季的景色变化。当姜灵等一行人来到属于冬季的山腰时,迎接他们还有邰笙那张双目含怒的冰冷脸庞。 一句师伯让邰笙脸色稍霁,她将陶真拥入怀中轻声安慰了一番,再抬起头来看向挚启时,脸上又是一片寒霜。 “你可真是能惹事!” 在攀登冰阶之时,邰笙走在挚启身边,恨恨的说了一句。挚启苦笑一声没有辩解,他在邰笙的话中并没有听到多少责怪的意思。 一旁的弟子也大多与两人相熟,除了不停的安慰陶真外,也和挚启熟络的聊了几句,甚至有不少男弟子对他大杀四方的传闻感到热血沸腾。 望着不断映入眼中的冰雪,挚启有种回家的感觉。 偌寒涧的两年,是他踏上修行路之后,为数不多的安宁时光。他在这里踏入了丹炼师大门,也在叶淳的指点下掌握了些许控制杀气的办法,甚至还在不远处的山腰上打出了“血煞”的名头。 尽管从来没有说过他是偌寒涧的弟子,他的功法,天赋也与若寒山上的所有修士相去甚远。但修行界一旦提到挚启,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他与偌寒涧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行数十人共同上山,走到姜灵在山顶下方的冰殿时,就只剩下加上安素在内的五人。邰笙抛下一句要督促弟子修行,便带着安素朝山顶而去。姜灵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师姐就是这样,虽然陶师兄在山上修行时经常与她争吵,两人又多年没有见面,可师姐心中一直是挂念师兄的。这次陶家出事,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差点把住的冰殿都拆了。再加上无忧山再次开启,前往太平州的人选又是件颇为头疼之事,所以她最近脾气才暴躁了些。” “这次偌寒涧还要去吗?” “是啊,五行令牌尽管只现世了一枚,但也要以防万一。而且上次因为你的关系,各宗门对我们十分排挤,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看来冰主前辈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惹了不少麻烦。”挚启略带歉意的苦笑着。 “江湖恩怨,哪能事事辨明是非对错,问心无愧即可。” 明知道姜灵的话是宽慰之词,可挚启听完却好受了许多。 “好了,山上你们都熟。我这里和其他地方差不多,你们大可以在这住下。挚启你要是觉得不便,山顶那座你住过的冰殿还空着。” 偌寒涧虽然是南朝修行宗门,可看起来却比来自异域的佛修还要清苦些。挚启扫了一眼此处的陈设,果然与之前自己的住处一样,都是极简的风格。摸了摸仍然揣在怀中的画像,挚启还是选择了山顶独居。 再次来到若寒山顶,挚启好像回到了两年前。每日里望着一尘不变的冰雪美景,除了炼丹修行之外,便只有下山探望陶真。 可陶真自从船上那次醉酒之后便开始修行不辍,如今来到偌寒涧,更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入定苦修,就连挚启都很难与她说上几句话。 有姜灵在一旁陪着,挚启倒也没有过于担心。只是遥想那两年还有叶淳在侧,不时与他喝上两杯,如今除了山顶不时传来邰笙的怒喝声,竟然连送饭的那位师妹都没有出现,不免觉得有些凄凉。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个月,就在邰笙等人即将出发前往太平州时,闭关许久的偌寒涧祖师——袁冰终于出关了。挚启和陶真理所当然的成了为数不多能与之见上一面的人选。 踏入熟悉的大殿中,立在曾经两次驻足的冰台前,挚启头一次感受了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当年踏足此处时修为尚低,除了寒风飞掠而过的空寂冰冷之外,便只能体会到以背示人的袁冰的高深莫测。 可如今细细感受之下,竟然在冰台周围感受到了一股与修行方式相悖的灵力波动,甚至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源儿一家的事你们无需多问,这仇迟早会报的。”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耳旁响起。 “是,师父!” 从袁冰的话语判断,他似乎知道些什么。陶真还想追问几句,却被姜灵拉了回来。 “弟子不日将率领门人再赴无忧山,师父可有什么别的交代?”邰笙只有在袁冰面前才有几分女子的模样。 “这次你和灵儿都别去了,将此事交给他人,你们留下来随我潜心修行。” “弟子遵命!” 邰笙与姜灵躬身应下,心中却有很多疑问。这些年作为师父的袁冰常年闭关,极少有指导他们的修炼的时候。尤其是最晚入门的姜灵,自登上若寒山起,几乎所有的修行都是邰笙这个师姐代师传艺。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欣喜之余,更是感激之情的看着邰笙。 “师父,挚启还有一事要请教。” 听到姜灵的这句话,袁冰突然在四人意外的目光中转过身来。他脸色依旧与若寒山的冰雪一样苍白,可与两年前相比,还是多了三分血色。 “两年不见,你变化很大。” 袁冰的双目将挚启一眼扫尽,最终落在了他身后的长剑上。 “多亏了前辈当初将我留在山中两年,否则恐怕活不到今日。” 袁冰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对着他招了招手。挚启会意,将手中的两块令牌递了过去。 见到令牌的袁冰眉头微皱,仔细翻检了两遍之后,轻轻摩挲着陷入了回忆良久之后他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长叹。 “没想到‘浮生令’再次出现,居然是落入了你二人手中。” “浮生令?” 四人中除有三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唯一有所耳闻的邰笙也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翻找关于浮生令的记忆。 “这两块令牌已经有百余年不曾出现,你们自然没听说过。不过关于浮生令所有者的传说,在如今南朝民间仍有流传——那便是织梦者与护梦人。” “是他们!” 挚启心中一紧。常州城外护梦者之墓的凶险历历在目,他的戒指中还躺着一把护梦者的佩剑,如今居然有多了两块与他们有关的令牌。 这么多巧合的关联,让挚启都不得不怀疑是否人故意为之。 邰笙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姜灵与陶真也想起了过去流传极广的民间传说。在三人好奇的目光中,袁冰将两块令牌轻轻合在一起,指引方向的亮线再度显现。 “看来你们要往西南方去了。” “师父,他们?”姜灵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指引并不放心。 “这对他们并不是坏事。如今修行界暗潮汹涌,游历西南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那边的确有不少有趣的东西。” “可……” “好了,灵儿,此事由他们自己决定。” 袁冰将令牌扔给挚启,背过身子垂下头去,俨然已经没了声息。邰笙见状使了个眼色,带着满心疑问的三人退出了大殿。 第三百零八章 分别 九月秋临之时,修行界在经历了五行令出世与陶家灭门的纷乱之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大江中众船争渡,官道上车马拥挤,无数在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修行者从人们眼前匆忙路过。这些修士们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奔向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太平州大江畔的无忧城。 安庆府渡口历来都是大江上最繁忙的渡口之一,这天风轻日盛,又是个出行的好时机,码头上挤满了进出不息的渡客与货物。在渡口上一片难得的宽阔地上,偌寒涧无忧山一行人与挚启和陶真做着最后的告别。 “你们真的要独自上路?” 这群人中,与挚启两人最熟络的安素再次开口询问。她并不知道两人要去往何处,事实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决定,要将这场未知的游历进行下去。 偌寒涧中知道他们此行目的之人并不多,安素也只知道他们要西行。在她看来,以两人如今在修行界的诸多牵扯,独自游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师姐放心,我们会低调行事的。” 将近三个月的苦修,陶真的修为精进颇多,但性子却清冷了不少。从若寒山一路行来都极少开口,如今离别在即,她才勉强朝着安素挤出了一抹笑容。 “师妹我从来都是不担心的,可这家伙太能惹事了!” 自从安素与他相识于一场误会,并经过了长达数百里的漫长追逐之后,她对挚启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不安分的惹事之人上。 两人自无忧山分别后的种种,却恰好印证了她的看法。这让挚启每次面对她时,都无法在言语上占到半点便宜。 两人姐妹情深的话语再加上安素异样的目光,让挚启不得已的转过头看向渡口的人群。可就是这样不经意的扫过攒动的人头呢,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俞行!” 偌寒涧一众女子也吸引了俞行的目光,当他看向这边时,正好与挚启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起初俞行只是匆匆一瞥觉得熟悉,可当他目光掠过对方腰间的桃枝时,顿时愣在了挚启饱含深意的微笑中。 “挚启!他居然到了安庆府!” “俞公子,哪个挚启?” “还能是哪个,就是传说中得了无忧殿宝藏的那个挚启!” 说话的是一个跟在俞行后面的年轻人。自打俞行两年前从无忧山回来之后,就开始收起纨绔嘴脸,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果敢狠辣。不仅在俞家众位公子中脱颖而出,还收服了安庆城内许多家族的年轻人。如今这帮人带着家中高手跟随着俞行,正准备乘船前往无忧城去凑凑热闹。 “如今修行界可是有无数人惦记着他,偌寒涧还敢带他去无忧城?” “敢在这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有一个可能!”人群中一个目光狡黠的年轻男子挤上前来。 “什么可能?”众人一起凑了过来。 “他对偌寒涧的此次无忧殿之行十分重要,极有可能真的有偷偷绕过阵法登顶无忧山。” “咝!”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是应了此人的猜测,那便意味着偌寒涧此行所谋甚大。 “偌寒涧如果真的有这个打算,为何不见邰冰主与冰灵仙两位高手?” “这位兄台说的不错,可这也正是他们最大的破绽所在。无忧山开启是当今修行界盛事,偌寒涧作为安庆府的第一宗门,为何连个能叫得上名字的长老都没有派出来?” “你的意思是?” “偌寒涧恐怕还有更深的算计。俞兄,你觉得呢?” 这一番话让包括俞行在内的所有人都沉思了起来。若是偌寒涧真的布下惊天之局,又佯装不以为意,俞行这一帮人倒可以动点心思。 可若是真的有高手暗中跟随,仅凭安庆府几大家族招揽的人手对付他们,无疑是痴人说梦。大好机会在前却有万般顾忌,一时间众人都犹豫了起来。 “快看,他们分开了!” 就在他们踌躇之际,空地上的安素与陶真终于完成了告别。偌寒涧一行人先行登上了前往太平州的渡船,而挚启则与陶真等待着西行的船只起航。 这个突来的变化,顿时让俞行心中即将熄灭的欲望之火再次升腾起来。 “夭夭,我们也走吧。” 客船于辰时准备起航,可离开安庆渡口时,已经接近卯时。最后绕过了一大帮借路南渡太平州的船只之后,挚启两人才算真正的开始了这段西行之旅。 四年前挚启踏江东行,第一站便是安庆府。如今再度从此地启程西返之时,身边人由伏游换成了陶真,而他也不再是那个迷茫在仇恨中的懵懂少年。 四年风雨,物是人非。 挚启犹记得当时曾与伏游感慨:身处江中客舟之上,才知天地之伟岸,自身之渺小。如今修为大进,历经修行界四年沉浮后,此刻望着千帆远去化作一点尘埃时,心中仍然不免生出身若蜉蝣的想法。 由于两人的目的地未知,因此放弃了沿江直达岳州的想法,改为先到自己熟悉的江州落脚。 毕竟伏淩川无论在江州本地,还是太平州江畔,都给了自己许多帮助。如今有机会重临旧地,怎么也得上门感谢一番。 而且匡山上还有一位极为敬重前辈的孙女,同时也是生死好友的叶彤。 为了此行安全,挚启在登船之处便暗中查探了一番。除了他与陶真两人以外,船上都是来往的行商与旅客,并没有其他修行者。 看来无忧山的开启吸引了南朝所有修士的注意力,连来往游历的修行者们都少了许多。 作为大江上难得的极佳出行之日,船上的所有乘客都在甲板上欣赏着江水两岸的风景。陶真与之前一般,选在船尾的位置坐下,感受江风拂面的同时,看了两眼东方之后闭上眼睛开始修行。 挚启并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坐在她身边看着远处数帆争风。几条同路的货船趁着好天气在江中互相追逐,靠近之时还不忘高声问候对方几句,令难得平静的大江平添几分活力。 第三百零九章 自信的俞行 在这近十艘风格各异的船只中,有两只原本落在后方的大船极为显眼。这两艘船虽然起初被其他船只遮挡看不清全貌,但从高大的桅杆和华丽的装饰来看,根本不像是普通的远行江船。 待到它们借风起势,甩开了所有竞争者来到挚启所乘的客船不远处时,他才看清了两者的威猛气势和立在船头的一众年轻人。 “俞行!” 挚启恨恨的声音惊醒了一旁修炼的陶真,她抬头看了眼船头对着两人露出轻蔑笑意的年轻男子,不用询问他的来历,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她又看了看身旁面色冷淡的挚启,料想两人之间应该不少故事。 其实俞行对自己所做的种种,在挚启看来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这世间想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且付诸行动之人有很多,并不差在安庆城外设局伏杀的俞行一个挚启对他的恨意,是源于他在虐杀霍羽之时显露出的残忍无情。 这与他俞家二公子的身份并不相称,可却很自然的融合在了一起。尤其是他人前纨绔、人后阴狠的城府,让挚启想起了一个他曾经最痛恨的仇人——冯生。 或许是出于这种近乎本能的厌恶,他每次看到俞行之时,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要杀了他。 两条大船一左一右,船头衔在挚启这条船尾不远处,连彼此微笑时嘴角翘起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船主对两艘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大船到来,表现的极为紧张。 以他在江面上行走数十年的经验,来人非富即贵。再加上船上远远望去都是些不按常理办事的年轻人,他心中更不安了几分。 船只前行的江风呼啸,让他没法将声音传递出去,为了求得一丝安稳,他只能不停的对着两艘船上的年轻人作着揖。可俞行这一帮人不仅没有收下船主的敬意,反而因为挚启的原因更加逼近客船。 “几位公子,不知我等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放我们西去,日后小老儿必定登门致谢。” 船主在两者离得不能再近的距离,终于用力呼喊着,将心中的敬意与不安通过言语送到了对方耳中。可俞行等人并没有接受船主善意的相法,而是揉了揉双耳,任由他的话随风散入大江中。 “挚启,你是想拉着一船凡人陪葬,还是乖乖跟我走?” 俞行淡淡的一句话,立马引得船上所有乘客哗然。他们见识了大船的气势汹汹和船主的卑躬屈膝,明白对方并不是一般的渡客。如今对面的年轻人说要让他们陪葬,极有可能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们纷纷质问一旁的同行者,试图找出这位挚启是何人。当问遍所有人而无所得时,人群的目光便集中在船尾的两位年轻男女身上。 “这位小哥,敢问对面那位公子要找的可是你?” 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在众人的推搡之下被送到了挚启跟前,他虽然看起来憨厚,但心里明白能引出这么大阵仗的少年,必定也不是普通人。在万般无奈之下,轻声问了挚启一句。 “是我。”挚启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那、那、那......” 中年男子没想到挚启会如此痛快的承认,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倒是人群中一位领着仆从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那请你随对面那位公子走吧,莫要将我们都害了。” “少爷,别乱说话。” 一位年长的仆从还想阻止已经说出去的话,可人群中的男男女女们已经高声附和了起来。甚至还有几人将船主推在了人前,逼迫他出面表态。船主被逼无奈之下,也只能开了口。 “这位公子,要不你先与对面的那位解释解释?” “要是时间久些,船主可愿等我?” “这个......” “等着给你陪葬不成?” 开口的还是那个年轻人,一旁的仆人知道自己无力阻止,闭着嘴默默守在少主人身旁。挚启无视了他的冷嘲热讽,继续对着船主说了起来。 “我是认真的,过去一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让师妹也在这等着如何?” 一旁的陶真听到这句话,抬头平静的看了他片刻,最后轻轻摇了摇头。挚启苦笑一声,拉着她飞身而起落在了俞行的大船上。 站在船头的安庆城众公子紧张的退后了几步,而客船上的众人惊呼一声,推着船主加速朝西儿去。 “哈哈哈,被所有人嫌恶的感觉如何?”俞行看着远去的小船,笑得十分开心。 “我从来也不是个讨喜之人。” “这点倒是没错。不过修行者的颜面岂能让凡人随意践踏,我决定还是让他们为你陪葬!” 俞行话音刚落,大船上突然数道强横的气息飞出,直奔大江上疾行的客船而去。各系灵力的呼啸很快压过了江面上的风声,在临近船尾之时终于引起了渡客们的注意。 五彩的光芒瞬息而至,吓得甲板上的人群呼号着四处翻滚。 “嗖!” 一道血红色的光芒后发先至,在五彩灵力即将撞上客船时拦在跟前,与其相撞之后化作一阵狂风从甲板上方吹过,将原本就站立不稳的众人摔得哀嚎连连。 “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俞公子了。” 看着客舟在摇晃中渐渐西去,俞行铁青的面色中带着一丝谨慎。他再次退出两步冲着船舱中挥了挥手,三位年龄各异的男子缓缓走上甲板。 一众年轻人十分恭敬的对着三人行礼,挚启扫过一老两壮三位修士,心中也有些惊讶——这些看起来纨绔的公子哥们,居然请了了三位势境巅峰的高手。 “这就是你追上来的依仗?” “我知道你曾经仗着一把怪剑击败过不少势境修士,可这三位却是名满淮西的散修高手,半只脚踏入命境的大修士!” 尽管有三位高手站在身后,俞行话语众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他曾经亲眼见过舅舅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败于挚启之手,还险些搭上了甥舅两人的性命。 挚启对于三人隐隐合围的阵势不以为意,斜倚在船舷上看着走出了很远的客船。 “你可知道为何有无数人觊觎我身上的宝物,却只有你追了上来吗?” “哼!因为你太过狡诈,在众多高手围困之下,居然偷偷跑到了安庆府。” “呵呵,围在秦淮河的那些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散去。以他们的能力,难道会不知道我在何处?” “你不会想说他们不敢追上来吧?”俞行戏谑的一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倒也不是。若是命境的大修士,抓住我易如反掌,可是他们睿智且拉不下脸面。至于其他从众之人,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的确没那个胆量。” “小子狂妄!” 挚启说话间扫过俞行带来的三位强援,似乎话有所指,惹得三人红着脸大骂起来。 “不过仗着运势得了些宝物,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三人中的长须老者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摆出一幅修行前辈的架势,试图教育挚启一番。可没曾挚启不仅没有受教,反而懒洋洋的转过身,对着他们勾了勾手指。 “要不你们一起来,我还着急赶船呢。” “竖子猖狂!” 长须老者怒喝一声,右手虚抓之下,只见大船两侧的水雾凭空凝结,形成了一道水波的手掌拍向挚启。 这位略显佝偻的老头,赫然是一位术法精深的水行修士。 “哗!” 水流般的声音萦绕在众人耳旁,站在手掌两侧的安庆城年轻人,只觉得是一扇巨浪扑面而至。脸色大便退到一旁的同时,也对即将面对它的挚启幸灾乐祸了起来。 “这次人请对了,不过也请多了。” “本来是为无忧殿准备的,收拾他只不过是顺路而已。” 第三百一十章 事了踏浪去 “刺啦!” 两人话刚落音,只见原本伏在船边的挚启突然站直了身子,对着半空甩了甩衣袖。紧接着一道裂帛般的声响刺入耳中,水势幻化而成的手掌应声碎裂,散落的江水将躲避不及之人淋了个通透。 长须老者面色铁青的退出两步,双手背在身后揉了揉吃痛的手掌。一旁的两位中年男子见着他的模样,脸上戏谑的神情也变得凝重。 三人互视一眼,上前两步将挚启围在中央。看他们认真的架势,似乎真要如挚启所言,三人同时出手。 一旁围观的公子哥们顿时退到了甲板边缘,尤其是方才那两个高声议论之人,更是张大了嘴巴呆在了原地。 俞行站在包围圈不远处,阴沉的脸微微抽动着,事情好像在朝他噩梦般的预言演变着。 “恕晚辈得罪,再耽误片刻,就真的赶不上船了。” 一句说完不再耽搁,挚启踏步上前直奔三人,右手顺势将腰间桃枝拔出,吓得还在睡觉的小灰“嗖”的一声跳到了肩膀上。见到一触即发的大战,兴奋的“唧唧”乱叫起来。 气血鼓涌,红芒闪烁。除去同泰寺门前与子净那场意外终止的切磋外,这是挚启自经脉重塑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尤其是如今长剑归木,心中没了任何顾虑。体内血脉之力四处奔涌的畅快感,让他忍不住长啸出声。 挚启的酣畅淋漓,却苦了一旁看热闹的各家公子。这些人本就天赋不济,全靠家中庇荫才有如今的修为。在挚启的啸声影响下,只感觉体内的气血到处乱突,好像随时都要破体而出一般。 “啊!” 修为高者盘坐调息抵御啸声的魔力,修为低者捂住耳朵痛呼着翻滚不停。场上还能站着的,除去三位将入命境的散修,便只剩俞行等几个出身俞、魏两家的年轻人。 眼见着雇主一个个痛苦不堪,三位高手虽然对这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十分不屑,但也不得不抢先出手阻止挚启的鬼哭狼嚎。否则还不等他们交手,此行的报酬就要被他给吼没了。 “锵!” 两位中年男子都是使剑的,率先出剑的是戴斗笠的这位。长剑破空,众人脚下猛地一沉。即使身处江面,灵兵一出土势瞬至,此人修为的确已离命境不远。 可迎面而来的挚启并没有受什么影响,翘着嘴角高举桃枝打在刺来的剑尖上,饱含天地大势的长剑立马垂了下去。中年男子斗笠遮面看不清脸色,但下方抽搐不停的嘴角表明他吃亏不小。 斗笠男子垂着胳膊退出几步,三人的包围圈顿时瓦解。然而挚启这一招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桃枝在剑尖的抵触下弹起,随后又朝着那位老者压去。 长须老者见挚启来势汹汹,冷哼一声表达了对他的不屑。可他手上却没有丝毫大意,双掌挥舞间一片水幕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借助身处江面的优势,一道巨大的水龙在江中翻滚着渐渐成型。 挚启没有与他们纠缠的意思,他真的很着急赶船。 低吼一声脸上红光大盛,鼓荡着体内气血疯狂流转终至桃枝。庞大的血脉之力让桃枝都发出一道轻鸣,拽着挚启加速冲着水幕刺去。 “啵!” 泡沫破裂般的声音响起,老者身前的水幕如同碎瓷一般满布裂纹,水中卷起的水柱也戛然而止。桃枝掠过老者脸庞,带起他最为引人注目的一段长须。 突来的意外令他捂着脸面退到一旁,望着在桃枝上随风散去的胡须,挥舞着右手试图挽回些许,可最终只留下指缝间的几缕。 挚启的势头并没有在老真的胡须前停下,而是借着余力直奔最有一人。此时的各位豪门子弟见着挚启一招之间连败两人,早已没有刚才的蔑视与从容。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最后一根稻草上的同时,四下里寻找着脱身的退路。可如今身处大江中央,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跳江一条路。 俞行此时还站在原地,可是阴沉的脸色已变为苍白,垂在两侧的双手颤抖着无所适从。他彷佛真的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可还是脑门一热的跟了上来。 最后一位中年男子使的是金剑。长剑出鞘金光刺目,剑尖未至就已经刺破了他与挚启之间的间隙。挚启依旧已桃枝相击,两者轻触之后同时一偏,而后收回之后再同时刺出。 可就在金剑平刺而来之时,对面的挚启突然手中桃枝一挽避开了长剑,而是低着身子右下向上刺出,点在了对手的手腕之上。 “铛!” 金剑坠落斜插在甲板上,中年男子捂着手腕退到一边,满眼不可思议的盯着挚启手中的桃枝。他不明白甲板上那柄无坚不摧的长剑为何败给了一根桃枝,更不明白的是,为何一个年轻人能一招击败他们三人。 “咝!” 吸气声在人群中传染开来,有人转身跑进船舱躲了起来,有人高呼着另一艘船赶紧靠拢,更有甚者真的准备跳船。一时间整个甲板上都陷入混乱,唯有扶着船桅的俞行一动不动的站着。 “借剑一用。” 挚启“铮”的一声将金剑拔出,拖在甲板上缓缓朝俞行走去,脸上仍然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而此时倚着桅杆强撑的俞行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瘫软下来。 “我朋友不多,所以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霍羽与我有几分交情,可却死在了你手中。那些残害了我朋友的人,多半都已经死了。” 挚启每说一段,俞行的身子便瘫倒一分。等到挚启说完时,他已经彻底躺在了甲板上。 “这几年经历的事太多,若不是在码头见到你,我可能已经将霍羽之事淹没在了另一堆麻烦事中。可即便如此,我想着西行之后大抵难有再见之日,已经准备放下这段仇恨。然而没想到你会追上来,更没想到的时,你依旧丧心病狂的要对无辜之人出手!” 挚启手中的金剑轻轻在俞行衣衫上划过,就如同当年他对霍羽所做的那般。只是那时霍羽已经濒死,而如今的他却意识清醒的瑟瑟发抖。 “刺啦!” 长剑划破衣衫的声音响起,吓得地上的俞行蜷缩着抱成一团,口中还年年有词的说着什么。挚启俯下身来凑到他身边,他好像看到了希望般大喊了起来。 “放过我,饶我一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身上的所有的东西都给你,若是不够,家里还有许多!” 俞行边喊边从怀中掏着随身携带的宝物,同时还呼和着随性之人一起奉上。不过片刻工夫,甲板上已经撒满了各色灵物。可挚启没有多瞧一眼,直起身来继续在俞行身上滑动起来。 “你太像一个人了,所以我不能放过你。” 挚启长剑在俞行胸前停住,右手突然一松,任由金剑坠下。 “噗呲!” 金剑没入俞行身体中,穿过胸口之后插入了甲板中,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伸出准备拉住挚启衣角的右手,还在悬在半空中。而脸上谄媚中带着一丝恐惧的表情,却已经永远定格在此刻。 “你城府太深,若是今日放你一马,日后说不定比冯生还要阴狠。比起明面上的那些喊打喊杀的敌人,我更忌讳你们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虫。因此对于你主动出面挑衅这件事,除了耽误了些许行程,我还是十分欢喜的。不过杀人总归不是件好事,你就权当是牺牲自己救下了其他人的性命吧。” 挚启松开握着的剑柄,目光环视四周,众人视线尽皆慌忙闪避,生怕自己成了第二个剑下亡魂。受伤的三位外援见着领头的雇主已经魂入幽冥,明白这趟差事算是彻底毁了,也没了继续打斗的心思。 挚启突然踏前一步,吓得众人慌不择路的撞在一起,他哈哈大笑两声,拉着陶真从船舷边一跃而下。临走之时还不忘嘱咐交代一句: “剑还你了!” 两人以这种方式消失在眼前,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些人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冲到弦边望着江面。 只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踩在一根纤细的桃枝上,在身后奔涌的江水推动下,朝着西面踏波而去,在浩渺的江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 第三百一十一章 好像不欢迎我 “公子,我们将他逼下船去,真的不会惹祸上身吗?” 在挚启之前乘坐的那条客船上,船主正凑到那位面色高傲的富家公子身前,小声打听着。虽然按理说如今行驶在江面上,应是他这个船主最大。可这个年轻人言语倨傲又有几位仆人跟随,显然身份不一般,身为船主的他不愿开罪的情形下,俨然成了船上地位最高之人。 “那两艘大船上的许多人,我有幸见过几个,他们都是出身安庆府城的世家公子,甚至还有几个和神仙中人颇有交情。如今那小子得罪了这帮人,莫说找上我们的麻烦,恐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可我瞧那个年轻人身手不凡,怕也不是寻常人啊。” “不过会些粗浅功夫的武人而已,哪能跟仙人相提并论!” 这位年轻公子怒哼一声,脸上对于挚启的鄙夷溢于言表。在他看来,若说两人中的女子非同寻常,或许还能勉强接受。 船主半信半疑的盘算着富家公子的话。他是个在江面上跑了大半辈子的人,见过不少身份各异的乘客。能在面对两船的强敌面不改色的迎难而上,还不忘嘱咐他停船等待之人,绝不是寻常武人那么简单。 正思索间,船尾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他匆忙跑了过去。 “怎么了?” “快看!” 循着此人的指引,只见江面上一道巨浪朝着客船快速追来,即便离得还很远,都能听到轰鸣的奔涌声。 当众人定睛凝望之时,却发现巨浪脚下有两个不起眼身影正浮在一根枯木之上,逐浪一般也朝着他们追了过来。 “那里有两个人!” 此时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两个在浪下显得十分渺小的人影,面色苍白的猜测着他们的来历。江中巨浪已是骇人听闻,更何况两个水中逐浪之人。 如此奇人冲着一艘普通的客船而来,只希望不是祸事才好。 “夭夭,没想到你居然能借用如此大势。” “是你所赠灵物的功劳。” “这倒是个赶路的好办法,就是湿气重了些,要糟蹋不少衣衫。” 此时两人离客船已经不太远,可以隐约看见众人惊恐的表情。挚启在其中看到了船主的身影,挥着手对他高声呼喊着。只是水浪之声太响,顷刻间便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好像是之前的那两个年轻人啊!” “他、他们回来了?” “船主,我们怎么办,他们不会是回来报仇的吧。” 此时那位年轻的公子哥也凑到了船尾,看着水中的挚启两人面如死灰。他实在想不通挚启究竟是何身份,居然能从安庆府那些世家公子手中活命。可如今对方已经步步逼近,他需得想个对策才行。 “船主,他好像在对我们挥手。要不,我们等等他看看?” “混账!他身后有巨浪紧追,分明是想将祸水引来淹了我们,以报我们将他赶下船之仇。船主,赶紧加速甩开他!” 年轻公子近乎嘶吼般的呼喊着,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许多人对他的话有所怀疑,但看到近在眼前随时会将他们吞没的巨浪,又忍不住帮着他催促起船主来。 “他们好像不欢迎我们?”陶真望着甲板上呼喊忙碌的水手和乘客,看出了些端倪。 “也许是我们的气势太足了些,不打紧,上了船解释清楚就好了。” 大浪携着的狂风鼓满了客船的白帆,让这艘老船以它从未体验过的速度疾驰向西,引得船上的乘客们站立不稳、惊叫连连。但更让他们恐惧的是,身后的巨浪与两个年轻人竟没有丝毫落后的趋势,而是用比客船更快的速度朝他们接近着。 空中洒落的江水落在甲板上,将众人的衣衫浸湿了不少。他们看着高出桅杆不知多少的浪头,紧紧抓住身边可以当做依靠的东西。只希望当巨浪拍下小船破碎之时,能有些许活命的机会。 乘客们的呼喊声被浪声淹没,年轻公子面色灰暗的看着一脸淡然的挚启与陶真,心中愤怒却又恐惧。他试着呼唤随行的仆人将他扶住,却发现他们早已趴在角落中各自保命。 “混账!” 巨浪扑面而至,他知道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硬撑着颤抖的双腿站在甲板上,以求能死得硬气些。 就当他与船上都是所有人准备闭眼赴死之时,挚启与陶真踩着桃枝高高跃起,轻轻的落在甲板上。然后只见陶真纤手轻挥,方才还气势磅礴的巨浪瞬间散作漫天水珠落回大江中。一阵骤雨过后,方才还宛如末世般的景象竟然变成了晴空万里。 “咦!” 船主第一个睁开眼,看向活着的众人和平稳漂浮在江中的老船,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 熟悉的声音惊醒了甲板上紧闭双眼的乘客们,他们缓缓睁开一道细缝,从缝中看见一片祥和的景象时,不由得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们兴奋不已,甚至忘了此时甲板上还站着两个曾经被他们干下去的年轻人。最终还是船主发现了他们,赶忙上前招呼挚启与陶真。 “怠慢两位了,之前也是老朽的不是。” “船主客气了,自保而已,人之常情。不过你要是肯等等,倒是能省下我不少力气,也不会吓到大家了。” “是老朽枉顾公子箴言。” “无妨,方才让大家体会了一把大难临头,是我太孟浪了些。” 此时乘客们也发现了与船主站在一起的挚启两人,想到之前自己将来两人逼迫下船的景象,他们不禁有些愧疚。见识了挚启的非凡手段之后,心中又不免十分畏惧。这些人心惊胆战的站在一边,生怕惹恼了挚启丢了性命。 那位狂傲的年轻人早已失了身为富家公子的气势,大难之时无人依靠的感觉,让他备受打击。独自靠着桅杆呆呆的看向远处,丝毫不理会身旁仆人的哭诉之词。 挚启扫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沉思了片刻之后歪着嘴笑了笑,拉着陶真坐回了船尾的位置。 “船主,该启程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江州旧事 直到挚启与陶真在江州渡口下船之时,那位年轻的富家公子都没有再从船舱中出来。而他们坐的那片地方,除了船主例行送餐之外,也没有一人敢靠近。 两人就这样紧挨着坐在船尾,静静欣赏着大江风光,享受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 在与船主告别之时,船上继续西行的客人们也是长舒了口气,只在江州渡口做了些简单的补给之后就匆匆起航,逗得沉寂了一路的陶真都露出了一抹笑意。 作为挚启踏入的第一个渡口,这里的人和事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嘈杂的吵闹声与看不到头的队伍依然如故,军士在人群中巡查呼喝,不时会领着一个个衣着鲜亮之人越过所有阻碍,径直进入了办理手续的小屋中,引来许多人愤懑却又无奈的低语声。 挚启在杂乱的建筑中找到了那座与渡口格格不入的别致小楼,拉着陶真径直朝那边走去。与另一边乱糟糟的场面相比,此处清幽了许多,算得上是尘泥中的一片净土。数位手中长枪的甲士守卫在小楼跟前,阻止那些乱入的百姓冲撞了楼中贵人。 这些甲士守在这里,见识不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仙人之后,有了一套自己的识人之法,也有了一股与贵人们共荣的傲气。如今看到两位年轻人冲这边走来,心中不禁有些犹豫。 看两人的神色气质,的确与楼中那些人有几分相似。可自他们驻守这里以来,像这般年纪的年轻人,都是有长辈带领着来到渡口,极少有独自行动的。 犹豫之间,挚启与陶真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离的最近的军士正要开口询问,挚启却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五川可还在渡口?” “你认识五统领?” “哦?他都升任统领了?” “五统领这几年修为大进,于三月前荣升仙修营副统领。” “想不到几年不见,他居然变化这么大,可惜这趟无缘相见了。” 挚启对于五川的印象还停留在眼光很准这点上,没想到短短四年他已经从一个渡口的小管事,晋升到了一营统领的位置。 “五统领此时就在渡口。除了营中军务,统领多数时间都在渡口修炼的。” 得知这一对年轻男女竟然与五川是旧识,当值的军士们立马让开了去路,恭送两人步入了小楼里。 楼中与挚启四年前所见的相差无几,为数不多的修行者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周围好几个仆从左右侍奉着。见到挚启两人走进来,也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然后又继续与相熟的修士闲聊起来。 这些人话语间多是江州本地的见闻,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伏淩川与幽炎城的恩怨。原本幽炎城的幽炎塔于四年前无端受损,城中发展已现颓势,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水火之争似乎就要落下帷幕。 可就当人们以为幽炎城会就此一蹶不振时,幽炎塔却在一年前的一天夜里火光大盛,紧接着幽炎城中出现了许多奇怪的变化,随后便是幽炎宗众弟子强势游走江州各地,与伏淩川的仇怨有愈演愈烈之势。 挚启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心中盘算着伏淩川如今的处境。想起匡山上还有好几个与自己颇有些交情的女子,不免有几分担忧。 正思量间,一个目光灵动,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楼中的许多人似乎都与他熟识,纷纷出声与他寒暄着,甚至还有几个年纪相仿之人起身问好,足显此人地位不凡。 这位年轻人微笑着走出堂中,对每个人都不曾失了礼仪。可当他见到站在门口的挚启时,脸上淡然的笑容顿时化作狂喜,分奔着来到了挚启身旁。 “挚……”想起挚启如今的威名,他顿了一下。“道友多年不见,风采更甚往昔!” “五、五统领才是春风得意啊。”见到一个并非仇敌的熟人,挚启也由衷的高兴。 “道友莫要取笑我,我们楼上一叙如何?” 五川满脸兴奋的领着挚启两人走上楼去,却给堂中的几位修士留下了满心疑惑。他们是经常出入江州渡口的修士,也算是看着五川一步步成长起来,可从来没见过他今日这般模样。 “此人到底是谁,竟然让五川如此激动?” “我也好奇,自从四年前五川修为突飞猛进之后,就很少见到他这般失态了。” “看两人的年纪,也不向是传说中指点五川的高人,莫非是那位高人的晚辈?” 就在堂中众人议论纷纷时,楼上一间雅致的客房中,五川刚关上房门,便作势要对挚启跪下来。好在挚启手疾眼快扶住了他,两人的举动倒是激发了陶真好奇心。 “你如今可是一营统领,怎可行如此大礼。” “若不是恩人当年赐下灵物,哪有我五川的今天,一拜不足以抵恩情之万一。” 五川句句真情,却让挚启有几分消受不起。 “我比你还小些,这句恩人我可担不起,还是以道友想称吧。” “可挚道友你身份?” “如今的天下修士皆聚于无忧山,哪有空管我这个小人物。” “道友可别这么想,最近伏淩川与幽炎城冲突频繁,是否有高手前来助拳我不敢说,可两派的大修士都是不曾离开江州境内的。” “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也巧,两次大变都让道友赶上了……” 原来四年前挚启与冼曦、伏游三人取走地心灵火之后,的确对幽炎城造成了很大的损伤。 幽炎宗将势力尽收归城中,并且约束弟子不要随意在江州境内走动,一时间让江州的水修宗门欢呼雀跃。 见着幽炎宗有学着雾隐山闭城封宗的意思,平日里与他们苦大仇深的各宗门也没了赶尽杀绝的意思。 尤其是身为江州宗门领袖的伏淩川,不仅直言放任幽炎城修养,还派出了许多人前往无忧山夺宝,俨然是已经不将幽炎城当成了威胁。 可就在去年的某一天夜里,沉寂了三年的幽炎塔突然火光大盛,照亮了幽炎城周边数里的土地。就连站在匡山巅的江漪,都看到了那道直冲天际的亮光。 江州各大宗门的修士纷纷色变,他们担心那个与他们水火不容的幽炎城又再次回来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还有旧人 他们的担心没有错,幽炎城不仅回来了,而且是以无比强势的姿态回归江州修行者的视野中。 他们诸多弟子行走府中各地,与其他宗门之人冲突不断,甚至还有不少城中长老出现在人前,与伏淩川争锋相对。平静不过区区数年的江州,再次陷入了更加惨烈的争斗中。 虽然江州各大宗门都与幽炎城仇怨颇深,但他们主要针对的还是作为江州霸主的伏凌川。以往在两派的冲突中,伏凌川作为强势的一方稍有留手,所以在幽炎城的狠辣作风下,两者之间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可这次幽炎城重新掀起风浪,不仅残忍手段更甚从前,而且无论弟子、长老,修为都提升极大。在这番变化之下,即便伏凌川全力出手镇压,也只是在付出了巨大牺牲之后勉强保持着均势。 如今幽炎城不过重新出世一年,两派的战火已经逐渐北移,大有燃向匡山之势。 伏凌川因为江州的局势变化,不仅两年没有前往太平州参加无忧山盛事,而且还将所有外出的弟子召回,这也是近几年挚启在外极少看到伏凌川弟子的原因。 对于幽炎城突然挑起战争的原因,江州各宗门也是众说纷纭。五十年前幽炎宗建塔筑城,以一城之力对抗诸多宗门,依托的是幽炎塔下的地心灵火。 而如今他们再上一个台阶,有不少人猜测是这些年灵火成长开发的功劳。但还有人认为幽炎城是得到了外部势力相助,联合起来意图颠覆江州修行界格局。 对于灵火一说,挚启心中明了,他相信伏凌川也清楚的很。四年前地心灵火被三人窃取近半,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并更进一步。那如今能解释的通的,便只有外州势力介入。 可幽炎城的弟子长老中并没有多少生面孔,伏凌川也没有向交好的宗门求援,似乎两派都有着各自的算计。 “真的没有发现州外修士?”听完五川的描述,挚启也认为是江州以外的宗门介入。 “这两个宗门如今隔三差五的便打上一场,我也曾几次奉命前往保护百姓,双方用的的确都是两派的常见术法。不过那些高阶修士的打斗时,我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不太敢保证。” “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想起匡山上个个惊艳的伏凌川弟子,挚启有些担心。 “是啊。起初他们还尽量避开百姓,选在山林险地中打斗。如今却是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忌周遭的环境。尤其是幽炎城之人,身为火修破坏力极强,我们仙修营这一年频繁出动,多是为他们收拾残局。” “五统领!” 正在两人说话间,呼喊声穿越一楼直达两人耳旁,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楼板响声和敲门声。随着五川拉开房门,一个满脸汗水的年轻出现在眼前。 “怎么,又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五川递过一杯茶让他缓一缓。“不过这次不是两大仙门,而是几个分属两方的拥趸。虽然是武人,但我和十几个兄弟都没能制住他们,只能向五统领求援了。” “渡口附近还有敢惹你们的武人?” “还不是因为有那两个人在!”提到这两个人,报信男子一脸无奈。 “他们也在?那我们赶紧去看看。” 两人的对话让挚启与陶真如坠云雾,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们上马西行,两刻钟的工夫来到了离渡口不远的官道上。 在官道岔口的位置,一帮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圈,时不时还满脸兴奋的鼓掌喝彩。 挚启在其中听到了兵士们的呼喝声,可很快就被围观者的声音压了下去。官道被堵,车马上的来往百姓倒也不着急,而是爬在车顶、马背等高处,直勾勾的看着圈子中央,好似是一场极好看的大戏一般。 “你说胖剑仙和红绮罗这次能赢吗?” “以他俩在江州的战绩,只要不是遇到那些仙门中人,哪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这次对面人多,而且据说从幽炎城得了不少好处,特意来对付他们俩的。” “幽炎城也是太过分了,好好的仙门,和伏淩川斗也就罢了,何必插手我们这些凡人的江湖。” 伏淩川与幽炎城相斗数十年,你来我往的那些旧事,早已到了百姓都耳熟能详的地步。 “胖剑仙与红绮罗这几年在江州百姓中声望日隆,还与许多江湖人物相交莫逆,就连外州府都有不少人听过他们的名声,可偏偏这两人与伏淩川走得颇近,也难怪幽炎城会盯上他们。” “反正我是瞧不上幽炎城的做派,这一年他们可毁了不少好地方!” “嘘!不要命了,这里说不定就有他们的弟子!” 方才还讨论的火热的两人不再言语,挚启也从其中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依靠着不同宗门的江湖武者打了起来。 他转头看了看五川,五川点头肯定了两位围观者的谈话。此时让挚启好奇的是,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让如今身为仙修营副统领的五川要亲自前来。 “嘿,我说你们能不能用点力,这点力道挠痒痒小爷都嫌轻了。” 就算在五川的开路下,一行四人也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到人群中央。还未看清场中众人的面相时,挚启就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忆起它的主人,又一道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 “少吹牛,你要这么厉害,去把幽炎城给平掉!” “我们好歹是一伙的,怎么还灭自己威风?” 随着两人彼此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挚启对两人的身份也越发清晰。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两人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言语之间还十分熟络。 随着他挤开最后一层遮挡,看到一个手持长剑的胖子和一个身着红衣的靓丽女子时,不由得嘴角微扬。 “石胖子,叶姑娘,没想到你们居然走到了一起。” 对于挚启而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两个。叶彤自四年前留住在匡山上,出现在此处还可以理解。可石胖子本该身处数百里外的汤溪镇,是何时到了江州结识了叶彤,还联手闯下了偌大的名声? 第三百一十四章 胖剑仙与红绮罗 此时石胖子手持一把宽大的阔剑,与挥舞着马鞭的叶彤背对背靠在一起,和他们相对的是五个相貌、兵器各不相同的男子。不过从他们脸上阴狠的神情来看,应当与石胖子两人仇怨颇深。 叶彤一手挥鞭,一手摸在腰间的银钢剑上,显然当下的境况并不如石胖子说的那般轻松。 “死胖子,你话真多!”开口的是五人中手持钢刀的男子,估摸着是领头者。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胖子!” 比起四年多前挚启不辞而别时,石胖子的确瘦了些。可他从小打下的基础太过雄厚,即便是在何书生的折磨和丧师之痛的双重打击下,依旧比寻常人要胖上不少。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忌讳,如此倒是有些难为旁人了。 “我不光叫你胖子,一会儿还要把你这身肥肉割下来喂狗!” 挚启幼时见过几次江湖武者间的决斗,大多都会先报上家门,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如今两方都算是知根知底,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五人举起兵刃慢慢围向石胖子与叶彤,四周本该阻止他们的兵士们将围观之人拦在外面,以防被七人的打斗误伤。 那位报信的男子见到五川没有制止他们的意思,也赶忙回到队列中协助同僚。此时石胖子因为对方的一句话满脸怒意,将阔剑握在身前,摆出了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 “呼!” 阔剑挥动带起一阵风声,吹起尘土和衣衫迷了许多围观之人的眼睛。挚启望着石胖子此时大开大合的剑法,很难想象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 犹记得当初他初学练剑之时,一把长剑傍身,走得都是太白剑飘逸灵动的路数。如今不过四年时间,居然变成了持阔剑打砸的刚猛路线。 “铛!” 刀剑相交的碰撞声好过这些兵士们的万般劝阻,刺耳的轰鸣震得所有人都向后退出几步。对面握刀的男子走得是和石胖子相同的路数,而且刀锋隐隐有血光闪烁,应当是一位沾染了不少性命的杀伐之人。 可即便这样一位久经杀戮之人,在与石胖子对碰之际,也没有占得半点上风。两人架着刀剑在场中僵持了片刻,分开之时石胖子稍稍退后便稳住了身形,而对手则退出数步,靠着一位同伴卸力才免去了撞入人群的尴尬。 孰高孰低,一眼可知。 “哼!” 持刀男子怒哼一声,不知是不满意自己的表现,还是惊讶与石胖子的实力。可在石胖子看来,对方是被自己的魅力折服了。 “怎么样,小爷说过你力气太小,没错吧?” “哼!满身肥肉一股子蛮力又有何用,这里是江湖比斗,不是练把式比力气!” 持刀男子一挥手,身旁两位同伴分立左右,与他一起朝着石胖子围过去。而另外两人见状也会意,联手逼近一旁的叶彤。 对方实力不俗又占据人数优势,据说手中还有幽炎城所赐的宝物,石胖子与叶彤的脸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哈!” 石胖子见局势不利,率先抢攻,抡起阔剑将三人圈入了战斗中。他本想将另外一人也拉进自己的剑招笼罩之下,可被叶彤瞪了一眼之后,乖乖将对手还了回去。 以石胖子如今的路数,剑招中的点、刺等灵动的招式已经无法使用,此时剑身蓄力,与斩、切等招数倒是颇为契合。四人兵器相接,传出“咚咚咚”的轰鸣声,仿佛打铁一般好不热闹。 石胖子虽然体型肥硕,但脚下稳健有序,游走在三人之间丝毫不落下风,倒也不失太白剑的风采。 另一边的叶彤从小便混迹江湖,无论见识与打斗经验都要高出石胖子许多。只见他右手挥鞭与二人周旋,左手搭在腰间随时准备出剑,让两人应付长鞭的同时又要时刻防备银钢剑,不敢全力猛攻。 两处战场七人,打的声势浩大却都奈何不了彼此,除了将围观的路人逼向远处,一时间竟然陷入了僵持中。 “胖剑仙不愧剑仙之名,以一敌三都游刃有余!” “红绮罗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吓得两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反正比他们的五个对手强多了。” 围观的多是百姓,他们或许看不懂双方的路数,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对石胖子和叶彤的支持。见到两人有如此威望,挚启也有些好奇。 “五统领对这两人可熟悉?” “你说胖剑仙和红绮罗?熟得很。这几年江州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恩怨,有不少都和他们有关。光是像这样引得寻常军士无法处理、惊动仙修营的,我记得都有好几次。” “那也是两个惹事的主,怎么还引来这么多人为他们助威?” “他们两人虽然惹出不少麻烦,但还是秉承着侠义之心,行的是锄强扶弱、快意恩仇的善事。尽管得罪了不少江湖中人,却在百姓中博得了不少美名,所以每次当他们出现时,总会有不少人围上来一睹二人的风采。” “倒也有点意思。” “是啊!所以每当他们出现时,手下的弟兄也只是象征性的露个面。只要没造成什么大麻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毕竟我们这些当兵的,根也扎在百姓中。” “那依你看来,两方谁取胜的机会大些?” “若单论武者造诣,身为后起之秀的胖剑仙和红绮罗这些年战绩骄人,获胜的几率更大。可对面五人据说有幽炎城留下了手段,这就很难说了。” 五川的话让挚启也屏气凝神,时刻关注着场中几人的动作。只是石胖子穿梭在三人只见,肥肉颤抖还时不时冒出几句调侃的言语,引得包括他在内的围观者都忍俊不禁。 五人中的持刀男子见久攻不下又被石胖子连番讽刺,作为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与几位同伴交换眼神,脸上一抹阴狠的神色一闪而逝。 只见他左手一翻,两个形色不一的圆球出现在他手中。一颗晶莹剔透,内包金团;一颗状若龙眼,有云雾缠绕。 这两颗球体出现在挚启眼中时,他的双目猛地一缩。 “术法晶球!夭夭,护住周围!” 在五川诧异的目光中,挚启突然飞身扑向场中。而身边的陶真则挥手布下一道水幕,将挚启在内的八人与围观者分隔开。 就在众人因为淡蓝色水幕出现,短暂失神的刹那,一道刺目的金光从场中爆发。逸散的金芒打在水幕上发出“噔噔的声响,不过很快就被金光中的惨叫声压了下去。 “啊!” 惨嚎之声直到金光散去都不曾停歇。而当围观的百姓看到光芒散去后场中的景象时,都忍不住转过身干呕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旧人谈旧事 石胖子与叶彤站在挚启身后,还来不及观察这个救下他们的人是谁,就被眼前五人的惨状惊得变了脸色。 五人半跪在地面上,身上似是被什么利器穿透了无数个孔洞。汩汩的鲜血从孔洞中流出,沿着地面流向洼处汇成了一个血坑。 这五人此时还不曾死去,被穿透的脸上漏风的嘴中还不停喊着什么,可旁人已经听不真切了。不过片刻工夫,几人就气息渐逝,倒在了血泊中。 众人见到这番惨烈景象,恐惧的同时也不免好奇心大涨。 “究竟是什么功法,有这等威力?” “胖剑仙与红绮罗两人都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没听说用过这种歹毒的功法啊。” “难道是幽炎城的手段?” “伤己不伤人的手段?” “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 陶真将水幕撤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次退出几步,生怕也落得这五人一样的下场。五川缓缓走到死去的五人身边,仔细查看了片刻之后,面色凝重。 “是被金系术法洞穿的痕迹。” “术法?” 石胖子和叶彤虽然并不是修行者,但与伏凌川关系颇深,又见惯了江州内的宗门乱斗,对于术法并不陌生。 两人凑上前去,想看看这五个武者是如何使用术法的,却被身前的救命之人拦住了。 “你们并非修行者,趟这潭浑水作甚?” “挚启!?” 熟悉的声音传来,石胖子和叶彤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两人跳到挚启跟前,看着已然大变但仍能寻出痕迹的面庞,石胖子忍不住将他抱了起来。被一团肥肉层层包裹,即便以挚启如今的修为,也有些喘不过气。 叶彤的喜色溢于言表,但她无法像石胖子那般与挚启亲近,只能笑着看着他,同时望向朝他们走来的陶真。 “别的不说,这些年倒是结实了不少。” 石胖子双手揉捏着挚启的双臂,还在他胸前比划了两下,弄得挚启有些哭笑不得。 “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血腥味儿太浓。” “对对,换个地方。” 叶彤一开口,石胖子立马出声附和,似乎对她十分畏惧一般。挚启笑着对五川交代了几句,拉上陶真任由石胖子领着,沿官道朝北而去。 一路上挚启向三人介绍了彼此,听闻陶真是他的师妹,叶彤十分大方的凑到跟前,和他说着与挚启过去的丑事。 对于不常骑马的陶真,叶彤师性大发,一路都在纠正陶真骑马的姿势,还分享了与挚启骑马同行时,他那蹩脚的马技。叶彤爽朗个性以及挚启的种种过往趣闻,令一路冷着脸的陶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石胖子与挚启则聊起了自汤溪镇分别后的种种。石胖子自从经历了何书生葬身大火、挚启不辞而别之后,心中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与日俱增。终于在挚启走后的第二年春天,强顶着家中四位长辈的压力,开始了他的游侠之旅。 石胖子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他在那些小说话本上早就听闻了建康与临安的繁华,同时也向往在大江上乘舟徜徉的畅快。一路东行,沿途还能行些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事,岂不美哉? 可他还没走出衡州,便在一群骗子手中体验了初入江湖的第一课。不仅身上的钱财一文不剩,就连包裹里的衣服鞋袜都被洗劫了去。甚至连那把由石崇山重金买来的宝剑,也没了踪影。 才入江湖便遭此大劫,让石胖子差点就生出了返回汤溪镇的念头,好在打小就对江湖的向往止住了他这个想法。没了宝剑,他便选了根粗壮的树枝当做兵器。没了钱财,他就用一身剑技讨得碎银几两。 一路磕磕绊绊,但也不曾失了东行的决心。 可当他进入江州时,谋生之苦已经磨灭了不少心志。即便身处大江畔,也没了徜徉其中的雄心壮志。不过好在他在这里,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女子。 叶彤自从在伏淩川住下,每日里除了磨炼武艺以及管管周遭的江湖事之外,最多的时间便是沿着大江畔闲游。而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因为在窥真池中的匆匆一瞥。 因为那一幕在幻境中相遇的场景,她在大江畔一等就是半年。可当半年后一道相似的身影出现之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个落魄邋遢的胖子! 六个月的等待竟然是这个结果,这让叶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石胖子就是一顿狠揍。 石胖子一路受尽苦楚,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梦想的大江畔,迎来的居然是一个女子的无端欺辱。怒从心起的他也不再隐忍,操起一根枯枝就和叶彤斗了起来。 叶彤误以为对方是个乞丐,石胖子看不起来人是个女子。两人各有骄傲又各怀屈辱,再加上一交手查探到彼此各有武艺傍身,这一战打出了真火。 两人在大江畔时而马鞭震空,打得石胖子节节西退;时而树影斑驳,叶彤仓皇之间咬牙向东。这一战从晌午打到哺食时分,直到两人都脱力了才停下来。 也正是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将两人心中的憋闷尽去。叶彤看到了石胖子身上的不凡之处,石胖子也对叶彤这位脾气火爆的女子生出了畏惧之心。 为了确认石胖子是不是自己所等之人,叶彤特意将他带到镇上收拾了一番。当除尽尘土、鲜衣加身,一个经历了短暂江湖洗礼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时,终于让叶彤看到了一丝脑中记忆的模样。 随后她买了一柄阔剑,石胖子就这样不明所以的被叶彤领着,在江州江湖上联手闯出了一番天地。 直到今日,叶彤都没告诉石胖子,她曾经在窥真池前见过两人会在江边相遇。就在四人同行的间隙,她还特地叮嘱挚启,不要将那日她见到的景象透露出去。 就在四人来到一间官道旁的客栈前时,身后的五川也追了上来,他对于挚启刚才提及的术法晶球兴趣浓厚。 石胖子与叶彤虽然不知他们所说为何物,但在伏淩川听说了不少挚启在修行界叱咤风云的故事,一时间也勾起了两人的无限遐想。 五人在方桌前坐下,简单点了些吃喝之后,便开始迫不及待的听起挚启口中的往事。 第三百一十六章 巧遇纷争 挚启简单讲解了一番自己游历的过程和经历的种种,省去了许多困苦与艰险的过程,但还是引得石胖子与叶彤惊叫连连。就连身为修行者却从未离开江州的五川,脸上也尽是向往之色。 当提到建康城与陶家之时,挚启注意到陶真脸色黯淡了下去。为了避免重提伤心事,他将晶球的来源说明之后便草草的结束了建康城旧事。 可其他三人满脸意犹未尽,似乎随着挚启的描述沉浸在修行界的风云起伏当中。 “这术法晶球居然是受皇命研制的?我竟然从未听说过。”五川既是修行者又是军伍中人,很快察觉到这东西的不凡之处。 “年前禁军才将第一批押送到临安城,不会这么快分配到州府中。” “那幽炎城是从何处谋得此物的?”叶彤久居伏淩川,对修行界形势也有几分了解。 “此物在建康城流传的也不多,而且只有大势力才有幸获取一两件。送来术法晶球之人,恐怕就是幽炎城这次强势出击的底气所在!” “难怪最近遇到沈虞与沈卿姐妹,他们总是面色沉重,言语中对幽炎城弟子颇为忌惮。” “伏淩川如今是何境况?” “进出的弟子总是行色匆匆,偶尔会见到有负伤的门人归来,不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许是我住在山下,对山上的事了解不多。” “胖子你也住在伏淩川?” “匡山上山明水秀,与我剑仙的名号十分契合,当然要住在那里!” 石胖子这些年在江州如鱼得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旧识,自然得好生炫耀一番。不过叶彤一个眼神转过来,他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这几年回过汤溪镇吗?” “回过一次,看望了父母长辈,还在师父和挚叔叔几人坟前拜祭了一番。” 提起汤溪镇的痛苦过往,两人不由得情绪低落下来。陶真想起才经历的家破之痛,叶彤怀念不能陪在身旁的父母。悲戚仿佛会传染一般,片刻之间令桌上的几人都陷入了伤感之中。 “咚!” 一道巨响震碎了客栈大门,挚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店中为数不多的客人仓皇逃窜,挚启五人循声望向门外,一帮男女剑拔弩张的站在官道上,客栈大门正是毁于他们的术法余波。 “果然不该来客栈。” “什么?”石胖子听到了挚启的呢喃。 “没什么,我们出去看看。” 无需旁人过多解释,仅仅从是两方的衣着判断,就知道是这几年斗得火热的伏凌川与幽炎城的弟子。双方甫一碰面,暴躁的幽炎城弟子便直接一道术法砸了出去。 好在伏凌川弟子向来对凡人颇为照顾,眼见着周围百姓太多,强忍着还手的冲动,与敌人对峙着守护无辜之人离开。 江州百姓对这种场面已经十分熟悉,知道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才是活命之策。三十个呼吸的工夫,除了周遭的树木、身后的客栈以及道旁围观的挚启五人,四周看不到站着的东西。 双方人马都会这五个胆大之人十分好奇。幽炎城四人看向他们阴恻恻的笑着,伏凌川三人则不停对他们使着眼色,示意他们快点离开。 “你们怎么还不走?” 见着五人始终不明白她们的意思,其中一位年纪最小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也许是被伏凌川仙子的美色迷住了呢!” 挚启等人没出声,幽炎城的几人倒是言语轻浮的调笑了起来。五川与陶真见着面色一冷,石胖子和叶彤脸上也有愠色,唯有挚启冷静的安抚下四人。 “几位姑娘有把握对付他们吗?” “有没有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你们还是赶紧走,真打起来我们可没空护着你们。” 年轻的女子目光死死盯着对面四人,口中还不停的劝诫着挚启。挚启看了一眼对峙的七人,都是御境修为相差不大,可幽炎城四人周身的灵力流转十分活跃,呈现出一种极为暴躁的状态。 “姑娘说笑了,我们三个魁梧的大男人,岂会需要女子保护。尤其是我身旁这位,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胖剑仙,收拾他们四个只在举手之间。” 见着这位年轻女子认真又急切的模样,挚启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玩闹之心。不过他没有出手的意思,而是将石胖子抬了出来。 好在他们彼此不曾在匡山上见过,叶彤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几人的伪装并没有被识破。 “别闹了,这可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哪是什么剑仙插得上手的。” “仙子可别这么说,万一这位胖剑仙真的武艺高强呢!哈哈哈!” “修行者!” 面对劝诫与讥笑,挚启故意挤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一旁的石胖子无奈的看着他,挺着胸膛靠了过来。 “你玩什么呢?” “我的好兄弟胖剑仙说了,他早就听过修行者传说,如今遇上了正好挑战一番!” 挚启没有理会石胖子,而是直接代他向幽炎城四人发起了挑战。石胖子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心中暗骂了几句,可脸上依旧摆出一副江湖高人的模样,强撑着吹起来的气势。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凡人!” 幽炎城领头的是个一袭血红衣衫的男子,他盯着石胖子上下打量了片刻,除了一身肥肉实在没看出他的底气来自何处。伏淩川的年轻女子还想出言劝阻,却被为首年纪稍长的蓝衣女子拦了下来。 “剑仙,给他点颜色瞧瞧!” 挚启后退两步与陶真等三人并排,将原本在自己身侧的石胖子卖了出去。石胖子看着身前虎视眈眈的红衫男子,僵着胖脸扯起了一丝笑容。他回过头去向挚启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可当看到叶彤玩味的目光时,一股豪气突然从心头涌起。 “不错,久闻仙人之名,我也想亲自体会仙法之威!” 石胖子将阔剑扛在肩头,豁出去了一般挑衅的看着幽炎城四人。为首的红衫男子何时受过凡人的气,操起一把长刀便冲了出来。暴烈的灵力波动吹得石胖子皮肉颤抖,刚鼓起来的气势立马蔫了下去。 “他好像有点强啊!” 顾不得叶彤的目光,石胖子回头看了五川一眼。比起将他卖了的挚启,还是这位经常打交道的军中统领更可靠些。 “只管上,你能赢的。” 挚启的鼓励没有为他增添半点信心,他仍然直勾勾的看着五川。直到五川对着他点了点头,他才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 “胖子,我会把一身肥肉割下来下酒!”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胖了!” 一句话挑起了石胖子的怒火,再加上五川给他的信心,他举起阔剑便朝着对方冲了过去。红衫男子见状轻蔑一笑,抱着长刀静静的看着他一步步接近。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凡人有凡人的自在 “铛!” 就在石胖子阔剑落下之际,红衫男子慢悠悠的举起长刀格住了剑身。石胖子双手握剑被挡在半空,用尽全力也无法压下去分毫。 看着对方嘲讽般的笑容,他涨红着脸感受到了真正的仙凡之别。 “口气这么大,我还以为又多大本事呢。” 红衫男子慢慢上举长刀,托着石胖子的阔剑越举越高,他周身的火灵力烤出一股肉香味传入其他人鼻中,引得另外三位幽炎城弟子哈哈大笑起来。 在石胖子手中阔剑举过头顶,即将被掀飞之时,一道红光突然没入他体内。一阵轻微的颤抖过后,原本溃败在即的石胖子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浑身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 手中阔剑散发出一阵淡淡的红芒,从头顶重重的压下。呼吸之间便将对手的长刀压在背上动弹不得,剑刃架在脖子上冒出一阵寒光。 红衫男子面对石胖子突来的威势和力量有些措手不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 “哼!不过如此!” 对于突来的胜利,石胖子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丝毫不妨碍他此时的满脸得意。看着剑下的红衫男子挣扎了几次都无法起身,他不禁生出一种修行者不过尔尔的豪气。 可随着他体内莫名的力量慢慢散去,身下的对手挣扎间有种随时都会脱身的征兆。石胖子奋力压在红衫男子,同时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直起阔剑朝着对方的脖子一拍。 “嗡!” 红衫男子的脑袋猛地晃动了几下,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直直的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突发状况让所有人都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挚启率先跑向石胖子,紧接着其他人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了中央。 “你杀了师兄!” 幽炎城剩下的三位怒火难抑,瞪着噬人的目光就要冲上来,好在伏淩川的三人及时对上了他们。没了红衫男子的带领,三人尽管心中恨不得将石胖子碎尸万段,但也不敢轻易动手。 挚启拍了拍石胖子的肩膀,将他从失神中唤醒。他沉浸在杀了一位修行者的莫名情绪中,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兴奋,即便被拍醒了仍旧浑浑噩噩。 挚启将他交给后来的几人,蹲下身子在这位幽炎城弟子身上摸索了片刻,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真死了?”五川始终不相信石胖子能杀了对手。 “没,只是晕过去了。” “呼!”众人长舒一口气,正在对峙的六人也顿时收起了兵器。 “那你还一副棘手的模样。”叶彤对于挚启,向来没有凡人对修行者的敬畏之心。 “这个一会儿再说。” “别走神了,他没死!” 挚启轻轻拍了拍石胖子的脸,听到对手没死的消息,他立马惊醒了过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阔剑,摸遍周身寻找着力量的来源。 “你们三个将他抬走吧,休息片刻就会醒来。” 三人看了看一旁的伏淩川三位仙子,见她们没有阻止的意思,立马扛起领头之人准备离开。还没走出几步,却被挚启又叫住了。 “等等!你们这段时日修炼,可曾吃过什么特殊的丹药?” “没、没有。我们都是在塔中修炼。” 面对挚启的突然发问,他们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想到说出宗门之事有些不妥,又见着对方没有再阻拦的意思,三人趁着他思考之际消失在了官道上。 幽炎城的威胁去除,伏淩川三位女子顿时对挚启一行人的来历起了兴趣。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她们的询问,五川与叶彤都想亮明身份。挚启却突然想起五行戒中有一块躺了几年的令牌,掏出来举在三人眼前。 “山川令!”三人同时色变。“参见长老!” “长老!?” 面对跪着的三位女子,莫说身为武者的石胖子与叶彤,就连如今对江州修行界颇有些了解的五川也惊讶不已。他从来不曾听说过伏淩川有过男子身居长老位,而且还如此年轻。 “当初下山时,沈卿顺手送了块令牌给我,说是路上方便些。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作用。” 听到沈卿的名字,三位半跪着的女子更加深信不疑,伏着的身子又低了几分。石胖子从挚启手中拿过令牌仔细翻看了几遍,虽然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但不耽误他握住手心眉飞色舞的幻想起来。 “拿回来!” 叶彤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打断了石胖子的臆想,将令牌放回了挚启手中。在伏淩川生活四年,她已经对这里生出了浓浓的归属感。 将地上的三位扶起,表明了几人真正的身份后,众人之间的隔阂也算彻底消除。只是在三位女子看向挚启的目光,除了对门中长老的敬畏之外,更多了几分仰慕之情。 见着几人都与伏淩川有关,五川明白到了告辞的时候。认识了术法晶球这种新玩意儿,又匆匆瞥见了挚启如今实力的一角,他也不虚此行。一番离别之后,一行七人启程向北而去。 “说实话,方才我能击败那家伙,是不是你捣的鬼?” 前往伏淩川的路上,石胖子思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 “那你给我再施展几次,我不是就能在江州大杀四方了!” “想得挺美!这只是一种短暂的借力之法,时间久了会损伤你的身体。而且一旦你会了修行者的手段,就再也无法对凡人出手,日后你面对的将是修行界的众多高手,你确定?” “那还是算了吧!就我这点借来的手段,到了你们那边不就是个小喽啰,哪有在江湖中叱咤风云来得自在!” 石胖子自从开始练习太白剑之后,便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准。他就是想学话本上那些江湖侠客一般,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如果能顺道闯出些名声,那就更好了。 至于修行长生之类,在他跟随何书生练武之初,就已经绝了这些念头。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又见匡山 五位年纪相仿的女子一路上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陶真也仿佛置身于若寒山上的姐妹中,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挚启与石胖子无聊之际,又聊起了汤溪镇的往事。 “自从我离开之后,可有镇外的人祭拜过他们?” “其实你离开半年之后我也就从镇里出来了。不过回去的时候听我父亲提起,镇上除了来往的行商,这几年没有什么生面孔出现。但是挚叔叔他们的坟茔你不用担心,镇上百姓会时常打扫祭拜的。” “嗯。” 挚启应了一声便沉默了下来。自己在两次生辰夜见过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各个行踪诡异又十分神秘,身为父母的早年好友,却没有一个人在他们死后前往祭拜? 想起这些年遇到的几位,每一个都一知半解,但都给了他许多帮助。然而他们从来不会向他提起父母的过往。 挚启用力的摇了摇头,暂时甩去脑海中困扰了他许多年的这些问题。因为在他方才触摸幽炎城弟子的片刻工夫,他发现了他们体内极不寻常的一种状态。 一路上见识了饱受宗门争斗摧残的江州风光之后,七人在五日后晌午抵达了匡山脚下。进入的弟子十分匆忙,见到几个熟面孔,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 石胖子和叶彤去了山脚下凡人的居住地,伏凌川三人领着挚启与陶真踏入匡山。望着山下的石碑和曾经令他举步维艰的山阶,挚启五味杂陈。站在阶下感慨了一番,上山通报的弟子也跑了下来。 挚启虽然持有山川令,但并非伏淩川常驻的长老,又是一位男子。守门的弟子斟酌再三,还是将他拦住了。如今通报的弟子折返,随之而来的还有挚启的老熟人——沈卿。 如今应该叫冼卿了。看着他深蓝色的装束和身上散而不凝的气息,应当是不久前突破了势境。这位冷静而富有智慧的女子,终于步入了伏淩川长老的行列。 “沈、冼长老。” 挚启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让许久不见的冼卿忍俊不禁。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皮呢!你手持山川令,我们还是姐弟相称吧。” “冼师姐。” “这位想必就是偌寒涧的陶师妹吧!” 冼卿打趣了挚启一句,转头看向一旁的陶真。以伏淩川在修行界的地位,自然知道建康城发生的惨剧,可她很巧妙的避开了陶家。 “冼师姐。” 伏淩川与偌寒涧历来交好,尽管如今的陶真极少开口,但也不曾失了礼数。 冼卿十分和善的拉住陶真的手,领着她缓缓走上伏淩川颇有名气的山阶,挚启则默默的跟在身后。以三人如今的修为,山阶上的些许压力已经无法对他们造成影响。 冼卿一路为陶真介绍着匡山的景色,有时候还停下来走到阶旁的庭院中小憩一番,温柔的关怀让陶真冰冷的脸色多了几分暖意。 “如今长老们都在云顶上议事,若不是我恰巧碰上通报的弟子,你们怕是入不得山门。” 临近两千阶时,冼卿看起来也有些吃力,放慢了步伐与挚启说着宗门之事。倒是身旁的挚启与陶真两人都一脸轻松。 “我可是手持山川令呢,当初还是师姐亲手交给我的,不管用了?” “你是个男子,如今又是特殊时期,难免盘查得严了些。” “与幽炎城的宗门之争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这次幽炎宗派出的门人十分诡异,此刻大殿中商议的就是此事。” 不觉间,三人已经到了云顶之上。冼卿停下了喘了几口气,领着两人朝宗门大殿走去。 “既是伏淩川宗门议事,我进去是否不太合适?” “是宗主特意嘱咐我带你进去的。” “冼曦?” 挚启想起那个古灵精怪假扮弟子,与伏游三人潜入幽炎塔的狡黠女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们算是一同经历了生死,可她那人畜无害的外表和层出不穷的手段,着实让挚启有些头疼。 头顶上川流不息四个大字依旧闪着光彩,才跨入大门就听见殿内激烈的争论声。或许是三人的脚步声惊扰了他们,声音刚传到挚启耳中就没了动静。 他们穿过大殿来到深处,十余双眼睛齐刷刷打在三人身上,比四周的烛火都要明亮。 除去正中央高台上那位看不真切的宗主,目光最亮的便是身为伏淩川外执长老的冼婼。与其他长老复杂的面色相比,她脸上满是欣喜之色,似乎对挚启这个大麻烦的到来十分高兴。 “宗主,挚启来了。” “赐座。我们正在商讨幽炎城之事,你既手持山川令,不妨也听听。” 高座上的声音依旧缥缈,若不是挚启亲眼见过冼曦本人,肯定无法将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与此时威严的伏淩川宗主联系起来。 因为两个不速之客而被打断的争论继续开始。挚启端坐在台下百无聊赖,坚持了片刻之后开始观察起大殿的布置。 他只是一个过客,见过五川与叶彤,能遇见石胖子已是意外之喜。 如今浮生令继续指着西南,他与陶真不日之后还要继续出发,根本无暇理会伏淩川与幽炎城的争斗。可殿中争吵的声音实在太大,尽管他不想听,可依旧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些东西。 十余位长老分成了两派。以冼婼为首的近半长老言辞犀利,主张联合江州各宗门全力出击,彻底铲除幽炎城。而令一位内执长老联合的长老则觉得直接冲突伤亡过大,还是该徐徐图之。 两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却无法说服对方,不时还看向不发一言的冼曦。可她却稳如磐石的坐在宗主宝座上,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冼婼甚至还搬出了挚启东行时的辉煌战绩,来为主战派的增一分光彩,让神游天外的挚启惊得重新回到了殿中。 “挚启,你觉得呢?” 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直没说话的冼曦竟然开口询问挚启的想法。众长老的目光齐齐扫向台下,面对冼曦的突然袭击,挚启忍不住腹诽起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月夜、喝酒、起舞 “我并非伏淩川之人又初到江州,不敢妄言。” “让你说,你说便是,无需顾忌。” 冼婼似乎笃定挚启会赞成她的主张,率先开口劝说他。 “这个……,自几年前幽炎城重现江州,诸位长老可曾发现他们的弟子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台上众多长老看向彼此,面带疑惑。 “除了修为大进,灵力暴烈之外,并无什么不同之处。这些都是幽炎城孤注一掷、掏空家底所致。” 冼婼主持伏淩川外事,对幽炎城的变化了解的更多,她的话也就代表了大殿中所有人的想法。 “在来此的途中,我曾遇到了几位幽炎城的弟子,还在一位伤者的身体上查看了片刻。发现他们不仅火灵力暴走,而且体内的所有灵力都被最大程度的激发,所以才能发挥远超修为本身的实力,给人以修为大进的假象。” “哦?竟有此事?”众人惊疑。 “不错,这种状况我虽然不曾见过,却听说过有一种被禁用的丹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那就是‘燃灵丹’!” “燃灵丹!?”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沉吟着陷入了思考中。片刻之后,一位年迈的长老想起了什么,惊叫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是那种燃烧灵力,瞬间激发修士全部潜能,但是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的丹药?” “长老见多识广,正是此丹。当初燃灵丹甫一出现,被许多修士奉为搏命与逃命的圣药,曾经引起了修行界的哄抢。可随着许多服用此药之人燃体而亡,其极难掌控的弊病也被暴露出来。随后丹药禁用,丹方被毁,千年过去,如今南朝应该不会出现才对。” 作为一个活了五百年以上的修行者,凌焕知道的东西的确算得上冠绝南朝。丹圣手记上的随便一处标注,便是当今修行界罕见之物。 “既已绝迹,幽炎城是从何处得来的?按理说这种丹药大多不能持久,且都会有药邪之症,与幽炎城弟子的表现大不相同。”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见到的那位弟子不仅实力大增,且丝毫没有衰败之象。有燃灵丹之功效却不染药邪,着实有些诡异。” 对于这个问题,挚启思索了一路,可如今走到众长老跟前,依旧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的意思是如今幽炎城的战力远胜于前?”一直没开口的内执长老开了口。 “燃灵丹的药效是修为越高,服用后增长的实力越多。若是他们这种诡异手段对每个人都有用的话,幽炎城的实力恐怕要比四年前高出数倍!” “数倍!” 挚启一句话让伏凌川众长老色变,就连之前战意十足的冼婼也眉头紧皱。身为江州扛鼎宗门数百年,又有作为江州第一高手的祖师江漪坐镇,伏凌川众人已经习惯了俯视州中的各大宗门。即便是这些年她们颇多挑衅的幽炎城,在他们看来也只是祖师网开一面,才让他们存活至今。 如今这个在她们眼中宛如夏日聒噪的鸣蝉般的宗门,竟然在沉寂几年之后,已经壮大到可以和伏凌川一争高下,这是她们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你确定?” 冼曦淡淡的声音传来,止住了殿中嗡鸣的议论声。 “我才到江州几日,见过的幽炎城之人也不多,不敢断言。但若按我所见推断,八九不离十。” “婼师姐,多派些人手勘察幽炎城动向。事关重大,待我禀明祖师再做定夺。” 冼曦纤手一挥,这场没有得出结果的争论就此终止。各长老纷纷散去,冼婼路过挚启身旁时,莫名露出了一抹赞许的目光,让他心中冒出一缕寒意。 冼卿为他与陶真安排好了住处。挚启本想下山与石胖子叙叙旧,可得知如今他与叶彤住得极近,便不想去坏了两人的好事。 伏凌川的庭院大多绿意盎然,让人感受到一股勃勃生机。陶真踏入院门便将自己关在屋内苦修,挚启无奈之下,一个人坐在院中小酌。夜色初临之时,一道黑影越过竹墙潜入凉亭,趁着黑暗摸到挚启身后,在他举杯之时突然出手。 “冼宗主,以你的身份行鬼祟之事,不合适吧?” 挚启端着酒杯分毫未动,黑暗中的手指也停在他脖子旁。听见挚启不回头便识破了她的身份,冼曦娇哼一声坐在了他对面。 “一点都不好玩,要不我们偷偷去幽炎城看看,说不定那条地道还在呢!” “你可是伏淩川的宗主!” “那又如何,当初我们三个还不是一路杀到了幽炎塔下。” “要是当时知道你的身份,打死我也不会带你一起下去。” “呵!要不是我分给你的那团灵火,你能得到那丹会魁首的荣耀?” 冼曦提到这个,挚启无力反驳。地心灵火在他的丹炼师成长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今仍然无法替代。看到他吃瘪,冼曦绷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幽炎城突然实力大涨,背后必然有人助力,如今的形势你的确不适合以身涉险。” “你这口气倒是跟祖师奶奶一样。” “江漪前辈可还安好?”对于这个指点自己颇多的前辈,挚启心怀敬意。 “天天坐在崖边打瞌睡,好着呢!不过你别多想,祖师奶奶说了:她这次不想见你。” “其实这次我只是路过探访几位旧人,本也没打算上匡山来叨扰,不日之后就将启程西行。” “哼!好歹当初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怎么我就不在旧人的行列?既然来了,伏淩川又面临困境,就算是为了山下那两个凡人,你也不能轻易离开!” 冼曦收起笑容,满脸严肃的盯着挚启,用难得认真的口吻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段话。挚启望着她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想要拒绝却无法开口,最后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好吧!”说出这两个字时,挚启就感到一阵懊悔。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冼曦略显轻浮的挑了挑眉,对能留下挚启显得十分得意。她拿起酒壶,丝毫不顾宗主形象的猛喝了几口,还不忘碰了碰挚启手中的酒杯。 半壶烈酒下肚,她竟然开始围着凉亭翩翩起舞,为院中孤独的夜色平添了几分颜色。只是她酒量实在不怎么样,没多久便脚步踉跄的伏在桌边没了声响。挚启看着自冼曦出现起就端着的酒杯,摇了摇头一饮而尽。 第三百二十章 无忧山之变 第二日石胖子和叶彤也被送进了挚启的小院中,并且为他们准备了两块特殊的令牌自由上下,权当是因为挚启留下给他们行的方便。对于匡山上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功力增长的环境,石胖子两人是极为满意的。 挚启对于两人的到来也十分高兴,三人在院中饮酒作乐,不时还借着酒劲比划一番剑法,仿佛又回到了汤溪镇的旧时光。 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的陶真有时也会走出来,看着玩闹中的挚启与石胖子失神,不知是追忆还是向往。 四人在院中住了半个月,伏淩川上的弟子依旧来去匆匆,可却不曾惊扰到小院分毫。平日里除了冼卿、沈虞两人常有往来,便只有冼叶与冼月来过一次。 几人对于如今江州的局势并没有多言,但从他们眉宇间的忧色来看,似乎并不乐观。 时间来到十月末的时候,江州各个宗门也感受了紧张的气氛,开始频繁的派遣长老造访伏淩川。可就在众人商讨联合事宜之时,一则来自无忧山的消息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一个月前无忧山开启,玄杳嵊一位近百年不曾现身的师祖与三位院主降临无忧城。随着他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于年前落入他们手中的五行令牌之一的金环令。 玄杳嵊以金环令的号召力,联合了无忧城中的各大势力。然后凭着金环令的指引,找到了五行兽神守护大阵其中一个阵基——白虎殿的所在。 此时的白虎殿因为大阵的笼罩,被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众人只有五行令牌中的一块,又不知道无忧殿的大阵开启之法,尽管突破口就在眼前,却也只能望阵兴叹。 诸位阵法大师利用金环令经过了数天的苦心钻研之后,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论:武力破阵! 阵法师的结论并没有出乎大修士们的预料,对于他们给出的方法也毫无异议。在他们看来,如今集合了南朝近半宗门以及十数位命境修士的无忧城,已经完全可以和昔日的无忧殿一较高下。更何况是一个经历五百年时间侵蚀且无人主持的阵法? 可他们低估了吴忧的远见和决心。这座在无忧殿弟子看来有些劳民伤财的大阵,其守护力量之坚韧,可能远远超出了当时建造之人的期望。 十余位站在南朝修行界之巅的大修士,联手轰击三天有余,不仅丝毫不见阵法松动,反而被其反震之力伤了数位围观的弟子。 无奈之下,各宗门的势境与御境门人只能一齐上阵。虽然无忧山位置特殊,势境修士无法勾动天地之力,可盛世下修士增长的优势便彰显了出来。 千百修士一齐出手的威势,将整个无忧山都震得摇晃不止。可即便是这样,兽神大阵依旧稳稳的挡在众人身前,让诸多南朝修士不得寸进。 眼看着时间匆匆而过,这一次的无忧山似乎又要以失败而告终。远道而来的众多宗门不甘心,在无忧山苦等了一年的修士们不甘心,手持金环令而来的玄杳嵊更不甘心。 在无忧山开启的第十天,各大州府的最强宗门终于拿出了一直不肯显于人前的镇宗灵兵。数把在南朝威名赫赫的灵兵,再加上无忧城所有修士一同出手,终于在无忧山关闭的前一天,在白虎殿前打破了一个缺口。 可兽神大阵顷刻流转,呼吸之间缺口已经开始弥合。千钧一发之际,十余位命境修士一起冲向缺口。然而机会转瞬即逝,最终进入白虎殿的,只有玄杳嵊百年不出的那位师祖,以及一位出自焚天宫的命境老祖。 余下的命境修士轻声嗟叹,众修士则是高声欢呼。他们虽然无法亲身进入殿中,但能见识到圣地无忧殿的开启,日后也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但正当他们幻想着两位前辈登顶无忧山,灵兵灵材任其收取之时,两道熟悉的身影狼狈退出。在空中喷洒了几口鲜血之后,气息萎靡的出现在众人眼前。除了一身极重的伤势之外,还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阵中的大殿中,有一道残存的白虎之魂! 神兽白虎,西方庚金真一位,是在南朝修行界流传数千年的四灵之一。曾在南朝第一批修士现世之初,多次与当时并不强势的修行者结伴,留下了许多流传至今的美丽故事,也因此被世人尊为神兽。 可自从千年前一场莫名的浩劫,昔日经常现身修行界的诸多神兽突然销声匿迹,就连那些颇具灵性的高阶灵兽也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成为了困惑修行界千年的悬案。 如今白虎之魂重现南朝,预示着它们并不曾绝迹南朝,这让这些向往那个时代的修行者们如何不激动?可两位重伤的大修士的一番话,又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中。 白虎之魂是兽神大阵的阵灵之一,并且甫一现身便对两人大打出手。不仅轻易就让两人受伤而归,并且其真正的实力恐怕远超众人的想象。有如此强大的阵灵守护,且只是无忧殿兽神大阵的冰山一角,这让此地憧憬无限的修士们如何不绝望? 无忧山关闭在即,手持金环令的玄杳嵊率先离开了无忧城。作为唯一持有五行令牌的宗门,虽然侥幸得见兽神大阵真容,但却伤了一位潜修多年的大修士,恐怕算得上是这次太平州之行的最大输家。 紧接着围在无忧山外的各派修士开始纷纷撤离,就连平日里人声鼎沸的无忧城都冷清了许多。在他们看来若没有真正开启兽神大阵的办法,无忧殿的秘密怕是将永远埋藏在大江底,守在这里实在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可与这些普通修士的绝望不同的是,处在修行界顶端的各大宗门却嗅到了机遇。他们开始全力追查五行令牌的消息,并且捕风捉影一般搜索那些曾经触及这些东西的人和事。 玄杳嵊、焚天宫、厝叶园、岩夷城等顶尖势力纷纷拿出高额悬赏,激励天下修士翻遍整个南朝。丹塔更是给出原灵与高阶丹炼师量身炼丹的承诺,欲求得一枚五行令牌的确切消息。 就连一向对无忧殿漠不关心的雾隐山,也以收入山门的条件为诱惑,引得南朝所有修士掘地三尺。 众人对五行令牌的火热追捧,让有心人想起了那个传说中得入无忧殿,并窃取了所有宝藏的少年。而这个少年,正是如今坐在伏淩川山腰的小院中,听着这个令他哭笑不得消息的挚启。 冼卿将所有门中收集的信息说完,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让挚启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卿师姐不会也相信传言吧?”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宗主和祖师,还有那些为结盟而来的各派长老信不信!” “他们不是为幽炎城而来吗?” “原本是的,不过无忧山的消息相继传来,他们如今更愿意将你也加入结盟的条件中。” “就知道不该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冼曦!”挚启小声念叨了一句。 “师弟在说什么?” “没什么,师姐此次前来,除了将无忧山之事告知,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就知道瞒不过你。”冼卿对于挚启的机敏从不怀疑。“三日后宗主将在云顶大殿与众宗门使者商讨幽炎城之事,她让我来请你。” “果然被她给卖了,当初就该直接离开的。” 挚启心中腹诽了冼曦两句,还是点头应下了冼卿的邀请。伏凌川与偌寒涧这些年的恩情,他虽然没有多说,但一直记在心中。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怕什么! 三日后,挚启第三次踏入伏凌川宗门大殿。面对表情各异看着自己的江州各派修士,他翘起嘴角、挑了挑眉穿过人群,来到了伏凌川众长老跟前。 此时伏凌川众人依旧端坐台上,而其他宗门的使者则列坐在台下。挚启注意到台上有个空着的位子,他目光扫过场中众人,径直走到台上坐了下来。 “挚启曾对本派有恩,于四年前被宗主赠予山川令,也算是本派长老。” 冼婼看了挚启一眼,开口压下场下的议论声。听到山川令的名字,台下众修士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他们惊叹于伏凌川高瞻远瞩的同时,也对她们的魄力心生佩服。毕竟以挚启如今的处境,将他列为宗派长老是一件福祸难料之事。 挚启望着坐在主位看不清面容的冼曦,盘算着这一招会不会又是他的诡计。伏凌川最大的敌人便是同处江州的幽炎城,而当昔日传言再次被提及时,挚启面对的将是整个南朝修行界,怎么想来都是划算的。 “如今江州界内的形势,想必诸位也看明白了。幽炎城门人大量外出侵扰各宗门,凭借暴涨的实力为祸江州,已经在四处造成了不少损伤。今日将各派使者聚集于此,就是要宣布一件造福江州的大事——伏凌川将于近日大举讨伐幽炎城!” “讨伐?过去近五十年一直都是相互牵制,虽然偶有摩擦,但都还算克制。为何这次只是几个弟子、长老间的冲突,就要挑起大战呢?” 与伏凌川内部一样,江州的修士们也并不是万众一心。有不少宗门并不想打破过去几十年的平衡,也有不少常年屈居伏凌川与幽炎城之下的宗门,想着渔翁得利。 “好叫诸位知晓,经过门中近两月的仔细探查,发现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而这件事正是与幽炎城有关。” “何事?” “想必大家也见识过了,这次幽炎城重出江州,不仅行事冲动暴戾,其门人实力也突飞猛进。起初我们只是认为幽炎宗孤注一掷,动用了门中灵物与秘法拔苗助长,虽迅猛但不持久,而且迟早会被反噬。” “可如今几年过去了,这些弟子们的修为一直处于高速提升的状态,并且还不曾到达极限。如此手段,莫说是江州,便是整个南朝也是闻所未闻!” “的确如此,我前些日子曾与一位幽炎城的老对头交过手,几年前他不过与我伯仲之间,如今竟能轻易将我击败。若不是我有些保命的手段,怕是已经折在他手中。” 一位略显病态的男子率先开口,轻咳了两声展露出仍未痊愈的伤势。 “据潜藏在幽炎城的弟子所言,这种手段并非幽炎宗所有,而是一位几年前进入城中的神秘人传授给他们。并且据他们预测,幽炎城中所有门人的实力将在两个月后到达顶峰。届时以他们的野心,恐怕将会倾巢而出,覆灭所有挡在他们身前的敌人!” “这……”想起幽炎城昔日的行径,台下众人纷纷色变。 “如今趁其尚未准备完全,联合攻入幽炎城将威胁扼杀在未成之时,这便是伏凌川如此急于讨伐幽炎城的原因。” 将事情原委说清楚之后,冼婼目光从台下所有人脸上掠过。看到他们面色变化不停,甚至许多人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敢问若是此时出击,贵派有多大把握?”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小宗门的心声,他们不在乎江州由谁做主,而是关心能不能存活下去。 “如果诸位齐心协力,此时出手机会很大。可若是等到两个月后,怕是就胜负难料了。而且宗门之争,也并不一定要将其彻底覆灭。只需将其能威胁到江州安定的能力剪除,留下其存续根基的同时还能减少我方伤亡,说不得还会一桩造福后世的义举!” 冼婼以伏凌川的强横实力为基,然后向众人晓以利害,最后再冠上为后人谋划的美名。一套完整的说辞下来,台下的各派使者早已没了声音,似乎都默许了她的计划。 正在冼婼因为众人的态度略显得色时,一位面容枯槁的老者突然开了口。 “老朽对于贵派讨伐幽炎城的计划并无异议,只是近日里听到许多关于这位小友的传闻,想请他指点一二。” “终于来了!” 看到老者的颤颤巍巍的指向自己,挚启生怕他一个不留神驾鹤西去。出于对长者的尊重,他还是起身拱手行礼。 “不知前辈想问什么?” “自然是关于你与无忧山的传闻。” “晚辈的确到过无忧山,而且是在无忧山第一次现世之时,还困在其中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无忧殿的宝藏,我可是分毫未取。诸位可以想想,十余位命境修士降临无忧山,最后却铩羽而归,还落下了两人重伤。如此实力的守护大阵,岂是一个当时不过御境的小子能轻易进出的?” 挚启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殿中的修士也并非愚笨之人,沉吟中已经信了几分。 “那关于五行令牌之事?”老者似乎还不死心。 “五行令牌我的确见过一枚。”挚启停顿片刻,迎来了众人的熠熠目光。“正是已经落入玄杳嵊手中的那块金环令。当时在建平城外深入山墓,还险些丢了性命,最后却颗粒无收,白白便宜了他们。” 几句简单的推脱之词并不能完全说服这些人,可伏凌川如今已经将挚启列为长老之位,他们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这些外宗修士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将那位枯瘦的老者推举了出来。 “我们可以答应联合讨伐幽炎城之事,但有两个条件。” “请说。”冼婼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脸色平静无波。 “一是伏凌川既是此次讨伐主力,不能故意驱使我们的门人对付修为远超他们的强敌。” “这是自然,伏凌川门下定会身先士卒。” “二是若此役胜利,下一次无忧山开启之时,我们希望能与伏凌川同往,并且希望这位挚启小友能够随行。” “这……” 冼婼与挚启同时露出难色,可主位上却突然飘出了一道声音。 “我答应你!” 神秘的伏淩川宗主开口应下他们的请求,台下的修行者们心中顾虑全消。十分痛快的与冼婼商定了汇合的时间与地点之后,便面带喜色的匆匆离开了匡山。台上的长老们也慢慢散去,冼婼路过挚启身边时,面上依旧微笑莫名。 挚启一直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直到殿中只剩下他和端坐主位的冼曦。 “呼!终于结束了!” 冼曦从一阵朦胧中走出,慵懒的舒展着身子,直接无视了还坐在殿中的挚启。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 冼曦扭过头看着挚启,人畜无害的外表让人很难出言苛责。可就是这么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却鬼机灵的坑了他好几次。 “当然是他们提的条件,都没问过我,便替我答应了?” “嗨!我以为什么事呢。既然他们提了,先答应下来便是。日后去不去,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你好歹是伏淩川宗主,是以宗门的名义应下了此事。若是我到时候一走了之,就不怕损害了伏淩川的声誉?” “我一个做宗主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冼曦满不在乎的在他跟前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朝着殿外走去,留下愕然的挚启在原地愣了许久。 “是啊,我怕什么!” 第三百二十二章 出发幽炎城 接下来的几天,伏淩川上下充满了紧张的氛围。不仅弟子忙碌的动静惊得挚启的小院也不得安宁,就连一直常来常往的冼卿、沈虞两人也极少出现。 大批的丹药灵物,马匹物资开始在山脚下集结。甚至冼叶还上门朝挚启求了几枚丹药,并且留下了一批灵草让他打发闲暇时光。挚启知道这一定是冼曦的主意,拿他这个丹会魁首当免费苦工。 十日之后,嗅着传言气息而来的修行者们终于抵达了江州,伏淩川也迎来了第一批不速之客。 有个好出身的以宗族的名义送上拜帖,没有背景的则通过江湖手段打听山上的消息。这些各怀目的之人,为本就热闹不已的匡山山脚更添几分乱象。 不过出乎这些外来修士意料的是,伏淩川竟然以与幽炎城大战在即为借口,拒绝了所有人试图接近挚启的请求。并且匡山上还放出消息,除非出现与伏淩川一起出现在讨伐幽炎城的战场上,否则谁也无法从作为长老的挚启身上得到半点消息。 “鬼主意可真多!” 这个消息一传出,挚启就猜到了是冼曦的主意。想到自己又被她利用了一次,挚启心中颇有些不忿。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办法还真起了作用。 数量庞大的外来修士开始在匡山脚下汇聚,且不管其真实战力如何,光是集结在一起的气势就足以令人胆寒。 所以当伏淩川众弟子长老在冼婼的带领下,领着一众外来者到达集结点时,江州的所有宗门都被其浩浩荡荡的队伍吓了一跳。当他们得知伏淩川的种种手段之后,都对那位只闻其名的神秘宗主佩服不已。 如此庞大的队伍一同南下,自然是无法掩人耳目的,冼婼也根本没有要掩盖行踪的意思。因此在一行人出发的第二天,四周就隐约出现了幽炎城弟子的身影。 两方都不避讳自己的目的,一方默默南行,一方紧紧相随。随着伏淩川为首的队伍不断深入江州腹地,散布在外的幽炎城弟子已经慢慢聚集到了她们的前行的路途上。 人数的不断增多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即便是此时与伏淩川队伍的实力依旧相差巨大,可仍然有不少幽炎城弟子满脸暴虐的跃跃欲试。 终于在距离幽炎城还有五日路程的这天夜里,几个不知死活的幽炎城门人偷偷潜入了冼婼等人的营地,自然也是毫无意外的被擒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各宗门领头之人聚在冼婼帐中商议此事,挚启心有所虑也走了进去。挚启的到来让众多外来修士兴奋不已,各施手段试图从他口中探的些许消息,可他的注意力此时全在眼前的几个幽炎城修士身上,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热情。 挚启俯下身,在几人凶狠的目光中,用一缕气息探入了他们体内。宽阔的经脉里火灵力流转不息,除了比两个月前挚启所见更显暴戾之外,修为的确增长了不少。可当游走的气息顺着灵力的流向到达他们的心脏时,他被感应中的景象吓了一跳。 火红的心脏已经被燃烧的灵力布满,并且比起常人大出倍余。随着其搏动的频率不断散发强横气息同时,同时也在快速消耗着他们的生机。按伏淩川的情报所述,这些人的确会很快到达他们实力的巅峰,可跟随他们巅峰到来的,恐怕还有生机急速衰退后的死亡。 将探查的气息收回,挚启又感受了几人已经被束缚,却仍然处在暴走状态的灵力,半跪在地上沉思良久。直到冼婼走到他身边时,才面色凝重的抬起了头。 “如何?” “很诡异,但很有效,这一战恐怕不容易。” “五十年前,我们就是把这件事想得太容易,才让幽炎城站稳了脚跟。” “可能要死很多人。”挚启皱了皱眉头。 “既然是宗门大战,哪有不死人的道理。”冼婼轻笑一声。“当初听到你在太平州大杀四方的消息,我当你已经成长为一个杀伐果断之人,怎么如今却为了还未到来的伤亡愁眉不展?” “我是杀了不少人,可比起死人,我始终喜欢活人多一些。” “明白。你已经给我们带来不少消息,先歇一会儿吧。” “那他们?” “几个小喽啰而已,扔回去便是。” 冼婼回到主位,慷慨激昂的说了一些鼓舞士气,贬低幽炎城的陈词。将因为夜袭而心怀不安的众人轻易安抚了下去,顺便激还起了他们对幽炎宗的旧恨。 把几个束缚住的幽炎城弟子远远扔出的举动,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的同时,更是将这支本该如一盘散沙队伍的斗志,撩拨到了最高点。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日路程时,一直跟着他们同行的幽炎城众人突然没了踪迹。可即便如此,大战在即的压抑氛围,依旧让许多人失去了刚出发时的欢快笑脸。 极目而望的幽炎城谷地,在黑夜中如同一头巨兽张开的大嘴,等着这些人自己踏入其中。 两日后,也就是这支庞大队伍出发的第十六天,众人终于看见了通体火红色的幽炎城。大门紧闭的城墙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除了几面摇曳的旗帜之外,宛如一座死城。 江州各宗门与外来的修士在北门外一字排开,望着紧闭的城门与高大的城墙不知所措。 挚启看着这座曾经从中死里逃生的城池,心中也有些莫名的心悸。这座城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看不到一点生机。十一月的寒风由北而南吹过之时,仿佛都不曾在街道上遇到任何阻碍便离开了。 冼婼似乎早有预料,只见她上前两步,一道水蓝色的灵力打到幽炎城上空。紧接着一副与宗门玉牌上相似的大江影像停留在北门上方,良久之后才慢慢散去。 就在水蓝色光芒散去的同时,一道火红色身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城墙上,在扫视了下方的人群之后发出一阵满是轻蔑的大笑。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出人意料的迎接方式 “婼长老,等你们多时了!” “火奴,就你一人?莫焰呢?” “伏淩川宗主不曾现身,我幽炎宗宗主自然也不会轻易出面?” 挚启此时才看清,城墙上是一个通体红色的人影,不仅是衣衫、发色,就连裸露在外的皮肤也红得十分诡异。在配上他高声话语下,不时从身上冒出了火焰,的确与火奴之名十分契合。 “哼!幽炎城覆灭在即,居然还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覆灭幽炎城?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 面对城外近千修士,火奴独立在城墙上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之心,反而不停的挑衅着他们。有不少人见着他只身一人,愤恨的便要出手将他擒下,可他们见到一旁的伏凌川众人没有任何动作,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火奴,同为江州宗门,伏凌川与幽炎宗虽然积怨颇深,且相斗了几十年,但一直都只是两家宗门的私怨。可如今幽炎城弟子在江州四处挑衅杀戮,不仅将各宗门属地搅得乌烟瘴气,甚至还伤及了凡人性命,这是我等身为江州修士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冼婼义正辞严的一番话,将众修士摆在道义与规矩之上,立马引起了众人的附和,就连只是恰逢其会的外来者都高声叫好。然而火奴只是淡淡的笑着,根本不为其言辞所动。 “若是五十年前说这些话,或许我还会反思门下弟子的品行。可如今,你还是开门见山吧。” “其实我们并非是要覆灭幽炎城。只是如今修行界纷乱四起,江州必须稳固自身以应对随时会出现的危机,所以决不允许有一个毒瘤长在内部。而凡人更是修行者的根基所在,更是不能随意杀戮。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想幽炎宗废除那道快速提升修为的诡异秘法,同时封城十年休养生息。” “只要答应这两个条件,我们绝不为难幽炎城!” 冼婼这两点要求显然是众人商议后制定的,那些低阶修士尚有不少骚动声,可各宗派为首之人面色平淡,看来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城墙的火奴听完大笑两声,然后摆手做了个迎客的动作。 “既然婼长老如此客气,那请吧!” 随着他大手一摆,原本紧闭的北城门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弥漫着红雾的幽深街道。一阵北风趁机穿过大门吹入城中,可它沿着街道呼啸而过,也只是短暂的掀起了浓雾的一角,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原样。 望着这条只能看出丈许的诡异街道,方才还斗志昂扬的修士们顷刻间面露难色。同为江州修士,并且幽炎城在州内的名气仅次于伏凌川,可这些人中真正到过这里的,恐怕就只有五十年前的那批人。 面对与传言中大不相同的城池,尤其是弥漫在城中经久不散的红雾,让众多外来修士立马都打定主意绝不进城。火奴看着城外犹豫不决的众人,大笑一声跳出雾中不见了踪影。整个幽炎城内外似乎就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北风,以及众修士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婼长老,我们……?” 冼婼没有回复此人,而是看向身后的伏凌川众人。包括冼卿在内的六名同行长老会意,一齐站到冼婼身旁。只见七人同时施展术法,天地间的水势疯狂的朝幽炎城外涌来。片刻之后,一道奔涌的大江虚影在七人头顶汇聚,其气势比起方才冼婼涌来传讯的映像胜出许多。 “去!” 七人右手同时向前指出,半空的虚影如同大江落地一般,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之后涌入了城门之中。眼前的景象如同江水冲刷河道,在一阵猛烈的欢呼声中,卷起滞涩在街道中的所有遮挡向南而去。 挚启看着七人联手的术法觉得新奇,思量了片刻之后凑到冼卿身边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她原本略带欣喜的面庞突然变了颜色。挚启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城内,在一阵慌乱的惊叫声中,本该随着江水南去的红雾再一次从城中升起,顷刻间便遮掩了所有清明之地。 “这……” 众人面面相觑,冼婼阴沉着脸看向周围的同门姐妹,从他们脸上茫然的神色来看,对于当下的情况也是毫无头绪。 身为伏凌川外执长老,她一直没有将幽炎城放在眼中。在她看来,幽炎城之所以能存活至今,完全是祖师江漪心怀仁慈。 这次在冼曦的强力要求下,出动门中七位长老,在她看来已经是太过谨慎。可如今在他眼中不堪一击的幽炎城,未出一招便轻易当下了七人的联手施法,让冼婼骄傲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这似乎是个阵法。” 挚启突然从人群中走出,缓解了伏凌川的尴尬境地。冼婼也转过头,惊喜的看着他。 “你识得这阵法?” “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锁灵阵。将幽炎城地火释放的灵力锁在城中,火灵力太过浓郁,便会不停的蒸腾城内的水汽形成水雾,随着城外林中的水汽不断灌入,这里的迷雾便会越来越浓。而诸位的水行术法,恐怕最终也只能为这片浓雾增加些养料。” “这是强行干扰天地秩序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 “水雾为何会是红色的?” 挚启的解答有几分道理,可简单的天地平衡之理,实在无法让人与眼前的诡异景象联系起来。 “幽炎城既然将秘法用在弟子与长老身上,便已经不会顾忌天地秩序了。至于这浓雾为何是红色的,我也说不清楚。” 众人对于挚启的解释半信半疑,议论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冼婼身上。伏凌川以她为首,她便是这些宗门联合的指挥者。 “进城!”冼婼直接下达了命令。 “婼长老,城中情况不明,是否该先查探一二?” “装神弄鬼而已,江州众宗门联合而来,岂会被这等鬼蜮伎俩挡在门外!” “这个……” 冼婼的话挡住了江州宗门的退路,可那些外来修士为挚启而来,并不想将自己置于未知的危险中。 “婼长老以及江州的诸位为了域内安宁不顾危险,我等很是佩服。可一旦你们进去,城外无人看守,我担心那些幽炎城之人会趁机外逃。不如就由我等自外域而来的修行者们守在这里,以防他们内外夹击,如何?” 冼婼冷冷的看了这些外来修士一眼,一马当先驰入了城门当中。伏凌川众人紧随而上,各宗门尽管心中忐忑,但顾及结盟之谊,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诡异的幽炎城 热! 这是挚启踏入幽炎城后唯一的感受,四周笼罩的迷雾如同裹在身上的火衣一般,紧贴在皮肤上炙烤。 一旁身为水修的陶真还没走出多远,额头上便渗满了细汗。前方许多低阶修士更是刚踏入城门,便不得不消耗灵力抵挡浓雾中的火力入侵。 除了浓郁的火灵力带来的麻烦,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迷雾中浓重的血腥味。挚启在城外猜测了许多种雾中红色的来历,可从未往这方面想。 若是这布满整个城池的红雾真的是由鲜血染成,那他们此刻踏入的恐怕早已不是昔日的幽炎城,而是一座火焰地狱。 在热意与血腥味的双重折磨下,数百人的队伍不过堪堪全部入城,走在最前方的低阶修士已经开始灵力不支。此次讨伐之战,伏淩川召集的都是御境以上的修士,对于各宗门的要求也是如此。 可为了不在这种大事面前丢了颜面,有不少底蕴不足的宗门派了识境修士混入其中,如今率先支撑不住的便是这些人。 匆忙将这些人转移到城外,冼婼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如今还不曾碰到幽炎城一人,外来修士畏缩不前不说,就连本州府的修士也折损了不少,整个队伍的士气无疑跌到了谷底。这与她料想中势如破竹击败对方的景象,无疑又更远了一步。 挥手一道水纹打出,发泄心中愁闷的同时,也令后方挣扎的弟子们送去一缕清凉。如今城中弥漫的浓雾已经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她也顾不得术法如饮鸩止渴的效果,将众人身边扫出了一片短暂的清明。 “呼!” 众人感受到从队伍前方飘来的凉意,长舒了一口气。俯下身来喘息的同时,也趁着迷雾散开了一些,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两旁的房屋依旧影影幢幢,只是都大门紧闭不见人影,更远处除了些被浓雾遮住的影子,看不真切。 “谁!” 突来的呼喝声令所有人握紧了兵器,可当他们看向四周,却发现除了眼前的房屋和远处的雾气,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瞎嚎什么呢,看清楚了再叫!” 众人在火热浓雾的折磨下本就怒火难捺,如今全将它发泄在了谎报军情的人身上。可话刚落音,尤一生惊叫响起。 “快看,有人!” 周围的人随着他手指着方向看去,的确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凑过去,四周的房屋的间隔之间开始慢慢浮现出许多似人的影像。并且随着血雾的重新涌来,还在不断地增加。 “嗤!” 瘆人的景象让众人微微颤抖,突然有一人承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氛围,一道水箭打了出去。正当他们担心此举会引来这些模糊人影的围攻之时,远处那道被击中的身影应声倒地,片刻之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竟然头也不回的向后跑去,消失在了迷雾中。 “哈哈,原来只是吓唬人的,根本不堪一击啊!” 这种结果让众人十分意外,同时也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随着数道术法飞出将另外几道身影击倒之后,年轻修士们憋闷的情绪纷纷用这样的方法释放出来。 华丽的术法不停飞起,四周隐藏在迷雾中的影子开始快速的消失。眼看着剩下的影子越来越少,正处在兴奋中的江州修士们觉得不过瘾,竟然脱离队伍追入了迷雾中。 此时走在最前面的各派长老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当他们回头望向正在合拢的迷雾时,正好看到弟子们追入其中的身影。 “别追!” 可惜他们的声音在迷雾中并不响亮,弟子们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就连混在人群中的挚启与陶真也被冲出了队伍。 看着此时已经有些凌乱的修士大军,以及眼前那些奇怪的身影,他突然生出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有四年前在城中逃生的经历,挚启比起其他四处乱窜的年轻修士要从容许多。跟着受伤逃窜的影子弯了几个巷子,可还是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挚启想回头寻找那些方才和他同行的修士,可转了几圈之后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看来这片血雾比我预料的更加可怕!” 好在陶真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回忆着脑海深处对于这座城市的印象,挚启带着陶真沿着路边的建筑一座座向前摸索。 挚启记得当日乔装出城之时,是从一处商铺密集的街道出发的。只是此时城中的店铺民房都关着门,在大雾笼罩下也看不清门上的招牌与旌旗。他只能极目而望,然后不停的变换方向,试图找到一处熟悉的地方。 走了将近两刻钟时间,一直绕着街道转圈的挚启有些头晕。当他停下来休憩之时,才发现身后的陶真已经满头大汗。 血雾中浓烈的热意让他十分难熬,巨大的消耗让她忍不住喘息,可雾中的血腥味又让她不得不压下大口呼吸的冲动。 挚启见状猛地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颗水蓝色的珠子递了过去。突然出现的水灵力让陶真情不自禁的接了过去,当她看清这颗冒着凉意的晶莹灵珠时,双眸中闪过一阵喜色。 “这是什么?” “水灵珠,一位前辈送的。” “我喜欢。” 陶真将水灵珠捧在手中,水蓝色的光芒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她许久不曾露出的笑意。挚启怔怔的看着她,竟然有些痴了。陶真抬起头正好迎上他灼灼的目光,立马收起水灵珠低下了头。 “我、我们继续找吧。” 陶真不知道挚启在找什么,只是默默的跟着他。或许是水灵珠的出现给两人带来了好运气,又转了两个圈之后,挚启终于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街口。沿着纵横繁复的街道拐了几个弯,两人终于来到了当年掩护他们出城的商铺前。 轻轻推了推了铺门,并没有锁死。对身后的陶真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将木门推开一个小缝,两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在屋外浓雾的笼罩下,此时和夜里差不多,屋里没有点灯,挚启运足目力也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像。就在他摸索着要找出一块萤石之时,一道蓝光突然从角落里疾射而出。 “嗯?” 挚启伸手拦下这道水纹,任由冰凉的气息钻入右手掌心。随后脚下在墙上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箭矢一般飞向术法出现的角落。此外一道萤石从左手中抛出,微弱的亮光几乎与他同时到达了目的地。 “冼曦!” “挚启!” 一个满脸戒备的少女出现在了萤石跟前,惊得挚启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冼曦对他的到来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少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 “这等大事,怎能少了我这个伏淩川宗主!”冼曦得意洋洋的拿起了萤石。 “你又是偷跑出来的?” “怎么可能!我堂堂一派之主,还用得着行鬼祟之事?” “这里可有其他人?”眼见与她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挚启换了个话题。 “你进来之前我已经查了一遍,他们都不在。” “你们可有什么独特的联络手段?” “如今的幽炎城,站得稍远点说话都听不清,处处透着怪异。我们还是去他们家里看看。” 第三百二十五章 火龙卫 三人走上街道重新上路,作为伏淩川安插的暗子,冼曦十分熟悉的领着他们在街巷中穿梭。挚启走在最后面,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迷雾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们很快来到了那一对凡人夫妇的住处,轻叩木门无人应答。强行进入其中之后,发现和商铺中一样,陈设整齐干净,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一直站在门口不曾的离开的挚启突然对两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冼曦和陶真赶忙凑了过来。 “怎么了?” 听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冼曦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挚启。 “有人在向这边靠近。” “有人?”冼曦又伏在门边侧耳倾听,可还是一无所获。“从哪边来?” “我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辨不清方向,又仿佛四面皆是。” 冼曦透过门缝看向院外,还是一片朦胧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不知道挚启为何能在满城的血腥气息中察觉到异常,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不过片刻之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随后一道道僵直的身影从迷雾中慢慢显现。 “不是幽炎宗弟子?” “好像是些凡人。” 当这些人影靠近小院丈外之时,迷雾再也遮挡不住他们的身形。挚启三人透过门缝望去,只见一群粗衣打扮的男女老少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正在一步步朝着三人走来。 挚启没有在他们身上发觉一丝灵力波动,的确是一群凡人无疑,从穿着打扮来看,应当是原本城中的百姓。可这些本该在家中闭门不出的避难之人,此刻却迈着十分僵硬的步伐向前挪动,脸上更是满布狰狞的嗜血气息。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率先摸到小院前,布满老茧的双手不停的拍打着木门,在宁静的街道上发出震耳的轰鸣。远处的百姓无动于衷,可近处的人群却闻声快步围了上来。 挚启见状当机立断,打开大门将他拉入院中,然后迅速将门合上,阻止了他召集同伴般的举动。 一掌让其昏睡过去,挚启在他身上仔细查探了片刻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如何?”冼曦对于这些人此时的状态也十分好奇。 “只是被雾中的血腥气息侵蚀了神智,再加上些许幻术的影响,才成了这般模样,恐怕是幽炎城的手段。” “连凡人都不放过,幽炎宗真是丧心病狂!” “先是迷雾漫城,而后又是这些失控的百姓,幽炎宗似乎是想托住我们,看来他们在谋划着什么。” 挚启心中对那位赠予他们灵火的老者心存感激,并不想将幽炎宗想得太坏。可如今看来,他们的确已经脱离了修行的正路。 “不过他们有什么打算,都休想得逞!” “这些百姓?” “放倒了再说。” 计划敲定,三人打开大门冲了出来。门外失了神智的百姓如同在黑暗中见到明灯一般,簇拥着冲了过来。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手中拳掌翻飞,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将四周围过来的人塞进了临近的一个小院中。 迷雾以及人群中浓郁的血腥味,在交手期间不停从呼吸、皮肤间侵入三人体内,尽管只是对付了一群凡人,可此时冼曦和陶真仍觉得一阵气血上涌。陶真握住水灵珠平复内息,冼曦则在停下来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正常。 幽炎城的根基是幽炎塔下的地心灵火,若是他们有所谋划,那必定是在城中央的高塔下。此时城中大雾弥漫,已经看不见那座日日升腾着火焰的塔影,可三人依旧能凭着昔日的记忆和火灵力的流向缓步前行。 越往城中央行进,前面阻挡他们的百姓就越多。三人交替着出手将这些人处理妥当,同时将体内积存的嗜血气息及时清除,以求在这种未知的环境下时刻保持巅峰战力。 在轮到挚启出手时,刚清理完一批从迷雾中靠近的身影,身前突然空了下来。冼曦见他停下便要起身接替,却发现四周已经没了不停涌出的人影。 “没了?” “真正的敌人要来了。” 话刚落音,一道火龙穿过迷雾突然出现在三人跟前。挚启后退一步护在盘坐调息的陶真身前,冼曦则是挥手一道蓝光打在龙头上,火龙应声散去,化作十道火红色的身影落在地上。冼曦收回扔出的蓝光,看着眼前的十人面色凝重。 “很棘手?” 看着前方十个红衣蔽体,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的身影,挚启对于冼曦的脸色变化有些不解。 “这是幽炎宗的火龙卫,常年在幽炎塔下修炼,极少出现在人前。” “实力很强?” 挚启感受着几人的气息波动,除了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修为并不高。 “他们常年在地火附近修炼,不仅意志力极强,同时也沾染了一丝地火气息。而且他们十人成龙,相传是一种自小便一起修炼的神奇组合术法,一旦联合起来实力将倍增。别看方才出手便将他们打散,那是因为我认出他们便不敢留手,直接祭出了祖师的悟道雪。” 冼曦摊开手心,一片冒着寒气的晶莹雪花出现在他们眼前,陶真被它的气息吸引围了过来,挚启却它发现比起四年前小了很多。想到不远处的十人在悟道雪中暗藏的天命之力下毫发无损,他也不由得心中一紧。 “难怪我觉得有几分熟悉,原来是火灵的气息。” 心中默念一句的工夫,对面的十人算是打过招呼再次站成一排,扭曲之间的确与民间舞龙十分相似。借着周围的火灵力灌入,十人的身影在呼吸之间便模糊不见,重新化作一条火龙呼啸而来。 “还能用吗?” 他看向冼曦手心,她却摇了摇头。无奈之下,挚启只得拔出桃枝迎了上去。 挚启学着刚才方才冼曦的法子,迎着火龙向着它的头点去。火龙头上耳鼻清晰可见,瞪大双目愤怒的神态显得十分灵动。 眼睛是所有活物的弱点,他举起桃枝躲过甩来的龙须,轻拍在它鼻子上朝着龙目刺去。火龙见状也不躲闪,无视他一般直直撞了上来。 “铛!”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本该刺入龙目中桃枝被突然闭合的眼皮挡在外面。闭着眼睛的火龙鼻中发出一阵异响,冲着还停留在它头前的挚启猛地喷出一道火焰。 “呼!” 挚启弃目回撤,险些被火焰包入其中。心有余悸的看向睁开双目的火龙,它竟然对他发出一声戏谑的轻哼声。不过眼皮上白印犹在,尽管看不起挚启,可刺目之仇却不能就这样算了。 只见它在半空中扭曲了几下,原本冲着冼曦与陶真两人的龙头立马调转了方向,直冲着挚启而来。 挚启桃枝垂在身旁,感受着呼吸间不断渗入体内的嗜血气息,明白这是一场必须速战速决的战斗。体内的血脉之力在外界血腥味的沁入下显得十分活跃,感受到他手中桃枝的召唤,纷纷通过虚脉向右手涌去。 听着气血在经脉中奔涌的呼啸声,感受着血脉之力涌动不止奔向桃枝的气势,挚启突然想起四年前在匡山之巅俯瞰大江的情景。 远处的火龙越来越近,看着停在原地的挚启,脸上更是露出和人一样的轻蔑神情。 挚启举起桃枝指向上方,体内的气血之力疯狂的向上涌去,全身的经脉如同百川入海一般。所有的河流的冲刷之力都被顶端的桃枝阻挡,将其涨得通红的同时,握着它的右手也在轻轻颤抖。 就在火龙张开大嘴咬向挚启之时,插向空中的桃枝终于也无法承受庞大的气血汇流。 “大江东去!” 桃枝由上而下拍落,浩瀚的气势就如同被拦截的大江奔流而下一般,巨大的冲刷之力顷刻就将身前的火龙掀飞出去,重新化作十人落在远处。 然而这一招的威势并不止于此,绚丽的红芒从桃枝上涌出,将还未站稳的四人再次掀飞,直到落入迷雾中才没了余力。可残留的气息依旧吹散了大片笼罩的血雾。 第三百二十六章 送礼这件事 “这招我都没学全,祖师奶奶可真偏心!” 冼曦嘟着嘴嘀咕了一句,一双美目却紧紧的盯着挚启。而陶真见到他收回桃枝有些踉跄,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没事,就是方才这招用力过猛了。” 安慰了陶真一句,趁着十人还未再次出现,挚启赶忙坐下来平复内息。谁料他刚坐稳,冼曦便满脸笑意的凑了过来。 “你什么学会这招的?教教我呗。” “当初在匡山之巅若有所感,刚才福至心灵就用了出来。” “你不过在山顶上坐了半天就领悟了大江东去势?我可是陪着祖师奶奶枯坐了好几年,如今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冼曦愤愤的跺了两脚发泄心中不满,目光却始终不离挚启周身,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门道来。可还没等到她发现端倪,迷雾中的十人却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他们的气息依旧难以琢磨,可很明显伤在了挚启方才的那招大江东去之下。 常年被地火焚身而锻炼出来的意志力,让他们在受伤之下仍然能维持住术法。只见十人再次前后排列开来,一条狰狞的火龙重新出现,只是比起刚才少了三分凶戾之气。 挚启深吸一口气便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冼曦按了下来。 “这次我来。” “悟道雪不是用不了吗?” “我堂堂一个势境巅峰的修士,会一直依靠外物不成?” 面带不忿的转过头去,冼曦从五行戒中缓缓取出一把长剑。水蓝色的剑身从鞘中冲出之时,挚启与陶真两人都感到周围的火热气息弱了几分。 这是挚启第一次看见她的养兵,浓郁的水灵力彰显着其不凡的来历,可他却连材质都看不出来。 当冼曦握住养兵的刹那,身上狡黠精灵的气息瞬间敛去,一股上位者的沉稳气息从她身上慢慢显现。当她举起长剑之时,整个幽炎城中为数不多的水灵力开始向她身边聚拢,就连成为林中的水势都开始穿过火热的迷雾朝他涌来。 直到此刻,挚启才明白她小瞧了这位看起来不太可靠的伏凌川宗主。同时也意识到,对于这些在南朝修行界矗立多年的大宗门,他都并没有真正看到他们的底蕴所在。 聚集在冼曦周围的气势越来越盛,此时她凝而不发的招数,正是挚启方才使出的大江东去势。水灵力在她身后凝成一道水幕,幕上闪烁的波纹绘制出一副大江奔涌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大江东去啊!” 挚启心中感叹。作为伏淩川的宗主,每日在匡山之巅俯瞰大江,又有江漪这位水修高手日夜指点,冼曦的领悟比起挚启半悟半试所得要正宗的多。如今她施展出的大江东去,的确有种初次见到大江时震撼人心的气势。 “咚!” 水火碰撞的轰鸣声将挚启从思量中惊醒,半空中一道倾泻而下的大江与一头稍显颓势的火龙僵持在一起。与挚启磅礴的血脉之力不同,伏淩川的修行方式在注重灵力的厚重悠长的同时,取的是水之灵动,并没有挚启施展时那样的爆发力。 因此这大江与火龙的对峙,虽然火龙因为之前的伤势处于下风,可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以冼曦如今的修为,幽炎城外二十里的距离就是她借势的极限。可幽炎城附近因常年地火炙烤,再加上如今在血雾笼罩下环境大变,此时在冼曦剑尖汇聚的便是她所有能借来的天地之势。 与她完全相反的是,火龙身处对其极为有利的环境下,就在这对峙的片刻工夫竟然一扫颓势,隐隐有压过大江的征兆。 冼曦沉稳的面色冷峻如常,只是微蹙的眉头昭示了她此刻的难处。势境修士之争,比拼的便是借来的天地大势,所以地利在争斗中显得十分重要。而唯有到达命境之后,才能挥手之间调用万里之外的天地之力,真正做到无视一切阻碍。 此时的冼曦便是受幽炎城的环境所限,水势后继无力,手中的天命之力不能随意动手。挚启想要出手相助,可见到她坚毅的目光,犹豫着没有动作。 “给!” 一旁的陶真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将水灵珠递到挚启眼前。他暗骂了一声自己愚蠢,将陶真手中的水灵珠推回去对着她温柔一笑,然后从五行戒中取出了另外一颗扔向冼曦。 “接着!” 冼曦毫不犹豫的接下。灵珠入手,她眉宇间的忧色尽去。水灵珠上蕴涵的浓郁水灵力不断注入剑中,身前奔涌的大江发出咆哮般的声响,卷起滔天的巨浪朝着火龙冲刷而去。 “轰!” 大江暴涨的气势让刚昂起头的火龙有些招架不住,僵持了片刻之后便被淹没在滚滚江水中,被冲得七零八落。十人的组合再次散落在地,只是这次脚步踉跄的倒在一起,然后突然喷出一团血水,在冲刷而过的江水中“嗤嗤”作响。 江水冲入血雾中很快就没了踪迹,升腾的水汽还为大雾增添了不少养料。借着水雾弥漫的工夫,十位火龙卫再次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冼曦伫立在原地许久,见着他们没有再次出现的打算,将水蓝色长剑收入戒中,走到两人身边露出熟悉的笑脸。 “怎么样,不比你差吧?” “宗主神威,冠盖南朝!” “噗哈哈!你连拍马屁都少了三分灵气。”冼曦扶着挚启的肩膀哈哈大笑。“不过这东西我喜欢,就先收下了。” “本就是打算送你的。” “你是不是每个姑娘都会送一个?”冼曦看到了陶真手中同样握着的水灵珠。 “这是水灵珠,对水修用处更大。”挚启努力的解释道。 “我懂了,只送给水修姑娘。” “你能有几分身为宗主的端庄吗?” 见到一旁的陶真红了脸,挚启无奈的埋怨了一句。冼曦不以为意,将水灵珠收入怀中,冲着两人露出一脸饱含深意的微笑。 “又打什么坏主意?” “在想你到底喜欢哪个姑娘。” “什么意思?”冼曦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挚启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些怀着目的而来的修士们只关心你与宝藏相关的东西,可我看到的却和他们不一样。在丹城参加丹会时,你身边有一位姑娘陪着;在建平县接触到金环令的前后,也有一位姑娘陪在身边,据说还是名满南朝的玄杳嵊榆婧。如今你到了江州,一路陪伴的却是陶家妹子,你自己说说看?” “我……” 三位少女的容颜一一在眼前闪过,挚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陶真扭过头去捧着水灵珠出神,佯装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说不上来了吧,几年不见,修为涨了,心思也重了啊!” “大敌当前,说这些作甚!” 挚启红着脸佯怒了一句,惹得冼曦笑得更大声。要不是迷雾阻隔了声音,此刻怕是整个幽炎城的目光都会被她的笑声吸引过来。 “对对对,不说了不说了,还是看看前面有什么等着我们。” 笑声穿不透迷雾,可却穿透了挚启与陶真两人的心。 第三百二十七章 阳谋 与挚启三人的谈笑风生相比,冼婼与冼卿等人率领的大部队则是一路苦难重重。自从受雾中那些朦胧的人影吸引,令许多弟子迷失其中开始,似乎就注定了他们这一趟幽炎城之行难以顺遂。 在幽炎城简单的一招诱敌之计,便失去了近百弟子之后,冼婼便严令所有人不得随意脱离队伍。尤其是当他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发现找不到那几道应当在队列中的身影时,严厉之中更多了几分怒意。 随着队伍深入城中,抱团的命令的确让他们极少迷失大雾中。可修为较低的弟子们无法被及时送出城,不得不大量消耗灵力来抵御雾中的炽热,所以当那些浑浑噩噩的百姓来袭之时,有许多低阶修士已经与凡人无异。 当他们小心的将百姓们关进两旁的院中时,这些凡人无意间喷洒出的鲜血,让本就酷热难当的人群更添三分躁动。 为了维持住弟子们的生机,各派长老开始出手替他们阻挡火灵力入侵,在无形之间消磨了整个队伍不少的战斗力。 尤其是当血雾中开始出现幽炎宗修士的身影时,各派除了那些在御境浸淫多年的弟子,便只有诸位长老们还能保持着完整的战力。 幽炎宗并没有派出大量的修士与冼婼等人正面冲突,而是借着地利优势不停的骚扰力竭的弟子们,试图阻挡队伍继续前行。 幽炎城的种种举动也让众长老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一番商量之后,他们决定将丧失战力的弟子留在原地,并留下几位长老守护,其他人则轻装简从直插幽炎城腹地。 突然的变阵果然击中了幽炎城的痛处,他们不得不停下对弟子们的骚扰,转而阻挡冼婼等人的继续深入。可江州众宗门的精锐战力,并不是几个弟子借着迷雾便可以拦下来的。 众人合力势如破竹,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来到了幽炎塔不远处。而在这里,他们才遇到了真正的阻碍。 “你们感觉到了吗?” 在一处狭窄的巷子里,挚启三人正朝着幽炎城中央摸索前行。走在最前面的冼曦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对着身后的两人问了一句。 “什么?”挚启与陶真两人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城中为数的不多的水灵力在向那边汇聚,应该是有人在战斗。” “能在这种环境中引动水势,是婼长老她们?” “应该是师姐等人无疑,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在冼曦的带领下,循着水灵力涌动的方向缓缓前行。而在城中水势汇聚的终点,冼婼等众多江州宗门长老正与五位火焰加身的男女对峙着。 “火奴,你们何意?” 两方似乎在这里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只是各有顾忌不曾出手。 “在你们安置弟子的地方,我们已经派出了数位长老与弟子前往。只要你们答应我们的要求,便可以保他们无恙。” “不答应又如何?” 无论从人数还是实力的对比,如今水修一方都占尽优势,自然不愿受幽炎城牵制。 “你们可以长驱直入灭了我幽炎宗,不过此后诸位的宗门此后数十年恐怕将后继无人。” “你!”面对对方鱼死网破的手段,众人脸上怒意涌现。 “你们想怎么样?难道想让我们就此退出城中,继续任由你们为祸江州?” “还是婼长老更看重大局。也请诸位放心,我知道你们兴师动众而来,不会甘心这般草草退去。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派出五位高手与我五人斗上几场,胜则任由诸位进出。输了嘛,还请大家在这里等上两个时辰,待我们准备一番再招待诸位,如何?” “他们这是摆明了要拖延时间!” 几位宗门领头者聚在一起,愤愤的骂了两句。远处的火奴等人听见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笑着,等待他们的答案。 “为了覆灭幽炎城让门中弟子断绝,不值得。” “那怎么办?” “答应他们!就算输了给他们两个时辰时间,还能耍出什么花样不成?” 众修士这次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可他们最后还是看向冼婼。与此同时,火奴等五人也将目光转向了她,目光闪烁着等待着她的决定。此刻江州各宗门的命运,似乎就掌控在冼婼的取舍之间。 “好!我答应你们!” 沉吟了良久之后,冼婼应下了火奴的条件。她身后的修士同时松了口气,对面的火奴脸上也罕见的露出一脸轻松的神色。此时此刻,仿佛伏淩川才是幽炎城中唯一的反派。 水修宗门这方很快敲定了人选,而幽炎城则是极尽各种手段拖延时间,没有丝毫遮掩的打算。当他们派出五人中唯一一位女修出场时,场中的那位中年男子已经站立了多时。 这位男子所修的功法取水之深幽,走的时奇诡路线,是水修中难得一见的善攻者。而派他第一个出场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乱对方拖延时间的计划。 男子见到对面不紧不慢走来的女修,本就心中有气的他也顾不上怜香惜玉,化成一道飘忽的流水直奔女子而去。 幽炎城女修对自己的使命十分清楚,对于对方的含怒出手丝毫没有看在眼里。只见她借着迷雾遮掩和四周充裕的火灵力,在水流的追逐下左突右闪,竟然让男子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两人一前一后追赶了半刻钟,水火交替着好不热闹,可却连一次正面碰撞也没有发生。 “哼!” 幽炎城的无耻阳谋让众水修心中不忿,可碍于弟子们的性命威慑无法发作,只能冷着脸怒哼了两声。对面的火奴等人见状,十分满意的大笑起来。 可就在场中两人追逐正酣之时,双方的注意力都在如翻花蝴蝶的一男一女身上,丝毫不曾发觉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三个人影正借着迷雾的遮挡默默的看着他们。 “幽炎城到底在谋划什么,居然连这种法子都使出来了?” “面对大军压境怡然不惧,只是不停的拖延时间,恐怕所谋不小。” 挚启与冼曦俯身在角落,看着场中飞舞的两人皱起了眉头。幽炎城千方百计阻止外人接近幽炎塔,让他们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若是他们铁了心要拖住大家,我们出去也是于事无补,不如……” “不如绕过他们,偷偷潜到幽炎塔?”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双目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 “只有我们三个,会不会太危险?”挚启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唧唧!” 冼曦还没来得及说话,腰间被烤醒的小灰跳到挚启肩头,唧唧的叫了两声。 “你说的对,是四个!”看到肩头一脸认真的小灰,挚启无奈的点着头。 “哈哈,你都不如这小家伙胆子大。” 冼曦凑过去就要将小灰从肩头抱起,可小灰似乎并不买这个靓丽陌生女子账,一转头跳入了陶真怀中。小灰的到来让陶真露出一丝浅笑,冼曦哼唧了两句,最终没有与它一般见识。 三人一兽悄悄退入黑暗中,在场中两人真正交手之时从人群不远处绕了过去。半个身子藏在血雾中的火奴似乎感应到什么,四下观望了一阵之后,面带疑惑的与其他几人私语了几句。见着他们都冲着他摇摇头,才放下心来专心对付冼婼等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星宿大阵 或许是牵制住了伏淩川等众宗门的主力,让幽炎城略有松懈;也或许是三个年轻人队伍并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自从绕过火奴五人之后,挚启三人就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敌人。在街巷中穿梭了进半个时辰之后,身前的滚滚热浪袭来,预示着他们离幽炎塔已经不远。 感受到接下来的路途不会轻松,三人停下来休整了片刻才再度出发。可就在他们踏入幽炎塔外围之时,一道奇异的景象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惊得三人同时退了回来,面面相觑的望着彼此。 “你们也看到了?” “嗯,有几个人坐在一起,还摆出奇怪的姿势。” “什么路数?” “没看懂,再看看。” 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三人看见同样的景象,必然是真的有人在那里。略带忐忑的再次踏前两步,六个如棋布般的身影端坐在地上。 为首的老者呼吸间引动灵力吞吐,当是一位势境修士。后方五人的气息与摆在身前的养兵循环往复,应该是幽炎宗的弟子无疑。 三人循着脑海中景象所指,来到一片宽阔的广场之上。不远处幽炎塔喷出的火焰隐隐显现,而在他们的正前方,正是如斗勺般坐着的六位幽炎城修士。挚启看到他们此刻的排布觉得有些熟悉,思索间一时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对于三人的靠近,六位修士仿佛茫然不知,引动着幽炎塔上喷薄的火焰吞吐如常。挚启与冼曦谨慎的又走近了几步,对方脸上因为火灵力包裹而涨红的脸色都清晰可见,可他们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闭着的双目都不曾睁开。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好像是一种阵法,但看不真切。” “那就先打了再说!” 冼曦说话间一道水箭飞出,试探性的冲着领头的势境修士而去。水箭带来的凉意在四周的火焰中显得格格不入,可六人仍然恍若不知。双方短暂的距离眨眼既至,就在术法即将刺入老者面颊之时,盘坐的六人突然同时睁开双目。六双眼睛中六道火焰喷出,顷刻就将这股凉意湮灭其中。 突来的热意让挚启三人忍不住退出几步,握紧手心小心戒备着。可六人消除了水箭的威胁之后,看都没看三人一眼,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是?” “看不起我们?” 冼曦对于六人的态度十分不满,含怒连发数道术法,可都被对方轻易化解。而且在挡下之后,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三人,气得冼曦险些直接将悟道雪扔了出去。好在挚启及时拦住了她,还想出了一个主意。 “既然他们不出手,那我们何必在此与之纠缠。” “对啊!”冼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们直接穿过去就是。” 双方本就两句不远,三人走出几步便来到了盘坐的六人跟前。在离他们还有丈余的距离时放慢了脚步,试探性的又走出几步,甚至冼曦还对他们拌了几个鬼脸,可他们依旧无动于衷。 挚启与冼曦对视一眼,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轻笑一声大步朝前走去。可就在三人路过为首的老者身边时,六人再次睁开双眼,并迅速结成一个奇怪的阵型将他们围了起来。 “你们到底要怎样?” 除了拦住三人前行的步伐,他们似乎没有旁的打算。冼曦不耐烦的又扔出几道术法,仍然被他们一一化解。 挚启带着两人左冲右突试图穿过六人,可他们不断变化阵型,始终将三人围在原地寸步难进。 尝试数次无果之后,三人又退了回来,冼曦看着坐回原位的六人恨得牙痒痒,挚启则低着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就在冼曦要忍不住拔出灵兵之时,挚启猛地抬起头看向六人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玄武七宿之首的斗宿勺阵!” “很厉害?” “二十八星宿大阵听说过吗?这便是其中之一!” 幼时的挚启还没有什么感觉,可如今想起那间不起眼的杂书铺中居然记载着这种修行大阵,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星宿大阵?好像很有气势的样子。”冼曦面含深意的对着挚启点了点头。“可我没听过啊!” “是一种可以将众人之力联合起来御敌的阵法,有诸多变化且攻守兼备,只是对阵中人的默契度要求很高。传说中将此阵法施展到极致,能勾连天地星辰之力,威力无匹。” “难道这便是幽炎城的依仗?”听到挚启的描述,冼曦若有所思。“可按你的说法,这种大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更进一步的,他们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什么?” 冼曦的话让挚启也十分费解。按方才六人的表现来看,他们对于自身所处的位置变化已经相当熟悉,算得上精通阵法、配合默契。 若是四方二十八星宿的修士尽皆如此,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这个阵法便立于不败之地,为何还要用尽各种手段拖住江州的众修士? 就在两人沉思之时,不远处的六人突然毫无征兆的睁大了双眼。挚启护着陶真两人缓缓后退,刚离开广场的范围,就感到一阵热气逼人的火势从高处降临。 三人抬头仰望,隔着朦胧的血雾依旧能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焰从天而降,径直落在前方的幽炎塔之上,将塔顶本就升腾不止的大火烧得血染苍穹。 “天火降临!幽炎宗已经将星宿大阵运转到这种地步了!” 三人被天将大火惊得呆在了原地,就连远处的六人眼中冒出火光,然后重新回到原位也没有太过在意。冼曦突然从戒指中拿出长剑一跃而上,挚启和陶真赶忙跟了上去。 “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幽炎城拥有这等手段却依旧隐忍,恐怕所谋不止于我们,必须得进入查清楚。” 手握水蓝长剑的冼曦又变成了一副冰冷的模样,冲着六人杀将过去。天火降临这般威势没吓住她,反而让她心中战意更盛。挚启暗叹一声,此刻的冼曦看上去已经收敛了胡闹的性子,可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古怪丫头。 冼曦长剑在手,大江东去信手挥出。虽然不及之前面对火龙卫的威势,但对付只守不攻的六人已经绰绰有余。面对强敌的六人努力维持着阵型不变,所有动作都如同受人摆布一般,从不错落却又显得有些僵硬。 冼曦剑光落在阵型尾部的一位御境弟子身上,灵力冲击之下让他身形不稳。眼看一直保持的勺阵就要散去,为首的势境老者眼中突然冒出一阵火光,紧接着这位弟子眼中也有火焰闪过。随后他身上猛地升起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势,在一阵摇晃过后堪堪稳住了阵法不乱。 除了两人在须臾间的气势变化,他们眼中的火光还从左右招来了两批帮手。一批六人,一批四人,也站着各自的奇怪阵势。 “牛宿角阵、女宿象阵!” 第三百二十九章 幽炎塔的变化 这十人两阵,正是玄武七宿的另外两个。此时三阵合一,威力倍增,挚启与陶真同时下场与冼曦联手,应付起来仍然略感吃力。 “现在怎么办?”面对十六人组成的大阵,冼曦也有些束手无策。 “只能冲过去了。此时三宿阵合,我们尚能对付,若是对方召唤七宿齐聚,恐怕想冲进去也没机会了。” “那便冲!” 冼曦一马当先,长剑上蓝光闪烁,将所有人囊括在剑光之下。陶真将活水之源拿出,浓郁的水灵力不仅让自身实力暴涨,连一旁的冼曦也受益不少。而挚启则是桃枝上下挥舞,专冲那些修为偏低的弟子身上招呼。 三人各显神通,对面的十六人则宛若合成一体,灵力在他们中间流转不停。时而长老在前,以一敌三,;时而弟子齐出,将三人围在中央。 与挚启三人对阵的面孔不断变化,转换之间却毫无滞涩,还将三人逼得左支右绌,星宿大阵之威可见一斑。 “全力!” 挚启桃枝逼退三个围在他周围的弟子,眼见着勺阵的老者就要换到他跟前。小灰突然从他的肩头跳出,化作一道灰影拦在了那位老者跟前,而此时冼曦与陶真两人也全力出手牵制住了其他人,阵法流转就这样在小灰的干扰下出现了短暂的滞涩。 “就是现在!” 正是这短短一个呼吸的停顿,挚启桃枝开路从四人轮换的间隙中穿出,身后的陶真与冼曦两人也在阵法再次合拢的一瞬间冲了出来。 冼曦回头一道水光拦住后路,三人丝毫不敢停顿的朝着幽炎城更深处跑去。可他们没发现的是,身后的十多人并没有追逐他们的意思,而是在老者的眼中一阵火光闪烁之后,重新回到了原位。 “呼!这星宿大阵果然有些门道!” 三人跑出很远,眼见对方没有追上来,倚在一处小巷中喘着气。冼曦长剑收回,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感叹着。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幽炎宗的图谋。” “自从我们在几年前削弱了幽炎塔下的地火,幽炎宗为本该元气大伤,他们也的确在江州界内收敛了许多,因此门中降低了对他们的警惕。没想到短短四年时间,他们不仅因秘术修为大进,还将如此精妙的阵法研习熟练。” “从幽炎宗在江州的崛起历程来看,这些手段断不是自身所有,看来这几年确实是有高人指点。” “轰隆!” 一道穿过血雾的轰鸣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三人抬头仰望,又是一团火焰从天而降,落在幽炎塔顶将整个塔身展现了他们眼前。 整个塔身现在被升腾的火焰完全包裹,将靠近它的血雾都灼烧的嗤嗤作响。一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大风吹过,轻拂火光左右摇摆,露出了塔身上镌刻的古怪符文。 顺着塔身向下,是围坐在塔边的众多弟子长老。而在这些人的最前方,有一站一跪的两人尤为显眼。不过两人都以背面示人,分辨不出身份。 “那日逃得匆忙,未曾仔细观察过幽炎塔,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它原本不是这个样子。”冼曦面色凝重的望着高处。“幽炎塔只是供给幽炎宗门人借地火修行的住所,并没有勾连星宿的能力。而且其立于江州不过五十余年的时间,怎会有如此古朴的符文刻在上面。” “这四年间幽炎城的变化,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那两人你可识得?” “跪着的那人从身形和穿着来看,应当时幽炎宗宗主莫焰。不过他极少显于人前,我也不确定。”说到莫焰,冼曦眉头微蹙。 “另外一个斗篷遮身之人?” “不知道。幽炎宗中地位高于莫焰者,就只有四年前我们见过的那位老者以及他师弟。此人看上去与当日的老者不太像,不知是不是莫焰的师父。” “轰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之声,幽炎塔上的火焰将黑暗中三人的面相都照得清晰可见。挚启注意到塔身上可见的几块符文片片亮起,由下而上向塔顶而去。 “请四御!” “什么?” “我们得赶紧过去将他们打断,否则此行危矣!” 挚启面色焦急的从暗巷中冲出,与冼曦三人直奔幽炎塔而去。而此时被火奴五人拖在城中的冼婼等人,在几道异响之后,也察觉到了幽炎城深入的不寻常。一种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冼婼顿时冲上前去。 “火奴,不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都赶紧给我让开!” “呵呵,婼长老不必如此,我们本就没打算继续阻拦。” 火奴等五人停下所有动作,退到迷雾中让开了身后的道路。冼婼一拳打在空处,反而心有不安。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着火奴,一时间竟有些进退维谷。 “请吧,婼长老。哦对,你们可是担心弟子安危?放心,我们派去的人马已经撤走了。” 众长老围在一起商量了许久,眼神还不停扫向火奴等人,不知是在防备他们还是揣测话中的真意。 就在一行人踌躇不前时,一位原本护卫弟子的长老从迷雾中钻了出来,将幽炎城门人的出现与消失讲述了一遍,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既然弟子们无忧,那我们便看看幽炎城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各派长老得知弟子们无恙,顿时将憋在心中的豪气展露出来,个个义愤填膺想与幽炎城斗个你死我活,可一旁原本战意最浓的冼婼却犹豫了起来。 从这数百修士出现在幽炎城外开始,火奴就是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初时她还认为凭借江州众宗门实力,完全可以碾压一切鬼蜮伎俩。可如今弟子尽皆失去战力,身边能与对方相比者不过百人,周遭的环境更是将一众水修逼得无处借力。 此刻冼婼身为领头之人,看着火奴如同请君入瓮的手势,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婼长老?” 一声呼唤将他从沉思中惊醒,看着所有人望向她的灼灼目光,冼婼一时间有些恍惚。 “怎么了?” “大家都等着你一声号令杀过去呢!” “那就、那就走吧。” 众人面带喜色的齐声高呼,只有伏淩川的几人注意到冼婼的异常。可他们在各宗门的修士簇拥之下,根本来不及多问什么。 人群一个接一个的没入迷雾中,没人注意到原本站在其中的火奴等人去了何处。 第三百三十章 疯狂的莫焰 挚启三人冲到幽炎塔所在之处时,火光已经将整个广场照得透亮。所以当他们踏入的其中的刹那,三人的身形就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盘坐的近百人眼前。 这些人也如同方才斗宿的几人一般,分散的坐在各自的位置。紧闭的双眼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睁开,整个广场除了火光摇曳的声音和塔下站立之人不明所以的唱词,便只有三人的“嗒嗒”的脚步声。 冼曦一把拉住作势冲出去的挚启,以三人之力对抗满场修士,无疑是自寻死路,更不用说其中还有莫焰与那个神秘男子。挚启回头看着冼曦,眼中的坚定让她有些动摇。 此时塔身上可见的符文已经全部亮起,神秘人口中的唱吟之声越来越高,天高处轰鸣之音再响,挚启一跃而起踏入了广场中。 “当心!” 冼曦低呼一声跟了上去,就在三人踏出第一步瞬间,正对着他们的数十修士双目同时睁开。尽管他们的眼神中全部充斥着火焰,但仍然能感受到目光死死盯在三人身上。挚启放慢脚步抽出桃枝,看着高处逐渐接近的天火,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挚启身前的幽炎宗弟子打算起身迎敌之时,幽炎塔下的神秘人突然停止了吟唱。他挥手间令弟子们眼中的火焰闪烁,然后竟然回到原位闭上了双眼,将方才还视为大敌的三人晾在了一旁。 挚启停在原地踌躇不前,却看见塔下的那人对他们招了招手。 “过来吧!” 声音沙哑而苍老,似一位亲切呼唤后辈的老者,听不出任何敌意。挚启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踏步向前却再次被冼曦拦住。此刻她长剑在手,目光关切的对他摇了摇头。 “一个是不畏天地的杀伐之人,一个是伏凌川当代宗主,还怕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成?” “你是谁?” 斗篷老者的一句话让冼曦面色大惊。他身为伏凌川宗主的身份极为隐秘,除了门中的少数高层与宿老,连许多长老弟子都不知道,江州第一宗门的宗主是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而如今眼前这个身份不明之人,甚至都不曾回头就猜透了她的身份。 “大阵已成,横竖也改变不了大局,不如坐在一旁看场戏。” 面对斗篷老者的再次邀请,冼曦不再阻拦挚启,三人一起径直朝着幽炎塔走去。依着如今的事态看来,他们的确无力改变什么,不如看看对方到底在筹谋什么。 越过一排排端坐的幽炎宗门人,三人才看到前方除了站着的老者和半跪的莫焰之外,还垂坐着两位身形枯瘦的老人。 他们走到莫焰身旁停下,此时挚启才注意到,这位神秘的幽炎宗主,竟然是一个颇为俊美的中年男子。只是不知是修行功法还是秘法所致,眉宇间隐隐有一股暴戾之气。 天空中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幽炎塔顶的火焰仿佛也有所感应,升腾到更高处相迎。背对着众人斗篷老者突然转过身来,挚启抬头望去,其面貌被遮掩的十分仔细,只能看到垂下的花白胡须。 只见他双手指向垂坐着两位老人,两道火光没入其中,原本毫无生气的两人竟然坐直了身子,并且散发出令人颤栗的灵压。 挚启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位正是当日赠予他们灵火的幽炎宗祖师,另一位定然是莫焰的师父无疑。此时莫焰感受到身后两人的变化,半跪的身子俯得更低。 “上师,师父、师伯两人早已老朽,可否放过他们?” “对于敢在遍地水修的江州开创火修宗门,我对他们也是极为敬佩的。若两人不是今日的主角,我也大可以让他们安心休养。可你要对付的是百年前在大世之争中全身而退的江州第一修士,岂是随意摆个阵法便能应付的?” “江州第一修士?你们要对付是祖师?”冼曦听到两人的对话,失声惊叫起来。 “呵呵,你们莫不是以为我布下星宿大阵,并且为了接引天火,强行将整个幽炎城化为傀城,只是为了对付你们三人和他们吧?” 斗篷老者指向前方,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冼婼等人缓缓出现在广场外沿。他们见到火焰升腾的幽炎塔和诡异排布的幽炎宗门人,顿时愣在了原地。可当他们看到仿佛被围在中央的冼曦三人时,伏凌川几位长老的脸色大变,不由分说便冲进了广场中。 “嘭嘭嘭!” 地上坐着的众多幽炎城之人一齐起身,将伏凌川的几人挡了回去。见着对方没有追击的意思,其他宗门的修士们赶忙拉住了她们。 “婼长老,如今情况不明,从长计议啊!” “幽炎宗行事诡异,分明就是心怀叵测,还有什么可计议的?我们兴师动众而来,难道是为这些人呐喊助威的不成?” 说罢冼婼一马当先再次杀了下去,伏凌川诸人紧随而上,江州众修士见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了出去。一方气势汹汹,一方进退有序,看似实力悬殊的对敌却陷入了僵持中。 塔下的斗篷老者似乎对自己的阵法信心十足,目光一直遥望着天空,不曾看过双方的战场一眼。 “你究竟想对祖师做什么?” “想见她一面而已。百年未见,她不想见我,我又不敢独上匡山,只能用这个办法请她出面。” 即便是在与冼曦的对话中,他的目光依旧望着高处,除了等待即将落下的天火之外,或许还在等待江漪的出现。 “轰隆!” 最后一团天火扑向幽炎塔,场中所有幽炎城弟子的双目中火焰大盛,顷刻间便打破了相持的局面,将冼婼等人逼退了广场之外。 幽炎宗的两位祖师缓缓从地上站起,走到斗篷老者身旁,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向高处。 “莫焰,他们可是你的师父、师伯,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再看看幽炎城现在的样子,你这是引狼入室!” “哼!要不是你们伏凌川逼得太紧,还在四年前盗取地火、毁我根基,我又怎么会不顾一切的求助上师!” 对于冼曦的指责,莫焰没有丝毫懊悔之心。反而看向她时,俊美的面庞上因为仇恨而扭曲变形,显得有几分狰狞。 “你这样做,和自毁根基又有什么区别!” “哈哈,只要没了江漪,伏凌川失去了威慑江州的最大依仗。幽炎宗就可以依靠上师传下的阵法和秘术,轻易称霸江州!” “你不会不知道,这种快速提升修为的秘法,消耗的是修士本身的生机吧?” 看到已经陷入癫狂的莫焰,挚启出于当日的授火之恩,依旧努力的试图唤醒他。 “那又如何?只要成为江州霸主,无数资源与天才任取,幽炎宗可以依靠秘法轻易培养出一批高手,区区生机又算得了什么!” 说话间,莫焰的脸上神色变化不停,时而癫狂,时而欣喜,时而双目中冒出炽热的光芒。见到他如此模样,一旁的冼曦明白挚启的好意,但也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江漪现身 天火渐渐与幽炎塔顶的火焰融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幽炎城的血雾开始慢慢向幽炎塔收缩,片刻工夫便还给外城一片清明。 在城中休整的众宗门弟子顿时觉得全身一轻,四周热意全消,体内被压制的灵力也开始运转自如。被他们关在各个院中的城中百姓也一个个清醒过来,见到许多人挤在屋舍之中,面面相觑的冲到了街上。 血雾收缩的极快,十余个呼吸时间,整个幽炎城便显露夜空之下。而聚拢来的雾气在广场外便被火焰化为丝丝灵力,与沿着整个幽炎塔星罗棋布的众多弟子一样,将所有气息都融入了幽炎塔中。 汇聚了整个幽炎宗以及天火之力的幽炎塔,塔顶上原本就升腾不已的火焰顷刻间如一柄火剑直指青云。欲焚灭苍穹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整个江州的夜空,即便是在东北方离得最远的江州渡口,也依旧清晰可见。 “啊!” 刚走上街道的百姓被天空中的景象吓得躲了回去。幽炎塔矗立城中数十年,虽然附近奇热又不能随意靠近,但从来没有出现过此刻这番景象。 城中的众弟子在长老的护卫下朝城外退去,与外来修士汇合之后,望着欲上九天的火焰嗟叹不已。 “他究竟想干什么?” 火焰在黑夜中将众人的面孔映照得清晰可见,挚启望着高处轻声问了一句。陶真与冼曦同时收回目光,望着他的侧脸各有所思。 “我也想知道,祖师远在数百里外的匡山之巅,他要怎样将她引出来。” 就在两人疑惑之时,塔下两位幽炎宗祖师突然双手开始快速飞舞,塔身上的符文明暗闪烁不定。 随后仿佛一阵狂风刮过,原本直冲云霄的火焰,竟然折而向北烧去。猎猎火声循北而上,照亮了沿途无数业已熟睡的人家。 凡人不知阵法之威,只当是天降大火,纷纷伏地跪拜。大火烧过数个江州宗派的山门,将山中修士吓得四散奔走。但它只是如一阵清风拂过一般,并没有造成什么损伤。 就在江州所有人循着火焰的走向,猜测它要去往何处之时,它却突然在一处不起眼的谷地停住了。而拦下它的,正是那位终日端坐在匡山之巅的美艳老妪。 “杜重,你又玩什么花样?” 江漪虚空而立,挥手一道水幕将火焰逼得倒卷而回,停在离她不远处。 “江漪,你终于肯现身了。” “离明与离阳师兄弟是心有大志的修士,你不该这么糟践他们。” 江漪目光看向塔下的两位老人,挚启这才知道这三人的名字。 “你也知道我并非火修,虽然可以布置阵法,但操控起来还得靠他们自己。可我又没时间等他们慢慢熟悉,只能略施手段帮了点小忙。” “费这么力气,总不能真的只是为见我一面,说说你的目的。” “百年未动手,有些技痒,想借这些人之手与你切磋一二。” “原来是想试探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实力,看来又要开始了?” 想到此间,江漪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杜重的出现并不意外,可他出现在此地的深意令她心中忌惮。 “呵呵。你可得尽全力取胜才行,若是不小心败北,你这帮徒子徒孙可就小命不保了。” “还是这般阴险狡诈!” 杜重并不在意江漪的谩骂之词,而是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师兄弟两人。离明与离阳两人感受到他的目光,眼中火光一盛,同时半空中与江漪对峙的火焰也升腾而起,冲着身前的江漪烧去。 江漪见状挥手布下一道水幕挡在身前,阻下了火光冲来的势头。塔下两人操控着火焰将她围在中间,四处寻找突破口。而江漪望着他们神色复杂,被动防守者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众修士见到享江州第一高手声誉近百年的伏凌川祖师出现在了空中,纷纷面色激动的高呼着。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别派修士,还是伏凌川的弟子,这恐怕都是此生唯一一次能见到祖师的机会。 即便是此刻满目崇拜看着远处的冼曦,也是头一次见到江漪出手对敌。 “祖师奶奶也太谨慎了些,这两个老头受制于人又是借力出手,根本无需试探。” 江漪的出现让冼曦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对祖师的绝对信心,让她又恢复了古灵精怪的小女儿状态。 “江漪前辈应当是知道两位离前辈的状况,害怕出手太重伤了他们。” “胜负都有遗憾,这个老头真是阴险!” 冼曦说话并无顾忌,这番言辞自然也传入了杜重耳中。可是他的眼中只有江漪,对于此时的结果很不满的他冷哼一声,离明与离阳两人身子猛地一震,围绕在江漪身边的火焰顿时鼓动得猎猎作响。 “幽炎城竟然这么厉害了?” 见着江漪被困火中许久不见出现,江州各派修士议论纷纷。尤其是许多年轻人,他们从入门起就被告知以伏凌川为尊,而伏凌川却极少出手,反而是四处惹事的幽炎宗给他们留下了强势的印象。 如今见着被尊为江州第一高手的伏凌川祖师被困,他们不禁怀疑起长辈的眼光来。 “伏凌川号称江州宗门之首,其祖师又是江州第一高手,为何会如此轻易被困?” “是啊!匡山巅、登仙路,总不能是浪得虚名吧?” “你们!” 一旁的伏凌川弟子听罢怒火难耐,冲动之际却被门中长辈拦了下来。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更不用说此刻祖师一战关乎宗门生死,不是一两句诋毁之词便能左右胜机的。 “哗啦啦!” 正在众修士争论不休之时,一阵清澈的流水声突然从空中传来。所有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起,皎洁的夜空中竟然有一条大河悬挂其中。河中还有流水不断从倾泻而下,浇在围着江漪的火焰上嗤嗤作响。 “哇!长河悬空!” 此时在江州各地都能看到天空中的异象:大火焚天、长河悬空,再加上水火相交升起的阵阵薄雾,如同为当空皓月蒙上了一层面纱。所以当江漪从火圈中走出,站在长河前独立虚空之时,江州众多百姓都忍不住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仙人降世!” 高处的大风将江漪的衣衫吹起,配合她披散飞舞的头发,的确像一位白发谪仙。 第三百三十二章 浑水摸鱼 伏淩川弟子个个扬眉吐气的挺起了胸膛,而方才还质疑她的修士们强忍着跪拜的冲动,脸色苍白的闭上了嘴。唯有几个对伏淩川成见颇深之时,还默默期盼着幽炎宗继续发力。 这倒与杜重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对于江漪的手段十分了解,自然不会相信这点手段便能困住她。只见他走到操控阵法的离明与离阳身旁,双手轻轻拍在他们的肩膀上。 两人突然开始虚空画印,高空中散乱的火焰开始慢慢变幻,最后竟然化作一座高十余丈的巨塔形状。 “这是……,幽炎塔!” 对于这座扎在江州所有水修心中的高塔,他们早在五十年前就想毁掉它。可没想它如今不仅在星宿大阵加持下更显威势,甚至还凌驾在所有人的头顶之上。在这些人又恨又怕的目光中,空中的火焰巨塔缓缓压下,朝着身倚长河的江漪罩去。 “要是我们俩此刻上前,给那两个老头一人一闷棍,这场闹剧是不是就结束了?”眼看高处生出变化,冼曦脑中也冒出了奇怪的想法。 “杜重只说了无法操控阵法与江漪前辈对敌,可没说收拾不了我们两个。”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样看着?” “看着也挺好,至少不费力。” “就这样枯坐着也太无趣了,不如趁着他们僵持的工夫,我们到处看看?”冼曦突然伏到挚启耳边,香气袭人,吹得他耳根奇痒。“这塔下面可是还有好东西,不如我们……!” 冼曦声音极小,却将挚启吓得一身冷汗。高空处命境修士对战,周围敌人高手环伺,她居然还想着塔底属于幽炎宗的地火。挚启一时间不知该佩服她胆大,还是感叹其异想天开。 天空中又传来一阵水火相遇的嗤嗤声响,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悬在江漪身后的长河,竟然逆流而上,冲着更高处的巨塔卷去。奔涌向天的水流抵住下压的火焰高塔,在一阵水雾遮挡之中居然让其难进分毫。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天空异象的工夫,冼曦拉着挚启与陶真两人绕着幽炎塔缓缓移动。两人虽然都曾从塔底进入,但当时一片混乱又有追兵在后,根本不记得入口的位置在哪。 沿着塔边绕了大半圈之后,冼曦停下来偷偷指了指前方。顺着她的手势方向,挚启果然发现了一扇虚掩的门户。 此时城中的所有幽炎城门人都被杜重控制在广场附近,门口并没有人看守,杜重自身似乎对三人也并不在意.唯有此时清醒着的莫焰看着他们的动作,目光闪烁不定。 “轰隆!” 长河复位,高塔倾塌重新化作火焰。趁着众人被天上的动静吸引之时,挚启三人一溜烟钻入了幽炎塔中。空中水火相对,塔门依旧虚掩,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已经消失的他们。 不知是不是塔底的地火已经全被抽入幽炎塔中,当三人沿着台阶旋转而下时,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热意。对比四年前初临此地的景象,挚启与冼曦已经猜到了此间的变化。 冼曦悻悻的哼了两声,就要返回外面继续观战,却被挚启拦了下来。 “你也觉得上面无趣,既然都来了,不如下去看看。” 她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可当她看到四周空荡荡的修炼室大门洞开,里面接引地火的火口也已经冰凉,顿时又多了几分悔意。 挚启拉着两人一路向下,直到站在一道镌刻着火焰图案的石门前时,才停了下来。本该落锁的石门如今大开着,在萤石微光下,依旧冰凉得受不到一丝暖意。 “这不是地火之灵的栖地?整个塔底都凉了,你还不死心?” 挚启没有理会冼曦的抱怨。四年前他所得的地火虽然只是很小一部分,但与冼曦、伏游两人不同的时,他是一位药炼师。 四年间不停的与灵火为伴,精炼灵草、炼制丹药,不仅令灵火沾染了许多原材的灵气而灵性大增。就连他与灵火之间,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坚持要下到幽炎塔底,正是感受到了灵火的一股莫名悸动。 沿着石阶向下,两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昔日的疯狂举动,相视一眼不禁莞尔。通道尽头隔绝了地火大部分威势的石门也敞开着,透过石门看向本该是一片火热的地底空间,如今除了冰冷的黑暗,别无他物。 三人跨过石门来到地火空间,挚启与冼曦分别走向左右的石壁,果然发现了两个已经空了的修炼室。里面的石座仍在,只是本该在其中养伤的两人如今已经身不由己。两人又在石台上搜索了一阵,可除了触手冰凉的石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老实说,你是不是将这里挖塌,以此破解杜重的阵法?” 见着挚启不断的在石壁上摸索,不时还仔细的敲敲打打,冼曦略带调侃的打趣着他。挚启对他淡淡一笑,离开石台走上向着黑暗延伸的狭长石道,站在最顶端遥望四周陷入了沉思。 冼曦与陶真二人也跟了上来,三人并肩而立,狭窄的石道显得有些拥挤。看不到边际的黑暗将手持微光的三人包裹其中,让人有种莫名的虚无感。 挚启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瓷瓶,一道生机勃勃的地火立马从瓶中钻了出来,悬在三人身前驱走了大片黑暗。 “这是我送给你的那团地火?” “是。” “居然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还诞生了一丝灵识!啧啧,天才药炼师就是不一样。” 冼曦话中调侃的意思很浓,但也不乏敬佩之意。毕竟她也曾得了一团,而且还要比挚启大上许多,可如今它却躺在珍宝阁的不知哪个角落里,在默默的发光发热。 两人说话间,黑暗深处突然有一道比萤石还要微弱的光芒升起。它停在远处绕着三人徘徊了许久,然后才慢慢的靠了过来。冼曦与陶真退出两步小心戒备,挚启则看着它露出了一抹恍然大悟的笑容。 那团微光在升腾的地火前停下,并没有朝着他们前行。直到它又沿着地火绕了几圈,三人才明白它并非为他们而来。 “叽叽!” 静谧的地火空间突然出现一道虚弱的叫声,而且就在三人耳边。他们环顾四周小心搜寻了片刻,最后将目光都集中到了身前的光亮上。 这团看着随时都会熄灭的光芒,在靠近地火之后竟然比刚才亮了几分。直到它显露出似人一般的神态之时,挚启与冼曦才惊呼了出来。 “地火之灵!” 第三百三十三章 激战莫焰 “它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对面恢复了些许色彩的火灵也认出了这一对昔日的仇敌,只是它如今太过虚弱,只是恨恨的看了两人一眼,便又靠到地火身边。 “倒是挺记仇,这么久了还恨着我们。可你此刻恢复元气的地火,还是我们的呢。” 火灵抬起头瞪了两人一眼,然后指着地火叽叽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说这一大团地火本就是它的一部分。虚弱而倔强的反驳逗得冼曦哈哈大笑,让一旁的陶真都忍不住莞尔。 “既然它曾经是你的一部分,那你也便是它的一部分。如今你太过虚弱,不如与它合二为一,对彼此都有好处,如何?” 挚启的话让火灵愤怒不已,当看到不停滋养着自己的灵火和虚弱不堪的自己,又无奈的垂下了头。冼曦此刻才明白他打算,看着灵火犹豫不决的模样,知道此事多半逃不出挚启的算计。想到他居然一路瞒着自己,冼曦忍不住用力拍了挚启一掌。 “好啊!当初得来的一团地火将火灵也收了过来。空手套白狼得了一团智灵地火,这可是连命境修士都心动的灵材,真是好手段!” 冼曦的话让挚启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想随着地火的感应,能收获些残留的火焰之力就不错了,可如今竟然是一小团地火托着整个火灵。这让他惊诧之余,内心更是狂喜不止。 火灵虽然因为杜重强行抽取地火之力灵性受损,但只要灵识仍在,便能很快恢复智灵本色。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一位拥有智灵地火的丹炼师,饶是以挚启如今的心境,也忍不住心中一阵颤抖。因为无论是炼制忘忧丹,还是丹圣手记上关于炼制圣丹的记载,甚至是高级丹药中的珍品,无一例外都将智灵灵火列为炼丹的必需品。 火灵这等可与而不求之物,比起忘忧丹的十八种灵材还要难得。若是挚启将其收入囊中,无疑是对其丹炼师境界的最大助力。 眼看着火灵自恃天地灵物的骄傲,心中还有几分抗拒。他突然施展控火术令火势大盛,浓郁的火灵力让它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情不自禁的融入了地火之中。 回过神的火灵心有不甘的叫了两声,可却对眼前的情景没有丝毫抗拒。没过多久,两团被分开四年的火焰再次融为一体,地火在火灵的操控下猛地升腾而起,照亮了黑暗中的大片空间。 亮光沿着石道蔓延到边缘的石台上,一道火红色的身影默默站在远处,将挚启的一系列动作全部收入眼中,大笑着鼓起掌来。 “好!好!好!没想到以杀伐闻名南朝的你,竟然还有这等心机。我幽炎宗苦心孤诣隐忍多年,如今与伏凌川斗得火热,却你这个旁观者得了最大的好处!” “莫焰!” 作为幽炎城唯一清醒之人,杜重的出现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本以为权欲的空前膨胀和门人的相继受控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没想到还能有如此细腻的心思,跟着三人隐忍到此。 “还有你!”莫焰指着冼曦。“要不是上师点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作为江州第一宗门的伏凌川,宗主竟然是一个黄毛丫头!” “骂谁黄毛丫头呢?我就算年纪小点,但也知道尊师重道,护佑门人!而你却连师父、师伯都卖了,这么多年都是痴活了!” “尊师?我不尊师吗?他们两人从收服地火便一直闭关,这百年来竖起幽炎塔,围起幽炎城的是我。招收江州闲散修士,与江州众宗门对抗的是我。让幽炎城立稳脚跟,成为仅次于伏凌川的江州第二宗门的还是我。” “可他们呢,只记得江漪对两人的恩情。一个伏凌川的弟子潜入塔中,他竟然割让了一半的地火用于报恩,丝毫不顾其是幽炎城的根基所在。这样的师长,有什么值得我去尊敬的!” 莫焰说话间一掌轰向石壁,将原本属于离明与离阳疗伤的修炼室埋了起来,才将心中的怒火稍稍发泄出去,狰狞而扭曲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挚启三人趁着他疯狂的时机,慢沿着石道向石台上走去。石道上太过狭窄,若被堵在上面,实在有些施展不开。 莫焰一直盯着三人没有动作,直到双方在石台上相对而立,他用身为幽炎宗宗主的锐利目光看向挚启手中的瓷瓶。 “你们可以走,地火留下。” “凭什么?” “凭我手中这杆灵兵!” 挚启只觉得火光一闪,一杆裹在熊熊火焰中的长枪便出现在莫焰手中,而原本漆黑冰冷的地火空间也随之有了些许热意。他手握长枪重重的杵在地上,枪身上火焰猛地向上升腾而起,照亮了整个石台。 随着灵兵出现,莫焰身上的气势也在一瞬间铺开。狂暴的火灵力直冲三人面庞而来,他们俯下身子感受着对手带来的压力,心中不由得一紧。 “命境!” “不对,他气息不稳且太过狂暴,这是秘法的增幅。” “想不到堂堂幽炎宗宗主,也将自己的命运赌在了秘法之上。” 冼曦不放过任何一个嘲弄对方的机会,可莫焰却不以为意。 “上师学究天人,既然能教我秘法,自然能解决其弊端。” “那杜重到底是何来历?” “将死之人,问这么多有何用!” 莫焰脚踢枪尾,踏步上前。火焰长枪悬在他身旁与他一同扑向三人,一人一枪威势相叠,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让挚启等人忍不住退后两步。冼曦拔剑而上,出手便是大江东去,水蓝色的剑尖与火红色的剑尖顷刻相交。 “嗡!” 冼曦的全力一剑将气势汹汹的长枪阻在半途,可两者一触即分之后,水蓝色的长剑倒卷而回,带起持剑的冼曦也踉跄了两步。而莫焰握住的长枪只是微微一顿,随后威势不减的依旧朝三人刺来。 陶真扶住身形不稳的冼曦,挚启则桃枝在手踏出一步,血脉鼓动之声震动石台。将手中的桃枝染得通红之后,在莫焰疑惑的目光中拦在长枪跟前。 待到两人靠近,借着火光看清挚启手中的兵器之时,他眼中的疑惑尽去,满是嘲弄的大笑起来。 “世人皆说你手持三色长剑杀气凛然,可如今拿着一截枯枝,是嫌自己死得太慢吗?”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谪仙之姿 “咚!” 火焰长枪锋利而炽热,无论那一项都不是一根桃枝所能抵挡。在莫焰的狞笑声中,一枝一枪重重的撞在一起。自从虚脉成型之后,挚启罕见了全身通红,全身血脉鼓荡的感觉让他涨红了脸。而莫焰见到挚启的变化,脸上的轻蔑之色更甚。 可就在想象着长枪毁掉桃枝,刺入挚启胸前的场景时,突然一道巨大的阻力从枪尖传入手心。正当他要站稳脚步再次发力之时,又一道强大的推力自两件兵器的相交之处迅猛而来,不仅将他逼得寸步难进,更是把他连人带枪推出了几步才消失不见。 待他站稳脚跟望向前方,挚启手持桃枝巍然不动,脸上的血红色更加鲜艳。陶真扶着冼曦来到挚启身旁,莫焰皱着眉头不敢妄动。可就在三人各怀心思的打量着挚启时,他突然一口浓血从口中喷出,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好霸道的火焰之力!” 吐出这口血之后,挚启脸上的颜色渐渐退去,周围燥热的气息也平复了下来。他对着冼曦与陶真笑了笑,回头看向莫焰的目光更加凝重。而此时莫焰也对挚启诡异的力量十分不解,尤其是他手中的这截枯枝。 “金火之势最克木力,你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从未听说过南朝有此等灵材。” “就是一根桃树枝而已。” “哼!不说也就罢了,还想诓骗于我!待我取来一看便知!” 莫焰将长枪一横,满脸怒气的再次冲过来。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身旁的两女一眼,三人联手与他斗在一起。一 时间整个地火空间火焰飞舞,水流涓涓,气血鼓荡,不同的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将四周的石壁震得刷刷作响。 而此时外面高空的战场上,也发生了几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原本伸向江州北面的熊熊火焰已经回缩到了幽炎城附近,虚空而立的江漪也随之来到了幽炎塔上空。地面上盘坐的幽炎城弟子此时尽皆面色痛苦,身上的气息也略显紊乱,仿佛集体受到了重创。操控阵法的离明与离阳两人眼中的火焰摇摆不定,明暗之间已经露出了双目本来的色彩。 站在两人身边的杜重看着天空中的江漪,此时她身后悬着的长河已经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大江,流向虚空的江水好像随时都能倾泻而下,淹没整个幽炎城。 杜重的脸上此时还是一脸轻松,似乎幽炎宗众人的颓败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眼中只有头顶的江漪,当看到她江河随行的声势之时,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笑意。 “这帮老家伙中,你江漪果然是最聪明的。不仅修为无损,甚至还更进了一步。” “让你们失望了?” “呵呵,你虽然聪明,却也是当初实力最差之人。袁少爷重伤未愈,丹塔那位依旧龟缩不出,你一人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建康城之事也是你们做的?”江漪面色一冷。 “不错,我们还提前递出了消息,可却没有一人前来。” “为何要选一个无辜的家族?” “他们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消息,与不该交往之人关系太深。” “哼!你们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修行界之事了?”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瞒着江州的围观者,可他们言语中的内容却让众人疑惑不解。 这个杜重究竟是什么身份?所谓的他们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势力,居然能对修行界也居高临下?作为江州第一高手的江漪,当年又是与何人为伍,竟然会时其中势力最差者? 杜重再次拍了拍离明与离阳两人的肩膀,然后退到了广场的边缘。就在众人猜测他的意图之时,盘坐在城中各处的幽炎城门人突然齐声哀嚎。 只见他们身上的衣衫尽数焚毁,露出赤红色的肌肤,目光中火焰之色渐渐退去,通过全身凸起的经脉不断传入地面,然后朝着幽炎塔汇去。 站在踏边的两位老人身躯猛地一阵颤抖,然后他们刚刚恢复些许清明的双目再次被火焰占据。随着塔顶原本被打散的火焰重新化为巨塔,城中的幽炎城门人也在这一刻因为灵力耗尽纷纷倒下。 江漪愤怒的瞪了杜重一眼,却也不得不退出两步,暂避这座更加雄伟的火焰高塔的锋芒。 “杜重,你太过了!” “幽炎城一直与你的伏凌川不对付,我可是在为你除去劲敌。” “这是我南朝、江州的家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手。” 听到江漪这句话,杜重脸色一沉,一直风轻云淡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阴冷。 “你说的太多了。” 随着他这句话一起的,还有一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然后浮在幽炎塔顶的火焰塔突然毫无征兆的朝着江漪压去。 江漪回身立于江河之上,涌动的江水抵住下压的高塔,同时她两手一招,整个江州境内的水势开始不断的朝着他身边汇聚。就连远在江州最北的大江,都开始受到她的吸引凶猛的拍打着南岸。 不多时,江漪的身边汇聚的水势开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浓郁的水灵力让所有站在幽炎城中的水修都如痴如醉。 在整个江州的水势的加持之下,江漪背后的江河开始不断扩大,渐渐演变成一条堪比大江的汹涌湍流。 “这就是江州第一高手的实力吗?” 城外围观的外州府修士感受着半空中的骇人威势,身子不停颤抖的同时,依旧目不转睛的抬着头。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战斗,错过了一个细节,日后就少了一处向他人吹嘘的本钱。 广场边的杜重见到江漪调动整个江州的天地大势,露在斗篷外的半张脸也紧绷了起来。 此时江漪聚集在幽炎城上空的力量,已经不是寻常弟子所能承受。尽管灵力的浓郁让他们趋之若鹜,可也不得不退出了城外,当下能站在广场外目睹这场巅峰对决的,都是江州叫得上名号的高手。 冼婼望着在半空中宛若谪仙的祖师,心中激动不已。身为门中的实权长老,他也有幸蒙祖师眷顾,登上过匡山之巅。可以她的天资和经历,并没有在短暂的停留中领悟到什么。 身负江州修为第一盛名的祖师,居然是一位头花发白的佝偻老妪,她也曾在心中颇多怀疑。即便是南朝各宗门,尤其是江州的宗门听到伏凌川的名字后,都会恭敬的向祖师带好。可不曾见过江漪的真正实力,冼婼心中总有些难以说服自己。 如今见到祖师以一人之力盖压整个幽炎城,甚至还有一位布下奇异大阵的神秘人,冼婼心中对于江漪的崇敬达到了入门后的顶峰。 旁边几位尚能立在天威之下的长老也是心中难以自制,他们也都是从祖辈从听说过伏凌川祖师的响亮名声,得见其全力出手也是此生之幸。 第三百三十五章 塔毁城亡 “轰隆隆!” 高挂在夜空的江水中大浪翻涌,拍打在火焰高塔上轰鸣不止。原本依靠地火占据地利的幽炎城,此刻弟子尽皆脱力,已经彻底失去了优势。而江漪身靠整个江州,江州又多水泽,甚至还有一条横贯南朝的大江相助。 源源不绝的大浪拍向塔身,让所有旁观之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而原本气势雄伟的巨塔也渐渐不再凝实,在又一波浪潮之下渐渐朝着幽炎塔顶收缩。 “咚!” 倾泻直下的江水尾随而至,拍打在幽炎塔顶,将离明与离阳两人掀飞的同时,也让整个幽炎城震动不止。就连在地底激战正酣的四人,也感受到地面上的动静,手中的攻势都缓和了几分。 陶真拿出活水之源,释放出强大的水灵力压制莫焰,挚启与冼曦则同时施展大江东去,将莫焰逼退到石门处。上方的轰隆的震动声让两人停了追击,想着该如何从地底逃生。 “莫焰,如今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若是祖师全力出手致幽炎城被毁,我们都要被埋在这里等死。” “想出去?若是幽炎城毁了,我出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就死在这幽炎宗发迹之地,还有三位年轻天才陪葬,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哈哈哈!” 上面的动静让挚启等人大致猜到了结果,莫焰虽然略显癫狂,但对于此战的结果已经了然于心。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在幽炎宗彻头彻尾的失败中,将伏凌川的宗主拉着一起死,也算是大败中的一场小胜。 “轰隆隆!” 幽炎塔的剧烈晃动开始影响到地底,地火空间的石壁颤抖不止,一块块碎石开始从上面剥落,就连头上的石顶也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若不能及时脱身,他们三人就真的要给幽炎宗陪葬了。 “现在怎么办?” 面对疯狂的莫焰,冼曦也没了主意。挚启则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脸色时而焦急时而欣喜,终于在又一次地底震动之时,彻底转为笑意。 “有办法了?” “可以一试。” “那还等什么!” 冼曦长剑直刺,陶真紧随其后。对面的莫焰冷笑一声,身上火焰骤起,将自身与长枪包裹其中,如同一团烈火要烧毁周围的一切。 挚启手握桃枝后发先至,可在就要与莫焰碰撞之时,一团比莫焰更火热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挚启身前。 “叽叽!” 火灵的出现让两女一惊,对面的莫焰先是一喜,随后却忍不住面色大变。他感觉到体内与长枪上的火灵力正在不停的被火灵抽离,不过片刻工夫,覆盖在他周身的火焰已经稀薄了许多,并且正以更快速度在流失。 “混账!” 眼看着自己最大的依仗正在消失,莫焰调转枪头,冲着火灵冲了上去。挚启与冼曦双剑相格,将火灵死死的护在身后。十招之后,两人就感受到莫焰周身令人窒息的炽热感已经没了威胁。 没有了火势的毁灭之威,空有长枪之利的莫焰在两人联手之下立马落入了下风。利用地火之力得来的修为,如今尽数归还。 “啊!” 莫焰挥枪将两人逼退,拄着长枪身靠在石门上,愤怒的脸上满是不甘。胸有大志却在内得不到师长的肯定,在外被伏淩川死死压制。 天降大运为他送来了一位神秘且实力深不可测的上师,可他只把幽炎宗当做工具,甚至控制了所有人成为傀儡。如今自己这个雄心勃勃的宗主,最后还要独自一人死在漆黑的地底,这样他如何能心安。 眼看着拉着伏淩川宗主共同赴死的愿望也即将落空,这位强势了一辈子的狂妄男子靠着墙边呆坐了一阵,然后竟然狂笑着哭了起来。 冼曦见着对方的疯狂模样,观察了一阵不似作伪,便要一剑了结了这个动乱江州五十余年的罪魁祸首,却被挚启一把握住了剑身。 “他如今的处境,比死了更折磨。” 冼曦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收起了长剑。三人缓缓走到莫焰身旁,谨慎的绕到他背后,推开石门朝着通道走去。 挚启手握萤石照亮了很短的距离,随着他走在最后一步步踏出地火空间,无穷的黑暗也将陷入疯狂的莫焰一点点吞噬。 三人从通道中走出,原本锁住地火空间的石门已经因为震动而倒在了地上,整个塔底也在江漪的攻击下多处破损。但能从莫焰同归于尽的谋算中死里逃生,这里的危险倒成了小事。 “呼,离开那晦气的家伙和晦气的地方,总算安全了吧。” “轰隆隆!” 大概是石胖子久居伏淩川,将他人见人恨的乌鸦嘴传遍了匡山。冼曦的话音刚落,幽炎塔上线开始剧烈的晃动,地下修炼室轰然倒塌,无数落石从头顶雪坠而下,甚至盘旋向上的石阶都开始一段段的裂开。 “快走!” 挚启拉着两女夺路而逃,而此时幽炎城中为数不多的围观者,也开始向城外退去。尽管江漪在彻底击败天地双火之力之后已经收手,但没了众弟子分担这股庞大的天地之力,收入幽炎塔的余力开始从内部将塔身瓦解。 一道水障围在幽炎塔四周护住了晕倒在地上的弟子们,可江漪已经无法阻止幽炎塔的倒塌。这座扎在所有江州水修心中的火刺,终于要在今夜拔除。 站在外围的杜重见到大势已去,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表情,反而恢复了平静的面庞上泛起了一抹笑意。 “虽然最终也不知道你是否尽了全力,但看到这些也足够了。” “怎么,准备对伏淩川下手?” “对于你这等境界的修士,我们不会轻易动手,不过会小心留意的。” “你们难道还有仁慈之心?” “时机未到而已,匡山之巅的风景不错,我已经有很久没看过了,希望这一天不会太久。” 杜重闪身消失不见,江漪将倒在地上的离明与离阳救出,站在轰然倒塌的幽炎塔下,许久不曾离开。待到尘埃落定,城外的众修士围上来时,东方已然鱼白。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成为一个死人 有了众多外来修士见证,江州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开始往外疯传。作为江州第一高手的伏淩川开山祖师,江漪在百年之后再次出手,不仅将相斗数十年的老对手——幽炎城打得半残,甚至将其宗门象征幽炎塔也一举铲平。 而出现在幽炎城的神秘人物杜重,更是引发了南朝修士的诸多猜测。作为此次幽炎城之战的始作俑者,无论是其布置的星宿大阵,还是将所有幽炎城弟子如指臂使的控傀之术,都是南朝修行界闻所未闻之物。 尤其是他与江漪一番令人迷惑的对话,更是激发了所有人对其身份的猜想。 一个让江漪这种成名数百年的命境修士都不敢对其出手之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整个修行界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号?而且据他话中所述,他并非一人,这样有历史、有实力却又不显于人前的势力,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种种令人扑朔迷离的线索,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建康城陶家的灭门之案,也是一股实力强大的神秘势力所为,莫非两者有什么联系? 第三日的时候,又有一则更令人震撼的消息传出。传言中身怀无忧殿之秘,在修行界素有杀神之名的少年修士挚启,竟然在幽炎城之战中埋身幽炎塔底。虽然如今生死不知,但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与之一起深埋地底的,还有建康城陶家的遗孤、伏淩川一位弟子以及幽炎宗宗主莫焰。 此消息一出,才抵达江州渡口的外来修士纷纷赶向幽炎城。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能在下次无忧山开启之时占得先机。如今不仅消息没得着,甚至连消息的源头都已经消失不见。早来的那批修士尚且还在幽炎城外目睹了一场惊世大战,而他们可以说时一无所获。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先来到达江州的那批人此时也是后悔不已。他们随着挚启一路南行,至幽炎城的路程足足有半月,可他们恁是没有套得一丝消息。 如今挚启深埋地下,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掀开废土,可却因为地底空间脆弱引来更大的坍塌。此刻的他们,正望着一片废墟的幽炎塔欲哭无泪。 又一日之后,幽炎城以北数十里外的一片谷地中,一阵阵轰鸣声正从地底传出。这是一块属于桑溪派的废弃山谷,四年前幽炎城与伏淩川在此地有一场大战,导致地火喷涌,河道坍塌,还在江州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这里本就是一片荒谷,在大战之后更是令行人避之不及,如今已经鲜有人在此出没。 “咚咚咚!”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将一群过路向南的鸟雀都惊得改了道,远处本就避讳此地的行人更是脚步飞快,唯恐沾染麻烦上身。 “嘭!” 山谷中突然一阵泥土飞溅,显露出地面上一个可堪人通过的坑洞。在泥土落定之后,三个尘土满面的身影从洞里爬出,忘了一眼四周的景象之后,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声。 “终于出来了,差点就一世英名长埋地底。” 冼曦扔出一道术法,凉意拂面将身上尘土掸去,露出挚启三人年轻的面容。 “好在当初那条密道还在,虽然堵住了一部分,费了些工夫,至少活着出来了。” “也不知道幽炎城如何了。” “自然是伏淩川大胜!不过你好歹是伏淩川宗主,深入地底难道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堂堂一个势境修士,实力在江州也算排得上号的,出入还要向旁人交代不成?”冼曦不满的撇了撇嘴。 “你实力在江州排第几我不知道,但你差点就成了江州第二位埋身地底的宗主。” “你怀疑我?还将我和莫焰那家伙摆在一起?讨打!” 冼曦飞扑而上,挚启夺路而逃,陶真则跟在两人身后淡淡的笑着。三人就这样在你追我赶之中离开山谷,融入了江州的动荡当中。 “什么?死了?” 在一处不起眼的茶肆中,挚启三人听到了路人关于幽炎城之事的议论。三天前的夜里异象频生,许多百姓就见到了当时的奇景。再加上这几年幽炎城与伏淩川的争斗波及了许多凡人,他们对于修士之事并不避讳。 “看你们三人年纪轻轻,应该也是从外面赶来看热闹的吧?晚咯!” 三人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中,而是思考着这个消息对他们的影响。挚启突然在这个消息中发现了一处有趣的地方,直直的打量着冼曦。 “不知名的伏淩川弟子,啧啧!” “刚才那场没打完,我们出去继续!” 冼曦没有压低声音,她气鼓鼓的盯着挚启,立马引来了许多茶客的目光。挚启尴尬的对她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逗得一旁的陶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这个消息传开了,对我们倒是个好事。”挚启压低了声音。 “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无忧殿之事牵扯到我身上,此次西去必定磨难重重,不如就趁着个机会改头换面,至少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回伏淩川了?” “伏淩川认识我的人太多,去了这个计划怕是无法成行。” “也不多看一眼山上的两位好友?” “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有得是机会。不过有两样东西要托你交给他们。” 挚启从怀中摸出两个盒子,冼曦打开之后,只感到一股浓郁的生机扑面而来,赶忙将盒盖合上。 “这种宝物赠予两个凡人,你不怕他们惹祸上身?”对于挚启的手笔,身为伏淩川宗主的冼曦也有些吃惊。 “我只是想让他们多活些时日,剩下的就要靠你这位不知名的伏淩川弟子了。” 冼曦将两个木盒收好,出奇的对于挚启的调侃没有生气。 “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人越来越多,怕遇上熟人暴露了身份。” “那一路保重!”冼曦淡淡的笑着,脸上却有一抹哀色。 “一路保重!”挚启与陶真起身,突然又停下来回过头。“对了,如今的山上,我有三位好友。” 挚启说完轻笑一声,拉着陶真快步没入官道上的人流中。呆坐在桌旁的冼曦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第三百三十七章 前路袁州 江州之事在半月后几乎传遍了整个南朝。 听闻挚启埋身地底,受内心贪婪驱使往江州而去的修士少了许多,但江州渡口的船只依旧来往不息。除了返回原地的外来者之外,更有许多让五川望上一眼便心悸不已的各色修士。 这些人大多独行,只是在渡口问了简单问了几句便启程西行,让沉浸在悲痛中的五川也没心思查探太多。 才回归山门没几日的冼曦最近也烦恼颇多。先是几位师姐对她这几日的去向盘问不停,再是石胖子和叶彤对挚启的生死过于执着。 好不容易编造了几个不同的故事安抚了两方,外府修士又开始络绎不绝的踏来。 她本想让两位师姐打发他们了事,可得知这些人是求见江漪而来,知晓见江漪需由冼曦通报之后,才选择退而求其次的拜访她这个宗主的,顿时便来了脾气。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什么来历,连拜访我这个宗主都委屈了他们!” 当冼曦真正见到这些人当面时,才发现以自己的实力与辈分的确无法与他们并立,更不用说坐在高台上接受他们的拜礼。 这些人大多其貌不扬,只是举手投足之间的质朴气息,她只有在江漪身上感受过。他们站在冼曦面前也不曾报上家门,只是表达了要拜见江漪的请求之后便默默等待着。最终冼曦承受不住殿中静谧的气氛,转身登上了匡山之巅。 可就在冼曦要在心疼她的祖师前哭诉之时,江漪又用简单的两句话将她打发了下来,丝毫没有见这些不速之客的意思。 闷闷不乐的去,又委屈巴巴的回,冼曦再一次觉得伏淩川宗主不是个令人开心的差事。 “来意不明,静观其变。” 对于江漪交代的这八个字,冼曦一度怀疑能否打发掉眼前这群令人生寒的访客。可见到他们在沉寂片刻之后起身告辞之时,才明白祖师的话中恐怕包含着之后这些人才能理解的深意,她也长长的舒了口气。 正当她以为终于赶走了所有麻烦,可以安心休憩一阵时,又有一批人登门拜访。让她意外的是,这次来的是一个做男子打扮的女修士,年龄比自己大不上多少修为也相当,并且对冼曦十分客气。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祖师竟然破天荒的让她踏上了登仙路。 所以当她从匡山巅下来之时,冼曦小心的打探着她的来历。没想到对方却淡然一笑,径直说了出来。 “冼宗主有礼,在下偌寒涧姜灵。” “原来是冰灵仙姜师姐当面,师妹失礼了。” “还要多谢宗主对挚启以及陶真的照顾之情。” “师姐与我姐妹相称即可,至于他们两人……” 冼曦知道挚启与偌寒涧关系颇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姜灵解释。 “师妹不必为难,我知道他们还活着,诈死是为了避开那些追寻之人。” “师姐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是不是他以前也用过这种办法?” “挚启生性良善,这只是他受尽磨难,在险恶江湖中无奈之举。”姜灵在挚启身上看到的,更多是与她相通的苦难。 “我说他怎么脑子里尽是鬼主意,原来是惯犯!”冼曦低声嘀咕着。 “师妹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两人站在大殿中谈论着一个在修行界已经死去之人,殊不知在据此几百里外的袁州,一位江湖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毫无征兆的打了几个喷嚏。 环顾四周无所得之后,朝着东方恨恨的瞪了一眼,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同样身穿素衣的中年女子随行。 挚启与陶真是在三天前进入袁州地界的,而这身装束与容貌也是他觉得最不引人注目的样子。由于浮生令仍旧指向西南,他原来的计划是经隆兴府入袁州,再到汤溪镇老家顺路拜祭父母。 隆兴府城外的那处水灵眼,他曾在岛上的窥真池中看见了几幅景象。虽然除了寺庙外那处与同泰寺有几分相似,其他都还没有出现,可仍然无法阻挡他窥探命运的好奇心。 不过当他想到水灵眼四周的冰绝环地,以及以叶淳的修为都要费尽全力的极寒之力,顿时便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两人在临近隆兴府时选择西行,沿着边界到达三洲交界之地而后南下,终于在十日之后进入了袁州地界。如今三日过去,他们离州城已然不远。 入冬已久,虽然今年的雪还不曾落下,但官道上除了挚启与陶真两骑,来往的路人并不多。 有一只大型商队在前方挡住了大半条路,两人不着急赶路,慢悠悠的吊在商队后方。陪着他们一起缓慢前行的,还有四位比挚启稍大的年轻男子。四人身上有不俗的灵力波动,应当是出门游历的御境修士。 “听说了吗,厝叶园那位季仙子回来了。” 他们在聊了一路的游历见闻之后,在袁州城出现在远处时,突然转换了话题。 “就是那位号称貌美压四州的季芸?她不是被带去雾隐山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季仙子每年都会返回厝叶园,看望她重伤的父亲。只不过她行事低调,外面的人极少知晓。” “唉,想那季穗也是个苦命人。先是失了伴侣,而后又被一位少年重伤,最后唯一的女儿也常年在外修行。” “好在重伤他的家伙前些日子死在了江州。” “是啊,也许季仙子这次回来也有给父亲报喜的意思吧。” 四人侃侃而谈,前方的挚启也将所有消息都听在耳中。可当他们提到季穗之时,他脸上神色一黯,手中缰绳勒得太紧险些惊了马儿。身旁在沿途中恢复了不少生气的陶真见状,出手稳住挚启身下的骏马,满眼关切的望着他。 “他们说的是你?” “是。季芸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在厝叶园唯一的朋友。可那年父母新丧,我对她做了不少狠心之事,后来甚至打上厝叶园上门,险些杀了她父亲。” “这次顺路,要不要向她解释一番?” “虽然当时并没有对错之分,但出于孝悌之义,见面只不过是在为难她,先进城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季芸的往事 袁州城与四年前变化不大,挚启记得初入此城之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只是当时白雪皑皑封住了整个袁州,而如今却是暖阳高挂。 他们自北门入城,挚启却带着陶真穿过半座城来到了西门附近,当看到依旧摆在冷风中的小摊时,脸上终于多了一点笑意。 “大叔,来两个米果。” 摊主还是四年前那位热心的大叔,只是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没有认出伪装后的挚启,甚至还为一个同龄人叫他大叔皱了皱眉头。好在他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外地口音而偷工减料,价格依然是两个铁钱。 在建康城就偏爱城中小吃的陶真,开心的捧着米果啃了两口,刚出锅的热气在冷风中都将她烫得一个囫囵,良久之后才缓过劲来,对着挚启羞赧的低下了头。 摊边此时没有旁的客人,两人也不着急离开,就这样边吃边听着摊主说着城中的大小热闹事,像极了两位江湖游侠儿。 从摊主口中得知,前几日有一队特别气派的车马入了城,在城东转了一圈之后停在了城南。城南多是商贾之家,大叔猜测是哪家在外经营赚了大钱,如今衣锦还乡了。 除了城中的大小事,他还特别开心的说起自己的儿子。几年前还顽劣不堪的小子,这两年却一改常态认真读书,今年更是得到翰直书院先生的亲睐,开年便能进入书院旁听了。 儿子有了出息,让大叔卖起米果也有了盼头。起早贪黑的在冷风中也不觉得辛苦,更何况今年还有个好天气。 挚启也因此得知,翰直书院不仅改回了原名,做回了教书育人的本行,还恢复了昔日学士旧地的风采。 两人在听完一阵闲聊之后告别摊主来到了城东,坐在翰直书院附近的酒楼中,听着对面传来的阵阵读书声,仿佛回到三参道院一般。 因为翰直书院回归从前,酒楼上慕名而来的文人又多了不少。二楼不时有借着酒劲提笔作诗,还有因为一字一句便争论不休的陌生人。 挚启觉得太过吵闹,多看了两眼对面的书院之后便下楼离开,学着那位衣锦还乡的商贾向南而去。 可当他们来到城南昔日青姑的院子前,看着街上停着的气派车马,以及站在门前的守卫之时,才知道那位衣锦还乡之人,竟然是季芸! 挚启见状避开了厝叶园的弟子,领着陶真绕了一圈来到对面的一座塔楼上,俯视着这座曾经住了许久的小院。 季芸抱着青姑已经长大的孩子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孩子的父亲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季芸,但仍然十分拘束的站在屋前的廊道下不敢抬头。 此刻和季芸一起坐着的,竟然是昔日衡州城卫营木院教习,同时也是厝叶园长老的柳盈。 季芸抱着孩子神游天外,一旁的柳盈一直说个不停,似乎在规劝着她。挚启虽然不愿与季芸相见,但也拉长了耳朵试图听清两人的对话。 “芸儿,既然园主已经答应全力资助,你为何又要为一个简单的条件回绝了他呢?” “床前尽孝,是为人儿女应尽之事。如今我常年在雾隐山中修行,将父亲接到临安有何不妥?”季芸依旧看着远处。 “可你与季师弟都是从小在厝叶园长大,如今就这样说走就走了?而且那人已经死在了江州,你也大可不必担心季师弟的安全。” “师叔,慎言!”季芸突然收回目光,冷冷的盯着柳盈。 “好好好,我不提他。那你也为宗门考虑一二,如今雾隐山时隔百年再次遴选雾隐行者,这可是代表雾隐山巡查南朝的差事。若是你能成功入选,对于厝叶园来说便是天大的荣耀。可你却在这时候要将父亲接走,并且拒绝了园主的所有资助,这不就是要脱离宗门的意思吗?” “我生于厝叶园,长在木厝峰,这些我不会忘记。” “可你就是不愿再以厝叶园弟子自居?” 柳盈站起来满脸怒气,可片刻之后又坐了回去,继续对季芸好言相劝。 “芸儿,如今雾隐山木脉宁家式微,老的重伤未愈,小的少不更事,根本没有足够的资源让你在门中脱颖而出。可你又偏偏执着的选择了宁家。如今在雾隐山中没了后盾,又拒绝了我们的好意,你这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啊!” 柳盈将利害关系摆在季芸面前,说得她于情于理都应该背靠厝叶园才最有利。可季芸却一直望着远处的天空,知道柳盈准备继续开口时,才对着她淡淡一笑。 “师叔,你对我的好,我记得。可是当年的事……。” 季芸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言语中仍有愤恨之意。挚启听着其中缘由,心中也颇多感叹。 那年季穗被挚启重伤,季芸又没被雾隐山选中,她空负天才之名、门中灵物功法任取,却不如隔壁衡州一个出身山野的猎户,引来了门中不少人的质疑。 尤其季家两代天才在同一时间陨落,令那些平日里对她爱护有加的长老,巴结讨好的弟子态度大变。 一时间这位被所有人宠爱了十几年的厝叶园季仙子,受尽了人情冷暖的白眼。没有同为天才的父亲在背后支撑,与圣地弟子这个名号失之交臂,让他在厝叶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仅平日里唾手可得的修炼资源被克扣无几,就连季穗疗伤的灵物都一药难求。 为了父亲的性命,季芸甚至在木厝峰顶跪了一天一夜,只求身为峰主的师祖,也就是季穗的师父能救他徒儿一命,可最终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在求遍了所有昔日对她疼爱有加的长辈之后,最后只有柳盈向她伸出了援手。 柳盈也道出了宗门不肯救治季穗的原因。季穗伤势过重,想让其痊愈需要消耗门中不少珍贵的灵物。而且即便痊愈,其修为与潜力都无法恢复如初,也就是彻底断绝了迈入命境的希望,一辈子只能做个平庸的势境长老。 在一个没有希望的长老身上投入大量资源,这是厝叶园无法允许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初雪 此后两年,季芸一直生活在痛苦的折磨中,可为了救治父亲,她默默的坚持了下来。柳盈虽为长老,但无法提供太多的珍稀药物,只能用差一些的灵物勉强治疗。 最终季穗的伤势在时间的作用下缓缓弥合,而他的修为也滑落到势境边缘,随时可能跌入御境的弟子行列。 经历了丧妻之痛,又彻底断绝了修行之路,心灰意冷的季穗甚至生出了求死的想法。好在身旁同样痛苦的女儿给了他信心,在柳盈的回护之下勉强坚持了下来。 父女两人不是没想过脱离厝叶园这个伤心地,可他们自小便长在这里,离开了宗门根本不知该去往何处。 季家的失势,让许多平日里不敢多看季芸一眼的男弟子打上了她的主意,尤其是几位身居高位的峰主及长老的后辈,更是每日在柳盈院外肆无忌惮的窥探着。 虽然柳盈极力维护,但终究也抵不住整个宗门的压力。就在季芸以为从此跌落尘泥之时,一个昔日的朋友将她重新捧上了枝头。 季穗受伤后的第三年,这一年因为无忧殿出世,雾隐山没有举办各州府的选才,可厝叶园却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此人便是三年前在衡州被选入雾隐山,随后登上人秀榜,已经在雾隐山金脉崭露头角的屠乌。 屠乌本是从衡州省亲归来,途径袁州突然想起青姑与季芸,才决定前往厝叶园一观,可谁知碰巧看到了季芸此时的惨状。虽然他也听说了挚启与厝叶园的仇怨,对这个宗门并不待见,但却十分看重与季芸的交情。 盛怒之下的屠乌以圣地弟子的身份力压三位峰主与众长老,将季芸强行带出厝叶园,并以自己未来为赌注将其安置在雾隐山修行。 起初对于此事,厝叶园中除了几个觊觎季芸美貌的男子,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毕竟她在风华正茂之时尚且不入雾隐山之眼,如今经历三年蹉跎,年龄与修为早已毫无优势,机会只会更加渺茫。 可就在这一年年末,当季芸以圣地弟子的身份自雾隐山归来之时,让厝叶园的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厝叶园园主亲自出山迎接,并在其踏入山门之时把昔日季家的院落清理干净,将季穗接入了居住了几十年的旧地。 季芸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改变态度,他冷着脸走过了过去十几年早已熟悉的山路,直到见到柳盈出现时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只在属于季家的院中与父亲住了几天便悄然离开,甚至连厝叶园的三峰都没有登上,也没有上山拜见祖师与园主。可自从她离去之后,颓废了三年的季穗再次被众长老捧上高位,但他拒绝了。 此后季芸回来过两次,每次厝叶园都为极尽谄媚的献着殷勤,试图将她留在门中。在这次季芸回山之前,他们还打听到雾隐山遴选雾隐行者的消息,以全力支持她为条件,想让她认下厝叶园长老的身份。可她如今已经在雾隐山站稳脚跟,只想将季穗接去临安尽孝。 “这位姐姐好可怜!” 听完季芸的故事,陶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没想到当初的冲动之举,竟然让她受了这么多苦难。” “挚启哥哥当初也是身怀家仇,就像你说的那样,此事分不出对错。” “对于我和厝叶园来说,也许没有对错,可对于她来说,这几年都是错的。” “那你打算与她见面吗?” “走累了,先歇上几日吧。” 院中的季芸与柳盈并没有达成一致,当挚启两人从塔楼上飘然而下时,季芸远眺的目光也没有看向天边,而是随着他们的背影缓缓落下,最终回到了小院中。 在挚启到来的第三天,步入十二月的袁州城终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这个各路行人避之不及的天气里,一队很气派的车马自西门而出,而后折向西北而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男一女两骑跟在身后。 挚启不知道这两日柳盈用什么方法说动了季芸,让她放弃了由柳盈将季穗护送至袁州,然后前往临安的想法,而是选择亲自前往厝叶园。 季芸在言语中对于厝叶园的恨意并非作伪,他在前两次的探亲途中,也会尽量避开了与他们的纠缠,与父亲小住之后便悄然离开。在满心厌恶之中却选择再次踏入山门,这其中定然发生了挚启意料之外的变化。 “我们该往西南的,如今的行程却是偏离了方向。” 初雪是人间美景,马踏积雪的沙沙声听起来十分悦耳。心情大好的陶真望着前方缓缓而行的车队,微笑着调侃道。 “厝叶园离此不远,待她将父亲接出,我们再启程也不迟。” “都这样了,还不见她一面?” 眼见着马儿的奔跑速度太快,险些追上了前方的车队,挚启赶忙勒住缰绳停在原地。待到越下越大的初雪遮住了他们的踪迹,才重新策马前行。他也借着这一停一走的间隙,再次避开了陶真的问题。 为了尽量避免被季芸两人发现,他们选择尽量离车队远些。好在挚启不是第一次前往厝叶园,尽管看不到前面车马的踪迹,也不至于在风雪中迷了路。 在夜幕降临,大半个罗冈山脉都开始点缀上雪白之时,两人终于站在山门不远处,目送车队驶入了厝叶园中。 此时的大雪没有停,积雪已经将官道与一旁的沟壑连成了一片,两人决定找一处能遮住风雪的洞穴过夜。可他们刚牵起马匹准备离开,厝叶园山上突然跑下来一位童子,看了看两人之后说出了一句令他们意外的话。 “季师姐说了,两位跟了一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让你们在雪中过夜。” “还是被发现了。” 挚启与陶真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两年的雾隐山修行的确让季芸成长了许多,两人也不推辞和挣扎,跟着童子步入了厝叶园的山门中。 第三百四十章 师兄小叶七 挚启上次来时正值春夏之交,心中还满是仇恨之火,根本没有心情欣赏山中景色。如今几年的江湖沉浮,父母之死又有诸多扑朔迷离的疑点,再加上心中对季穗父女的歉意,他心中的恨已经淡了许多。 走在被初雪点缀后的绿意当中,他一路淡然的品评着这片灵地的布局。 同为闻名南朝的木修宗门,与玄杳嵊满山不染雪不同的是,厝叶园并不排斥这种天降的恩赐。在他们看来,无论雨雪都是天地之力的体现,与修士所求的契合天地相得益彰。 可要在这种天气下维持草木的活力,却是一种有违生老病死的举动,所以厝叶园此举也惹得不少宗门嗤之以鼻。 挚启两人被安顿在山下一处简陋的小院中,从四周错落的庭院来看,应当是门中杂役的住所。童子将两人领来便匆匆离去,丝毫没有对两人身份的担忧。 在他们看来,两个江湖武者,在仙门中连看门的童子都不如。若不是身为圣地弟子的季芸发了话,即便两人一路跟踪心怀不轨,恐怕也很难让厝叶园正眼一瞧。 大雪天的夜黑得很早,得益于雪一直没停,山上的杂役弟子今日很早便结束了劳作。挚启与陶真没住进去多久,附近的院子便热闹了起来。 这些杂役弟子多是年轻人,听说院中来了新人,吵闹着要去见见新来的师弟。尤其是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垂髫之年,却是最积极的一个。 可当这些人来到挚启两人住着的小院,发现竟然是两个江湖客打扮的中年男女时,顿时大失所望。喧闹了一阵全部散去,唯有那位最年幼的弟子留了下来。 他满脸疑惑的看着两人,似乎真把他们当成了新入门的弟子。想起两人相遇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陶真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家伙,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不是新来的师弟师妹?” “我们都这般年纪了,要是进来做你这个小家伙的师弟师妹,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听到小脸上严肃的神情,陶真忍不住调侃起来。 “我有名字的,叫叶七。” “好的,小叶七。” “把小去掉。师姐曾言:修行之路,达成为先,不以年岁论短长。去年还有个新来的师弟,比你们年岁还大呢,他依旧心安理得的叫了一句师兄。” “他人呢?” “被一位路过的长老嫌弃有碍观瞻,被撵下山去了。” “哈哈哈!” 看到叶七从年少老成到满脸羞赧的模样,挚启与陶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还想摆出一副师兄的威严压下两人的狂笑,却没有发挥丝毫效用,最后尽然害羞的低下了头。 “好了,不逗你了。我们是被门中的一位师姐邀请进来暂住,雪停了就会离开。” “可是刚回来的季师姐?” “你也知道季师姐?” “那是当然,季师姐可是我们这些杂役弟子最崇敬之人。她当初被视为宗门明珠,地位极高却为人和善,对我们这些身份卑微之人照顾颇多。后来因为变故在门中受尽委屈,可却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如今她以圣地门人的身份回归,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好多杂役弟子都抢着去她院中伺候,不过他一个都没要。” “那你还说她照顾你们?” “季师姐并不是嫌弃我们,而是与季长老聚少离多,想多些时间独处。而且也并不是没人进过季家小院,我因为在柳长老院中伺候,就有幸跟着见过归来的季师姐一次,比起以前更好看了。” “你才多大点,就知道偷看漂亮姑娘了?”叶七年幼却又一脸正经的模样,让陶真总是忍不住打趣他。 “我不是偷看师姐。”叶七涨红了脸。“而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修行者!” 最后一句话叶七大声的喊了出来,可说出来之后又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将头埋在胸前不再言语。挚启突然有所感触,走上前去拍了怕他稚嫩的肩膀。 “别气馁,你能成的。” 叶七突然抬起头,清澈的眼神直刺人心。 这场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厚厚的积雪不仅将上山的山道埋得严严实实,就连这些小院也深陷其中。大雪让山上真正的修行者们也懒得四处走动,所以杂役弟子们清闲了许多。叶七在自己屋中闲不住,没事便往挚启两人的院中跑,三人也熟络了起来。 他依然没有放弃做两人师兄的打算,并细数了许多成为修行者的好处——尽管他此刻也算不上入了仙门,最后他甚至搬出了连自己都拿捏不准的柳盈做保证。见到叶七如此执着,两人拗不过又不忍伤了他的向道之心,拉下脸真的称呼了一句叶师兄。 这一句师兄让叶七高兴的手舞足蹈,还故作高深的表达了一番身为师兄的责任,并且在当日便以推举二人为由踏雪登山而去。可谁知两人入门之事未成,却带来了一条另所有人震撼的消息。 季芸要嫁人了! 而娶她的人正是木错峰峰主之孙——萧析。 在与叶七一再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之后,挚启抿嘴思量起来。作为当年害得季穗修行路尽毁的始作俑者,见死不救的木厝峰主是季芸心中芥蒂最深之人,她断不会在仅仅回山三天之后便态度大变。而如今传出他与萧析的婚讯,且是在季芸准备脱离厝叶园的当口,这其中必有蹊跷。 “柳长老最近可有变化?”挚启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季芸的变化,而是打听起柳盈。 “柳长老这两天总是闷闷不乐的,经常一个人坐在林中发呆。” 柳盈的情绪变化让挚启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作为一直撮合季芸重回厝叶园之人,若是季芸答应回嫁山门,她必定会欣喜不已,何以会每日独自失神? 旁敲侧击的在叶七口中打听了季芸与柳盈的住处,趁着夜里院落中的弟子都睡熟之后,挚启带着陶真在雪中再次踏上了厝叶园的山路。 “这一去,可就真免不了要见面了。”陶真再次提起了这个话头。 “高低不过难受一阵,总也不能见死不救。” 第三百四十一章 相见不识 季芸与柳盈都住在山体上部的七林之中。季家两代天才的声威,换来了如今改名为季林的居住权。而柳盈则是蒙家族荫庇和自身的长老身份,住在与季林毗邻的柳林中。 七林身为凌驾于十二谷之上的厝叶园重地,沿途免不了诸多守卫盘查。好在挚启两人如今修为尚可,又有大雪替他们遮掩行迹,一路避开了所有明暗岗哨之后,总算有惊无险的来到了柳林附近。 “我们就这样直接闯进去?” 站在柳林入口,两人有些犯难。以柳盈的修为,想要穿过柳林不被她发现,显然是异想天开。若是因此惊动了三峰上的厝叶园高手,从而识破了两人的身份,他们这一趟就与自投罗网无异。 正在两人犹豫之时,远处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他们闪入林中避了起来。 一个矮小的身影喘着粗气踏雪而行,在最后的二十余道山阶歇息了四五次之后,终于来到了柳林附近。拉下遮掩了整张脸的帽衫,揉了揉被寒意冻得发红的脸颊之后,露出了叶七那双清澈的眼睛。 “师弟师妹,是我!” 叶七不知何时察觉了两人的行踪,只是他脚程不及他们,直到此时才追上来。挚启等了片刻没感受了其他人的气息,从身后拍了拍正吸着冷风的叶七,将他吓得在雪地中印了个人影。 “你们走路都没声音的吗,吓死我了!”将身上的残雪拍落,叶七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们将季师姐的事问的那般仔细,又是被季师姐接进来避雪,肯定是想偷偷见师姐一面,对吧?” 挚启与陶真此时才发现,之前一直小觑了这个执着于做师兄的小家伙。见到目的被识破,他索性也不再隐瞒。 “你有办法?” “我好歹是做师兄的,自然要比你们的办法多些,随我来吧。” 叶七一马当先进入了柳林当中,挚启虽然对这个年幼的师兄颇多疑虑,但考虑到他是当下唯一的出路,也只得悻悻的跟了上去。 叶七在柳林中的受欢迎程度远超两人的想象。不仅林中忙碌的弟子见着他满脸笑意,就是其中的管事见着他也会凑过来捏捏他的小脸。以至于他领着挚启两人横穿到柳林中央的庭院时,还没有人问过他们的身份。 “小七,怎么大半夜的上来了?” 庭院中的一处厅堂中,一位桃李之年的女子望着叶七,笑着将他身上的落雪拍掉。 “这几日季师姐要出嫁,雪却一直下个不停,师弟便想着领两个人上来将季林附近的积雪清扫一遍。可如今山道难行,新来的师弟师妹又是凡人之躯,来回上下山不免误了事。不如这几日便在上山凑合一阵,待师姐风光大嫁了再下山不迟。” “人小鬼大,想得倒挺周到!不过这两人又是谁领进来的,让这么大年纪的凡人入门,上次长老可是特意交代过的。” “师姐别担心,不过是两个被门中好心人收留避雪的武者。两人无以为报,便想着做些杂事好日后安心。我也是做师兄的瘾犯了,才让他们改了称呼的。” 说着叶七露出一脸羞赧,惹得身前的女子哈哈大笑,顺势便应承了他的请求。不过就在三人出发之时,她却沉着脸交代了几句。 “长老交代,季林不许任何人出入。你向来机灵,只需将附近的积雪清扫干净便成,可千万别好心挨了重罚,切记!” “多谢师姐关照。” 雪将夜映得很亮,三人穿过柳林到达季林的途中,就发现了不少隐藏在暗处的守卫。 见着三人没有修为在身,又未踏入季林,便没有出面阻拦。随后见到他们开始沿着边缘清理积雪,还忍不住讥笑了几声,也对三人彻底放下心来。 “没想到如今看守的这么严,想要偷偷看师姐一眼怕是难了。可惜师姐的婚礼我们无法参加,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 “园中嫁娶不需要杂役服侍?” 三人佯装扫雪,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随口闲聊了起来。 “以往都少不了我们帮忙,这次季师姐出嫁不知道为何,好像只有门中长老才能列席。” “圣地门人回嫁,为何要这般神秘?” 挚启与陶真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疑惑,他们环视四周,借着扫雪的遮掩,找到了一处看守最为薄弱的地方。 “我二人要是离开一阵,你有办法应付吗?” “在外面我可以搪塞过去,可若是你们在里面被抓住,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两人一闪身不见了踪影,方才还对他们的实力有所怀疑的叶七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呆望了一阵,然后俯下身子继续扫了起来。 “没想到师弟师妹还挺厉害的!” 季林中看起来十分冷清,与外面密集的层层看守相比,里面的庭院内外看不到一个身影。挚启与陶真两排浅浅的脚印,是林中唯一的人迹,好在大雪仍然下着,很快就将两人的痕迹掩盖了过去。 挚启在不大的庭院外绕了一圈,确认没有人隐藏在暗中之后,才慢慢朝着院中摸去。里面隐约可见燃着火光,还有两道围坐在火炉旁的身影透过窗纸映入他们眼中。 院中积雪很厚,踩在上面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里十分响亮,可屋中的两人似乎并没有听到,直到他们踏上门阶之时,才有一道声音从里面传出。 “都这个时辰了,还要来劝吗?” 季芸熟悉的声音响起,只是比起之前来,听着有些中气不足。 “深夜叨扰,我们兄妹二人是来感谢季仙子的收留之恩。” 门后一声轻咦,而后木门在一声吱呀中缓缓打开,露出了季芸美貌如旧的面庞。陶真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她的相貌,看着她雪肌朱唇的样子,竟然有些痴了。 “姐姐真好看。”陶真情不自禁的感叹了一句。 “外面风大,先进来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化灵祛祟 踏入屋中,挚启才注意到这里除了几件简单的陈设别无他物。两个蒲团摆在火炉旁,此时坐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男子。 若不是季芸轻唤了一声父亲,挚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状若老鳏之人,竟然是几年前意气风发的季穗。 四人围在火炉旁坐定,季穗依旧似睡非睡的低着头,他气息紊乱确是重伤之人。可季芸身为圣地门人,此刻的灵力波动竟也微弱难查,让挚启心生疑窦。 “本是好意不想让你们寄身荒野,没想到却让你们见到了宗门的污秽,不知会不会消磨你们对仙门的向往之心。”季芸依旧将他们当作两个想要修行的武者,即便他们已经摸到了季林。 “宗门污秽?如今外面满山银装,连脚印都盖住了,看不到半点痕迹的。” “再大的雪也涤不净人心。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挚启两人的到来让季芸十分意外,此刻静下心来才察觉出不对。外面的重重守卫他是很清楚的,就算他们再懒散,也断不会让两个凡人偷跑进来。 挚启将叶七之事说了一些,可说到进入季林这段时,连他自己都知道露了马脚。 “两位既然不是为入仙门而来,为何跟了我们一路?” “听闻季仙子不日将彻底离开袁州,我们一路跟来,只是想一睹仙颜,却不想被大雪误了事。” 挚启胡编乱造的本事,让一旁的陶真都默默赞叹。可季芸听到他的应答,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这不是你们能知道的才对?二位究竟是何人?”季芸脸色冷了下来。 “仙子于厝叶园有恨,却在离别之际下嫁萧析,想必其中定有隐情。我二人的身份不重要,可若是仙子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说不定能帮上一帮。” 自己的隐秘一再被身前的两人猜透,季芸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他很清楚厝叶园中并没有这样两个人,雾隐山之人也绝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路上她甚至都不曾识破两人的修行者身份,这让季芸坚定的要弄清楚他们的来历。 “你们究竟从何而来?”季芸挪动身子靠向季穗,已然生出了防备之心。 “当年与仙子同游袁州城的三人,除了伤了令尊的挚启和引仙子入圣地的屠乌,还有一位郭昇,不知仙子可还有印象?” 见着季芸防备心太重,挚启不得不搬出了郭昇来打消她的疑虑。可当他提到挚启的名字时,一直垂坐在火炉旁的季穗突然抬起了头,与季芸的目光一起射向了他。 季穗在扫了两人一眼后重新垂下头去,而季芸看向他们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 “两位是郭昇的师长?” 见着两人笑着点了点头,季芸出于对那段友谊的信任,没有丝毫犹豫便接受了他们的身份,并将这几天厝叶园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故事很简单。无非是厝叶园高层见门中出了位天才,还是日后会在修行界举足轻重的天才,可这位天才却执意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一时间接受不了。久劝无功之下,便起了歪心思。 不过再龌龊的办法,门面上的工夫也要做足。对门中宣称季芸与萧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久别见真心而选择下嫁。私下里却将参与这件宗门大事之人限于少数几个,并且还用卑劣的手段暂时化去了季芸的修为。而这下药之人,正是季芸在门中最为亲厚的柳盈。 对于此事季芸并不意外,但却十分伤心。除去父亲之外,唯一被视为亲人的柳盈也选择背叛,让她对厝叶园彻底没了留恋。 两年在雾隐山的修行,让她也不会因为些许挫折便轻易寻死,如今她缺少的是一个契机,无论是逃出去还是将消息送出去,对她来说都意味着成功。 “两位只需帮晚辈将这张信符在外面放出,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季芸将一张印有青色剑印的信符交到挚启手中,挚启看着这个印记先是一愣,而后拒绝了她的请求。 “信符虽快,可从雾隐山赶来最快也要数天,到那时米已成炊,哪里算得上救命的办法。” “只要能保下我们父女二人的性命,并且平安到达临安城,此行的目的就算达成。” 季芸的平淡让挚启心中一酸。昔日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今这般豁达。甚至在面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时,都表现得如此淡然。 “可否为仙子把脉?” “前辈请!” 搭在季芸凝脂般的手腕上,让挚启的手指微微颤抖。他集中精神以一股淡淡的气息探入其中,很快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是化灵丹,阻碍了肝脏沟通天地木力,灵力只出不进,所以修为才会跌落。” “想不到前辈还精通药理。” 挚启也不犹豫,直接架起灵炉开炉炼丹。中级丹药中的祛祟丹对于挚启并不算难事,尤其是得到火灵之后,不仅淬炼与成丹的时间大减,就连成功率也高出了两成。 灵火在他的操控之下吞吐不定,灵炉旋转之间令人目眩神迷,一旁的季芸与陶真从头看到尾都不曾眨眼。临近天亮之时,两颗暗红色的丹药终于稳稳落入挚启手中。 “这是祛祟丹,可以祛除化灵丹的药效。不过这是火行丹药,对于木修来说可能有些痛苦,而且从吃下去到恢复修为至少需要三天时间。仙子若是有办法,最好拖延些时日。” “多谢前辈。” 季芸说完将丹药一口吞了下去,祛祟丹蕴含的灼热之力立马将她的脖颈烧得通红,但她也只是眉头微蹙。感受了体内灵力的滞涩感开始慢慢消除,她对着挚启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 季芸的干脆利落,让挚启一度以为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但想起当年四人在袁州城的种种,他又心安理得的将这种信任归于那份友情。他意识到自己待得太久了。 “天亮了,我们要走了。” “我送两位前辈。” 第三百四十三章 暗度陈仓 挚启两人来到季林外时,叶七正坐在一株被积雪压弯的大树下歇脚。见着他们平安无事的走了出来,他悬了半宿的心终于落定。 对于挚启两人这一夜发生的事,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季师姐漂不漂亮,然后三人相视一笑算是将此事揭过。 大雪不停,他们三人便有一直留在季林外的借口。在短暂的歇了一阵,吃了点东西后,为了不让守卫对来去突兀的两人产生怀疑,他们又在大雪中扫起了雪。 不知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守卫今早突然都走了出来,看着三人在扫不尽的雪地中不停劳作着,忍不住齐声大笑。 可他们的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当山的更高处一行着装喜庆之人冒雪而来之时,所有人都整肃衣衫低下了头。叶七拉着挚启两人站到一旁也压低了身子,可当这帮人从眼前经过时,他还是看清了为首那个盛装加身,满脸喜色的年轻人。 “果然与那木厝峰主有几分神似。” 他由一位长者领着,身后还跟着许多身负礼盒的随从。以挚启对俗世礼仪的见识判断,这应该是萧析前来下聘了。待到一行人全部进入季林,两旁的守卫也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言语中尽是对他的艳羡之情。 尽管挚启三人没有偷懒半分,他们仍然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脚印。待到落雪才堪堪盖住了他们的踪迹,一行人又从季林中走了出来。 看着走在最前方的萧析春风得意的模样,应该是在里面得到了好消息,竟然连对身后长者应有的恭敬都抛到了脑后。 见识了白天三人扫雪的停停歇歇之后,季林的守卫们已经习惯了他们突然的消失与出现。所以当夜里挚启和陶真再次没了踪迹时,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季芸在两人进入院中时便站在门前等候,显然是修为恢复了不少。一旁的季穗灵力波动也强了许多,看来已经也服用了祛祟丹。 挚启分别为两人把脉,季芸除了些许郁结之外,已经开始不停的从外界吞吐灵力。而当他触摸到季穗的脉象时,其脏腑隐隐传出的不谐之音让挚启心生愧疚,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挚启的叹息让季芸顿时紧张了起来,得知只是发觉了季穗的旧伤之后,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不过见识到挚启轻易解了化灵丹的药性,她又对父亲的因耽搁治疗落下的伤势燃起了希望。 “前辈可能治好家父的旧伤?” “令尊伤重致五脏俱损,未及时治疗留下隐疾,不是寻常丹药便能治愈。五行修士最重脏腑,待我翻阅典籍之后再答复仙子。” 听到这个答案季芸并没有觉得失望。她进入雾隐山后也曾为父亲的伤势多方打探,得到的结果与挚启所说大同小异。失望之余她也经常安慰自己:父亲年岁不大,若能维持住势境修为,尚有数百年时间,说不定何时就会出现转机。 随后季芸又将自己佯装答应萧析提亲,并将婚礼推了五日之后的消息告知了挚启。萧析对于季芸痴迷已久,听到她不再抗拒的承诺高兴得在雪地狂奔不止,后来还是随行的老者出面才让他冷静下来。 对于季芸突然而来的态度转变,萧析归因于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对方,而那位长老则认为是无力反抗的认命。季芸对于瞒过两人并不担心,他最没有把握的是对他们父女最为了解的木厝峰主。 第二日三峰之上传来消息,将季芸与萧析的婚礼定在五日之后,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对于木厝峰上派人下来布置季林,她表现的十分顺从,只要不打扰到父女两人的修炼即可。 对于这场门下两个优秀年轻人的婚礼,厝叶园表现得十分奇怪。不仅没有对外大肆宣扬,就连门中也只是布置了木厝峰与季林两处,再加上山中大雪的遮掩,整个宗门看不到半点喜庆的模样。 挚启来到厝叶园的第八日,大雪依然没有停。两日前就有人将季芸在婚礼上所需的一切送入了季林,昨天夜里木厝峰上派下数位女子准备为其梳妆打扮。可季芸除了披了件红装之外,将所有人都拦住了屋外。 好在修行之人向来豁达,又有萧析这位准新郎替她开解。眼见季芸已经用红装表明了态度,他们也就不再为难。所以当婚礼当日迎亲的队伍来到季林外,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红色身影坐在门后时,便没有急着催促。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本该在院中等待出嫁的新娘,正迈着轻盈的步伐下山而去。 或许是对于化灵丹的药效太过自信,季林中的守卫除了防止外人进入,没有丝毫防备林中父女的意思。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屋内的两个身影还清晰可见的情形下。 对于季芸的突然出现,叶七在刚开始的一阵惊讶过后,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他甚至还提出由自己领着四人下山,但被挚启和季芸同时拒绝了。 在两人一并塞给他一堆丹药灵物之后,叶七依依不舍的独自朝着山下走去。他们四人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由季芸领着沿一条人迹罕至的山道快步前行。 此时季林院中的两人是昨夜从暗处擒来的守卫,原本季芸是打算用二人拖延时间,然后趁着大雪与婚礼下松懈的防备偷偷溜出山门。 可她实在高估了萧析的耐心。 数声呼唤而得不到回应,等待了的五天早已急不可耐的萧析径直冲进了屋中。发现屋中变化的不仅将作为替身的两人打得重伤,还立马发出了宗门警示。所以当季芸四人还在下山的途中时,厝叶园中的各种嘈杂慌乱的声音已经传入了他们耳中。 “没想到这么就被发现了。” “他们爷孙俩一个城府极深,一个冲动易怒,很容易便会识破我们的计谋。” “能毫无阻碍的走到这里,也算是成功了。我们加快些速度,说不定能省去很多麻烦。”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占理 我用强 这是一条季芸在儿时嬉戏是发现的山路。据传是厝叶命祖立派之初,为了自身修炼与搜集山中灵物开辟的小道。后来因为过于险峻,害怕误了弟子们的性命,便渐渐被废弃了。 所以当季芸领着四人踏上这条路时,便已经考虑着在山门入口时会遇到什么。 然而当一位身着青衣、面色复杂的女子出现在四人前方时,她才想起山中还有一个对她了如指掌的柳盈。 “师叔。”季芸依然对她执晚辈礼。 “芸儿,是我对不住你。” “师叔言重了,在我们落魄的那两年,全仗师叔照顾。” 季芸的冰冷的说出这番话,言辞中说的是感激,可语调中却没有丝毫情绪。 “真的不能给宗门留点念想吗?”柳盈脸上混杂着歉意与恳求的神情。 “原本我也有些犹豫,是师叔与师祖帮我拿定了主意。” “可是我……” “师叔若是要拦我,大可不必顾及旧情,直接出手便是。若是不打算阻拦,还请尽快离去,否则被其他人看到难免牵连进来。” 柳盈看着眼前曾经亲如女儿一般的季芸,如今形同陌路,脸上尽是悲戚之色。可她明白是自己亲手将两人之间的信任打碎,犹豫了片刻之后侧过身在让开了去路。 “峰主已经亲自前往山下拦截,你多加小心。” 季芸走在最前面,低着头与柳盈擦肩而过。直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雪林之中,柳盈依然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下山的方向不曾离开。 厝叶园今天发生了几件奇怪的事。一是近日大雪不停,本该是山中少往来的日子,可木厝峰和季林却走动的异常频繁。 二是今日清晨山顶无端出现几道声响,却好似无事发生。但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宗门警钟突然敲响,三峰七林下来不少平时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三是他们来到山门之后一致朝内,让山下本以为是外敌入侵的弟子们都慌了神:这几日并无外人进山,莫非门中出了内贼? 山门处聚集的人群里,木厝峰主萧棱面色阴沉的站在正中央,看着一旁哭号的萧析气得微微颤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等今日过后便可以将一位圣地门人掌控在萧家,从此成为厝叶园话语权最重的家族之一。 可就在这个米将成炊的当口,作为主角的两人,一个瞒着众人修为尽复,偷梁换柱消失无踪。另一个则如丧考妣的失声大哭,在众人面前丢脸不说,连他这个峰主的威严都感觉弱了几分。 一旁的哭声让萧棱心烦更甚,耍出一巴掌打在不争气的孙子脸上,略显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高处,看见山上两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慢慢接近,刚吸进去的凉气立马吐了出来。 “两个老家伙!正事上不愿出力,看笑话倒是来得挺快!” 随着林叶峰与森罗峰主的两张面孔慢慢清晰,萧棱冷哼了一声。可突然从另一片林中钻出的四道身影,让他立刻面露喜色。四道身影缓缓走上前来,正好与两位峰主同时抵达山门处。 “这丫头怎么还在山上,今天的笑话怕是看不成了。” 金厉嘀咕了一句,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众人听见佯装不知,侧目看向季芸四人。三峰之争门中人人皆知,只是身为弟子不敢多言。 叶七也在人群中。杂役院的弟子看见跟在季芸身后的挚启与陶真两人,还哄闹着向他询问。好在杂役弟子站在最远处,又有叶七低声安抚,这才没让这些声音传入萧棱耳中。 “见过三位峰主,诸位长老。” 季芸似乎早已料到眼前的景象,不卑不亢的走上前对着众人行礼。然而就在他们紧盯她的间隙,身后的挚启突然冲到门前,将一团青色东西扔了出去。 此物刚出现在人前便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令想要阻止之人都措手不及。 厝叶园众人惊怒不已,围上前便要擒住挚启,却被季芸拦了下来。 “芸儿,你到底何意?” “只是一枚信符而已,师祖不必担心。如今我好歹也算是雾隐山弟子,婚姻大事岂能少了山中师长列席?” “你!” 萧棱一时气结。他逼着柳盈偷偷给季芸下药,就是为了瞒着众人将她与萧析的夫妻关系坐实。此后即便被旁人知晓,最多也就是被骂两句手段卑劣,可那时萧家的实力足以将所有流言压下去。 但如今季芸恢复修为出现在众弟子眼前,还将信符传回了雾隐山,以她在厝叶园如今的声望和雾隐山的地位,他暗度陈仓的计谋已经彻底失败。 “园主与我们都是真心待你。祖师出自柘圣门下,如今你重回雾隐山,对两大宗门和你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为何你执意要离开?” 眼见着阴谋破灭,萧棱又开始动之以情。可从他对季穗见死不救的那一刻起,季芸就已经对他不再抱有一丝幻想。 “弟子生在厝叶园,长在厝叶园,从未否认过自己是厝叶园弟子。如今将父亲接到临安,也只是顾念他身体欠佳,想要常伴床前以尽孝道而已,何来离开一说?” 于情说不动,于理说不过,被季芸呛得无话可说的萧棱重重的哼了一声。可他看到身后的挚启与陶真两人,感受到他们不属于木修的灵力波动时,顿时来了主意。 “哼!芸儿,即便你现在是雾隐山弟子,可毕竟曾在厝叶园修行十多年,为何要将两个别派的奸细领进门?” 萧棱指着挚启两人,脸色得意之色尽显。厝叶园众人这才将注意力从季芸转到他们身上,见到两张陌生的面孔,顿时炸开了锅。 弟子们有的怀疑,有的愤慨,长老们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唯有另两位峰主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继续看戏。 “师祖,这是我两位朋友。” “朋友?据我所知你是独自进山的,而他二人不过是你以收留避雪的借口接进山中。并且他们一副江湖客的扮相,却是实实在在的修士,如此遮遮掩掩,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这回轮到季芸语塞。她之前的确只是出于好心,可没想到两人会是昔日好友的长辈,还将自己从囹圄中解救出来。 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将他们牵扯进来,身份暴露还会为两人的宗门带去麻烦,季芸片刻间便坚定了保下挚启与陶真的决心。 围在山门处的弟子们听到萧棱的描述,再加上季芸沉默不语的表现,立马就倒向了宗门大局这边。他们叫嚷着将挚启两人擒住,甚至有人还想将季芸也囚在山中,其中以萧析领着木厝峰弟子叫嚣得最响亮。可见众长老无动于衷,他们也只能慢慢围上去恫吓四人一番。 “师祖,以他二人的修为,若是真的在门中有所图谋,怕是早已被诸位师长发现。师祖意不在此,又何必用这种理由为难晚辈。” “你很清楚我想要什么。”见到季芸开门见山,萧棱也不再遮掩。 “我毕竟是雾隐山弟子。” “可你也是厝叶园弟子!” “除非等到雾隐山的师长前来,否则我不会承诺任何事。” “若是你今天不答应,他二人必死无疑!” 第三百四十五章 痛骂老狗 萧棱看着季芸犹豫不决的模样,知道自己抓住了她的软肋。他不断的用挚启两人的性命施压,很快就将季芸推到了两难的境地。就在季芸准备再次出口之时,身后的挚启突然按住了她。 季芸回头看向他,可挚启却直接冲上前去,对着萧棱大骂了起来。 “老狗,我忍你很久了!身为厝叶园堂堂峰主,南朝修行界颇有威名的修士,竟然当众为难本门女弟子。还手段尽出威胁她嫁给你那个废物孙子,这么多年的修行都练到狗身上去了吗?” “你!” 挚启突然一通大骂让萧棱不知所措,他自幼修行,何曾见过这种骂街般的阵仗。 “你什么你?你心黑着呢!威逼利诱不成,居然胁迫亲近之人给她下药,然后瞒着所有人偷偷嫁娶,想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公布于众。这等龌龊的手段,连被你们视如草芥的凡人都想不出来!” “强娶季师姐!” “居然还下药!” “这也太卑劣了吧!” 挚启连珠炮一般的骂声不仅让众弟子一片哗然,惊疑的看向在门中德高望重的木厝峰主。更是将令萧棱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不知如何开口,连站在后面的陶真也瞪大了眼睛。 自打在建康两人重逢之后,挚启在她眼前一直都是沉稳的兄长模样,何时见过他如今肆意谩骂的场景。 面对弟子们的议论,萧棱无心搭理,众长老沉默不语,另两位峰主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闲神情,更加点燃了他们心中的质疑的苗头。 他们不敢对身为峰主的萧棱不敬,但人群中还有一位堪比主角的萧析。面对同门毫无善意的目光,萧析躲在人群后面瑟瑟发抖,慢慢朝着萧棱靠过去。 “满嘴胡言,血口喷人!” 就在要被自己憋出内伤之时,萧棱终于想出这两句辩驳之词。只是比起挚启条理清晰、慷慨激情的叫骂声,显得太过苍白了些。 “老狗,你不是想杀我吗,给你个机会,让这些徒子徒孙们也看看你有多无耻!” “既然你自己寻死,那我就成全你!” 萧棱几乎时咬着牙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对挚启的恨意已经到达了顶峰。挚启见状虽然心中窃喜,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曾经有位长辈告诉我:善使鬼蜮伎俩者,多是无能之人。就冲你这些卑劣的手段,定然也没什么本事。我也不欺负你,就用这把剑和你一战。” 挚启顺手夺过一个弟子手中的木剑,在萧棱身前比划了两下,眼中尽是对他的轻蔑之意。萧棱此时心中的怒火已经染红了整个身体,浓重的鼻息声仿佛要喷出火来。 “好狂妄的小子,我要让你碎尸万段!” “慢着!” 萧棱一个踏步便要上前抢攻,却被挚启喝止住了。他右脚踩在雪地里,碾得积雪沙沙作响,脸色更是在红白之间不停变换着。 “还有什么遗言?” “既然是老狗的地界,有些事就得说清楚了。若是你赢了了,不用多说,我自然是身首异处。可若是我赢了呢?” “你赢了?”萧棱气急而笑。“你赢了想怎样都行!” 说完他作势便要冲上前,却再次被挚启拦住了。 “又怎么了?” “毕竟是在厝叶园,有些事不能马虎。若是我赢了,你立马放我们四人下山,并且不能事后追击!” “我答应你,来吧!”萧棱已经忍不可忍。 “等等!” “你还想如何?” 萧棱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火,恶狠狠的瞪着挚启,紧握的双拳泛出紫色。挚启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场中除去萧棱外地位最高的两人。 “想必二位就是厝叶园三峰的另两位峰主了。我对这老狗信不过,烦请两位做个见证,以防他到时候食言。” 两人微笑的对着挚启点了点头,而此时一旁的萧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敢如此辱我,你去死吧!” 萧棱举拳猛砸而下,挚启握剑相格,两位势境修士就这样在雪地中拳剑相碰,用最原始的力量打的铮铮作响。木行修士生生不息,血脉修士血气磅礴,两人如同市井莽夫打架一般在众人眼前扭打了许久,竟然没有一人气喘。 “呸!” 在又一次拳剑碰撞之后,两人终于分开。萧棱朝雪地中啐了一口,终于借着凉风拂面冷静了下来。他是一位修行几百年、命境在望的高阶修士,岂能像稚子争食一般全凭本能。只需术法一出,眼前这个狂妄无礼的家伙就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打定了主意,萧棱双手一招。只听见四周的山林中一阵积雪掉落的唰唰声,随后只见数条弯曲的痕迹在雪地下出现,朝着挚启的方向汇聚而去。 “噗噗噗!” 在临近挚启周身之时,一条条藤蔓将积雪飞扬而起,现出了与大雪天不搭的翠绿色。在半空中像马鞭一样抽出一声脆响,而后向着挚启的手脚缠去。 藤蔓来得极快又有飞雪遮掩,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挚启便被围过来的枝条拉拽了起来。四肢上传来的拉扯之力将他慢慢从雪地中拉得悬空,萧棱这是要将他五马分尸。 “哈哈哈!就这么点本事,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萧棱随手挥出的术法便将对手束缚住,也让厝叶园的弟子们从激愤中清醒过来。在挚启一番言辞的刺激下,他们差点忘了眼前的这个老人,是修行界排得上号的势境修士,也是门中与园主相当的顶尖高手。想到这些,围向萧析的众人战战兢兢的退了回来。 “师兄好手段!”一旁的金厉淡淡的赞叹了一句。 “峰主无双!”弟子们赶紧跟着附和。 “师兄他?” 陶真关心则乱,反倒是季芸对他信心十足。她绝不相信能轻易化解化灵丹,又是土行天才郭昇师长的男子,会是个如此不堪一击的修士。 眼见着藤蔓越绷越紧,挚启身上的衣衫都被拉扯得裂开了许多口子。胆小的女弟子已经转过头去,不忍看到血腥的画面。 也有不少人觉得对萧家祖孙太过冒犯,呐喊着为其助威,以减少两人对自己的记恨。而身为场中焦点的挚启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甚至手中的木剑都不曾丢失。 “噗嗤噗嗤!” 连续几道断裂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方才还被悬在半空、时会殒命的挚启此刻重新站在了雪地中。而原本缠着他的藤蔓,此刻寸寸碎裂散落在积雪上,还伴有淡淡的灵气消失在天地间。 第三百四十六章 对决萧棱 “你!” 方才还得意洋洋,畅想着季芸嫁入萧家美景的萧棱再次怒从心起。这些藤蔓虽然是他随手招来,但也在厝叶园这片灵地中蕴养了数百年,甚至超过一般的蕴灵。 如今这些宗门灵物竟然被一个中年男人随手斩断,而且还不曾显露任何特别的术法与力量。此时的萧棱才明白,他小瞧了对方,而且被他一步步引入了无法回身的拳套中。 “好一招激将法,在众敌环伺中搏得一个决斗的机会,真是好手段!” “峰主过奖了。不过我刚才骂你的话,都是肺腑之言!” “混账!” 明白对方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萧棱也不再留手。他张开双臂,身体浮起在雪地之上,整个厝叶园的木势开始疯狂的朝这边涌来。 将天地之力留于体内,借以摆脱束缚而立于虚空,萧棱的修为的确已经离命境不远。 厝叶园上下所有的树木感受到山下的召唤,扭动着将身上的积雪抖落,把整个山头都埋在一片雪白当中。寒风也顺着木势的流向,将漫天飞雪卷向山下,将众人都裹进了一个巨大的雪球当中。而在这满天银白当中,萧棱的强大气息无疑是最明显的方向标。 整个厝叶园的木势汇聚开始牵引周围山中的木灵力,如同百川汇海一般将萧棱抬得越来越高,并且在他头顶的天空中缓缓形成了一个灵力旋涡。 身为厝叶园三峰主之首的萧棱已经多年不曾出手,此刻他站在空中,俯视着脚下的同门与敌人,感受着体内强大的力量,顿时一股豪气冲顶而出,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蝼蚁!” 此时的挚启在他眼中的确与蝼蚁无异。为了坐实对方蝼蚁的事实,萧棱将聚集而来的木势幻化成一柄巨大的青色长剑,慢慢的向下压去。他这时候并不着急取挚启的性命,而是要将挚启方才对他的羞辱百倍的还回去。 厝叶园四百年积累,再加上罗冈山脉自古为林,此时山林呼啸,木势成涡。站在巨剑下的挚启,有种独自面对群山的压迫感。而他手中用来对抗这一切的那柄木剑,在众人眼中显得渺小又可笑。 “好强的威势!” “这才是峰主的真正实力吗?” “我还从来没见过三位峰主出手,这真的是修士可以对抗的力量?” 一众弟子被萧棱的气势逼得退出很远,望着此时宛如谪仙般的他惊魂难定。他们不禁心生疑窦:光是峰主身边的余势都有如此威力,正面与其相对岂不是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他们不由得有些同情看上去似乎被吓傻的挚启,可转念一想又希望他应该多坚持一会儿。毕竟近距离体验这种引动整个宗门木势的场景,他们此生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你若是用刚才骂我的话,把自己也骂一遍,或许我能留你个全尸!” 尽管如今的场面看来,萧棱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可他依旧为方才挚启的谩骂感到愤愤不平。 “那你还是别留全尸了吧。我既不是老狗,也做不出那些龌龊事。”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 怒气冲冲的萧棱再次向青色大剑中灌注一股灵力,让其虚幻的剑身更加凝实。巨大的威势将地上的积雪掀到四周,露出被山中弟子踩踏了四百年的古朴山阶。而此时这片山阶正中央,挚启慢慢站直了被压得略显佝偻的身躯,举起木剑指向头顶,默默等待这一场交锋的到来。 “他疯了吧?” “凭一柄木剑对抗萧峰主,他当自己是大修士呢!” “难怪他方才如此狂妄,原来是个傻子。” 面对如此强势的萧棱,即便是心中对他种种行径有所怀疑的弟子,也不得不屈服在他如仙人般的风姿中。甚至连远处观战的叶七,也小心收起了对挚启几人的感情,默默在心中祈祷着。 “轧轧轧!” 一阵齿轮挤压的声音响起,在所有人凝神穿过飞雪的目光中,缓缓压下的青色巨剑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在一阵更加密集的声响中,竟然渐渐停了下来。 众人循着剑身目光向下,在巨剑的下端,一柄不起眼的木剑顶在剑尖处,让这把几乎凝聚了厝叶园一派之力大剑寸步难进。 而握着这把木剑的,正是脸色涨红、双膝微屈的挚启! “这不可能!” “他到底是谁?” 围观者惊叫不已,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而身在高处的萧棱此刻沉浸在触摸到命境的美妙当中,还以为下方的嘈杂是被自己的实力所摄。可当他虚空得以满足,俯视下方之时,却发现了一副与想象中完全相悖的景象。 “什么?” 此时抵住巨剑的挚启还不忘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天真的微笑,让本就下不来台的萧棱怒火攻心。只见他含怒长啸一声,与山中摇摆的草木连成一片,朝着更远处延伸而去。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木势从厝叶园后山深处急速汇来,轰的一声注入了大剑之中。 “轰隆!” 停在半空的巨剑有了这股力量加持,呼吸之间便急坠而下,随着一声巨响插入了山阶中,溅起的飞雪四处飞扬。众人见状纷纷后撤,可还是被扬了一身积雪。 “师兄!” 陶真面色剧变一跃而出,却被季芸拉住了。她虽然同样满脸忧色,但知道此情此景,两人上前也于事无补。 四周的厝叶园弟子见着风雪遮掩下裂开的山阶,一个个站在旁边呆若木鸡。传说中厝叶园建立之初经历过数次大战,但这条出自数位祖师之手的山阶也极少破损。即便经历了岁月的侵蚀也只是略显古朴,想不到今日却毁在了自家峰主手中。 而这些厝叶园门人中,面色最难看的要数林叶峰与森罗峰的两位峰主。他们很清楚方才那股突至的力量来自何处,这正是他们觊觎已久却又不敢妄想之物。 “师兄,没想到你隐藏的这么深,连宗门的本命木势都可以调用!” “呵呵!” 此时的萧棱对这两位各怀鬼胎的师弟早已不放在眼中,只是轻笑一声便没了下文。此时他更关心的是脚下这个一再折辱自己颜面的家伙,究竟是怎么个死法。 第三百四十七章 花样倒是挺多 “在厝叶园还敢挑衅于我,真是不知死活!”萧棱讥笑两声,然后转向季芸。“芸儿,该跟我走了。” 如果说之前的萧棱还对雾隐山心存畏惧,对季芸还是以规劝、利诱为主,那么此刻他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完全沉浸在外力带来的强大气势当中。雾隐山又如何?远在千里之外,凭什么阻止萧家崛起的大计! 见着季芸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萧棱冷哼了一声就要抓向她。可被飞雪掩盖的山阶两旁突然一阵蠕动,一张本该死去的面庞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将他狂傲的老脸吓得变了颜色。 “咳咳!” 挚启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嘴角还挂着鲜血,手中的木剑只剩下一截剑柄。 “老狗,我还没死呢!胜负未分就要毁诺,果然是个无信之人!” 挚启又猛咳了一阵,看起来身体状况不是很好。陶真与季芸同时投来关切的目光,他似有所感,回头冲着两人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继续朝着萧棱骂了起来。 “借力浮空、长啸聚势,花样倒是挺多,可惜力道还是轻了些。果然是老了就不中用了,我看那边两位峰主年轻力壮,要不要换你下去歇会儿?” “竖子!” 萧棱花白的胡须在冷风下根根竖起,挚启一再的出言讥讽,已经让这位久居高位的峰主气到了极致。他愤怒的嘶吼一声,双目充血的瞪着挚启,悬浮在众人头顶再次聚起天地之力。 厝叶园中的山林开始剧烈的摇摆,形成了一片青白相交的树浪。而厝叶园深处更是源源不断有磅礴的灵力涌出,气势较方才那一击更盛。 已然伤在第一招下挚启明白不能任其聚势,将嘴角的残血抹尽,把手中的剑柄扔向高处。而后随意掠起另一把木剑,猛蹬地面一跃而起,朝着半空中的萧棱抢攻。 “哼!蜉蝣撼树!” 萧棱不愧是闻名南朝多年的老牌修士,百余年的势境蹉跎,已经让他对各种木行术法信手拈来。 意念之间木刺、木牢纷至沓来,不仅将挚启随手扔出的剑柄击落,更是让他还未靠近便用尽上升之力,不甘的落了回去。 命境与势境的天壤之别,不仅仅是对天地之力的掌控,身立虚空更是让这两个境界的修士判若仙凡。 挚启尝试了数次,可在半空中无法借力,轻易便被萧棱的术法拦住。再加上在方才的冲击下伤了内腑,伏在地上又咳了一阵之后,他放弃了打断其聚势的想法,而是盘坐着尽力恢复伤势,准备迎接又一次重击。 “哈哈,这就放弃了?这次我要亲手宰了你!” 在庞大的木势加持之下,萧棱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这次他没有选择术法,而是将所有力量聚于己身,而后近身将挚启毙于掌下。 庞大的灵力在厝叶园山门中形成了一个龙卷,逼得所有围观者不得不退到远处。龙卷将对战的两人包裹其中,并且用旋转的风雪遮住了他们的身形,让众人只得在依稀的影像中等待此战的结果。 “姐姐,师兄他不会有事,对吧?” 萧棱的气势骇人,即便陶真见识过挚启的多次战斗,此时也没有多少把握。一旁的季芸同样眉头紧皱,但他依旧坚定的对陶真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两位厝叶园峰主面沉如水,萧棱的实力已经让他们始料未及。若是真的让季芸下嫁萧家,有了雾隐山这个助力,日后厝叶园岂不是成了萧家的宗门?想到此处,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季芸,似乎揣摩着别样的心思。 “嘭嘭嘭!” 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四散的灵力和飘洒的雪花昭示着里面有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可他们却无法亲眼目睹。眼前的龙卷在一阵青白色中不时冒出一阵血光,呼喝与痛呼声更是此起彼伏,他们只能根据这些猜测飞雪遮掩下的战况。 “峰主肯定会赢吧?” 许久之后还不见落幕,一位弟子疑惑的问了一句,引来了其他人同样不解的目光。 就在此时,一片闪亮的火光穿过雪色刺入众人眼中,令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而当他们再次睁开双目之时,木灵力形成的龙卷已经散去,天空的飞雪正慢慢落向地面,露出了两道被盖住的白色身影。 “师兄!” “峰主!” 两人都伏在地上没有动作,众人也不敢上前,试图在掩盖在白雪中痕迹找出此战的结果。突然一阵寒风吹过,将飞雪片片剥落之后,露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面孔。 只见萧棱须发凌乱的跪在雪地中,身上的衣衫到处都是被灼烧后的破损痕迹。脸上红黑色伤痕中还夹杂着几根被炙烤后的胡须,插在积雪中的双手更是宛如焦炭一般,在冰雪融化带来的凉意中微微颤抖着。 而一旁的挚启则更加凄惨。满脸的血迹的他靠着一柄断剑支撑着身体,胸前起伏微不可见,再加上其若有若无的气息,若不是一双青色的双手还有些许动作,恐怕都要被当做一个死人了。 这一场看似实力悬殊的战斗,居然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萧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跑到萧棱身边哭嚎着不知所措。众人一拥而上,才发现萧棱身上热意惊人,渗出的气息不停的融化着周围的积雪。两位峰主上前查探了片刻,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爷爷他怎样了?” “火灵力侵体!”金厉淡淡的说了一句。 众弟子骇然,他们想不到对面那个不起眼的男子,居然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火修高手。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金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 “是一种极为强横的灵火!” 另一边的挚启也同样体会着异种灵力侵入的痛苦。陶真与季芸扶住挚启之时,才发现不仅是他的双手,而是全身都被青色的木灵力侵染。 两人深知这种情况的危险,身为木修的季芸顾不上其他,开始以自身修为进入挚启体内,帮助昏迷中的挚启抽出木灵力。 季芸的灵力刚进入挚启身体中,便被他异于常人的经脉惊得乱了气息。一旁的陶真以为是挚启伤势过重,当见到季芸的气息再次平静下来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居然是一位血脉修士!” 第三百四十八章 离人各有归处 此刻的季芸看似冷静,但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般。挚启不仅经脉脏腑强韧无比,更是一位罕见的高阶血脉修士。 或许几年前的她听到血脉修士的名字,还会停留在与武者无异的印象上。可两年的雾隐山修行,不仅令其修为飞速提升,同时也接触到许多在修行界的秘闻。 “难怪你能与几乎跨入命境的师祖相斗,甚至还伤了他。” 在季芸的全力以赴下,挚启脸上的青色缓缓退去,伤势暂时被压制住。只是体内残留的木灵力很多,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彻底拔除。 在挚启脸上恢复了少许血色之后,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看着身旁面露关切的两位女子,他忍痛挤出了一丝笑容。 “死不了,那老家伙怎样了?” 此时的萧棱仍然被围在人群中央,厝叶园多为木修,虽然兼容并包收纳了不少其他属相的修士,但能对付这种强横火灵力的却一个都没有。 两位峰主一金一木,都不敢贸然出手,身后的弟子更是感受到灼热的气息之后,都围在远处张望着。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垂坐在地上的突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那小子死了吗?” 萧棱嘴中喷出一团火热的气息,将离得最近的两位峰主都逼得退了两步。可他却仿佛对自己伤势茫然不知,只关心挚启的死活。弟子们闻言纷纷让开,让两位大战的主角再次对视在一起。 “老狗,我好着呢!这场可是你输了!” “噗!” 萧棱目眦欲裂的瞪着挚启,站起身来似乎还想一战。然而他刚跨出一步,却突然一口火热的鲜血吐出,将地上的残雪顷刻融化。随后整个人径直的向前倒下,砸在地上溅起一片雪花。 “爷爷!” “师兄!” “峰主!” 刚散开的厝叶园众人再次围了上去,好在金厉查看了一阵之后,才发现萧棱只是晕了过去。就是不知道是体内伤势过重,还是被挚启气得怒火攻心。吩咐人小心将他送上山去,金厉缓缓走到季芸四人跟前。 “在雾隐山这两年,当真成长了不少。” “师叔祖谬赞。” “我也是想你留下的,可是我既没有萧师兄的豪情,也没有适龄的晚辈,所以便没有出手的理由。只是你这次离开之后,希望你别忘了厝叶园是你的根。” “芸儿定不会忘记宗门的恩惠。” 或许是见着萧棱吃瘪,金厉心情大好,话语间颇显一位仁慈长辈的大度,让原本对他有几分记恨的挚启也刮目相看。金厉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挚启,领着余下的厝叶园弟子大步登山而去。 季芸和陶真搀扶起重伤的挚启,慢慢朝山外走去。等在远处的杂役弟子见所有人都离开,赶忙走过来收拾残局,叶七站在融化的雪水中,望着远去的四人五味杂陈。 “叶七,发什么呆呢?”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 “可不,当初住进来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当小师弟都不够格呢。” “要是我将来能像他这么有本事就好了。” 叶七的嘀咕声引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可他却伸手摸向怀中,被冷风吹红的小脸上满是倔强,然后在心中默默的下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决定。 作为近几年经历了数场大雪的袁州人,对于城中厚厚的积雪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当雪下到第十日,突然停下来之时,袁州城内的行人也并没有多少变化。 至于城南商贾聚集之地,在这个时节却是最热闹的时候。终年在外行商的家人,只有在这时候才能真正的团聚。 城南深处,一座经常被外来行商光顾的客栈中。挚启正躺在二楼的一间屋子中,季芸搭在手腕处为他疗伤,陶真则戒备着以防有人打扰。 在一阵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后,季芸收回双手擦了擦了额头的细汗,陶真赶忙跑过来关切的看着两人。季芸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她才发现挚启身上的青色已经褪到了手腕处。 “师兄快好了?” “快了,再调理几次就能痊愈。” 这是四人到达袁州城的第二天。从住进这间客栈的那刻起,季芸就一直呆在挚启身旁。经过他夜以继日的不停梳理,再加上挚启强大的自愈能力,体内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不过由于消耗过大,还有木灵力的冲击,他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起初陶真还担心如今长时间的亲密接触,季芸会不会认出挚启的身份。可季芸除了因为对挚启修为的好奇,开口多问了几句之外,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看来这四年的时间,对于两人来说都都经历了太多。 陶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挚启的身份挑明,两人在四年前的恩怨,更多的只是立场不同,并没有真正生死大仇。而且作为挚启兄弟的屠乌,同样也是引季芸入雾隐山的贵人,有这一层关系在,他们应该很容易冰释前嫌。 但她想起厝叶园关于季芸为救生父的种种举动,看着一直坐在屋中沉默不语的季穗,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挚启说的没错,此刻相认,只会让季芸夹在友情与亲情之间左右为难。大概只有当挚启可以治好季穗的那天,他们才能真正的一笑泯恩仇。 四人来到袁州城的第五日,季芸终于拔除了挚启体内的最后一丝木灵力。没有了异种灵力的干扰,挚启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当雾隐山来人抵达城中时,他已经生龙活虎的与伤前无异。 雾隐山来的是一位独眼的老妪,脸上阴鸷的气息仿佛身前与身前的所有人都有仇。不过从她隐晦的灵力波动判断,却是一位实打实的命境修士。 季芸对于她的到来也十分惊讶,仓促的上前行礼。她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便直接带着季家父女飘然离去。 原本还想与他们告别的挚启两人愣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被积雪的亮光吞没,才相视一眼苦笑了两声。 “走得不远,追上去还来得及。” “追上去能如何,毕竟是我将她父亲伤成如今的模样。” 两人在雪地中沉默了片刻,陶真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挚启。 “她留给你的。” 挚启接过木盒,轻轻掀开盒盖又猛地合上,然后深吸了一口凉气。 “她还真是不愿意欠一点人情。” “什么东西?” “星木根!” 星木根——南朝近乎绝迹的顶级原灵,忘忧丹十八种灵材之一。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乡愁 年末年初的雪,对于南朝的百姓而言,既是期盼又是无奈。瑞雪兆丰年,期盼着来年有个好光景。可这被大雪禁足的漫长时日,却是十分难熬。 这种矛盾的想法,在如今汤溪镇最大家族——石家的族长石崇山身上尤为明显。并且他身上还有一个更大的烦恼,开年后第一趟货物,究竟该派谁押往安仁县城。 自从五年前挚家被大火毁去,本就与挚家关系莫逆的石家不仅独掌了镇上的萤石矿,连挚家原本的草药生意也接手了过来,一跃成为汤溪镇的第一家族。 石家的这般举动引来了不少非议,毕竟挚家还有一位少年存世。不过好在石家除了石胖子略显顽劣,在镇上颇有善名,镇上的百姓这几年实实在在的富裕了起来,才让这些流言蜚语慢慢消失不见。 以往石家因为手握汤溪镇最大的财富——萤石矿,除了开采之外,其他事根本无需操心。现在挚家不再,才发现要操心的事竟然有这么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县城的铺子需要人当家,石崇山找来昔日挚家药铺的掌柜,勉强补上了这个空缺。随后便是最重要,也是最难做的决定,由谁来带领来往两地的商队? 以往挚辰为人豪爽,又常年在外闯荡,自身颇有武力的同时,还结识了一帮江湖客,所以让挚家商队在安仁县中小有名气。可石家世代行商,这些年又将外事交给了挚家,已经许久不曾涉足江湖事。 石崇山无奈之下,只得将商队中的一位老人提了上来。可只在沿途跑了一趟,货物丢了不说,还险些连性命也留在了罗冈山脉中。 后来随着石胖子练剑外出闯荡,石崇生甚至都生出了习武亲自带队的想法。好在最后申小虎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才避免了赶鸭子上架的尴尬。 申小虎狩猎经验丰富,的确带领汤溪镇的商队避过了不少灾祸,可他年轻且性格孤僻,与商队中的许多成员都关系不睦。年前更是因为成亲的原因,已经向石崇山请辞。 “到底该找谁呢?” 石崇山沉吟着进入院中,满面愁容的推开了房门。可刚坐下,练了几日功夫的他便察觉到不对劲。还没等起身有所动作,一道陌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石叔叔因何事犯愁?” “谁?” 两道年轻时身影从暗处走出,石崇山猛地退到门边,准备呼唤院中的护卫前来。可当两人的面孔被阳光照亮,露出一个熟悉但略显稚嫩的脸庞时,他却停下了所有动作。 “你、你是挚启?” “石叔叔,这些年可还安好?” “真的是你啊,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石崇山上前猛地抱住挚启,向来沉稳的他也忍不住洒落几滴男儿泪。两家极为亲密,如今自己的儿子又游历未归,他几乎将挚启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游子归家,石崇山就要招呼下人好生准备,却被挚启劝住了。 “石叔叔,我们是暗地里回来的,不方便太过声张。” “偷偷回的汤溪镇?可是在外面结了仇?不用担心,如今镇上多了许多会武的年轻人,而且石叔叔我也是练过的!” 说话间石崇山还摆出了几个架势,挚启虽然看着觉得有些别扭,可心中却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温暖。 “别操心了石叔叔,只是这次回来不知道能待多久,不想劳烦街坊邻居。” “五年未归,该多住些时日才对。跟我家那臭小子似的,出去了心就野了。” 挚启发现比起以前略显冷酷的模样,如今的石崇山亲切了许多,也絮叨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石胖子不在身边的原因。 虽然口中对着挚启的做法有些不满,可依旧暗地里准备了一桌家乡美味,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美酒与他共饮。 “这位是你媳妇儿?”几杯入肚,石崇山已经有了些醉意。 “是我师妹。”石崇山的话让陶真面色羞红,挚启也尴尬的笑了笑。 “丫头不错,做挚家的儿媳妇合适!” 又是几杯灌下去,以往颇有些酒量的石崇山竟然醉倒在酒桌上。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将他扶到床边睡下,带着陶真出门走上了大街。 两人的初识之地就在离此不远的山林中,可这却是陶真第一次来到汤溪镇。以他们如今的修为,轻易便避开了街上邻里的视线。两位同样家破之人躲在暗处看着街上其乐融融的景象,颇有几分酸涩之意。 沿着熟悉的街道前行,挚启不觉间来到了挚家旧址。五年前被大火烧毁的残破庭院如今被一堵高墙围了起来,正面的大门已经换了一扇新的,上面仍然书着“挚府”二字。 犹豫了片刻他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绕道高墙后方,来到了几座修整得十分仔细的坟墓前。 挚启的父母作为落户汤溪镇的第一代,在镇上并没有祖坟,所以众人商议之后,就将其埋在了以挚家旧院不远的空地中。再加上同样葬身火海的铁娘子与何书生,五个从异乡安居汤溪镇之人最后同眠于此。 五人都算是镇上颇有名气之人,平日里为人也还不错,邻里因此对这五座五人照拂的坟墓格外上心。 挚启将香烛点在坟前,跪在地上朝着五座坟墓一一磕头。作为挚启亲人与师长,他们是挚启在幼时最为敬重与亲近的五人。挚启跪在坟前回忆起过往种种,眼泪不由得从眼中垂落。 耳旁突然传来一阵抽泣声,竟然是陶真也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她也同挚启一样,家破人亡葬身火海,然而她却因为种种原因连家人的墓地都不曾拜祭。 才过去不久的伤心事涌上心头,虽然她已经表现的十分坚强,并且日渐开朗了起来,但此情此景还是触动了她心中的软弱。 两个伤心人依偎着倾诉各自的悲伤,知道被闻声寻来的街坊惊扰,才收拾心情离开了那里。 挚启继续领着陶真走在汤溪镇的大街上,才发现许多熟悉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挚家的草药铺子依旧开着,不过已经看不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铁娘子的铁匠铺也还在,只是如今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而且将招牌也换了。 何书生的书铺改成了一座私塾,倒也算不上大变。不过比起那时无人问津的萧瑟景象,现在的私塾中书声阵阵,不知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第三百五十章 故土重逢 走了一圈回到石家时,石崇山已经醒了过来,他端坐在房中等着两人,并且又备好了一桌酒菜。石崇山欲借挚启倾诉对石胖子的思念,挚启心中有许多疑问想从石崇山身上寻找答案,所以两人都喝的极慢。 “回来的路上,我曾在江州见过寒麟。”突然说起石胖子的大名,挚启还有些别扭。 “他还好吗?”石崇山表面平静,可握着酒杯的右手却抖了抖。 “他如今可出息了,不仅在结交了仙门弟子,在江州闯出了剑仙的名声,还看准了个媳妇儿。” “真的!?” 其他的消息并不能掀起石崇山心中的波澜,可当听到儿媳妇的消息时,他再难保持平静。 “那他这次会将姑娘带回来吗?这小子还真出息了!”石崇山放下酒杯来回踱着步。“不对不对,好歹是个女儿家,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她是哪里人,待我准备些东西先去提亲。” “石叔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待他们回来了再商量不迟。” 这个消息让石崇山的兴致立马高了起来,不仅拉着两人不停推杯换盏,就连酒量也比之前好上许多。三人喝了几壶酒之后,借着微醺之意,挚启向他问起了父母的往事。 “石叔叔与我父亲相交多年,可曾认识他那些外州府的朋友?” “你父亲自来到汤溪镇起,就没怎么出去过,除了几个经常来镇上进货的袁州行商,根本接触不到多少外人。要说外州府的朋友,恐怕只有你那闲不住的二叔才能结识到。” “来汤溪镇之前呢?” “那我不就不清楚了,这二十年间,我很少见他与外人往来。” “二十年,我父母和二叔是二十年前来的汤溪镇?” “是啊!说来也巧,他们没来多久,铁娘子和何书生的铺子就出现在了镇上。五人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又同一时间离开,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说完这句,石崇山再次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挚启将他扶到床上,脑中却一直思考着刚才的对话。 “想什么呢?”见到挚启坐在桌边失神,陶真好奇的凑了过来。 “一些往事。对了,汤溪镇离当初那个山坟不远,要过去看看吗?” 提到山坟,陶真脸色变了变。当初陶家被灭之时,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未遵守山坟外那个神秘人的要求,才引来了灭族大祸。 即便经过众人开导缓和了一二,可依旧没能完全放下这个念头。心有余悸的她看着挚启出神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日当两人穿越丛林来到九年前的旧地时,不由得开始怀疑其自己的记忆来。当初被借来布阵的山势荡然无存,整个山头变成了一片平地,并且被茂密的树木遮的严严实实。 山坟的入口无处可寻,就连因为石厅坍塌形成的大坑也消失不见,似乎这片郁郁葱葱的林地,就是此处亘古不变的模样。 挚启沿着当日被狼群追杀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最后凭着生死关头的深刻记忆,以及四周如华盖般的树冠,才确定了这里的确就是当初的山坟所在。 “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才不到十年,若说十年树木可成,但山地之势怎会也变了?” 陶真与挚启有着同样的不解,她心中不自主的将这些变化都归咎到神秘人身上,可又不敢说出口。 此时挚启已经知道山中那具骸骨的身份,可惜当初来不及仔细观察便被岩夷城的两人埋入了地底,如今却是再难觅见。 绕着密林仔细找了一圈,一切变化浑然天成,挚启颓然坐在树边感叹着:究竟要什么样的实力,才能改天换地如同毫无痕迹。 两人这次没有着急启程。挚启虽然年轻,但多年的漂泊的他再次回到故乡时,不免生出了一丝倦意。而且二月在望,离他的生辰也就不远了,他不想在路上迎接那把剑的出现。 随着积雪的渐渐消融,汤溪镇内外再次恢复了春日的生机。挚启带着陶真每日游走在镇上和后方的山林间,回顾他幼年生活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 石崇山对于两人回来的消息瞒得十分严实,就连妻子以及年长的父母都未曾告知,多了个可以对饮的晚辈,他也显得非常高兴。 然而开春之后商队出行,却让他不得不面对令自己头疼的问题:究竟由谁来领队呢?可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让他从醉酒中惊座而起。 石胖子领着叶彤回来了! 石胖子刚进门,就被还有几分醉意的石崇山一通大骂,原因竟然是带了新媳妇儿回来没有提前通知。石家上下忙成一团,收拾屋子准备饭菜,一家老小将两人围在中央,满脸笑意的聊着家常。 饶是石胖子与叶彤在江州是名动江湖的酒剑仙与红绮罗,如今在一家人的热情面前也有些招架不住。 “红绮罗?听着就是个好姑娘,穿得也喜庆。” 石胖子的母亲与奶奶拉着叶彤的手上下打量,嘴里尽是夸赞之词,让原本性格火辣的她也忍不住羞红了脸。而石胖子那边则是截然相反的场面。 “酒剑仙?什么狗屁名字?年纪轻轻就天天喝酒不务正业,这次回来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待着!” 石崇山似乎忘了这些日子与挚启推杯换盏,甚至此刻身上还残留着宿醉的余味。在江州叱咤风云的酒剑仙,如今在两个商人面前只能低着头默默称是。 一场家宴在三个女人的欢声笑语和三个男人的作陪中愉快的结束,饭后石崇山带着石胖子两人独自离开,众人都以为他有什么事情交代。 可当石胖子两人见到一直住在石家的挚启与陶真时,惊叫声险些将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那么容易死!” 石胖子猛地将挚启抱在怀中,却不知何时红了眼眶。叶彤想凑过来又担心冷落了身旁的陶真,开口挤兑起石胖子。 “这时候倒是有信心了,消息传到山上时,哭得最凶的就是你!” “我……!” 石胖子抹了抹双眼还想驳回些面子,可他忘了此时站在屋里的还有石崇山。看着父亲不怒自威的目光,他只得悻悻的坐到了桌旁。 有了挚启与陶真的缓冲,再加上石家的两位女人不在,石崇山严父的形象只持续了片刻,便被这段日子养起来的酒虫打破了。五人围在桌旁举箸击缶,诉说着各自旅途中的新鲜事,欢声笑语间很快天就黑了下来。 这一夜,话最少的,笑得最多、喝的最多、醉得最快的都是石崇山,当他睡去之时,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又是一年三月廿三 三月廿三临近之时,挚启交代了一番独自进入丛林中。将陶真一个人安置在石家的担忧,随着叶彤的到来消除之后,他也能安心的面对又一次生辰的到来。 为了避开汤溪镇进山打猎与采药之人,他一路向北走出很远,直到眼前一处熟悉的洞口出现之时,才停下了继续深入了脚步。 “居然到了这里。” 这里正是当初被石胖子诓骗,为他夺取幼熊的熊洞。只是母熊在群狼围攻下死去之后,如今的洞穴被一对狼獾占据着。对于挚启的到来,它们起初只当是又一个争抢地盘的竞争者。 可当挚启展露了一丝气息之后,这对狼獾便灰溜溜的离开了。自这一刻起,他便成了这片地域的临时霸主。 挚启并没有着急开始闭关,自十岁那年三色长剑出世开始,他已经习惯短暂却绚烂的痛苦。比起自己所承受的,他更担心长剑现世时迸发的杀气,会让他失控伤害身边之人。尽管如今有了萧帝舍利系在尾部,谨慎的他还是选择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度过这段时日。 绕着周围的林地转了一圈,除了些许兽群争斗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和他们当初一样鲁莽的猎人来过这里。当年游荡的灰狼群没有踪迹,四周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灵力波动,习惯性的在山中采了些药草之后,他回到洞中准备迎接自己生辰夜的到来。 从他记事起,每年三月廿三的夜里都会有月亮,而且总会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出现在在东边的天空。这一夜他坐在洞口,看着熟悉的月亮出现在眼角的余光中时,便明白属于他的时间到了。 安静躺在双膝之上的桃枝被半入洞穴的月光拂过,挚启只觉得体内气血快速流转,桃枝在一阵颤抖之后便绽放了第一朵桃花。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相继出现,挚启也感受到血脉之力疯狂的朝着桃枝汇聚。 挚启发现无论他的修为如何提升,当这一天到来之时,桃花绽开带给他的虚弱感都和十岁那年相差无几。仿佛随着挚启的成长,这柄一年才出现一次的怪剑也并非一成不变。 花开到第五朵的时候,挚启吞下了几颗血龙丹。虽然这种级别的丹药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没了多少效用,但每次都能让他陌生的环境中多留下一分保命的力气。 其实挚启的五行戒中那块得自丹塔的血玉髓,是应付如今场面最好的灵物。只是挚启心中一直不曾放下忘忧丹,也不想将这等罕见的灵材用在每年都要经历一次的场面中。所以当第八朵桃花出现,他因气血亏空脸色发白之时,仍然坚定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将能用的丹药抓起一大把塞入口中,挚启丝毫也没有觉得心疼,这大概就是药炼师身份为他自己带来的最大助益。 第十朵桃花绽放之后,绚烂的颜色只持续了片刻便迅速凋零。尾部的萧帝舍利无风自动,挚启握住桃枝轻轻一抖,外表的青色的外皮唰唰脱落,三色光芒从黑暗中突然迸发,刹那间便将照进洞穴的月光赶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股滔天的杀气从洞穴位置向四周如潮水般的涌出,所有临近的野兽发出一阵阵哀鸣,然后不断的朝外逃去。惊恐的兽群惊扰了更远处的栖息着,一时间方圆数里没有任何鸟兽滞留,宛如一片死地。 “咚咚咚!” 来回摆动的球状剑穗敲打着剑柄,是如今四周能听见的唯一的声音。双目血红的挚启在一阵阵敲打声中,维持着脑海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在一阵低吼声中轰塌了近半的洞口之后,他眼中的血色才开始慢慢退去。 理智重新执掌了自己的身体,在萧帝舍利的辅助下,挚启身上才渐渐展露出几分人性。强行压下心中的杀念,但裹在他周身的杀气依旧让生机勃勃山林多了几分寒意。 双眼血色尽褪的挚启又回到了那个冷酷的他,他将三色长剑举到身前,发现它又有了变化。 自从挚启在厝叶园第一次握住这把长剑,此后它每次出现,处在剑身中央的血红色都会扩大几分。如今五年过去,原本一剑三分的褐、红、青三色,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 中间的红色剑身不断的向剑柄处扩张,已经占据这柄剑的一半位置。如今除去剑柄与剑尖,整把剑可以算得上是一把血剑。 与不停延伸的血色相对应的,它每次出现带来的杀意也越来越重,挚启有好几次都差点彻底沦落其中。尤其是方才,若不是有萧帝的舍利相助,此刻的挚启恐怕已经在丛林中四处杀戮。 此时叶淳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若不能静心将其化解,那就在杀戮中将它释放出来。这话让此刻本就不平静的挚启险些冲了出去,好在剑穗上的一丝凉意让他不至于丧失本心,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在月色的照拂下缓缓沉寂下去。 五日后,是五年前丧生火场五人的死祭,石胖子一家人早早的就来到挚家大院后的墓地祭拜。五年的时间,镇上虽然仍然有人每年都会来此,但提起那件旧事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在一阵悲戚的坟前追忆之后,祭拜之人渐渐退去,只有石胖子、叶彤与陶真三人还守在墓前。因为他们知道,他一定会来。 一阵冷风吹过,让几乎忘却了春寒的石胖子与叶彤忍不住缩了缩,当他们再次抬起头时,一身黑衣的挚启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他跪在每一座坟前端正的磕了三个头,而后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石胖子上前想要宽慰几句,可当他的眼神与挚启相对之时,一阵心悸的死亡感觉涌上心头,让他踉跄的瘫坐在地上。 “怎么了?” 叶彤不解的扶起石胖子,石胖子回想其方才的那个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见过挚启这般模样的陶真赶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当叶彤两人走到身边时,他的目光中才多了几分生气。 “吓死我了,刚才那就是修行者的威压吗?” 见到挚启没了刚才让他心悸的感觉,石胖子调侃了一句。此时的挚启虽然看上去仍然是冰冷的模样,身边也有一股令人畏惧的气息无法靠近,但他们都十分理解的将其归于怀念亲人的悲伤。四人直至天黑才离开,从头到尾挚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重新回到石家之后,挚启住的房间除了陶真之外,便没有人再敢久呆。莫名的伤感与暴戾气息影响着每个进去的人,即便是将挚启视为酒中挚友的石崇山,在试了两次之后,如今只能与石胖子对饮。 看着石家内外每日里惴惴不安的模样,挚启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正巧留子心切的石崇山将商队交给了石胖子,这对闻名江州的侠客顿时成了小镇商队的领头人。 尽管有万般不情愿,但石胖子也拗不过一家子长辈,好在叶彤因为家世的缘故,对这些事颇有兴趣。就这样在一个春风醉人的清晨,归家不过两个月的年轻人再次离开了汤溪镇。 第三百五十二章 路遇马贼 对于这个新上任的领队,汤溪镇商队的多数成员并不信服。这里许多人都是看着石胖子长大,他们感念石家的恩情,但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被祖辈宠坏,到处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上。 虽然他后面几年所有改善,而后又出去闯荡了些时日,看着成熟了稍许,但他们仍然觉得这不足以让他蜕变成一个合格的领袖。 “真怀念挚二爷在世的日子啊!” “是啊,那时候咱们商队多风光。不管是罗冈山的山贼,还是安仁城的官军,都得给挚二爷几分面子。” “可惜好人不长命!要是二爷还在,哪会轮得到几个黄毛小子当家作主!” 这天傍晚歇脚之时,几个商队的老人聚在一起,怀念起过去的峥嵘岁月。一旁有不少新加入的年轻人,也凑过来听着直接未曾经历的辉煌。听完之后有的心生向往,有的嗤之以鼻,年轻气盛的竟然吵了起来,喧闹间很快就传入身为领头人的石胖子与叶彤耳中。 “你好歹一个江湖侠客,咋还和几个平头百姓一般见识?” 几人的话越说越难听,作为正主的石胖子没觉得生气,一旁的叶彤却忍不住了。她拿起马鞭便要出去和他们理论一番,却被石胖子奋力拦住了。 “我可受不了背后嚼舌根的人。”叶彤的火爆脾气眼看就要按捺不住。 “他们说的没错,挚二叔在的时候,挚家的商队无人敢拦。而且挚二叔为人豪爽,我从小就对他佩服的紧。” “可他们!” “好了,要是为了这事跟他们闹起来,传到挚启耳中,岂不是令他更伤心?” “好吧!”叶彤悻悻的坐了下来。“不过说到挚启,他最近怎么总是冷冰冰的,一直坐在马车中也不露面?” “不露面这事他倒是说过。至于神情冷漠,会不会是跟我们练功习武一样,修行出了岔子?” “那我们去瞧瞧?这一路可都没说上几句话。” “我……”石胖子又想起了在坟前的那个眼神。“那就去瞧瞧吧。” 由于挚启身上的阴冷气息一直无法完全收敛,所以便由陶真驾着马车远远跟在商队后面。石胖子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马车旁,在四月的夜里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轻唤了两声,陶真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他没事吧?” “没事,只是修行上的问题,很快就会好的。” “我就说吧!” 将石胖子和叶彤送走,陶真在马车的一角坐定,忐忑的看着双目紧闭的挚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背后的那把长剑,可比起一年前的他,此刻的挚启给她的感觉更陌生。陶真比起那时的自己已经修为大进,但现在却不敢靠得太近。 她试图将小灰抱在怀中聊作慰藉,可小灰似乎更喜欢此时的挚启,准确的说时喜欢他背后的那把剑。 它挣扎着从陶真怀中脱身,飞快的爬到挚启身上,然后伏在离剑柄稍远的位置睡了下来。陶真无奈的摇了摇头,劳累了一天的她也靠在马车边缘沉沉睡去。 四月初的亥末时分,夜色下除了商队升起的篝火,看不到一丝光亮。因为这场大雪导致整个商队在家中歇的太久,乍出门时不免有些惫怠。 因此在赶了一整天的路后,多数人早已围在篝火边上沉沉睡去,就连负责戒备的守卫也坐在一旁打着盹。 黑夜中的火光既是御寒驱兽的最好手段,但也有可能是祸事的指路灯。疲惫的商队没有一人注意到高处的山林中,有一排摇曳的火光正在慢慢接近。 不过当他们距离篝火还有一段路程时,坐在马车中的挚启突然睁开双目,浓烈的杀意将车帘吹得呼呼作响,也惊醒了熟睡中的陶真。 “怎么了?” “有人来了。” 挚启闪身冲出马车,陶真透过掀起的车帘看到了山中星星点点的火光。两人还未到达商队的驻地,便有醒来的守卫突然大声示警,方才还安静如水的夜空顿时陷入了骚乱中。 “有山贼!” “马贼来了!” 石胖子和叶彤第一时间冲出马车,看到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商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两人混迹江州江湖时,一直都是独行或者双人行,很少有成群结队的机会,更不用说领着一支数十人的队伍。 好在此时山贼们离此地还有段距离,两人快步来到最前方护住还在慌乱中的同伴,商队在几位熟手的组织下也渐渐有了章法。 “想不到今年的头一笔买卖,竟然是汤溪镇的商队。” 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火把聚在一起,将漆黑的官道照得透亮,被马背上握着的马刀反射出阵阵寒光。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策马上前,看着挡在身前的石胖子和叶彤露出了一脸残忍的笑容。 “居然是两个年轻人领队,还有个漂亮姑娘!” 两人中年纪较轻者是一个背负双刀的光头,看着一行人拱卫在石胖子两人身旁,先是轻蔑的笑了笑。可当他看清叶彤的长相时,又露出了满脸淫邪。 “既然是开张之喜,我们也不好做绝。交出此行货物的一半,这事就了了。” “还要加上她!” 领头的中年男子本想表现的仁慈些,没想到一旁的光头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脸色闪过一阵阴鸷,可最终还是认同了他的决定。 “还有她。” “交货还要交人?你们当自己是谁?” 两人肆无忌惮打量着叶彤的目光,让石胖子怒火难捺,可见到他们身为落草之徒却是一副俾睨天下的目光,不由得气急而笑。 “我们是谁?小子,说出来你可别尿裤子,我们来自罗霄山!” “罗霄山!” “他们居然是罗霄山的那群马贼!” “第一趟出门就遇到这帮人,流年不利啊!” 身后商队的弟兄们哀嚎不止,似乎对罗霄山这个名字忌惮不已。、石胖子两人则看着他们惊恐满脸茫然,最后还是一个熟络的长辈上前来解释了一番。 第三百五十三章 红绮罗显身手 罗冈山脉中的马贼向来以混乱无序着称。除了因为山中地形复杂,难以清剿之外,更多是原因是这些山贼各自为战,形成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团体。 这些马贼倚仗地利,可以自由进退不留痕迹,即便不慎被官军围剿,侥幸逃生之人又会很快立起新的山头。这种年年清剿年年新的局面,已经在罗冈山脉附近的城镇周边持续了许多年。 可不知从何时起,一伙立足于罗霄山的马贼开始在山脉中渐渐崛起。他们首先以雷霆之势收编了当时山中最大的马贼队伍,引得常年混迹此地的众人一片哗然。 就在这些人猜测罗霄山的来历时,他们却以极为精准的辨位之术,轻松找到了每个团伙的藏匿地点并将其击溃。 凭借着他们鬼魅般的踪迹和层出不穷的手段,罗霄山几乎将整个罗冈山脉的马贼收拢旗下,成为了这片横跨两郡的群山中真正的霸主。 尤其是近两年,将内部整合完毕的他们开始频繁劫掠来往的商队,特别是来往州府之间大型商队。而且其暴虐狠辣,手段残忍,渐渐成为了衡、袁两州境内令人谈之色变的噩梦。 汤溪镇的商队自从挚辰离开之后,曾经两次遇到罗霄山的马贼。一次货物全失,首领被杀;另一次则是在申小虎的带领下,早早的发现了他们,最终丢失了少许货物安全逃脱。 如今第三次与他们相遇,而且是正面被围的局面,许多经历过前两次的老人心中已经升起了一丝凉意。 “要不我们答应了吧?” 一个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刚开口,便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在这条商路上挣扎求生的五年,早已磨灭了他们过去的傲气,更何况牺牲的还是一些身外之物与一个“外人”。 “是啊,两位当家的这次是真的网开一面了。” 石胖子转过头冷冷的看着这些人,可他们虽然羞愧的低下了头,却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罗霄山的两位当家之人也不催促,端坐在马背上静静欣赏着这出窝里反的好戏。 “当年挚二叔带出来的队伍,竟成了如今这般贪生怕死的模样?” 听到石胖子提起挚辰,许多经历了那些年的老人都忍不住眼含泪光。曾经昂首挺胸走在这条官道上的他们,现在却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唯诺之人。 过去妄想闯出点名声的壮志雄心,最终也回归了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他们想活着回去,好像也没什么错。 看到他们变幻着脸色却沉默不语,石胖子知道无法强迫他们做些什么。他与叶彤并肩上前一步,挑衅的看向马上的两人。 “人,你带不走;货,我也不会给。想要的话,手下见真章!” “哦?”贼首轻咦了一声。“好久没见到如此自信的年轻人了。” “见到的都已经死了!”光头男子补了一句。 贼首挥了挥手,两个握着马刀的手下从人群中走出,一言不发便扬起刀刃冲着石胖子两人砍去。刀锋映出火光一闪而过,夜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鞭声,两人尚未接近就连人带到倒飞而回,躺在两位当家的马蹄下抽搐不止。 “有些本事!” 光头男咧着嘴笑了笑,却突然紧勒缰绳将川马的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的踩在一旁受伤的马贼身上。 “啊!” 汩汩的鲜血沿着地面流淌,很快就沾染在马蹄上。见到伤者在惨叫了一声后便没了动静,光头男才冷哼了一声重新恢复了笑脸。 “罗霄山不养废物!” 说完他便从马背上跳下来,朝着石胖子两人接近的同时,缓缓将背后的双刀抽出握在手中,直到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时才停了下来。 “姑娘身手不错嘛,不如我们私下切磋切磋?” “滚!” 光头男子一脸不怀好意的邪魅笑容,石胖子被气得大吼出声,手中的阔剑还压不住的蠢蠢欲动,可叶彤却抢在他面前站了出来。只见他手中挥动的马鞭在夜空啪啪作响,脸色也篝火的映照下更是阴沉得可怕。 “这小丫头竟敢跟罗霄山的二当家动手?” “是啊,太不知死活了。” “她可别将二当家惹恼了,把我们也牵连进去。” 商队中有不少人是这几年才加入的。他们没有经历过挚辰为首时的辉煌,却在这五年的时间里终日提心吊胆。如今大难临头,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保命,而不是身为护卫的责任。 石胖子紧握着手中的阔剑,用以压制心中的怒气。这几年的在江湖中快意恩仇,早就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可现在回到家中为镇上的商队打拼,却落得被自己人背后议论和羞辱的下场。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看向叶彤,以此来平复想要教训这帮同伴的冲动。 此时的光头男子与叶彤还没有真正交手。叶彤站在原地,手中垂着的长鞭伺机而动。光头男则紧握双刀围着叶彤快速游走,似乎在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两人一动一静持续了一刻钟,叶彤依旧气定神闲的一动不动,可光头男子却游走得越来越慢。随着速度变化的还有他的脸色,原本满脸戏谑、胸有成竹的他,此时已经开始轻轻颤抖,脸上更是有大滴的汗液滑落。 “啊!” 眼见着对手在自己眼中越来越无懈可击,光头男子大吼一声,选择了并不适合抢攻的时机强行出手。双刀划过夜空如同一道白光,然后便是啪啪的两声脆响。 只见叶彤手中的长鞭闪烁了两道残影之后重新垂在身旁,而光头男子则在跃起的半空中转过两个圈之后,重新落回了原处。可在夜色的遮掩下,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正不停的颤抖着。 “倒是真有几分自信的本钱!” 为首的中年男子也从马背上跳下,气势汹汹的朝着两人的战圈走去。石胖子上前几步拦住他,四目相对并没有立刻动手,不过都不自觉的看向了对方的兵器。就在他们剑拔弩张之时,一旁的光头男子开了口。 “大哥莫急,我还想再试试。” 他重新将双刀举到身前,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狂傲。明白了对方是个高手,而且还是个实力不明的高手之后,他放弃了试探的招数,挥动双手径直朝着叶彤的头顶砍去。 有了上次被一鞭击退双刀的经验,光头男在半途中改为一刀劈砍,一刀下撩,同时借助方才蓄势蹬地的力量,顷刻间便来到叶彤身前。 眼见着两人越来越近,已经失去了长鞭出手的最佳位置,他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哈哈哈!终究还是年轻阅历浅,乖乖随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望着近在咫尺的狰狞笑容,叶彤仍然一脸淡然的站着。刀锋上的寒光从她耳旁掠过,随着她的发丝一起融入夜风中。 光头男子眼见着胜券在握,手中的马刀翻转间刀刃变刀背,插回了后背的刀鞘中。空出来的双手则变拳为爪,朝着叶彤的右手和脖子抓去。 柔嫩的肌肤触手可及,他已经开始沉醉在对方淡淡的体香之中。然而就在他已经感受到叶彤的体温之时,一道寒光突然从叶彤腰间闪现,化作一道细细的白芒直冲他的脖颈而去。 “仙师救我!” 第三百五十四章 竟是老相识 一柄软剑绕过两人几乎紧贴的双臂刺来,剑尖上的寒意已经凝固了脖子上的血液。眼见着自己无力闪躲,危在旦夕,光头男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出了一声嘶吼。 众人不明所以的望向黑夜中,就连叶彤刺向他的软剑也慢了几分。可看遍四周没有任何发现,汤溪镇的所有人都将其当成了他的垂死挣扎。只有隐藏在暗处的挚启与陶真感受到了一股不弱的木灵力正在快速接近。 “嗡!”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一阵青光一闪而逝,紧接着那柄已经刺破了光头男脖颈的软剑突然一偏,堪堪划破了皮肤之后斜到了一旁。鲜血从喉间渗出的模样看着十分可怖,可却将挣扎在生死之间的他拉了回来。 “谁?!” 石胖子厉喝一声举起阔剑,快步上前守在叶彤身边。可两人只觉得青光一闪,原本还躺在身前的光头男便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在马贼队伍的最前方,一高一矮两个身着青袍的男子凭空出现,其中一个手中提着的,正是受伤的罗霄山二当家。 “居然是他们!”暗处的挚启有些惊讶。 “你认识他们?” “活水之源便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 这两人正是当年冯生献上灵物、欲登仙门而求助的两位厝叶园弟子。当时他们还在识境,奉命在林中看守坡垒木心。后来灵物虽然被挚启取走,但他出于善心,从常俊手中留了他们活口。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不在山中修行,反倒和马贼混迹在了一起。 “真不让人省心,一点小事便要惊动我们。” 个高的修士手中青光闪过,光头男子的渗血的脖颈立马结了痂。远处的挚启目光微缩,他可不记得两人有这种本事。 “这个女娃身上的气息我不喜欢,杀了吧。” 两人中稍矮的修士朝着叶彤的方向嗅了嗅,便判定了她的死亡。众马贼闻言立马向石胖子和叶彤包围过去,而被圈在外面的商队众人早已被仙人手段吓得匍匐在地,有几个新加入的年轻人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其他人直接按在了地上。 马贼的圈子越围越小,身为贼首的中年男子更是亲自下场,抽出一把锯齿状的短刃。石胖子阔剑横于身前,叶彤左手长鞭、右手银钢剑,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面色十分凝重。 这些马贼他们并不在乎,他们担心的是那两位明显出自仙门的修行者,而更担心的是挚启与他们比起来孰高孰低。 “唰唰唰!” 罗霄山的马贼除了有两位修行者相助之外,其自身的实力也配得上众贼之首的名号。从这些身为喽啰的普通马贼进退有序的刀阵,便能初窥一二。 齐攻、轮攻、牵制、援护打得有声有色,更有领头之人不停游走侵扰,看上去倒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士。 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是在江州赫赫有名的酒剑仙与红绮罗。石胖子一柄阔剑大开大合,挥舞间便扫出一片空地,将整齐的阵型搅成乱局。 叶彤的银钢剑指东打西,马鞭更是神出鬼没,片刻间便让好几个人失去了一战之力。不过十多个回合,场中站着的人便不足一半。 “废物,连两个人都收拾不了。” 两位修士没有开口,倒是觉得自己伤势大好的光头男子骂了起来。马贼们不敢多言,贼首面有愤愤之色,就连厝叶园的两人也没觉得没什么不妥。他们对视一眼,挥手让所有人退到一旁,然后依旧是稍矮者走上前来。 “我改主意了,将你们擒回山中再做处置。” 说完又一道青光射出,不过这次却在半途中化为一根树藤朝着两人捆去。石胖子与叶彤知道无法与修行者的术法正面相抗,只能凭借身法四处闪躲着。可无论他们如何逃窜,那根树藤却一直紧随其后不离三寸。 “哼!” 一道宛如洪钟般的声音在二人耳中想起,他们灵活的身形猛地一滞。而就在着片刻的停顿间,一直紧追不放的树藤顺势缠上了两人。施术者面有得色,石胖子和叶彤焦急的上下挥砍却无济于事。 就在他们以为难逃此劫之时,迅疾的破空声从黑暗中响起,然后已经捆住二人的树藤突然直直的落在地面上。 “谁!”矮个修士愤怒的吼了一句。 “那位道友在此,还请现身一见。”高个修士心思活络,立马猜出了隐藏者并非凡人。 “厝叶园的高足,何时沦落到在凡人中作威作福了?” “你们是谁?” 挚启与陶真从黑暗中缓缓现出身形,对面的两人面色剧变。他们并不是认识此时的挚启,但无论是他的这句话,还是身上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都令两人忍不住颤抖不止。 “两位的记性可真不太好。” “你究竟是谁?”他们从挚启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意思,可搜遍脑中却记不起这张脸。 “当年承蒙二位慷慨,赠予两件稀世灵物,才有如今的成就。” “你、你是那个臭小子!” 这段深刻在两人心中的记忆再次涌出,他们的面色顷刻间便因仇恨而变得扭曲狰狞。涌上脑中的杀意让他们无视了方才还深感心悸的气息,大吼一声朝着挚启冲了过来。 “嘭嘭!” 踢起两把散落在地的马刀将两人击落,剧烈的疼痛才让他们从恨意中清醒了几分。相互搀扶着回到马贼阵营,两人却依旧目眦欲裂的瞪着挚启,仿佛两只时刻准备冲出的夜狼。 “九年前你们就不是对手,现在又能如何?” “夺宝之仇,不共戴天!”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伴随着嘶吼声从左右两边同时扑来。挚启静静的等着他们靠近,直到自己眼中出现了两道青光时,才猛地从身后拔出长剑。 “嗡!” 一阵血光闪过夜空,刺目的红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当石胖子与叶彤第一个睁开眼睛时,挚启背负长剑仿佛一动未动,而对面的两位修士发髻散乱、青袍斑驳,面上更是怒色尽去、血色全无,满脸惊恐的蜷缩在一起。挚启突然上前一步,两人立马跪在地上哭嚎起来。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不共戴天之仇,岂能这样轻易揭过?” “晚辈当初有眼不识泰山,那两件灵物本该就是前辈的。” “哼!说说你们为何在这里。” “这个,还要从当初丢了、献上灵物说起……” 第三百五十五章 江湖再见 原来九年前坡垒之心在两人的看守下被挚启夺走后,第一时间便被厝叶园的长老发现。他们赶到安仁县附近,先是对着两人一通臭骂,然后便直奔县城而去。 心思活络的高个修士知道等长老回来,必定没有两人的好果子吃,便领着师弟偷偷躲进了罗冈山脉,以此来逃避宗门惩罚。 两人知道厝叶园在袁州的地位,因此一直沿着衡州的地界中不停躲藏,期盼着风头过去之后另寻出路。可接下来几年厝叶园事故频出,先是灵物丢失,再是长老莫名失踪,随后又被一个少年杀上山门,最后更是惹得雾隐山登门问罪。 两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频繁走动的厝叶园门人却将他们吓得躲入山中,一直不敢露面。 直到他们遇到了一个名为瘦九的落魄江湖客,也就是如今身为罗霄山二当家男子。 大约在四年前,察觉到罗冈山脉中已经安静下来的两人,开始尝试着查探外界的风向。可就在他们出山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在山中四处搜寻的瘦九。 两人本以为他是游荡的山贼,可见到行进的方向十分明确,口中还念叨着一些凡人不该知道的东西,便悄悄跟了上去。 谁知瘦九也是个颇有经验的江湖人,通过沿路布下的几个小陷阱,很快就发现了跟在后面的两人。三人一番试探之后,瘦九对两人修行者的身份确信不疑,而厝叶园两人也知道瘦九在山中发现了一处奇异之地。 面对来自仙人的威逼利诱,瘦九不得不应下了结队前往的要求。只是他混迹江湖多年,远比自小便在山中修行的两人心思更深。趁着夜色与他们走神之时偷偷溜走,摸入那片云雾缭绕之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在厝叶园两人以为瘦九携宝潜逃之时,他却意外的主动找上了两人。不仅对于寻得宝物之事直言不讳,还想以此与二人达成合作。两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所得之物是一件高阶木行灵材,欣然答应了瘦九的要求。 自此以后,厝叶园跟在瘦九后面,以雷霆手段收服了罗冈山脉中的所有马贼。而此刻拦在汤溪镇众人跟前的,便是他们第一个收拢,也是昔日这片群山中最大的马贼团伙。 传说这伙曾是一帮厢军的军士,因为不堪军官欺压才落草为寇。他们靠着严格的规矩和出彩的刀阵,以及对贼首惟命是从才在山中站稳脚跟。因此即便摄于仙人之威不得不屈服,瘦九也只能在罗霄山得了个二当家的名头。 面对贼首的厌恶与手下的不服,瘦九丝毫不以为意。他知道只要两位仙人站在身后,他就永远都是罗冈山脉中的霸主。而对于两位修行者的支持,他也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他们不止一次前往同行的那片区域寻找,也尝试了各种方法逼问瘦九。可瘦九进入那处奇异之地时,连自己都处在恍惚之中,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终瘦九为两人各取了一件灵物,他们也答应在没想好去处之前继续跟在他身边。不过两人身为修行者,不愿过度掺和凡人的恩怨,也不愿见到瘦九乖戾残忍的模样,所以除了生死时刻保下瘦九性命,极少见到他们出手。 “这就是他送的灵物?” 挚启握着手中的两件灵物,心中惊疑不定。这两件灵物上面都蕴含着十分浓郁的木灵力,庞大的生机让挚启身上的杀气都弱了几分。不过一个折断的柳枝和一根剖开的竹条,看上去怎么都像寻常农家之物。 “是是是,就是他取来的。”两次受辱,两次都丢了灵物,他们已然认命。 “那地方你们真的找不到?” “不敢欺瞒前辈,我们曾经到那片地域寻觅了不下十次,除了一片迷雾毫无所得。” “你过来。” 挚启沉吟了片刻,对着瘦九招了招手。瘦九见到自己依仗了四年的两位仙人,竟然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求饶,早已吓得魂飞天外。挚启的呼唤声让其回神,他赶忙连滚带爬的凑了过来。 “仙师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两位仙师。” 瘦九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看挚启一眼。从张狂无忌到跪地求饶,这种能屈能伸的本事连挚启都深感佩服。 “你知道那地方的位置?” “小人知道,也不知道。” “嗯?” “仙师息怒,小人知道那里的大概位置,可每次都是稀里糊涂的走了进去。若是仙师有兴趣,小人愿意领路前往。” 作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江湖客,瘦九趋吉避凶的本事的确强过多数修行者。挚启没有表态,而是转身走到了石胖子与叶彤身边。 “这趟怕是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你没事便好。”见挚启多了三分人气,石胖子两人也放心了不少。 “既然罗霄山收服了所有山贼,后面的路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不过以防万一,这些东西你们还是收着。”挚启拿出两个收纳了金系术法的晶球递过去。 “小心保存,若遇不敌,捏碎此物将晶球扔出即可。”他又递出了两颗灵球。 “还会回来吗?” “汤溪镇还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有什么可留恋的?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家伙。”石胖子目光扫过一众同行者,没有一人敢与之对视。“这趟回去拼着挨顿骂,我也要回江州去。” 商队众人闻言,犹豫着想要劝解他一番。毕竟方才的这场战斗,石胖子两人武功高超又与仙人相识,若是能长留在队伍中,必定能重铸商队过去的辉煌。然而同伴的冷眼旁观伤透了石胖子的心,他瞪了一眼逼退来人,继续转向挚启。 “挚家的老宅和屋后的墓地你不用担心,只要石家还在,就不会让它们破败了。” “江湖再见!” “无期亦可期!” 随着叶彤接上这句常俊曾经的说过的话,罗霄山的大队人马举起火把消失在一旁的山林中。石胖子和叶彤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直到最后一团星火隐没在黑暗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奢华的小院 罗冈山脉深处,罗霄山以西二十里外的丛林中。瘦九站在一处山路的岔口矗立良久,仍然无法确定前行的方向。身后的挚启与陶真也不催促,只是目光不曾离开他身上分毫。 按着瘦九及两位厝叶园弃徒的说法,昔日三人同行搜索之时,也经常会无故走散,而后彻底失去彼此的踪迹。 待到再聚首之时,两位修士一无所获,瘦九则进入了那片奇异之地。虽然并非每次都能得着灵物,但着实让入门无方的两人十分懊恼。 将一众马贼安置在罗霄山,并嘱咐两人不得再干扰俗世秩序之后,挚启一行三人便开始朝着那处奇异之地出发。 除了对那些看似平常却灵力充盈的物件感兴趣之外,挚启还想知道衍生了这么多密地的罗冈山脉,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究竟认不认路?” 林中本就微弱的日光渐渐偏西,挚启冷冷的问了一句,却将瘦九吓得一激灵。 “认、认得的,只是太久不来,有些记不住了。” “真的?” 挚启上前一步,身上的冰冷的杀意瞬间爆发,压得瑟瑟发抖的瘦九险些昏厥过去。他赶忙跪倒地上磕头讨饶,嘴中蹦出一串之前没说出的真相。 其实自从他为厝叶园两人取了两件灵物之后,就已经无法触摸到那处奇异之地。这几年带着两人来过好几次,虽然每次借着迷雾分开之后,都谎称自己进到了那里,可再无所得便是最大的破绽。 为了稳住两位修行者,他用尽各种办法编织了一大堆理由,好在两人得了灵物又无处可去,才没有从瘦九身上逼出真相。 “既然你如今什么都不知道,那留你何用?” “我知道!我知道!想起来了,就在这边。” 不知是不是挚启身上的杀气刺激了瘦九的记忆,沿着向南的岔路走出没多远,一片迷雾笼罩的树林就出现在三人眼前。瘦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挚启与陶真则看着不远处的景象皱起了眉头。 经历了幽炎城一战,两人都对这种雾蒙蒙的环境有些厌恶。有过进出经历的瘦九明白迷雾是他唯一的机会,趁着两人出神的工夫,一个翻滚没入了雾气中。 陶真对于瘦九极为不喜,不想让他再出去祸害他人,正准备动作时被挚启拉住了。 “未知之地,谨慎些。” 两人在迷雾外徘徊了片刻,除了属于山林的清新气息与淡淡的灵力之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想到无论同为修行者的厝叶园二人,还是身为凡人的瘦九都能无恙折返,顿时打消了他们的犹疑。 一步踏入迷雾中,挚启只觉得浓郁的木灵力从四周包裹而来,呼吸间吞吐的都是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灵气。 好在这些木灵力大多只是短暂停留便被排出了体外,否则两人恐怕还没走出两步,便成了山中两个被灵力呛死的冤魂。 挚启还注意到这些几乎凝成实质的灵力,一直被锁在这片迷雾之地中。他趁着未深入来回穿梭了两次,并没有发现猜想中的阵法痕迹。琢磨了片刻后仍然毫无头绪,他们只能继续深入。 他们沿着方才瘦九滚入的方向摸索了一阵,发现果真如他之前所说,这是一片迷失之地,分散之后就再难聚到一起。拉着陶真在里面转了许久,两人除了迷雾之外毫无发现,但却察觉到这里的灵力并非一成不变。 在两人进入之初,能感受到随着前行而更加浓郁的木灵力。可当他们继续沿着印象中深入的方向行进时,却觉得四周的灵力正在逐渐变弱,直到与入口之地相差无几。 他们沿着一个方向走了许久,经历了数次这样的变化之后,又来到了木灵力偏低的一片区域,这次挚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在陶真意外的目光中转过身来,将向前的脚步转而向后,不过几步的距离,竟然从迷雾中脱离了出来。 “果然如此!” “发现了什么?”陶真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两人已经向前走了许久,最后却回到了原地。 “刚才灵力流转之间,我们已经回到这里许多次了,只是不知是阵法本意如此,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有办法?” “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说话间他从五行戒中取出一颗木盒缓缓打开,陶真凑过去,只见一截棕黄色的木心映入眼帘。浓烈的生机沿着盒子的缝隙缓缓流出,竟然比周围的木灵力还要浓郁几分。 “这是?” “这便是厝叶园孜孜以求的坡垒木心。他自身蕴涵雄厚的灵力,我们只需手持此物前行,就可以凭其散发生机的多寡判断周围的灵力的浓郁程度。若是遇到灵力倒灌入盒,那应该便是我们所寻之地。” 两人手持灵物再次启程,很快就发现随着周围木灵力的增强,木盒中散发的气息便逐渐减少。有了坡垒木心作为指引之物,他们再遇到灵力减弱时便选择调转方向,轻易避开了返回入口的结局。 就这样来回折转了进两刻钟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木盒中开始有灵力流入。 “终于有些眉目了。” 陶真如释重负,挚启试探着向前两步,果然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他拉着陶真猛地向前冲出,突然间迷雾尽散,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呈现在两人眼前。 “这里是?” 恐怕谁也料想不到,在罗冈山脉深处的迷雾之中,尽然隐藏着一座看上去十分简陋的农家小院。两人站在离小院不过丈许的位置望去,除了一座木屋、些许花圃、几根树木之外,别无他物。 整个小院由围成一圈的篱笆拦着,外面立着几颗已经一人合抱的大柳树。若不是小院所处的位置非比寻常,两人差点就当成了一位山中猎户的住所。 看着盒中的坡垒木心不停的吸收院内溢出的灵气,挚启与陶真的面色都十分凝重。 “晚辈二人误入迷雾至此,还请前辈莫怪。” 两人恭敬的站在原地等待了许久,却不曾听到任何回应。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他们确定院中并没有人,只是不知已经离开还是外出未归。 挚启徘徊在小院外,从柳树和篱笆上感受到了与顶级蕴灵相当的灵力。在修行界中能引得所有人争抢之物,在这里却只能作为一个农家小院的简单装饰,这让他对小院主人的身份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在这种浓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轻轻推开略显老旧的院门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除了木屋之外,花圃的不远处还有一口井。 扫了一眼简单的布置,两人缓缓朝着木屋走去。轻唤了几声,再次确定屋中无人之后,两人踏上门廊推开了屋门。 “吱呀!” 屋内的布置比院子中还要简单,除了一床一桌两椅和几个不大的木柜之外,便没了别的东西。屋中一尘不染,简单却不凌乱,不过从木门推开时的滞涩判断,这里应该许久不曾住人了。 木屋整洁如新,屋外垂柳常绿,院中花开不谢。这座无人照料的小院,竟然始终保持着既定的变化分毫不错。 两人在屋中搜索了片刻,但没有翻动任何物件。只是在匆匆一瞥之间,他们便能断定屋里的每一件陈设都是蕴灵以上的罕见灵物。 “这小院的主人到底什么身份,竟然奢侈到用灵物打造了院中的所有东西?” 陶真的震惊同时时挚启心中所惑。即便时传说中的圣地雾隐山,还有向来喜好搜集世间灵物的丹塔,甚至是昔日独尊南朝的无忧殿,也从未听说有过如此手笔。 两人重新回到院中,打量着围绕着井口开辟的几片花圃。花圃中玉兰、海棠、三色堇各展芳华,又有不争艳的竹、菊、鸢尾默默绽放,满院的春色让本就不大的院子更加生机盎然。挚启站在院中,想起家里过去也有这样一个花圃。 “咦!”站在井边的陶真突然惊讶出声。 “怎么了?” 陶真没有说话,而至指了指井口。挚启探出头去,只见井下的水面上此刻正浮现出一副画面。画中一男一女正在院中忙碌着,男子在井边提桶打水,女子则在花圃中修剪枝叶。 两人穿着都十分朴素,身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水中波纹轻漾,看不清他们的面庞。 画面只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不见,挚启和陶真看了看彼此都是一脸茫然。可随着水中的景象散去,却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从井口散发出来,挚启赶忙让陶真取出活水之源。 水蓝色的活水之源一出现就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竟然从陶真手中挣脱落入了水井之中。 “这是?” “窥真池水的气息。” “隆兴府水灵眼中的窥真池?怎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此间主人也曾到过水灵眼,并且还取走了窥真池水。” 想到自己当初还是靠着活水之源的缘分,才侥幸得了一缕窥真池水,挚启对此间主人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场莫名其妙的旅行 据叶淳所言,世间修士罕有能进入水灵眼者。而能得见水灵,并在窥真池中一睹天命之人,只有像江漪这等站在修行界之巅的绝顶高手。至于能得赠窥真池水之人,在挚启出现之前,连叶淳都是闻所未闻。 满院灵物或许还可能是一位修行界中的富庶之人,可窥真池水这等神物,绝非寻常人物可以拥有的。挚启数遍罗冈山脉附近的修行宗门,似乎只有处在山脉东沿的厝叶园才能这等高手。 “莫非是厝叶命祖的隐修之地?” 若论衡、袁两州辈分、实力最高的修行者,自然是出身雾隐山柘圣门下,袁州第一宗门厝叶园的开山祖师——厝叶命祖。 可据门下弟子所言,厝叶命祖一直在厝叶园后山潜修,已有近百年不曾出关,莫非是瞒着所有人开辟了这座院子?但按井下的画面来看,此间主人应当是对年岁不大的夫妻才对,这与厝叶命祖超过五百岁的年纪有些不符。 正在挚启疑惑之时,沉入水下的活水之源突然从井中冲出,浮在井口处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芒。整个球体的内部依旧是波澜起伏,只是多了一股灵动却显得不合群的水流。 昔日被江漪抽走了部分灵性的窥真池水,竟然在此地重新恢复了过来。 主人不在,挚启不敢轻易取走院中的任何东西,但对于主动送上来的灵物,他们也不会拒绝。将活水之源重新收回去,两人又绕到了木屋后方。 “桃树?” 在与花圃相隔的另一边,两人发现了一颗桃树。此时正是花开正艳的季节,满树的粉色惹人怜爱。陶真欢喜的跑到树下,贪婪的吮吸着桃花淡淡的香味。挚启则呆在原地,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挚家后院过去也有颗桃树。 绕着桃树走上两圈,挚启发觉与周围动辄堪比蕴灵的花草相比,桃树所蕴含的的灵力十分稀薄。似乎只是因为在这灵力充盈的小院中站得久了,沾染了其他同伴的气息所致。 “既然寻了这么多灵物种在院中,为何却要种上一株普通的桃树?” 在挚启和陶真看来,这个小院处处都是令人疑惑的地方,可抛开草木自身的不凡,却的确与一座农家小院无异。两人很快就彻底搜索完了整个院子,可就在准备离开时又犯了难。 “真就这样走了?”面对这么多漂亮且罕见的灵物,陶真有些不舍。 “虽然并非刻意,但我们已经得了天大的好处。” “入宝山而空手归,着实有些可惜。” “能有如此手笔之人,必然是修行界的绝顶前辈。我们如今身上的麻烦不少,不宜再开罪一位这样的高手。” 陶真悻悻的点了点头,跟在挚启后面起身离开。可就在两人经过花圃,看着其中鸢尾花随风摇曳的模样时,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撷取了一抹紫色。 然而他想不到的时,就是她看起来微小的举动,却让平静的农家小院风波骤起。 “小心!” 她刚举起夹在手指间的鸢尾花,走在身前的挚启却猛地将她拽到一边,方才还被捆绑成篱笆的竹条竟然化作长鞭,从正前方猛烈的抽打而来。 陶真来不及惊讶,匆忙的将花朵收起,在挚启的拉拽之下又躲过了新一波的鞭打。 “为何突然攻击我们?” 喘息的间隙,挚启望着仿佛活了一般的篱笆,眉头紧皱。一旁的陶真似乎猜到起因是自己的折花之举,怯生生的将鸢尾花拿了出来。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挺漂亮的。” 挚启从自己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还想安慰陶真一番,可立马就被四面围来的竹条打断了。冲出藩篱约束的竹条如同长蛇一般灵活异常,将他们逼得四处躲闪、狼狈不堪。 两人左冲右突躲过了数次被捆住的危机之后,终于来到了还算正常的院门前。 挚启不顾身后簇拥而来的竹条,大步冲出推开院门。院门在巨力之下猛地张开,在送出了两道身影之后又突然合拢,连带着将属于院内的所有东西都关了起来。正当他们觉得能松一口气时,矗立在院外的几颗大柳树却又动了起来。 只见原本垂着的柳枝根根立起,悄无声息的盘结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青绿色的厚网。当挚启两人反应过来时,牢笼已成并且还有数十根柳枝同时缠绕而来。 “糟了!” 挚启面色剧变,与陶真散开堪堪躲过了第一波攻击。可深陷柳枝结成大网的他们空间受限,各自为战无法聚到一起,片刻之间就被隔成了两个更小的战场。 “啊!” 被困在另一边的陶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挚启透过枝条间的缝隙,发现她已经被柳枝捆得严严实实的吊了起来。又是一条柳枝从脸庞滑过,闪躲之时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柳树的攻击如跗骨之蛆般令人厌恶,陶真被令他心中焦急万分,这使得几日里好不容易平复的杀气重新出现在他脸上。 剑柄上的萧帝舍利摇摆不停,再次躲过了无数柳枝的围堵之后,面若寒冰的挚启冷哼一声,猛地拔出了身后的三色长剑。 “呵!” 挚启踩在扑空的柳枝上高高跃起,伴着一声嘶吼双手握剑怒斩而下。剑未至,冰冷的杀气已经吹得柳枝来回摇摆,不过四周青色的牢笼仍在不断加厚。 一种幽闭的束缚感从心中升起,此时的挚启想要救出被困的陶真,更想要冲破身前的一切阻碍。 三色长剑没入枝条中央,鲜艳的红光立马覆盖了一大片青绿,然而挚启只觉得剑身一轻,预想中的碰撞并没有到来。 将长剑收回身旁,一根根柳枝从眼前一闪而过,可它们此时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院外的柳树上。 不过片刻工夫,围在两人四周厚厚的青色牢笼化为虚无,两旁的柳树也安静的垂在那里,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挚启上前接住从半空掉落的陶真,右手依旧握着三色长剑。 “方才真的不是幻觉?” 小院重归平静,就如同他们刚来时那般,挚启依旧谨慎的望着四周,扶着她慢慢向后退去。 “不知道,离开再说。” 两人缓缓没入迷雾中,知道彻底不见了小院的影子,才转过身来快步前行。然而令他们意外的,原本笼罩着整片山林的浓雾,竟然在他们行走之时不停的向两边退开,为他们让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挚启没来得及多做思考,出口就已经出现在眼前。顺手了结了还在雾中摸索的瘦九,两人冲出迷雾头也不回的朝着山外行去。而这片奇异之地在短暂的清明之后重新陷入氤氲之中,并且慢慢吞噬掉一切不属于它的外来之物,继续维持他本来的模样。 第三百五十八章 玄杳嵊生变 这年七月,南朝修行界发生了一件大事:素有“窥天”之名的玄杳嵊宗主,曾经名列天命榜的老牌命境高手乾戎仙逝了。 身为当世顶尖的木修,乾戎的寿命原本应该远比同阶修士要长,可却成了同辈的命境高手中第一个寿终正寝之人。 对于乾戎的突然离世,天下修士众说纷纭。世人皆知窥命之术有损生机,但乾戎不过六百寿数,且在登上宗主之位后已经鲜为外人施展此禁术,应该至少还有百余年好活才是。 于是有人猜测乾戎是在命境初阶徘徊多年,又因身怀禁术伤了根本,所以想趁彻底老朽之前放手一搏,结果丢了性命。 也有人觉得时这些年修行界乱象四起,乾戎为窥得玄杳嵊未来兴衰,强行施展夺生窥命术,折损了最后的寿元。 更有传言称是他为了一件将来会影响整个修行界的大事,不顾劝阻以性命为代价窥探天命,虽然最后死在天命反噬之下,但却将这件大事的因果留在了玄杳嵊。 天下修士为此事争论不休,还有不少阴谋论者给出了更耸人听闻的猜测。尽管他们最终都没能说服彼此,但这丝毫不妨碍这些人结伴朝着玄杳嵊汇聚。 顶级宗门的宗主更迭本就是修行界大事,无论这些人怀着怎样的目的前来,身为东道主的玄杳嵊自然不敢怠慢。 尤其是接任宗主的那位,还是以脾气火爆着称的韩染。 玄杳嵊这几年在无忧殿之事中风头极盛。不仅得了当世唯一可知的五行令牌,还在上次的无忧山开启时破入了兽神大阵中。 虽然进入的两人都重伤而回,且用殿中白虎残魂的消息惊诧了所有人,但仍有不少人觉得他们有所隐瞒。 如今恰逢上任宗主仙逝,在五行令牌、无忧殿之秘以及传说中的神秘预言的联合诱惑之下,缔造出了一场修行界难得一见的盛事。 南朝所有叫得上名的宗门都派出使者前往西山,名为吊唁与观礼,实则各有各的心思。 以雾隐山与丹塔为首的大宗门或许对于虚无缥缈的预言不感兴趣,但消失千年的神兽之魂却让他们很难无动于衷。而对于无忧殿的遗藏,中小宗门深知自己无法染指,他们的目标是乾戎生前窥得的一丝天机。若能有幸觅得一两分机缘,便能在日后的纷乱中伺机崛起。 可令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是,这场聚集了南朝所有宗门与众多高手的修行界盛事,居然在玄杳嵊的山门中出现了一场惊天变故。 在所有受邀与不请自来之人入住西山的第二天,也就是吊唁开始的第一天夜里,一帮神秘人趁着夜色偷偷进入了西山。 他们不仅瞒过了山上的所有宾客,就连因为这场盛事彻夜值守的玄杳嵊众长老也毫无察觉。这些入侵者在不惊动的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南朝众宗门翘首以盼的三件宝物全部取走。 他们夺走了五行令牌唯一现世的金环令,杀掉了破入白虎殿的玄杳嵊命境祖师,更是被玄杳嵊证实,连承载着上任宗主所窥天机的玉简也消失无踪。 待到次日天亮,整个西山乱成一片。或许丢失的物品有待商榷,但昔日那位出现在无忧山的命境修士,如今的确躺在众人眼前生机全无。 新任宗主韩染怒火冲天,不仅封闭了西山出入的渡口,还要对所有留在山上的修士一一搜查。尽管所有他派修士对玄杳嵊此举十分抗拒,但考虑到他们三天之内连失两位宗门柱石,正值群情激奋之时,便勉强答应了下来。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玄杳嵊弟子搜遍西山上下,没有找到任何与这三件事相关的线索。就这样僵持了两天,西山外传来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进入过无忧山白虎殿的第二人,也就是焚天宫的命境修士于闭关之地暴毙而亡。并且焚天宫发现了外人潜入的痕迹,可惜为时已晚。 仅仅五天的时间,修行界三位命境大修士相继身亡,所有与无忧殿相关的人与物全部消失。西山上各大宗门聚在一起,也渐渐推理出了外人潜入盗走一切的可能。有心人将这几年发生的种种联系起来,给出了许多大胆的猜测。 从无忧殿出世开始,相继有雾隐山脉主遇伏重伤,建康城陶家满门被灭,江州幽炎城被不明人物操控而城毁人亡,再加上现在的玄杳嵊与焚天宫之祸。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有一股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参与其中。 更有人大胆猜测,五百年前圣地无忧殿突然消失,便是这股势力从中作梗,而这股黑暗势力延续至今,要在即将到来的盛世继续兴风作浪。 不过比起这种虚无缥缈的黑暗势力猜测,另一种说法却更加深入人心。无论雾隐山脉主宁棹,还是陶家与幽炎城,都与曾经深入无忧山的挚启关系匪浅。 而玄杳嵊与焚天宫的两位前辈,则同样是曾经短暂进入过无忧殿中。就连玄杳嵊消失的乾戎预言,大家也纷纷猜测是否与无忧殿有关。 想到这里,有人便开始大胆的想象:无忧殿并未消亡,而是将山门隐藏之后融入了当今修行界中。无忧山意外现世及修行界的频繁探查,引发了他们的警惕之心,如今南朝发生的种种异事,都是无忧殿之人为继续隐藏秘密的灭口之举。 尽管这种猜测有诸多破绽,甚至没有人能解释正值巅峰的无忧殿为何要突然隐藏山门,但依旧赢得了许多人的认同。 几乎同时死去的两大命境修士,丧生在幽炎城中、传说得了无忧殿宝藏的挚启,若是昔日圣地门人真的隐藏在修行界中,那他们所谋划的必然是一场惊天大局。 这个消息由从西山离去的各宗门使者传遍南朝,一时间在修行界掀起滔天大浪。无论隐藏在暗中的是未知的黑暗势力,还是所图甚大的无忧殿,对于如今的各修行宗门来说,都是无法逃避的巨大威胁。 许多中小宗门开始收拢力量应对危机,而南朝各州府的大宗门则在无忧城内达成一致,将在两个月之后的无忧山开启之时精诚合作。 同时搜寻所有记载了无忧殿隐秘的典籍,以求彻底堪破其隐藏在阵法中的秘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南朝修行界唯一深入过无忧殿的那个人还活着,只是活得不太痛快。 第三百五十九章 初入夔州 “这路也太难走了。” 蜀地夔州郡连绵的群山中,一条外悬在崖边的栈道上,两道颤颤巍巍的身影正在上面摸索前行。 这条内倚峭壁,外临深渊的小路,便是蜀人口中的官道。望着左侧的无底深渊,两人倚着山壁深吸了几口气,继续心惊胆战的朝着高处行去。 两个多月的时间,挚启与陶真沿着山川令的指引,穿越了楚南、楚北两郡,终于在三天前来到号称难于上青天的蜀地夔州。 身为修行者的两人,自然不会将俗世传唱之词放在眼中。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当他们真正面对走在蜀道上时,才明白蜀地之险已经超越了仙凡界限。 进入夔州地界的第一天,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崖壁上下,盘旋陡峭之路后,两人不得不舍弃了代步的马匹。尽管川马号称踏山路如平地,可在遍布绝地的蜀道中,还是比不上双足踩地时的踏实感。 如今是深入蜀地的第三天,他们已经记不清弯过了多少座山,只知道以如今两人的修为,若是不小心冲下悬崖,恐怕也是粉身碎骨的结果。 沿着挂在崖边的栈道爬过了两个相接的山头之后,终于来到了一条狭长的坦途之上。而这条蜀地中难得一见的平坦谷地,便是出入夔州的路途上颇有名气的中转之地。 身前一个才进入驿站的信使跨马而出,借着马背在这条崎岖的道路上缓一口气。挚启和陶真避开疾驰的马匹,朝着不远处的一间客栈走去。 挚启并不想留宿客栈。可自进入蜀地开始,两人就一直在山中风餐露宿,已经许久没有安稳的休息。陶真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她从初入山时的兴奋不已到如今的沉默不语,已经在无形中展露了身心上的疲惫。 挚启也觉得有些累了,想到最多也不过惹些麻烦,两人便抬脚踏上客栈的门廊。 挂着“间生客栈”四个大字的旌旗已然斑驳,挚启推开客栈大门时,还在思考间生二字的深意。 蜀道艰险天下皆知,敢在夔州境内出没的旅人并不多。可也正是这动辄殒命的旅途,使得行走在蜀地的人身上都带着几分亡命徒的气息。 夔州历来对于南朝都是封闭之地,就算是修行界往来也不多。进入此地后的挚启与陶真两人,终于不用担心被人认出,能够恢复自己原本的样貌。 挚启挺拔的身形与陶真楚楚动人的相貌,再加上两人身为修士的出尘气质,刚进入客栈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客栈中的人不多,不过数十道凶悍的目光同时投射过来时,陶真还是怯怯的后退了两步。掌柜的及时出现化解了莫名的紧张气氛,尤其是她自带喜感、声调独特的方言,更是逗得陶真忍俊不禁。 间生客栈的掌柜是个年近不惑,颇有几分风韵的中年女子。挚启在南朝住过不少客栈,虽然经历大多不愉快,但女子作为掌柜还是头一次遇见。尤其是在客人都颇显凶煞,又处在群山环绕的奇特地域。 他本着好奇之心上下打量着女掌柜,却惹得她“咯咯”娇笑不停,一旁的客人们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放声大笑,方才还紧张比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春娘真是魅力无边啊,连这毛头小子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大哥莫要乱说,奴家如今早就年老色衰了,那比得上小姑娘青春可人。” 满堂大笑入耳,挚启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尽管见惯了修行界的大风大浪,但在男女之事这块,他还是羞涩的红了脸。 好在名为春娘的女掌柜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对着挚启妩媚一笑,按照他慌忙中点下的吃食下去准备了。 不多时,小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陶釜来到挚启桌旁,还未放下,釜中溢散的香味便将两人吸引了过去。釜身落桌,揭盖时的热气将两人的视线完全遮挡,当热气散去,釜中汩汩沸腾的汤汁和混杂着鸡肉与咸菜的清香让两人直咽口水。一旁的春娘莞尔一笑,朝着两人解释起来。 “这是小店的招牌菜‘盬子鸡’,山中露水湿重,二位又是初到蜀地,不妨多吃些。” 对于春娘一眼识破他们初来乍到,挚启并不觉得意外。风餐露宿了三天的两人也根本不用她多劝,狼吞虎咽的便将整釜的汤肉吃得干干净净。再喝上两口随着吃食一起送上来的美酒,几日的疲乏尽去。连向来矜持的陶真,在几杯下肚之后都发出一道轻松的呻吟声。 “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区区一釜盬子鸡就馋成这般模样。要是实在吃不饱,可以跟着我,保证你天天喝酒吃肉。不过我只要女娃,男的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开口的是方才调笑春娘的高大男子,一身劲装的他风尘仆仆,显然是一位经常行走在蜀道上的江湖客。堂中的酒客闻言高声附和,陶真愤怒中带着三分羞涩,挚启不想将客栈的噩运延续下去,也不愿与一帮武夫多做争执,按下怒火继续喝着酒。 春娘拎着酒壶游走在不多的客人中间,试图缓和他们经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而积累的暴戾情绪。这些人虽然自恃武力彼此都不服气,但对春娘却都是笑脸相迎。想来这位在蜀道上独自撑起这座间生客栈的女人,也并非什么泛泛之辈。 酒足饭饱的挚启两人不想再生事端,可就在他们前往起身前往客房之时,客栈大门“咚”的一声被重重的推开。 三位满脸疲色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进入,占着最靠外的桌子就开始大声呼唤酒食。店中才平复下来的众多食客面露不悦,纷纷怒目看向三人。而挚启感受到三人身上厚重的土修气息,也放慢了脚步。 “兀那三个臭小子,能不能安分点,别叽叽喳喳的扰了大爷的酒兴!” “哼!” 三人虽为修士,但行走蜀道也耗费不少力气。本就疲惫的他们如今只想吃饱喝足后好好休息,却不想被一个凡人出言教训。 其中一人怒气难捺的重哼一声,方才出声的男子身下的板凳应声碎裂,他也在一声“噗通”中重重的坐在地上。 “哎哟!”突来的变故让他摔得不轻。“臭小子,是不是你们捣的鬼?” 第三百六十章 间生客栈 同桌的三人扶起摔在地上的男子,拿起桌上的朴刀就朝着门口的三个年轻人围了过去。店中的其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酒杯,准备看一场好戏。 挚启也转过身,想了解一番蜀地的风俗与修士做派。唯有身为主人的春娘满脸忧色,可见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不敢上前。 “是又如何?” 三人猛灌了几口刚送上来的美酒,不屑的瞥了一眼四人,继续催促着吃食。被无视的四人怒从心起,朴刀出鞘闪过一阵寒光,高高扬起冲着三人砍去。眼看着一场客栈的不期而遇,就要演变成一场血案。 刀光掠影闪亮了客栈中所有人的目光,可正当其冲的三人仍然恍若不知的喝着酒。就在四把亮闪闪的刀刃即将砍在他们头顶之时,握刀的四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他们手中跟随了自己半辈子的太平刀竟然仿佛握不住一般直直落下,插在他们身前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嗡!” 刀尖插在地面上来回摇晃着。四人看着彼此空荡荡的右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见着桌边的三人似乎没有理会他们的打算,自顾自的吞着刚送上来的吃食,他们握住地上的刀柄,试图收回兵器再做打算。 可任凭他们如何用力,四把朴刀就如同嵌入了地面一般,怎么也拔不出来。四人涨红了脸用尽所有力气拉扯,甚至想要合力先拔出其中一把,但却在一阵痛呼声中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咝!” 方才还想着看场好戏的食客们同时吸了一口凉气。作为经年行走在绝路上的亡命之人,他们见识过不少自恃武功想要闯一闯蜀道的江湖人。但像眼前这般仅仅靠几个眼神,便将四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戏耍得狼狈不堪的年轻人,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 意识到招惹了不该得罪之人,他们齐刷刷的转过头去,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喝起酒来。而瘫坐在地上是四人满脸尴尬的站起身来,看着插入地面的朴刀挤出一丝笑意。 “是我们四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三位小哥高抬贵手饶过我等。” 这些人在死亡边缘游走之人都深知活着远比脸面重要,强敌在前,硬撑着丢了小命哪有坐下来喝酒吃肉来得爽快。每每服软求饶之时,他们还会拿出些许江湖规矩与人说道几句,算是挽回些颜面。 可如今眼前的三人不仅不懂这些规矩,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直到一整桌的酒菜下肚,摸了摸略显鼓胀的肚皮,才转头看向四人。 “既然你们这么有血气,不如随我们去西边打打‘人魔’?” “人魔!” 此话一出,客栈中所有人面色大变。就连在方才打斗前都保持着盈盈笑意的春娘,此刻也面色微变。唯有初来蜀地在挚启两人不知人魔为何物,面面相觑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 “人魔又出现了?” 春娘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尝试了几次始终摆不出笑脸,最后只能轻声问了一句。 “三日前魔魇林中冲出大批人魔,屠杀了最近的数座村庄。玄家的诛魔队伍已经在奉节集结,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更大冲击。考虑到这次突袭声势颇大,正在招募蜀地所有有志之士前往。” “大批出现?人魔有近百年不曾走出魔魇林了,为何会突然出现还屠杀村民?” 对于人魔的传说,蜀地似乎无人不知。而且从他们愈发苍白的面色来看,定然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东西。 “人魔本就与野兽无异,来去之间哪有什么规律可循。既然伤了人,那我们也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便是。” 丢了朴刀的四人听到这个消息,连用了半辈子的兵器都顾不上,赶忙冲出了客栈。比起人魔的凶残嗜血,他们更愿意重新找一把趁手的武器。 店中的食客没有丝毫取笑他们的意思,而是纷纷起身跟在他们身后跑了出去。一时间原本热闹异常的间生客栈,就只剩下春娘、挚启、陶真与三位年轻修士。 挚启与陶真站在远处的楼梯上,刚开始并没引起三人的注意,可此时被空荡的大堂衬托出来,两人气质很快就引来了他们的注目。 “原来这里还有两位道友,可是为应召而来?” 春娘此时似乎也明白了五人的身份,慢步退出了大堂。挚启对三人印象不错,对于他们口中的人魔也颇有兴趣,但却不想才进入夔州,便卷入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中。 “我们兄妹二人是第一次进入蜀地,并不知晓什么召令。” “无妨。维护世间秩序本就是我等修行中人的本份。既然同为南朝修士,如今夔州百姓有难,两位又恰好遇上了,也该出一份力才对。” “可是我们此次入蜀又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道友去往何处?” “我们……”挚启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地。“往西南去。” “这不巧了吗,奉节正在此地西南。而且我们三人还知晓几处近道,保证不会耽误二位的正事。” 在三人的半拉半拽中走出客栈,挚启又一次在自己对客栈的记忆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一行五人沿着谷地西行,爬过了几条栈道之后突然偏离所谓的官道,朝着悬崖上的绝壁走去。 当他们在称不上路的山道行走了许久,来到一处相隔在两山间的深渊旁时,挚启与陶真顿时傻了眼。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近路?” 看着眼前这条连接两处绝壁,随着山风在空中摇摆不定的铁索,挚启忍不住质问起三人来。 “温兄弟,不过一条索道而已,我们都是修行之人,何惧些许险阻。” 在同行的一天时间中,挚启与三人已经十分熟络。三人出身于一个名为“长龙岭”的土修宗门,山门就隐藏在两人来时的群山中。除了领头唤作于垂的年纪稍长,其他两人不过弱冠之年。 三人自小长在山中,也不是第一次出门历练,早已没了初出山门时的新鲜感。只有在提到人魔之时,双目才会冒出炽热的光芒。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人魔、玄家 “于师兄,那人魔真的是身覆鳞甲,目邃如渊?” 挚启走在摇晃不止的索道上,身后还紧贴着紧张得微微颤抖的陶真。他一边护住陶真安抚着她,一边与于垂闲聊着。于垂三人木灵力加持在脚下,如同黏在索道上一般十分稳健。 挚启则以气血汇聚双腿,死死的定住脚下的铁索,引得三人纷纷侧目。 “人魔上一次大规模出现还是在百年前,此后零星现世很难遇到,所以我也没亲眼见过。不过据夔州诸多宗门记载,他们的确是人形、兽甲、眼黑如乌、嗜血易怒,除了身形与人有几分相似,和野兽无异。” “原来真的是这种东西。” 挚启想起了曾经在丹塔顶层见过凌焕关于极西之地的记载,其中就有关于这种生物的描述,并且他还抓了一个,可惜在途中便死去了。既然他记载的异种便是人魔,那于垂口中的魔魇林莫非就是极西之地? “既然与野兽近似,大可以派驻军围杀,为何还要召集修行者前往相助?” “温兄弟有所不知,人魔身上的鳞甲极为坚固,莫说寻常军士的刀枪,便是修行者手中品阶低劣的养兵都难伤其分毫。除了修士手中的术法能阻上一阻,也就只有大城上的守城弩能有些杀伤力。” “居然这么厉害?” “是啊。夔州大多年轻修士都不知晓人魔的厉害,所以为了不让他们平白丢掉性命,这次玄家的召集令只发给了御境以上的修士。” 看着三人一势两御的修为,想来长龙岭对于人魔还是十分重视的。 “那玄家又是何来历?” “玄家是蜀地中最大的修行世家。相传自人魔出现开始,玄家便已经行走蜀地各州府,距今已经有千年历史。玄家自建立之初,便以消灭人魔为家训,并且曾经数次杀入魔魇林与人魔作战。蜀地历史上数次人魔大规模入侵,其中都有玄家人奋勇杀敌的身影。近百年来他们还在各地成立了诛魔小队,用以诛灭分散出现的人魔。我们收到的召令,便是此时身处奉节的诛魔队伍发出的。” “想不到还有如此舍生取义,维护一方安宁的修行家族。” 挚启想到了曾经在大江的渡船上遇到的玄罗,同为出身西南,又是少见的姓氏,不知是否和这个玄家有所关联。眼看着已经走到了索道的尽头,挚启犹豫了片刻没有问出口。 “呼!” 再次踏上平地,挚启长舒一口气,看着隐藏在云雾之下的深渊,仍不免有些心悸。陶真更是不停的拍着胸口来缓解心中的不安,身临绝地实在不是一段令人愉悦的经历。 一行五人就这样在栈道与索道间不停转换,穿梭在蜀地的群山之中。虽然有过程比起初入夔州之时更加艰险,但有了新人的加入,在彼此了解的过程中顿时多了几分活力。 挚启从三人口中得知长龙岭传说中曾经盘踞过一条青龙,而于垂他们也从挚启取之不尽的丹药中得知了他是一位药炼师。 在这样崎岖而又不乏欢愉的路途上跋涉了六天之后,他们终于将这段本该走上半个月的山路甩在了身后。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铺在峡谷中通往奉节城的平坦官道。 为了庆祝眼前的坦荡前程,挚启取出了珍藏许久、得自陆恒之手的军中烈酒。浓烈的酒香勾的三人口水直流,一大口酒液下肚,一路疲乏尽去,几人忍不住扬声呼啸。啸声在峡谷中不停回响,颇有几分豪气干云的意味。 “哪里来野猴子,瞎叫什么呢?” 不远处的官道上,一列浩浩荡荡的马队慢慢从山林中驶出。最前方两位衣着鲜亮的男子怒视着挚启等人,厉声呵斥了两句。 挚启见到走了半刻钟还不曾露出全貌的马队,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能在蜀道中领着这么多车马出行,其身份必然不凡。 五人见状不想横生枝节,轻笑两声坐下来继续喝酒。可麻烦之所以成为麻烦,就是因为想躲也躲不开。 “好浓的酒香。” 居中的一辆马车路过五人身旁时,一道爽朗的女声从车中传了出来。紧接着车帘被掀开一角,一张未施脂粉的白皙面庞从马车里探了出来。她对着挚启等人的方向用力嗅了嗅,然后轻喝一声叫停了车队。 马车停在不远处,门帘掀开后,一身男儿打扮的女子跳了下来。从衣着到发髻,从步伐到神态,都与男子极为相似,若不是脸部柔和的线条再加上方才清晰的女声,很有可能被人当成一位富家公子。她来到五人跟前拱了拱手,行的也是江湖之礼。 “被几位手中的美酒唤起了肚中的酒虫,冒昧了。” “有缘相遇又同为好酒之人,不妨共饮。” “正合我意。” 男装女子接过挚启递过来的酒袋,放在鼻尖轻嗅了两下,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陶醉的神色。就在她要张口喝下之时,身后两个随行之人却阻止了她。 “小姐!” “嗯?”女子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公、公子,出门在外,勿请谨慎。” “哼!” 没有理会两人的劝告,她仰起脖子猛喝了一口,火热的气息从口中直入喉腹,令她白皙的脖颈上然了一层血色。 “痛快!” 女子笑着大喝一声,有些不舍的将酒袋送回到挚启手中。可当她目光从五人身上扫过后,顿时又释然了。 “此行走得仓促了些,无以为报。不过我看几位也是前往奉节,不如在城中由我做东,请大家痛饮一番如何?” “一口酒而已,姑娘无需挂怀。”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行一步,在奉节城静待诸位。” 说完她径直转身离去,丝毫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豪爽而霸道的个性让五人觉得十分新奇,在各自的眼神中都看到了诸多疑惑。 “蜀地女子当真与众不同。” “温兄弟这话可别当着他人说,夔州的女子大多温婉,与外界并无不同。只是这位姑娘的性格……” “于师兄可识得她的来历?” “能将人魔的图案刻入族徽的,只有玄家!” “竟然是玄家小姐?难怪有如此排场。” 挚启望着浩浩荡荡远去的车马,想起方才比姜灵的扮相更具英气的女子,不禁对这个玄家激起了浓厚的兴趣。 第三百六十二章 玄家三公子 奉节城是一座极具蜀地特色的城池。整座城都是依山而建,甚至城中许多房屋就建在高地不一的山地上,因此看上去层层叠叠、栉比鳞次,与挚启之前见过的城镇大不相同。 不过大江从城市南端穿梭而过,又将这座处在群山中的古城与整个南朝连接在一起。依山傍水的格局,使得挚启五人还站在城外时,便对它生出了无限向往。 挚启走在城中略显凹凸的街道上,听着与春娘一般自带喜感的方言,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愉悦感。或许只有真如书上所说,行万里路、看遍南朝风景,也是一种修行。 于垂三人也是第一次来到奉节城,再加上已经陷入城内独特风土人情中的陶真,一行人走了半刻钟,依旧在城门口不远处徘徊。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挚启想着晚上该留宿何处,却发现两个陌生男子径直冲着他们走了过来。 “几位,我家公子有请。” “公子?” 五人都是初来此地,可不记得认识什么公子。挚启正要出口回绝,身后的于垂却拍了拍他。 “玄家的人。” 挚启此刻才看清他们腰间挂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刻着一个满身鳞甲的人影。人影侧过头的双目中,是空洞的黑暗,的确时传闻中人魔的模样。 “可是今日刚入城的那位?” “正是。” “劳烦带路。” 挚启想不到一口酒的恩惠,那位英气女子竟然真的会在城中等着他们。跟着两人在城中上下绕了许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地势颇高的建筑群中。与下方的那些房屋相比,此处的楼宇明显考究了许多。 一行人在一座两层的酒楼下停住,两位领路者走到一楼不再继续前行,挚启五人踏上楼梯来到了二楼。 整个酒楼中只有那位男装女子一个客人。她坐在一处靠窗的桌前,望着下方的半个奉节城出神。挚启等人登楼的声音将她惊醒,笑着将五人领到桌边一一坐下,她便开门见山的说了起来。 “我是玄澈,想必三位长龙岭的道友已经认出了我的身份。”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玄三公子!” 于垂等人起身,恭敬的对着玄澈行了一礼。挚启与陶真正犹豫着要不要也学三人一般,却被她摆摆手略过了。 “两位并非蜀地中人,不被在意这些虚礼。” 不过早了半日的功夫,玄澈竟然已经将五人的身份摸得透彻。挚启对玄家的实力,又有了更深的认知。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好端端的女儿身,却要被众人称为公子。 “几位结伴来到奉节,想必也是为了人魔入侵一事吧?” “十日前奉节的诛魔小队发出召集令,我们师兄弟三人在途中遇到了温岐兄妹二人,便一同到此为肃清人魔出一份力。”于锤赶忙表明决心。 “这次人魔来得蹊跷,城中的诛魔小队已经前往魔魇林打探消息。这几日陆续会有更多人到来,几位不妨在城中稍作休整,等人到齐了在一起出发不迟。” 比起长龙岭三人,玄澈似乎对挚启与陶真更感兴趣,尤其是挚启酒袋中完全不同于蜀地口味的烈酒。 待到菜肴摆满整个桌面,挚启也不吝啬,将剩余不多的烈酒拿出来与几人同饮。六人举杯共饮,席间除了品酒论道之外,还各自试探了几句。直到宾主尽欢且酒袋见底之时,五人才踉踉跄跄的步出了酒楼。 玄家早已为前来驰援的修行者们安排好了住处。在挚启五人迷迷糊糊的走进酒楼不远处的客栈中住下时,二楼本该满脸醉色、伏在桌面上的玄澈缓缓坐起,看着步入客栈的挚启五人双目微凝。 “查不到两人的来历?” 玄澈看上去似乎在自言自语,可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只知自蜀地外而来,后与长龙岭三人沿索道至此,避过了我们不少耳目。” “恰逢人魔出现的时候,从外面来了两个高手,还恰好遇到本地向导躲过了玄家的眼线,并且我在那个男子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五行灵力波动。这么多巧合凑到一起,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属下已经将消息传往楚南与楚北两郡,只是尚需几天时日。” “在我眼皮底下翻不起什么风浪,暗中多注意两人,加强边界巡查。” “是!” 黑暗中的身影缓缓消失,玄澈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下方的客栈,仿佛想透过屋顶看到客栈内的景象。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坐在客房中的挚启,也正抬头看着房顶与她隔墙对视。 “她究竟是何意呢?” “师兄说的谁?玄澈?” 挚启并没有喝醉,陶真也是不喜饮酒而装醉。两人此刻在房中观察着浮生令的指引,仍在西南方向。只是从入了蜀地之后,令牌上的亮线清晰了不少,并且方向的变化明显频繁了许多。 “按于垂口中所述,玄家势力冠绝蜀地,堪比雾隐山在南朝修行界的地位。可我们五人却与他们的当家三小姐一天相遇两次,还因为一口酒的恩情,特意设宴回请我们。这等奇遇美事,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莫非是她认出了我们的身份?” “蜀道艰险,大江亦有垂落的天堑,因此蜀中修士极少参与南朝修行界之事,一直在这三郡之地经营。而我们也与当地修士并不相识,一路也没有见到旁的外来者,除了……”挚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除了什么?” “玄罗,当日在船上与我们共饮的奇异男子。” “他也姓玄,莫非?”陶真顿时明白了挚启的担忧。 “我也猜测过他的身份,或许他真的是玄家人。可那时我俩并非如今的相貌,报上的也是假名,他应该无从知晓我们入了蜀地。” “既然都没有道理,或许玄澈就是这般个性吧。” “也是,明天向于垂打听一下这位玄三小姐。” “是玄三公子!” “对对,玄三公子。” 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遇邢离 第二日于垂三人从宿醉中走出来时,挚启与陶真已经在堂中等着他们。七日同行之谊已经让五人十分熟络,挚启提出心中疑惑,他们便边喝茶边聊了起来。 玄家主宰蜀地近千年,除了对抗人魔受到百姓爱戴之外,还因为历代都有高阶修士出现。玄家的家传功法名为《玄灵魔鉴》,是一种在蜀地人人皆知的功法,可真正见过此功法之人却屈指可数。 传言此功法是玄家初代先人在与人魔交手中悟出,历来只在嫡系后裔中传承。尽管每一代能修习此功法的人都不多,但却总有惊才绝艳的后人出现。 而玄家这一代最为出彩的后人,正是有着玄三公子之称的玄澈。 玄家传承到这一代,总共有两男一女三位嫡系后人。其中玄家长子从出生时起便被玄家刻意隐藏了起来,至今都没有几人知道他的身份、长相、生死与修为。 次子名为玄潇,据传是玄家三人中修行天赋最高的一个。只是他却舍本逐末,将精力全投入到谋略算筹上。二十多年来天赋荒废殆尽,只靠着灵物灌顶维持住了不至于丢人的修为,但却凭着过人的智慧几乎成了如今玄家的主事人。 至于三小姐玄澈,与二哥玄潇相比,无论在修行天赋与洞悉人心上都相差甚远。而且她又是女儿身,所以从出生之日起,就一直掩盖在二哥的光芒之下,在家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天赋平平的女子却凭着自己的刻苦,二十年来潜心修炼《玄灵魔鉴》。终于在玄潇的天赋无法兑现之时,从嫡、旁系的所有年轻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玄家后辈中的第一高手。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褪去脂粉转作男儿打扮,代表玄家在蜀地中巡查游走,并让所有人都称其为玄三公子。 “真是位奇女子。”陶真眼中满是同情与艳羡。 “她如今是何修为?”挚启更关心她的实力。 “自她走出玄家,就没有人见他出过手。不过据坊间传言,五年前她击败的玄家旁系子弟中,有一位是势境修士。” “五年前就能击败势境修士?啧啧,这等天赋,竟然还是玄家天赋平平的后人。若是那玄潇意在长生,如今岂不是都能窥见命境之门了?难怪玄家能主宰蜀地千年,真是人才辈出啊!” 五人无不嗟叹,就连一旁同为驰援而来的修士,听见他们谈论玄家之事,都放低了声音细细听着。尽管他们自踏入修行之路就已经听了无数遍。 在昨日挚启等人入住之前,这间客栈已经住了十余位为人魔而来的修士。他们大多是夔州本地或者适逢其会的游历者,而且从未见过活着的人魔,因此对此行充满了兴奋与期许。 随着这一日黄昏的到来,客栈中桌子已经坐满了近半。挚启五人在这些人的各色见闻中吃了一顿极有特色的晚饭,正准备在城中游览一番时,从外面走进来的几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邢离?” 一身亮眼的红色装束,满头红发与双目扫过大堂时隐隐冒出的红光,再加上收回目光时的满脸倨傲,挚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十年前便相识的火修天才。 只是他活到如今仍然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竟然还出现在奉节城中,着实让挚启有些惊讶。不过当他腰间挂着的火焰令牌时,便明白了一切。 “没想到他居然加入了离焰谷。” 离焰谷地处西珠郡北部,距离蜀地并不远。邢离似乎也感受到了挚启的目光,转过来是却发现五人已经走出了客栈大门,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微皱。 “邢兄,怎么停下了?” “好像遇到了旧相识,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一行人在堂中坐定,灼热的气势立马逼得周围的食客避之不及。同行之人放声大笑,邢离已经在回想方才那道目光。而挚启五人已经在说笑之间,没入了奉节城灯火稀疏的夜色中。 挚启一行人到达奉节城的第五天,客栈中已经注满了应召而来的修行者,客栈的桌椅也承受了数次修士间的小摩擦。这些人大多不过弱冠、而立之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 本就怀抱着杀气冲人魔而来,如今人魔飘渺无踪,这满腔的火气总要找个方式发泄一番。好在众人都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玄家眼中,所住的客栈也是玄家产业,倒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这一日中午,掌柜的又平息了一桩即将爆发的争斗之后,城中终于传来了一条好消息:奉节的诛魔小队回来了!众人一窝蜂的从客栈中涌出,朝着奉节城最北,也是地势最高的诛魔殿奔去。 诛魔殿在魔魇林沿线的城镇中都十分常见,是专为战斗在第一线的诛魔小队提供的休息、修行之所。因此虽然从外表看上去诛魔殿并不起眼,但里面不仅灵物、丹药齐全,还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法。此时周围蓬勃的草木,便是汇聚而来的灵力所致。 挚启等人来到诛魔殿前时,玄澈的车马已经守在了大门前。看到印刻着人魔的旗帜随风飘扬,喧哗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多时,玄澈在一位中年男子的陪同下从殿中走出,然后站到一旁将男子推到主位。 “我是奉节城诛魔小队的领队林空,我知道大家都是为诛杀人魔而来。但是在此之前,我要为诸位泼上一盆冷水:这次人魔来势凶猛,新一轮攻势已经在魔魇林边缘酝酿。我们小队这一次受命前往探查人魔动向,十人前往,只有六人归来,还有三人重伤。” “什么!连诛魔小队都损伤如此严重?” “不是说人魔只是皮糙肉厚,与野兽无异吗?” “莫非是遭遇了高级的人魔?” 林空话刚落音,才安静不久的人群立马喧哗了起来。这些人一腔热血的年轻修士一直都幻想着痛快杀敌的景象,可从未想过丧生魔口的画面。如今还未出发就被当头棒喝,旋即有不少人便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玄澈上前两步平息了喧哗声,林空继续说了起来。 “虽然诛魔小队损失惨重,但此次前往魔魇林阻击人魔的计划不会变。我会临时从你们中抽出七人补充进队伍中,仍以十人的编制作为这次诛魔行动的先锋。除此之外,我身旁的玄三公子也会带领玄家高手随时策应。” “居然是玄三公子!” “有玄三公子在,此行必定扬名蜀地!” “既然有玄家高手同行,那就不用担心了。” 玄澈的出现令所有人心中大定,可她却没有让这些人放心的意思。她走上前来接替林空的位置,继续说了起来。 “在近千年与人魔的对战中,玄家死伤无数。你们只看到了玄家风光的一面,却不知道这些都是由无数先人的尸骨垒成的。玄家历代先人中人才辈出,可仍然无法保住族人无虞。莫非你们觉得仅凭这几个人,就能让所有人毫发无损不成?” “这……” 众人沉默不语。蜀地之人对于玄家的信任几近盲目,玄澈的一番话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晴天霹雳。 “诛魔小队几乎全灭,足见此次人魔的实力非同小可。此次的魔魇林之行,极有可能是一场生死之战,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而且人魔大规模入侵在即,我们已经等不到从更远处赶来的援兵了。如果有人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你们从未出现,可若是到了魔魇林临阵脱逃,玄家将登门问罪!” 玄澈说完,众人色变。这些年轻的修士大多是初出茅庐,除了在夔州周边游历之时斩过几个猛兽精怪之外,根本就不曾经历过真正的生死。 他们来此的目的不过是见识一番传说中的人魔,如果运气好能斩杀一两个,说不定就能成为往后五十年吹嘘的资本。 若是能与诛魔小队,甚至是传说中的玄家人同行,这大概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光彩的时刻了。 可是死去?他们从未想过。他们都是宗门中被捧在高处的俊彦,年纪轻轻便是御境、甚至势境的天才修士,大好前程怎会寻死。可此时此刻他们若不离开,恐怕就真的离死不远。 在一阵窸窣的声响之后,三人从人群中走出,对着玄澈行礼之后朝着下方的奉节城走去。有了出头之人,心中摇摆不定的那些人不再犹豫。 不过片刻工夫,就有近二十人离去,消失在城中的人群中。玄澈一直平静的看着远方,似乎并没因为他们的离开产生任何情绪。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诛魔殿前离去的修士近半,此时身为领队与幸存者的林空面色阴沉,看着身前的玄澈欲言又止。 退怯之人渐渐稀疏,在时间又走过一刻钟时,场中还有数十人停留,而这些人将是此次与人魔对战的真正力量。 挚启与陶真本想趁机离开,可身旁的于垂三人似乎铁了心要跟着玄澈送死,而玄澈凝望远处的目光时不时从他们这边扫过,让他实在抹不掉酒楼那顿饭的情谊。 令挚启意外的是,邢离也没有离去。作为衡州邢家百年不出的天才弟子,如今又入了离焰谷的山门,莫非两大宗族真就舍得这样一位后辈去送死? “能留下这么多人,很好。”玄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两日后的清晨,在此地集结后出发。” 人群散去之时,挚启感受到了邢离的目光。对于这位旧相识他总是时不时的多打量几眼,再加上挚启如今的相貌与十年前尚有几分神似,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五人还没走下诛魔殿,便被邢离拦在了身前。 “我们可曾见过?” 即便是为了解惑,他仍然昂着头。邢离在衡州城的所有种种行径一一从挚启眼前闪过,最后他看着身前的一抹红色笑了笑。 他既然早已选择原谅榆婧,也没必要再记恨邢离,况且抛开与自己的龃龉,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不曾。” “真的?” “真的。” “你们是哪个宗门的修士?”邢离死死的盯着挚启,依旧不死心。 “我们兄妹二人自安庆府而来。” “安庆府?不是衡州?莫非我真的认错了?” 邢离又在挚启身上扫视了良久,最终实在记不起两人的交集才转身离去。挚启五人愣了一会儿,也随之向下走去。而此时站在诛魔殿中的玄澈与林空两人,将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三公子看好他们几人?” “将那个叫温岐的,还有邢离补进诛魔小队。” “邢离也要选进来?他可是离焰谷那几个老家伙的心头肉,若是死在魔魇林中,恐怕不好交代。” “既然是心头肉,哪会没有些保命的手段。放心,你死了他都死不了。” “遵命。”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初闻九幽之森 两日后的清晨,选择留下的人无一例外的来到了诛魔殿前。只是与之前相比,身上多了不少包裹。于垂看出了挚启了疑惑,从怀中拿出两瓶低阶丹药指了指旁人,他才明白他们是计量了生死,为了活下来所做的准备。 于垂对挚启拥有五行戒十分艳羡,对他是个药炼师更加崇敬不已。他之所以没有选择离开,挚启的留下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你、你、你……,现在开始成为诛魔小队的新成员,随我即刻出发侦查敌情,其他随后跟上。” 林空在人群左右指了几下,七人或兴奋或错愕的被众人推举了出来。这七人中挚启看到了自己与身边的于垂、陶真,依旧满脸倨傲的邢离,还有三位出自夔州宗门的势境修士。 挚启本想提出将陶真留在玄澈身边,可对她又有诸多担心,最后还是选择默认了林空的决定。 七人还来不及问上几句,十匹骏马就出现在一旁。林空领着两人跨上马背疾驰而去,七人无奈只能紧随而上,一支全新的诛魔小队踏上了他们的征途。 林空成为奉节城诛魔队伍的领袖,已经有十余个年头。这些年对于居住在魔魇林周边的百姓而言,算得上太平盛世。 人魔大举出现已经是上一辈人的记忆,偶尔有零星的敌人出现,靠着诛魔小队和游历的修行者,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损伤。因此百姓对于人魔的威胁早已放松了警惕,而林空带领的队伍尽管也遭遇了几次战斗,但也只是敌寡我众的历练而已。 第一次正面大规模交战,就付出四死三伤的惨痛代价,林空因为失去伙伴痛心不已,同时也感到深深的自责。因此才出了奉节城不久,他就已经开始为七个新人交代保命的方法。 “与人魔作战,切记不可冲动行事,脱离队伍独自行动。我们之前的伤亡,全部都是深陷敌群被围攻所致。” “人魔到底实力如何?” “以目前我们遇到的来看,与记载中的相差无几,无论是术法还是灵兵,都能伤到他们。可他们不惧伤痛且恢复力极强,而我们则灵力有限,所以最后体力不支败亡。” “难怪大家都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丹药灵物都无法持久。若是深陷敌阵,我们需要尽量以武力与术法交替使用延长作战时间,同时还要演练几个简单的阵法,以保证在战斗时轮流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一行十人除了赶路之外,也会互相交流自身的修为术法加速磨合。另外借鉴军阵与五行生克之理琢磨出了几个简单攻防阵法,所以当他们来到奉节西南的青龙镇时,已经表现得颇有几分默契。 青龙镇是夔州境内离魔魇林最近的集镇,老一辈人经历了上一次人魔入侵的可怕,除却少许安土重迁的之人,大多数都已经迁到了别处。 如今这座镇上的百姓,多是这几十年间搬过来的,因此和其他城镇比起来更显活力。 青龙镇也是为数不多建起了城墙、架起了重弩的镇子,可是五十年风吹雨打再加上缺少整修,如今看上去已经十分斑驳。墙上有不少军士围在重弩周围忙碌着,想来是为人魔的出现做好准备。 “这些人魔到底从何而来?” 在城门口的一处茶摊前,做着出城前最后休整的十人闲聊了起来。挚启初临蜀地,对于人魔有诸多不解之处,一旁的陶真与邢离也侧耳倾听着。 “这也是蜀地的众多宗门近千年一直想弄清楚的事。魔魇林往西百里,便是号称仙人禁入的南朝极西之地,我们蜀人称之为‘九幽之森’,人魔就是那里来的。” “九幽之森!”挚启默念着这个名字。 “相比绵延整个蜀地的九幽之森,夔州府的魔魇林不过人魔的前哨战而已。千年来在玄家的带领下,蜀地宗门不止一次杀穿了整个魔魇林,可只要人魔缩进九幽之森中,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新的一批重新冲出来。” “那为何不冲进九幽之森将他们杀绝了?” “九幽之森号称仙人莫入,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自负修为的修行者深入其中,但最终大多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即便是那些幸存之人,也对其中所见绝口不提。如今就连玄家中人,也不敢再深入九幽之森。” 挚启想起脑海中曾经关于极西之地的记忆,至少有两人曾经到过那里并活着出来。一个是无忧殿的开创者吴忧,另一个是丹圣凌焕。 两人深入九幽之森之时,都已经是修行界绝顶的大修士,可依旧只是在外围徘徊。尤其是凌焕醉心炼丹武力不高,恐怕他记载中的极西之地就是如今的魔魇林,而他抓住的人魔就是在林中所得。 至于吴忧,想起麒麟关于他的描述,挚启侧目看了一眼站在肩头的小灰。 从进入蜀地开始,小灰就一改以往的懒散个性,放弃了挚启背后桃枝的舒适睡眠,转而跳到挚启的肩膀与头顶四处张望着。 初时挚启以为它只是睡醒之后的新鲜劲,可随着它愈往西愈兴奋的模样,挚启意识到这可能与它的身世有关。 莫非出身于极西之地的小灰,在五百多年后重归蜀地之时感受到了家的气息? 挚启摸了摸肩头还在东张西望的小灰,注意到一行人在听过林空的话后,都沉默了下来。就连林空自己也遥望着镇外的林地,一言不发的思考着什么。 从青龙镇出来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一户散落在外的屋舍。即便经历了百年的安宁,可在魔魇林与青龙镇之间居住,仍然是一件无异于送死的决定。 夜色降临之时,十人来到了距离魔魇林还有一日路程的一处山洞前,这便是他们今夜的住所。 十人熟练的各自忙碌,很快一团篝火在洞中升起,各自的吃食也安排妥当。林空带着一位老部下出去查探四周,剩下的人则散落在洞中各自修行。 第三百六十五章 萧攸 邢离似乎还没放弃对挚启的怀疑,一路上目光不离左右的同时,总是找准了机会上前试探几句。 “道友既是外乡人,为何要来掺和这种生死难料之事?” 借着众人都散开的工夫,邢离又找上了坐在篝火旁的挚启。 “我记得邢师兄也并非蜀人。” “我是衡州人。”邢离停下来看了看挚启。“修行太无趣了,过来找些乐子。” “我以为师兄会说得堂皇些。” “说那些解救万民的体面话?那都是老家伙们才说的。” 挚启轻笑一声,第一次对这个生来高傲的家伙有了点好感。两人围在火边都没有再开口,直到洞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时,挚启却突然紧张的站了起来。 邢离凝神倾听了片刻,两道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并没有什么异常,可他依旧跟着挚启上前迎了两步。 “没什么异常,你们二人不必紧张。” 林空刚走进洞口,就看见直直站在洞口的两人,以为是被自己白天的一番话吓到了,他出声安慰了他们几句。邢离闻言耸耸肩坐回了篝火旁,可挚启却仍然死死的盯着洞口。 “发什么呆呢?” 林空看着一动不动挚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倒是一起回来的另一人不客气的问了一句。两人探查了许久的结果,竟然引来了一个新人的怀疑,这是身为诛魔小队老成员的他无法接受的。 “有人。”挚启本不想出这个风头,但陶真同行,他不得不谨慎。 “难道我和林师兄转了一大圈,还不如你在洞里看得仔细?” 面对质疑,挚启没有说话,望着洞口还握紧了腰间临时准备的长剑。这人还要继续开口,却被林空喝止住了。他附耳朝着洞口方向听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 “戒备,有人来了!” 其他人迅速起身聚在林空身后,邢离再次起身看着挚启目光闪烁。十人屏住呼吸一起盯着漆黑的洞口,就连篝火中不时传来的噼啪声都显得震耳欲聋。 沙沙的脚步声开始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踩在山林落叶上的节奏带着所有人的心跳砰砰作响。脚步声突然短暂停顿,变成了踩在实地上的嗒嗒声,然后一道长长的身影在篝火的映照下出现在洞口处。 “呵!这么多人,吓我一跳!” 来人是一个年岁与挚启相当的年轻人,修长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瘦弱,一袭白衣不染尘土。口中说受到了惊吓,可上扬的嘴角夹杂着一丝邪魅,再加上他眉宇间透出的淡淡不羁,俨然一副绝世佳公子的模样。 他腰间斜插着一根刚从林中折下的枝条,除了白衣也夜色中太过显眼,乍看上去倒是与以前的挚启有几分相似。 “你是何人?”见到出现的不是人魔,众人心中稍定。 “萧攸。”他上前两步,打量着对面的十人。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你们两位在外面转悠了一大圈,很难不让人注意。” 听到萧攸居然跟了他们一路,林空脸色微变。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若是出身蜀地宗门,我们必然听过你的名字,玄家人还是外乡人?” “分得这么清楚作甚,大家都是为人魔而来,自然算同路人。” “那就是外乡人了。” 对于眼前来历不明的萧攸,众人沉默不语,挚启则心中疑惑更甚。若他并非隐藏在蜀地的年轻天才,以他此时的年纪和修为,应当名动南朝才对。 可无论是姓名还是相貌,都不曾在修行界显露分毫。而以挚启对当今南朝修行界的了解,除了雾隐山之外,恐怕也没有宗门会选择将这样的弟子雪藏。莫非他真的是圣地修士? 见着林空等人没有赶他出去的意思,萧攸径直走到火堆旁坐下,丝毫没有与他们客气的意思。十人散落在洞中重新坐定,隐隐将他围在了中央,萧攸不以为意,咧着嘴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将目光瞄准了隔火而坐的挚启。 “道友为何带着两件兵器?” 为了隐藏身份,挚启将桃枝束作剑状负在身后,再加上腰间的长剑,的确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其他人碍于兵器之事是个人私密,便不曾开口询问,倒是萧攸毫不避讳的问了出来。 “听闻人魔皮糙肉厚,若是杀得兵器卷了刃,至少还有把备用的。” “道友真是想得周到,不过腰间这把凡兵恐怕只能凑凑数,至于背后那柄,不知与我身旁的槐枝孰强孰弱呢?” “道友这话可有些过了。” 一旁的于垂开口为挚启抱不平。将一根随意折来的树枝与别人的养兵相比,的确是有侮辱人的意思。可此时的挚启想得不是这些,他更担心的是萧攸的来历,还有他那时刻不离自己背后的目光。 “萧道友莫非要以一根槐枝与人魔对敌?”挚启也开始试探对方。 “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既然遇到了道友,不如就用它来切磋一番。若是连你背后那柄剑都赢不了,要它又有何用?” “你!” 此话一出,就连一向稳重的林空也面露愠色。挚启对于萧攸的莫名敌意也有些费解,即便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如此狂傲的个性却与传说中的圣地门人相差甚远。 “噼啪!” 眼前的火堆突然炸开一道火光,飞溅的火星四散落下,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多大的影响,却正好粘在萧攸身边的槐枝上。 木枝遇火星,萧攸口中的兵器立马燃起了火焰。他笑着抬起头环视众人,正好与同样面带笑容的邢离对视在一起。 “好手段!” 慢慢将点燃的枝条折断,萧攸脸上依旧笑容不减。眼见着洞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身为领路人的林空赶紧出面化解。 “好了,大家都是为人魔而来,还是多留些力气在战场上吧!” 林空已经做好了联手将萧攸制服的打算,可没想到他竟然接受了这句简单的劝诫,斜靠着火堆旁的山壁闭上了双目。众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有秘密的人 第二天申时,挚启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魔魇林的边缘。带着腐臭味道的阴冷气息从林中吹出,让本就心中忐忑的几人更加情绪更加低落,连一向自负的邢离脸上都莫名抽搐了几下。 林空面色沉重的扫视着四周,没有发现人魔的痕迹,倒是回头之时发现了身后正在缓缓靠近的萧攸。 “他怎么又跟上来了?” 萧攸虽然未与他们同行,可从十人出发之时便一直跟在身后。起初他们并没有在意,但见着前面就是人魔出没之地,一旦被他搅局,众人此行恐怕难有幸存之理,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萧攸没有体会道众人的紧张,自顾自的将马栓到一旁,和他们打着招呼缓缓靠近,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减。 “好巧啊,诸位。” “你若是真为了人魔而来,便与我们一道吧。” “好啊!” 众人没想到林空会主动邀请萧攸加入,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的应下了。其他人还想出口说些什么,却被林空摆手打断。待他们随着林空紧张的眼神看向远处时,终于见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人魔!” 一个全身被黑甲包裹着的人形在从魔魇林的边缘走出,用他如渊的黑目左右扫视了一番后,径直朝着诛魔小队隐藏的方向走来。林空见状立马吩咐众人俯下身子收敛气息,同时握紧了腰间的兵刃准备随时出手。 人魔沉重的脚步声在山林中咚咚作响,随着他的逐渐靠近,众人只感觉一股凶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屏住呼吸并且将身子埋得更低,此处离魔魇林太近,林中到底藏着多少敌人更是无从得知,动静太大必然会引来围攻。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听到人魔粗重的呼吸声,林空握着刀柄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就在众人忍不住暴起出手之时,一道微弱的哀鸣声突然从头顶不远响了起来。 “吱吱!” 声响过后林中安静了片刻,随后人魔突然发出一阵带着愉悦的吼声,迈开脚步离开了诛魔小队所在的位置。 待到脚步声离得很远,挚启等人从隐藏的地方抬起头来,看到地上一只已经化作残肢的松鼠时,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呼!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先退回去再说。” 众人依旧在一处山洞中歇脚,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洞中没有生火。林空还安排了几人在夜晚值守,以应对随时会出现的人魔。毕竟与人比起来,他们也黑暗中视物是天生的优势。 考虑到挚启曾在所有人之前发现萧攸的到来,他被安排在夜色最深的丑时值守。此时天色极暗,又是最困乏的时候,再加上同样受人魔威胁绝迹了的野兽,林中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响动。 挚启坐在高处的树杈上,凝望着魔魇林方向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一道脚步声从身后的方向响起,挚启从倚着的树干上坐起来,让出了一块地方。一道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坐在了他让出的位置。 “时辰没到,也不该是你来替我。”对于萧攸的到来,挚启并不惊讶。 “里头那些人一个个都闷头修炼,太无趣了些。” “若是想在夜里行事,好歹要换身衣服。”挚启对他的一袭白衣一直颇有成见。 “以人魔的块头,大老远就能感受他们的动静,哪会轮得到因为这身衣服被他们发现。”萧攸脸上笑容一直都在。“再说了,我也没有别的衣服。” 挚启没有继续搭话,他不知道昨夜的敌意和今夜的和善,到底哪个才是萧攸的真面目。但挚启很清楚一点:他在试探自己。 “喝点?” 见着对方没了动静,萧攸拿出酒袋晃了晃。挚启没有理会,他全然不在意,自顾自的拔出塞子喝了起来。一股熟悉的酒香飘来,挚启猛然回过头来。 萧攸见状将酒袋递过,挚启接过来先是嗅了嗅,随后灌了一口入喉。熟悉的火辣感觉从腹中不停上涌,他想起了曾经在两个懂酒之人手中体验到的感觉。只是不知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和那两个酒客又是什么关系。 “你究竟从何而来,怎么会有这种酒?” “这种酒?”萧攸笑了笑。“酒不都是一个滋味?我只是觉得喝着好玩而已。” 听到这句话,挚启也笑了起来。曾经他也是这种感觉,只是今夜的酒喝起来,他却有了别样的感受。 两人此后都没有说话,萧攸没有表明身份,他也没有继续问,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将一袋酒喝下大半。体内的热意在酒劲的催动下渐渐蔓延到全身,挚启有种忍不住呻吟的舒适感。 “每次喝完这酒,总想找人打一架,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大敌当前,还是安分些好。” “那不如我们进魔魇林转一圈,正好瞧瞧人魔的动静。” 萧攸的提议让挚启愣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这个外表俊美的男子,脑中为何总有些奇怪且激进的想法。萧攸见到他一言不发,又提出了一个诱惑的条件。 “如今酒意正酣,若是再能痛快的打一场,说不定我会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我现在可不太痛快。” 将手中的酒袋还给萧攸,挚启沉默了下来。对于萧攸的一切他十分好奇,对于人魔的他也想了解更多,甚至他还想进入极西之地让小灰不再躁动。 可如今他时诛魔小队的一员,而且还在值守着众人的安全。他虽然于这些人都是初识,但也不想将抵御外敌的斗士们置于险地。就在此时,接替他的邢离走了过来。 邢离见到萧攸也在,惊讶的看向一旁的挚启,可见到挚启没有任何异常,耸耸肩也跳到了方才的树杈上。 他坐下来便闭目睡觉,根本没有想要值守的意思。就连挚启与萧攸两人一起消失在前方的夜色中,他也只是轻哼了一声,没有睁眼。 第三百六十七章 剥甲剜眼 夜色下山林中,两道黑色的身影在林间左右穿梭,很快来到一处茂密的幽深树林跟前。两人停在一处茂密的草丛后,打量了一番商量着对策。 “衣服虽然大了些,但穿起来也不赖。” “既然你都来了,我总不能为一件衣服再斤斤计较。” 换了一身黑衣服的萧攸笑容依旧,不过略显瘦小的他,穿上挚启的衣服的确不太合身。 “我本不想来的。” “你莫非是想说不忍我独自前来,所以舍身相陪?”萧攸笑意更浓。“我早知道你会来。” “哦?”挚启略感惊讶。 “一个心中埋藏着秘密的人,当遇到一个同样怀揣秘密之人靠近时,总会忍不住想要窥探对方。你我都是这样的人。” 挚启沉默片刻之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魔魇林,避开了萧攸的话头。既然是怀着同样目的的人,如何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套出对方的秘密,他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夜色下的魔魇林中人影攒动。人魔并非昼伏夜出,只是与多数人、兽比起来,他们黑暗中视物的能力是捕猎的天然优势,所以夜间狩猎往往收获更大。 漆黑的覆甲与双目在黑夜中映射不出丁点光芒,若不是他们的奔跑的动静太大了些,恐怕将是这世上顶尖的刺客人选。 魔魇林与周边的分界并不明显,可林中的人魔却有很强界限感,极少跨出捕猎。挚启与萧攸本想找一个外出落单的人魔下手,眼见着等不到这个机会,只得缓缓向前潜入了魔魇林中。 两人踏入魔魇林的刹那,一种阴暗、暴戾的气息从四处涌来,覆在两人的口鼻与裸露的肌肤上,不停的朝着体内钻去。 挚启猛地打了个激灵,酒意尽去,气血流转将这股阴冷的气息逼出体外。一旁的萧攸此时也从半酣中清醒过来,不过脸上却满是兴奋。 两人在魔魇林的边界游走,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同样在边界上捕猎的人魔。这个人魔身高九尺有余,借着出众的目光与迅捷的身形,已经成功猎获了三个目标。洒落的鲜血溅在漆黑的鳞甲之上,融入夜色中更加隐蔽。 “嘭!” 只见他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朝着地上的一处土包猛砸了几下,一头如他脑袋大小的猪獾便出现在手中。双手握紧用力拉扯,猪獾顷刻就变成了几块碎肉。 他欣喜的沐浴着鲜血,开始享受辛苦后的美食。然而就在这时,隐藏在树后的两道身影暴起而至。 “铛铛!” 挚启铁剑在手,萧攸则是手握槐枝,一剑一枝同时打在人魔的鳞甲上,发出两道金铁之声。身为猎手的人魔受到两个不知名猎物的挑衅,顿时放下已经到手的美食,气冲冲的朝着两人抓了过来。挚启两人一击不中立马退开,站在一起准备应对对方的反击。 “咚!” 两人方才躲藏的大树在人魔冲击下砰然断裂,将挚启两人暴露在他眼前。看见方才袭击自己的竟然是最软弱的人类,人魔顿时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身上的鳞甲片片立起,横冲直撞的冲着两人扑来。 “刺啦!” 挚启与萧攸左右而立,同时格住人魔的左右手。挚启持剑与之相持不下,萧攸手中的树枝却划破了人魔指间的鳞甲,鲜血与断肢同时散落在地。 “嗷!” 夹杂着愤怒与痛苦的嚎叫声传向魔魇林深处,回应他的是一阵阵嘈杂的轰鸣声。眼见远处开始出现攒动的人头,挚启也不再犹豫。 一阵红光闪过,方才还被人魔握在手中的剑尖径直从他手心穿过,将半个手掌切了下来。他还来不及发出更多声音,挚启与萧攸从左右撩剑而上,一道血光溅入夜色中,人魔硕大的头颅缓缓垂下,砸在地上凹出一个大坑。 “追上来了,快走。” 魔魇林中数道黑瞳越过枝叶寻找着方才声音的出处,挚启与萧攸匆忙从地上拾起自己想要的东西,飞身冲着林外奔去。劲 风在林间拂动树枝的声音立马引来了人魔的注意,数十道高大的身影踏着沉重的步伐包围过来,速度丝毫不慢于二人。 速度最快的几个人魔已飞身扑向挚启二人,身后的冷风穿过衣衫刺入皮肤中。千钧一发之际,两人也同时向前扑出,在被合围的间隙冲出了魔魇林。 见到必中的一击失手,人魔们愤怒的嘶吼着就要冲出边界追杀二人。可突然一道高昂的尖叫声从深处传出,粗喘着的人魔们不甘的看着正在分奔的挚启与萧攸,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退去。 “呼,好险!” 在离魔魇林很远的一处隐秘丛林中,确认对方没有追上来后,挚启和萧攸靠在大树下笑了起来。萧攸再次将酒袋拿出,两人喝了一口除去一路的疲乏,拿出各自从人魔身上取下的东西观摩着。 挚启取的是一片鳞甲,他对于人魔身上堪比军士铠甲的鳞片十分好奇。鳞甲入手十分厚重,上面还带着属于主人的阴暗气息。 挚启试着掰了掰,若是单凭蛮力的确难以撼动,难怪甲兵以刀剑之利也难其分毫。 萧攸则是剜下了人魔的双目,通体漆黑的眼珠加上还未散去的血腥味,看上去有些令人反胃。萧攸将眼珠聚在身前,不停摆弄观察着,似乎想从其中找出什么秘密一般。 “你为何取了他的眼睛?”挚启对于萧攸的选择十分好奇。 “你不觉得奇怪吗?世上万千生灵,只有人魔眼睛与众不同。” “万物各有独特之处,也许人魔便落在了眼睛上。” “你仔细看看。” 萧攸将眼珠递过来一个,挚启略显嫌恶的拿出一片树叶包裹着举到双目之间。幽黑的眼珠在夜色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可就在他准备将它还回去时,一股邪恶的阴冷气息突然从眼珠中迸发而出,冲着他的双眼直射过来。 “哈哈!” 见到挚启侧身躲了过去,早预料到结果的萧攸放声大笑。死去的人魔眼中居然还有一股力量隐藏其中,挚启顿时也对眼珠有了兴趣。 “你早知道会如此?” 挚启拿着眼珠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异动之后,准备将它还给萧攸,可肩上的小灰却突然将眼珠抢了过去。 “你这小猫不错。” “唧唧!”小灰对于小猫这个称呼十分不满。 “脾气还不小。” 小灰没理会萧攸,捧着眼珠仔细端详了片刻之后,竟然突地掌嘴将它吞了下去。挚启皱着眉头看着他,担心被诡异的眼珠所伤。可当他满意的拍着肚皮,还死死盯着萧攸手中的那一颗时,顿时就放下心来。 “这个也给你。” 收下萧攸的礼物,小灰对他的态度立马好了许多。两颗眼珠下肚,许久没有安睡的他心满意足的回到桃枝上睡了过去。 “你以前见过人魔?” “我可是第一次来蜀地。” “可眼睛之事,连蜀地的各宗门都不曾记载,你如何知晓?” “家中先辈曾见过人魔,并留下了记载。” 挚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凌焕也曾亲手抓到过一个人魔,可以他丹圣的见识,也不曾发现眼睛中的奥秘。莫非萧攸出身的家族,出过堪比圣者的顶级修士? 第三百六十八章 奇怪的鳞甲 歇了一阵之后天色已近黎明,两人想着趁夜色回到洞中,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可当他们来到之前值守的树下时,邢离正坐在树杈上直勾勾的看着两人。而在他身后,诛魔小队的所有人缓缓从隐藏的树林中走出。 “方才那动静时你们惹出来的?” 林空冷着脸出现在两人跟前,目光还谨慎的看着他们身后。 “遇到了头不长眼的野兽,好在及时处理掉了,没引起什么大乱子。” “隔着这么远都感到地动山摇,这还叫没有大乱子?” 萧攸虽然被林空收进队伍中,但一直不曾被其他人接受,才一开口便有人出言反驳。 “你二人为何私自行动?” “洞中太闷,找个地方喝点酒。”萧攸对于众人的责问不以为意。 “真的没有后患?”林空转向挚启。 “天亮之前应该不会有。” 林空看着已经泛白的天空,轻轻点了点头。萧攸出现的那天夜里,他已经猜到两人实力都非比寻常。如今既然没有惹出什么祸事,他也不愿追究的太深。众人在简单的休整之后,开始再一次探索魔魇林。 因为刚才的大动静,林中鸟兽早已四散奔逃。一行人来到魔魇林边时,林子内外静得有些可怕。谨慎的沿着边界探查了许久,他们才开始慢慢摸入魔魇林中。 四周的阴冷气息察觉有异,立马围上来裹住了所有来人。挚启与萧攸有了之前经验不见异常,可其他人却在这股诡异的波动下面色变幻不定。 邢离与陶真皱了皱眉头,灵力运转周身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林空等三位诛魔小队的成员已经感受人魔身上同样的气息,有准备的他们也不见什么异常。 可包括于垂在内的其他四人便没有这么好运,他们在踏入魔魇林之时脸色就不太自然,如今更是扭曲得略显狰狞,看向旁人的双目中满是嗜血的眼神。 “醒来!” 林空饱含的灵力的轻喝声传入耳中,挚启只觉得耳旁一震,而处在暴走边缘的四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满是愕然从迷茫中转醒,连扭曲的面色还保留着。 “这是怎么了。”看着其他人关切的眼神,于垂疑惑不解。 “林中古怪,时刻保持警惕。” 林空领头继续向前,挚启落在身后向四人解释了几句,吓得他们立马运转灵力护住了自身。随着一行人的深入,林中充斥的邪恶气息越来越重,就连林空等人都不得不张开灵力抵挡一二,可挚启与萧攸却浑然不觉。 挚启身负萧帝舍利专克各种邪祟,心中早有计较,只是疑惑萧攸使的哪种手段。更让他疑惑的是肩头的小灰,此刻兴奋的上蹿下跳,若不是挚启叮嘱过让他老实些,此刻怕是已经钻进了魔魇林深处。 继续深入了半刻钟之后,挚启与萧攸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并拉住了走在前方的林空。林空回头看向二人,他们都没有开口解释。直到挚启确认远处浓郁的阴邪之力是人魔聚集所致之后,才转头看向林空。 “前方有大量人魔聚集。” “嗯?”林空皱着眉头朝着挚启目光的方向用力感受,却一无所获。 “他说的没错,他们不知为何停在了原地。” 林空沉吟了片刻,选择相信了两人的话。他嘱咐所有人收敛气息压低声音,不一会儿工夫便感受到了挚启所述的景象。当他们来到这股气息的源头之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愣在了原地。 在一株冠盖方圆三丈的高大树木周围,成百上千的人魔黑压压的聚成一片。他们都半跪于地冲着大树的方向,低着头没有一丝响动。而在大树的根部,一个比起他们来略显瘦小的人魔倚在树干上双目紧闭,蜷缩的身体看上去十分虚弱。 这个瘦小的人魔身上的鳞甲透出淡淡的金色,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十分显眼。上下起伏的胸膛在加上扭动时脸上的痛苦神情,更显得他痛苦不堪。 身旁的萧攸看着他轻咦了一声,对方似有感应一般缓缓睁开双眼,两道黑暗中透着丝丝红光的眼神幽幽探来。 作为第一次见到人魔的他们,何时见过眼前群魔聚集的景象。尤其是树下那个与众不同的瘦小异类,与众不同的金色鳞甲与透着红芒的眼眸更加令人心悸。 就连自诩与人魔交手颇多的林空,此时也面色苍白的将颤抖的双手放在身前,深吸一口气之后才看向身后。 “保持安静。” 这是挚启在林空的瞪大的双目中看到的东西,可其他人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眼中的深意。周围愈发骇人的气息与眼前令人颤抖的情景冲击之下,有两人吓得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咔嚓!” “咚!” 一人被地上的枯枝绊住,将其踩断了的同时,自己也踉跄的坐在了地上。原本在山林中十分不起眼的动静,在此刻万籁俱寂的魔魇林中却如同雷声贯耳。眼前千百人魔同时侧目看向诛魔小队的位置,喷出的鼻息汇在一起宛如热浪一般朝着袭来。 “快跑!” 此时的众人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便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在林中逃窜的声响彻底将人魔惊醒,一阵阵愤怒的嘶吼声从身后响起,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般的踩踏声重重响起。 挚启扶起瘫坐在地上的那人,与萧攸走在人群的最后方。两人奔逃之际还不忘看向身后追赶的人魔,他们高大的身形遮挡住了前后,黑云压顶一般根部看不清具体的数量。 不过透过他们追赶时的间隙,挚启发现尽管敌人近在咫尺,仍有一圈人魔围在那个大树下,似乎在守护着什么。 “呜呜!” 一道若不可闻的叫声穿过人魔厚重的身躯传入挚启耳中,他还来不及判断这道声音的源处,追赶中的敌人却突然停下了大半。余下的数十人魔在停顿片刻之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然后继续冲向走在最后的挚启。 跑在最前方的几人已经快要到达魔魇林边缘,挚启与萧攸、陶真等五人落在队伍的后半部。冲在最前方的人魔大跨步而来,飞扑之下已经来到挚启跟前。有了之前的交手经验,他拔剑之时一道红光闪烁,径直冲着人魔硕大时双手削去。 “铛铛!” 一阵火光闪过,挚启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将手中铁剑拍得斜到一边。而人魔手掌上的鳞甲只是付出小片脱离与长条白痕的代价,便挡下了挚启不久前还切碎了对方手掌的一剑。挚启接着反冲之力淡然的将长剑收回,心中却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这些刚才还在自己手下宛如鱼肉般的人魔,此刻竟然能正面抵挡势境修士的一击!虽然只是随手一击,但在挚启看来毫无区别的两个人魔,为何会前后差异如此巨大? 萧攸看出了挚启脸上的疑惑,挥起手中的槐枝攻向人魔。一阵红光闪过,挚启这才发现原来他也是血脉修士。同样的手掌相迎,同样的金铁交鸣,萧攸接住一片人魔身上脱落的鳞甲,快速退到挚启身旁。 “有古怪,快走!” 原本还想着与对方周旋片刻的两人迅速转身,追上身前的邢离、陶真与于垂三人,很快也来到了魔魇林边缘。 五人灵力全力灌入足下,借着灵活的身形躲开了所有树木。而身后的人魔则横冲直撞的摧毁眼前的所有障碍。 他们冲出魔魇林没有停留,直到听见身后一阵愤怒的嘶吼之时,才转过身来停在原地剧烈喘息着。 “总算逃出来了。”于垂扶着一颗大树,努力平复着忐忑的情绪。 “你们早知道他们会停下?”邢离的目光中此刻除了挚启之外,又多了个萧攸。 “天亮之前的动静就是杀了个人魔弄出来的。后来他们追来,也是在边缘便停下。” 此时跑在前方的六人也发现四周安静了下来,回头寻到了挚启等人,找到了一个隐秘之处休整。 第一战便在四散奔逃中落下帷幕,新的诛魔小队士气低落,身为队长的林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想说些什么鼓舞大家一番,可想起林中的诡异景象,颓然坐下连声哀叹。 萧攸坐在挚启身旁,拿出方才拾得的鳞甲递到他身前。挚启凝视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之前所得的那片,对比之下一眼就发觉了蹊跷。邢离等人也看出了两片鳞甲的来历,围过来仔细端详着。 “这是人魔身上的鳞甲?”邢离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错。” 邢离从地上拿起两旁鳞甲,入手的冰凉感觉让他双手颤了颤,用力捏了两下之后放了回去。 “坚硬无比,比寻常甲胄都要高出许多。只是为何同样出自人魔身上,两片鳞甲却不一样呢?” “你也看出来了?” “温道友拿出的这片漆黑如墨,没有丝毫光彩。萧道友这片乍一看也并无二致,可轮廓边的淡淡金光却在举起之时清晰可见。” 听到邢离的一番描述,于垂等人也将两片鳞甲举到眼前认真看了几眼,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其中一片鳞甲边缘有淡淡的金光笼罩。 众人对人魔了解有限,面面相觑找不着丝毫头绪。眼见一脸颓然的林空也围了上来,挚启便开口询问。 “林师兄可曾知晓其中原因?” “人魔鳞甲坚固蜀地之人皆知,不过各派记载中只言黑甲坚硬逾石,寻常刀剑难破,从未说过其中的分别啊。” “那此物?” “若论对人魔的了解,当属玄家为最。不如等玄三公子到了,再向他请教。” 第三百六十九章 种魔 之后的两天,一行人十分谨慎的游走在魔魇林周边不敢深入,就连自恃耳力不凡的挚启与萧攸想要进去一探,都被林空拦了下来。 整片山林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好在这一天的中午,由玄澈带领的众多修行者终于抵达了青龙镇。 两方人马在青龙镇的中间会面,来不及寒暄,林空便将那日所见一一禀明。刚开始玄澈只是静静的听着,可当听到金色的鳞甲之时,猛然看向林空的目光中射出一道厉芒。 “带上他们两个随我来。” 林空领着挚启与萧攸两人跟在玄澈身后,停在了一处远离众人的山包上。挚启将两块十分相似的鳞片递出,玄澈接过来微微一扫,脸色顿时大变。好在她控制得极好,片刻之后除了眉头微蹙,已经看不出太多情绪。 “这两块鳞片都是自魔魇林身上的人魔所得?” “不错,里面还有一个全身都是这种鳞甲的人魔,不过个头要小上不少。” “什么?!” 又一个意外的消息传入耳中,玄澈冷着脸凑到发声的挚启身边,几乎与他贴在了一起。淡淡体香钻入鼻中,此时的她才有几分女子的模样。似乎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些不妥,玄澈轻咳两声恢复了冷静。 “那个种、中间的矮小人魔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看上去十分虚弱,坐在那里奄奄一息,此外他睁开双目时能隐约看到有红芒闪烁。” “虚弱、红芒、金色鳞甲。” 玄澈默念着这几处与传闻的人魔大不相同的地方,在记忆中搜索相关的信息。突然间她似乎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都来不及招呼三人一声,便朝着不远处集结的修行者们冲了过去。 等到挚启回到队中,有两位玄家人已经在玄澈的吩咐下离开队列,快马冲着青龙镇行去。 “所有人加速,今夜之前赶到魔魇林!” 玄澈焦急的声音响起,然后一马当先朝着魔魇林方向狂奔。众人纷纷策马跟上,久无人烟的山道上响起震天的马蹄声。 一行五十余人在夜色降临之时来到了魔魇林外的一处隐秘之地,在其他人休整缓解长途奔袭的疲惫之时,玄澈仍然望着不远处的林中满脸忧色。 见着以处变不惊着称的玄三公子都有些不安,众修士更是忐忑的坐在一起议论纷纷。 “三公子为何心神不定?”这些人中除了玄家之人,就属林空与玄澈最相熟。 “我打算夜袭魔魇林。” “什么!夜袭?” 林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们已经将魔魇林中大量人魔聚集的事实到处,并且挚启还详细描述了这些人魔的实力。如果敌人像各派记载中的那般,除了皮糙肉厚毫无长处,以五十余高手组成的队伍自然是轻松荡平。 可如今敌人不仅鳞甲可以抵挡灵兵之利,还表现出了极不寻常的克制与纪律,这是在林空多年与人魔的交手中从未遇到的。 “三公子,林中的人魔十分诡异,我们?” “若是你们所见非虚,今夜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玄澈一句话堵住了林空在嘴边的话,同时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中。可玄澈没给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回到人群中开始布置夜袭的谋划。 她将五十余人的队伍分成了两队,其中人多的一队由林空带领,负责在外围不停制造混乱,以吸引尽量多人魔的注意。而另一队以玄澈自己为首,他还特意选取了邢离、挚启、陶真以及萧攸四人一同前往。 在此地众多蜀地本土修士中,她却选取了四个外来者。虽然众人慑于玄家与玄澈的威名不敢多说什么,可看向他们四人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疏远。 挚启同样对这个决定十分不解,但并没有出言质疑。默默将五人聚在一起低声交代了几句之后,跟着玄澈朝南而去。 林空领众人引开人魔大部,挚启等五人潜入深处打探消息,这便是玄澈的计划。 不知是玄澈修为精深,还是《玄灵魔鉴》功法特殊。她奔行的速度极快,却察觉不到灵力波动,若不是挚启自小修炼血脉之力,差点就将她当成一位血脉修士。六人走了半刻中,在魔魇林南部的一处隐秘丛林中潜伏下来,静等着远处的动静。 “三公子,我们到底要做什么?”邢离是最先憋不住的。 “杀了那个瘦小的人魔!” 此话一出,四人既震惊又不解。震惊的是玄澈从白天开始的满脸忧色,竟然是因为一个看起来十分弱小的人魔。不解的是人魔在面对修行者时,向来只能以量取胜,单独对敌可以说是碾压的局面。为何今夜却要布下调虎离山之局,杀死一个单独的人魔? “他周围有不少高大的人魔围着,即便发现了我们也不曾离开。”挚启将几天前所见一一道出。 “我知道,这也是我们五人同行的原因。若是能轻易调离他的所有护卫,我一人便足矣。” “护卫?那些人魔都是在守护他?那他究竟是什么?” 挚启听出了玄澈话中的弦外之音,她赞许的看了挚启一眼。思量了片刻之后,将记忆中关于那瘦小人魔的来历缓缓道来。 “他叫种魔。” 在蜀地大多数宗门关于人魔的记载中,所描述的都是曾经在魔魇林出现的人魔。而关于他们的发源地九幽之森的记载,可谓少之又少,所以这就使得蜀地宗门都认为黑甲黑眼便是人魔的全部模样。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人魔在极西之地中,只不过是最低级的种类。 除了过往那些逍遥天地的大修士,近千年来所有探索九幽之森的动作,都是由玄家发起。虽然都只在外围盘桓了片刻便匆忙退出,但丝毫不妨碍玄家成为对极西之地了解最多的家族。 而这种个头较小,鳞甲覆着淡淡金色的种魔,便是他们在千年时间中发现的一个特殊的人魔种类。 第三百七十章 夜袭 人魔与修行界的修士一样,按照实力分为众多等阶。不过与修行者汲取天地之力不同的是,他们进阶需要的是一种来自九幽之森的特殊力量。 因此极西之地的深处,藏匿着许多在其中隐修的高阶人魔。而那些常年游荡在外围的低阶人魔,便时常穿过魔魇林侵扰蜀地百姓。 不过在等阶分明的人魔部众中,种魔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的来历已不可考,不过在高大强壮的人魔中却诞生出了弱小的他们,就注定他们的凄惨的命运。 起初被当做被诅咒者遭受驱赶,聚集在九幽之森一角勉力求生,而后更是被同族当做食物,险些彻底消失在极西之地。直到有一天他们被发现有一种特殊的作用,凄惨的命运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人魔的进阶与修行者不同,九幽之森中的力量十分诡异且顽固,无法向修行获取天地灵力一般轻松。因此人魔成长的过程十分缓慢,除却已经不知在深处存活了多少年的那些高阶人魔之外,他们大多数都是黑甲黑目与野兽无异的存在。 可令所有人魔想不到的是,一直被他们视作废物与食物般的种魔,居然与九幽之森中的诡异力量有着莫名的契合。 而且他们还发现,虽然种魔因为天赋残缺,无法利用这股力量进阶,却可以将力量吸收之后传递出来,成为这种力量与人魔之间的中转之地。 这一发现在九幽之森中传开,种魔立马成为了所有人魔的珍视之物。众多隐藏在深处的高阶人魔纷纷出手,试图将最多的种魔掌控在自己手中,因此才有了玄家记载中极西之地持续多年的莫名波动。 最终仅剩的种魔大多被圈养,成为了人魔的修行灵胚,虽然有极少数逃脱了魔爪,但也很难穿越层层分布的人魔到达魔魇林。 “人魔居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听起来种魔倒有些可怜。”陶真此时已经忘却了人魔的狰狞模样。 “三公子的意思是魔魇林出现种魔,必然有九幽之森的高阶人魔插手?” “不错,这也是我为何想起种魔的存在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的原因。”挚启这个问题让玄澈对他赞赏更盛。“只是对于九幽之森深处的人魔,玄家也只是闻其名,根本没有亲眼见过,所以我在第一时间便通知了家中。” “那日我们见到人魔聚集在一起,就是种魔在传递汲取于体内的力量?” “是的。若照你们口中所述,那个种魔已经虚弱不堪的话,恐怕是传递到了最后关头。一旦体内力量完全流出,种魔立马就会死去。而接受了种魔力量的人魔,则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完全吸收完毕,实力大增甚至完成进阶。” “之前那些人魔还未完全吸收种魔的力量,便能挡下我们的一击。如果他们真的进阶成功,那岂不是……?” “按族中先辈的猜测,与御境修士相当,再加上他们一身鳞甲,恐怕已经能与势境修行者一战。” “咝!” 挚启四人亲眼见过魔魇林中黑压压的成片人魔,若是全部进阶完成,那便是数百势境修士。这样的实力放眼整个南朝修行界,已经与那些顶级宗门相差无几。而如今他们区区五十位势境与御境混杂的队伍,恐怕在人魔一轮冲击之下就被碾做尘土。 “既然普通人魔进阶之后就有如此实力,为何他们在蜀地各宗门的记载中都与野兽无异。” “那是因为蜀地中从未出现过高阶人魔。”玄澈目光越过魔魇林,看向西方更深处。“九幽之森中的高阶人魔不知是何原因,从未踏足森林之外。因此蜀地中除了我们玄家,并没有关于他们的记载。” 玄澈的话让四人陷入沉思中。拥有可堪对抗整个南朝修行界的实力,却甘愿蜷缩在一片不见天日的茂密丛林中,若不是其中有他们难以割舍的诱惑,便是有更强大的敌人令他们无法脱身。 可惜以他们目前的实力,连穿梭这片魔魇林都有力有不逮,更不用说连吴忧与凌焕的无法轻易涉足的极西之地了。 “咚!” 北面的远处响起一阵密集的轰鸣声,惊醒了各自出神的五人,这是他们与林空约定好的信号。 “走!” 轰隆的声响贯穿整个魔魇林,挚启五人在林空与人魔联合制造的嘈杂环境中小心前行。待他们看到那棵其冠如盖的大树时,围在它四周的人魔果然少了许多,看起来智力的进步远比实力的进阶难上许多。 林空带领着队伍继续游走着制造出更大的动静,留在原地的人魔也开始被逐渐被本能支配,一个个龇牙咧嘴的朝着声音的方向冲去。 随着声音慢慢朝着魔魇林北面远去,此时留在大树下的人魔已经寥寥无几,而树下的种魔比起几天前更加瘦小了三分,鳞甲上的金色光华褪去殆尽,闭着的双目在这般动静下都不曾睁开,俨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尽力一试!” 言罢玄澈纵身跳出,双手中黑芒闪烁直奔树下的种魔而去。黑光在夜色的遮掩下十分隐晦,可护在树边的人魔却立马发现了偷袭者,转身挡在种魔身前。而挚启也在玄澈的出手之间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看来玄澈和玄罗果然同出一族。” “嗡!” 玄澈这种完全异于五行灵力的力量径直打在鳞甲已经突显金芒的人魔身上,发出一阵低沉的震响。紧接着黑芒沿着鳞甲的间隙没入人魔体内,随着一声痛吼声响起,他踩着踉跄的步伐退出几步,重重的坐在地上失去了战力。 “好诡异的力量!” 挚启想到于垂曾言修行者术法难伤人魔根本,自己也曾以血脉之力与之交手,也只得了两块碎鳞。如今玄澈只是挥手之间,便将一位几近进阶的人魔打得失去了还手之力,莫非《玄灵魔鉴》真的如此神奇? 第三百七十一章 玄澈的执着 怀揣着巨大的疑惑,挚启挡住了一个抢攻上来的人魔。此时其他三人也跳进了战圈。邢离四周火焰飞舞,将围住他的人魔逼得不敢靠近。陶真周围则是一片水雾朦胧,使得对手根本无法确定目标。 萧攸还是用槐枝对敌,不过从他周身溢散的红芒来看,血脉之力的境界恐怕并不弱于自己。 四人将留下的多数人魔挡在身前,试图为玄澈打开一条直通树下的通道。可他们似乎也察觉了五人的意图,将挚启等人圈在外围的同时尽量朝着种魔靠拢,并且开始高声呼唤远去的同伴回返。 玄澈见状面色微变,甩出两道术法逼退已经将她视为最大的威胁的人魔,亮出了一把通体幽黑的长剑。长剑无柄,剑身凹凸仿佛一整块削成剑状的玄晶,唯有从上面闪烁的符文能看出这是一把灵兵。 玄晶剑一出手便直接洞穿了一个挡在身前的人魔,余势越过与大树短暂的间隙,拂过种魔身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吼吼!” 种魔遇险令所有人魔发出愤怒的吼声,他们十分果断的放弃了挚启四人,转而全部汇聚在种魔跟前。在大队人马回归之前,他们决定死守。 “人魔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没脑子嘛!” 邢离收回一身火焰调侃了一句。玄澈被挡在他与种魔之间的层层阻碍拦了下来,挚启等人上前聚在她身旁,看着眼前的铜墙铁壁眉头紧皱。 “我们时间不多,该怎么办?” 挚启已经能听到人魔正在向此处接近的脚步声,玄澈是此行的主导者又是人魔了解最多之人,四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强攻!我主攻,你们护住左右。” 玄澈玄晶剑一挺,直直朝着站成城墙一般的人魔刺去。“刺啦”一声轻响,跟前的人魔鳞甲斑驳,血肉横飞,密不透风的肉墙被生生撕出一个口子。挚启四人紧跟其后,五人如同一把利锥般扎入了人魔大军之中。 只见人魔群中红、蓝、黑三色光芒闪烁,将他们聚在一起时浓厚的金色光华压了下去。三色光芒在人魔中撑开了一个不起眼的缺口,不停向着那棵漆黑的大树移动的同时,还带出无数的惨叫与飞溅的血肉。 就在五人的队伍冲破了不知道多少层阻碍,种魔已然在望之时,突然有十个全身大半鳞甲被金色覆盖的人魔联手挡在身前,将他们冲击的势头猛地拦了下来。 “铛铛铛!” 五人的术法与灵兵打在这十个人魔身上,可他们除了鳞甲周边的金色光华弱了几分,竟然毫发无损,挚启等人脸色大变。 如今身前有强敌拦路,身后被落下的人魔也快速围了上来,他们很快就会像奉节城几乎覆灭的诛魔小队一般,陷入被人魔围困的泥沼中。 “呵!” 眼见此行要无功而返,玄澈焦急的大喝一声,紧接着全身被黑光笼罩,并且脸上有一条条奇特的纹路浮现。 挚启四人见状面露惊骇之色,可他们来不及多问,玄澈就已经大喝一声冲了出去。 “嗤啦!” “这……!” 一道裂帛般声音响起,挚启等人循声望去,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神情。方才在他们冲击之下还丝毫无损的金芒人魔,竟然在此刻的玄澈剑下脆弱如纸。 她先是直刺一剑洞穿了挡在最前方的敌人,人魔高大的身躯缓缓向后倒去。在玄晶剑离开对手的一瞬间,她横剑向右切出,又重创一名敌人之后,原本密不透风的高墙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个豁口。 “杀!” 此刻的玄澈气息起伏不定,似乎方才的这一招对她消耗极大。她身上黑芒收敛,转过头用一双被黑瞳占据了大半的眼睛看向四人,让他们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玄澈高呼一声继续杀上前去,挚启等人愣了片刻也钻入了打开的缺口。 此时种魔就在眼前,挚启才看清楚他们身上的鳞甲十分薄弱,若不是之前的金色光华覆盖,恐怕比外围的人魔要弱上许多。而随着体内积蓄的力量濒临散尽,他看上去已经瘦弱的与人类无异。 挚启仔细感受了片刻种魔的气息,的确到了死亡的边缘。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玄澈和人魔要为眼前这个濒死之物生死相争。 “咚!” 就在挚启以为离大树最近的玄澈已经刺穿了种魔的胸膛时,一道比之前所有人魔都要高大的身影挡下了玄澈这一剑。 只见这个身影全身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形成了一个薄薄的护膜,而他怒视着五人的双目中,是与种魔相近的红黑色眼瞳。 玄澈的一剑被他身前的金色薄膜拦了下来,凹陷的薄膜恢复如初之后,他对着五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挚启望向四周,被林空等人吸引走的人魔已经出现在不远处,方才被五人冲散的护卫们也已经重新围了上来。玄澈势在必得的一剑无功而返之后,身体已经虚弱的有些踉跄。 如今的形势之下,似乎及时抽身退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行,必须杀了他!” 玄澈看出了几人的心思,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句。此刻她摇摇欲坠却满脸决然,这位在蜀地以不屈和强势闻名的玄三公子,竟然满目乞求的看着四人。 “要不我们试试吧。” 虽然看清了眼前的形势,但四人中阅历最浅的陶真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恻隐之心。挚启与萧攸、邢离三人目光对视,各自点了点。 “你护住她。” 交代完陶真,三人同时向前冲出。邢离火烧夜空,拦住所有试图围上来的敌人。挚启与萧攸身上同时红光闪烁,体内血脉轰鸣,随着脚步的快速踏出气势不断攀升。 身前的高大的红瞳人魔根本没将如同蝼蚁般的两人放在眼中,甚至如同人一般露出戏谑的神情。 可就他自恃身强甲硬,准备看两人的笑话之时,挚启与萧攸体内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气血之力,沿着手中的两把凡兵直刺而来。 红瞳人魔只觉得身体的血液突然一滞,随后自己身前的金色屏障便被碎裂的兵器残块撕出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铛铛铛!” 挚启手中的铁剑与萧攸握着的槐枝承受不住汇流的冲击,化作片片碎块割破金色阻碍打在人魔的鳞甲之上。受到种魔的力量灌注,有了金华加持的鳞甲的确坚硬异常,所有的兵器碎块都在他身前变为齑粉散落在脚下。 他脸上肌肉蠕动挤出了一个笑脸,似乎对自己的防御十分满意,同时也在嘲笑挚启二人的不自量力。然而下一瞬他却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随之绷紧了身子开始颤抖不停,最后竟然瘫坐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起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惊无险 “凡兵还是太脆弱了些。” “不过兵器上的血脉之力可够他喝一壶的了。” 由残兵化成的齑粉所携带的血脉之力穿过鳞甲渗入了皮肤中,他此时的痛苦便是两种血脉冲突之下引发的后果。他身上的鳞甲依旧坚固,可鳞甲之下却冒出阵阵青烟,整个人如同点燃了一般但看不到丝毫火焰。 此时前方劲敌倒地,后方大批敌人被阻,五人已经直面他们的目标——种魔。陶真在邢离的掩护下扶着玄澈走上前,树下虚弱的种魔已经感知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他试图抬起手,又想睁开眼睛看看送他最后一程的敌人,可孱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完成任何动作。 “谁来?” 这一击本该是玄澈出手,可如今她行走业已蹒跚。其他人对这种认知之外的生物都十分警惕,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我来吧。” 见到几人都没有出手的打算,玄澈拄着玄晶剑艰难的上前几步,却险些摔入挚启怀中。挚启将她扶起送还到陶真身旁,然后深吸了口气。 “还是我来吧。” 挚启从五行戒中拿出另一把凡兵,这是他为此次人魔之行特意准备的。他摸了摸两侧的剑刃,与种魔身上不起眼的鳞甲对比了一番然后缓缓刺出。 似乎是感觉到死亡就在眼前,种魔已经没有多少生机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被挡在外围的人魔们也开始愤怒的嘶吼,不停冲击着邢离布下的火焰屏障。 “快点,我要坚持不住了。”邢离满头大汗,回头对着四人吼了起来。 “噗嗤!” 铁剑轻松刺破种魔的薄薄的鳞甲,没入了血肉当中。瘫坐着的种魔轻哼了一声,还没等剑尖刺破心脏便没了动静。 挚启继续前刺,直到剑尖透过他的身体扎进了背后的树干中,呆立了片刻见到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他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几位同伴见着种魔已死,也各自安下心来。邢离全力施为将疯狂的人魔挡在外围,萧攸则与陶真扶起玄澈杀入敌群,试图在包围中打开一个逃生之口。 同伴激战正酣,挚启也欲转身加入战团中。可就在他从拔出铁剑的一刹那,地上已经毫无生机的种魔突然开始剧烈的抖动,随后不等挚启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便整个炸裂开来,化作一片黑雾直冲他而来。 “这是什么!?” 意外还是出现了。挚启以最快的速度收剑回身,飞身朝着同伴奔去。人魔的异变业已超出了他的预料,而如今死后的种魔所化的黑雾,是他万万也不愿触碰的东西。 眼见着陶真三人就在前方,可身后的黑雾却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放,无奈之下挚启只得调转方向将其引开。 “师兄!” 看到离他们而去的挚启和诡异的黑雾,陶真惊呼出声。已经与三人汇合的邢离试图回头解救挚启,却被围上来的人魔分隔开来。如今挚启独自陷入人魔的包围圈中,身后还有一条黑色的尾巴穷追不舍。 挚启借助身形在高大的人魔中穿梭,试着将身后的黑雾引向敌人。可它却好像认准了他一般,跟在挚启后面精准的绕过了所有阻碍,并且速度丝毫不减,如今已经快要触摸到他的后背。四周的人魔也似乎知道黑雾不会找上他们,与它联手围堵着滑腻的挚启。 “连个死物都这么聪明!” “唧唧!” 挚启暗骂了一句,却没想到将一直收在怀中的小灰给惊醒了。小灰在醒来时候十分兴奋,跃跃欲试的想要钻出来。 “小祖宗,这时候就别捣乱了吧!” “唧唧!” 回应他的是一阵清脆的叫声,还有一张灰色的猫脸。小灰从挚启的衣衫中钻出,三两下就跳到了肩头,与此同时因为方才的片刻分心,身后的黑雾已经追了上来。 “糟了!” 一股冰凉而阴暗的气息透过衣衫抚摸着他的后背,让他在燥热的八月感受到一阵寒意。随着黑雾渐渐搭上自己的肩背,挚启有种即将湮没在黑暗中的感觉。 一抹黑色取代了挚启的目光,他左右躲闪的身形停在原地,逐渐被黑雾包裹其中。四周的人魔不在追赶,退向旁边默默等待着。 挚启的意识坠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中,其中只有怒火与杀戮,还有不见天日般的阴冷。他逐渐被黑暗深处的东西吸引,开始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 就在挚启的意识要彻底沦落之时,一道清脆的叫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他眼中的黑雾瞬间退去,光明重新在眼前出现。 “唧唧!” 挚启重获光明的第一眼,就看见小灰正飞翔在自己头顶,将黑雾从体内快速吸入它口中。随着黑雾的吸入,它身上原本灰色的毛发也被侵染成黑色,可片刻之后又开始向灰色转变,在黑灰两色之间不停的变幻着。 围绕周身的黑雾逐渐稀薄,挚启的目光终于能看向远处。此时围在四周的人魔已经退出很远,望着挚启的方向面露惊恐,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陶真四人依旧被围在圈中,不过随着他们渐渐靠近挚启,已经没有人魔追在身后。 “唧唧!” 随着一声轻鸣,小灰重新落在挚启肩头,黑雾全部被吸入口中,它满意的打了个饱嗝。然而就是一只宛如家猫大小的小兽的打嗝声,将四周远远观望的人魔吓得再次退出数十步。 挚启见状抱起肩头的小灰向前一个猛冲,那些身强体壮、被金芒笼罩着的人魔竟然四散奔逃而去。 “有点意思!”挚启轻笑了两声。 “你做了什么?” “有这本事怎么不早亮出来,害得我出了一身汗!” 人魔的突然逃离令四人都感到十分诧异,萧攸和邢离上下打量着挚启,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些线索。玄澈苍白的脸色上双目闪烁不定,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挚启默默的将怀中的小灰塞入衣衫中,他虽然不知道小灰是如何做到的,但此时必定和它脱不了干系。 “方才那小兽是何物?”玄澈的虚弱并未影响她的眼光。 “一只打发无聊时光的灵兽而已。” “在人魔环伺的威势之下还能如此灵动,倒也不凡。” 玄澈并不打算让挚启简单糊弄过去,倒是一旁的邢离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再说吧,虽然人魔不知何故散去了,但若是再围过来,我可没力气拦住他们了。” “先走。” 见着萧攸也赞同邢离的想法,玄澈没有再说什么,任由两人搀扶着自己朝着魔魇林之外撤去。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魔魇林在一场大战之后安静的出奇。五人一言不发埋头赶路,玄澈的目光自此不曾从挚启身上移动分毫。 五人很快在魔魇林外与林空一行人汇合。在付出几名修士惨死的代价后,只将人魔引走了很短一段时间,为此他们十分自责。 见到五人平安归来,他们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不过玄澈虚弱的模样还是让他们心中忐忑,众人再也顾不得人魔之事,簇拥着玄澈连夜朝青龙镇赶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玄潇 “玄三公子受伤了!” 这个消息以飞快的速度传遍蜀地,连带着将魔魇林出现大量人魔之事也传了出去。无数不曾经历过人魔入侵的年轻修士启程赶往青龙镇,他们想亲眼见识一番传说中似人如兽的奇特生物,同时也想知道他们凭什么伤了有着蜀地第一年轻高手之称的玄三公子。 而那些经历过上次人魔惨事的修士们则将目光投向渝州府,知道知晓两日前便有一支队伍从州城出发之后,立马也动身离开宗门。 同时各厢军也开始拔营启程,推动大批辎重向着同一方向聚拢。一时间蜀地各方势力纷纷被一个遗忘了五十年的小镇吸引,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青龙镇。 最先到达青龙镇的是远在渝州府的玄家。作为最早收到消息的势力,他们一行人不多但都是家中精锐,两位命境高手随行的同时,带队的更是有玄家智囊之称的玄家二公子——玄潇。 与玄澈的女中豪杰相比,玄潇除了一身略显虚浮的势境修为之外,比寻常男子更多了几分阴柔。再加上兄妹一脉相承的俊美外表,倒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 只是他深邃的目光随意扫过两眼,都会给人一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让不少陌生人忍不住避而远之。 玄潇到达青龙镇的当天便与玄澈在屋中密谈了许久,待他出来之时,玄澈原本孱弱不堪的身体已然大好。 这让与她曾经共进退的四人疑惑不已,几乎透支了所有力量的体虚,竟然在一夜之间便恢复如初了?不过想到玄家的千年底蕴,他们尽管怀疑也没有多说什么。 有玄家的两位公子坐镇青龙镇,整个蜀地的修行者都开始向此处汇聚。不过三天的时间,问讯而来之人就已经住满了镇上的所有空房,甚至开始有不少人已经在镇外的空地上住下。 看着玄家驻地前络绎不绝的人群与随军队而来的各种重型武器,挚启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 “温道友要走?” 玄澈的脸色红润如常,举止之间也恢复了初见之时的淡然模样。不过对于挚启的突然告辞,她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 “我兄妹二人本就有事在身,恰逢其会才来到青龙镇。如今镇上兵强马壮,我们也是时候启程了。” “不知道友来蜀地所为何事,若是方便不妨说出来,玄家很乐意相助一二。” “只是些许私事,就不劳烦三公子了。” 见到挚启执意要走,玄澈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不过道友毕竟曾在魔魇林中救我于水火,并且还手刃了种魔,如此恩情我玄澈不能不报。不如道友二人在镇上多待三日,我会在这两日设宴款待道友一番,也算是感谢你对蜀地及我本人的帮助,如何?” 玄澈情真意切的一番说辞,将挚启准备好的话语全部堵在了喉间。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还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小女儿神态,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玄澈轻笑一声惊醒了失神的挚启,他正要开口辩解几句,却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被送了出来。随着两人的离开,玄澈的脸上的笑意猛地收敛,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你不该轻易显露魔媚之术。” 屋子的暗处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玄澈的思绪,听到这句话的她不仅没有因为此人的唐突生气,反而坐直了身子略显拘谨。 “若不用些手段,恐怕很难留住他。” “他真的避开了种魔的死亡诅咒,还凭一头小兽吓退了人魔大军?” “当时我假意脱力离他很远,这两件事都看得不真切,不过的确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就够了,我会妥善处理。” 声音的主人不再开口,屋中陷入了安静,玄澈轻叹一声满目愁绪。 两日后的傍晚,玄家夜宴。 除了挚启四人之外,玄澈还邀请了于垂师兄弟三人,而玄家列席的是玄潇与玄澈兄妹。这是挚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玄家二公子,虽然在两人寒暄之时对方满眼笑意,但他还是从玄潇的目光中看到一抹审视的味道。 九人分宾主坐定,玄澈作为此次宴会的主人,先是以路边同饮的初遇调侃了一番,而后又用五人共进退的情谊拉进了彼此的距离,一时间席间氛围显得十分融洽。七人何时见过高高在上的玄三公子这般亲切的模样,推杯换盏之间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酒过三巡,同为年轻人的九人看上去已经十分熟络,就连传闻中心机深沉的玄潇此时眼中都有几分迷离。他扫过众人的神态,无意间与玄澈对视了一眼,而后轻咳两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听闻几位明日便要离开?” 见到眨眼之间便重新恢复清明的玄潇,挚启明白这次夜宴恐怕不会简单。 “是我们兄妹二人有些私事需要离开。” “三妹曾言诸位都是救蜀地于危难的英雄,尤其这位温兄弟,更是手刃种魔并以一己之力逼退了人魔大军,不愧少年俊彦这四个字。只是不知哪家宗门如此好运,能有这般优秀的子弟。” “二公子谬赞,在下师从一位山野散修,如今也不过是个闲散修士罢了。” “哦?方才我还与三妹商量该如何报答诸位,想到了一个办法又觉得有些唐突,如今看来倒可以提一提。” “二公子不妨直说。”挚启有种一步步陷入话术中的感觉,可又无力反驳。 “我想邀请诸位加入玄家!” “加入玄家?!” 挚启眉头紧皱,邢离面色微变,于垂三人更是高呼出声。他们如何也想不到,玄潇口中的报答竟然是将他们收于麾下。 从于垂脸上激动的神情来看,对于蜀地修行而言,加入玄家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在挚启等外来者看来,玄家或许并不是个好去处。 “诸位别误会,加入玄家并不是成为下属任人驱使的意思。玄家历来有吸纳高阶修士以及天赋过人的年轻修士的传统,我们会提供所有修行所需之物,而这些人只需在玄家危难之时出手一二即可。” 此话一出,于垂三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长龙岭与玄家相比,只不过是一个安居一隅的弱小宗门,若是门中长辈得知三人受到玄家邀约,恐怕比于垂此时的心情更加激动。可对于挚启等人来说,如此优渥的条件,只会令他们心中疑惑更深。 “各位意下如何?”见着几人神态各异却没有一人表态,玄潇依旧气定神闲,而玄澈则略显焦躁。 “我们师兄弟三人求之不得,只是……” 于垂明白玄家两位公子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三人,可为了玄澈的话不至于冷场,身为蜀地修士的他们不得不站出来。玄澈见状迟疑了片刻,玄潇则是对着三人笑了起来。 “玄家想来不会亏待心诚之人。” 得到答复的于垂三人松了口气,玄潇停顿了片刻,继续转向剩下的四人。 “几位道友作何打算?” 第三百七十四章 无意惹祸事 “多谢二公子好意,我们兄妹二人来此只是为了些许小事,并不打算在蜀地长留。” “离焰谷虽然无趣,可我暂时还没想过离开。” “闲云野鹤一个,不愿长停某处。” 挚启与邢离、萧攸三人相继拒绝了玄家的邀请,令玄澈脸上有些难看。她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身旁仍旧满脸笑意的玄潇打断。 “人各有志,我们也不好强求。不过四位与舍妹共进退的情谊,我还是要答谢一番。” 说罢一队下人鱼贯而出,将一排木盒摆在他们跟前,就连已经答应加入玄家的于垂等人也不例外。七人客套了一番也的确有想礼物送回的打算,但也无法打消凭借这些东西一窥玄家底蕴的好奇心。 木盒在他们身前缓缓打开,随着一阵炫彩的光芒闪烁,七人都被木盒中的东西深深吸引。于垂三人跟前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晶石,从他们激动的神色来看,应当是一种珍贵的土行灵物。 陶真的木盒中是一块冒着寒气的碎冰,邢离的则是一团燃着蓝焰的灵火,至于挚启与萧攸跟前,是挚启十分熟悉的大漠红。 “玄家好大的手笔!” 挚启默默感叹了一句。想当初他为谋取一株大漠红,不惜以身犯险出现在丹会上,最后以魁首的身份才将其收入囊中,而如今却被玄家拱手送出。 虽然大漠红产自九幽之森,玄家有地利之优势,但出手便是七件顶级蕴灵,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个古老家族的底蕴深厚。 “二公子太客气了,我们担不起如此重礼。” “与三妹的安危相比,些许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玄潇挥手摒退下人,根本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七人见状只得收下与他们十分契合的灵物,一场看似宾主尽欢的夜宴也接近了尾声。 最终这场宴席在一阵狂饮中结束,九人怀着各自的心思相继离去,只留下桌面上的一片狼藉。 挚启与陶真搀扶着回到自己的住处,大门合上的瞬间,他们便从酒醉的迷离中清醒了过来。将玄潇送的灵物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之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师兄,我看玄家兄妹二人挺客气的,为何你还有这么多顾虑?” “玄家矗立蜀地之巅近千年,玄潇又是当今玄家的智囊,他的东西哪是轻易就能收下的。” “那你还不是收下了?还是说你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猜不透。想我幼时还学了不少识人之术,可如今却越来越看不透人心。” 陶真笑笑没有接话,挚启思索了许久揣度不出玄家的深意,便将一直趴在怀中的小灰抱了出去。自那日在魔魇林中吸收了黑雾,小灰便陷入了沉睡中。 起初挚启以为它只是像平常一样吃饱了就睡,可接连数日不见转醒,令两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挚启尝试着将小灰唤醒,不过见到它睡得深沉,且身上平稳的气息还有在熟睡中逐渐增强的迹象,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后的每日夜里,他都会将小灰抱出来检查一番,以确保其安然无恙。随着沉睡的小灰气息越来越强,它一身灰色的皮毛竟然开始逐渐变浅向着白色变化。 “莫非小灰本该是只白猫?” 看着小灰日新月异的变化,再想起那日魔魇林中人魔被吓退的景象,挚启不禁对小灰的来历怀疑起来。 按照无忧殿中土麒麟的说法,小灰是他与吴忧在九幽之森外围拾得并带回,并在归途中发现了其喜食死气的特点。但从进入蜀地后小灰的种种变化来看,他十分怀疑当时的两人匆忙离开又未曾重返极西之地,根本没有弄清小灰的真正身世。 这点从如今它突然变化的毛色便足以证明。在无忧殿中豢养了数百年,又经历了无忧山深埋江底五百年的岁月,它的模样一直没有变化。 如今来到蜀地不过月余,先是兴奋异常,随后吸食了诡异的黑雾并惊退人魔,现在更是连外形在慢慢改变。 种种迹象表明,它并非是一头迷失在极西之地外围的普通小兽,而是与九幽之森以及人魔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生物。 怀中的熟睡的小灰突然翻了个身,挚启看着眼前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家伙笑了笑。不管它究竟是何物来自何处,他所认识的小灰就是一个与自己共患难四年的同伴而已。陶真将它抱过去轻抚着后背,挚启则拿出两块浮生令再次合到一起。 自从进入蜀地之后,他们便被人魔之事裹挟着前行,根本没机会查探前路在何方。如今两块令牌重新组合,当指引的金线再次指向西南方时,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西南可是渝州啊!” 想到两人前行的路上依旧摆脱不了玄家,挚启忍不住抬头望向玄潇兄妹的住所。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两块浮生令的合在一起的瞬间,蜀地中有许多人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极西之地深处突然响起阵阵轰鸣,无数道恐怖的气息从深埋多年的密地中升起,将外围的生物吓得呆立在原地瑟瑟发抖。 魔魇林中的已经重新聚集起来的人魔大局目漏凶光,朝着青龙镇的方向发出愤怒的嘶吼,将几队负责侦查人魔动向的修行者惊得掉头便跑。 渝州城外一处被密林覆盖的山谷,高大的宅院门前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硕大的“玄”字彰显着主人的身份。此时一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者先是面向西方沉吟了片刻,而后转向东北轻叹一声消失在原地。 青龙镇中玄家驻地,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玄澈屋中,看到她同样面色凝重的看着窗外,缓缓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形——来人是玄潇。 “你也感受到了?” “就在青龙镇上。” “如今镇上的外人可不多。” “你怀疑是他们四个?” “他们的确嫌疑最大,而且明天就要离开。” “若真是他们,大可不必冒这么大风险掺和此事。” “呵呵,这可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使命。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坐镇青龙镇即可,想来同样有所感应的人魔们也不会安分。” 玄潇的身影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从他来去无踪的身法来看,似乎与沉迷权术荒废天赋的传闻并不相符。 第三百七十五章 奇怪的酒客 第二日清晨,挚启等人拒绝了玄澈的再次挽留之后,站在了青龙镇外的官道上。于垂将他们送到镇外之后颇显不舍的离去,此行的前路上就只剩下四人。 “我们往西南,你们呢?” “离焰谷在东南方向,不顺路。” 这些日子的同行,挚启发现性格高傲的邢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除了多数时间都对身边人冷言冷语之外,真正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往往会显露出与平日里形象不符的善意。只是不知他知晓了挚启的真实身份之后,会作何感想。 “能私下聊几句吗?” “当然。” 萧攸的请求让挚启觉得有些奇怪,但作为两个同样怀揣着秘密的人,挚启很难拒绝这种机会。 “我也与你们不同路。不过蜀地并非善地,我劝你们早些离开。” “这算是你的秘密?” “这次见面你是没机会知道我的秘密了。”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 “当然,我这次可是专门为你而来。本想找个机会将你杀了,不过相处下来觉得你人还不错,所以可能要下次见面再杀你了。” “为何要杀我?” “家中的老头子总夸你,我嫉妒。” “老头子是谁?为何会认识我这个无名之辈?” “呵呵,血煞杀神这个名号虽然是难听了些,但这几年在南朝还是颇为响亮的,你可别妄自菲薄。” “你究竟是谁?”听到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挚启立马警觉起来。 “别急,我不会泄露你身份,毕竟我还想把你这条命留给自己。”萧攸咧了咧嘴。“下次见面我想看看你身后那把兵器,我会算好日子,走了。” 萧攸转身潇洒的向北而去,邢离见他走得匆忙,也不甘落后的往东出发。陶真走到满脸疑惑的挚启身旁,默默的等着他从思索中醒来。 良久之后,挚启收回遥望着萧攸的目光,对着身边的陶真露出一抹笑意,绕道朝着西南出发。 此时日光透过周围茂密的丛林照进青龙镇,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要说此次来到蜀地最大的收获,恐怕就是这里不同南朝其他地方的美食。尤其是间生客栈的那道盬子鸡,其鲜香嫩滑令人回味无穷,成为了两人每到一地都会询问的吃食。 这一日他们到了一处名为观丰的小镇,挚启照常在街上问了一圈,可这次他们不太走运,镇上并没有会这道菜的厨子。 “今天怕是吃不上什么好菜了。” 无功而返的挚启有些沮丧,再加上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今夜注定过得不太舒坦。 “姑姑曾言修行者不该偏爱口腹之欲。” “那是她没来过蜀地。” “不过这里的菜肴的确很好吃。” 两人同时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馋鬼模样,彼此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他们不远处便是镇上唯一的客栈,陶真见状笑得更加大声。 “我们今天不得不留宿客栈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要不我们还是照旧?” “大晚上的放着客栈不住,到镇外往深山老林里钻,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而且该来的躲不过,不该平白糟践了自己。” 挚启诧异的转过身认真的打量着陶真。他从来没想过一直长在陶家与偌寒涧长辈呵护下,在几个月前还未经历过多少起落的陶家小姐,竟然会生出如此豁达的感慨。 “冲你这句话,今晚不走了。” 挚启与陶真为了绕开渝州城,特意选择先南下再西行,以此避免与玄家再生瓜葛。观丰镇便是两人南下路上的最后一站,明日他们将启程西行,寻找浮生令指引的地方。 两人在十余天的路途上逢城便入,却从来没在城中睡过一夜。因此虽然吃得不错,但从来没有踏实的睡个安稳觉。如今坐在客栈中,想到晚上能有棉衾裹身,连挚启自己都觉得是件难得的美事。 观丰镇是个深嵌在山林中的小镇,镇上的百姓不多,来往的生人更少。如今才入夜没多久,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多少灯火。 挚启两人的突然到来,让已经准备入睡的客栈掌柜十分惊讶。山中路途险峻,大多数来往的路人都会选择白日里早早的入店打尖,鲜少有天黑后冒险赶路之人。 将店中仅剩的吃食端上桌,目睹了两位年轻男女的狼吞虎咽之后,这位年迈的掌柜正准备催促他们早些休息。谁知刚迈出一步,又有一位夜行之人将门外的黑暗送进了客栈中。 “今夜可真是奇了,居然有三位赶夜路来的外客。” 掌柜嘴上念念有词,手脚也不含糊,把已经收拢起来的长凳重新摆到桌旁,很快便引着这位一直皱着眉头的中年男子坐了下来。 “好叫客人知晓,今日最后的吃食都给先来的两位了。” “无妨,上些酒即可。” “这个小店不缺。” 老掌柜颤巍巍的走向后堂,中年男子双目扫过不大的客栈,在挚启两人身上停顿了片刻之后收了回去。 挚启在对方踏入客栈之时便一直观察着他,可男子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赶路人,除了不曾携带身外之物有些奇怪,便只有眉宇间的愁绪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挚启并没有因此心安。掌柜口中的奇事便是极少遇见的巧合,如今这种巧合发生在自己多日赶路第一次入住客栈的当口,让他不得不怀疑中年男子的来历。他握住陶真放在桌下的手,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三位客人自便,老头我年纪大了,得早些休息。” 老掌柜也是好酒之人,将取来的酒送到两桌客人身前,自己还不忘留了一壶。边喝便向他们告辞,呼吸间便不见了踪影,堂中只剩下对着酒壶发呆的三人。 也许是赶路乏了,中年男子没等多久便斟酒连喝了几杯,随后更是拿起酒壶往口中猛灌,不过片刻工夫就将整壶酒倒得一干二净。 杯中无酒又意犹未尽,掌柜业已告辞就寝,他不由得将看向了挚启桌上未动的酒壶。 “请便。” 挚启会意将酒壶递出,换来了对方入门之后的第一个笑脸,同时对于男子的身份更加疑惑。只见他揭开壶盖又是一阵疾风骤雨,一壶酒再次进到了肚里。 在声声满意的酒嗝中他再次转过头,正在挚启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男子却突然整个身子重重的倒在桌面上,没了一点动静。 “这……”挚启与陶真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他不会是醉了吧?” “我看像。” “照他喝酒那架势,我以为是千杯不醉的主,没想到这么快就趴下了。” “那我们?” “还是算了吧,既然他没表露什么,我们便当他是个路人。今夜你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便是。” 两人起身走向楼上的客房,中年男子趴在桌上睡得十分香甜。挚启吹灭堂中唯一一盏油灯,漆黑的客栈中只剩下木楼梯的吱呀与他粗重的呼吸声。 第三百七十六章 拦路人 第二日一早挚启两人启程之时,男子还在桌上呼呼大睡。老掌柜在店里见过不少奇怪的人,坐在柜台边懒洋洋的喝着酒,没有丝毫要扰人清梦的意思。 当挚启将中年男子的酒钱一并付清时,他也只是笑着摆摆手,示意两人轻声离开即可。 两人出了观丰镇一路向西,安睡了一夜的陶真心情大好,沿路欣赏两旁群山景色的同时,还与挚启调侃着昨夜醉酒的男子。 挚启虽然对于玄家的担忧仍未退去,但想到此时已经朝着远离渝州府的方向前行,不由得也畅快了许多。两人自进入蜀地至今,终于有了几分游山玩水的味道。 半日的路程之后,他们来到了官道上的一处岔路口,北面为渝州府,西面的潼川郡大概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因为潼川往西,便是蜀地人人谈之色变的九幽之森。两人没有丝毫犹豫策马向前,可刚越过岔路,身后便响起了一道熟悉声音。 “二位可想好了确要往西?” “是你!” 出现在身后不远处的,正是昨夜醉酒伏桌而睡的中年男子。如今酒醒的他依旧眉头紧皱,闲庭信步间就越过双方的间隔,来到了两人跟前。 “命境!” “方融,多谢两位赠酒之情。”虽为大修士,中年男子却十分客气。 “是晚辈二人眼拙,做了些无用之事。” “你二人颇有善心,倒是修行界难得一见的悯凡之人。” “前辈为我们而来?” “有求于人,不得不应下了这个差事。” “请前辈指教!” 挚启下马摆出迎战的姿势,明知面对的是命境修士却毫不畏惧,倒是让方融更高看了他几分。 “你不问问何事?” “在蜀地能让一位命境高手俯首听命的,只有玄家。虽然不知道玄家欲何为,但大抵是不愿我就此离开的。而我又不想受制于人,高低是要走上一场。” “你倒是看得通透,若是你此刻改道向北入渝州城,我可以像之前一样跟在身后。这样就能只谈因酒结缘,省去打打杀杀的烦恼。” “我敬前辈修为,还请前辈莫枉我所愿。” “真是个倔强的年轻人,看来这一场真的免不了了。” 挚启从背后缓缓抽出桃枝。这是他入蜀以来第一次将桃枝现于人前,同时也是他第一次与命境修士正面对敌。 他层被丹塔的命境追杀,也曾见过多位命境出手。尤其是幽炎城中江漪与杜重的交锋,让他深知看似一个境界的差距,却已经相隔天地。因此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为他与陶真谋一条生路。 “看来是太久没在修行界走动了。你明明是个血脉修士,却用的是木行灵兵。” “前辈请吧!” “好!” 见着挚启执意一战,方融赞许的轻喝了两声。只见他站在原地大手一挥,一道火焰便凭空出现朝着挚启卷来。 三人身处山林之中,他却能随手调用不知远在何方的火势,并且在木势的助力之下更显威势。命境修士对天地之力的掌控,可见一斑。 挚启看着迎面而来的火蛇,实在想不到这位满面愁绪的男子,竟然是在修行界以暴躁着称的火行修士之一。并且随着火蛇的不断靠近,他还在其中感受到了木、金两种气息的波动。只是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诧异,因为火焰眨眼之间已经来到了眼前。 “滋滋!” 一道水障凭空生出挡在火蛇前,水火相交滋滋作响。此刻旁边的陶真正手握着一抹蓝色,满头大汗的维持着水幕与火蛇的僵持。 在活水之源的浸渍下,她宛如一个透着蓝光的精灵,只是微微颤抖的身躯显露出她面对的巨大压力。 “啵!” 水幕在一道清脆的破裂声中重新化为灵力散去,被削去了部分威势的火蛇在挚启奋力一击之下,也散作粒粒火星消失在天地间。两人几乎耗尽全力联手相搏,也不过堪堪化去了方融的随手一击。 “想不到这位姑娘也是个高手,差点看走眼。” “与前辈相较,还是差得太远。”战斗中的陶真倒是颇有几分邰笙的风姿。 “虚长你们几百岁而已。以你二人这等天资,不应在南朝籍籍无名才对。不如随我前往玄家报上师承,即便双方有些龃龉,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们。” “前辈应该不是蜀地人士吧?”方融似乎并不想为难他们,挚启也想寻一个逃生的机会。 “不错,为寻灵物而来,至此已近两年。” “以前辈的修为,还有求之不得的灵物?” “呵呵,一身修为高绝又如何,还不是……”方融突然停下来面有凄然,似乎是忆起了伤心往事。“说这些作甚,还是将此间事早些了解吧。” 话刚落音,方融一显火行修士的暴躁个性,抬手便是两道火龙直奔二人。方才挚启意图试探对方身份的几句话,似是无意间戳中了方融的痛处。 此时的他脸上愤怒与懊恼的神色变幻不停,眉宇间的急切更是让其看起来陷入了狂躁之中。 陶真将活水之源抛到身前,面对强大的火势压迫之下,蓝球中那一抹四处游走的窥真池水开始从收缩的水壁处缓缓向外。挚启全身血红一片,在身前火光的映照下整个人都好似烤熟了一般。 血脉之力混在皮肤上渗出的鲜血中慢慢汇聚,将手中的桃枝也染得通红。两人此时红蓝交映,再加上与之相对出炽白色火焰,在单调的绿色山林中煞是好看。 “咚咚!” 两人极尽体内力量,以手中灵物奋力相击,可面对扑面而来的庞大火势,依旧有些力不从心。眼看着火龙要将陶真吞没,挚启不顾身前同样的险境就要扑倒她身前。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那缕看着不起眼的窥真池水突然破壁而出,以天壤之别的体型浇灭了两团汇在一起的火焰。 “嗯?这是窥真池水的气息!”方融显然也去过水灵眼。“你们究竟是何来历?” “前辈若执意要将他们逼向渝州城,便不必多言。” “好好好!既然如此,先将你们擒下再说。” 第三百七十七章 方融的难处 身为火行修士又有急切待办之事,若不是顾念挚启二人的善心与天资,方融恐怕此刻早已欺身而上将他们轻易擒下。 如今他再次用一圈火焰把两人围在中央,还有几分顾忌他们身后宗门的意思,想让他们输得体面些,不至于撕破脸皮。 然而挚启两人心中想的是尽快摆脱玄家前往潼川,尽管已经体会到方融的善意,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他达成一致。眼见围住四周的火圈渐渐缩小,挚启知道他是存了让二人俯首认输的想法。 他从五行戒中拿出一个冒着寒气的瓷瓶洒在身前,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火焰突然被冻结成冰,就连四周依旧升腾的热气都无法将其融化。两人越过寒冰上方缓缓走出,远处的方融却满脸兴奋的大叫起来。 “定魂冰!这是定魂冰!你们居然有此物?” 方融一边高喊着,一边身形闪烁来到挚启跟前,伸手便向他手中的瓷瓶抓去。谁料挚启识破他的意图,转手就将定魂冰收入了五行戒中。 “前辈何意?” “对对,是我唐突了。小友的定魂冰可愿转让?只要你将它转给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前辈乃火修,最忌讳冰寒之物,为何对定魂冰如此感兴趣?” 见到方融对定魂冰的渴求,挚启明白两人的机会来了。可他还是要将对方的目的摸透,从而揣摩出他口中的任何条件是否包括他们的自由。 “其实我来蜀地,是为了救人……” 从方融的口中,挚启终于明白他身为命境修士却甘受玄家差遣,且目光中满是急切与愁绪的原因。 方融本是珠东郡一位散修,早年机缘巧合得入一处密地,得了一份与自身天赋契合的功法,耗时四百年突破了命境。 散修中的命境修士极少,并且这为数不多的命境高手中,大部分都是衣钵传承以灌顶之术堪堪踏入了命境的门槛,像方融这般靠着自身机缘与天赋突破者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与高深的修为相匹配的是响彻南朝的名声,在散修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让他结识了一位毕生所爱。 两人自初见便萌生情愫,随后便开始近百年的相互扶持。虽然对方天赋不佳,但方融依旧靠着各种资源将她的修为提升了势境,以求日后还有近四百年的平安相守。 可即便成为可知天命的大修士,依旧无法预测意外的到来。三年前一次简单的闭关时,方融受邀出行的妻子在归来途中遇袭。 伏击者以金系术法将灵力强行打出身为木修的妻子体内,不仅将其经脉脏腑捣毁殆尽,还让其承受着灵力相冲的巨大痛苦。 闻讯的方融不顾贸然中断修行的危险,也顾不上找寻凶手报仇。以各种保命灵物维持住了妻子的性命之后,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求医之路。 开始的一年他跑遍南朝所有高阶药炼师的住所,可这些人看过她的伤势之后都默默摇头。随后方融又拜访了南朝众多以生机绵长闻名的木修宗门,其中就包括厝叶园与玄杳嵊,然而他们也只能灌注了些许灵力延缓死亡,对于重伤之人根本束手无策。 最后方融甚至找上了出过圣者的丹塔与雾隐山。可丹塔以丹圣出游未归为由将他拒之门外,雾隐山也因为木脉之主重伤婉拒了他的请求。 眼见着妻子一日日在痛苦中朝着死亡迈进,而他寻遍南朝却无一人可救,不禁生出了同赴黄泉的想法。 就在他回到珠东旧地,准备安排两人的身后事时,却有人告知在不远的蜀地中,有一个神秘的玄家或许能有办法解救将死的妻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方融立马启程西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渝州城。 玄家没能治好他妻子的伤势,却用一种独特的方法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并且承诺会想尽所有办法尝试令她痊愈。而救治妻子的代价,便是方融以命境的修为替玄家办些他们不方便出面之事。 两年的时间,方融已经记不清为玄家做了多少事,他也利用这个机会在蜀地寻觅各种救命之物。可妻子的救治之法始终不曾寻得,却一天比一天虚弱。 他在急不可耐之时接到了擒下挚启与陶真的任务,可见到两人一路相互扶持风餐露宿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与妻子的过往。 所以三人才会有客栈的一酒之缘,并且在两人即将离开渝州的最后时刻才选择动手。 “若要稳定前辈妻子的伤势,定魂冰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可愿想让?”听到挚启知晓自己的用意,方融双目发亮的看着他。 “可定魂冰虽能保得伤势无虞,但长久下去同样会损害身体,前辈应该尽快寻找治疗之法才是。”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三年走遍南朝一无所获,让她苏醒已经成了一种奢望,我只求能尽量保住性命,多陪她些时日就知足了。” “前辈问了这么多药炼师,难道就没人跟前辈说过:如今令夫人身怀金、木、火两种相冲的灵力,需得以水、土、木三种异属灵材炼制的高级丹药便可觅得一线生机?” “当然说过!”方融愣了片刻。“没想到小友也是位药炼师,我又看走眼了。” “这种方法不止一人对我说过,可据他们所言,三种以上异属灵材的高级丹药想要成功融合并达到足以救治内人的药效,必须要用到丹圣的一种特殊精炼之法。可丹圣已经云游百年不见踪迹,丹塔之中又无此术的传承者,我如何敢奢望她痊愈醒来呢?” 听着方融的追忆,一旁的陶真也渐渐陷入了悲痛之中。除了一年前的陶家灭门之痛,她还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母亲是一位体弱的凡人,在她年幼时罹患绝症,那时的父亲也像方融这般四处奔走只求续接寿命。可最终母亲没能活下来,父亲因此也神伤难抑,将她送到了偌寒涧修行。 如今见到方融夫妻的遭遇,陶真思念亡亲的同时心生同情。想起挚启曾经在丹会上大放异彩,并且炼制的丹药与方融所述十分相似,她忍不住从身后推了推挚启。挚启会意,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百七十八章 以诺换命 “不瞒前辈,晚辈曾有幸得入丹塔,并习得了丹圣的精炼之法——极炼术。” “那你可以救婉儿?” 方融突然出现在挚启跟前,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臂膀,死死的盯着他的双目,试图从挚启的眼神中抓到一丝希望。 “前辈莫急。”挚启想要挣开被钳住的胳膊却没能成功。“晚辈虽然会极炼术,但晚辈无法炼制出高级丹药。” 听到挚启这句话,方融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整个人如同泄气一般垮了下去。方才还紧握着挚启的双手缓缓垂下,挺拔的身形一瞬间佝偻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融再次抬起头,不忍心让他再受煎熬的挚启立马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晚辈可以将定魂冰分给前辈一部分,足以保住前辈的妻子二十年性命无忧。而我自信可以在二十年内突破高阶药炼师,到时候再以极炼术救治不迟。” “你说的可是真的?”经历了方才的大喜大悲,方融冷静了许多。“据我所知,成为一名高阶药炼师,至少需要百年浸淫,并且还要有名师相授。你在修行路上颇有天赋,或许初涉尚可两不相误,但一旦想在炼师一路有所精进,必定会耗费大量的时间,这是任何一位为师者都不会允许的。“ “而且以你如今的年岁,不过才初入炼师之门,想在二十年内成为高阶药炼师,无疑于痴人说梦!你若是不想将定魂冰交出,大可以直说,何必以这种话诓骗于我!” “前辈误会了。”眼见着方融目含怒色,陶真赶忙上前。“师兄成为炼师不过五年,便已经是中阶药炼师并且在丹会上一举夺魁。给他二十年时间,肯定能治好前辈的妻子的。” “你是丹会的魁首?丹会举办之时我恰巧离开,也曾远远见过几位角逐的药炼师,其中可并没有你这号人物。” 方融的声音逐渐阴冷,他可以接受挚启拒绝自己的要求,但决不允许有人那妻子的伤势糊弄他。 “前辈见到的人中可有这幅面孔?” 挚启说话间将一颗伪容丹吞入肚中,不过片刻工夫就变成了一个肤色蜡黄的虚弱男子。方融见状双目眯起,似乎在脑海中搜索关于这幅相貌的记忆。 “对了,忘了自报家门,晚辈温岐。” “温岐!?你真是那个丹会魁首温岐?”方融似乎也听过这个名字。 方融眼中再次燃起光芒,此时的他已经选择了相信挚启,可经历了无数次失望之后,他不得不小心确认这来之不易的希望。 “前辈放心,晚辈所言句句属实,而且定魂冰我也不会吝啬。” 说罢挚启取出一个瓷瓶将手中的极寒灵物分出一部分,这瓶得自楼家的定魂冰,经历了两次分割之后,留在手中的仅剩三成。 当他将瓷瓶递出之时,眼前这位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命境修士,双手颤抖的将其紧紧捧入怀中。 “这些真能保她二十年性命无忧?” “曾经有位命境前辈得了一种以他的修为都无法抑制的怪病,也只要走了比这略多的分量。” “好,我信你,二十年。只要能让婉儿痊愈,两百年我也可以等。” 费劲口舌终于说服了本该是大敌的方融,挚启与陶真四目相对,同时松了口气。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定魂冰这种稀世灵物,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能收获一位命境修士的人情,也算得上是件大赚的买卖。 “晚辈二人在蜀地还有些事要办,若是日后前辈寻不到我,可以前往偌寒涧与伏淩川问询。” “伏淩川,偌寒涧?想不到你们竟然出自修行界的两大水修宗门。” “只是有些渊源而已。前辈无功而返,不知该如何想玄家交代?” “这点你们无须担心,之前我是有求于他们才屈身于此。如今他们已经力有不逮而我又得了定魂冰,大不了离开玄家便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二人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玄家在蜀地可以说一手遮天,我不知你们为何被盯上,但若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还是早些离去避开他们为好。” “多谢前辈关心。” 方融心系伤重的妻子,临行的叮嘱已经承了赠送定魂冰的恩情。他对着两人点头告辞,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山林中。挚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思索着他的最后那句话。 “你说玄家为何要抓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恐怕萧攸与邢离也在玄家的目标之中。” 挚启猜的不错,此时分别往南北而行的两人也遇到了玄家的追捕之人。只是玄家对他们二人的实力猜测远低于挚启,再加上两人都有各自长辈留下的保命之法,十分轻松的脱离了玄家的视野并消失在蜀地中。 唯有继续向蜀地深处行进的挚启二人,不得不继续在山林中穿梭来避开对方的眼线。有了方融的前车之鉴,他们明白玄家派出的都是高手。这使得二人过城而不敢入,深刻的领略了一番蜀地的山林风光。 方融离去后的第三日,两人终于来到了渝州与潼川的交界处。为了不让方融之事再度发生,他们服用伪容丹,并在这个边界的小县城中找了一个前往潼川郡的商队。这天天色尚暗,勤劳的赶路人们已经趁着好天气早早出发。 潼川郡是南朝的西部边界,也是蜀地三郡中疆域最大的郡。可因为有近半地域在九幽之森的怀抱中,也是最为地广人稀的一个。 九幽之森作为南朝各大修士都谈之色变的禁地,对寻常百姓的影响更是不言而喻。郡中最西面与九幽之森相接之处,是绵延数百里的群山。作为阻挡极西之地奇异生物的屏障,它并没有给潼川的百姓带来多少安全感。 从群山往东近两百里,都是一片无人居住的荒林。只有在那些城墙高筑、机括巨弩守卫的县府之中,才能看到人群聚集的身影。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入潼川 这支名为“川渝”的商队,便是一帮平时散落在边界各县,收集物资之后运往潼川府城的商人联合而成。 潼川虽身处南地,可由于九幽之森的缘故,比起夔州与渝州要冷上许多。因此郡内农桑不盛,衣食住行所需入不敷出,大多都是从周边两郡购入。 不过依着地广人稀的缘故,郡中各种资源十分丰富,吸引了不少外来的胆大之人前来集采。靠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投机之人,倒也令商路经久不衰。 川渝商队的领头人是一位不惑之年的矮胖男子。由于家中行走两地多年,对颇多山路又气候多变的潼川地形十分熟悉,再加上身边有一位打小便长在商队中的老仆人相助,在这商路上也颇有些名气。 这趟前往潼川府城的活计,多运的是粮食。如今已经是九月末,虽然在南朝其他地方还暑意尚存,但在潼川郡中已经几近寒冬。郡中百姓开始囤积粮食准备过冬,因此粮食便成了当下商路上最好的买卖。 本着多运一车粮就多赚一份钱的想法,商队的领头人刘大刚开始拒绝了挚启两人同行的请求。可当挚启拿出远超一车粮食价值的报酬之时,他便欣然同意了。 将挚启手中的银钱收走,转手便将二人交给了自己的老仆人。而这位名为成伯的老爷子,变成了一路上与他们接触最多的人。 蜀中多山路,潼川自然也不例外,这一去一回最少也是一个月时间。作为经常行走两地的脚夫护卫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甫一入潼川便穿在了身上。成伯见着挚启与陶真衣衫单薄,好心的送来了两件有些老旧的襦袄。 “这是我早些年备的,没怎么穿过,你们别嫌弃。潼川阴冷又值近冬,你们可莫要冻着了。” “多谢成伯!” 在潼川的诡异气候下,即便是身为修行者的他们也生出寒暑之意。两人将襦袄披上,顿时觉得一股暖意裹住周身,陶真略显苍白的脸上也轻松了几分。成伯见状满意的笑了笑,堆起一片裹夹着岁月痕迹的褶皱。 成伯平日里除了伺候刘大,还充当着商队向导的角色。好在商队中大多是来往多年的里手,他清闲的时日就多了些。 他对挚启与陶真两个生人的印象不错,二人也不反感的他的唠叨,因此闲下来的时候便会与他们说些过去的旧事。 “我从夔州来时,听说那边闹了人魔之灾,潼川紧挨着九幽之森,便没有人魔之忧?” 挚启对于这位阅历丰富的长者十分尊重,闲聊之间便说起了蜀地最大的忧患。 “又闹人魔了?哎哟,可有些年没听说这事了。遥想百年前那次,可是死了不少人啊。” “成伯竟然已经逾百高寿了?” “像我们这种劳碌命,活到我这般年纪已经是人瑞了,哪还敢奢求百岁。祖上也和刘家主人一般,常年行走在两地,所以留下了不少口口相传的见闻,我也是从父辈口中听来的。” “蜀地中不是有各大家族守护,为何百年前还会死很多人?” “你说玄家吧?那时候夔州和渝州不过是小打小闹,而且渝州是玄家的祖地,自然不会有多少损伤。真正死伤最多的,却是人口稀少的潼川啊。” 成伯忆起旧事有些激动,平复片刻才继续说起来。 “那次九幽之森中走出的人魔之多,是真正的遮天蔽日。他们越过曲障山,从四面八方冲入潼川,像洪水过境一样带走了不知道多少百姓的生命。最后要不是他们突然撤退,恐怕整个潼川都活不下多少人。唉!那也是祖辈流传下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 “百年前?”挚启沉吟了片刻。“人魔的来历不可考,以对抗人魔闻名的玄家都已经有千年历史,为何百年前那次损伤最重?” “你是不知道,潼川西面的那片山,名为曲障山,相传那里可是有真正的仙人守护着蜀地!” “真正的仙人!?”挚启愣在了原地。 “是啊,可自从百年前起,仙人便不守护我们这片土地了。潼川的百姓们说是外人进来的太多,四处乱逛冲撞了仙人,所以才招致了人魔之祸。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两郡交界之地都有百姓聚在一起阻止外乡人入境。” “后来呢?”成伯的故事让陶真也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就潼川这天气,一年上头也看不到几天热乎的时候,地里种上啥都得冻死,没了那些来往的商人捣腾吃喝,他们能撑多久呢?人总得先活下去啊,后来这些人就慢慢散去了。” “那人魔便没有再从九幽之森中冲出来?” “也有些零星的怪物跑出来,不过像百年前那种规模倒是没有再出现过,因此有不少人相信是仙人又回来了。可这些年人魔出现的地方越来越多,只怕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啊!” 三人在交谈之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冷风中夹杂的阴寒侵蚀之下,也久历潼川霜苦的成伯也有些承受不住,匆匆告辞回到了刘大那架烧了暖炉的马车中。挚启思索着方才他们聊到的这些话,对于蜀地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真正的仙人究竟是何意?成伯既然知道玄家,显然不会将普通修行者冠上这个称呼,莫非是命境的大修士?可诸如吴忧、凌焕这等命极之人,都无法深入九幽之森,一个命境修士又如何阻挡森林深处的人魔?而且为何这么凑巧,是在百年前生了变故?” 百年前的大世之争,众多宗门高手相继陨落,衡州城外血坟至今仍被封印。圣地雾隐山被创封山,各大宗门也沉寂多年,如今连远在极西之地的九幽之森也在那时生出了变故。 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世之争,争的又是什么? 怀揣着无数疑问,挚启躺在被寒风围绕的马车中彻夜难眠。露宿在外面的脚夫们围着烈烈的篝火依旧感受不到多少暖意,两旁的矮坡挡下了大半冷风,但绕过来的残余风势依旧让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 第三百八十章 再遇追兵 经历了一晚上的苦寒折磨之后,整个商队看上去都少了几分生气。好在第二日可以在江安城中过夜,让一行人心中多了些许期盼。 潼川郡的寒风是从西面吹来,比起南朝他处从天而降的寒意要更刮骨几分。众人顶着迎面的风势西行,就连拉扯的老马都显得十分吃力。因此他们即便提早到达了目的地,也选择在城中多休整片刻不再前行。 挚启拒绝了成伯邀请他入住客栈的好意,选择继续在马车中过夜。刘大倒是乐见其成,人多屋少的条件下,能省出一间便是少了一分开销。 本以为冒着寒风避开如诅咒般的客栈噩运,此行便能顺遂许多。可从他们停在客栈附近起,挚启就感受到了城中若隐若现的强大气息。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玄家之人,也不知道是否认出了他与陶真,但像这样一遍遍肆无忌惮的扫过城中每个角落,被发现是迟早之事。 挚启拿出两枚掩灵玉佩戴在自己与陶真身边,他知道这种手段在命境修士面前作用有限,但如今别无他法的二人只能心存侥幸。 来人似乎并没有在城中挖地三尺的决心,只是匆匆查探了几遍便么有踪影,这让两人稍松了口气。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直到商队离开江安城,他们都不曾从马车中现身。 商队的下一站是叙州,也将是挚启二人与成伯等人分开的地方。商队在叙州城会转而向北前往潼川府城,而他与陶真则继续随着指引继续向西。 成伯听闻他们的打算之后十分诧异,自叙州向西除了几个小城,便只有与九幽之森相接的茫茫荒野和曲障山,在他看来挚启应该不是那些存了别样心思的外来者才对。 “年轻人,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西面不是什么好去处,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多谢成伯,晚辈省得。” 成伯见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分离之时又塞了几件厚袄与吃食给他们。作为一路诸多照顾与这些东西的回礼,挚启偷偷在成伯怀中塞了一棵低级木系灵物,虽然没有太多作用,但至少能让他此行走得更顺畅些。 两人自叙州城出发之时,早晚的冷风已经能吹透成伯送的那件襦袄。他们贴着山壁走到一个遮住风势的地方,挚启拿出了两枚浮生令。 “前面再走可就是九幽之森了,它究竟要指引我们去往何处?” 低声念叨了两句,慢慢将两块令牌再次靠在一起。这一路来他们都没有太多机会重新确定方向,因此当令牌上曲线再次出现并指向西方时,他们不禁悲喜交加。 喜的是两人一路西行并没有偏离方向,如今目的地就在他们的正西方。悲的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就算不在极西之地,恐怕也是远离人烟的荒蛮之所。 收起令牌紧了紧衣服,两人对视无奈一笑,收拾心情继续出发。然而当他们弯出避风的山坳走上官道之时,一个修长的身影赫然站在正前方。 “两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叫我好找!” 一道阴柔的男声传出,随之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个面色苍白,衣着鲜艳的中年男子。他挽了个十分精致的发髻,襦衫搭配得也极为考究,乍看上去仿佛一个即将登台的戏角。 “前辈是?” “将玄家看中和你们说服方融的灵物的交出来,然后随我返回渝州,我会让你们过得舒坦些。潼川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他厌恶的看过身前的所有事物,其中就包裹挚启与陶真。 “前辈是玄家人!” “别废话,我可不像方融一样好打发。不愿意给,抢过来就是了。” “似前辈这等修为,为何还要屈身为玄家卖命?”能直呼方融姓名并且没多少尊重之意,眼前的阴柔男子必然也是位命境高手。 “你这小家伙不光不识趣,说话还难听,什么叫卖命?他们好东西多,我又抢不过来,各取所需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像你这样有再多灵物,也不过是我暂存在你那里,想驱使我还没那个机会呢!” “这……” 挚启从未见过一位如此修为的高阶修士说话这般直接,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再次引来了对方厌恶的目光。 “好了,赶紧走吧,这风鬼哭狼嚎一般,吹得我浑身难受。” “既然前辈是求、求财,恰好我又知道个好地方,打个商量如何?” “你?好地方?”又是一道嫌恶的目光。“我宁愿相信你身上有点好东西,毕竟方融所求虽然都是为了那短命的妻子,但也不是寻常之物能够打发的。” “晚辈除了这身襦袄在此地显得金贵,身上的确没什么值得前辈上心的东西。” “那也要我亲自查验了才算数!” 说话间阴柔男子闪身直接来到挚启身前,抬手便抓向他手指上的五行戒。与此同时挚启只觉得周身被一股水汽围绕,在潼川独有的冷风下咔咔凝结成冰,堵住了他们所有逃逸的路线。 “呵!” 挚启见状轻喝一声,气血下涌汇于脚底猛地地面,在一道沉闷的轰鸣声中溅起漫天尘土。借着尘土的遮掩和脚下传来的反冲之力,在对方的右手抓住自己之前,拉着陶真堪堪躲了过去。 霎那之间双方易位,感受到对方绵长入微的水势之后,挚启拔出桃枝斩碎身前的冰晶,头也不回的朝着前方跑去。 “哼!想逃!” 作为已经初窥天地之力本质的命境修士,除了可以无视周遭环境调用天地大势之外,最重要的标识便是可以凌空而立,破空虚渡。 见到两人在自己身前试图逃跑,阴柔男子只是冷笑了两声,随后只见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是已经来到了奔跑的二人身后。 挥手间一道水幕在挚启身前成型,片刻之后便成了一片冰障。身后传来一股应当属于女子的脂粉香气,挚启大喝一声挥枝再斩,冰幕在血红的桃枝冲击下破出一个碗大的缺口,紧接着在他的拳头之下碎裂开来。 挚启拉着陶真继续奔逃,然而阴柔男子的双手已经触摸到了两人的襦袄。 “咦!” 突然一阵蓝光包裹住三人的身形,随后一股巨大的斥力将他们分隔开。阴柔男子惊讶于突来的水势,停在原地仍由两人继续奔跑。可当他看清陶真手中的活水之源时,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叫起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意外频发 “窥真池水!” 他的声音穿透迎面而来的凛冽西风,震得挚启与陶真耳中嗡嗡作响。当挚启回头看见对方脸上难以自抑的贪婪目光时,便知道这恐怕是一场难有善终的遭遇。 “咚咚咚!” 一道道厚重的冰层挡在两人身前,随后四周也开始被反射着寒光的屏障围住。在挚启用力冲击了几次无果之后,阴柔男子潇洒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跟前,脸上还带着兴奋与贪婪混杂的笑容。 “还说没有好东西,水行至宝窥真池水啊!啧啧啧,这是哪个老不死的后人,竟然舍得让你们将此等灵物带在身边,倒是便宜我了,哈哈!”阴柔男子喋喋不休,已经将挚启两人视作任其宰割的鱼肉。 “前辈既然认得此物,便不怕得罪了我们身后之人?” “哟,居然知道搬出后台了?我还以为你们只会跑呢。” “前辈若是放我们离去,这道窥真池水……” “施舍于我?”还没等挚启说话,阴柔男子便冷着脸打断了他。 “凭你们也配!?当初在水灵眼时,任凭我如何哀求,那个顽固的水灵也不让我在窥真池旁一观。莫非如今凭一缕池水,便让我跪下来求你们!” 他似乎忆起了水灵眼旁的往事,眼中满是愤怒的仇恨之火,面色冷得比呼啸的西风更加骇人。 “未曾上岛一观又如何,我还是突破了命境。而当初那些被你看中,在池中一睹天命的家伙们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个死在了我手中!” 他盯着陶真手中的活水之源不停怒骂着,片刻之后又癫狂一般的大笑起来。趁着他陷入疯狂的失神间隙,挚启不停的敲打着这片冰牢的四周,估算逃离的方向。可当他绕了一圈回到原地时,只有看向陶真的无奈目光。 “嗬嗬嗬!”在一阵阴森的笑声之后,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抱歉失态了。憋了百多年的事突然发泄出来,一下子没收住。” “前辈说笑了,我们可什么都没听到。”挚启察觉到了不对劲,护着陶真退到了一角。 “呵呵,倒是机灵。可惜啊,你们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身怀至宝灵物又有大背景,这令我很难找出个理由让你们活下去!” “前辈不怕玄家问责?” “玄家?”阴柔男子放声大笑。“有了窥真池水,我就能突破徘徊多年的入命境修为,到达窥命境。到时候除非玄家的几个老家伙出手,蜀地又有几人能将我留下!” “入命境、窥命境?”挚启默念着这两个词。 “此生你是没机会登临命境了,下辈子记得别来蜀地!” 阴柔男子说罢决定结束这场无聊的猫鼠游戏,只见他双手一挥,透明的冰幕开始便后嗡嗡作响。随后他手掌轻合,四周围着他们的屏障竟然开始慢慢合拢,朝着两人挤压而来。他这是要将两人活活压死在原地! 挚启见状也不在留手,一把血龙丹塞入口中,整个人化作一团红光将从头顶灌入的西风都倒吹而回,可对于四周的冰层却毫无影响。 他双手握紧桃枝,血脉之力在虚脉的调动下在经脉中撞击得嗡嗡作响,随后他大喝一声举起桃枝,用尽全力向前劈出。 “咚!” 桃枝斩在冰幕之上发出一阵轰鸣,冰层在剧烈颤抖了几下之后重新稳定下来。挚启粗喘着抬头望去,除了几块碎屑从他击中的地方脱落,根本没有对冰牢造成任何损伤。 他接连斩出三招,急速流转的气血一遍遍的通过手中的桃枝拍向冰面,可除了让他脸色涨得通红之外,并没有让合拢的四壁停顿分毫。 陶真学着他的手段,一道水幕在潼川冷风的加持下变成冰幕,可呼吸之间便被对方更厚的冰层碾成粉碎。阴柔男子虚空而立,看着两人立足之地越来越小,发出一声残忍的狞笑。 “好久没有年轻的生命消失在我手中了,真怀念这种感觉啊。” “前辈难道不想要灵物了吗?” “等你们被碾成碎末,我在下去慢慢收捡,五行戒可比你们的身体坚硬多了。” 此时留给挚启二人的空间只有三尺见方,他与陶真背靠背站在一起,用尽浑身解数阻挡着冰幕的合围。 他甚至拿出已经融合了火灵的地心火,试图将冰层融化。然而刚融掉身前的一小片,后面源源不绝的寒意立马就将其重新冻结,来回往复根本毫无作用。 “想不到你居然还有曾经成为智灵的灵火,可惜你不是火行修士,修为又低些,否则还真难困住你们二人。” “前辈不怕我们宗门长辈前来寻仇?” “呵呵,死在我手中的天才修士何止百八,他们的长辈更是不知凡几,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阴柔男子笑得更大声。“况且你们至今还未报上师承,恐怕不是见不得光,就是根本在唬人而已!” 见到对方如此阴毒又心思缜密,已经被冰牢挤得紧贴在一起的二人露出一丝绝望。一位实力高绝却又谨慎异常的命境修士,的确令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见着两人紧抱在一起认命的模样,阴柔男子再也不担心肆虐的风势,盯着迎面的西风放声大笑。比起即将到手的灵物,似乎即将到来的死亡令他更为兴奋。 然而就在冰牢压得挚启两人的身骨咔咔作响,他的亢奋情绪到达最顶点时,笑声却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看向高处,眯着双目死死的盯着风吹来的方向。 “谁说他们的长辈见不得光?” 天空高处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令下方已经准备赴死的挚启二人重新燃起了希望。可他们仔细聆听这道声音发出的每一个字,却无法将其与任何一个相熟之人对应起来。 “你是谁?”阴柔男子看着对面模糊的身影,试图辨出对方的身份。 “你这个毒蜘蛛这些年在蜀地三郡干了不少缺德事,也该收敛收敛了。” “你到底是谁?” 见到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似乎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颇为了解,阴柔男子顿时有些慌了神。对方被一团迷雾包裹着,既看不清相貌又辨不出修为,但从言语间的交锋来看,他的修为应该不会弱于自己。 “你的事自有该管的人来管,现在你只需将他二人交出来即可。” 两人说话间,挚启和陶真已经被压得几乎要融入了对方的身体中,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陶真脸色鲜红如血。 “凭什么,就凭你站在远处装神弄鬼?” “就凭这个!” 只见远处的那道身影抬起轻轻一压,一道绚丽的金光从高处突然出现,然后直冲悬在挚启二人头顶的阴柔男子而去。 金光在眨眼之间便来到男子跟前,此时深陷绝境中的挚启都能感受到金光中蕴涵的浩然气势。 阴柔男子见状先是眉头紧皱,紧接着好像想起什么极为恐怖之事,瞪大了双眼满目惊惧,颤抖着慌忙朝后方逃去。奔逃之时口中还放生大喊着什么。 “天地正气!正气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片刻之间他仓皇的身形就消失在远处,高处那人并没有追击的打算。原本攻向敌人的金光转而向下,将禁锢了两人的冰牢轻松击破。 一道须发皆白的身影飘然而下,将几近昏厥的二人揽住,随后御空而起消失在呼啸的狂风中。在半昏半醒之间,挚启仿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第三百八十二章 曲障山 曲障山是蜀地中除了入境的连绵群山之外,最为出名的地方。因为蜿蜒曲折几乎拦住了整个潼川西陲,又自古以来被人认为是阻挡人魔的屏障而得名。 曲障山方圆百里本就人迹罕至,再加上百年前人魔肆虐,让它失去守护潼川的美誉,如今更是已经见不到半个人影。 连绵的山峦接着一片近两百里的荒林,遮天蔽日的古木林冠将几乎半个潼川隐藏在黑暗中。 山中一处难得见到阳光的地方,周围茂密的树林将九幽之森吹出的寒风往两边岔了出去,是整片林中最适合休憩的地方。 一阵呼啸声突至,紧接着三道身影出现在阳光之下。一位着布衣的白头老者将两个年轻人靠着树边放下,抓起来两人的手腕握住一阵之后,便坐在一旁默默等待着。 两位年轻人脸色略显苍白,在急促呼吸了一阵之后渐渐平复了下来。也许是漫长的等待有些无趣,老者拿出一个酒袋打算喝上两口,可用左手刚打开塞子,一旁年轻的男子便悠然转醒。 “这里是?” 挚启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以及遮掩了整个天空的密林,心中顿时一紧。看到身旁昏迷不醒的陶真,脸上更显焦急。 挣扎着拉住她的手,查探了一番见到并无大碍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当他转过身见着拿着酒袋放在嘴边的老者是,立马又小心戒备了起来。 “前辈是?” “刚救了你们,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老者快速喝下一口,赶紧将酒壶收了起来,似乎怕人见到一般。 “原来方才是前辈出手赶走那人,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挚启半跪着俯首行礼,老者也不推辞默默的受下了。 “你说‘花蛛’?他是心魔作祟退走,我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无论如何,若不是前辈赶至,我与师妹二人恐怕早已魂入九幽。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你小子还是和当年一样客气,不过眼力就差了许多。我看你还是入了九幽吧,就在那边不远。”老者指着西面戏谑的说道。 “我们见过?”挚启起身绕了半圈来到老者一旁,看着他的侧脸仔细回忆着。 “当年我还用浮生令换了你一顿吃食,你小子还挺不情愿!” “你是?许老!” 挚启听到这句话时,立马回想起汤溪镇安溪酒楼中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老者。当转过身看清对方右手空荡的衣袖,花白的须发与随意的穿着更是让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遥想自己千里迢迢从建康到潼川,正是受了这块被当做饭资而随意送出的令牌指引。如今这一切的源头就在眼前,挚启一时间竟有些乱了心神。 “敢问许老,浮生令到底要将我们带往何处。” 挚启努力令自己平复下来,随后拿出两块令牌合在一起,它依然指着西方。 “跟着它走就是了,看你已经恢复了八九分,那我就先走了。” 许老也不啰嗦,起身便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挚启突然想起什么,对着虚空放声大喊。 “许老,我该去哪里找你?” “山上见。” 悠远的声音传入挚启耳中,他无奈的耸耸肩,继续守护在昏迷的陶真身边。曲障山紧靠九幽之森,常年饱受阴风摧残。虽然有顽强生存下来的林木挡下了大部分风势,但能生存其中的兽类也极少。 挚启坐在树边仔细聆听了许久,除了呼啸过境的风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陶真在许老离开没多久便悠悠醒来,她先是因为两人活下来欣喜了一番,而后又因为周围的陌生环境心生担忧。最后挚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许老的来历解释了一番之后,她才安下心来。稍事休整,他们摸索着继续西行。 不知是天地造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挚启与陶真走在山道上,发现南北向的曲障山竟然是西高东低的走势。 尤其两人透过为数不多的空隙望向高处时,能看见一座布满绿植的山峰矗立在曲障山的最西面,仿佛是挡在九幽之森前的第一道屏障。挚启拿出浮生令调转了几次方向,最终确定那里便是两人的目的地。 “累了吗?” 感受到身旁的陶真气息紊乱,挚启回头看着她询问了一句。她从略显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对着他摇了摇头。 此时的挚启二人已经来到这座曲障山最高峰的底部,浮生令上的指引也停下不再闪烁。两人历经一年有余,终于从繁华的建康城来到了南朝的西部边境,而这座看上去宛如了塔一般的山峰,又不知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最终他们也没有停下来修行,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攀行。山中偶尔能发现一段人为开凿的阶梯,不过从两旁遮掩的茂密枝叶来看,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走过了。 大多上山之路都已经被碎石和横生的树木截断,两人艰辛的来到山腰之时,陶真扶住一旁的树干佝偻着剧烈喘息。 “我们歇会儿吧。” 两人靠在同一根树干上,挚启拿出在奉节城外就所剩不多的烈酒猛喝了两口。身上疲乏稍去转向陶真时,才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被花蛛所伤又经历了两天的曲折路程,的确耗费了两人许多精力。 小心的将身上的襦袄加盖在她身上,又在周边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阵法示警,挚启看了熟睡的陶真两眼,独立向更高处攀去。 越过山腰到达山峰上部时,下面被毁掉的阶梯开始在这里清晰起来。两旁疯长的草木依旧试图绊住行人的脚步,但比起山下的行程已经轻松了许多。 一道略显斑驳的石阶渐渐在山林中呈现,他跳过一根倒下的死木遮挡,快步走了上去。 当挚启跃上两道破碎的阶梯,沿着两旁幽深的树林走到石阶的尽头时,一座突兀截断了前路的山壁呈现在眼前。 高耸的石壁如同倾塌的苍天压在心头,给人一种莫名的窒息感。上面依稀可见各种斑驳的痕迹,石头的凿痕、野兽的爪痕、利器砍入留下的痕迹,还有几个不知如何形成的大坑。 山壁似乎在沧桑的岁月中历经了无数险境,却依旧矗立着守护它的后方,而在这山壁中部最下方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嵌着一扇关着的木门。 “浮生院。” 第三百八十三章 浮生院 他看着简陋木门上已经有些松动的刻字木牌,脸色古怪。将怀中的浮生令拿出对比了一番,正面的木门,背面是山壁,还有镌刻的浮生二字与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这里便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不过浮生院这个名字让他不自禁的想起来秦淮河畔的画舫。飞燕阁、双翎居,诸如此类以院、楼为名的数不胜数。 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再配上这个颇具深意的名字,定然会吸引不少风流雅士光顾,若是能将名字略作修正变为“浮生苑”,定然有机会成为建康城一等一的风流之地。 挚启正沉浸在对建康城种种过往的回忆中,突然林中几只飞鸟惊起,扑腾的声音遮住了隐藏的破空声。 当袭来的暗器穿出树林时,已经多少不及,挚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硕大的石子砸在自己脑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哎哟!是谁?” “是老头我!” 临阶的树杈上一个银须白眉的老头闪出身形,乍看上去与许老有些神似。不过他须发脏乱,身上挂着一件勉强能看出属于数十年前样式的灰色长袍,满脸怒意的瞪着他。 “前辈一把年纪,修为不俗,还有几分隐世高人的气势,怎行了山间蟊贼的路数!” “老头我可是光明正大,只是你躲不开罢了。” “那你为何打我?” “你刚才笑面含春,不是见着美女,便是在想那龌龊之事。这林中除了你我,就只有些鸟兽,想来你也不会对着我后面的那头野猪怀春,定是在想那不堪之事,不揍你揍谁?” “老头还懂得相面识忆,春怀秋思的道道?” “老头我不是一直是老头!” 挚启无奈的笑了笑。他说的破有道理,只是初来此地就是满目萧瑟的石阶,饱经风霜的山壁、残破零落的木门以及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让他不禁对这趟千里之行产生了怀疑。 “但愿这门后面有些正常人,别都像这老头似的。”挚启默念了一句。 “哎哟!你怎么又偷袭?” “是揍你!” “怎么,你又相出了什么门道?” “没有,这次只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想揍你。” 想到自己远道而来的种种艰辛,挚启摸了摸脑后被精确袭击两次的地方,苦着脸对面前的老头挤出一个微笑。 “敢问前辈,这里是何地?” “浮生院,这不是写着吗?”老头撇了撇嘴。“年纪轻轻就傻了,笑得还这么难看。啧啧,以后可怎么办咯。” “浮生院又是何地?”挚启选择继续忍着。 “浮生院就是浮生院,你不会是真的傻吧?” “请问许老可在此地?”挚启放弃了争辩。 “你认识许聪?有何凭证?” 见到老头正经了几分,他从将手中的浮生令递出。一道虚影闪过,浮生令已经落在了老头手中,他来回翻转打量了许久,又将它扔了回来。 “有浮生令你不早说,害得我以为是不轨之人又上门了。许聪就在门后,你自己进去吧。” “晚辈在下面还有个同伴,我想……” “可是山下那个睡觉的女娃?” 还没等挚启说话,老头便打断了他的话。见到挚启点头之后,老头突然消失在眼前。等到他回来时,陶真正一脸骇然的被他拎在手中,而原本盖在陶真胸前的襦袄已经被他穿在了身上。 老头将陶真仍在挚启身旁,笑嘻嘻的摸着新衣裳消失在了山林中。挚启安慰着惊魂未定的陶真,同时用自己方才得来的消息对她做着浅显的解释。 “所以这里的确就是我们要来的地方?”陶真也生出了同样的怀疑。 “令牌指向这里,浮生令上的图案是眼前的景象,赠予我令牌的许老也在门后,应当错不了。” “那就走吧。” 两人缓步上前,慢慢伸出手推向已经被吹打得近乎腐烂的木门。刚触碰到门把,上面松弛的匾牌一端便彻底垂了下来。原本横着有些歪斜的浮生院三个字,此时挂在门前左右摇摆着。挚启与陶真对视后无奈一笑,推开木门没入了一片金光之中。 “呼!” 在穿过一阵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金光之后,两人感受到一股自进入潼川后便不曾体会的暖意包裹了周身。 拥抱着阔别已久的温暖,他们在良久之后适应了门后的光线之后,缓缓睁开双目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被四面山壁包裹着的大型建筑群。最高处是一团亮得无法直视的光源,就好像悬在头顶的太阳一般,照亮了山壁空间中的所有角落。 光源向下是嵌在四周石壁上,盘旋向下的诸多建筑,在两条交叉向下的山道以及被山道支撑着的平台分隔下,将整个空间分成了数层。 其中最高层由于光线太强,超出了两人的目力所及。中间的平台虽然也被平台的底部遮掩的严实,但依旧能看到伸出来的宫殿一角。 下面的平台与挚启此时站着的底部相差无几,除了几座看上去毫不出彩的木屋,便没有别的建筑。 几座散落的木屋围成了一个半圆,没有任何遮挡,勉强可以称作院子。院子中毫无规律的铺陈着几个花圃,两垄菜地,还有几只在其中游走的家鸡。它们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人没有任何表示,自顾自的在花菜中啄食着什么。 挚启与陶真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种种,不由得心生疑窦:这个看上去与农家小院无疑的地方,便是两人跨越千里而来的开始? “哎哟,来新人了。千影,快出来,有师弟师妹来了。” “是吗,终于熬成师姐了,快让我看看。” 一个眉目清秀却身着汗衫,脚蹬草鞋的年轻男子从一座木屋中走出,看见突然出现的挚启二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高兴的对着旁边的屋子大喊起来。 屋子中一个女声回应了他,随即一个身穿布衣长裙,貌美秀丽的年轻女子也快步跑了出来,见着两人更是开心的笑成了一朵花。 两个衣着宛如农家,但气质出尘的男女让挚启二人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是好。从他们简单的话语中得知,二人似乎是浮生院中人,而且还是挚启与陶真的师兄师姐。 只是从他们的打扮与院中的布置看来,莫非浮生院是座教人种地养花的农庄不成? 第三百八十四章 柏渊与千影 “两位是?”看着笑意吟吟的两人,挚启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 “我是柏渊,她是千影,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兄师姐了。不知师弟与师妹如何称呼?” 柏渊热情的上前搂了搂挚启的肩膀,千影则拉住陶真的手小声说笑着什么。他们对于挚启二人的到来表现的十分兴奋,可挚启却不知他们这种亢奋情绪的源头。 “挚启,师妹陶真。” “挚启师弟,陶真师妹,欢迎你们来到浮生院,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想住哪间随便挑。” 柏渊自豪的指着另外几间似乎才搭建好的简易木屋,说了一段简短的欢迎词,只是挚启此时还陷在对这片莫名空间的疑惑中,久久不能跟上他的情绪。 “敢问柏、柏师兄,浮生院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们不知道?” 柏渊与千影面色古怪的看着两人,回答他们的是挚启与陶真的满目不解。柏渊见状拉着千影在花圃前随意坐下,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你们也不知道?”挚启瞪大了眼睛。“可你方才称呼我们为师弟师妹,应当还有个师父才对,难道他不曾解释过?” “你二人也应当是由人引进来才对,他可曾说过什么?” “我们随着这块令牌而来。”挚启将浮生令握在手中。“路上遇到了一个姓许的老者。” “手持浮生令,还是由许院主亲自领来的?”这回轮到柏渊二人惊讶不已。“许院主什么也没说?” 四人互视着沉默了良久,柏渊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将与浮生院的往事缓缓道出。 柏渊与千影都是在多年前被同一人带入浮生院中。那是两人尚有,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与高耸的山壁之外,根部不记得别的东西。再加上这些年从来不曾出过院门,他们就连自己深处何地都不甚清楚。 当日领他们进门之人除了告知浮生院的名字和院长的身份,并让两人行了个简单的拜师礼之后,便将他们留在了院中的最底层不见了踪影。 在两人幼时,他还偶尔出现下来看望一番,并且送些简单的衣食住行之物。直到二十年前两人岁至总角,他留下些许农耕之物并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没有再现身。 两人的农耕生活总是寂寥。这些他们试过破门离开浮生院,可这道从院外看起来腐败不堪的木门,想从里面打开却是无比艰难。 二人又试着沿盘旋山道向上攀登,然而当他们就要登上下一个平台之时,便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其拦了下来。 经过无数次无谓的挣扎之后,他们也接受了被困在此地的命运。积极的按着师父留下的嘱咐勤耕不辍,倒也颇有了几分田园风光的宁静。 他们本以为此生就要这般安静的生活下去,直到挚启二人的到来。 “你们真的就在这里种了二十年地?”挚启如何也无法相信眼前是两个真正农夫。 “是啊,师父离开时曾说只要处处用心,事事皆可修行。虽然我们到现在也不明白何为修行,劳作之时也颇为艰辛,但无论种花,种粮还是养鸡,都是十分快乐的事。” “那他没有说何时可以离开?” “说过。师父曾言若是哪一天有新人出现,便是我们师弟师妹,也就到了去往更高处的时候。”柏渊说着指了指头顶。 “更高处?”挚启跟随柏渊指着的方向看往高处,除了偶尔伸出来的屋角,依旧只有一片强光。 “如果师父说的没错,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而这片院子将会留给你们。” “留给我们?莫非我们也要在此地种地二十年?” 想到此处,挚启险些惊得跳了起来。他如今还不到十六岁,却早已见识了南朝与修行界的炫彩多姿,若让他困在方圆不过数丈的地方做二十年农夫,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种地也没什么不好,这些年我们置办了不少实用的工具,还攒了许多种子。只要稍用点心,用不了多久便能丰收。” 柏渊说罢就要进屋给挚启二人展示一番自己劳作的成果,挚启赶忙摇了摇头。院中的花草与作物长势极好,可依旧无法激起他们在其中耕耘的欲望。 头顶的光源渐渐暗了下来,预示着黑夜即将到来。为了表示对新人的欢迎,柏渊与千影用自己种植的粮食中最好的一批招待了两人,甚至还在为数不多的家鸡中杀了一只作为主菜。 挚启虽然对这些吃食的成长过程不太感兴趣,但对丝毫不影响二人对它们上桌后喜爱。一顿狼吞虎咽将食物消灭殆尽,他们一扫进入潼川后的苦寒疲乏,也迎来了柏渊与千影十分自豪的目光。 旁边的另外两个木屋和他们的住所陈设相当。除了一张木床,一套木制的桌椅之外别无他物,床上由树皮与毛皮编织而成的褥子出自千影之手。这院子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二人在这二十年中辛勤劳作而成。 接下来的几日,挚启与陶真不信邪的将不大的空间走了个遍。果然如柏渊所言,向上之路受阻,出院之路无门。每日里只能失望的回到木屋前,看着柏渊二人在地里有说有笑的忙碌着。 他们还试图将挚启二人也引入农耕之门,即便见到了两人犯难的神情,依旧不遗余力的传授着二十年来总结的经验。 在他们看来,身为师弟与师妹的挚启二人是他们如今最亲近之人,对于亲人,自然要将最好的东西留给他们。而他们身上最好的东西,就是这一身摸索得来的经验。 挚启来到浮生院的第八日,柏渊与千影一早便将院子内外收拾了一番,然后向两人告别。 “师兄和师姐要走了?” “昨夜梦中听到师父的召唤,是该离开了。”两人环视四周,面露不舍。 “往上去?” “师父说这些年我们天天围着吃的在转,日子过的太安逸,是时候该上去吃点苦。” “安逸?”看着两人额头上未干的汗水,挚启突然有怀疑他们这个二十年不曾出现的便宜师父,是不是真的关注过二人。 “师父还说这里的东西上去了也用不着,就留给师弟师妹。我们也没多少值得收拾的物件,这便走了。” 两人对着挚启二人拱了拱手,转身走上山道盘旋而上。挚启与陶真赶忙跟在身后,也想随着两人离开这个只能种地的破地方。 他们很快便来到曾经无数次被拦下的屏障前,本着对二十年未见的师父的信任,两人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 预想的阻碍没有出现,他们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下方的院子和身后的挚启二人,快步朝着不远处的平台走去。 挚启见状也拉着陶真快步冲了过去,就在柏渊与千影消失在平台上的同时来到了跨入点。二人与两位师兄师姐一般,面对曾经的壁垒丝毫不惧,径直撞了上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独特的传承 “咚!” 一声巨响震彻山道,挚启面色扭曲的趴在半空中,与撞在他背上的陶真同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两人落到地面看着彼此几近变形的五官,痛苦中又不觉多了几分忍俊不禁。 两人最终还是在木屋中安顿了下来。柏渊他们这些年在农耕上造诣颇深,留下了不少余粮,即便坐吃山空也够两人挣扎些时日。他们在蜀地中过了不少风餐露宿的日子,对于看着简陋但足以遮风挡雨的木屋也颇为满意。 若不是将来不得不面对下地耕种的窘境和令人生畏的二十年期限,这里也算得上是九幽之森旁的一处美地。 他们自从离开偌寒涧之后,终于来到一个真正无人打扰的清静之地。修行闲暇之余,陶真喜欢上了千影留下的花圃,动作生疏的在其中摸索着,挚启则望着满地的农具唉声叹气。 自小成长在药商之家的他,在识草辨药上或许还能尝试一二,对于一窍不通的农活便只能望洋兴叹。 辛苦煎熬了近十日之后,陶真对于修整花草越来越得心应手,每日忙碌在花圃中,也算感受到了在陶家大院中不曾体会的快乐。挚启望着她穿梭在红绿之中的身影,脑海中不自禁的浮现出云韫的影子。 挚启也终于下定决心继承柏渊曾经的活计。毕竟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与陶真在此地的岁月难以估量。两人虽然都是修行者对于食物的需求不多,但长久时日的只出不进还是有饿死的可能。 这一日他咬牙褪下了鞋袜,握着锄头跳入田垄,挥起第一锄便掀起四溅的尘土,惹来陶真笑得前仰后合。当他驱散尘土露出满是灰尘的面庞时,正看到许老笑吟吟的站在远处。 “哟,忙起来了,看来已经适应了浮生院的日子。” “许老!” 尽管满肚子不忿,可面对一位年长的命境修士,挚启还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这地方比起南朝各宗门如何?” “呃……”挚启斟酌了许久,最终想到了一个不怎么伤人心的词。“返璞归真。”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半路入门却没有破口大骂的,不错不错,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且安心住着,我过些日子再来。” 许老言罢便要转身离去,挚启赶忙急切的叫住了声。 “许老稍待。” “怎么,还有事?” “您老是修行界前辈,就莫要拿我们两个晚辈消遣了。如今我们可是憋着一肚子疑问,等着您老开解呢!” “哈哈哈,从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子做事从来都扭扭捏捏的,不够痛快。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能憋多久。” “叫前辈见笑了。” “说吧,想问什么?” “我们依着前辈所赠的令牌寻到这里,可看似宽广的空间内却空空如也。除了您与外面那个怪老头,以及在这里种了二十年地的师兄师姐,就只有头顶那些只能见到只鳞片爪的楼殿。我们来浮生院到底为了什么,浮生院又是什么地方?” “没了?”许老懒洋洋的坐在了田垄间。 “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你先将浮生令拿出来。” 挚启将浮生令递出,许老将两块令牌放在手心默默出神,良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十年前你我相遇之时,只给了你一块令牌,另一块浮生令你从何处得来?” “那年在罗冈山脉离汤溪镇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山坟,当时有不少修行者进入其中。我们在山坟最深处的石室中发现了一具尸骨与一个书箱,这块令牌便是书箱中所得。” “原来当年他将自己埋在了那里。”许老轻叹了一声。“除了浮生令,书箱中还有什么?” “水幻珠,还有两本记载着世间光怪陆离的书册。”挚启从五行戒中拿出落入他手中的那一册。“不过我只得了其中一本,水幻珠与另外一本被岩夷城得了去。” “《浮生》!” 许老摩挲着手中的书册,轻轻道出了它的名字。挚启想起书中记载的不同身份之人的一生,的确与浮生这个名字十分契合。不过他也看过另外一本,里面尽是些奇思异想的幻境,不知两者到底有何联系。 “晚辈曾听过一个传说。百余年前有行走世间的修行者,解救凡人于苦难,给绝望之人以希望,在俗世留下了不少广为人知的传说。但对于这一男一女的来历,却连南朝的众多修行宗门都难觅踪迹。据说这两位神秘的修行者,男人跨书箱,女人持长剑,倒是与晚辈发现这本《浮生》的地方有些相似。不知他们是否与浮生院有所关联?” “织梦者与护梦人的确出自浮生院。” 许老淡淡的说出这句,也肯定了挚启心中早已有所猜测的想法。接着他有从五行戒中拿出了那把刻着“影”字的金剑。 “既然都是浮生院之物,那这把剑也该物归原主。” “没想到这把剑也在你手中。”许老的脸上涌出一丝悲戚,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下去。“看来你果然与浮生院有缘,那我也与你说说这个地方吧。” 许老的目光沿着山道盘旋向上,将一段许久未与人分享的故事缓缓说出。 浮生院的来历已经不可考,在历代院主传下的关于浮生院的历史中,就只有一副开派祖师的画像。不过画像背面留下的那句“修身立命,守护苍生”,已经成了浮生院传承至今的立院之本。 浮生院的师徒传续也十分独特。与南朝其他宗门大开山门收徒不同,浮生院的传承之人大多由院中先辈亲自外出寻找,一旦选定便带回山中开始独有的修行之路。 在这种奇特的传承方式之下,院中先辈在选择继承衣钵之人时,往往注重品性更甚于天赋。因此延续了数时代的浮生院门人中,除了极少数入门时已经是踏入修行界的修士,多数弟子都是尚未经历世间沧桑、可以塑造无限可能的幼童。 而且他们对于弟子的数量也十分严苛,毕竟作为浮生院弟子入门的修行之地,仅有方圆数丈的底层空间,根本无法承担太多人生存二十年。 间隔二十年,甚至百年、数百年才带回几个弟子,如此称得上懒散的收徒方式,造就了浮生院的空有硕大的地方,却只有屈指可数几位门人的境况。 而且院中弟子闭门修行的时间极长,长辈们除了寻觅弟子又极少出现在修行界中,因此即便浮生院可考的历史已有两千余年,南朝依旧鲜少听到关于它的传闻。 第三百八十六章 浮生院的过往 浮生院的修行过程也颇有特色。除了作为基础的功法正气诀之外,还有一套不为外界所知的修行之法,名为“浮生若梦”。 二十年农耕,二十年锻铁,二十年习武,二十年从文,二十年修行,百年尝尽世间百态,是为浮生。 三十三年穿行人世间,三十三年入九幽历生死之苦,三十三年魂入青冥自在逍遥,九十九年历三界苦甘,是为若梦。 入门之人只有经历完整的浮生若梦,在第二百年踏上浮生院的顶部,才算是真正成为院中的一员,有了外出行走世间的资格。 所有出自浮生院的门人,也许在修行界中从未亮明过自己的师承,但他们一直秉承着守护苍生的责任,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曾留下半点名声。或许唯一被世人知晓的,便只有其中名声最响的织梦者与护梦人。 其实织梦者与护梦人并非是固定的两个人,而是每当南朝战乱四起,修行界陷入混乱之时,浮生院派出抚慰世间之人的统称。 作为在完整的浮生若梦中锤炼心魂二百年才能被冠上的称号,织梦者与护梦人除了是凡人口中解救苦难的仙神之外,也是命境的代名词。 或许二百年证得天命道果在南朝修行界算得上凤毛麟角,但在浮生院独特的修行体系之下,每一个出现在南朝的门人,都是足以称霸一方的天才大修士。 这也是两千年前来无数修行者试图窥探织梦者与护梦人背后的秘密而不可得的原因,同时也是少数人得知了浮生院的存在后,不敢大肆宣扬的顾忌之处。 不过每隔数十、甚至数百年才出现在南朝的织梦者与护梦人,并不是浮生院展露在外的全部力量。 作为矗立在南朝西陲,与有着鬼神莫入之称的九幽之森毗邻的唯一宗门,浮生院还承担着将极西之地的所有魑魅魍魉挡在潼川之外的责任。 每一任院主除了将浮生院这个人丁不旺的宗门传承下去,最大的责任便是守住南朝的西大门。对于不知何时变得阴森可怖的九幽之森,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森林中的众多妖魔鬼怪,数十代人薪火相传、舍生取义,牺牲的门人不知凡几。 也正是浮生院数千年如一日的坚守,才让蜀地百姓得以安居,让本该属于南朝修行界大患的怪物们没有踏出蜀地。同时也让那些以为人魔仅仅是野兽的修行者们,踩在被他们围攻致死的零散人魔尸体上洋洋自得。 他们秉承着开创者的信念与坚持,成就了潼川百姓心中真仙人的印象,同时也因为他们的不争,让玄家有机会快速崛起,成就了蜀地第一家族的盛名。 守护整个南朝两千余年,可如今最受他们恩惠的蜀地百姓只知玄家,本应出一份力的南朝修行宗门,则陷入了无忧殿与雾隐山比较之中,没有一人提起浮生院的名字。 恐怕这世间唯一能想起他们的,只有经历了百年前人魔之乱,偶尔会不自禁西望曲障山的潼川百姓们。 这样的结局,不知道是不是那位画像被贡在顶部的浮生院开创者愿意看到的。 “前辈对于南朝的贡献,值得所有人敬佩。”挚启二人听完,郑重的对着许老躬身一礼。 “好事都是前面那些老家伙们做的,我不过是躺在他们的功劳簿上享享福。” “前辈既然被选为院主,岂会是坐享其成的投机之人。若是您不肯受,可将我二人的敬意转给诸位老前辈。” “他们?不不不,要去你自己去,我还想多活几年。” “难道那些前辈……?” “都死了。” “死了?历浮生若梦即可成命境,那些前辈也必然都是南朝少见的大修士,为何会……?” “这世间岂有不死之人,他们……”许老突然顿了一下,然后面色微变骂骂咧咧起来。“你这小子怎么一开口就打听死人的消息,刚入门就不能聊些令人愉悦之事?” 面对突然暴走的许老,挚启沉默了片刻。他有些摸不清这个时而和蔼,时而古怪的老者的脾性。见到对方脸色稍霁之后,他才继续开口,这次他选了个与活人相关的话题。 “柏渊师兄与千影师姐可是刚完成了农耕的二十年?” “他们?”许老再次停顿,搭在金剑上的左手轻颤了一下。“算是吧。” “莫非我们二人也要像师兄师姐那般,在此劳作二十年?” 挚启苦着脸希望从许老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回答的是一个嫌恶的眼神。 “怎么?见惯了修行界的浮华万千,便吃不下这院中的粗茶淡饭了?” “并非我们浮躁,而是实在不擅耕作之事。” “擅与不擅,那是你的事,浮生院的规矩就是如此。既然到了这里,要么老老实实循着规矩活下去,要么有本事强行打开两边的阻碍,随意进出。”许老的语气突然变得生硬。“好了好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小子这么多问题呢。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自己抉择吧。” 许老说话便带着令牌、书册与金剑消失在田垄间,留下一脸苦闷的挚启重重踢了一脚身边的锄头。 “师兄,其实我觉得这里也挺好。” 陶真来到挚启身边轻声一句,他本以为是在安慰失落的自己,可转过头时却看到她眼中满是希冀的目光。 这是挚启自陶家大火之后,第一次在陶真双目中看到希望的光彩。 “那好,我们不走了。” 挚启说完,捡起远处的锄头走进田垄之中。陶真望着他的背影会心一笑,与此刻花圃中开的正艳的花朵交相辉映,是一副真正的笑靥如花之景。 自此之后,挚启与陶真便在浮生院彻底安顿下来。他们学着柏渊与千影的模样,垄地耕田,养花种菜,用生疏的技艺,摸索着开始了男耕女织的生活。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朝修行界,已经正式拉开了风云涌动大争之世的序幕。 第三百八十七章 乱不加己身 在挚启二人进入蜀地的第三个月,大江底的无忧山迎了又一次开启。 经历了上次破入白虎殿两位命境重伤而归,而后玄杳嵊与焚天宫相继遇袭,两位重伤的大修士莫名殒命,并且丢失了唯一一块现世的五行令牌等诸多变故之后,这次无忧殿之行尽管各派都谨慎了许多,但无忧殿生灭之谜依旧吸引了众多修士齐聚大江畔。 可由于金环令的丢失,各宗门对于此次能开启无忧殿并不抱多大希望。再加上基于上次的经验,出于对门中稀缺的命境修士的保护,并没有派出多少高手。 因此这次汇集在无忧城的修行者中,除了几个出身散修的大修士之外,大多是常在南朝走动的势境修士。 这次的无忧山之行与众宗门预料相去不远,不仅猜测中的无忧殿门人不曾出现,甚至一行人在徘徊了半月之后,连兽阵大阵的阵眼都没有发现。 这个结果让到场的所有人心有不甘,愤懑的情绪在无忧山开启的半月中不停发酵。再加上其中有不少平日里颇有嫌隙的宗门,还有延续已久的散修与宗门修士之争,种种矛盾终于在无忧山关闭的这一天彻底爆发。 由于无忧城没有了常驻的命境修士弹压,先是几个仇怨颇深的宗门不顾城中规矩大打出手,将这座建起来不过四年的新城搅得一片混乱。 眼见局势即将失控,几位出身散修的大修士不得不出面稳定局面,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自己很快也卷入了这场乱局中身不由己。 多数人见到命境修士出手之时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毕竟平日里习惯了大修士们身为师长的威严,心中会不自觉的生出畏惧之心。 可就城中局势趋于平缓之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人,开始以散修阵营试图趁势打压宗门修士为借口,四处煽风点火。 许多身在局中不明所以的修士开始盲从着大打出手,宗门之怨,阵营之争在大江畔四处上演,整个无忧城陷入了彻底的乱局中。 在这场持续了长达月余的混乱中,有一位站在宗门修士一方的年轻修行者颇为引人注目。他不仅靠着一柄重锏与散修阵营的一位命境修士周旋良久,还用不少奇特的晶球术法打乱了对方的阵脚,引得不少宗门的年轻修士上前结交,一时间在无忧城中风头无两。 而他,正是来自建康城楼家的楼晟。 楼晟自从一年多之前服用了天命果,却因未曾完全融合败于挚启之手后,就一直在家中闭关潜修,直到无忧山开启的前夕在独自出门。 如今的他不仅修为达到了势境巅峰,而且还凭着天命果中蕴含的一丝天命之力,与灵兵、功法相对贫乏的命境散修斗得旗鼓相当,引得无忧城中所有修士侧目。 而后他更是引领这个宗门阵营开始反击,经过一个月的激烈争斗之后,终于以弱胜强将拥有三位命境修士的散修们赶出了无忧城。 尽管这场冲突造成了许多死伤,且初衷并不是两大阵营的历史恩怨,但结果却是成就了楼晟这颗修行界的新星。 就在众人以为楼晟会借着这股势头,将楼家并入修行界并做出一番成就时,他却突然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三年前的无忧山第一次现世之时,五行令牌之一的土峰令落入了已经死去的“血煞杀神”挚启手中。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修行界哗然。南朝各宗门不止一次怀疑过挚启陷入无忧山的那段时间有所得,可是出于种种原因,除了他手中的那把怪剑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得到过证实。 如今作为昔日同行者的楼晟出面道出这个秘密,引得众宗门猜测不止。 挚启在一年前死于伏凌川与幽炎城的争斗中,这个消息得到了众多前往江州围观的修士证实。可他在死去之后,不仅那把极具辨识度的长剑不曾出现,就连尸骨也没有人见过,就更不用说此时才被宣扬出来的土峰令了。 人死而遗物尽失,众人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了身为江州之主,且与挚启颇为亲近的伏凌川。同时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之下,与挚启同样渊源颇深的偌寒涧也被卷入其中。 一年前凭借金环令觅得白虎殿,并且在强攻之下破入其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最终代价颇重,但依旧挡不住众人对于圣地遗藏的贪婪之心。 如今五行令牌的消息再现,让本就不平静的修行界更加暗潮汹涌。无数窥宝之人涌向江州与安庆府,将南朝两大水修宗门带入了风暴之眼。 可身为独尊州府的大宗门,伏凌川与偌寒涧有自己传承至今的骄傲。他们不仅不屑于解释这些无风自来的揣测,甚至还将所有试图打探消息之人拒之门外。 此举无疑更给人一种怀璧自珍的感觉,好在两派均有在修行界中颇具威名的高手坐镇,才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 令所有觊觎无忧殿宝藏的修行者料想不到的是,当江州与安庆府的风波延续到第二年春天之时,土峰令真正的拥有者正在田垄间种上了自己的第一批秧苗,望着满目的翠绿悠然自得。 得益于浮生院的浩然正气与萧帝舍利的压制,三月廿三照常现世的那把三色长剑没有生出什么乱子。当挚启握住它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它身上骇人的杀气,只是碍于外界环境的束缚,被死死的压制在了剑身四周。 在它出现的当夜,许老也曾在远处默默的观察了良久。见着挚启并没有受其影响,长剑本身也没有作乱的迹象,他便没有现身飘然离开。 挚启从自己十岁以后,终于头一次在一片清明中度过了自己的生辰夜。当他一身轻松的出现在院中时,连这两年来日夜相伴的陶真都惊的美目流转。 在回首了自己身负长剑时抑制不住的杀戮欲望后,面对这个自幼陪伴在身侧的奇特物件,挚启第一次生出将其抛弃的想法。 然而除却它上面寄托着对父母的思念之外,将三色长剑置于屋中近月之后,挚启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血脉之力竟然在一天天的衰退。虽然比起挚启此时的深厚修为,这种衰退宛如沧海细流,但却是实打实的退步。 起初他只以为是在农活上耗费了太多时间,疏于修行。可随着他分出更多时间修行,并且提升了丹炼师技艺从旁辅助之后,他却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以更快的速度倒退着。 此时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修行之路出了大问题。 挚启翻遍了自己收藏的为数不多的修行典籍,可修行界早在千年前便没有了关于势境以上血脉修士的记载。他又试着求助许老及浮生院的其他人,可他的呼唤除了令一旁的陶真多出几分担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满心愁绪的无心修行,连刚被勾起的耕作兴趣也在逐渐消退,直到这一天他无意间握起那根被闲置在一旁、已经重新化为枯木的桃枝之时,突然感受自己修为竟然停止了衰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根被父母从小就嘱咐不要离身的桃枝,不仅是陪伴自己长大的玩具,还与自己的血脉天赋有着莫大的联系。 第三百八十八章 铸剑 挚启进入浮生院后的第三年,又经历了一次无忧山的无功而返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了伏淩川与偌寒涧。而此时发生一件看似不起眼,却在不久后的南朝掀起滔天巨浪的事件。 一位出身宗门的御境修士在欺辱凡人之时,与恰巧路过的一队军士不期而遇。在一番商讨无果并恶语相向之后,这名修士竟然被随队的军中修士当场格杀! 这个消息被这名被欺辱的凡人传出并流传至修行界之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对于修行界各宗门而言,在弟子们游历或探宝的过程中损失一名御境修士,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南朝境内有众多危险且不可知之地,莫说是一名御境弟子,便是一位命境的大修士误入,也极有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可无论与天地较力的天灾,还是与同道相争的人祸,所有这些损失都局限于修行界本身。而被他们视作下界的俗世,若不是碍于修行界自古流传的规矩,以及雾隐山与临安皇宫的约定,恐怕早已成了修士们随意践踏的污垢之地。 如今一位于数千修行者中脱颖而出破入御境的修行者,竟然在与凡人的争斗中丧命于俗世,而且还是死在隶属于南朝军方的修士手中,这让那些本就鄙夷那些从军修士的修行界宗门更加愤怒不已。 在他们看来,这些放弃自己在修行界的身份,转而加入卑贱的凡人军伍之人,无疑是整个南朝修行界的叛徒。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数个州府的大小宗门联合在一起前往临安,一是探探这几年毫无动作的雾隐山的口风,二是拿捏一番那个久居临安皇城的凡人皇帝。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不仅雾隐山之行碰了一鼻子灰,就连那个本该跪伏在他们身前的俗世天子也将其拒之门外,并且还派出一位修为不凡的将军驱逐众人离开。 向来将凡人视作蝼蚁的修行者们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他们气冲冲的从临安离开,才出城就商量着该如何报复这位皇帝的傲慢无礼。然而他们如何也预料不到的是,这将是此行的大多数人最后的想法。 在他们离开临安城不久,便在一处必经之地遭遇了猛烈的伏击。这些伏击之人修为不俗,灵兵、功法皆是同源,打斗中进退有序颇有章法,冲击之下对毫无准备的宗门修士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虽然他们都是黑衣蒙面,术法兵器也都从未在修行界出现,但侥幸逃生的几人还是从蛛丝马迹中肯定了他们军伍修士的身份。 南朝军队半路伏击返程的修行宗门!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哗然!就连那些无意自降身份与凡人相争的大宗门也坐不住了。他们纷纷派出使者游走于相熟的宗门之间,学着之前的处理方式前往临安拜访雾隐山。 而中小宗门对于被挑衅的反应更加直接,无数修行者前往各州府,对于驻扎各地的俗世军队施展疯狂的报复。一时间本该享受俗世安宁的凡人们,也被卷入了源于修行界的水深火热当中。 这场仙凡之争以一位御境修士之死开端,在临安城伏击之后甚嚣尘上,而后修士入凡主动出击达到高潮。 然而在这场实力不对等的争斗进行到第三个月时,致力于化解纷争的修行宗门发现了一个令他们震惊的事实:在他们预料应该很快分出结果的战争中,宗门修士竟然是伤亡更重的一方! 这个消息传到那些坐等皇帝低头的宗门高层耳中,彻底粉碎了他们数千年高傲的最大支撑——远高于俗世的武力。 在他们清点了门中损失,并亲自下山看到了南朝军队中那些让他们无法理解的高阶灵兵与资源之后,才明白自己远远小觑了这位百年天子的野心。 一时间修行界人人自危。身为修行者的骄傲,让他们本不该为区区凡人四处奔走。可依着如今的形势看来,他们已经到了无法将这份优越感维系下去的时候。 中小宗门联合在一起准备反攻,大宗门对于突然出现在军中的奇特武器心生警惕,南朝各地厢军调动频繁,大有仙凡之战一触即发的趋势。 不过无论处在修行界之巅的雾隐山,还是站在俗世权力顶峰的赵家天子,这两个在临安城比邻而居的上位者都始终保持着沉默。而剑拔弩张的双方人马承受了各自不小的损失,又揣度不透上意的情形下,只能选择怒目相视的对峙起来。 外界风雨飘摇,浮生院却一片祥和。 山中无岁月。挚启自从知道自己无法摆脱与那把杀伐之剑的纠葛之后,便释然了。每日里与陶真安心在各自田间耕作,也慢慢有了几分农夫的模样。 在作为两个农夫的闲暇,他们也不曾忘却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双重身份的责任让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收获的喜悦与修为的日益精进,让两人渐渐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直到这一天许老出现在他们眼前。 “你们可以上去了。” “二十年了?”挚启与陶真从田垄间抬起头。“还是有新人来了?” “浮生院在鼎盛之时,也很少会连续招收弟子。” “那我们离开之后,这里岂不是要空着?这可是我刚冲下的苗。” 在多次丰收之后,体会到其中甘苦的挚启竟然对之前极力排斥的活计生出了感情。 “怎么?不想走?”许老转身做离开状。 “不不,只是不想白白浪费粮食罢了,这就走,这就走。” 两人匆忙收拾停当,跟在许老身后盘旋而上,当穿过昔日阻隔来到高处时,也与柏渊和千影一样,不舍的回头凝望许久。 他们回神之时,许老已经不见了踪影,两人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朝着前方的平台走去。 站在这一层仰望,浮生院的构造更像是塔状。不过与丹塔的结实厚重比起来,眼前这个半悬空的平台怎么看都略显虚浮。 上面有个几乎占满了整个平台的棚屋,其中炉、锤、台一应俱全,锻炉中的熊熊之火已经有许久不曾熄灭。 锻台与锻锤上痕迹斑驳,不知敲打了多少兵刃。屋子两旁散落着许多断裂的半成品,有的甚至已经染上了锈迹,大概是之前的师兄师姐们不曾入眼的作品。 先于他们上来的柏渊与千影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知是不是去往了更高处。挚启看到眼前与铁娘子的铁匠铺十分相似的锻坊,顿时心中暗喜。 他一直渴望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但幼时铁娘子不愿为他铸剑,随后虽有三色长剑随身,但只有在花开的那几个月才配得上剑名。 打小的侠客梦始终卡在一柄剑上,如今终于有机会让这个愿望圆满,叫他如何不兴奋。 与挚启的兴高采烈不同的是,陶真身为水修,在这种热火朝天的环境感到十分不适。尤其是锻炉中不时喷出的火焰,让她俏脸上闪过一缕阴霾。 看到挚启已经冲入屋中摆弄着工具,想到自己会在此地停留很长时间,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走上前去。 “师兄打算铸一把剑?” 见到挚启抛开锻锤,在一对剑坯中翻检着什么,她有些好奇。 “是啊,我从小就想有把剑,可惜一直求而不得,如今总算有机会了。”此时沉浸其中的挚启,才会让人想起他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你呢?可有什么想法。” “我?”陶真愣了片刻。“也是一柄剑吧。” 挚启开始展露他隐藏多年的少年心性。尤其是见到浮生院用来锻铁的材料中居然还有多种罕见的灵材之后,他不仅将地心灵火放出吸收此处积累多年的火力,还拿出了那本伏游所赠的《炼师详解》,翻到了兵炼师篇。在靠着这本书成为药炼师多年后,他要重新开始,铸一把剑。 浮生院在安静了不知多少年之后,重新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将嵌在墙壁上的平台震得嗡嗡作响。在挚启为着自己的第一把剑敲打之时,风云未定的南朝也迎来了真正的震动。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南朝乱局 南朝赵天子历应天十四年,对峙了一年有余的宗门修士与南朝军队开始不断出现摩擦。先有落单的修行者不小心闯入军营重地,被格杀当场;后有军中修士行军途中遭遇门派争斗,无意牵扯其中却伤亡惨重。 在作为己方领袖的雾隐山与皇帝没有出面之前,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同时推脱掉自身挑起事端的罪名。 随着这种掩耳盗铃般的手段被频繁使用,越来越多州府出现仙凡大战的场面。名为仙凡大战,其实就是修行界与俗世的争斗。 两方出手的大多是身在不同立场的修士,而受苦的却是在敌我两方都被视作凡人的百姓。 修士交手,动辄天雷地火、移山翻江,场面越宏大造成的破坏就越强。当自己辛苦半生得来的些许薄产在仙人相争中毁于一旦时,他们却只能颤抖着躲在远处,祈祷能保下家人与自己的性命,不敢对行凶者有半点怨恨之心。 战火随着越来越多的宗门参与其中,几乎已经囊括了南朝的所有地域。从最开始的中小宗门与地方厢军之争,双方的低阶修士相互试探,渐渐的演变为作为修行界中流砥柱的势境高手之战,甚至还有不少地方出现了大宗门弟子与禁军车马的踪影。 在这场迅速蔓延的战争中,不少有心人发现了一个令人生寒的事实:不管在争斗中哪方占据上风,最终的结果总会维持惊人的平衡。 当宗门处于劣势之时,总会有突然冒出的高手加入战团,苦战之后将对手逼退。而当军方节节败退之后,也会有来历神秘的队伍从后方杀出,将宗门修士杀得四处奔窜。 每一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最后都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双方在经过漫长的拉锯之后,谁都不曾占半点便宜,却彼此都已经伤亡惨重。 应天十五年,在经历了长达一年多的不休争斗之后,两方人马的高层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开始试图控制这场战事的走向。然而战斗在第一线的修士们因为身边人的伤亡,早已经杀红了眼,不顾阻拦的加入到了混战之中。 一场由一位普通御境的修士引起的战争,开始朝着不可收拾的结局发展下去。 就在所有人认为这场仙凡之战会将整个南朝推向深渊之时,沉寂许久的临安城终于发出了声音。 雾隐山以圣地之名发布止戈令,号令各宗门退回山门休养生息,并勒令各州府的领袖宗门出面约束。而临安皇宫也颁布圣旨,诏令各州府驻军固守营地,无调令私自动武者将以军法严惩。 临安城双方的命令一出,各人反应不一。 当朝天子军伍出身,历来在军方威望甚隆。虽然这些年南朝局势平顺极少用兵,对各地厢军的管束也颇为松懈,但圣旨传至个州府之时,所有军、监全部以最快的速度回归驻地,无一人敢怠慢天子令。 比起圣旨的在俗世的令行禁止,雾隐山止戈令的效力无疑就薄弱了许多。封山百年的雾隐山,以一招天下选才与人秀榜重归南朝之后,的确让不少人见到了他们身为圣地的风采。 尤其是人秀榜前五独占其四的壮举,更是让整个修行界感受到雾隐山无可比拟的底蕴。然而南朝接下来发生的几件大事,又让众人对这座百年不入世的圣地产生了诸多怀疑。 自上一任圣地无忧殿遗迹现世,在修行界引起轩然大波已经过去了七年。在这七年间,几乎南朝的所有宗门都派人前往无忧山,甚至各大宗门还有不少命境修士参与其中。 可作为南朝修行界领袖的雾隐山,除了身为木脉之主的宁棹出现在太平州救走挚启之外,从来不曾在无忧山开启之时现身。这让所有宗门百思不解。 如果说无忧殿之事还可以用雾隐山自恃底蕴,无意上一个时代遗物为理由解释过去,那么宁棹受伤一事则成了他们饱受质疑的开始。五行脉主游历遇袭至重伤,这在雾隐山封山之前是修行界无法想象的事情。 自柘圣开创养兵入势之法,雾隐山的在此后的三百年间称得上是道源之地。各宗门之主前往临安朝圣,天下修士以柘圣门徒自居。 即便是一位从山上走出的普通弟子,在修行界中也无一人敢惹,更何况是在雾隐山中举足轻重的一脉之主。 如果说宁棹的遇袭只是彰显了其他宗门被压制数百年的欲望,那么雾隐山接下来的处理方式则让所有人蠢蠢欲动。尽管他们派出了不少人前往太平州,进行了长达数月的搜寻,可不仅连伏击宁棹凶手不曾找到,就连关于此事的蛛丝马迹都没有透露分毫。 封山前屹立南朝之巅的雾隐山,在重新入世后默默吞下了脉主重伤的大亏,甚至还将连续进行了几年的选才以无忧山现世之名停办,让所有人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接下来的五行令牌之争、陶家被灭、玄杳嵊与焚天宫之乱,虽然雾隐山以圣地之名参与其中,但将行凶者归于不明势力的结果,却引来了更多宗族的不满。 自应天元年雾隐山重新入世,期间发生的种种,已经渐渐让南朝宗门失去了对圣地的畏惧之心。 如今一纸信令摆在眼前,便要天下修士俯首听命,还要求各州府的大宗门不惜与中小宗门交恶来管束他们,又如何能让这些早已生出了异心的修士们服气? 就在各宗门受令而不奉,等着看雾隐山的下一步动作之时,这座曾经令南朝所有修士仰望的圣地终于展露出他的锋芒。 时隔百年之后,曾经令天下心术不正者胆寒,欺辱凡人者颤抖,以及为祸南朝之人闻之色变的圣地执法者——雾影行者重现南朝。 见到与止戈令几乎前后脚到达自己手中的消息,各大宗门没有片刻犹豫,立即遵照信令所示收拢弟子重归山门,并且严禁门人随意出手。动荡了近三年的南朝,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年轻的弟子心生疑惑,不久前还等着看雾隐山笑话的师长们为何突然态度大变。而那些经历过雾隐山鼎盛时代的修士们,看着信令上的“雾影行者”四个字,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 第三百九十章 雾隐行者 雾隐山成为圣地的早期,柘圣端坐在山巅传道,凭着有教无类的心胸赢得了天下修士的敬重。随后柘圣隐退潜心修行,许多携艺跟随他的门徒开始走出临安开山立派,留在山中的弟子多为才入门的低阶修士,圣地的实力日趋薄弱。 柘圣隐退后的前几十年,南朝修士感念其传道之恩,虽然此时雾隐山的实力与圣地之名不符,但秉着道心圆满的诉求,一直对下山的圣地门人表现的十分尊崇。 可随着时日渐久,众宗门通过柘圣传下修行之法实力大涨,也慢慢失去了对雾隐山的敬畏之心。 那段时间雾隐山的圣地之名遭遇空前危机。不仅发出的圣令在修行界难以推行,派往各地的信使屡遭刁难,就连游历南朝的长老们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颜面受损,圣地震怒。 柘圣隐退后的第六十年,初代雾隐行者下山步入修行界。 彼时的南朝宗门,已经在六十年的时间里培养出了无数势境高手,各派实力处于最强盛的时期。再加上近二十年对于雾隐山之人百般折辱也未见反抗,当一男一女两位圣地门人持“行者令”出现之时,各宗门修士对他们根本不屑一顾。 两位雾隐行者对于各派的冷眼相对并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转身退去之后,引得那些蠢蠢欲动的宗门更加肆无忌惮。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两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年轻人,接下来的举动会让整个南朝修行界颤抖。 雾隐行者下山后的第三个月,两位势境修士不顾建康城的禁武令,在城中大打出手并杀伤了数十百姓悠然离去。三日后,这两位势境高手被发现死在潜修之地,周围留下了雾隐山行者令的图案。 第四个月,信州一个自恃实力,欺压域内百姓数十年的中型门派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场面之惨烈连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凡人们都不忍直视,有许多人见到曾有两位年轻男女在灭门前后由此进出。 第五个月,一位曾在雾隐山听道的命境修士公开对柘圣出言不逊,并直言雾隐山如今配不上圣地的名号。 五日之后,这位大修士在自己开创的门派中遭遇两位年轻人围攻,一番激战将辛苦建立的山门打得支离破碎,就连这位离窥命境只有一步之遥的顶尖修士也重伤遁逃。 这一对年轻的男女,正是面对羞辱一言不发的雾隐行者。 三个月的时间,三场干净利落的战斗,除了倚靠地利与深厚修为侥幸逃生的老牌修士,无一活口。其实力之强,手段之狠辣,深深的震撼了所有南朝宗门。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随着柘圣归隐几乎被掏空的雾隐山,仅仅六十年时间便培养出了两个如此优秀的年轻人。他们不过而立的年纪,便能联手击败修行数百年的命境高手。 无论两人的天赋如何惊艳,除了看似没落的雾隐山,没有一个宗门能让他们在如此短时间达到这种高度。 此时南朝的修士们才明白,雾隐山的底蕴并非源于蜂拥而至的朝圣者,而是柘圣的独特眼光以及秘而不宣的修炼手段。 此后的三年间,这一对雾隐行者游走南朝、频繁出手,代替雾隐山监察整个修行界。死在他们手中的高阶修士不知凡几,被灭的大小宗门更是双手都数不过来。 两人依靠修为与手中的灵兵,生生在南朝杀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屠夫之名,并且让所有质疑雾隐山的圣地之名的宗门俯首。 三年后当雾隐行者重归山门之时,南朝修行界出现了比柘圣时期更疯狂的朝圣盛况。一对年轻人三十年修行便能与命境匹敌,这样的诱惑让人如何抵挡。 这些人不仅每日围在山门外期盼加入雾隐山,还为了求得一个机会在山脚下搭建起了临时住所,并且最终发展成了如今宛如小城的大型集镇。 自第一代雾隐行者归隐,雾隐山每隔几十年都会派出新的雾隐行者巡查南朝。虽然后来者极少出手,但初代行者留下的杀伐印象,依旧让所有人对他们望而生畏。 雾隐山的圣令在行者的护佑下得以畅通无阻,南朝修行界也进入了以圣地为首的修行盛世。 百年前大世之争,雾隐山不知何故损失惨重宣布封山,雾隐行者也随之百年不现于南朝。如今这个曾经令人谈之色变的名字再次出现,勾起了许多人过去胆战心惊的记忆。 如今雾隐山岌岌可危的形势,与初代雾隐行者面临的境况十分相似。正当所有人猜测修行界是否会迎来又一场腥风血雨之时,他们却发现这次代表圣地巡视天下的,竟然是两个不过弱冠之年的年轻男女。 修行者的修为与年岁关联极大,这是修行界数千年既定的事实。以往五代雾隐行者,除去初代受命于危难过于年轻,其他几人都是修行了近百年。 在雾隐山的资源与修行体系之下,百年时间足以培养出一个傲视天下的顶级修士。 可二十年?二十年时间多数修行者还在识境与御境徘徊,即便是天资非凡如人秀榜之才,也不过堪堪破入了势境。可两位势境的年轻人在如今波云诡谲、命境修士频繁现身的修行界中,又能泛起什么风浪? 回答他们的是一场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挑战。 自一位命境祖师伤于无忧山,并在神秘势力的突袭中丧生之后,焚天宫就一直对雾隐山的不作为心怀不满。之后的仙凡冲突将整个南朝搅得乌烟瘴气,更让他们加深了对圣地实力的怀疑。 近几年焚天宫高层曾流出不少惊人的言语,里面含沙射影的指出如今的雾隐山日暮西山,与上一任圣地无忧殿存世之时想去甚远,吸引了不少同样对雾隐山心存愤懑的拥趸。 第六代雾隐行者下山的第一个月,他们便将扬圣地之名的第一战选在了焚天宫。而他们挑战的对象,正是昔日挚启被围攻之时,出现在大江畔的白炎的祖父白煜。 白煜是焚天宫成名已久的命境高手,同时也因为脾气火爆经常与人争斗,算得上是同代人中斗法经验最丰富的修士。 南朝所有宗门怀着看笑话的心态赶往焚天宫,可当他们到达太平州时,却发现这场比斗早已落下帷幕,只留下一个令所有人脊背生寒的结果。 白煜与雾隐行者交手一刻钟之后便俯首认输,并宣布二十年内闭关不再外出。 白煜败了! 一个成名百年的命境高手,竟然仅仅一刻钟就败在了两位弱冠之年的年轻人手中。并且据焚天宫弟子透露,他宣布闭关之时面色黯然,极有可能有伤在身。 白老头竟然还伤在了雾隐行者手中! 随着这个消息传出,天下宗门哗然。他们不由自主想起了被初代行者的强横实力支配的恐惧,虽然如今第六代雾隐行者并没有表现出当初的冷血杀伐,但联手击败命境的出色战绩足以让大多数宗门拜服。 这两位年轻行者的名字也被知情之人放出:男子出自雾隐山金脉,名为屠乌;女子出自没落的木脉,名为季芸!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循着初代行者的做派,以无尽杀伐重立圣地威名之时,屠乌与季芸二人却挨个拜访各州府的大宗门,留下一句遵循止戈令之后便飘然离去。 自此之后,修行者们在南朝各地都见到过他们的身影,但除去那些不顾圣令肆意妄为之人外,二人却鲜少出手。 两人凭着自己出众的实力,以完全不同于初代雾隐行者的方式,将圣地之名重新插在人心最深处的敬畏之中。 三百年前柘圣时代末期,雾隐山用三十年的时间造就了两位俾睨天下的年轻人,而如今他们蛰伏百年之后重新现世之后,又以两位二十岁许的年轻修士惊艳整个南朝。 应天十六年,这场持续了三年之久的仙凡之争,在雾隐山与当朝天子的联合压制下终于落幕,南朝步入了战后的重建期。 第三百九十一章 玄渊与冰蓝 “夭夭,我这招剑法如何?” 浮生院的第三层,挚启手持一把玄色长剑,挥出一道精妙的剑招之后停在原地。坐在一旁的陶真将水蓝色短剑横在身前,望着自赏的挚启抿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师兄如今有了一把剑,剑法自然是越发精进了。” 挚启见到陶真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明白了对方的调侃之意,刚达到顶点的精气神立马就蔫了下来。他收起长剑坐到陶真身旁,用一件破衣衫仔细擦拭着剑身。 从两人在第二层铸成兵器之后,便很自然的来到了第三层。这一层是一个大型的演武场,中间的广场上摆满了各种演练用的道具,四周高大的书架上应对各种兵器的书谱。 从常见的刀枪剑戟,到冷门的钺刺扇伞,都有数量不一的招数收集在这些书谱之中。 挚启在其中发现了不少侠客话本中听闻的剑谱,还有几本曾经在何书生的书铺中见过的孤本,石胖子的太白剑就位列其中。 对于身负侠客梦,当年来不及实现便走上修行之路的挚启来说,这里是个让他很满意的地方。当然,最满意的还属手中这把被他命名为“玄渊”的长剑。 玄渊剑外形上与玄澈手中的玄晶剑十分相似。挚启在开始选择材料之时,便发现了这种产自九幽之森的独特晶铁。 漆黑的晶铁本身看不到丝毫光亮,上面冒出的阵阵寒意在火热的锻房都令人无法忽视。 挚启仔细端详了一阵之后,便明白玄澈所持的黑色长剑也是由这种材料铸成。借着曾经铁娘子处观摩而来的经验,他还没开始动手便已经在憧憬长剑在手的潇洒场景。可没想到第一步淬火,就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与陶真选定都是寒性属材,以寻常炉火熔炼这种蕴涵灵力的灵材,本就是是桩水磨工夫。两人在费劲心力之后,还是靠着挚启手中的地心灵火才勉强成功。 此后的铸造过程,挚启凭借一本浅显的《兵炼师篇》,恁是强行将自己的玄渊剑与陶真的“蓝冰剑”每个步骤都拆解开来,从淬火到最终成型,耗费了不知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之后,才成就了如今的两把灵兵。 挚启不知道之前的师兄师姐们是否有过锻造灵兵的经历,但当许老出现在他眼前见到这把玄渊剑时,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对这把亲手铸造长剑的喜爱,甚至他还用剩余的材料,不惜耗费大量时间铸出了剑鞘,只是为了让他侠客的模样更完美些。 当两人来到第三层,挚启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一本剑谱开始演练。一日一新,此时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本,不过从他擦拭玄渊剑的兴奋神色来看,明日只怕又是一个新的的开始。 陶真这把冰蓝剑是照着姜灵的冰凝剑仿制的,只是她嫌长剑过于笨拙改成了一尺有余的短剑。并且在锻造的过程中她还将自己原本的养兵融入其中,彻底满足了儿时对于冰凝剑的艳羡。 挚启还学着护梦人金剑的模样,在剑柄之下将两人的名字刻了上去,算是对自己作为兵炼师前两件作品的纪念。只不过当他刻完自己剑上的“启”字,要为冰蓝剑刻字时,陶真选择刻上了自己的乳名“夭”字。 陶真自幼生在修行家族,并没有挚启脑中的侠客梦,对于两旁书架上的书谱也只是草草翻过几页便放了回去。 在她看来只要灵力不绝,修行者的术法之威远胜于这里所有的招数。这里所谓的剑谱上描述的,更像是无修行天赋的武人近身搏命的手段。 因此她对于挚启沉醉其中十分不解。虽然挚启是一位血脉修士,但多数时候手中的灵兵也只是贮存与放大体内力量的过渡而已,何以要在其挥动的方式上投入这么多精力。 不过见到他忘却修行界的各种烦恼,乐在其中的模样,陶真也安静的坐在一旁默默欣赏着。 这一日挚启照样在演武场中演练一本新学的剑谱,剑身挥舞之间带起一阵黑光,破空的呜咽声听起来十分悦耳。正当两人沉浸在各自的快乐中时,一道黑影突然凭空出现,赶在陶真起身阻拦之前冲入演武场与挚启战在了一起。 来人使的是一把江湖中常见的朴刀,招式直来直去尽显凶狠,势大力沉的劈砍没有多少花样,倒像个空有勇武的初学刀客。 挚启以一本几日前学来的《囚龙剑》对敌,上下翻飞之间灵巧异常,比起以往的几个基础剑招似乎高明了不少。 《囚龙剑》是一位被囚于斗室多年的剑客所创,因为空间促狭的特殊原因,造就了这本专攻小范围对战的剑术。 挚启以这套灵动的剑法不停在对手身边辗转腾挪,以巧劲避开对方一往无前的气势,虽然在这个身份不明的敌人面前略显弱势,但他却打的酣畅淋漓。 “铛!” 卸去了对手的大半劲道之后,玄渊剑终于与朴刀架在了一起。两人一触即分,又以各自的招数斗了起来。 蒙面人依旧横扫周身大开大合,挚启则像穿花蝴蝶一般不离对手三寸之地,让其朴刀舒展却难尽全力。 “铛铛铛!” 又是一阵急促的碰撞声过后,交手的两人分开停在两边。挚启与蒙面人都是以普通的刀剑招式对敌,看似凶狠的对攻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耗,不过两人手中的兵器便有了分别。 玄渊剑身为灵兵,虽然出自一位刚入门的兵炼师之手,但不凡的材质让其不会轻易受损,但对手握着的那把朴刀就略显悲催了。 作为凡兵的它此刻刃上全是坑洼的缺口,尤其是作为发力点的刀身中上部,刀柄上方寸许的位置更是裂出了个大口子,只要再挥出一刀便会彻底断开。 “不打了不打了。” 朴刀当啷一声被扔到一旁,蒙面人在熟悉的声音中拉开头巾,露出了许老白色须发的脸庞。他赌气一般在原地瘫坐下,拿出酒袋想要喝上几口,却似乎想起什么又收了回去。 “许老,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是谁?这浮生院如今……,算了算了,一时兴起想切磋几招,倒苦了我亲手铸的那把刀。” “这把刀是您当年的作品?” 挚启将扔在一旁的朴刀捡起打量了一番,尽管保存的极好,但也能看到上面的岁月痕迹。 “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许老白了挚启一眼。“这里的剑法都让你练完了,还赖在这作甚?” “我们可以上去了?莫非又过去了二十年不成?” 挚启与陶真彼此对视,都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时间流逝留下的印记。浮生院没有特别精准的日夜交替,但二十年对于两人是一段久到无法忽视的岁月。 “别废话,赶紧走。你小子在这玩的不亦乐乎,外面可是要着火了。” 说道此处,许老的脸上闪光一丝阴霾。可还没等到挚启开口相询,他便消失在了演武场中。 此时挚启才想起两人进入浮生院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如今南朝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第三百九十二章 蜀地之乱 此时的蜀地,的确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 应天十年冬,也就是挚启自渝州来到浮生院的那年末,在玄家与蜀地众宗门的联手之下,终于将盘踞在魔魇林的人魔打散。 在付出了近百位修士伤亡及无数军械的损失之后,这帮人魔大多被驱赶到了靠近九幽之森的位置。修士联军碍于对极西之地的本能恐惧没有深追,反而为几十具罕见人魔尸身争执起来。 百年前的人魔入侵,蜀地属于弱势的一方,即便有战死的人魔也被同族收敛回去。除去这些年零星出现的低阶人魔外,此次联军中的多数势境修士都没有见过人魔的尸体,尤其是这种鳞甲上已经染了淡金色的奇特人魔。 最终玄家以研究对抗人魔的办法为由,在付出了一大批灵物与术法的代价后,将所有尸身都带回了渝州城。所有来援宗门表面上颇有难色,实则心里早已痛快的接受了玄家丰厚的报酬。 正当所有人皆大欢喜的准备离开之时,玄家突然发出了三张寻人令。 这三张寻人令上画着的三个年轻人,赫然是挚启、陶真与萧攸。 青龙镇上的有不少修行者见过才离去不久的三人,不明玄家此举何意。其他人则从寻人令上堪称夸张的赏金推断出,这三人必定极受玄家看重。若不是有什么重宝在身,便是将玄家得罪死了。 虽然在蜀地尚能脱离玄家掌控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但寻到三人技能获取丰厚奖赏,还能与蜀地第一世家结个善缘,是大多数修士都乐意为之的。 自此蜀地从人魔之患衔接到寻人的热潮,就连饱受极寒之苦的潼川都感受到了这股浪潮。 应天十一年,在蜀地寻人一年而无所得的玄家,将三人的奖励提至每人一件原灵,引得所有蜀地宗门骇然。 以原灵灵物铸造的灵兵,可以作为中型宗门的传承之物,三人的身份与被玄家看重的原因再次甚嚣尘上。 随后有消息称曾经有人在潼川见过其中一男一女的踪迹,向来为蜀地修士不喜的苦寒之地迎来了大量涌入的生人。 应天十三年,此时玄家依旧没有说明寻找三人的原因,但已经将赏金提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并且他们坚信三人还在蜀地之中。 可如今涌入潼川的修行者们已经将曲障山荒原以东的所有地方搜查完毕,若是再往前便临近九幽之森的边界,这是在重赏之下也无人愿意靠近的禁地。 于此同时,偃旗息鼓近三年的人魔重新出现在魔魇林中,并且以雷霆之势袭击了青龙镇,整个镇子无一活口。 这是百年前人魔大举入侵之后,第一次有大型集镇遭遇偷袭,一时间蜀地各镇人心惶惶。蜀地军队大量集结在夔州、渝州西线,玄家重新号召各宗门联合御敌,大量修士涌向渝州城。 应天十五年,对挚启三人的悬赏依旧高高挂在蜀地所有的城镇大门口。同时在经历了将近两年与人魔的拉锯之后,军队自青龙镇向西,修士联军自渝州向北,联合对魔魇林中的人魔展开围剿行动。 行动进行到三日,蜀地军队因为山林地形重型军械无法运输,导致战斗力大减,仅仅与人魔大军一个回合的正面交锋便损失三成。 指挥官领着残余的队伍仓皇逃出魔魇林,并防止人魔趁虚偷袭为由固守边界不再进攻,这场围剿重任最终还是落在了以玄家为首的蜀地修行界头上。 从这天起,魔魇林周边每日都会听到连续不断的轰鸣声。修行者联军在玄家的支持下,装备精良补给充足,并且充分发挥了在阵、器上的优势,朝着魔魇林深处不停逼近。 而人魔则依靠对地形的熟悉和强悍的身体,以及在正面对战中一往无前的气势,在几乎处于全面劣势的情况下依旧造成了蜀地修士的大量伤亡。 这场横穿整个拉锯战在人魔的且战且退中持续了近一年,直到修行者大军将同样伤亡不少的人魔围在九幽之森外的一处绝地之时,玄家却以要留下活口研究人魔弱点为由,在重抚之后将联军遣散。 最终蜀地修行界以付出近三百修士伤亡的代价,赢得了一场惨胜,魔魇林中的人魔自此短暂绝迹。 应天十七年,才安宁了不到一年的蜀地风云又起。潼川极西处的曲障山外时隔百年再现人魔踪迹,并且频繁深入山中,甚至越过二百里荒原来到了郡中腹地。 一时间人魔又一次大举入侵的传言四起,自这几年为赏金在苦寒之地奔走之后,大量修士再次涌入潼川。 百年前的人魔入侵,虽然除了潼川郡之外,其他两郡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但上一次是因为人魔的突然退去得以保得安宁,与天地相争的修行者们无法再次寄托于这种侥幸。 百年来几乎成为修行荒地的潼川郡,在玄家重临府城之后,也宣告了重归蜀地怀抱。 百年前潼川郡几乎被人魔席卷全境,郡内百姓死伤过半,本就不多的修行宗门更是要么被灭,要么退到了其他两郡谋求重建。 就连一向对蜀地三郡管辖颇严的玄家,都毫无征兆的将所有延伸力量撤了出去,潼川几乎被整个修行界抛弃。 没了修行宗门在境内停驻,无论是出于对人魔的恐惧,还是各种山灵野兽的侵扰,人类居住的界限一再压缩向东,几乎将被九幽之森围绕的大片土地全部荒废。 如今的潼川郡,若不是有人故土难离,本身又要作为守护夔、渝两州的前线,恐怕早已成为了一片死地。 也许是为了回应玄家重回潼川,自修士开始涌入府城,九幽之森中大量的低阶人魔从三面进入潼川。 他们不仅侵扰了不少散落在腹地的小型城镇,并且还与出外巡查的修士多次冲突。甚至这些人魔在发现了修士的聚集之地后,开始不断集结,大有与对方大战一场的意图。 不过这帮聚集的人魔实力并不强,在玄家尚未抵达之前便被蜀地修士打得七零八落。可人魔们近乎自杀的举动也引发了众人的思考:他们频繁闯入潼川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正气决 应天十八年,已经在苦寒环境中奔走近一年,每日都要面对不停冒出的人魔的修行者们几乎筋疲力尽。 这一年的时间内,他们几番陷入苦战,几番更改路线,曾在一场大战中歼灭数十人魔,也曾因一次小小的失误伤亡近半。在不断补充的蜀地修士和玄家的执着之下,不停的朝着西面进发。 他们的驻地从潼川府城西移到了无尽荒原之中,远处的曲障山遥遥在望,可这座在潼川百姓中曾经是神仙住地的巍峨群山,对于如今的修行者而言,却是不愿轻易靠近的危险之地。 与俗世仙神护佑的传说不同,修行界对于曲障山有着另一套说辞。 据传曲障山自古以来就是异象频发之地。因为地处南朝与九幽之森的边界,人们所见的异象既有如仙神降世的璀璨光芒,也有像天塌地陷一般的无边黑暗,所以曲障山一度被认为是连通三界之地。而曲障山以西的九幽之森,便是人们口中的九幽地狱。 修行界虽然不排斥仙神之说,但对幽冥之地的认知还停留在先辈传下的古老典籍中,大多未知天命的修士都会对此嗤之以鼻。 在他们看来,所谓的人死入九幽不过是糊弄俗世凡人的谎言而已。因此曲障山的异象不仅没有打消他们探寻的念头,反而让他们坚定的认为其中有绝世灵物蕴藏。 在蜀地修行界未以玄家为尊的混乱时期,曾经有无数修士前往曲障山寻宝,梦想着将灵物纳入囊中进而独尊蜀地。 可这些人无论修为高低,在进入曲障山后都会莫名迷失了方向,不仅没能寻到所谓的宝物,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运气好者浑浑噩噩的出现在曲障山百里外的荒原上,对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运气差的则一去不返,生死不知。可他们的下场并没有让后来者望而却步,反而坚信是他们实力不足。 紧接着又有大量修士前赴后继钻入山中,结果却与先行者并无二致。直到最后有一位在蜀地颇有名声的命境修士重伤而归,并留下一句“曲障山不可轻入”之后,才平息了持续多年的寻宝热潮。 千年前玄家崛起并主宰蜀地之后,也曾数次前往曲障山探查。其结果外界无人知晓,可除去最初的几年,玄家再也无人踏足山中,可见他们也没讨得什么便宜。 如今众修士再次靠近的潼川的最西方,莫说是山后九幽之森自古以来的凶名,就是关于曲障山的种种传说都让他们望而却步。 他们循着人魔游走的方向在二百里荒原中不断前行,刺骨的阴风和未知的危险令所有人饱受煎熬。不少人早已萌生退意,只是碍于玄家的颜面强撑着。 玄澈因为几年前青龙镇之战大放光彩,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次潼川之行的首领。她自小便听过不少关于曲障山的传说,也曾冒出过进山一探的想法,却被家中长辈劝阻了下来。如今曲障山就在眼前,她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畏惧而放弃这个机会。 这天一行人在荒原中循着人魔的踪迹继续前行了二十里,眼见天色渐暗正打算安营扎寨。突然一阵金光笼罩了还未布置妥当的营地,众人见状惊疑不已,待到回神抬头西望,只见曲障山的最高处被笼罩在一片璀璨的光芒中。 绝迹百年的曲障山异象再现! 玄澈扔下手头所有事一闪而逝,片刻之后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径直朝着曲障山奔去。 曲障山的异象不仅吸引了荒原中的玄澈一行人,还惊动了浮生院内外的两个老者。 院外的丛林中,一个身穿老旧襦袄,脸上脏乱不堪的老头正抬头看着高处的金光。他先是手舞足蹈显得十分高兴,而后却毫无征兆的颓坐在树上,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而浮生院的最高处,是离异象最近的地方,许老面色激动的看着眼前的璀璨光芒,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大笑一声消失在原地。 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坐在浮生院第五层的陶真。她与挚启从第四层的书海满载而归之后,便在空荡荡的第五层找到了一本名为《正气诀》的小册子。 作为浮生院曾经的基础功法,二人早已从许老口中得知它的重要性。可当他们翻开这本薄薄的册子时,依旧被开创者的气魄折服。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两人将《正气诀》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不自觉的被其中的内容吸引,拿着书册的挚启甚至开始循着注解慢慢修炼起来。不过两刻钟的工夫,正沉浸在揣摩书中深意的陶真突然感觉到身旁一阵光芒闪动。 待他抬起头时,只见身前的挚启身上金光涌动从头顶冒出,呼吸之间便与浮生院顶部的光芒呼应在一起,一道炫目的亮光照亮整个浮生院,然后冲天而起将半个潼川的天空染成了金色。 在蜀地外的南朝大片地域中,十数位如枯木般端坐在各处的男女同时睁开双目,面色微变的看向西方。万里之外的景象放佛就在眼前,可他们只是嘴唇简单蠕动了几下之后,便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就在他们闭上双目之时,南朝十余个顶级势力几乎在同一时间有高手外出,并且目标都是西方。 蜀地无数人见到了极西之地的异象。渝州城玄家祖宅的老者再次出现在院中,百年闭关不曾被惊动的他,短短几年之内连续两次感受到不安,犹豫了片刻之后闪身朝着渝州城而去。 玄家紧急向潼川增派大量人手,那些因为惧怕潼川人魔之祸而婉拒玄家邀约的宗门后悔不迭,急忙赶往渝州城想要搭上玄家的新一波船。对曲障山仙神之说笃信不移的百姓们更是跪面向西,口中念叨着深藏心中的小愿望。 第三百九十四章 异象再现 身为异象始作俑者的挚启对外界的变化全然不知,此时他正沉浸在体内两股力量的交战之中无法自拔。 自他在楼家重伤经脉尽毁,而后在陶家重构虚脉,吸收了三色长剑的杀气重归势境之后,血脉之中就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这种杀伐之气将鲜红的气血染了一抹黑色,却能在与人交手之时可以摄人心神,所以挚启并没有丝毫排斥之意。 可不久前他因读诵《正气诀》突然入定,体内的血脉之力不由自主的随着《正气诀》的修行之法流转。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就能感受到体内几乎所有经脉被金光渲染,唯有当初靠着杀气重筑的虚脉泛着淡淡黑光,与金光相持不下。 两种不同的力量都想将对方逼出体外,可试探了多次之后又都有各自的依仗奈何不了彼此。正在相持不下之时,占据了挚启身体大部的金光突然放弃虚脉,转而冲向挚启头顶,顿时与浮生院顶的光芒连成一片。 造成外界惊人异象的同时,被接引的金光开始大量涌入身体中,顷刻间就打破了体内两种力量的平衡。虚脉作为他们的战场开始寸寸崩裂,挚启也面露痛苦之色,开始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师兄!” 陶真见状便要冲过去,却被身后的一双大手拉了下来。怒而回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雪白须发遮住的脸。 “许老,救救师兄!” 许老没有理会陶真,满怀欣喜而来的他,也不曾料到会是眼前这幅景象。他看着挚启满身金光中透出的那抹黑色,脸上犹豫不决。 “许老,师兄快坚持不住了。” 此时的挚启在金光的笼罩下全身颤抖不止,额头青筋根根爆出,脸上的血丝在强光之下依旧显眼,从紧咬着的牙关流出的鲜血更是染红了衣衫。 许老看着在金芒覆盖下逐渐褪去的黑光,明白若是黑色若是彻底消失,他的愿望就能达成,但眼前的年轻人就会魂飞冥冥。 “罢了,我也老了。” 许老闪身来到挚启旁边,握住他颤抖的双手之后,周身突然散发出一道比挚启更刺眼的光芒。紧接着浮生院顶部的金光似乎感受到了下方的变化,光芒开始不停在许老与挚启两人身上摇摆。 眼见着挚启的脖颈与双手上开始出现龟裂般的血块,许老轻哼一声身上光芒大盛,顿时盖过了挚启的的气息。头顶的金光也立马做出改变,灌注于挚启体内的力量顷刻间朝着身旁的许老涌去。 随着金色力量的逐渐抽出,挚启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就在头顶的金光全部转入许老头上之时,他体内与之呼应的光芒猛地一收,整个第五层顿时光彩尽去黑了下来。 “师兄!” 陶真上前扶住瘫软的挚启,小心擦拭着嘴角的鲜血。许老蹲下来查看了一番之面露难色,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许老,师兄伤得如何?” “死不了,这小子生机极强,用不了多久就活蹦乱跳了。” “那前辈叹气是……?”陶真突然警醒。“莫非师兄修为不保?” “你个小丫头怎么也跟臭小子一样,心思这么重。”许老又叹了口气。“我叹气是因为白高兴一场。至于他,经脉损伤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未将正气诀收放自如之前,就不要在浮生院中修炼这门功法了。” 许老又一次确认了挚启的伤势,留下了一些丹药,在第三次叹气之后飘然离去。临走之时还交代了一句: “浮生已过,伤好了就上去吧。” 曲障山这次的异象并没有像传说中所述的持续很久,短暂的强光过后,潼川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与寒冷当中。 玄澈等人朝着曲障山前行,途中发现了不少慌乱奔窜的低级人魔,他们避开了离九幽之森最近的西方,舍近求远的向南北逃去,想来曲障山的异象也扰乱了这些怪物的心神。 玄澈此时全部心思都在乍现的异象之上,领着众人避开了本该全数诛杀的人魔,穿越了百里丛林之后,终于来到了曲障山脚下。 凭着对光明的向往与对玄澈的信任来到这里的人群,看到幽深而漆黑的山体之后,再次想起了关于它的种种传说。 “三公子,我们真要上去?” “那我们为何而来?” “可是异象已经消失,曲障山横贯整个潼川,我们上何处寻找?” “我已经大概记下了异象出现的地点,你们只需跟着我便是。” 众人拗不过玄澈,悻悻的跟在后面踏入了这片传说之地。与此同时,十余位修行界高手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了蜀地,而从渝州城出发的玄家队伍也已经到达了潼川边界。自无忧殿出世之后,一个新的风暴之眼开始在南朝极西之地汇聚。 在潼川风暴正起之时,身为雾隐行者的屠乌与季芸在经历了近三年的巡视之后,终于得以回转雾隐山。就在众宗门为他们的离开长舒一口气时,才依靠两人的威慑找回些颜面的圣地又放出一个令天下震惊的消息:雾隐山将要重开地势榜! 这个消息一出,年轻修士兴奋不已,而有资格登上榜单的势境修士们却莫名的沉默下来。与十年前人秀榜公布不同,那时整个修行界在雾隐山重新入世之后,勾心斗角的宗门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欲望,将精力转到了四处涌现的年轻天才身上。 一时间域内少年天才频现,雾隐山趁着天下选才的热情瞬时重开人秀榜。这一举动不仅掀起了一阵少年修士间的苦修热潮,还将自身深厚的底蕴充分展露,压下了那些蠢蠢欲动觊觎圣地之位的宗门。 雾隐山此举看似仓促,却在随后的岁月中证实了他们精准的识人之术。雾隐山四脉继承人尚且不论,其他列入榜中的年轻人,都在十年后的今日于修行界大放异彩。 屠乌与季芸这十年间于山中潜修名声不显,甫现人前就已经雾隐行者的身份。两人代表圣地巡查天下,与众命境修士谈笑自若的气势,便足以让一众前辈自叹弗如。 排在前五的唯一一位非圣地修士榆婧,如今已经继承玄杳嵊现任宗主韩染的榆院院主之位,成为了玄杳嵊立派以来最年轻的八院之主。 身为木脉继承人的宁樱这些年鲜少在修行界走动,但她在五年前正式执掌木脉圣物“柘宁剑”,已经成为不弱于任何前辈的存在。 焚天宫的白炎排名不高,但在大江畔遭挚启羞辱之后知耻后勇,于宗门中苦修六年。三年前屠乌与季芸联手击败其祖父之后,他曾出手与屠乌斗了几招不落下风,其实力可见一斑。 衡州邢家的邢离与白炎同为火行修士,在几年前加入离焰谷之后,受到谷中几位老家伙的亲自教导。随后几次在西南之地出手都展现其非凡的控火能力,大有成为离焰谷新一代谷主候选的趋势。 就连排在人秀榜最末的挚启,也凭借狠辣的手段在几年间闯出了“血煞杀神”的凶名,被南朝众多宗门记恨。虽然如今传说他已经死在江州的宗门大战之中,但其种种过往依旧为许多人津津乐道。 人秀榜的识人之准,也让许多宗门曾经表达过对地势榜与天命榜的期盼。只不过随着仙凡大战的爆发与雾隐行者的出世,所有人都意识到乱世降临,如今将一众高手的名字摆在南朝修士眼前,无异于竖起了几个显眼的靶子。 因此当地势榜重开的消息传出之时,除了少数不明其中利害关系的年轻人手舞足蹈,大多宗门都选择了沉默。 他们不理解雾隐山此时抛出地势榜的深意,更担心若是自家弟子登上榜单之后,如何在日后的混乱中保住性命。 尽管他们知道这时候保持低调无法影响榜单的结果,但依旧嘱咐门下弟子不要轻易出手。在雾影行者的三年巡视归来之后,南朝各宗门纷纷收敛行迹,似乎在雾隐山的两大重拳之下,修行界即将进入彻底的平静之中。 第三百九十五章 执着的玄澈 “三公子,我们还是歇歇吧?” 玄澈又一次来到曲障山下。这是她从第一次进入山中迷失方向,被莫名其妙丢回了荒原之后,十天内的第四次登山。 跟随她的大多数人已经被这神鬼莫测的位置变化吓得魂不附体,以各种理由推辞之后退出了荒原,如今还继续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几个玄家的亲信之人。 “歇歇吧。”玄澈知道如今几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公子,我们为何不等渝州增援抵达之后再一同进山?” “我不知道祖辈们曾经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但一旦他们来此,必然不会让我进入曲障山。” 玄澈的猜测没有错,此时在荒原外的临时驻地里,一位不怒自威的青衫老者端坐在主位,看着下方跪成一片的玄家人面色阴沉。 “三丫头已经进去十天了?” “禀胤祖,三公子于异象出现之时前往曲障山。据同行的修士所言,她几次进入山中都莫名退回荒原,如今已经是第四次入山。” “哼!不自量力,曲障山岂是她能够涉足的地方。派人去荒原中寻找,带回来见我。” 一众玄家人听令没入荒原,而此时的玄澈几人也第四次踏入了曲障山中。 和荒原中茂密的古树相比,曲障山除了山势陡峭难行一些,地形上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少困难。在前三次的寻路过程中,玄澈已经确认了异象出现的位置,再加上脚下被踩踏过的痕迹,很快就辨清了前路。 真正让他们感到心惊的,是曲障山中令人脊背生寒的安静。此刻他们已经深入两刻钟,山下呼啸的风声被丛林挡在了外面,除了脚下踩着匍匐草木的沙沙声,整个曲障山听不到一点旁的动静。这里没有寻常山林该有的鸟兽虫鸣之声,仿佛偌大的山中就只有他们几个活物。 “咚!” 玄澈拿出玄晶剑在一旁的大树上砍出一道缺口,这是他在第一次失败后总结出的经验。看着新的创口下方两道同样深浅的口子,她深吸一口气朝着西北而去。他们步行的前方,正是曲障山的最高峰,同时也是浮生院的所在的位置。 浮生院顶部,完全被金光笼罩的空间中缓缓浮现出许聪的身影,他睁开双目望向东南方,面露不悦。 “这几个小家伙怎么又来了。” 浮生院秉承开创者避世的理念,除去被带入院中作为传人的弟子,从来不让外人靠近。以往有无意靠近的凡人与修士,他们都会以高超的手段将其送出曲障山,再辅以正邪交替的各种异象,让多数人望而生畏。 若是有高阶修士前来探寻,院中则会派出高手以隐修宗门的名义将其劝返,说不通便打上一架。好在浮生院在与人魔的长期交手中实战经验了得,基本都是以赢家收场。 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有意还是无意,这些闯入者在吃了一次亏之后,大多都会选择避开曲障山。像玄澈这种锲而不舍之人,许聪还是头一次遇到。前三次已经将他们越扔越远,莫非要将他们送到蜀地之外才肯罢休不成? 许聪骂骂咧咧的拿出酒袋,正在犹豫之时,想起此地只有他一人,便打开塞子猛灌了几口,随后闪身出现在山壁外破旧的木门前。回手将已经垂下来的木匾扶正,正欲离开的他突然感受到侧方一股疾风袭至。 “师兄,又是这招啊!” 抬手将飞来的石子握住,一个虚发脏乱的老者出现在许老身前,正是挚启初到浮生院时,调笑他的老头。他恐怕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家伙,竟然是浮生院院主的师兄! “我说许师弟,前几天正气冲霄,是哪个弟子炼成了正气诀?莫不是新入门的柏渊和千影两个小家伙?” “师兄看人向来极准。”许聪闻言脸色一僵,片刻之后却笑着点了点头。 “真是他们啊!没想到两人居然有这等天赋,看来我们浮生院崛起有望。想当初他们被带入门时,不过是两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娃娃。如今他们不过……,不对,他们入门有些年头了,怎么会才修成正气诀。也不对,他们不是前些日子才进去的吗,还是不对,不对不对……。许师弟,他们两个到底入院多久了?” “我也记不得了,师兄且慢慢想,我去去就回。” 留下反复念叨的疯老头之后,许老在山林中几个穿梭便来到了玄澈等人头顶。看着下方几人继续朝着浮生院前行,尤其是当玄澈挥剑之时携带的独有的玄家功法气息,他冰冷的脸色上更多了几分恨意。 “没想到还有个玄家的后辈!” 许老挥手一片金光射出,从上而下将几人笼罩其中,他们在强光下短暂失神之后便瘫倒在原地。许聪轻叹一声,收回一道直奔玄澈而去的光芒,然后双手煽动在平静的丛林中卷起一阵疾风,拖着他们的身躯朝着荒原而去。 此时的荒原中一片平静,许聪却望着远处皱起了眉头。荒原外那道属于命境修士的气息,他几日之前便已经察觉到其身份,只是对方没有任何逾矩,他也懒得理会。 可就在刚才,竟然又有十几个不弱于此人的修士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了潼川,且朝着相同的目的地聚拢,何时这片苦寒之地如此受欢迎了? 许老回到浮生院时,门口疯癫的师兄还在计算着柏渊两人的入门时间。他悄无声息的回到院中,踩着山道盘旋而上。 来到第六层时,挚启与陶真正坐在一处寻常的院落中,双目紧闭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痛苦、欣喜、迷茫等各种情绪在两人身上不停轮换,许老见状没有打扰他们,拿出酒袋坐在一旁独酌。 挚启此刻正坐在一个雕栏玉砌的厅堂中,下面是穿梭不停的下人们。他身前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近二十道菜,可等待上菜的奴仆已经排到了厅外。然而在这张丈长的桌上,吃饭的只有他一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若梦 挚启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来到一个穷奢极欲的富贵人家。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是个衣衫褴褛,只靠着井下凉水充饥的穷小子。在不算暖和的秋日里裹着一张薄被久久不能入睡,脑中还幻想着各种珍馐美食。 不过一个恍惚之间睡了过去,便摇身一变成了美味佳肴唾手可得的富贵之人。 他不受控制的摸了摸眼前的烧鸡放入口中,甘味入喉确定是实物无疑之后,猛地将其从餐盘中拿起疯狂啃食起来。他啃了几口突然有些不安,停下来却见到所有人依旧低头上菜,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便继续开始风卷残云般的攻势。 片刻之后,一整只烧鸡被他消灭干净,他又意犹未尽的将沾满油的双手伸向另一边的羊腿。就这样一盘接着一盘,待他将面前的六份分量不一的食物全部吞入腹中之时,已经撑得连酒水都填不进去分毫。 可眼前还有这么多未尝过的佳肴,他不甘心。扶着已经隆起的肚子爬上饭桌,就在他将手伸向心心念念的东坡肉时,笨拙的身躯突然从桌边滑落,压塌桌子掀翻了所有吃食。 “不!” 他高呼一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他为掉落在地上的美食惋惜之时,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他翻滚着晕厥过去,等到再次睁开双目时,自己又躺在了破旧的床褥上,而疼痛感正是从饥饿难捱的肚中传出。 他强忍着饥饿感试着继续入睡,想要回到那个摆放着满目美食的地方,可任他如何翻滚,饥寒交迫的注定今夜无眠。 一场作为旁观者参与他人梦境的经历让挚启觉得十分有趣,他知道这个浮生院独有的手段。正当他猜测下面会有如何变化时,画面一转来到了一处满是书折的案台前。 颇大的厅中四周摆放了不少同样的案台,几个身着青绿色官服的年轻人正在案前忙碌着。而此时属于他的案台左右两侧,正有几个身披紫色的官袍的官员满脸谄媚的看着他。 “右相,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挚启在一声呼唤中回神,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紫袍,胸前还绣着盘龙图案。他正揣摩着开口之人的意图,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侃侃而谈起来。 “立嗣乃是天子家事,我们不该过多置喙。” “可陛下如今在位已经百年有余,皇子皇孙更是五世同堂,若不早些定下东宫之位,恐会祸起萧墙啊!” “曲中丞慎言,陛下虽承乾百年,但仍春秋鼎盛。改年号应天更显雄心壮志,你们可莫要曲解圣意。” “右相!” 满脸横肉的曲中丞乍看起来像个屠夫,争辩之时脸上的肉随着声音抖动不停,给人一种既压迫又滑稽的感觉。他的话引来了其他几位同僚的附和,没多久两人的对话便转变成一场群辩。 身为右相的挚启坐在首位话并不多,偶尔两句言辞令两旁的人沉默片刻之后,又分作两派重新争论,面红耳赤的与市井骂战无异。 厅中的低阶官员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自顾自的忙碌着丝毫不被几人的大嗓门干扰。挚启听得有些无趣将目光投向屋中的其他人,奋笔疾书的人群中,东南角落那个伏案酣睡的身影十分显眼。 正当挚启准备仔细观察一番时,突然一阵恍惚的感觉涌上心头,等到再次恢复清明之时,他正从疲惫的小憩中醒来。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下,发现四周的同僚正忙着各自活计稍松了口气。而当他看到大厅中央正在据理力争的几位大人物,尤其是端坐在首位的老者没有注意到自己时,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不乏艳羡的看了众人一眼,脑中冒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 “要是我有一天也能坐在那里就好了。” 挚启感觉到自己瞪大了眼睛,他想将方才经历的一切告诉这位年轻的校书郎,却发现根本无法开口。正当他试图挣扎一番时,却发现自己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又出现在另一处场景中。 挚启就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以各色人的眼光看着这个世间。从贩夫走卒到富贵达人,从低贱恶徒到芙蓉佳人,每个人的经历各不相同,但都有自己求之不得的向往之地。每逢独处寂寥、夜不能寐之时,他们就会以这些看似不切实际的希望支撑自己走下去。 不停穿梭在他人的人生里,让挚启逐渐迷失其中。他会为他们遇到的不公而愤懑,也在他们痛苦与快乐之时感同身受,甚至在他们绝望之时自己也生出这世间不值得的想法。 就在他慢慢将他人的经历融入自己的记忆,渐渐将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局中人之时,一道如洪钟般的冷哼声在耳旁响起,将他从一切纠缠中拉了出来。 “啊!” 一种记忆被撕裂的感觉出现在脑海中,挚启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不停。直到许久之后疼痛渐消,看到了身边闭着双目的陶真和远处的许老之时,才渐渐从这段印象深刻的梦境中回到现实。 “感觉如何?” “缥缈,却又真实,悲喜参半。” “与之前的弟子们不同,你见识了太多的世间疾苦,很容易引发共鸣而深陷其中。若不是我方才及时将你唤醒,你恐怕就彻底出不来了。” “那些……,都是真的吗?” “亦梦亦真,谁又说得清呢。若梦,若梦,世间真有凭空而生的梦吗?” “若梦!”挚启默默重复着,突然想起了还坐在身后的陶真。“前辈,师妹她?” “她心思简单,很快就会醒来,到时候你们便继续往上吧。” 许老走后没多久,陶真就悠悠转醒。还没等挚启开口询问,陶真便扑入他怀中苦了起来。挚启生疏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了一阵,直到哭声渐弱之时才发现陶真竟然伏在怀中睡着了。他苦笑一声将她抱起,踏上了右侧的山道。 浮生院第七层的场景与前六层完全不同,整层都淹没在黑灰色的雾气中,里面的景象看不透分毫。挚启抱着陶真停顿了片刻,举足没入了灰雾之中。 挚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清醒过来,怀中抱着的陶真已经不知去向。有了人世间的前车之鉴,他明白此刻的情景并非真实,所以他对陶真的失踪并不担心。如今他最该做的,就是在即将到来的种种景象中,努力保持心神不失。 才经历过数十种人生历练的挚启对此很有信心,然而当一棵孤立在焦土上的枯树出现在他眼前时,方才所有的自我劝诫立马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直着眼睛缓缓走到树下,突然跪倒在树前失声痛呼: “九幽!” 第三百九十七章 地势榜 应天二十年春,久放兵力于四海的天子突然急召各军统领以州府最高武官入临安,在平静了三年的南朝江面上砸下一块重石。 一时间修行界各宗门心生不安,已经吃过大亏的他们担心若在仙凡之争中伤了元气,会在大世来临之时失了先机。也有人觉得是雾隐行者的出现让皇帝心生忌惮,此举是为了防备卧榻之侧的雾隐山。 不过当朝天子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在此刻南朝各宗门眼中,这个曾经被他们视作蝼蚁的凡人帝王,如今已经有了与他们并肩而立的实力。在这个即将迎来剧变的节点,谁也不想成为那个引发大战的出头鸟。 皇帝的心思凡人难猜,仙人同样也不知晓。在各级武官进城仅仅三天之后,他们便被重新遣派回了原地,让准备应对皇宫接下来动作的众修士愣了神。可他们的没有呆滞多久便被一条更劲爆的消息惊醒,它不是自皇宫传出,而是来自雾隐山。 雾隐山重刻地势榜六十六人于道碑之上! 终年聚在雾隐山下的修士们纷纷来到山门前,眺望着道碑上新刻上去的名字,同时一卷卷拓印本从山中送往南朝各地。 时隔百年,地势榜终于再次问世,六十六个在南朝名气大小不一的名字摆在天下修行者眼前。 地势榜第一,偌寒涧,邰笙。 地势榜第二,厝叶园,萧棱。 地势榜第三,建康楼家,楼晟。 地势榜第四,雾隐山,宁樱。 地势榜第五,玄杳嵊,榆婧。 地势榜第六,伏凌川,冼曦。 地势榜第七,偌寒涧,姜灵。 地势榜第八,雾隐山,屠乌。 地势榜第九,雾隐山,季芸。 …… 地势榜第六十六,散修,挚启。 众人看着榜单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生出了南朝天才皆出自大宗门的感叹。前十中除了几年前在无忧城大放异彩,传闻服用了天命果的楼晟,其他九人皆来自修行界的顶尖宗门。 榜单上新老修士交替,各自占据了近半的位置。引得众人感叹天才辈出的同时,也侧面印证了大世将至。 不过也有人认为对此并不认同,他们提到了新晋为玄杳嵊宗主的韩染,若不是前些年突破了命境,便可压过一众年轻修士。 还有人认为雾隐山过于偏袒年轻人,如今各大门派宗主之下的峰主、院主,甚至长老,哪个不是修炼了百年以上的老牌势境,岂会被一众修行不过二十余载的少男少女踩在脚下? 其中最让他们诟病的便是排在榜单末尾的挚启,一个无门无派,手段狠辣的修士,最重要的他已经是一个死人,竟然还能位列修行界六十六名势境高手之中,这是那些各派长老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一时间雾隐山利用榜单捧杀各派年轻天才的消息甚嚣尘上。尤其是身为圣地的雾隐山自身,除去已经名声在外的两位雾隐行者,继承了木脉圣物的宁樱,竟然再没有第四人位列榜中。 而昔日登顶人秀榜前四,天赋还在宁樱之上的其他四脉传承者,居然也没有一人出现在地势榜上。 碍于两位雾隐行者才收归山中的恐怖实力,这些人不敢直接问责雾隐山,而是学着当初争夺人秀榜的样子,派出门下年轻长老挑战那些新上榜的年轻人。 虽然他们派出的人大多修行时间都长于这些年轻天才,不免落下以大欺小的名声,但若能以此试探一番其他宗门的深浅,倒也是值得一试的手段。 平静近四年的南朝修行界,在地势榜重现道碑之后,又开始涌现出汩汩暗流。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地势榜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一个名为叶七的厝叶园弟子已经爬上了人秀榜的榜单。 此时站在潼川荒原中部的玄胤和玄澈手中也握着一分人秀榜单。玄胤看着榜单上的名字,先是仔细查找了一番,随后轻哼一声扔到了一旁。而玄澈则默默的将这六十六个名字记下,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 “三丫头别忙活了,这上面除了几个老家伙,没多少人是你的对手。” “胤爷爷怕不是在宽慰我,这几年在南朝风头无两的雾隐行者都只排在前十的末尾,更不用说前面的几位了,我可打不过命境的大修士。” “哼!雾隐行者单论个人实力并不强,击败焚天宫那个老家伙不过是仗着雾隐山独有的合击之术罢了。若将你也排入其中,至少也是前五!” “前五?玄杳嵊的榆婧?前十之中似乎只有她之前鲜为人所知,若不是人秀榜同样位列前五,再加上接任韩染成为了榆院院主,恐怕都入不了家中的关注名单。” “能让最怕死的韩戎老头不惜折损寿命两次为她施展夺生窥命术,又岂能是个简单人物。好了,这些都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该担心的是曲障山和那十几个不速之客。” 来自蜀地之外的十多位高手在进入潼川之时,就感受到了彼此及玄胤的存在。如今他们同处荒原的不同方向,但都面朝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也明白所有人都是怀揣着同样的目的而来,如今依旧能平静的慢慢接近曲障山,是因为都不想做第一个出手之人。 “他们也都是为异象而来?可那异象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早就该消失的东西。他们目的和我们一样,只是为了确保异象以后不再出现。” “曲障山异象传闻以前经常出现,可为何近百年鲜少听闻,如今却又突然再现了呢?”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东西。自百年前人魔入侵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它不会再出现了。正气冲霄啊,多么令人向往的名字。” 玄胤咂了咂嘴,回想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过往记忆。玄澈则满目疑惑的循着他的目光望向高处,揣摩着他话中的深意。 在曲障山的另一边,隶属于极西之地的一处山坳上,两个双目血红、全身鳞甲布满金丝的人魔正遥望着曲障山的最高处,发出阵阵愤怒的低吼声。 在他们身后,有一个个头看起来略小的人魔正斜躺上山坳上。他身上金色的鳞甲在九幽之森中极为醒目,眼睛张合之间露出的光芒凌厉异常。 头顶两个人魔的吼声让他皱着眉头换了几个睡姿,听到他们没有丝毫住口的意思。他不耐烦的从地上跃起,睁开的双眼中一道金芒闪过收敛其中,随后对着两人喊了一声。 “好了,别叫了,他们也听不见。” 这居然是一个口吐人言的人魔!若是蜀地修士见到此刻的景象,怕是会被惊掉下巴。在他们历来的认知中与野兽无异的人魔,不仅能以外力的方式蜕变,竟然还能与人一般言辞清晰的交流。 在以往南朝对于兽类的记载中,只有几种堪比大修士的神兽与少数罕见的灵兽才能大开灵智,与人相近。可常年游走在极西人迹罕至之地的人魔,绝不在这些稀世珍兽的行列。 两个嘶吼的人魔似乎并不理解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释放心中的愤怒。直到一道更高亢的吼声响起之时,他们才看到身后那张比他们怒火更甚的脸。 “叫什么叫,离这么远除了吓唬吓唬走肉,能有什么用?真要想报仇,就随我去曲障山走一遭。” 说完他指了指高处,又加了几句吼声解释,换来的却是两个高大人魔的不停摇头。他们站在漆黑森林中的霸气十足,可当听到要走出九幽之森时,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没用的东西,又不是一百年前了,有什么可怕的。”金眼人魔不屑的撇了撇嘴。“前些日子异象再现,老家伙都心中不安,却又不敢有所行动。要是我出去将引发异象之人给杀了,是不是大功一件?” 想到此处,他双目抑制不住的金芒滚动。另外两人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脸上疯狂的表情时,不自主的摇着头。可就在两人硕大的头颅摇到一边时,金眼人魔突然身形一跃离开了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在森林的边界之处。 山坳上的人魔焦急的嘶吼着冲了出去,可前方的他只是回头对他们一笑,一个箭步冲出了九幽之森。 第三百九十八章 又见九幽 “爹!娘!” 挚启在一声惊叫中突然醒来,眼中还有未散去的火红颜色。就在方才,他又在一片翻滚的岩浆中看到了挚亦与云韫。只不过与护梦者墓中所见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他在火坑底部上下翻滚,挚亦等几人成了崖边的俯瞰之人。 当挚启踏入迷雾,看到那棵熟悉的枯树,感受到周围死寂而火热的气息之时,便知道自己置身九幽。 第二次来到这里,他仍然不知九幽为何地。他并不担心,甚至还有些期盼,毕竟只有在这里才能遇到那些思而不得见之人。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那个满是岩浆的大坑走去。来到一处凸起的山坳之时,挚启站在上面驻足良久。他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曾见过许多已死之人从不远处一一路过,可如今却见不到任何动静。 挚启惦记着曾经在深坑中见到的景象,跨过山坳让自己成为了那个行人,只是与那些人方向相反。走了许久依旧见不到旁人的身影,他敏锐的察觉到这里已经大不相同。 直到他无意间扭头看到两侧那些伤口狰狞、鲜血流淌的逝去者时,才明白他们已经互换了角色。 挚启被焦土上的火热气息烤的有些恍惚,与在山坳后作为旁观者之时比起来,这条路上无疑辛苦了许多。 他记得曾经因为这些与自己有所关联之人而情绪激动,尤其是见到汤溪镇的乡亲与冯生之时,还迫切的想脱离自己的角色。可如今身为旁观者的他们,却显得极为冷静,就连头颅只有一半连在脖子上的冯生,也只是毫无表情的看着他。 “或许他们知道都是虚幻吧。” 挚启安慰了自己一句。他其实很想冲上去做点什么,可他们已经死了。在他第一次见到这些人带着旧日的伤痛消失在远处时,他便明白在这里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冯生已经死了,就算挚启任然恨着他,可他无法再对以死人做些什么。不过对于在深坑中上演的一切,他想试试。 可他失望了。火坑中除了岩浆,空无一物。 他伏在崖边寻找那些熟悉的身影,相熟的伙伴、善意的长辈,还有朝思暮想的亲人们。他沿着整个大坑的边缘绕了一圈,可他们就好像被清空了一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挚启不是没有想过一切已经化为灰烬,但他不愿意相信,他想自己验证一番。 于是挚启爬入了坑中,他不知道是对是错,可他不愿像上次一样躲在顶部无所适从。他顶着炽热的气息向下,成了火红颜色中的唯一点缀。 四周被炙烤得滚烫的空气让他昏昏欲睡,脸上如雨下的汗滴令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他不相信人死后的鬼神之说,但他坚信死人不该流汗才对。 自嘲了一番自己的奇怪想法,挚启觉得这趟肯定能发现点什么。可当转身望向坑底之时,握着岩壁的手脚却突然同时一轻,整个人朝着火热的岩浆急坠而去。 “好烫!” 重重砸入岩浆再重新浮上来时,这是挚启脑中唯一的念头。可他看着身上完好的衣袍和肌肤,又不知这种灼热感从何而生。 趁着方才沉下去的片刻时间,他仔细打量了岩浆之下的景象,除了一片涌动火红色,看不到任何旁的东西。 一阵从底部涌出的热流从背后升起,托着挚启来到深坑的半空中。他借着此时的高度再次扫遍整个坑底,除了自己看不到任何人影。 “咚!” 回落的岩浆重重砸在火红的湖面上,挚启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却发现自己身体没有半点损伤。察觉到身体正在缓缓的下沉,他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下一个喷涌点,好让自己尽量多停留一阵。 挚启很幸运,不远处又开始有热流涌动。他在岩浆中勉力游动,正好赶在喷发之时一起升空。他将面朝坑外的视线扭过来看着底部,在寻觅一番之后依旧没有发现。 可就在他收回目光,准备接受这空无一人的现实时,却发现深坑的边缘处,正有无数双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 “咚!” 岩浆落下的声音淹没了他的惊叫,就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之间,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只是这些人也和路上的冯生等人一般,除了默默的看着他之外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他砸在岩浆铺成的湖面上,随后又有一道火柱从背后将他托起,这次他在围城一圈的人群中看到了想见的人。挚亦、挚辰、云韫、何书生、铁娘子,还有站在他们身边的——自己。挚启伸出手想要触摸他们,这个想法看起来十分愚蠢。 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愚蠢一般,这次落下之后他的身边在没有岩浆涌起,并且只有半个身子从浮了上来。挚启的右手依旧伸直了指向高处,可从两边掀起的岩浆却开始慢慢将他淹没。 他的双目从满目的人影渐渐模糊,当最后一幅画面闪过之时,他们依旧在崖顶冷漠的看着他,直到所有的一切被一片火红占据。 “师兄?”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怀中想起,挚启回神低头,发现自己正抱着陶真站在迷雾跟前,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妄。 “醒了,好些了吗?” “嗯。感觉好像大梦了一场,有点累。” “那你再歇会儿。” “我们这是在第七层了吗?” “这就是第七层,不过我们应该不用进去了。” “那也挺好,黑漆漆的看着怪渗人的。” 挚启抱着陶真继续向上,一道金光穿透迷雾为二人指引道路。金光照在挚启身上让他有种发自心底的厌恶,可在片刻之后又转会迎合。 怀中还在昏睡中的小灰本能的避开了这道光芒,唯有怀中的陶真如沐春风,在金光的映照之下煞是好看。 一阵淡淡的香味飘入挚启鼻中,看着陶真沐浴在金光中的白皙面庞,他突然有种想要亲吻她的冲动。突来的悸动让挚启有些慌乱,他深吸一口气移开目光看向来时的迷雾,正有一双火红色的眼睛戏谑的看着自己。 第三百九十九章 龚阳 “胤爷爷,我们就这样进山?” 看着玄胤闲庭信步的走在曲障山中,玄澈想起之前四次登山的经历,心中不免有些后怕。 “又不是头一次来,跟着我便是。” “我之前几次可是都莫名其妙的被扔了出去。” “有我在,他不会这么做。” “他?”玄澈眉头微蹙。 “莫非你真以为是仙神闭门?只不过是他修为高你们太多。” “他是谁?” “到了就知道了。好了,我们快些,那些家伙已经上路了。” 玄澈默默跟在玄胤身后,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出他口中那些家伙的身影。可除了阳光透过空隙投下来的阴影,以及一行人踩在枯枝上的吱呀声,并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前行的方向是曲障山的最高处,这个选择与玄澈之前的看法不谋而合,让她心中颇有几分得意。此行玄胤带的人不多,除了玄澈等几位玄家晚辈,其他的各派修士全都留在了荒原中。 没有任何人反对他的安排,在这些不知山中隐秘的修士看来,人魔的凶狠远不如曲障山的诡异来得可怕。 玄澈走到之前行进的最深处时,看到了自己在树干上留下的标记,而这里离他们的目的地还很远。玄胤继续快步向前,玄澈则是小心的跟在身后,不停的张望四周,生怕自己再次被丢入荒原。 她还不忘在两旁的大树上继续做着标记,似乎玄胤的保证也无法让她克服对之前经历的恐惧。 好在这次没有出现意外。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跨过山林,登上石阶,终于在断裂石阶的尽头,见到了一道痕迹斑驳的山壁。山壁的最下方是一道破旧不堪的木门,门上是一块被新嵌的木楔扶正的木匾。 “浮生院?”玄澈望着已经褪了金漆的三个大字满脸疑惑。“书院?宗门?” “一群疯子的聚集地。”玄胤神色复杂的吐出了一句话。 “谁是疯子,你才是疯子!” 似乎是为了印证玄胤的这句话,身穿襦袄的疯老头从林中出现,站在一处树杈上骂骂咧咧的看着玄家一行人。 玄胤见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对这位外形不佳的老头子躬身一礼。身后的玄澈等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俯下身子。 “见过龚阳前辈!” “龚阳?这名字听着好熟,莫不是我浮生院的弟子?你们是寻他前来的?浮生院弟子修行未成之前不能外出,你们快些离去吧。”疯老头龚阳脸色缓和了几分,但语气依旧不善。“还有林中的那些人,也是你们一路的吧,一并带走了。” “前辈误会了,我们是来拜见许院主的。” “许聪?许师弟?他何时成了院主?鬼鬼祟祟还想诓骗于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吃我一招!” 一阵破空声飞快划过两人的间隔,响震之声吓得一旁的玄家随行之人面色大变,踉跄着向后退去。可就在来物接近他们之时,玄澈突然伸出右手将其握住,松开手掌之时,竟是一颗碎裂的石子。 “我等诚心前来,前辈何不进去问问?”面对疯癫的龚阳,玄胤渐渐失去了耐心。 “院中之事你们还能比我清楚,说不见就不见。赶紧离开莫要惹恼了我,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这一趟我们是非见到许院主不可的,既然大家无法达成一致,那就只能得罪了。” 龚阳对磨蹭的玄胤等人早已没了耐心,听到对方竟然有动手的打算,立马怒从心起。只见他怪叫一声从树杈上消失,紧接着一个金色的拳头就出现在玄胤跟前。 玄胤见状也不慌乱,再次举起手掌握了过去。两人拳掌相交,僵持了片刻之后各自分开。龚阳双脚坠地直直落下,玄胤退后两步也稳住了身形。突来的交手对他们来说只是试探,却苦了玄胤身后的几位玄家人。 玄澈被玄胤挡在身后,除了令她感受窒息的压迫感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伤害。相比之下,未受到保护的其他几人跌落在石阶两旁,仅仅是两人一招的余势便已经重伤不起。 “哪里来的后辈,竟有这等实力?” 见到自己骤然发难竟然只斗得个旗鼓相当,即便龚阳此刻依旧脑中混乱,但也对玄胤有了几分兴趣。 “渝州,玄家,玄胤。” “玄家?哪个玄家?我好像也认识一个姓玄的,不过他总是一副快死的模样,如今应该是已经死了。”龚阳挠着头仔细回忆了许久。“算了算了,难得遇到个肯还手的,打过一场再说。” 两人此刻距离极近,龚阳的拳风眨眼即至。玄澈赶忙将身后的玄胤推到一边,和早已技痒难耐的龚阳战在了一起。 龚阳或许不记得当年到过浮生院的玄胤,但玄胤却对这位曾经处在战场中央的前辈十分熟悉。因此当龚阳金芒覆身,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挥拳而来时,他都能未卜先知一般予以回应。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数十个回合,四周的树木被摧残得东倒西歪,可脚下本就残破的石阶却分毫未损。 玄澈扶着受伤的几人早已躲到了远处,可当龚阳哇哇的大叫声传入耳中时,他们扔觉得自己离得太近。 玄胤的料敌于先让龚阳打得十分不痛快,但却成功激起了他久违的好胜心。随着他的拳风越来越劲,速度越来越快,让本就不善拳脚的玄胤顿时乱了手脚。 突然一道金色的拳风从诡异的角度袭向肋间,玄胤躲闪不及硬吃了一记重拳,他闷哼着退出几步,脸上尽是阴霾。 “你们看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手吗?” 林中环伺之人尽管与自己目的相同,但玄胤也不会傻到全力出手替他们扫清前路。面对继续携疾风骤雨之势而来的龚阳,他只是闪躲着并不还手。 玄胤突然的变招让龚阳仿佛拳拳打在空处,大叫着宣泄着心中的不爽快。隐藏在林中之人见到玄胤铁了心不再出手,也慢慢从暗处走了出来。 第四百章 命极境 十二道晦涩不明的气息,竟全都遮住了面颊,甚至没有任何一个能表明身份的物件显露在外。他们从四周缓缓围了过来,聚起来的气势一齐朝着龚阳压去,让宛如疯魔的他也渐渐停了下来。 “哼,藏头露尾!”玄胤不忿的嘲弄了一句。 “果然是一伙的!不过想打浮生院的主意,你们还嫩了些。” “龚前辈,如今已经不比当年了,还是请许院主出来,大家心平气和的聊几句如何?”相较其他人,玄胤似乎更倾向于平和。 “想要见许师弟,先过了我这关!” 龚阳说完便又做动手状,玄胤立马退开将他让给了一旁的十二人。看着龚阳好战的模样,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做晚辈的请许院主出来一见吧。” 说完他不顾龚阳愤怒的目光走到山壁下的木门前,准备推门而入,龚阳欲冲上去却被十二人连成一片的气势困在了原地。 眼看着作为外人的玄胤就要进入浮生院,龚阳气得大叫出声却无可奈何。破旧的木门在玄胤搭在门把的那刻被一阵金光笼罩,令所有人的气息为之一顿。 已经见惯这种状况的龚阳趁机脱离十二位蒙面之人的围堵,当他冲上去欲阻止玄胤时,却发现他站在门前分毫未动,身旁还多了个熟悉的面孔。 “许师弟?听他们说你当上院主了?”龚阳仿佛忘了不远处的十几位不速之客。 “师兄稍待,我先将他们打发了再说。” “对对对,他们说要见你,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可要师兄帮忙?”龚阳挽起袖子,将一把石子握在了手中。 “这些人岂敢劳师兄出手,你在一旁歇着便是。” 龚阳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昂首挺胸摆出一副师兄与前辈的架势,不屑的瞥了一眼玄胤等人之后,回到了属于他的山林之中。 眼见着龚阳离开,玄胤退下几步站定,对着许老行了一礼。 “晚辈拜见许院主!” “你们玄家人不该来这里。”许老的脸顷刻间由晴转阴,语气也冷了下来。“还有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晚辈也不想打扰前辈清秀,但是前些日子曲障山中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些,这些同道与晚辈都想弄清楚始末。” “浮生院之事何时需要向你们交代了?” “前辈说的是。” 面对许老的怒色,玄胤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表面上他与身后的十二人都执晚辈礼,可言辞中却透着胜利者的高傲姿态。许老看着低头不语的他们握紧双拳,而后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莫非老夫修为突破,也需要向你们这些晚辈报备不成?” “前辈修为突破?”玄胤等人同时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怀疑。 “这种事还需要质疑吗?” 许老怒吼一声,身上气势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将玄胤等人逼得连连后退。而远处的玄澈等人已经匍匐在地上不敢起身。 “命极境!”玄胤艰难的稳住身形,话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许老命极境的气势许久没有收回,直到玄澈等人即将忍受不住滚下石阶之时,才怒哼了一声散去浩然正气。 几乎要窒息的玄澈顿时觉得压力一松,贪婪着呼吸了几大口,一旁本就重伤的同行者已经全部晕厥。 “恭喜前辈修为大进。”玄胤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而后上前了几步。“若是前辈不介意,晚辈还是想进去看看。” 玄胤说出这句话时,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若是在见到许聪之前,他自信可以不卑不亢的提出这个要求。 可如今他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命极境强者,这让他向来以玄家人而自傲的心也难以保持镇定。 正当他准备承担浮生院的滔天怒火之时,谁料到许老不仅没因为他的苛求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这帮将死之人心却未死,还对我们念念不忘呢。” 玄胤等人一时摸不透许老话中的真意,只得呆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浮生院自建立至今,从来没有一个外人能兵不血刃踏入其中。若是你们觉得能将我踩在脚下,门就在这,大可以放手一试。”许老让开身子露出了破旧的门户。 “若是没这个把握,就让那帮老家伙自己来。我许聪虽然不愿落下以大欺小的名声,但若你们执意动手,我也不介意在晚辈身上找回些利息!” 许聪说罢身上渐渐泛出金色光芒,整个人与身后的山壁融为一体,仿佛随时都会倾塌而下。远处的玄澈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拉着昏厥的几人滚下了石阶。玄胤退到十二人身边,合在一起勉力对抗着许聪的气势。 “嗬嗬!” 以立派数千年的浮生院为后盾,再加上自身命极境的修为,许聪站在木门前一步未动,却已经压得玄胤等人动弹不得。 他们试图抬起头说点什么,可除了干涸的摩擦声发不出任何声响。眼见着就要被对方的气势压迫得跪伏在地,他们相视一眼猛地向后退去。 许聪早已预料到他们的选择,收回气势没有继续追击,一群人站在远处粗喘了一阵,最后还是玄胤站了出来。 “多谢许院主手下留情。晚辈见识到了前辈神通,也明白了前辈的态度,定会将您的话一字不差的转告家祖。” “知道了,滚吧!” 许老对于玄胤仍想挽回颜面的话并不在意,挥挥手转身没入了木门中。其他人明白此行彻底宣告失败,不过许聪突破命极境的消息也足以让他们交差。唯有同居于蜀地的玄胤看着许老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似乎还想看看门后的风景。 最终他也没有停留多久,与玄澈一起扶着受伤之人离去。直到所有人没入山林中,浮生院门前除了一地残枝败叶再无一物之后,三个全身鳞甲的身影从树后探出脑袋,对着漆黑的山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第四百零一章 仙宫惊鸿影 “怎么又到了这里?” 眼前云雾萦绕间宫殿楼阁高悬,依稀看见仙禽灵羽环绕,不时还有黄钟大吕之声入耳,俨然一副人间仙境的景象。 只不过这样的景色对于挚启来说并不是初见,遥想他第一次接触到修行界时,也曾在山坟的石室中见过这样的幻境。 可惜那时的仙境一步踏出便成了另一副模样,让他一直引以为憾。如今的身处水幻珠与织梦者的源地,不知能否一窥仙境之秘。 挚启沿着自脚下铺向云雾之巅的廊道缓步前行,两旁鸟雀之声欢愉,春风拂面轻柔,花草气息芬芳,比起马上要出现的桃花林更生动三分。可桃花林这次没有出现。挚启稍松了口气,林中那棵母树带来的压迫感是他不愿再次面对的。 脚下的廊道不知不觉间将他带到了半空中,挚启拨开云雾小心的向前走着。突然一只仙鹤从云中冲出,几乎贴着他朝高处飞去,险些将他从这条空中通道上掀飞。 他试着从仙鹤振翅而成的空处向下望去,发现下方竟然是看不到深浅茫茫迷雾,一步踏错怕就是尸骨无存。 前方是三座并排而来的宫殿,两旁稍矮的被云雾遮挡看不真切,正处在廊道尽头的是最大的正殿。 作为仙家驻地,金雕玉砌无需多说,桂殿兰宫也属常见,只是花草鸟兽齐全却不见仙人的场景,让挚启感到十分奇怪。 当他有惊无险的踏入宫殿广场之时,身后的通道便彻底淹没在云雾之中。有进无退的尴尬境地让挚启耸了耸肩,好在他清楚的记得此地只是一场幻梦。 既然都是虚幻,不如就放肆些。挚启笑着直奔正殿而去,脚步“踏踏”,笑声“哈哈”,丝毫不担心惊扰了殿中仙人。 大殿三道殿门齐开,殿中透出的杳杳之息入鼻,让挚启精神猛地一震,有种灵力贯体之感。好在这种感觉在第二口吸入之时已经弱了许多,否则挚启恐怕就要在幻梦中爆体而亡。 殿内空荡荡的没有多少陈设,微风吹动着醉人的气息回荡在大殿中,若不是风中少了几分刮骨的寒意,倒是与偌寒涧的宗门大殿颇为相似。 尤其是当挚启看到大殿正中央的石台,以及盘坐在上方蒲团上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时,更有种梦回偌寒涧的感觉。 “莫非成仙路上多清苦?那又为何要成仙呢?” 挚启摇着头将整个大殿走过大半,果然与偌寒涧一样无趣。他走到离石台不远处站定,借着此时自知在梦中的清醒,他想看看传说中的仙人究竟是何模样。 “你总算来了。” 还没等挚启靠近,一道沙哑而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他赶忙停下了脚步。 “是在说我?” “此处就你我二人,当然是你。” 石台上的身影一直背对挚启,被宽大衣袍遮住看不出年纪。挚启正尴尬着不知道说些什么,突然一个蒲团凭空出现在他身下。 “坐吧。” 挚启应声坐下,心中还惊叹着仙人凭空造物的手段。 “那个,不知如何称呼前辈,前辈之前的话何意?” “你我道友相称即可。对了,这一世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世?”挚启愣了愣。 “嗯?” 听出挚启口中的惊讶,石台上的男子缓缓转过头来,当他的脸从宽大的罩帽下显露出来时,盘坐着的挚启“嗖”的一声从蒲团上站起,全身颤抖的指着眼前的男子,瞪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呈现在挚启眼前的,竟然是一副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除了眼神中透出的沧桑气息和沙哑的声音,几乎是同一人无疑!即便此刻的挚启依然记得自己身处幻境,依然被震撼得乱了心神。 “原来还在懵懂之中,道友贵姓?” “我叫挚启。”挚启在浑噩间脱口而出。 “这一次落在了挚家兄弟头上,难怪将你养育成这般模样。” “你究竟是谁!?”听到对方提起自己的亲人,挚启顿时惊醒。 “我是谁?” 石台上的男子突然抬起头看向挚启,深邃的目光透入挚启眼中,让他感觉自己被看得通透的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感。 “你来得太早了。南边倒是有些厉害的人物,竟然能让你这么早就见到我。”一瞥之间好似看穿了挚启的一切,男子收回目光时脸上略显萧瑟。“你走吧,现在的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你!” 挚启心中百感交集,被人蔑视的不甘,如坠云雾的茫然,还有对所有真相的渴求。他看着已经背过身、与自己一般年纪的男子,心中满是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里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能安慰的借口,可终究还是意难平,最后问出了一个最让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为何我们会是同一副面孔?” “多问无益,走吧。” 男子说完也不等挚启自己离开,轻轻挥手便将他从大殿中扇出,直直朝着深不见底的云雾中坠去。 他在空中穿梭见到了扶摇而上的仙禽,看到了晨露点缀的花草,还远远看见了支撑着三座大殿的塔状建筑,甚至还有一个在四处嬉戏的身影。 他缓缓下落,直到没入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师兄?你盯着我看什么呢?” 在浮生院的高处一个几乎被金光笼罩的平台上,挚启与陶真对膝盘坐。挚启还未从方才经历的梦境中回过神来,双目直勾勾的前方,将对面的陶真盯得慌了神。 “师兄?” “夭夭,你醒了啊。” 陶真又叫了一声,挚启才猛地恢复了清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倒是让陶真愣了片刻。 “我很早就醒了,倒是师兄一直在梦中。”陶真不满意的撇了撇嘴,可立马又恢复了笑脸。“不过我方才见到山坟中的那处仙境,真是如梦似幻美极了。” “你也见到了那处仙境?” “师兄莫非也梦到了?” “你都看到了什么,可曾进入大殿中?” “大殿?我在花园中见到了许多开的正艳的花草,还有不少灵动的禽鸟,甚至还被其中一个驮着冲天而起,不过最后不小心从它背上滑落就醒了过来。”说到这陶真吐了吐舌头。“可就是没见到什么大殿。” “原来是你。” 挚启莫名其妙的念叨了一句,陶真还来不及开口问清楚,神出鬼没的许老突然出现在两人身旁。 从他铁青的脸色看得出心情不好,见到挚启二人已经醒来,平复了情绪勉强挤出个笑脸。 “随我来吧。” 第四百零二章 浮生院之巅 两人跟在许老身后再次向上,在一阵阵闪烁的金光中,终于真正踏足了浮生院的顶层。可两人适应了令人迷离的光芒时,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与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映入眼帘是一个被三面山壁环抱的空旷平台,平台上空无一物,只有地面上相隔不远就会露出几块斑驳的痕迹,想必是平日里切磋术法留下的。 两侧的山壁上被掏出了不少山洞,漆黑的洞口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光芒照入,其他都被掩盖在茂盛的藤蔓之下。 正前方是整个浮生院顶部唯一的建筑——一座通体被刷成黑色的小型殿宇。墙上黑漆脱落后的斑驳和已经不合缝的木门,彰显着它的岁月痕迹。而在殿宇正脊的中央,两个龙形塑像之间有一颗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金光,它便是整个浮生院的光源所在。 许老没有向二人多做介绍,自顾自的走到殿宇正门,然后推门而入。挚启两人不敢怠慢,匆匆踏入殿中。 刚进去的挚启二人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便被生生挤入眼中的一排排灵位震得呆立在了原地。 所有灵位都被摆在阶梯式的木桌上,十余阶的牌位从下而上依次减少,到达最顶部是便只有了一个孤零零的木牌,上面书着“浮生院开派祖师之灵位”。 灵位上方还有一个神龛,其中挂着一幅如今只能看出轮廓的画像,倒是上面的“修身立命,守护苍生”八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 灵位向下有被一个明显的间隔分成左右两边。其中左边的灵位前大多摆着些残破的灵兵,甚至有的空无一物,仅有上面的刻字表明身份。而右边的牌位两个一组摆的十分整齐,前面一书箱一灵兵的遗物也分毫不乱,唯有最下方两个看起来较新的灵位前有所残缺。 挚启定睛一看,这两个牌位并未刻字,不过前面摆着的竟是由他带回的浮生令与金剑。 许老上前点燃一炷香插在炉中,然后跪在身前的蒲团上拜了下去。不过从他跪下的角度向左,正好能看见一块被摆在一边的灵牌。牌位前没有任何摆放,不过上面却清晰的刻着“蓝锋”二字。 挚启二人明白台上供着的都是浮生院的先辈,也赶忙跟着俯下身去。许老跪在一种灵位前沉默良久,最终带着两人在殿门口坐了下来。 “浮生院历来收徒,只有经历完整的浮生若梦并突破命境之后,才算得上真正的门人。所以按院中规矩,你们还算不得院中弟子。” “呃……”挚启愣住了。 “不过事急从权,也是我太着急了,无法让你们在浮生若梦中安稳的修行。反正你们也是浮生院最后的两位弟子,我便冒着无颜面对祖师的风险将你们收下了吧。” “别愣着,再去磕几个头。方才权当是你们对南朝修行先辈的敬意,如今才是真正的入门礼。” 挚启看着许老脸上古怪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还是拉着陶真恭敬的对着众多灵位再磕了几个头。 “好了,既然已是同门,你们可称我为院主。至于其他人,浮生院向来不重辈分只重心境,年长为叔伯,年轻为兄姊,随性即可。” “参见院主。”虽然进门至今一共只见过四人,也从得到真正的教授,但挚启还是将自己当成了浮生院的弟子。 “又什么事抓紧问,问完赶紧下山。” “这么急?”挚启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被许老听在了耳中。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呆的,而且现在外面正值多事之秋,你们该出去多走动才是。” “敢问院主如今是何年月了?”自从进入浮生院,挚启已经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如今是南朝应天二十一年。” “应天二十一年?” 挚启心中骇然。他自应天元年踏入修行路,至应天十一年进入浮生院,二十载的修行生涯,竟有一半是在浮生若梦中度过。而他也从一个尚在懵懂的幼童,成长为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人。 “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而已!若按照正常的流程,你们从第九层走上来之时就已经是二百年后了。” “浮生院收徒不勤,若是每一代弟子出师都经历二百年之久,光凭台上这些先辈灵牌,怕是已经在南朝屹立了数千年。数千年高手辈出却声名不显,祖师大义,令弟子钦佩。” “大义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个默默无名的死去。右边那些人还好,至少在南朝留下了点好名声,至于左边这些,大多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以先辈们尽皆命境的修为,何至于尸骨不存!” 听到许老的话,挚启满脸惊骇。台上十多层百余个灵牌,代表的就是一百多个命境修士,这等实力莫说是在小小蜀地,便是在南朝也足以横扫整个修行界。可这些人不仅没有入世争名夺利,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出现在修行界的历史中。 “命境?命境算个屁,进了九幽之森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许老虽然身为浮生院院主,但言语间对这种固守边界、在不停的战斗中默默死去的结果并不满意。而对于挚启来说,九幽之森在他心中的恐怖程度更高出几分。 命境的无忧与土麒麟不敢深入,同为命境的凌焕只在边缘徘徊,如今常年驻守两地边缘的浮生院主更是直言命境都难以全身而退。这让所有人谈之色变的极西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院主可否说说九幽之森?” “说什么?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下山立马东出蜀地,回你的南朝潇洒去吧。” “可院主引我二人入浮生院,又悉心教导十年,不是为了将祖师守护苍生的大义延续下去吗?” “大义?狗屁大义。那些满嘴大义的家伙都在身后的台子上摆着呢!你是不是也像学他们刻块牌子立上去?这里面有我的师父,师兄弟,还有许多晚辈,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然后为他们刻上灵位,每日里还得为他们打扫上香。 他们觉得自己为天下苍生而死,其实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家伙。若不是老家伙们非得将院主之位安在我身上,谁愿意日日守着这些死人过活。一家人老幼不存,死了连个供奉的人都没有,你说说,大义有什么好?” 许老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大,说道最后几乎已经咆哮起来。尽管他言语中愤怒异常,却掩盖不住双目间的悲凉。眼见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自己无法报仇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痛苦的无奈让挚启感同身受。 许老的一番话还让陶真想起了来不及祭拜的家人,三个各有故事之人围坐在一起,点数着属于自己的悲伤。 “院主可还有什么交代?”挚启率先开口打破了凄然的氛围。 “你小子在修行界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比起以前走出去的弟子都要机灵许多,大概会是浮生院活得最久的一个。不过我还是有几点需要提醒你们。” “《正气诀》是浮生院的传承功法,作为极有可能是末代弟子的你们切记勤加修炼。不过你小子虚脉是以邪气凝结而成,需得小心平衡体内的正邪冲突,莫要成了浮生院第一个死在自己手中的弟子。” “浮生院历代弟子出山,都是以织梦者与护梦人的身份行走南朝。可如今水幻珠已失,那本《若梦》也落入了他人手中,你二人少了名头的束缚,也就不用执着于这个名头应该承担的责任。 你们大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只要活下去为浮生保住一丝香火就行。当然,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将属于浮生院的东西取回来。” 许老起身将无名牌位前的浮生令取下一枚,连带着那本没有书名的《浮生》一起递到挚启跟前,神情也突然变得严肃。 “这些东西是你带来的,还是交给你吧,也算是在浮生院修行一场的纪念。不过浮生院虽然在修行界名声不显,但却也招惹了些敌人。若是那些老家伙们还没死的话,恐怕修为也比我差不了太多。 所以你下山之后千万不要随意显露浮生院弟子的身份,否则以你们如今的实力,恐怕活不到知道仇敌身份的时候。” “此外还有关于《正气诀》的,《正气诀》不同于南朝的五行修炼之法,而是一种修魂之法。” “修魂!?” 听到这里,挚启心中猛地一震,想起了关于念境的传说。许老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继续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正气诀》以天地浩然正气为基,并不吸取五行灵气,所以与你们原本的功法没有冲突的地方,大可以放心修行。只要不急不躁,经历了浮生若梦的你们,二百年时间必然能步入命境之门。” “但是正心正行并不是迂腐守旧,你们大可不必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违背本心,这也是浮生院的先辈们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过以你曾搏下‘血煞杀神’的凶狠劲,想必也做不出这样的傻事。” “另外《正气诀》虽然乍看上去有点像金修功法,且极少出现在修行界中,但为了不让有心人怀疑你们的身份,还是少些展露为好。若是遇到刻意打听功法之人,躲不开就直接杀了了事。毕竟要是性命都保不住,哪来的什么正气可言。” “最后是关于你的。”许老看向挚启。 “关于我?” “关于如何处置你,我改了好几次注意。初见之时,你不过是个前途未卜的幼童,留下浮生令不过临时起意。而后听闻了你在修行界的名声,狠辣却不失正气,也算是个天才人物。所以你来到浮生院之时,我便想着将你彻底变成传承之人。” “可没想到正气冲霄依旧无法净化你体内的杀气,我虽然最后救下了你,但不止一次生出将你杀了的念头。可我终究下不去手,还让你成功走过了浮生若梦。如今我已经不打算再做什么,只希望将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时,能坚持本心,少造些杀孽。” 许老说完止住了话头,挚启愣愣的坐在原地,还在回味着话中的意思。可他越想越不明白,许老这番话究竟在说些什么。 “许老,我不懂。” “不懂就是没到时候,日后自然就懂了。好了,收拾东西下山去吧。” “真就这样走了?”挚启从觉得浮生院的一来一去都太过草率。 “不走也行,你们替我守着这些死人,我下山潇洒去。” “这……” “柏渊师兄与千影师姐可是也下山去了。”一直没说话的陶真突然问了一句。 “他们?算是吧。”许老看向灵位。 “那我们下山之后可以去找他们,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这个,给你们吧。”许老满脸索然,从衣袖掏出了一份破旧的纸张。“他们曾经留了一封信,也一并交给你们。” 说完他将那张已经泛黄,边角破损的书信递了过来。陶真小心的接过正好打开阅读,却被许老拦下了。 “下山再读不迟,赶紧走吧,别耽误我睡觉。” 面对一再催促的许老,挚启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自从他二人进入浮生院起,许老每次出现脸上都隐隐有一丝急躁。 作为一个修行数百年的大修士,心性上磨练早已到了可以轻易隐藏情绪的地步。可他一再的喜怒形于色,显然面临着令他无法平静的压力。 “院主若是有什么难处,如今我们也是浮生院的弟子,愿意分担一部分。”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许老不耐烦的瞪了挚启一眼,作势就要向山下走去。挚启不敢见他逐客的心思已决,也不再违逆这位师长。与陶真俯身对着他磕了三个头之后,转身踏上山道盘旋而去。 二人的身影在金光的映照下渐渐消失在山顶,许老对于他们的一再回头置若罔闻。直到彻底不见了踪影之时,才转头遥望山下,拿出从不再两人身前打开的酒袋猛灌了几口。 “希望我没做错吧。” 第四百零三章 赐命纹 挚启二人穿过木门踏出浮生院时,才发现半挂着的浮生院三个字已经被人扶正。他又将左侧的木楔抬高半寸,让它们看上去更工整些。可刚将匾额放好,挚启便感觉到身后有一阵疾风袭来。 “咚!” 十年前吃过几次亏的他,这一次终于躲过了对方的偷袭。至今仍将那件襦袄穿在身上的龚阳出现在石阶旁的树杈上,让挚启和陶真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师伯还穿着这件袄子呢。” “你们是何人?为何从里面出来?” “我们是浮生院弟子,奉许院主之命下山。” “许聪?他真成院主了?这小子一天天只知道往外面跑,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龚阳自言自语了一阵,而后又在两人身上仔细打量一番,似乎接受了他们的说法。 “你们往东去还是往西去?” “我们往……”挚启顿了一下。“往西去。” “往西?”龚阳从树上跳下,绕着两人看了许久。“凭你们二人的修为,居然会被派往西边?可有令信?” “有的有的。” 挚启愣了片刻,从怀中拿出许老刚送的浮生令。龚阳拿着浮生令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一件为难的事。良久之后,他才勉强说服自己,将令牌还给了挚启。 “既然是第一次下山,又是去往西边,将你们灵兵拿出来吧。” 二人不明白龚阳的用意,但还是将玄渊剑与蓝冰剑横在身前。只见龚阳突然深处双手握住两柄剑的剑柄,而后两道金光同时从左右手中涌入剑中,在剑身上结成了一个金色的球状符文。随着金光敛去和龚阳微喘的呼吸声,握着剑鞘的两人都感受到了灵兵的变化。 “按浮生院的规矩,第一次前往九幽之森都会送你们一道保命符。以我如今知命境的修为,附在你们剑上的命纹也就相当于知命境的全力一击。若遇到不可敌的对手,记得不要犹豫,以正气诀激发之后全力逃命,活着回来才有机会报仇。” “多谢师伯!” 龚阳难得清醒的一番话,让挚启心中大喜。他不知道知命境的全力一击有多强,但当初在潼川遇到花蛛之时,他不过入命境的修为,便令他与陶真二人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龚阳以命境第三阶的实力凝结成的命纹,足以让他们应对此行路上的许多险阻。 “行了,赶紧去吧。西行不易,一切小心。” 挚启二人缓缓沿着石阶向下,当越过一段残破之处,回首已经看不到龚阳与浮生院的木门之时,才算是真正离开了这处自出生以来待得最久的地方。 南朝十年风雨,两人在修行界中也已经死去了十年,当他们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的目光呢。 “唧唧!” 毛发颜色大变的小灰从九幽之森中穿出,落回了一直在林外等它的挚启肩头。面对眉宇之间带着忧色的陶真,它又跳到陶真的肩头在她脸边蹭了蹭,顷刻间就让其转忧为喜。 “好了,先回去再说。” 这是挚启二人下山的第三天。他们从曲障山最高处的浮生院最高处下来之后,花了一天多时间在翻越一处低矮的缺口来到了曲障山的西麓,并找到了一个隐秘之地暂且栖身。他们没有立刻进入九幽之森,而是花了两天时间一直在边缘处探查着。 小灰在两人走下浮生院之时就已经醒来。它似乎对院中的环境非常不喜,在从挚启怀中钻出的第一时间便以它独特的方式,幽怨的表达了将其几乎囚禁十年的不满。 随后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每日里在山林中肆意玩耍,仿佛一只白色的精灵四处穿梭。 尤其是当他们靠近九幽之森之时,小灰更是异常兴奋的要往里冲。要不是挚启二人担心未知的危险执意阻止了它,如今恐怕它早已不知深入林中。 后来还是陶真不忍见着小灰每天可怜兮兮的模样,出言劝诫挚启才为它争取了每日可以进去玩耍片刻的自由。 方才小灰从林中冲出的一幕,正是它意犹未尽的结束了今天的玩耍归来的时刻。 两人一兽拨开一片茂密的树枝,回到了他们栖息的山洞中。走在最后的挚启将洞口的枝叶小心掩盖好,然后又在洞口等待了片刻之后才走向山洞深处。如今他们已经处在人魔出没的九幽之森边缘,由不得片刻大意。 “师兄觉得如何?” “说不好。” 对于违背许老的意思西行,挚启并不是临时起意。当日他按照袁冰的提示,循着浮生令一路向西,除了想要弄清浮生令的出处以及避开修行界对他的诸多觊觎之外,还因为蜀地中有一件他惦记许久的灵物——幽魔焰。 当日在无忧殿土麒麟道出忘忧丹丹方之时,就顺嘴提起过曾在西行途中发现过的这种灵物。作为忘忧丹的十八种灵材之一,挚启也在凌焕的丹圣笔记上看到了它的踪迹。而幽魔焰的唯一出处,便是被他们称作极西之地的九幽之森。 挚启在外面观察了两天,除了不时从林中吹来的阵阵阴风,以及幽深漆黑的茂密枝叶之外,并没有发现太多危险的东西。可即便是人魔不现的日子,站在外面的他依旧能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也正是这种心悸的感觉,让挚启即便见到小灰数次出入无忧之后,仍然无法下定决心涉险其中。 “小灰似乎很喜欢那里。” “它本就出生在九幽之森。” “唧唧!” 关于小灰的身世,除了它作为无忧山中的灵兽天下皆知之外,其真正的源地挚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就连小灰第一次听到自己竟然是生在那片令它倍感亲切的地方时,也激动的绕着挚启转了起来。 “小灰竟然是在这里出生?那它会不会还有亲人存世?” “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 挚启曾以为五百多年的远离故土,再加上当时小灰似乎才刚出世,它应该对这片土地没有多少记忆才对。可当他们进入蜀地,尤其是接近九幽之森后小灰的种种表现,这种联系似乎已经刻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可无忧殿消失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小灰离开这里还要更久些,它们能存世至今吗?” “你眼前不就是个活了五百多年的家伙,可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挚启一把将小灰从半空中抓住,抱在怀中用力摸了两下。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陶真笑着将小灰从挚启的魔掌中抱出,抱歉一般的轻抚着它的皮毛。小灰在享受她的抚摸的同时,还不忘狠狠的瞪了挚启一眼,引得两人放声大笑。也就是这样简短的一段温馨画面,让挚启下定了进入九幽之森的决心。 第四百零四章 夜岁 第二日清晨,潼川十一月的风已经能吹透身上所有遮挡。与挚启相伴多年的小灰,一大早就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兴奋的在他肩头来回跳动。挚启站在九幽之森跟前,看着一眼望去全被染成黑色的草木,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 “前面两位道友稍待!” 背后突来的呼唤声让二人停下了脚步,随后便是一阵迅捷的破空声。待挚启回过头时,一个身材比寻常人魁梧许多,却长相斯文的年轻男子已经来到了近前。 男子看上去与二人年纪相仿,身上的衣衫不太合身,被撑出了不少破漏地方,乍看上去像是遭了贼一般。不过从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和双目中隐隐透出的金光,恐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尤其是他目光划过小灰时短暂的错愕,让挚启心生警觉。 “两位道友可是要进入九幽之森?” 还没等挚启开口询问,对方便率先开了口。挚启没有沉吟了片刻没有作答,而是问起了他的身份。 “道友是?” “是我唐突了。在下夜岁,蜀地散修。” “温岐,舍妹温真,也是散修。” “见过两位温道友,我从渝州而来匆忙而来,是想进入九幽之森寻找一味灵草。方才见到你们也欲进入林中,所以才叫了二位,还望见谅。” 初次见面便将自己的目的与底细交代的如此仔细,让挚启更生疑窦。他默默的打量了夜岁一番,总觉得对方有种说不清的怪异。 “九幽之森号称鬼神莫入,非命境修士不敢涉足。没想到夜道友如此年轻便已经是修行界罕见的大修士,恐怕在蜀地散修中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吧?” “哪里哪里,全仗家师教导有方。可惜他年岁已高渐呈衰败之象,我此行也是为他寻些灵物续命。” 面对挚启的盘问,夜岁不仅对答如流,还为自己塑造了一副贤徒孝后的形象,让挚启也无法继续多说什么。心中默念着离他远些便好,可没想到对方立马就向二人发出了邀请。 “遇见了便是缘分。二位若是也要前往九幽之森,不如结伴同行可好。在下早些年曾随家师来过两次,对外围的环境还算熟悉。要是你们所求之物正好离的不远,我也愿意为二位道友导路。” “这个……” 夜岁这番话无疑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挚启二人对于九幽之森的了解,还停留在蜀地三郡关于它的传说中。挚启忐忑的犹豫了几天,也多是出于对其知之甚少的考虑。 如今有一位熟悉森林环境的向导领路,无疑比靠着小灰五百多年前出生时的记忆要稳当许多。 挚启摸了摸腰间的剑鞘,感受着下方剑身上命纹的力量,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道友如此盛情,我们兄妹也不好拒绝,那就劳烦夜道友了。” “哈哈,如此甚好,若是不小心遇到了人魔,三人联手活命的机会要大上许多。” 夜岁口中对于九幽之森的了解并非信口雌黄。尽管三人一兽在五日的时间内依旧在边缘不远的位置徘徊,但这段时间他们接连躲过一批狂奔而过的灵兽,绕过了一截平地里突然拔起的窄峰,还与几个零散游荡在外围的人魔擦肩而过,甚至还在处处被刺骨阴风吹透的林子离找到了一个安全的避风之地。 如此自如的穿梭在令命境修士谈之色变的险地,绝非初至之人仅凭修为能做到的。 九幽之森和蜀地比起来,除了几乎能吹透人心的冷风之外,更多的便是四处可见的灵兽。 要知道在气候宜人、灵气充足的南朝山林中,灵兽都已经是极为罕见之物,可他们却在九幽之森的恶劣环境中随处可见。 与灵兽一起令挚启感到诧异的,便是这里完全的黑色。无论是在外界长成什么颜色的树木与兽类,在九幽之森都毫无例外的披上了一层黑色外皮。 以至于他怀疑之前小灰的皮毛变化,也不过是花费数百年褪去了九幽之森对它的影响。没有色彩的环境令挚启与陶喆觉得十分压抑,倒是领路的夜岁看不出任何异常。 进入的极西之地的第十日近夜,三人依旧没有走出多远。夜岁再次在一处山坳下找到个隐秘的洞穴之后,他们有了今夜的落脚之地。 一阵兽潮踩着他们头顶呼啸而过,洞中尘土飞溅令三人看上去有些狼狈。待到安静下来将身上的尘土掸去,却没想到小灰飞到他们中间猛地抖动身体,顷刻间又成了灰头土脸的三张面孔,惹得三人哭笑不得。 “温兄这灵兽颇为不凡,不知从何处得来?” “幼时无意间所得,寻常灵兽而已,只是淘气了些。” “道友真是好机缘。” 感受到夜岁看着小灰的灼灼目光,挚启不自禁的将乘着小灰的左肩往一边侧了侧。夜岁一直笑着没有继续说话,倒是陶真开口打破了趋于安静的气氛。 “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灵兽?如今修行界灵兽可不多见。” “在外界他们是灵兽,在这里不过是人魔豢养的肉食而已。” “肉食?人魔以灵兽为食?”陶真轻捂朱唇。 “他们不仅以灵兽为食,还让出大片土地让其繁衍,并且索取有度绝不涸泽而渔,算得上极聪明的捕食者。” “以养代捕,看来人魔中也有高人,并不是大家熟知的毫无头脑的野兽。”在挚启看来,除了最阶级的人魔,他们其实已经与人无异。 “他们也没有完全摆脱兽性,每逢数量大增或者灵兽锐减之时,便会有大量的人魔冲出去在蜀地觅食。” “所以人魔袭击百姓只是因为饿了?” 陶真愣了片刻,她实在没想到人魔的凶狠嗜杀只是简单的为了食物。在他们眼中,同为肉食的人类与灵兽并无二致。 “是不是觉得难以接受,视人魔为野兽的人们,在人魔眼中与肉食无异。” “百年前人魔深入蜀地,几乎占据了整个潼川,潼川百姓更是死伤过半,也是因为九幽之森的饥荒?” “温兄看得透彻。百年前的那场大难的确异于平日,我也曾为此事问过师父,但他没说。” 夜岁的话让挚启二人心中都有些沉重,白天的来回折返躲藏也让他们十分疲惫,正待闭目休憩之时,意犹未尽的夜岁又开了口。 “林中观察十日,我已经找到了一处安全深入的路线。只是不知二位此行是为哪种灵物而来,大家相互告知也好确定前行的方向。” “你怎知我们为灵物而来?” “呵呵,南朝修士来到极西之地,除了那些修为已至极境寻求突破的顶尖修士之外,大多都是为了寻觅在修行界罕见的灵物,两位想必也不例外。” “幽魔焰。”挚启没有多做辩解,径直说出了所求之物。 “竟然是幽魔焰!这种灵物产自一个叫千幽谷的地方,勉强算作九幽之森的外围。不过据说那里豢养了数量众多的灵兽,而且一半的地域跨在森林深处,算得上是外围最危险的几个地方之一。” “连夜道友也觉得危险?” “哈!温兄高看我了,以我入命境的修为,若是独自来此,千幽谷根本不是我能奢望的地方。当初还是师父领着我远远的看了一眼,才知道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若是事不可为,道友只需为我们指明方向即可。”挚启依旧对夜岁颇为防备。 “温兄哪里话,我们既然结伴而来,自当共进退,岂有因为危险便抛下同伴独自逃生的道理。” 夜岁脸上略显急躁,再加上情真意切的一番话,俨然一副被人误会了本心的初入江湖之人,让挚启不由得想起了刚走出汤溪镇的自己。 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夜岁的这番说辞,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却恰好错过了夜岁扫过他肩头的金色的目光。 第四百零五章 夜鸦遮天 在九幽之森穿行远比想象中的艰难。随着三人缓慢的深入其中,开始频繁出现四处奔逃的灵兽与捕食的人魔。为了避免被两者包夹的危险,他们多数都选择停下来躲避或者绕路而行。因此尽管他们不断在林中穿梭,但行进的速度却十分缓慢。 终日毫无色彩的日子开始渐渐影响两人的情绪,随着进入九幽之森的时间慢慢增长,两人的话越来越少。 当他们深入极西之地一个月时,除了平日里彼此的简单交流,挚启与陶真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开口。 夜岁没有受到这种压抑氛围的影响,每日里休憩之时依旧自顾自的说个不停。他也察觉到了两人的情绪变化,但没有试图改变现状的打算。 倒是同样察觉到不对劲的小灰在他们肩头来回跳动,想要将二人从沉默中唤醒,可除了偶尔抬起的失去了色彩的双目,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一日他们绕过了又一批在林中迁徙的灵兽之后,来到了一处异常密集的树丛前。夜岁领着他们在树丛四周绕了个大圈之后,在一处略显稀疏的缺口处停了下来。 “我所求的灵物就在这里,两位道友在此稍待,我去去就回。” “不用我们帮忙?”挚启淡淡的问了一句。 “里面聚集着一群名为‘夜鸦’的灵兽,白天警觉性不强,人多了反而会惊醒他们。” 挚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小灰,目送夜岁穿过缺口消失在树丛中。随后与陶真躲进一处隐蔽的地方,等待着他归来。 “呱呱!” 比起外面绵延二百里的寂静地带,处在危险源头的九幽之森反倒热闹许多。每日里都有不同的捕猎场面在眼前上演,为了活下去的生死搏杀比起修行界更加直接,即便是见过了不少血腥景象的挚启也大受冲击。陶真因此更加沉默寡言,挚启不得不开口劝慰。 “夭夭没事吧?” “嗯。”陶真轻轻回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这几日你越发清冷了,如今就你我二人,不妨试试正气诀。” “嗯。” 一道水障隔绝灵力波动,再加上简单的障眼法挡下修炼时的光亮,两人便在树丛的遮挡下修行了起来。 熟悉的金光亮起,陶真很快就沉浸其中,挚启则小心翼翼的按照功法修习。他谨记着许老关于正邪相冲之事,当日他重构虚脉之时吸收了太多杀气,如今他若是修行正气诀过甚,极有可能打破体内两种力量的平衡。 运转一遍功法压下这些日积攒的晦暗心绪之后,挚启觉得心中顿时一轻。看着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不少生气的陶真,稍稍松了口气。 “师兄觉得夜岁此人如何?” 半个时辰后,依旧不见夜岁归来,倒是陶真在正气诀的作用下已经恢复了大半。 “看不透,不过是个合格的向导。” “小灰似乎对他十分厌恶,我有时也会有这种感觉。” “唧唧!”小灰轻轻叫了一声,算是肯定了陶真的说法。 “厌恶?”挚启皱了皱眉头。“或许是他太聒噪了,不过小心些总没错。” 陶真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小灰还想争辩一二却发现不是个好时机,悻悻的跳到陶真肩头瞪了瞪挚启。 随着远去的兽潮声渐渐消失,饱受纷杂之声惊扰的两人享受着眼前难得的宁静。 “呱呱!” 一声鸦叫入耳,挚启淡淡的扫了密林中一眼,见到夜岁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他又闭上了双目。 “呱呱!” 又是一阵鸦声响起,趴在陶真肩头的小灰突然飞到挚启身旁,对着远处的夜鸦林轻叫了两声。挚启与陶真同时睁开眼睛,握住腰间的剑柄盯着身前,面色冷峻。 “呱呱呱!” 夜鸦声开始在林中杂乱无章的不断想起,紧接着鸟雀飞舞的扑腾声掀起一阵树摇枝摆,不过片刻工夫便凝结成一道道凄厉的尖叫声,惊起一大片蛰伏的灵兽之后直冲挚启二人隐藏的方向而来。 随着尖叫声越来越近,挚启已经能从嘈杂的声响中感受到群鸦飞舞的场面。声音不偏不倚的透过缺口直直传来,挚启顿感不妙。 正当他准备悄悄离开之时,却见到一个魁梧的身影被一群黑压压的鸟儿追着,直奔他们而来。 “温兄,救命!” 夜岁一语道破藏身之地,挚启面色猛地一沉。可见到他此时的处境以及之前一番共进退的话语,又不得不将心中的不满压了下去。两人从暗处飞出与夜岁汇合,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夜道友为何惹了这么多灵鸟?” “大意了,没想到这些畜生睡觉时还睁了只眼。” 两人挥手击退几只已经追上来的夜鸦,商量着此刻的打算。挚启注意到夜岁招式间不见灵力波动,全靠身体的力量,倒是与他这个血脉修士有几分相似。 “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在外面,只需一招破空便可甩开它们,可在九幽之森太过诡异,我不敢用。” “我们引着一群灵兽四处奔逃,动静太大。莫说会引来深处的人魔,便是被灵兽围住也是死路。”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回头杀上一场了。” 夜岁突然止住身形,回头看着遮天蔽日的夜鸦群,露出了一抹嗜血的笑容。他挥手将两只飞在最前方的夜鸦拍得血肉飞溅,也不等挚启同意便大吼一声杀了过去。 血腥味不仅没有吓退后面黑压压的鸟群,反而更激起了他们的凶性。眼见着夜岁被鸦群围住渐渐没了踪迹,挚启二人无奈之下也只得拔剑杀入。 “刺啦!” 身怀用极考究的材料炼制出的兵器,挚启与陶真手中剑挥手间便刺穿了夜鸦的身躯。作为被人魔豢养的吃食,单个夜鸦的实力并不算强,约摸与御境的修士相当。 这样几乎等同于低阶人魔的实力,既能让它们活下去,也能在成为猎物时有反抗之力,算是人魔的一种练兵之法。 它们能在九幽之森中占据一大片林地,倚靠的并非单兵的实力,而是令人恐惧的数量。一拥而上便能将三人一兽围得踪影全无,即便是脚下已经积了满地尸体,仍旧看不到一丝空隙。 第四百零六章 小灰的异变 挚启挥剑扫出一片空挡,微喘了两口。身旁的陶真额头上已经显出了汗迹,小灰化作一道白影穿梭在黑云中,速度比起平日里也慢了几分。他再次出手将陶真身前的鸦群击退,两人相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相比他们两人的剑光飞舞,夜岁这边的战局便要血腥得多。他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兵器的打算,仅凭一双肉拳做着最原始的碰撞。 挥拳之间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可依旧能让拳风所致的夜鸦血肉横飞。他也没有刻意避开溅洒的鲜血,任由鸦群之血将手脸染得血红,双拳挥动之间尸体不停掉落,宛如从血坛中走出收割生命的修罗。 “痛快!” 夜岁大吼一声,将围上来的夜鸦都震得顿在了原地。他舔了舔嘴边的血迹,笑着继续向前杀去。然而鸦群似乎都被他杀破了胆,竟然在停顿了片刻之后避开他的攻势,朝着挚启二人飞了过去。 “哈哈,温兄,我来助你!” 在夜岁的驱赶之下,几乎整个都围在了挚启二人身边,让他们压力猛增。陶真不得不施展术法护住周身,以防伤在顾忌不到的敌人手中。只是匆忙布置的水障术在群鸦的啃噬之下,如今已经岌岌可危。 而挚启如何也想不到,在浮生院习得的囚龙剑,会在此时的局面中起到大作用。依托灵兵之力以寻常剑法也能将夜鸦斩落,为他省下了不少体力。 包围之外的夜岁在呼哈声中打得热闹,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突破进来的迹象。反倒是剧烈的打斗声和刺鼻的血腥气味往外蔓延,已经开始吸引了远处的灵兽围了过来。 森林中开始响起兽群奔腾的声音,一场巨大的兽潮正在从四处汇聚而来。方才还沉浸在觅得偷闲之法快乐中的挚启面色微变,举剑朝着隔阻了夜岁的方向杀去。 “嗯哼!” 挚启还来不及将阻隔在外的夜岁迎回,身后便响起了陶真的闷哼声。他立马回身护在她身前,才发现水障已经被彻底击破,一个从斜后方飞来的夜鸦划破肋下,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面对挚启关切的目光,陶真回应了一个安慰的笑容,接着便从他身后站出准备继续战斗。可一道白影突然从黑压压的鸦群中钻出,落在她肩头焦急的“唧唧”大叫着。 “一点小伤,没事的。”陶真同时安抚着一人一兽。 “唧唧!”小灰看着陶真肋下,并不满意她的解释。 陶真的受伤让鸦群凶性更甚,不停的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陶真与挚启背靠背迎敌的同时,还伸手安抚着肩头的小灰,本就消耗巨大的她顿感吃力,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满是愤怒的小灰眼中。 初次与鸦群对战的小灰刚开始十分兴奋,靠着无以伦比的速度不停穿梭其中,爪尖划过便有一只夜鸦落地,让它乐此不疲的四处飞驰着。可随着鸦群齐至、挚启二人压力倍增,它也感受了他们面临的困境。 它收起玩闹之心左冲右突,夜鸦的尸体不停在爪下跌落却依旧被围得密不透风,这种无力感让小灰顿时怒从心生。 然而就在这时,一向与它亲昵的陶真被夜鸦所伤,尤其见到他肋下渗出的鲜血时,彻底点燃了小灰心中的怒意。只见它身上的毛发根根竖起,灰白相间的颜色也彻底转为白色,喉间还不停的发出低鸣的嘶吼,凶狠的表情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身旁突然冒出的杀意引起了挚启的注意,当他回头看向陶真时,正好发现了已经处在愤怒巅峰的小灰。此时的它身躯至少膨胀了一倍有余,竖起的毛发雪白坚硬,宛如一个刺猬。 托着它的陶真也发现了不对劲,可她回头之时,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吼突然从她肩头爆发。 “嗷!!” 巨龙苏醒般的吼声让挚启与陶真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四周的夜鸦更是在这道声音之下好似忘却了飞行,一个接一个的从半空中坠落。 四周疾驰而来的兽群们猛地止住身形,随后飞快的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连脚下踩踏的同伴都不再顾及。 巨吼之声在十个呼吸后戛然而止,此时挚启三人的视线已经没有任何阻碍。陶真担心的将小灰抱起,发现它已经晕了过去。 此时它恢复了正常体型,皮毛也变回了本来的样子,只是看上去十分虚弱。远处的夜岁缓缓走来,双目盯着陶真怀中的小灰露出一抹恍然的神色。 “温兄的灵兽无碍吧?” 夜岁走到近前,目光一直不曾从小灰身上移开。即便是在与挚启说话时,余光仍旧瞥向一旁的陶真。心系小灰安危的二人没有在意他的异常,而是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此地不宜久留,劳烦夜兄先寻个栖身之地吧。” “也好,随我来。” 夜岁起身向西,挚启二人没有多问紧跟其后。他们离开没多久,那些被吓退的灵兽开始试探着围了上来。可它们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便被三个从天而降的人魔再次吓退。 这三个人魔全身鳞甲尽皆金色,在看了一眼满地的夜鸦之后,点了点头确认彼此心中的猜测,然后同样闪身向西而去。 就在两拨人前后西行之时,九幽之森深处唯一一处被各种色彩点缀的山谷中,一对身着白衣的男女同时从闭关中惊醒。他们在谷中的木屋前聚首,不约而同的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欣喜。 两人依偎着遥望东方许久,接着转身进入屋中,片刻之后一道白影冲天而起,直奔九幽之森外围。 “师兄,小灰怎么样了?” 在西面数里外的一处树洞中,挚启小心的将一颗补虚的丹药喂入小灰口中,同时强忍着体内正邪相冲将一股杀气注入它体内,总算稳住了小灰渐渐虚弱的气息。陶真从挚启手中接过昏睡中的小灰,还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树洞不大,勉强能容纳下三人。坐在一角的夜岁一直默默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直到感受到挚启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之时,才满脸惊讶的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应当是无碍了。” 挚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体内的气息躁动,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 “没想到温兄不仅战力惊人,在补疗之术上也颇有建树。” “无依无靠之人,总要多学些保命的手段。” “呵呵,温兄这灵兽……” “不瞒道友,小灰跟随我十多年,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它这般模样。” 挚启开口堵住了夜岁的猜测,倒是让他原本笃定的想法又多了三分疑心。夜岁目光划过不大的树洞,最终落在了小灰身上。 “温兄这灵兽恐怕不一般啊。” “怎么说?” “九幽之森的豢养灵兽大多凶狠,即便是面对数量不多的捕猎人魔之时,绝境之下还毫无畏惧之心。可温兄这只小猫一样的灵兽只是一声怒吼,不仅将夜鸦群吓得破胆而亡,甚至将已经成型的兽潮都惊得顷刻散去。这等威势,若不是修为实力天差地别,便是在品阶上远远高于对方。” “品阶?”挚启默念这个熟悉的词。 “不错。人有仙凡之分,人魔有等阶之别,兽类自然也有它们的高低差别。修行界的灵兽与凡俗的野兽相比,就是品阶上的大跃迁。而在万千灵兽中,也有不少这种突破了壁障的存在。” “你是说,神兽!”挚启猛地回头看向小灰,他实在无法将这只如家猫般的小家伙和神兽联系到一起。 “九幽之森中的灵兽经过这么多年优胜劣汰的挑选,早已并非外界的所谓高阶灵兽能比,能让他们仓皇逃窜者,就算不是神兽也相去不远了。温兄能有一只这样的灵兽常伴左右,真是好福气啊!” 若是在蜀地之外知晓了小灰的身份,挚启定然会欣喜异常,可如今的他却眉头紧缩。他们深入九幽之森已经是如履薄冰,如今小灰的身份已经引得林中剧变,若是引来以灵兽为食的人魔觊觎,那两人剑上的命纹恐怕也难保此行周全。 “夜道友有何打算?” “多亏道友兄妹出手相助,我所求之物已经得手,接下来自然是帮温兄取得幽魔焰。” “经此一战,我们恐怕已经引起了人魔的注意,前路必定危险重重。” “温兄不必多说,我们不如暂且蛰伏些时日,待风头过去再做打算。” 见夜岁如此坚持,挚启也不再多劝。三人就这样蜷缩在不大的树洞中,布置了各种遮掩气息的手段之后,开始了短暂的休整。 树洞在茂密的树林中并不引人注目。三人每日里听着周围轰鸣而过的兽潮与人魔的脚步声,除了少数中途停歇的飞禽之外,根本没有灵兽在他们附近停留。 这期间还有数道强横的气息在林中来回穿梭,可不知是三人气息收敛得太好还是对方太过大意,做好鱼死网破打算的挚启等人竟然有惊无险的避了过去。 整个九幽之森外围闹腾了近半月之后,开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纷乱无序的嘈杂。半月的时间里,挚启数次以体内杀气为小灰疗伤。虽然颇有效果,但碍于外面危险重重不敢全力施为,也只是缓慢的恢复着。 好在小灰已经于三日前醒来。他静静的躺在陶真怀中享受着两人的关怀,看着倒也十分惬意。 不过他依旧非常排斥夜岁,每当他试图接近之时,小灰都会托着虚弱的身躯钻入陶真衣衫之中,不时还露出凶狠的表情瞪着对方,使得夜岁只能苦笑着坐了回去。 三人在树洞蛰伏的第二十日,已经数天不见有异常的气息经过,似乎因为夜鸦之战引起的风暴已经平息了下去。憋闷了许多日子的他们想要出去透透气,盘算着时间的挚启更是心中焦急。 距离进入九幽之森已经两月有余,,看着自己的生辰一天天临近却返程无望,挚启不由得担心这天的到来。在浮生院正气的压制之下,身后的桃枝十年没有开花,那把以杀气摄人心魂的三色长剑也已经十年没有饮血。 十年积累一朝爆发,他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局面。而若是在九幽之森中迎来这个日子,无论对他还是身边人来说都件危险的事。 第四百零七章 千幽谷 这日清晨,在避过一波朝着外围奔跑的兽潮之后,挚启三人从一处隐蔽的岩石细缝中探出头来。他们先是等待了片刻,然后缓缓沿着四周游走一阵,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继续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此时已经是他们离开树洞一个月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应天二十二年三月。挚启心中的焦虑已经多次现于人前,可依旧压下急躁按着夜岁的安排缓缓向前。 如今三人站在高处,遥望着前方被一圈漆黑茂密的林地围绕的谷地,那里正是他们的目的地——千幽谷。 “夜兄可否说说千幽谷?” 经历过夜鸦之战的危机之后,挚启变得谨慎了许多。眼见着千幽谷就在前方,他需要早做些准备。 “这地方我也只是听说,不过倒是可以与道友说说传闻。” 一路上话最多的夜岁终于有机会痛快的讲一次故事。 相传千幽谷曾是一片人魔聚集之地,谷中不仅有一座外形独特的矮峰,还有一条河流穿谷而过,算是九幽之森中难得一见的沃土。可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一天,聚集在谷中的人魔竟然一夜之前暴毙而亡,而且身上没有丝毫伤口。 人魔与蜀地修士相继发现千幽谷之事,纷纷派人调查此事的因果,从而想在争斗中占得先机。然而他们不仅没有发现丝毫端倪,还在其中折损了数位高手。这个消息开始朝着九幽之森内外传播,鬼魂之说不胫而走。 虽然他们身处九幽之森,很容易让外界将他们与真正的九幽之地联系在一起,但他们与修行界一样,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正当他们为千幽谷之事焦头烂额之时,一种从未在极西之地出现的火焰更令他们无所适从。这种突然出现的火焰正是幽魔焰。 幽魔焰在已知的记载中一种不同于其他灵火的特殊火焰。相传其静若幽灭,焰寒如冰,是一种宛如死焰般的冷火。甚至还有传闻称幽魔焰是死在千幽谷所有生命的幽魂之火,种种关于它的流言将千幽谷的骇人传说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尽管也有人试图解释幽魔焰的来历,但有一点无法否认的是,幽魔焰是千幽谷独有的产物。 “难道千幽谷离奇死亡之事,至今都没有查出缘由?”听到夜岁口中的故事,陶真略显忐忑。 “屡试无果还平白折损人手,况且即便发现了缘由也说不定仅限于千幽谷。他们不是查不出,是不愿再查了。” “那幽魔焰呢,可曾有人取出过?” “相传的确有人得过一缕,不过据说那人见其如死物没有丝毫灵动,还总给他一种背后生寒的感觉,便将幽魔焰遗弃了。” “既然有过先例,那便是有希望的。不过千幽谷异常凶险,夜兄真的要与我们一同进去吗?” “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哪还有退路,走吧。” 夜岁一马当先迈开了步伐,挚启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跟了上去。就在三人没入密林中时,三个魁梧的人魔与一道白色的身影分别从东西两面来到了千幽谷外。 “怎么是这个鬼地方。” 四人同时埋怨了一句,随后也消失在了树林中。 “唧唧!” 千幽谷外围茂密的丛林中,小灰突然的叫声盖过三人的脚步声,成为了这片林地中最响亮的动静。 挚启停下来循着小灰的目光扫过四周,却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便只当是它处在虚弱期的错觉。 与九幽之森的其他地方噪杂纷乱的响动不同,千幽谷安静得令人脊背发凉。从挚启三人步入林中开始,除了风声与他们的踩踏声,小灰的叫声便是唯一令他们意外的声响,仿佛整个千幽谷便只有他们三人一兽四个活物。 “唧唧!” 已经恢复大半的小灰想要从陶真怀中挣出,却被她无情的按了回去。不过它满脸急切的看向四周,还是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在大概猜测出小灰的身份之后,他们对于它的异常动作都十分上心,可此刻三人查遍了方圆丈余上下,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你是不是饿了?” “唧唧!” 挚启调侃了一句,小灰还想找出点端倪反驳,没想到方才似乎有所察觉的地方竟然全部安静了下来。它悻悻的看了挚启一眼,继续躺回陶真怀中睡了起来。 三人在一片宁静中向西穿过了外围的丛林,映入眼帘的远处一座宛如树桩般的矮峰,游走在整个谷地中的河流,还有随着河流分布在谷中各地的黑色草木。走在最前方的夜岁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远处的矮峰若有所思。 “幽魔焰便在矮峰的山腹中。”还没等挚启问起,他便直接开了口。 “若是像方才那般平顺,一天的时间便能到那里。” “希望如此吧。” 自从进入千幽谷,一路上话最多的夜岁一反常态的安静了下来,挚启将其归咎于对传说中凶煞之地的敬畏。但当他看到夜岁混杂着兴奋与担忧的目光时,更觉得是他是另有目的的隐瞒了什么。 好在挚启一直对他信得不深,在与陶真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目光之后,朝着不远处的溪流走去。 千幽谷虽然摆脱了外界的噪杂,但对于九幽之森强大的黑色基调,它也无力挣脱。不光所有的树木不见色彩,就连溪水在满目漆黑的映射下,也宛如墨汤一般深邃。 在森林中穿行了三个多月,终于见到水流的陶真欣喜的冲到溪边,顾不得关于这里的骇然传闻,便开始捧起溪水擦拭一路的尘土。虽然身为修行者的他们已经与风尘仆仆沾不上边,但脸颊浸在水中的清爽感还是让人心情愉悦。 “师兄不洗洗?” 小灰不知何时也趴在岸边戏水,将溪水挑起四处飞溅的同时,还将头埋入其中大口喝了起来。 挚启笑着走过去想抓起它教训一番,可突然飞溅的溪水落在脸上,一股阴冷气息渗入体内引起正气诀自行运转,他赶忙来到了溪边。 “原来是死气,难怪小灰这么开心。” “死气?” “不错,这股冰凉中带着一丝腐败的气息,正是死气,也是小灰的最爱。只是水中的死气乃是所有生灵的克星,这条溪流流遍整个千幽谷,为何谷中的树木却长得如此茂盛?” “温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前方探路的夜岁折返,看着立在溪边的两人脸色异常,便问了起来。可挚启并没有将自己发现告诉他,而是伸手将喝个不停的小灰抓起,沿着溪水的方向继续向前。 挚启在高处时就已经发现,这条弯曲的溪流穿过谷中大部,其中就包括那座矮峰的南麓。虽然沿着溪流前行有些绕路,但比起在这片反常的树林中穿行,挚启更愿意多绕上一段。 夜岁对于挚启突然的自作主张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跟在后面,只是目光依旧落在肩头的小灰身上。 “唧唧!” 为了宣泄心中对挚启粗暴行为的不满,小灰一直在他耳边叫个不停,同时眼睛盯着溪流的水面,盘算着如何才能进去喝个痛快。突然对岸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它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它疑惑的摇了摇小脑袋,以为是自己伤势未愈的幻觉。可当它再次看向对面,不仅清楚的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逝没入了林中,还在他身上感受到浓郁的死气。 “唧唧!”小灰大叫着提醒挚启。 “好了,别闹,这里不是什么善地。” “唧唧!” 又是一道黑影闪过,小灰焦急的提醒着二人。挚启终于从它的叫声中听出了不对劲,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但一股不属于溪水中的死气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突然停下来右手握住玄渊剑柄,后面的陶真与夜岁二人赶忙凑了上来。 “发现什么了?” “小灰似乎看见了什么,我感受了一股异常的气息,恐怕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 陶真二人循着挚启的目光盯着溪水对面,可除了黑幽幽的密林之外别无他物。就在他们疑惑的看向挚启之时,小灰焦急的叫声再次响起,一道黑影在他们的眼角余光中闪过,两人立马围在了挚启两旁。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行迹暴露,一道道瘦长黑影开始从林中缓缓走出,隔着溪流与三人遥遥对望。紧接着身后也开始传来唰唰的声响,三人顷刻间便被这种高瘦的人形身影围住了。 挚启与陶真同时拔出灵兵,夜岁也握紧了铁拳准备一战。然而这些看不清面相的黑影只是静静的站着,无形的压力使得三人呼吸急促。 第四百零八章 诡异之地 “他们是人魔?想干什么?” “不是人魔。”夜岁开口否定了陶真的猜测。 “他们虽然也和灵兽一样披着一层黑色,但身形凝而不实,应当是一种灵体,就像我们当初见过的风灵与火灵一般。只是灵体作为天地智灵,大多都是生在单种灵力的富源之地。即便有双灵源地中生出了灵物,也极少能产生灵智,更别说这种身覆死气却透出浓郁生机的怪异物种了。” “生死同源?”夜岁难掩惊讶。 “生机的确源于这些灵体本身,若我所料不错,他们的本体应该是木灵。只是这些死气似乎是如何附在他们身上并达到生死平衡,便不得而知了。” “附死于生!”夜岁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们来了。” 话刚落音,只见河水对岸的木灵率先动作,越过水面便来到了三人近前。此时挚启才注意到他们的脸上被一层黑色覆盖,本该与人无异的面孔只能看到些许轮廓。三人围成一圈慢慢朝着千幽谷深处退去,两侧木灵的渐渐合围将他们逼得几乎淌水而行。 “呲!” 一道奇怪的尖啸声响起,原本沉默合围的木灵们先是停顿了片刻,随后突然高高跃起直奔三人而来。 “啪啪!” 此时已经站在水中的三人脚下突然一阵蠕动,紧接着三条粗壮的树根从水底冲天而起,在空中抽打着卷向挚启三人。 出乎预料的袭击在他们转身之时便疾风已至,挚启手中的玄渊剑借着回转之势猛斩在手臂粗细的树根上,在一道响亮的噗嗤声后却没有预料中的应声而断。 玄色的剑身嵌在切开黑色的外皮,嵌入了青色的根茎中,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眼见着跃起的木灵将至,挚启旋转剑柄切下一大块生机盎然的树根之后,勉强收回了灵兵。那袭向他的树根只是在半空中抽打了两声,再次攻至之时已经恢复如初。 “好强的生命力!” 挚启提剑继续迎了上去。而此时的陶真与夜岁也与树根战成了一团。陶真手持冰蓝剑,脚踩溪水,凭着水修的灵活无形与之缠斗,剑光扫过便有一片根须脱落,慢慢消磨着对方的力量。 夜岁则与陶真完全相反,他双手握拳与树根正面相抗,每一次交手都发出“咚咚”的轰鸣之声,打得对手节节败退。 巨大的动静不仅吸引了挚启二人的目光,还将围向三人的木灵都引去了大半。此时挚启才发现,夜岁真正的实力恐怕远不止他口中的入命境。 “唧唧!” 在三人苦战之际,趁机从挚启肩头溜下来的小灰也没有闲着。只见他凭着自身的速度穿梭在不同的战场,趁着木灵不注意便在他们身上咬上一口,然后便意犹未尽的匆匆闪开。 这种蕴涵死气的生机是它最好的补药,随着战斗的深入双方尽皆有所消耗,唯有它不仅伤势尽复,甚至还发出了满足的尖叫声。 “倒是让它捡了便宜。” 挚启挥剑击退一个从背后攻向陶真的木灵,和她靠在了一起。小灰见状乖乖的回到两人身边,望着四周的木灵露出贪婪的目光。夜岁在砸碎了两个木灵的胸膛之后,也且战且退的与他们汇合在一起。 “这些家伙怎么都打不死!” 夜岁的一双拳头不知打碎了多少敌人,可他们却在片刻之后便恢复如初再次加入了战团,让他打得特别不痛快。 “他们背靠千幽谷的密林生机无限,又有溪水中的死气滋养,恢复力远超寻常灵体。” “打的也太憋气了!” “往深处走!” 挚启一跃而起从水中脱身,高举着长剑重重砸下,击退了两个木灵之后终于在重重包围中打开了一个缺口。陶真与夜岁见状从左右挡住补过来的敌人,趁着短暂的空隙“嗖嗖”两声冲了出去。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溪畔的空地,头也不回的钻入了密林中。可他们尚未摆脱身后的追击者,身前的树木却诡异拦成一排,作为新的敌人加入了战斗。 谷中的大树好似活过来一般,枝杈与树根分别从上下攻至,立马阻断了三人的前路。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夜岁挣脱了几根缠上来的树枝望向挚启。 “夜兄莫急。” 夜岁见着挚启成竹在胸的样子,十分好奇他会用什么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局。可就在他回身击退木灵的霎那,一团火红的色彩在满目黑色的林中燃起,片刻之间便沿着袭来的枝叶攀上了所有拦在前方的敌人,星火燎原只在挥手之间。 “火灵!温兄好手段!” “快走!” 挚启将地火收回瓶中,挥剑挑断已经烧得干枯的树枝,继续向着矮峰的方向行进。身前不断有枝叶围过来,他便故技重施四处放火,很快便畅通无阻的进入了林地深处。 或许是担心整片森林被毁,在三人几乎烧穿了半个千幽谷之后,四周的树木终于停下了动作。疲惫的三人放缓了脚步恢复体力,挚启趁着这个间隙回头望去,却发现原本该满目疮痍的林地竟然被一层黑雾笼罩着,看不到任何火星。 千幽谷的诡异让他不以为意,只当是死气作祟。可当许久之后他再次回望之时,却发现被烧毁的林地已经恢复如初,而一直追在后面的木灵也踪迹全无。 “怎么了?”陶真与夜岁同时发现挚启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们没追来,而且那些树也毫发无损。” “什么?!” 陶真二人回头远望,发现事实果然如挚启所说,不由得深吸了一口九幽之森的凉气来平复心绪。木灵没追上来尚可理解,但被火焚烧的树木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绝非简单的生机旺盛能解释的。 三人怀着忐忑之心穿越整片树林,一路来到矮峰近前都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这让他们庆幸的同时也生出了极大的不安,让人魔与修行界两方都束手无策的千幽谷,应当不会如此简单才对。 他们的不安很快得到应验。就在三人来到矮峰脚下时,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拦在了他们的正前方。从背影看来不像是木灵,倒像是个魁梧的修行之人,而当他被三人的脚步声惊醒转过身时,将三人惊得立马止住了步伐。 “人魔!” 对方依旧是木灵。只是与之前所遇到的木灵不同的是,他不仅身形略矮壮与人类相近,脸上的轮廓染上一层黑色之后仍然清晰可见。甚至在他审视着三人的目光中,还能看到一缕戏谑的笑意。 更令挚启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周身被一层冒着黑光的树皮覆盖,看上去与人魔的鳞甲极为相似。 若不是他树皮下遮挡不住的是生机与而非暴戾的嗜血气息,挚启恐怕真的会认为眼前站的是一个高阶人魔。 第四百零九章 木灵之威 三人一灵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良久,木灵似乎在欣赏着许久不见的生面孔,而挚启则盘算着如何才能绕过这个看上去不好惹的家伙。 见着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挚启试着从两侧绕行,可不管绕到哪边都会被一股庞大的气势笼罩着。他又尝试了从别的方向接近矮峰,但却始终无法逃脱那双盯着他们的眼睛。 “他究竟何意?”被一个无法摆脱的灵体盯上,无路如何都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莫非是在盘算着如何对付我们?”夜岁十分满意自己的猜测。 “我看他倒是像把我们当成了新奇的玩物。” “玩物!?” 话刚落音,木灵的手臂便化作一条粗壮的树枝缠了过来,树皮上浓郁的死气引得小灰兴奋不已。还不等挚启三人动手,它便跳到树枝上啃噬了起来。 “吱吱!”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小灰含着满嘴的碎屑对三人投来委屈的眼神。它视势境防御如无物的利爪与尖牙,竟然也有无功而返的时候。木灵的这身铠甲般的树皮之厚重,可见一斑。 小灰的出现让本来攻向三人的树枝停了下来,他先是上下挥舞着试图看清这个小不点的样子,可当感受到臂膀在它撕咬下的疼痛时,顿时暴怒的尖叫起来。 “噼啪!” 树枝在半空中抽出几道脆响,将小灰从上面甩落之后猛地朝三人抽来。夜岁挥拳在前,挚启与陶真拔剑分立左右,三人联手迎上木灵的含怒一击。 “咚咚!” 夜岁的铁拳砸在上面发出两声闷响之后倒退而回,挚启与陶真的灵兵也仅仅只是划出了两道白痕。三人在一击之下退出数步止住身形,深吸几口气压下胸中翻滚的气血。 “好强!” “好重的死气。”夜岁将拳头上的焦黑色拂去,露出里面的血肉。 “他恐怕就是让所有人铩羽而归的原因?” “那之前取得幽魔焰的人是怎么活着出去的?”方才的一击让陶真心有余悸。 “大概是听话没惹他生气吧。” “还真要当玩物啊!那我们是没戏了,小家伙贪吃坏大事!” 莫名背了黑锅的小灰呲牙咧嘴的叫了两声,让沉闷的气氛多了几份欢快。然而他们的笑声惹得木灵更加愤怒,左右两臂同时化为藤枝抽打而至。 “噼啪!” 命境修为的夜岁挡住左边,可巨大的抽打之力将他高高抛出砸落在地。右边的挚启与陶真也不好受,灵兵难伤的对手逼得他们节节败退。对手实力远强于己方,无奈之下他只得从五行戒中再次拿出一个瓷瓶。 “呼呼!” 火灵甫一出现便给了挚启一个愤怒的目光。十余年的时间他好不容易将分割成两半的地火融合到一起,如今不过半日的工夫,堪堪恢复的力量又被消耗近半。 如今挚启还要将他扔出去对敌,如何能让它不生气。尤其是当它看清面对的是一个化为人形的木灵之时,更是立马便要转身钻回瓶中。 “性命攸关,我若死在他手上,你也没什么好下场。” 十年的朝夕相伴,虽然大多数时间相处的都不算融洽,但如今交流已经无碍。火灵用它自己的智慧分析了眼前的形势之后,发现境况的确不容乐观,随后在挚启的规劝之下便鬼使神差的应了下来。 “噼啪!” 一击而回的藤枝在空中抽打着再次袭至,三人在林间翻滚着避开之后,挚启顺势扔出一点火星附在了收回左臂之上。然而星火燎原之势未成,却被木灵在半空扑腾两下便直接灭掉了。不过木灵仿佛出自本能的畏惧,将离体的两条手臂都收了回去。 “这……”挚启与陶真面面相觑。 “至少有个好消息,他的确是怕火的。” “可怕的不是你手中的这团灵火。” 火灵回头瞪了一眼夜岁,然后苦恼的看着远处的木灵。自己能焚尽一切的能力,怎么会被一个丑陋的家伙轻易拍灭了。 三人趁着木灵停顿的工夫来到了他右侧,矮峰山腹的入口便在山腰上。挚启回头的眼神让二人会意,放低了身形轻轻的往木灵背后绕去。 木灵的眼神一直盯着挡在三人前的火灵,似乎在回忆着自己为何会生出畏惧之意,却忽略了本该是真正目标的挚启等人。 就在三人的身影越过拦路与矮峰的最后一段距离,踏入山中之时,已经将自己脑袋转了半圈的木灵突然惊醒,然后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声。 “快跑!” 这种情况已经容不得再犹豫。火灵不服气的沾上卷来的藤枝,小灰也不甘心的露出尖牙扑了上去。两个灵物为三人争取最后的时间,他们使出浑身解数飞快的穿梭在山路上。 前方活过来的巨树在他们的联手之下根根断裂,虽然速度受阻,但仍比被两大灵物托住的木灵快上半分。 山腰的洞口近在眼前,三人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避开木灵的追击,但当下的形势之下他们只能赌一把。 “噼啪!” 又是一阵抽打甩飞了火灵与小灰之后,本体动起来的木灵左右双臂速度猛增,没了阻碍的他顷刻间就来到了三人身后,而此时洞口也已经在三人身前。 木灵愤怒的挥起双臂将九幽之森的冷风都卷入其中,而后裹着满心的怒火重重的抽向三人。 “啪啪啪!” 三道响彻整个千幽谷的鞭打之声落在挚启三人的后背上,在三声悲惨的痛哼之后将他们打入了漆黑的洞口中,紧接着被抛向远处的火灵与小灰也钻了进去,方才还你追我赶的局势就只剩下了孤独的木灵。 他站在洞口不停的嘶吼着,声音中满是愤怒与不甘,挥起双臂打在矮峰的山体上,抽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引得岩石翻滚震动不停,可他却迟迟没有进入洞中。 他在洞口折腾了很久才发泄完心中的怒火,但最终也只是多瞪了几眼之后,转身没入了山林中。 第四百一十章 深入 “哎哟,下手可真狠。” 被火灵照亮的山洞中,挚启三人趴在洞口不远处,被木灵抽打得破碎的衣衫下一条血痕清晰可见。 火灵散发的亮光时明时暗,显然在方才的一战中消耗巨大。小灰焦急的在二人身前来回跳动,直到挚启爬起来将陶真扶到一边,才落在她肩头伏下身去。 “没事吧?” 背后的伤口痛得火辣辣,开口牵动被震伤的内腑更是宛如刀绞,可他还是将一枚丹药塞入陶真口中,然后握住她是手腕查探起来。 灵力溃散,脏腑移位,本就不重体魄修炼的陶真伤势成了三人中最重的那个。她冲着挚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蠕动喉咙吞下丹药之后便沉沉睡去。 倒是另一边的夜岁虽然看上去疼的龇牙咧嘴,却似乎并没有多少不妥之处,其体魄之强,竟然比身为血脉修士的挚启还要高出几分。 “夜兄如何?” “气虚胸闷,怕是要缓上一阵子。” “那夜兄稍歇,我去外面看看。” 三人方才虽然伤重不起,但外面的动静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在一阵天崩地裂的震动之后突然安静下来,挚启也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先是在洞口不远处向外望去,看见一大片碎石滚入远处的密林中,并没有发现木灵的身影。当他从洞中彻底探出头时,才发现四周的山体已经一片狼藉,散落的石块甚至已经堆到了山腰处。 他环顾四周,的确已经没了木灵的踪影。 “他似乎离开了。” “走了?是担心自己在洞中施展不开?”听到这个消息的夜岁心情大好。 “以他的实力,大可以连这座山带我们一起埋了,大概是有什么让他顾虑的东西。” “你是想说我们虽然脱离了虎口,却入了狼窝?” “不知道,不过幽魔焰既然在这里,管他是狼是虎总要闯上一遭。” “温兄这一趟九幽之行旁的不说,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倒是越来越足了。” “挣扎在生死之间,不得不如此。” 挚启放下两个萤石取代火灵的光亮,顺手将虚弱的它收了回去。身后伤口上残留的死气被吸入之后,体内的浩然正气一拥而上,正邪之争在重伤的身躯中再次拉开,他赶忙闭眼盘坐了下来。整个千幽谷在一场突来的巨震之后,再次陷入了往日的平静中。 两日后洞外天色渐暗之时,终于平复了体内伤势的挚启悠悠转醒。睁眼的刹那正好与夜岁从陶真身上转过来的眼神相交,夜岁哂笑一声收回目光,挚启则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陶真。 此时的陶真已经从沉睡中清醒,正托着活水之源闭目修行,在其中窥真池水的引导之下,伤势恢复的极快。 沐浴在蓝光之下的小灰气息也平稳下来,它睁开眼睛望了一眼挚启,然后从陶真肩头跳下钻进了她怀中,似乎很享受这浓郁的水灵气息。 “令妹也是有大机缘之人,这等灵物若是出现在修行界,不知要引来多少人垂涎。” “夜兄呢?” “我?温兄说笑了,此物对我无用。” 挚启看着他没有说话,夜岁言语真切并非作伪,三人此行也算共同经历了生死,可挚启始终对他有种莫名的抗拒。 三日后的清晨,平静了没多久的千幽谷突然又爆发阵阵轰鸣,担心木灵去而复返的三人来不及多做准备,匆匆沿着山洞朝山腹中走去。 据说夜岁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闻,幽魔焰就在山腹的最深处,而这个算得上宽阔的山洞,便是连向那里的唯一通道。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言,三人从山腰处的洞口一直向前,很快就感受到了向下的坡度,只是随着他们的深入山腹中竟然越发冰冷,与挚启以往的山中经历大不相同。 两侧的山壁上尽是刀斧开凿的痕迹,又比寻常山洞要高出许多,再加上关于千幽谷的传闻,很容易猜到是人魔的手笔。只是不知传说中大批人魔丧命于此,是外面的木灵所为,还是与这山洞有关。 三人行进了一个时辰的工夫,前方依旧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借着萤石的微光,挚启发现两边的山壁上已经挂满了寒霜,随后摸了一把才发现,这些白霜竟然也沾染了从山腹深处传来的死气。而且其气息之重,远超洞外的那些木灵。 “咔擦!” 走在最前方的夜岁脚下突然发出声响,三人停下来缓缓退出几步。等待了片刻没有发现什么异变,才借着微光蹲下身子,朝着方才声音的源处照去。 入眼的是一堆被踩碎的粉末,看上去与碎石无异。可当他将光亮循着痕迹向前推进之时,却发现一个高大的轮廓出现在萤石微光的边缘。带他们凑近了摸索片刻,才发现地上躺在的居然是一具尸骨。 “这是……” “人形尸骨,死在这里的除了人魔便是修士,能有这么高大的骨架,想来只能是人魔了。就是不知是最早在此地生存的那批,还是后来的探寻者。” “不管是那一批,死得都很诡异。” 挚启在尸骨旁绕了一圈,发现除了被夜岁踩碎的那一截,并没有其他破损之处。整具尸骨成墨黑色,碎掉的那块里面也是一团漆黑,应当是死气侵染的结果。从伸长的双臂和匍匐的姿势看来,他活着的时候正在努力的朝着山腹深处爬去。 “临死也要向里,究竟是身后有令他恐惧之物,还是身前有救命良药?” “小心些。” 各自叮嘱之后,三人继续前行。前方又陆陆续续的出现了数具尸骨,其中还有一具体型偏小,手指上套着一枚五行戒,应当是死在这里的修行者。 人死印消,封印不在的五行戒被轻松破开,然而里面除了一堆杂物之外,只有一块刻着人魔图案的令牌,背后还有一个鎏金的“玄”字。 “玄家人!” “想不到他们也来过这里。” “传言玄家守卫蜀地,却从未深入过九幽之森,如今看来也是虚言。” “能在毗邻之地延续千年,又岂会对邻居一无所知。” 第四百一十一章 幽魔焰 随着三人的深入,前方出现的尸骨越来越密集。在越发深重的寒意与死气侵蚀下,许多尸骨已经出现了裂痕。眼前的尸骨已经开始堆积,无法避开的他们只能踩着骨头前行。 脚下的碎裂的声音和不停渗入的阴冷气息让三人脚步有些虚浮,尤其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陶真,此刻已经全身颤抖、举步维艰。 “有光!” 已经爬上骨堆的夜岁突然大叫了一声,挚启扶着陶真走上前去,果然在骨堆前方看到了一缕碧绿色的光芒。 三人顿时心中一喜,加快脚步来到骨堆的尽头,却看到一副令他们终生难忘的画面。 不大的石厅中堆满了高大的尸骨,甚至上下几层叠成了一座高台,从现在三人站着的高处向下看去,漆黑无光宛如深渊。 所有尸骨面朝着石厅深处围成了一个弧形,伸长了双手试图触摸什么。而距离他们仅仅三尺之遥的地方,有一朵静止的火焰悬浮在一个不大的水坑上。 那缕照亮了前路的绿光,正是由这朵冒着寒意的火焰发出。 “幽魔焰!”夜岁的声音微微颤抖。 “那就是幽魔焰?” “好奇怪的灵火。” 与其他灵火相比,幽魔焰的确太过怪异。其生于水上寒意凛然却不结冰,有火光透出却静止着一动不动,没有分毫燃烧的模样。 更令三人无法理解的是,他居然与洞外的木灵一般,一身生机被裹在死气之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当心!” 挚启双目闪烁着碧绿色的光芒,回过神时正见到夜岁伸长了双手,越过骨堆与水坑之间不远的间隙,朝着上方的幽魔焰抓去。 挚启的大喝声将他惊醒,看着距离灵火只有半臂距离的自己,夜岁抽身过猛整个人悬在半空,好在挚启及时将他拉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方才心中有种强烈的冲动要握住它。” “幽魔焰还能惑人心神?” 挚启与陶真四目相对,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清明。论修为实力夜岁要高出两人许多,为何挚启二人没受到影响,倒是他在看到幽魔焰的第一眼便陷了进去。 夜岁惊魂未定的坐在一旁粗喘,两人还来不及上前安慰,一道白影突然从陶真怀中飞出直奔幽魔焰而去。 “小灰!” 眼疾手快的挚启一把将小灰抓在手中,发现它与方才的夜岁一般,眼中尽是迷离之色。他大喝一声将其唤醒,小灰看着身前的挚启和远处的幽魔焰,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你怎么也冲过去了?又饿了不成。”陶真从挚启手中接过小灰,口中嗔怪了两句。 挚启皱着眉头扫过小灰与幽魔焰,目光最后落在了夜岁身上。他盯着小灰的眼神匆匆收回,此时挚启几乎可以肯定,夜岁知道小灰的来历。 “夜兄,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 “论实力夜兄远高于我二人,几乎已至窥命境;论品阶小灰堪称神兽,来历非凡。为何你们轻易为幽魔焰所惑,而我们却无事呢?” “这个……,我也毫无头绪。 “这个我知道。” “谁!” 两人交谈间,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凭空出现,惊得三人立马靠在一起四处张望着。可石厅之中除了发出绿光的幽魔焰和脚下的骨堆,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同时落入三人耳中的声音显然并非幻听,正在他们疑惑之际,脚下的骨堆突然发出一阵咔擦的碎裂声,吓得三人立马跳开。 “哎哟,这些大家伙的骨头可太沉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缓缓从骨堆下爬出,对着三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吓得陶真赶忙躲在了挚启身后。 老头一身破烂的衣袍沾满了骨灰,踩在已经风化的尸骨上脚下一滑,好不容易探出的半个身子险些又跌了回去。 他伸手一只手想要挚启拉上一把,可对方如此诡异的出场方式,让挚启着实有些伸不出手。 “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不懂得尊老了。” 老头花了大力气爬上骨堆,坐在三人不远处粗喘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挚启从他出现起便盯着他,握着剑柄的右手一直没有松开。可他身上不仅没有分毫的灵力波动,从骨堆下爬出来的样子倒更像是个凡人。 “前辈是?” 虽然对方诡异,挚启还是先礼后兵。可对面的老头还没开口,身旁的夜岁却惊叫了起来。 “不!不可能!” 只见夜岁双眼中尽是恐惧,仿佛看到的什么可怕的东西,双脚还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陶真怀中的小灰也突然冲出,悬浮在半空中眼神迷茫的盯着老头,脸上浮现中挣扎的表情。 “夜兄,小灰!”挚启再次试图高喝唤醒他们。 “小声点,吓着老头子了。这样没用的,他们看到的和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请前辈指教。” “你们见我,他们见心,至于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见我,见心?”挚启皱起了眉头。“那为何我们见到的不相同?” “你们生来便不同,面对魔火的表现更是天差地别,有什么可奇怪的。”老头突然沉下脸来。“你是不是不愿见到老头我?” “这个……”老头突然变脸让挚启有些措手不及,只要转移话题。“前辈口中的魔火是指?” “忘了,它在你们这里叫幽魔焰。” 老头说完轻轻招了招右手,悬在水坑之上的幽魔焰竟然径直飞向老头,最后浮在了他手掌之上。老头看着满脸紧张的挚启,突然将灵火向前一推停到了他身前。 “想要就收起来吧。” “这……” 幽魔焰的确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可面对不明人物的赠予,他犹豫了。 “敢问前辈尊名。” “老夫只是个奴才,当不上什么尊名,叫我颜老头就行。” “颜老为何要赠我幽魔焰。” “这朵魔火是主人早年遗失,我奉命前来寻找,发现它时已经虚弱不堪,无奈之下只得沉睡等待。谁知这一睡便误了大事,如今带回去主人怕是也用不上了,就赠予你这个有缘人吧。”老头话语中满是萧索与无奈。 第四百一十二章 颜老、人魔 “有缘人?” “你将身后所负之物解下来我看看。” “它?”挚启摸着身后的桃枝犹豫了片刻,可想到颜老的种种行径,还是取下解开了包裹。 “果然是泗京之物,你与主人一样,都是命数既定之人。” “前辈也知道泗京,还请不吝解惑。”听到泗京,挚启立马精神一振。 “这我不敢说,出现在你面前赠予灵火已经是越界了,若是我再多说几句,恐怕再也无法离开南朝。” “前辈是域外之人!” 听到这里,挚启更是惊得上前了几步,靠近了幽魔焰的寒意之时才猛然转醒。此时他看着颜老的眼中冒出精光,吓得颜老打了个哆嗦。 “哎哟,瞧我这张嘴,又说多了。”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走,再待下去怕是要横死当场。” “嚯,外面还有人来了,走了小子,有缘再见。” “哦对了,在人魔和‘白讙’醒来之前将魔火收起来,免得惹麻烦。”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乱语之后,颜色凭空消失在了山洞中,留下满目呆滞的挚启回想着他道出的诸多信息。 泗京与域外的消息一头雾水,外来者是敌非友,至于白讙与人魔…… 人魔?他们之中有个人魔!想到此处,挚启立马将小灰抱起,拉着陶真挑到一旁,玄渊剑“铮”的一声出鞘,遥指着夜岁的方向。 陶真看着他不明所以,刚醒来的小灰倒是与他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夜岁从恐惧中挣脱,全身几乎缩成了一团。 一道剑光闪过将他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看见手持剑刃的面孔时,才稍稍安定下来。 “原来是温兄,那个、那个家伙走了?” “家伙?敢问夜兄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夜岁依然有些后怕。 “夜兄看到的应该是个人魔吧?” “人魔,温兄莫要说笑。” “呵呵,你身为人魔,看到人魔不是应该的吗?” “人魔,我……” 夜岁面色急切的还要解释一番,但看到挚启脸上冷酷的神色时,整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从墙边缓缓站起,停顿了片刻之后一抹自信的笑容从脸上浮现,同时身上衣袍尽去露出魁梧的身躯。 然后在挚启二人惊诧的目光中,一片片附着金光的鳞甲从皮下覆满全身,双目在一阵红光中透出丝丝金芒,顷刻间从一个人族修士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魔。 “小把戏,让温兄见笑了。” “好一个小把戏,居然骗了我们一路!” “彼此彼此,二位出自浮生院的身份也隐藏的极好。” “这你是怎么发现的?” 挚启心中一紧,他自问一路上从未在夜岁跟前展露过浮生院功法,怎会被他轻易洞穿了身份。 “人魔对于正气诀有种天生的厌恶感,而且你们自浮生院下山时,我可是一直关注着。” “原来你早就跟着我们了。想不到高阶人魔竟然可以变化人形,还会如此狡猾!你这般费心费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起初只是好奇,想看看如今落魄的浮生院培养出的弟子是什么模样,然后顺道将其收拾了。可这一路走下来,我倒是有点喜欢上你二人了,所以我改了主意。将它交给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它!”此时夜岁的目光中透出对小灰毫不遮掩的贪婪,让挚启彻底明白了他的意图。“原来你早就认出了小灰的身份!” “白毛猫身,牙爪如锋,快如闪电,其声如龙。我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也知道它是从上古延续至今的神兽——白讙!” “白讙!”挚启默念了一句,此时他才明白方才颜老口中的白讙,指的是小灰。 “这等神物,不是你们所能拥有的。如今你已经得了幽魔焰,不如用它来换一条生路,省得人财两空。” 挚启与陶真同时看向怀中的小灰,他们知道小灰并非凡物,可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神兽之身。若是这个消息传入南朝修行界,莫说是各大宗门,便是作为圣地的雾隐山恐怕也坐不住。好在如今认出小灰身份的人不都,而且还有一个是人魔。 小灰被二人的目光盯着有些忐忑,它狠狠的瞪了夜岁一眼,然后用力的钻入陶真怀中,口中还发出阵阵轻鸣。陶真将他抱起放在肩头,拔出冰蓝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相处三月有余,你也应该清楚我们的为人,何必用这种话羞辱我二人!” “呵呵,虽然九幽之森的每个族人对浮生院都恨得咬牙切齿,但我对你们并没有多少恨意,反倒是觉得要是没了对手,人生会无趣很多。所以如果能平和的处理此事,我是不愿意动手的。” 挚启没有说话,而是将玄渊剑高举着作为回应。夜岁见状无奈的耸了耸肩,活动了两下被衣衫束缚多日的身体,眼中金芒闪烁。 三人同时屏住呼吸,一场大战一触即发,然而就在剑拔弩张之时,一道意外的声音在入口方向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夜大公子吗?” 三道比此时的夜岁还要魁梧的身影缓缓出现,沉重的脚步踩得脚下的骨堆咔咔作响,在洞中微光的映照下,几乎堵住了整个通道的身躯显得压迫力十足。 “嗯?你们三个怎么会找到这里?” 同为人魔,夜岁与三人是旧识,但似乎不是一路。 “邃夜部大公子在九幽之森无故消失几个月,这么大的消息怎么能瞒得住其他三部。而且你在夜鸦林外的动静闹得着实太大了,很难不引人注意啊。”开口的是居中身形最高的人魔。 “就因为这个,凭你们三人的本事便敢闯入千幽谷?”夜岁看着三人的目光中满是不屑。 “你夜岁敢闯,我们为何不敢!”另一位人魔不忿的反驳起来。 “夜大公子的胆大之名在四部是出了名的,我们自然不敢与你相较。不过夜鸦林外的那声龙吼,可就让我们不得不壮大胆子跟上来了。好在工夫没有白费,啧啧,白讙啊!还是幼年的白讙,这要是抓回去得是多大的功劳!” “就凭你们!” “单打独斗或许我们还要掂量掂量,但是我们可是三人。至于你们,你不会打算跟两个修士联手吧?” “哈哈,邃夜部少主若是跟人族修士联手,传出去恐怕要让所有人笑掉大牙。” “要不你们先商量商量?” 第四百一十三章 激战 三个人魔肆意调笑,根本没将挚启二人放在眼中。此时夜岁与挚启交换了眼神,各自盘算着得失。 从三人的语气判断,他们在人魔中的地位应该与夜岁相当,实力似乎也相差无几。如今三人联手之下,无论夜岁也是挚启都是弱势的一方。而他们的最大目标同样是小灰,无可避免的会与挚启相对。在挚启看来,与同样和三人不睦的夜岁联手,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夜岁此时想法也与挚启不谋而合,两人在又一次换了眼神之后,确定了彼此的打算。然后在对面三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的站在了一起。 “呃!这……” “没想到夜公子也有不顾脸面的时候?”为首的人魔恨恨道。 “只要将你们全留在这里,谁又知道我与人族联手之事呢!”自始至终,夜岁看着三人的目光都满是鄙夷。 “就凭两个未达命境的人族修士?” 话音刚落,居中为首的人魔毫无征兆的暴走,踩碎了脚下的骨堆之后直冲挚启而来。夜岁见状赶忙上前欲拦住对手中的实力最强之人,如今同仇敌忾之下,已经顾不上太多算计。然而剩下的两人立马出手将夜岁拦住,高大人魔站在挚启跟前,看着夜岁以同样鄙夷的笑容回应。 “铛!” 他用裹着黑红色鳞甲的臂膀重重砸在玄渊剑上,即便受阻发出一阵金铁之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夜岁。对于挚启这等孱弱的人族修士,他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们。 感受到剑身在接触之后快速撤回,而自己的右臂上甚至连丝毫感觉都没有,他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夜岁啊夜岁,你就将希望寄托在这种人身上?” 夜岁冷着脸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挚启。方才人魔那一击看似随意,可只有与其交手的挚启才明白如同山岳压顶的力量。人魔以力量见长他早已知晓,可如今四人表现出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在蜀地听到的所有传闻。 幻化为人,族分四部,言语相通且勾心斗角。此刻挚启才明白,蜀地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人魔,他们分明是不同于南朝另一个修行种族。 挚启背过手揉了揉握剑的虎口,一击之下几乎崩裂,若单论力量已经超越了他见过的所有命境修士。夜岁此刻被另外两人缠住无暇他顾,挚启深吸一口气,与陶真长短双剑一齐杀出。 “铛铛铛!” 高大人魔的鳞甲坚如铸铁,在两件灵兵的抢攻之下,除了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之外,竟然没有留下丝毫伤口。而他似乎还对这种局面不太满意,怒吼一声双拳挥舞,踩着破碎的骨堆将两人逼得节节后退。 “温兄,以你如今的修为,灵兵与术法对他无用,还是使出正气诀吧!” 夜岁在两人围攻之下出声指点,挚启二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追赶着他们的人魔却猛地收住脚步退出几步,站在原地愤怒的看着两人。 “你们是浮生院的弟子!?”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出这句话。 “浮生院!” 另外两人闻言也停下了对夜岁的攻势,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挚启与陶真。仿佛浮生院这个名字,能让他们放下所有的仇恨。 “夜岁,你敢与浮生院之人合谋,这是抽髓剥鳞的大罪。你居然狂妄到如此程度,这次你们邃夜部也难逃罪责!” “我说过,只要你们死在这里,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夜岁说完又转向挚启。“温兄,浮生院的正气诀对我们克制极大,对于他们,你大可不必留手。” “夜岁,你找死!” 两个人魔继续围住夜岁,将挚启二人留给了为首者,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领头的人魔见状快步冲出,趁着两人不备快速杀至。 陶真从挚启身后转到身前,身上金光大盛将手中的冰蓝剑都染上了眼色。对面的人魔面色剧变,可手中的重拳来势不减,朝着陶真头疼狠狠砸去。 陶真的突然出手让挚启心中大惊,他顾不得催动正气诀的后果,握剑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杀向人魔。 “刺啦!” 挚启与陶真避开重拳,在左右两侧由下而上划过人魔的双臂。在正气诀的加持之下,方才坚逾钢铁的鳞甲在一阵裂帛声中被切出一道长痕,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剧烈的疼痛从臂间传来,高大人魔发出一声惨嚎退到远处,捂着臂膀汗如雨下。 与夜岁缠斗的人魔再次回身,护在领头者跟前。挚启这才注意到,对方受伤的手臂上居然发出一阵烧烤般的焦糊味,还伴着兹兹的炽灼之声。夜岁也趁势来到挚启身边,不过并没有靠得太近。 “正气诀对我们杀伤力极强,留下的伤口很难恢复,这也是我们痛恨浮生院的原因。” “你与我说这么多,就不怕稍后自己也伤在正气诀下?” “我自问在你们兄妹二人手中还有活命的把握,若是被他们将此处的消息传出去,恐怕连具全尸都留不住。”夜岁苦笑了两声,显得颇为无奈。 “夜岁!我要将你们三人带回邃夜部,让你当着全部族的面跪在我面前!” “将死之人也敢口出狂言!” 夜岁言罢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挥起拳头再次与三人战在一起。人魔中的两人挡住他,受伤的领头者则从怀中掏出一个皮袋,摸出一把漆黑的东西抹在伤处。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之后,寸许的伤口竟然被彻底封住。他在喘息了一阵之后从地上站起,用噬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挚启二人。 “我要将你们撕成碎片!” 说罢他大步踏出,双拳挥舞如乱锤,每一拳都在空气中砸出阵阵爆响。挚启与陶真不敢正面相抗,只得四处躲闪着伺机出手。 可有了前车之鉴,高大人魔在猛攻之下又十分谨慎,任凭两把金剑在周身飞舞,却无法在他身上造成真正的伤害。 脚下的骨堆被一片片踩碎,参差的地面让挚启二人举步维艰,再加上石厅中局促的空间限制,两人很快就落入了下风。三人在打斗中不停沿着石厅边缘游走,在绕过夜岁三人的战团之时,挚启在躲闪之间抛给夜岁一个眼神。 夜岁会意放弃其中一人,对着另一人猛攻。此人在他的抢攻之下频频后退,就在即将退到山壁处时,一道金色的光芒突然从后腰处突兀的刺出。 “当心!” 第四百一十四章 图谋终成空 “刺啦!” 为首的人魔如何也想不到在如此劣势之下,挚启还能算计着对旁人出手。玄渊剑从背后将其整个胸腹刺得通透,金光附在其身上将鳞甲下血肉都灼烧起来,不过片刻工夫,竟然将整个身子都燃了起来。 挚启三人各自退开,吃了对手一拳的夜岁也急忙跳走。等到两方人马再次聚到一起时,地上的人魔已经被烧得只剩外面的一层鳞甲。 饶是夜岁等三人从小在九幽之森见惯了各种死亡,此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早就听说浮生院的正气诀对我们来说无异于剧毒,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从活着的三个人魔的神色判读,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景。为首者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愤怒中带着三分忌惮,而那位仅剩的跟随者目光闪烁望向四周,怕是在盘算着如何逃命。 “夜岁,你真敢联合宿敌屠杀族人!” “你要是怕他寂寞,我这就送你下去!” 解决掉一人又有挚启二人的正气诀威慑,夜岁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全力抢攻。他将一双拳头挥舞的呼呼作响,以一敌二将对手压得无力还击。 为首的人魔伤势并未痊愈,在一番鏖战之后暂时压制的伤口再次裂开。而另一人在同伴死去之时就已经战意全无,缓缓朝着洞口方向退去。 “啊!” 夜岁一拳将领头者击退,另一拳顺势打在跟随者身上。略矮的人魔吃痛加速后退,欲借势逃命。四人见状神情各异,可他没逃出几步,事先洞察其目的的挚启已经拦在身前。 “让开!” 面对对手的搏命一击,挚启全力催动正气诀,体内的金芒闪烁一阵悉数聚于灵兵之上。刺眼的金光将整个山洞照亮,也令身前的人魔微微一愣。就是在这愣神的刹那,挚启的玄渊剑从高处重重劈下。 又是一道“刺啦”的声响,人魔挥出的拳头还停在空中,但一分为二的尸体已经朝着两边倒去。一阵火光燃起将其焚烧殆尽,半蹲在地上的挚启缓缓站起,却脚下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陶真急忙上前扶住,才发现他面色惨白全身颤抖,身上金光敛去透出一阵寒意。 “没事吧?” “没事,脱力而已。” 挚启冰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立马盘坐在地上调息。他的正气诀修炼不深,却在浮生院的金光灌注之下压制了虚脉中的杀气,如今积攒的正气消耗殆尽,杀气顺势反扑在体内争斗不休,将经脉搅得一团糟。 更重要的是,在虚脉的反击之下,身后的桃枝竟然开始蠢蠢欲动,开始吸收体内的血脉之力。他这才想起来此时已是生辰之日,十年未红桃花将开,三色长剑即将出世! “啊!” 仅剩的人魔实力本就在夜岁之下,拖着不停恶化的伤势很快就招架不住连续的攻势。在发出一声声恶毒的诅咒之后,被夜岁轰入骨堆之下彻底没了生气。对手全灭而临时联手的挚启看上去状态不佳,一切似乎都在朝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温兄没事吧?” 夜岁在收拾了三人的遗物之后,缓缓朝着挚启走来。陶真手持短剑守在身前,他见状轻笑两声停在了远处。 “温兄仗义出手而受伤,我本不该趁人之危。可白讙对我族实在太重要,还请你莫要见怪。” 挚启盘坐在地上眉头紧皱,没有半点动静的他不知是否听到了夜岁的话。不过陶真与小灰倒是明白了他过河拆桥打算,一个握紧剑柄正气附身,一个龇牙咧嘴低吼不停,随时准备与夜岁再拼上一场。 “没想到温姑娘的正气诀竟然修炼得比温兄还要精深,可惜单凭你与白讙之力,是无法伤到我的。好歹有联手对敌之谊,又有三月同行之情,我不愿伤到你们,将它交出来吧。” “只要我还站着,你休想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陶真俏脸紧崩,冰蓝剑上的金光闪烁不定。 “今天我必须要将白讙带走,得罪了,温姑娘!” 夜岁继续迈开脚步向前,陶真与小灰蓄势待发。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直闭着双眼挚启醒来,发出一道陌生的冰冷声音。 “你敢动她,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夜岁越过挡在前方套着看向挚启,正好迎上他那双猩红的双目。 饶是人魔深邃如渊的眼睛在人们心中宛如恶魔,可当夜岁见到这双没有分毫生机的眸子时,仍然忍不住心中一颤。 “温兄,你!” 夜岁不明白。为何出自正气凌然的浮生院,且三月相处下来淡然随和的挚启,会突然显露出冰冷嗜血的一面。见到挚启缓缓站起靠近的身影,他竟然不自禁的退后了两步。 一位修为远高于对手的人魔,居然在一个人族修士面前生出了惧意! 挚启走得极慢,可迈出的每一步仿佛都踩着夜岁心跳的节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努力的平复着心中动荡的情绪,可随着挚启收起玄渊剑,松开一直负在背后的布包之时,他竟然有种想要拜服的冲动。布包慢慢在夜岁眼前解开,当漏出它黑褐色的全貌,夜岁彻底愣在了原地。 “竟然是一根枯枝!” 然而就是这根枯枝,在它被挚启握住之时,一股冲天的杀意从他身上迸发,将陶真与夜岁一齐推开。 挚启手持桃枝在夜岁恐惧的眼神中踏出两步,可就在他走出第三步时,却突然双腿一软,拄着桃枝半跪在了地上。 “师兄!” 陶真大叫着冲出两步,挚启猛然回望,一双冷酷血红的双目射出噬人的光芒,将她吓得愣在了原地。 挚启挣扎着缓缓起身,黑褐的桃枝开始渐渐呈现出和他双目一般的血红色。他冷酷的面庞因为痛苦变得扭曲,可看向夜岁的杀意依旧不见。就连身后的陶真,他也开始控制不住想要将其撕裂。 挚启心中开始升起毁掉一切的冲动,被压制了十年的杀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啊!” 挚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握着桃枝疯狂的毁灭身前的一切。夜岁见状迅速从他的杀气笼罩中窜出,折转了方向之后朝着陶真肩头抓去。 心系挚启的陶真面对突袭根本来不及反应,肩头的小灰不愿她受伤,从肩头跳出护在陶真身前。 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讙,夜岁心中一喜。他加快速度猛冲几步,指尖几乎已经感受到了小灰的怒气。可就在他把猎物握入手中之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从斜里杀出,一掌将他拍飞在山壁上,同时将陶真也小灰揽入了怀中。 夜岁捂着手掌痛哼了两声,可当他看清破碎鳞甲上的痕迹时,不由得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神兽的吸引,飞快的冲出洞外朝着千幽谷外奔去。 那道白色身影没有理会他,而是站在原地凝视已经疯魔的挚启良久,随后带着陶真与小灰离开了洞中。 第四百一十五章 白讙祝桐 赵天子历应天二十二年春,南朝修行界还处在地势榜公布的余波中时,被多数人视为荒蛮的极西之地突生异象。 冲天而起的金光与黑芒在西方闪亮,即使相隔万里的临安城中也清晰可见。 南朝百姓惊惶不安,面朝西方不停叩拜。天降异象福祸难料,对于无力反抗的凡人来说,最能让自己安心的办法便是跪地祷告。 各修行宗门则是疑惑难解。西面的蜀地虽然名为南朝的一部分,但在修行界几乎被彻底分割。对于那些未曾到过蜀地的修行者而言,那里就是一片无法修行的废土。而对于真正到过蜀地,并且了解极西之地凶险的人而言,明暗相间的异象恐怕是祸非福。 异象出现的第二天,南朝各大宗门皆有使者下山直奔蜀地。就连临安城中雾隐山与皇宫,也毫不遮掩的遣人西行。 蜀地之外的人纷纷猜测异象的来源,而对于此时身处三郡中、尤其是潼川的百姓而言,冲天的光芒从极西之地两个不同的地方升起。 这次迸发的异象并非是一道,而是两道! 曲障山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这是他们自一年多以前的短暂异象之后,第二次感受这种让人肃然的光芒。只是这次的异象之强远超之前,令整个潼川都有种被曲障山包裹的感觉。 百年之后异象频生,即便是熟知曲障山传说的老人们也难断祸福。尤其是这次的金光异象中还夹杂着几道不一样的光芒,令祈祷仙人赐福的百姓们更加忐忑难安。 如果说蜀地的仙凡双方对于曲障山异象还心怀侥幸,那九幽之森中升起的漫天黑光便让他们心头彻底蒙上了阴影。 作为让人闻之色变的险地,九幽之森对于蜀地百姓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只是意味着人魔之祸。而在真正到过极西之地的高阶修士们看来,这次来自九幽之森深处的异象恐怕预示着大乱将起。 而这次异象的恐怖之处,只有身处九幽之森的人魔与灵兽们才真正了解。 在曲障山与千幽谷的双重异象夹击下,九幽之森外围的灵兽慌乱暴走。昔日盘踞在各自地盘,默默等待成为人魔腹中餐的它们开始疯狂的向南北方向涌去。 身处外围的人魔们在异象与狂奔的兽潮影响之下顿时慌了神,曲障山的金光让他们不敢直视,千幽谷的黑芒令他们浑身颤抖,而眼前奔走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 慌乱之下的人魔们根本不是已经发狂兽潮的对手,在勉强抵抗了片刻之后便倒在了昔日食物的蹄下。兽潮带着沿途同样受异象影响的灵兽一齐涌向九幽之森深处,很快就汇成一场席卷整个九幽之森的兽灾。 无数灵兽踩踏而过的轰鸣在整片森林中震动,唯有此时被笼罩在黑云之下的千幽谷一片寂静。谷中所有的树木弯腰蛰伏,身为精灵之首的木灵更是躲在自己的本体中瑟瑟发抖。而在千幽谷黑云最厚、杀气最重的矮峰山前,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抬头望着高处,似乎没有受到分毫影响。 “别动!” 站在她身后的陶真想要冲上山去,却被她拦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陶真,将小灰从怀中抱起,陶真才看清这个将他带出山洞的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一身雪白的长裙配上白皙的肤色,还有一头如霜的长发,站在无边的黑芒之下宛如黎明前的第一抹亮光,照进了人的心坎中。 再加上那张挂着一抹忧色的精致面容,饶是陶真作为一个女子,都忍不住被他的美貌吸引,就连小灰被对方抱走都茫然不知。 被抱在手中的小灰怔怔的看着她,眼神中一片迷茫。面对这个初次相见的女子,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种亲切感源自内心深处,甚至比朝夕相伴了十多年的挚启还要强烈。它任由对方将自己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甚至还发出了两声享受的呻吟。 “小灰!” 小灰的声音将陶真从茫然中唤醒,看着它已经落入他人手中,不由得心中一紧。虽然对方看起来宛如谪仙,但这里是九幽之森,说不定她也是一个觊觎小灰神兽之身的女子。 “我对它没有恶意。” 女子再次开口,陶真这才注意到她轻柔的声音如此悦耳。陶真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到她怀中的小灰享受的神情时,对她的话已经相信了几分。 “你、前辈是何人?” “祝桐,你我姐妹相称即可。” “祝姐姐可知师兄怎样了?”陶真的目光始终盯着高处的洞口。 “他?他死不了。不过你别过去,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可是身处异象之下,他真的会没事吗?” “这异象本就是他引起的。你们人族不是有句俗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冲他这遮天的杀气,至少还能活上几百年。” “你并非修士?!”陶真闻言退后两步,却想起小灰还在祝桐手中。 “九幽之森中的生命何止万千,并不是除了修士便是人魔。再说了,我要对你动手还用等到现在?”祝桐撇了撇嘴继续抚摸着小灰。“他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不如和我说说它的来历?” “小灰?” “小灰?你们居然给它想了这么个名字。”祝桐无奈的笑了笑。“那便说说小灰吧。” “小灰是师兄自无忧殿中所得……” 陶真开始回忆关于小灰的一切。对于小灰的过往,挚启没有向她隐藏半分。在进入九幽之森发现小灰的异状后,他便将自己与小灰在无忧山中相遇,还有土麒麟关于小灰的记忆悉数道出。 如今陶真照着挚启所述当着祝桐的面重新说了一遍,唯独隐藏了被夜岁和颜老识破的神兽白讙的身份。祝桐听着陶真讲着小灰的过往,眼神中流露出慈爱的温柔与一丝自责。尤其是当听到它被困在无忧山五百年不见天日之时,摸着小灰的双手更是颤动不止。 “想不到当初一时贪玩将你遗失,竟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祝桐俯下身子用脸颊擦过小灰的皮毛,让本就对她倍感亲切的小灰用力在她脸上蹭了蹭。一股酥痒的感觉从脸上传来,祝桐闭上的眼睛有泪珠滑落。 “姐姐认得小灰?” “认得,打小就认得。”祝桐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水。“当今天下白讙本就不多,更何况它还是我们家最小的那个。而我,正是它姐姐。” “白讙,姐姐,你也是白讙!” 陶真难以置信的看着祝桐,不敢相信眼前一袭白裙的雅致女子竟然是神兽之身。祝桐对于陶真的冒失也不以为意,而是摇身一变褪去人身,化作一只比小灰要大上不少的猫兽出现在他们眼前。其雪白的皮毛与如猫一般的神态,的确与小灰如出一辙。 陶真见状捂着嘴惊呼出声,一旁的小灰见着比自己大出一号的祝桐,兴奋的大叫起来。 它虽然还记不起关于这位姐姐的一切,但从相貌与神态已经确认她是自己的同族无疑。 “唧唧!” 小灰凑到化作兽身的祝桐头前,蹭了蹭她的脸颊,得到了她同样开心的回应。一大一小两只雪白的白讙,就这样在千幽谷的漫天杀气之下玩闹了起来。 陶真从未见过小灰如此开心的样子,站在一旁却生出一阵莫名的伤感,再看向黑云压顶的矮峰上,又多了一分忧色。 第四百一十六章 团聚 “你不必担心,他注定不是短命之人。” 祝桐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人身,抱着小灰站在了陶真身边。小灰从她手中挣脱跳到陶真怀中,感受熟悉的温暖之时,还不忘指着祝桐,开心的与陶真分享它发现同族的喜悦。 “以前不知它的来历,我见他一身灰色的皮毛,便随手起了小灰这个名字。如今既然遇见了家人,自当以它的真名相称。” “祝梧。我们的名字都是父亲所起。可惜它才出生不久就被遗失,如今不仅无法化作人形,竟然连白讙一族的言语都已经全忘了。” 小灰的目光不停的在两人脸上扫过,它尽管不能言语,但在挚启的耳濡目染之下已经颇通人性。它能感受到祝桐与陶真对自己的关切,但对于父亲、姐姐这样的称呼依然十分陌生。 “姐姐是特意为它而来的?” “月前那一声龙吼让父母亲感受到它的踪迹,特意派我将它带回。” “姐姐可否等师兄出来之后再带走它,小灰与师兄相伴十多年,感情很深。” 陶真知道无力阻挡小灰与家人团聚,但也不愿在挚启不知情的境况下将其送走。祝桐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点头应允,同时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也想看看和父亲口中的‘他’背负同样命运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正值中天的弯月被冲天的黑云遮住了光芒,曲障山的金光异象已经在一个时辰间落下帷幕,而千幽谷在此刻才达到顶峰。 九幽之森在经历了半晚的震动之后已经安静下来,所有活物都蛰伏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遥望千幽谷的方向,盯着那片比黑夜更黑的光芒。 从矮峰向四周蔓延而出的杀气几乎笼罩了整个千幽谷,周边的活物早已逃得远远的,唯有无法离开的木灵们现出灵体,朝着千幽谷的中央低头跪拜。 离得最近的陶真在直刺人心的冷冽气息之下几乎窒息,若不是祝桐一直守护着她,恐怕早已瘫坐在地上。 弦月西偏,子正刚过,黑云遮挡下的千幽谷几乎看不到任何亮光。就在这股令人心颤的杀气开始朝着谷外蔓延之时,已经沉沦在九幽之森黑暗中的月光突然从黑云中穿出。 一股清亮的光芒向下直刺入最中心的矮峰,紧接着已经侵入千幽谷周边的杀气开始快速收缩,不过片刻工夫便凝成一团漆黑如墨的气息没入了山腹中。 持续了半个晚上的异象突然消失,偌大的九幽之森在安静了一阵之后,再次爆发出一阵阵震天的轰鸣。 无数灵兽四处奔逃,嘶吼与争斗声不断。而在森林的最深处有数道身影飞上夜空,闪烁之间朝着千幽谷而去。 “祝姐姐,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莫急,他已经出来了。” 陶真抬头远望,果然看见挚启踉跄的沿着山洞缓缓走出,。他手中拄着一把三色长剑,猩红的双目中尽是嗜血的光芒,死死的盯着祝桐与陶真,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低吼。 “师兄!” “别动!他现在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祝桐拦下一脸焦急的陶真,盯着从山腰慢慢走下的挚启面色凝重。他没有见过父亲口中的那人是什么模样,也看得出挚启的修为远低于自己,可无论是他手中的怪异长剑,还是那双没有丝毫生气的眸子,都让她感到莫名的压力。 来到二人身前的挚启没有给陶真任何希望,举起长剑就朝着他们劈来。虽然此刻的他脚步虚浮,但包裹着全身的杀意扔令二人不寒而栗。 拉着陶真躲过了几招有些散乱的剑法,祝桐已经察觉到远处疾驰而来的气息。错身一掌打在挚启后颈,她来不及给陶真解释太多,拽起两人朝着九幽之森深处飞去。 “嗯哼!” 一座布置简单的木屋中,躺在床上的挚启在一声痛哼之后悠然转醒。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四周陌生的环境,他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与夜岁一起击杀三个人魔,随后夜岁对他们出手的时刻。莫非自己已经落在了人魔手中? 他挣扎着欲从床上坐起,可牵动经脉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大呼出声。抬高了视线的挚启这才发现床边还伏着一个人,此时她被挚启惊醒,正满脸开心的看着他。 “师兄,你终于醒了。” “夭夭,我们这是在哪?”见到陶真平安无事,挚启心中稍安。 “在祝桐姐姐家中。” “祝桐?姐姐?”这个亲昵的称呼让挚启又安心了几分。 “祝姐姐是小灰的姐姐,所以我们现在也算是在小灰家中。” “小灰的姐姐!”挚启猛地想要起身,呲着牙强忍住再次牵动的伤势。“小灰何时多了个姐姐,它人呢?” “在这呢!” 一袭白裙的祝桐推门而入,眨巴着双眼仔细打量挚启。挚启惊艳于她的美貌呆滞了片刻,直到小灰从她怀中跳到他身上时才回过神来。 “唧唧!” 小灰跳到他脸边蹭了蹭,这是它认识祝桐之后学到的表达亲昵的方式。至于它伸出舌头舔舐挚启的脸颊,连陶真也不知是何时学来的手段。 挚启被它舔得有些痒痒,可有碍于伤势动弹不得,憋红了脸让陶真忍俊不禁。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小灰会平白多出了个姐姐?” “什么叫平白多出个姐姐,我从千年前就是它姐姐,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而已。” “千年前?小灰竟然这么大了?” 挚启不可思议的看着小灰,初闻它困在无忧殿五百年之时,他就难以相信。如今惊闻小灰已经活了上千年,更是让他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千年以上的活物,而且还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要不是它误被修士带入了南朝,而它的记忆中又没有关于白讙一族的修行之法,岂会跟在你身边做个宠物般的存在。” “白讙一族莫非一直生活在九幽之森,为何我从未见南朝典籍提及你们?” “我们……” 祝桐回想起千年前的记忆,那时她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幼兽,甚至还无法幻化人形。但是她清楚的记得一家人并非生在南朝,而是从域外迁徙而来,小灰便是他们迁移途中所生。 他们来到九幽之森之初便遭遇强敌围攻,刚生产的母亲战力大减,强撑之下败象已成,连不小心遗失的小灰都无力寻找而仓皇退去。 虽然他们经历一段时间蛰伏之后在九幽之森站稳了脚跟,但已经失去的孩子却再也找不回来。 当时负责照顾妹妹的祝桐因此自责了许多年,所以当她从父母口中得知妹妹现身的消息时,第一时间便循着踪迹到了千幽谷。 三人听完唏嘘了一阵,陶真更是因为这对姐妹的千年分离红了眼眶。挚启又问起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当他听到自己所在的山洞与曲障山同时出现异象,并且自己还持剑欲砍杀陶真二人时,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人魔旧事 “浮生院怕是出事了。” 想到二人在浮生院经历的种种以及许老的许多言辞,尤其是不停催促他们的举动,挚启可以肯定许老早已知道将有强敌袭至,所以才将自己与陶真推出了院门。至于异象之下浮生院的生灭,恐怕只有回到曲障山才能知晓。 “对了,我那把剑呢?” 趁着交谈的工夫挚启再次扫视了整个屋子,所有的随身之物都在,玄渊剑也默默的立在床尾,唯有已经化为三色长剑的桃枝不见了踪影。想到在浮生院中与桃枝分离的后果,他不禁有些慌了神。 “在这里。” 屋外走进两个中年模样的男女,同样的一袭白衣,同样的皎如明月。挚启本以为冯生与缪风便是世间一等一的美男子,可如今看来,还是他浅薄了些。 从两人的相貌他便能肯定是祝桐与小灰的父母,走在前面的女子从挚启的耳旁抱起小灰,而站在后面的男子则将一个玄铁盒子放在了床边。 “这把剑杀气太重,就连封魔盒也无法完全压制,你还是少用它为好。” “这是我的父母,祝夜与祝雨。” “见过两位前辈。” 陶真起身行礼,挚启挣扎了两下,被祝雨按了下来。 “这些虚礼便免了,你还有伤在身呢。” “多谢两位前辈的搭救之恩。” 挚启虽然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但从陶真与祝桐的描述来看,当时的自己已经完全被杀念控制。而如今能清醒过来并控制住那把剑,应该是两位前辈的功劳。 “你能从封印之地救出梧儿,还将他带回九幽之森,让我们一家人得以团聚,应当是我们感恩才对。” “小灰和我相伴十余年,与亲人无异,能看到它寻得家人,我也很高兴。” 祝雨二人从小女儿与挚启的亲昵已经认可了他,但出于谨慎的考虑,还是问了不少关于他与陶真的来历。 白讙一族虽然仅剩他们一家四口,且久居极西之地深处极少外出,可对蜀地的修行界之事还是颇有几分了解。蜀地修士与人魔之争被他们随意带过,唯有提到玄家时多说了几句。 不过当他们听说挚启二人竟然在浮生院修行了十年之时,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阵精芒。 “浮生院竟然还在?” “还在?前辈何意?” “百年前曲障山爆发了一场大战,持续多日的异象几乎传遍整个九幽之森。此后百年再也不见有浮生院的门人出入极西之地,四部也开始派遣人马跨越边界。 恰巧大战之前四部有不少高手东行,我们以为他们已经将浮生院给毁了。没想到它居然还在,而且还在教授弟子。” “百年前大战?”挚启努力整理着关于百年前的所有线索。“前辈可否说说浮生院的事?” “我们并没与他们打过多少交道,大多是从灵兽与四部族人口中得知,这个故事很残酷,而且很长。” 这个故事是由祝夜讲述的。他避开了一家人从域外来到九幽之森的经历,而是直接开始回忆人魔与浮生院的恩怨。因为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两方的冲突就已经持续了多年。 他们一家人来到极西之地时,恰巧碰到双方在边界处的大战。误入的陌生面孔被两方都当成了敌人,三方混战之下一家四口丢的丢,伤的伤,让祝家剩下的三人对人魔与浮生院都怨恨颇深。在他们谋划报仇的同时,也慢慢对双方多年的积怨了解了不少。 人魔与浮生院谁先出现在极西之地已经不可考,他们的冲突点也十分简单,人魔不满足九幽之森的局限,想要东扩为族人谋取更大的生存空间。 浮生院则守护在人族西部边界,为曲障山后的南朝百姓拦下所有自西面而来的威胁。两方持守着自己的信念各不相让,不知将多少尸骨埋在的这片森林中。 在冲突开始之初,人魔并未将一个孤悬在南朝西陲的宗门放在眼里。尤其是浮生院收徒不勤,区区数十人和浩浩荡荡的人魔大军比起来,简直如螳臂当车。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事,就是着区区几十人,将他们阻在曲障山外千年不得寸进。 浮生院的正气诀好似是专为克制人魔所生。凡是被正气诀伤到的人魔,不仅伤势当场丧失战力,伤势还极难康复。若是不慎被伤到要害,顷刻间便全身燃尽化为飞灰。 几乎毫无法抗之力的单方面压制,让人魔四部中生出了不少关于天谴的谣言。在骇人的死状与谣言的双重打击下,占据了整个九幽之森的人魔险些被几十人的浮生院杀破了胆。 四部人魔中不乏智者,他们很快就改变策略。放弃了大军入侵的计划,转而派出族中高手牵制住对方,同时加紧寻找能克制正气诀之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与浮生院缠斗了近十年之后,他们在九幽之森的最北面找到了一种特殊树木。用这种树的树皮熬制出的如稀泥般的胶液,虽然无法彻底抵抗正气诀的克制,却能极大程度缓解伤势的恶化。 也正是在这种胶液的帮助下,人魔四部终于克服了对浮生院的恐惧。他们不停的冲击曲障山边界,在留下同族尸体的同时,也将数代浮生院的弟子埋骨山中。 可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无法越过这道用白骨筑起的屏障,这样的僵持一直持续了百年前。 百年前的情景就像祝雨所言,人魔四部高手尽出,冲天的异象持续数日之久,整个九幽之森都清晰可见。 这场大战的真正结果没人知晓,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都与祝雨一样:浮生院毁了。而且接下来人魔大举入侵蜀地,几乎毁了整个潼川郡的事实,以及曲障山上再没有出现的异象,也正好佐证了他们的猜测。 如今浮生院的弟子再次出现,而且还来到了自己家中,这让已经对浮生院之人充满敬意的祝家夫妇惊讶不已。 本着对浮生院的钦佩以及挚启带回小女儿的恩情,二人才不惜耗损修为压下他体内肆虐的杀气,还用从不现于人前的封魔盒锁住了那把三色长剑。 “两方既然对峙了千年各有胜负,为何百年前的那一战却让浮生院销声匿迹呢?”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一战四部高手同样损失惨重,所以尽管杀进了蜀地,最终却因为担心族中生乱强行召回了所有族人。” “原来如此。”挚启回想起成伯口中关于人魔入侵的情景。 “好了,你有伤在身多休息,我也要带着梧儿修行,就先告辞了。” “前辈慢走。” 目送祝家四口离开,陶真也跟着送出门去,挚启才真正的有空查看自己的身体。而这一探之下,他才发现自己的体内真是一团糟。 浓郁的杀气几乎占据了体内的所有经脉,消耗殆尽的正气被逼到头部的一角,扞卫着挚启最后的清明。 他的经脉在积聚了十年的杀气冲刷之下,几乎全部碎裂,就连本就用杀气重铸的虚脉,也被冰冷的气息割裂得面目全非。 如今他的身体用支离破碎来形容,没有丝毫夸大之处。若不是表面有一层柔和的力量锁住了所有气息流转,他恐怕早就被体内的杀气撕成了碎片。 “还真是麻烦大了。” 想到自己如今性命垂危却动弹不得,挚启苦躺在床上苦笑不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杂粮酒 曲障山与千幽谷的异象结束之后,人魔与南朝修行界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做法。蜀地各宗门对曲障山闭口不提,就连许多来自外界的修士欲前往一观,他们也会尽力劝阻。 九幽之森在异象结束的第二天便有大量人魔包围了千幽谷,不允许任何生物靠近。同时整个森林边界沿线不停有人魔出现,阻止一切活物进出。 这种自扫门前雪的局面在各大宗门遣使到来之时立马被打破。面对南朝各宗门,尤其是雾隐山与皇帝的使者,即便是称霸蜀地的玄家,也不得不派人亲自迎接。 这些人对于玄家给出关于异象的解释并不满意,特别是玄家对于极西之地异象的一问三不知方敷衍态度,让这些平日里身居高位的修行者们十分愤慨。 在渝州城盘桓了几日之后,他们直接回绝了由玄家引路前往潼川的好意,由雾隐山使者的带领着前往曲障山。许多冲着异象而来的修士闻讯跟上,结成了一个十分庞大的队伍。 一行人中多数人都不曾到过蜀地,更不用说处在南朝西陲的九幽之森。在夔、渝两州的经历让他们对这片困守群山怀抱的土地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尤其是听闻蜀地盛产灵物,更是令这些为看热闹而来的修行者们兴奋不已。 可当他们进入潼川地界时,亢奋的情绪立马被冰冷的天气吹得凉了一大半。 在南朝其他地方,五月已经是春末夏初的风光,可潼川却依旧冷风阵阵宛如寒冬。他们冒着寒风走在山路上,感叹于潼川的荒凉同时,也开始怀疑此行的正确性。而当他们穿过曲障山前的二百里荒原后,大多数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满载而归的幻想。 慑于曲障山的传说以及错综复杂的地形,他们没有停留多久,草草寻找了一圈之后便直奔九幽之森而去。可当他们站在森林入口,望着那些露着嗜血眼神,之前从未见过的高大身影之时,一个个都露出了惊骇的目光。 最终在付出了近四十人的死伤之后,这群由南朝各宗门联合的队伍匆忙撤出了极西之地。虽然他们也留下了数倍于己方的人魔尸体,但这种能与修行者正面交战的野兽依旧在他们心中刻下了深刻的伤痕。 尤其是在乱象之中从九幽之森深处不断接近的强大气息,更是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快速退走。 人魔趁势追出封锁了曲障山一线,也就宣布了修行界追查异象真相的行动彻底失败。玄家不计前嫌的继续提供帮助,引得他们为之前的无礼懊悔不已,临行还不忘留下与蜀地第一家族交好的诺言。 然而在这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边境骚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堆不起眼的男女趁着乱象逃出了九幽之森,越过曲障山直奔潼川而去。 “师兄,我们真的不回浮生院看看?那日在千幽谷时,曲障山顶可是也生出了异象的。” “如今人魔在山中走动频繁,我们回去只会给浮生院带来麻烦,有长辈们在山中,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这两人正是从白讙祝家在九幽之森深处的住所一路穿梭,随后趁乱逃出极西之地的挚启与陶真二人。听到挚启的话,陶真心中稍安,可看向身后的目光中依旧透露着浓浓的不舍。 “小灰只是跟随父母修行,日后定会有重聚之时。” “我自然知道陪在父母身边是值得开心的事,可我还是舍不得。” 一阵冷风吹过,使得陶真说话间略带哽咽,转过身时更红了眼眶。挚启明白她心中所念,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她。 “等我们出了蜀地,先去看看姑姑她们吧。” “嗯。” 随着南朝众修士从边界铩羽而归,人魔大军集结并占据了曲障山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的潼川比起十年前更加萧瑟了几分。 挚启二人一路东行,许多曾经颇有烟火气的镇子已经空无一人,官道上更是连趋利的行商都见不到一个。直到两人来到叙州城下,才算是见到了久违的人烟。 陶真担心挚启伤势未复找了间客栈,挚启对十年前如诅咒般的客栈经历依旧耿耿于怀,不过想到这半月在九幽之森中的穿行之苦,他还是接受了陶真的选择。 也许是潼川苦寒的环境让城中百姓无处可去,挚启刚推开客栈大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喧哗的酒令声。 算不得宽阔的大堂中,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挤满了喝得面红耳赤的男男女女。从他们的穿着看来,多是些行商与脚夫。 对于二人的到来,即便挚启背着硕大的铁盒,他们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陶真脸上多停留片刻便继续喝了起来。 角落里一个醉酒之人趴着睡了过去,这是客栈中唯一一张还算宽敞的桌子,理所当然的成了挚启二人的座位。小二在推杯换盏的人群中穿梭着来到他们身边,还没等挚启开口便吆喝了起来。 “杂粮酒一壶。” “小二哥,我们可还没做声呢。”二话不说先上酒的情形,挚启还是头一次遇到。 “嗐,客官到了叙州城不喝壶杂粮酒,那等于是白来了。” “哦?还有这个说法?” “客官一看就不常来。我们潼川荒凉苦寒,那些细粮不好长活,倒是粗粮的还能有几分收成。除去卖了换来细粮,余下的虽然不多,但也得有个去处。于是那些好酒老祖宗们试着以此酿酒,没想还真就成了这既暖身又实惠的杂粮酒。如今不仅成了叙州百姓桌上常客,每年还能往外卖出不少,都是得了先辈们的恩惠呢!” “既然如此,那是得尝尝。” 小二哥这套说辞熟练无比,一看就是常与外地人说道。挚启不愿凉了他的一腔热情,而且也的确想喝上两口。所以当酒刚上桌,便倒出一杯一饮而尽。 “唔!” 一阵浓郁的香气自舌尖顺喉而下,还带着些许碎粮的甘甜。酒意随着气血的流转遍布全身,很快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在寒风凛冽的潼川喝上这么一杯,的确称得上享受。 见到二人陶醉的模样,小二捂嘴轻笑着退了下去。待到挚启两人回过神来时,酒菜竟已经上齐了。 “虽然比不上之前喝过的酒那般浓烈,倒也有几分独有的香甜。” 挚启默默赞叹了两句,与陶真一杯接一杯的对饮,一壶很快便被两人分食了干净。比起之前的烈酒,这种柔和的口感更得陶真欢心。 一连两壶下肚,她竟然要比挚启喝得还要多些。两人纵享难得的轻松时刻,连角落里一直盯着他们眼神闪烁、随后悄然离开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 夜色渐临之时,堂中多数人都面红耳赤的酒劲上了头,尚有三分理智之人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也有不少人冲动之下生出了事端。 桌上摆满空壶的挚启二人也有些微醺,互相搀扶着回到楼上的客房,却被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在了身前。 第四百一十九章 识破身份 “好白净的姑娘!”两人身形不稳的盯着陶真,脸上尽是邪淫之色。“潼川这鬼地方可难得见到这么标致的姑娘,来!陪我们哥俩喝一杯!” “滚!”挚启也有些酒劲回涌,但并不想跟两个喝醉的凡人一般见识。 “哟,这小白脸倒还有三分脾气。瘦胳膊细腿的,不怕我们给你掰折了?” “哈哈哈,这小子怕是都挨不住你一拳。” 两人的身形看上去的确十分魁梧,从之前酒桌上的交谈听来应当是某个商队的护卫,手上有着几分功夫。如今他们借着醉酒壮胆在堂中肆无忌惮,一时间倒也没人敢上前制止。 客栈老板与小二还想出言劝诫几句,却被其中一人狠狠的瞪了回去,阻止不成反倒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姑娘你别害怕,别瞅着我们看上去五大三粗,可都是会心疼人的好哥哥,渝州城花楼的姑娘们都知道。” “哈哈哈!” “滚!” 这次开口的是陶真。在浮生院潜心修行的十年,她已经从一个纯真娇羞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芙蓉清碧的亭亭美人。 修行者的气质看上去本就出尘,再加上在酒劲催发之下微红的双腮,更添几分娇美。此刻嗔怒之下的她,不仅没有唬住两人,反而更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还挺辣,有点我们蜀地女子的劲头!” “不错不错,菜我喜欢吃辣的,女人也一样!” 两人说话间伸手朝陶真摸来,此时的挚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一步身上气势猛然爆发,将本就脚步蹒跚的他们推出数步,跌跌撞撞的朝着客栈大门倒去。 两人调笑的脸色立马惊骇难当,酒意也在顷刻间醒了几分,可他们还来不及做什么,便与推门而入的一队人马撞了个满怀。 “哎哟!” 只见两个醉酒男子撞在当头的黑衣男子身上,发出两声之后倒飞而回,将身后的酒桌砸得粉碎。 才在挚启手上吃了亏的两人怒火中烧,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冲上去报仇,可当看见来人腰间的牌子时,立马吓得跪在地上颤抖了起来。 “不知是玄家仙人驾到,冲撞了仙人,还望恕罪!” “无妨,玄家在此办事,无关人等退去吧。” 开口的正是领头的黑衣男子,玄家的旗帜在蜀地四处可见,很容便被认了出来。他甫一开口,嘈杂的客栈立马安静下来。跪在地上的两人听到这句话率先起身,恭敬的低头走出门去。 客栈中其他人见状也匆匆离开,片刻之间大堂中就只剩下挚启二人与彻底醉过去的酒客。玄家众人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可挚启却注意到,在调戏陶真那两人离开之时,玄家队伍中有一人悄悄跟了上去。 “就是他们两个?” 黑衣男子看着挚启二人打量了一番,队伍中一个谄媚的男子走出来,将一张泛黄的画像张开来摆在他身前。 “虽然比起十年前有些变化,但的确是他二人无疑。” 黑衣男子在画像与挚启脸上不停转换,对比了许久之后也点了点头。随后轻招右手,一行人便将二人围在了中央。 “还请两位随我去趟渝州玄家。” 对于这张持续了许久的寻人令,黑衣男子也印象颇深,只是没想到会在十年后被自己碰到。 如今他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如果将两人送回玄家本部,自己必然能立下大功,在玄家的地位也能随之大涨;忐忑的是能拿出两件原灵悬赏的他们,必然不是一般人。因此他只得亮出玄家的大气,并且尽量表现的和善些。 “我们不认识你,与玄家也不相熟,何故要随你前往渝州?” “渝州本部在十年前重金寻找两位,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人物。虽然这几年这张寻人令渐渐被人忘却,但既然被我遇上了,身为玄家人也不好置之不理。” 说话间他将画像转过来呈现在挚启眼前,纸张被折叠的有些老旧,不过上面画着的的确是两人在青龙镇时的模样。同样被画在寻人令上的,还有那个来历神秘的萧攸。 如此传神的描绘在十年后仍能清楚的认出二人,必然是出自在青龙镇与他们接触颇多的人之手,想起十年前他们在半途两次遭人阻拦,他不明白玄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十年前玄家并没有在潼川驻守,你被派在这苦寒之地,想来也不姓玄。我若是你,便选择视而不见。” 寒夜对饮本是件开心的事,如今被两拨人连番打断,再想起如诅咒般的客栈之旅,挚启不由得冷下脸来。 “身为玄家门客,既然已经站了出来,便没了退路。” “我们是不会随你走的。” “那便得罪了。” 挚启说得没错,身为玄家在潼川驻守之人的头领,他不仅地位不高不受重视,修为也不过堪堪达到势境。 在饱受人魔之苦的潼川,一位势境领着十余个御境的队伍,大概只能在百姓中逞逞威风。 他受酒客指引来到客栈时,本想着若能凭玄家的威名让对方束手就擒,无疑是最好的的结局。就算两人自恃实力不愿屈服,也不一定敢当众动手,即便动手也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照着如今场中的局面来看,他的所有打算恐怕都已经落空。要是动起手来留下一身伤势,却只换来换个忠勇的虚名,如何算来都是件亏本的买卖。 “呵!” 黑衣男子一马当先,拿出一柄石锏大叫一声杀将出来,手下人见状也齐齐上前为了上来。 巨大的动静将堂中所有熟睡的酒客惊醒,他们瞥了几眼对峙的双方,同掌柜的一起朝着后院逃去。 仙人打架虽然少见,但也要有命看才行。 挚启握住剑柄正要出手,一道冰蓝色的影子抢先挡在了他身前。只见陶真挥手一阵寒意散出,四周攻来的御境修士被一堵薄冰拦在身前,为首的黑衣男子则与手持冰蓝剑的陶真剑锏相交。 “咚!” “啊!” 黑色的身影倒飞而出,陶真满脸错愕的看着对方砸碎了一张长凳。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出招,黑衣男子却已经仓皇的朝着客栈外逃去。 “对手实力太强,通知本家,快逃。” 敌人来得快去得更快,将所有酒客赶走,砸碎了两张桌椅,说了几句狠话,只剩下面面相觑的陶真与挚启,借着所剩不多的酒意放声大笑起来。 两人最终在掌柜忐忑的目光中住了一夜,直到第二日他们安静的离开,才算松了口气。 挚启买了两匹马从叙州城中穿行向东,一路上感受到不少暗处窥探的目光,可他却恍如不觉一般,陪着远离人烟许久的陶真四处闲逛。 曲障山边界人魔频现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到了叙州城,但城中的百姓并没有见到多少慌乱。对于让出了大半家园,蜷居在几座大城中的他们而言,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人魔大军真的攻至,他们恐怕只有与对方拼命一条路可走。 潼川虽然寒苦,但也有不少外界见不到的奇特物件。陪着陶真走了半个东城,买了许多称心的摆件,直到午时之时才出了叙州东门。 站在城中一座高楼上的黑衣男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长长的舒了口气。 第四百二十章 玄家大公子 人魔即将大举入侵的流言很快从潼川传到了其他两郡,有潼川郡在前方顶着,两地无论是百姓还是修行者都没有太多担心。 倒是目光敏锐的商人们闻道了机会,从外地运来必需品,然后在潼川到处搜集特产,甚至还做起了运客的买卖。 挚启二人穿过了江安城之后,渝州已经不远。可官道上却是车满为患,两人只得跟在商队后方缓缓前行。 “师兄,我们与玄澈也算有几分同袍之情,为何玄家却一直追着我们不放?” “我们来蜀地并未遮掩相貌,以玄家的实力,很容易能查出你我的身份。” “难道又是因为无忧殿之事?但无忧山开启可是从未见过蜀地修士的身影。” “我们身上能入得了玄家之眼的就这些东西,总不能是看上我们两个本身吧?” “那可说不准,我瞧那三公子看你的眼神就有些不对。”陶真佯装有所悟。 “十年前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你也说了她是三公子,说不得是看上了作为女子的你呢?” “呸呸呸,不害臊!” “哈哈哈!” 挚启开怀大笑,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意。两人相貌出众、气质不同于凡人又未做掩饰,本就有不少同行之人侧目,如今调笑之间将旁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倒是让陶真羞得低下了头。 眼见前方岔路将至,挚启大笑着策马疾行,片刻间便超过了缓行的商队,在东行之路上扬起漫天烟尘。 从叙州城出来的第五日,两人来到了潼川与渝州的南部边界。临近中午官道上的车马少了下来,他们在从九幽之森吹出的寒风送别之下,走完了潼川的最后一段路,却发现一个黑衣黑马的骑手正停在不远处。 挚启只当是沿途休息的赶路人,缓缓朝着对方靠近。可当到了能看清彼此的距离,看清他微笑着的熟悉面孔时,两人立马勒住了缰绳。 “玄罗!” 挚启低声道出了对方的名字。一如当初的邪魅笑容,高大身形上不变的玄衣,若说他十年间有什么变化,恐怕就只有如今闪烁着异样光芒的深邃双目。 见到他直冲着二人的笑脸,挚启便知道没有侥幸可言。 “两位如今的相貌,可比当年初见时俊美了许多。” “呵呵,彼此彼此。当年道友也只是西南小家族的弟子,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蜀地第一家族的大公子。” “既然如今大家都敞开了胸怀,不如和当初一样,坐下来喝一杯如何?” 玄罗从怀中掏出一套熟悉的酒具,自顾自的在路边布置起来。挚启与陶真对视一眼,双双从马背上跳下坐到了玄罗对面。 三只玉杯摆下,殷红的酒液带着果香味汩汩落入杯中。玄罗将其中两杯推到挚启二人身前,端起最后一杯喝了起来。 “那日船上匆忙,还未请教玄道友这酒的名字。” “葡萄酒,域外之物。” “域外之物?玄兄、玄家能去到域外!”挚启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玄家在蜀地经营千年,岂会没有些旁人无法企及的本事。” “可据我所知,与域外相接之地都在九幽之森深处,那里可是人魔的老巢所在。” “哦?道友竟然连这个都知道,看来这些年没少在极西之地走动。难怪蜀地众修士寻觅两位三年,却没有丝毫音讯。” “所以玄家的确到过九幽之森最深处?”挚启没有理会玄罗的岔开的话题,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玄罗淡淡的倒上一杯。“比邻而居千余年,自然会有些交情。” “咝!” 听到这个消息,饶是在方才的对话中有了些准备,挚启也被惊得到吸了一口凉气。谁能想到在千年中依靠对抗人魔成为蜀地之首的玄家,竟然一直与人魔暗通款曲! 在这个足以令蜀地震荡的消息影响下,玄罗如邃夜般的双目在挚启眼中也有了不同。 “道友这双眼睛,也是受那些交情的影响?” “说出来你可要稳住,玄家的《玄灵魔鉴》其实就是一套人魔的修炼之法。” “啊!” 陶真捂嘴失声,挚启彻底坐不住,“嗖”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紧绷着脸死死的盯住玄罗,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迹象,可他只是淡淡的喝着酒。 挚启握着的玉杯在他失神之下砰然碎裂,玄罗也不以为意,默默从五行戒中补上一只,倒满酒推到挚启跟前。 “原来你口中的交情,便是整个玄家都是源于人魔而生!” “不过就是朋友间说说心事,道友何必这么激动。” “人魔多次侵入蜀地,屠戮无辜百姓。异族间的血仇,岂是一句心事就能带过的!” 挚启心中怒火难捺,除了为三郡惨死在人魔手中的百姓愤慨,更为那些苦守曲障山数千年的浮生院先辈们感到不值。 谁能想到以数代门人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一片净土,却在多年以前就已经被敌人渗入后方,还建起了一个称霸蜀地的大家族。 “些许凡人而已,何以如此?且先坐下喝了这杯。” 玄罗自始至终都一脸淡然,无论谈到玄家与人魔的联系,还是与蜀地间的恩怨,仿佛一切都是与他无关的身外事一般。 “哼!”挚启怒哼一声坐了下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尽管心中愤慨,他还想从玄罗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道友出自俗世又修行日短,难免对凡人有所牵挂。等到百年千年之后,这世上所有与你有关联之人一个个死去,独坐在群山之上,除了虚无缥缈的天地在无所求之时,哪还有闲心关注这些百姓的死活。” “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有理,若我们理念相通,此时就不会于道旁对饮,而是在玄家的楼宇之中了。” “玄大公子将玄家的秘密和盘托出,想来是有足够的把握将我们留下,那还在等什么呢?”冷静下来的挚启渐渐恢复了理智。 “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我极少出现在人前,也没多少朋友,难得遇到个能说开的人,话难免多了些。” “只是想多说几句话而已?”挚启冷哼了一声。 “那倒也不是。当日在渡船上没认出你的身份,失去了于人秀榜天才切磋的机会。好在现在也不晚,如今你位列雾隐山地势榜,正是个相当的对手。” “地势榜?”挚启回想这个遥远的名字。 “看来挚道友这些年一直山中潜修,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正好我也不着急动手,就先为二位说道说道。” 第四百二十一章 玄家隐秘 玄罗将三人的空杯再次倒满,在一片酒香中将这些南朝发生的大事娓娓道来。 他从玄杳嵊新旧交替说道无忧城外的宗门与散修之争,从修行界与俗世军队之间的大战说道雾隐行者出世,又从雾隐行者威压南朝说到了地势榜的公布,最后则是极西之地异象传遍南朝引来无数宗门窥探。 这十年间修行界的所有变化,却被偏安一隅的玄家事无巨细的全部记录了下来。 挚启从这些大小事中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榆婧入主玄杳嵊榆院在他看来合情合理,屠乌与季芸竟然联手成为雾隐行者着实出于他的意料。 至于如今在年轻一辈中风头正盛的楼晟,他依然没有忘记陈宁惨死之仇。最后说道地势榜时,玄罗递出了一册介绍了榜单排名与各自生平的书卷。 挚启将书卷展开,一页页的翻过这些熟悉的名字,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仅仅十年的时间,那些曾经只是初露头角与他年龄相当的少男少女们,竟然已经成了如今修行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尤其是作为雾隐行者的屠乌与季芸,联手击败了老牌命境修士不说,还压得一众宗门重尊圣地号令,当真是完全没有当初青涩的模样。 挚启将书卷翻到最后一页:地势榜第六十六,出身不详,挚启。 后面还详述了他闯荡南朝的一些战绩,可字里行间尽是对他残忍嗜杀的描述,显然不是雾隐山的手笔。 不过记录挚启修行过往之人也颇有神通,他不仅对挚启人尽皆知的太平州杀戮之事描述详尽,还将他在建康城与楼家的几番交手写的绘声绘色。甚至就连挚启未扬名之时,在厝叶园中的杀伐经历也刻画的十分清晰。 挚启借着书中所言回忆着已经远离十年的南朝旧事,不禁对这本书的作者好奇起来。 “这本书册是谁写的?” “哦?我以为你会问起如今修行界的局势。毕竟你身怀土峰令的消息已经被楼晟传开,之前你诈死脱身,那些人奈何不了伏凌川与偌寒涧。如今要是你活着出现,恐怕会招来不少麻烦。” “玄家既然已经决心将我留下,麻烦自然就到了你们头上。” “哈哈,有道理。”玄罗放生大笑。“这本书作者不详,只知道在地势榜公布不久便在修行界流传。 其对于榜单上所有人的生平记录得十分详尽又不失公允,唯有在写到你时刻画得凶恶了些。不知是想表达对一个死人占据榜单的不满,还是与你有所瓜葛。” “该问的我已经问完,是时候了。” “也好,共饮这一杯,将正事办完了再聊不迟。” 三人饮尽杯中酒,玄罗仔细的将酒具收拢,从他不时望向挚启脚下碎末的目光看来,显然是十分心疼那只碎杯的。 他们朝着林中深处走了几步,相对退出几步站定,等待着对方出手,倒像是一场寻常的切磋一般。 “挚道友,请!” 一把与玄澈相仿的玄晶剑出现在玄罗手中,黑芒沿着剑身走遍他全身,露在外面的手脸顷刻被怪异的黑色鳞皮覆盖,方才还露出些许色彩的双目也完全被深邃的黑暗取代。 魁梧的身形加上诡异的黑瞳,若不是身上的鳞皮有几分异样,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人魔无疑。 “这是修炼玄灵魔鉴的结果?” “不全是。玄灵魔鉴不修炼到精深处,是不会出现魔变的。毕竟玄家是人族宗派,若是动起手都这幅模样,怎能在蜀地屹立至今。” “原来如此,道友请。” 同样的玄晶为材制成的长剑拔出,对面的玄罗愣了愣。陶真担忧的将冰蓝剑护在一侧,欲与挚启一同出手,却被他眼神拦了下来。 挚启转过头与玄罗幽深的目光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的大踏步冲向彼此。 “咚!” 如同野兽角力一般的冲撞踩得地面颤抖不停,四周的树木在两把玄晶剑的金鸣之下半仰着身子。 两人一触即分,退出几步之后再次加速冲向对方,就这样不使用任何灵力、术法,仅凭肉身之力来回碰撞,将整片树林的都震得咚咚作响。 “哈!痛快!” 在又一次对冲分开之后,玄罗停在原地高呼一声,满是笑意的脸上丝毫不掩饰对挚启的赞赏。而挚启则默默的站在原地,咽下了一口即将渗出的鲜血。 在白讙一族山谷休养的两月,借着祝夜与祝雨的神兽之力压制住了体内肆虐的杀气,但真正的伤势并没有丝毫好转。 三色长剑在身后的封魔盒中尚算无碍,可体内在修补与破坏中循环的经脉则遭了大难。 这两个月他倚着血脉的强大恢复之力,没有理会郁结在体内杀气,而是全力转修正气诀,打算以正气诀的克制之力强行将杀气压入虚脉之中。 可十年的积累的杀气岂是他修炼不过两月的正气诀所能匹敌,几番争斗之下虽然占据了身体一角,可比起庞大经脉循环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虽然看上去伤势无碍,其实除了些许蛮力,并没有多少办法与玄罗匹敌。或许封魔盒中的那把剑能助他取胜,但他也极有可能因此永坠杀欲,万劫不复。 “咚!” 挚启在勉强接下玄罗的又一次冲击之后,接连退出数十步才稳住身形。玄罗也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弱了许多,疑惑的看着踉跄的挚启。 陶真察觉到不对,匆忙从远处赶来。而挚启再也压制不住伤势,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 “师兄!” 陶真扶住欲倒的挚启,冰蓝剑冷冷的对着玄罗。挚启轻笑着安慰他,苍白的面庞上有一阵阵黑气闪过。玄罗关切的上前几步,可陶真却剑尖一划身上开始金光闪烁,玄罗黑色的鳞皮下呼吸突然急促,双目微缩退了回去。 “正气诀!”玄罗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喊出着三个字。 “你们居然是浮生院的弟子!” 他的语气中满是惊讶,还夹杂着一丝恐惧。陶真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玄罗深吸一口气平复稍许,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十年前二弟与三妹在青龙镇感受正气诀的气息,并发出了家族缉令,我只当是他们的错觉,没想要竟然是你们二人!” “原来那几年玄家遍寻蜀地找不到你们的踪影,是因为你们在浮生院潜修!想不到啊想不到,沉寂百年的浮生院居然还能有门人下山,也难怪老祖宗都忍不住要出手。” “我本以为你们是得罪了玄家之人,还想着带回渝州之后还有对饮之日。如今看来,方才的那一杯便是送别酒,你们必须死在此地!”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以伤换命 “嗡!” 一道黑色的气息灌注玄罗手中的玄晶剑,剑身颤抖着轻鸣,一股浓烈的杀意开始从他身上散出。方才还像儒雅君子般的玄罗,顷刻间化身冷血屠夫。 他踩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靠近,每走出一步身上的冷冽的杀气便重伤一分,引得封魔盒中的长剑不停拍打着内壁。 短暂的休息对挚启伤势并没有太大帮助,他拍了拍挡在身前陶真的肩膀,回应他的是她坚毅的目光。 陶真挣脱开挚启的手掌,笼罩在一片金光中朝着玄罗迎了上去。两团金黑的光芒慢慢靠近,好似光暗之间较量正式拉开。 “铛!” 出于对正气诀的本能畏惧,玄罗第一招并没有全力出手,一长一短两把剑轻触即分。 陶真被剑尖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握紧了剑柄,玄罗则看着剑身上冒着轻烟的滋啦声面沉如水。 “好一个浮生院,好一个正气诀!” 认清了正气诀对自身的克制,玄罗也不再犹豫。他在修为与力量上远胜于陶真,只需以雷霆之势将她击倒,剩下重伤在身的挚启便不足为虑。 若是被两人拖得太久,此消彼长之下,说不得之前说出的所有秘密都由他们带着离开蜀地。 千算万算,自认为成竹在胸的他,却从未想过他们会是浮生院的弟子。 “铛铛铛!” 玄罗抢攻不停,势大力沉的攻势令陶真难以应付。几次短兵相接被压得处处受制之后,她只能靠着身法灵活与水雾之法的遮挡与之游斗。 玄罗看到玄晶剑上的灵力被烧蚀得露出剑身,不由得也留了三分以防不测。两人一番缠斗之下,局面正在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哼!” 心有顾忌的玄罗打的十分憋闷,不满的哼了一声之后,取出一团凝胶一样的东西涂抹在剑身上,脸色阴沉的可怕。本该轻易擒拿的两人,如今却要靠着外物取胜,在他看来怎么都件丢脸的事。 有了外物辅助的玄罗再无顾忌,气势笼罩之下招招狠辣。幽黑的灵力喷薄而出,将陶真布满四周的迷雾顷刻吞噬,他全然不顾被正气诀烧灼的声响,举剑朝着陶真重重砍下。 “咚!” 没有水雾的遮掩,躲避不及的陶真只得抬手相格,冰蓝剑在重击之下冒起阵阵金光。而握着剑柄的陶真则承受不住剑身上的巨力,飞出三丈有余重重的摔在地上。 “夭夭!” 挚启快步上前扶起陶真,迎来的却是苍白的笑脸上挤出的一丝笑容。 “师兄,我没事,噗!” 一口鲜血从喷射而出,陶真的气息立马萎靡下来。可她却拄着断剑试图起身,因为不远处的玄罗正满脸杀机的朝着他们走来。 挚启按下陶真,不顾她焦急的眼神将身后的封魔盒解下,摸了摸盒身之后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盒盖掀开。 三色光芒闪过,冲天的杀气从盒中喷涌而出,顷刻间在三人头顶聚起了一团黑云,惊得同样杀气凛然的玄罗都停下了脚步。 一把被血红光芒包裹的三色长剑从封魔盒中缓缓升起,悬在挚启身旁颤抖着发出筝鸣之声。他咬着牙重重的握住剑柄,只见一股如实质般的冷冽气息注入头顶的黑云,死亡的味道瞬时穿透整片树林,将远处的鸟兽惊得四散奔逃。 红黑色的光芒占据挚启的双目,体内经脉在杀气冲击下,撕裂的痛苦却让他发出阵阵阴冷的笑声。他举起长剑盯着玄罗,好像两个看准了猎物的死亡猎手。 挚启的突然变化让玄罗心生警惕,一双没有丝毫生气的目光搭配一把灵性十足的怪剑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 对于终日行走在黑暗中,以杀戮为使命的他而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他听过挚启的这柄剑,可从来没想过会是眼前的这幅景象。出于本能的直觉让他应该避其锋芒,可身为玄家嫡子的骄傲令他无法不战而退。 “嗬!” 巨鲸吸水一般将半空中的黑云重新吸入剑身与体内,挚启对着玄罗露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诡异的笑脸让玄罗心中一颤,片刻失神之间突然一股冰冷的气息笼罩四周,紧接着一道红光从身前闪烁而至。 他下意识的举剑格挡,巨力撞击在剑身之上将一阵阴冷的力量传入体内。他飞出十数步半跪在地上,握着剑柄的右臂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命境!” 在三色长剑与充塞全身的杀气加持之下,挚启的修为竟然已至命境!此时玄罗纵有再多骄傲的理由,也不得不谋划一番退路。 若是普通的命境修士,他自信还有几分机会。可如今的挚启处处透着诡异,尤其是那柄怪剑和令人生寒的目光,让玄罗第一次生出了无法匹敌的念头。 “嗡嗡!” 挚启手中的长剑突然发出一阵颤抖的轻鸣,脱离了他的掌握径直朝玄罗刺来。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的玄罗不敢迎击,仓皇的躲开了这一剑。 它没有选择继续追击,而是回到挚启身旁不停盘旋着。玄罗这才注意到挚启此刻脸色忽明忽暗,眼中有不同的光芒闪烁,似乎处在挣扎之中。 “好机会!” 机会稍纵即逝,玄罗心一横,趁着挚启失神的工夫慢步绕到后方,咬牙暴起朝着他背后劈去。 “铛!” 又是一声金铁交鸣,无人操持的三色长剑准确的挡住了玄罗的偷袭。玄罗一击即退回到了原地,三色长剑紧贴着玄晶剑尖似要追击,可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回到了挚启身旁。 这一声轻鸣将唤回了挚启的几分心神,他回过头冷冷的看着玄罗,双目中是人魔之瞳还要深邃的黑暗。 玄罗只觉的全身冰冷,握剑的右手再次开始颤抖,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也熄灭了心中的最后一点斗志。看到挚启抬起手慢慢握向剑柄,感受了怪剑实力的他再也抑制不住的对它的恐惧,挑起一片尘土飞快的没入了丛林之中。 “嗡嗡!” 挚启的右手最终在离剑柄一寸的位置停了下来,三色长剑嗡鸣着似乎极为不满。一丝金芒闪过面颊,挚启突然吐出一口浓血跪在了地上,脸上金黑两色光芒交替闪烁,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变了形状。 停在挚启身边的三色长剑这次没有继续盘旋,而是又发出一阵不满的嗡鸣之后,径直向着地上的陶真刺去。 挚启长啸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转身朝着飞起的剑柄抓去,可此时几乎已经油尽灯枯的他根本无力阻止。眼看着陶真即将丧命在自己的剑下,心中悲怒交加之下,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三色长剑闪动着嗜血的光芒,直直插向陶真的心脏。就在剑尖抵达胸口之时,一道黑影从一旁飞出,一脚踢在剑身上精确的将其打入封魔盒,合拢盒盖压住它的反扑之力。随后从地上抄起重伤的两人,闪烁之间消失在山林中。 他们离开没多久,玄罗领着一众人马再次出现,一行人各个目光深邃,气沉若渊。尤其是为首的两位老者,暴戾的气息令随行之人都不敢靠近。 两人飞快的在残留的战场中扫视一番,随后指了一个方向,领着众人飞驰而去。 第四百二十三章 酒好、肉好、人好 六月的夔州已经是夏日,虽然因为群山环绕的缘故略感凉爽,但来往的路人们都早已换上了薄衫。 因此当一个面遮薄纱、身裹厚重黑袍的女子驾车行走在官道上时,很自然的招来了异样的目光。 尤其是不光她自身裹得严实,就连身后马车的车门车窗也固定住了,让路人好奇的同时也躲得远远的。夏日里似这等装扮布置,只有易传染的病重之人才会用到。 前方行人纷纷避开,马车一路畅通向东而行。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位置,马儿脚步一斜拐下官道,没入了一片隐秘的林地中。赶车人起身掀起厚重的门帘,走进了车厢中。 “他醒了吗?” 车厢中斜倚着一男一女,女子面色苍白气息紊乱,看起来有伤自身。而男子脸色晦暗一直在昏睡中,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愿靠近的阴冷气息。这两人正是重伤被人救起的挚启与陶真。 赶车女子俯身查看挚启的伤势,面纱下显露出与身形不符的苍老面容,赫然是十多年前与玄罗同船来到蜀地秦烟! “秦烟前辈。”陶真欲起身被秦烟制止。“师兄还是老样子。” “他不该用这把剑。”秦烟指着一旁的封魔盒,说完她有摇了摇头。“不过当时他要是不用这把剑,你俩都活不下来。” “前辈当时就在附近?” “我欠这小子一份恩情,若当时在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我赶到时那人已经跑了,不过从留下的痕迹看来应该是玄家人。” “是玄罗,玄家那个神秘的大公子。十年前我们从建康前往安庆时,曾在渡船上同行过一段。” “原来是他!当初我还嘱咐过这小子离他远些。” “前辈那时也在船上?难道早就认出了玄罗的身份?”陶真皱起眉头回忆着。 “那倒没有,早年间虽然也来过蜀地,但只是作为一个过客,并未与这里的修行宗族打过交道。不过这十年在三郡穿梭,倒是见识过不少玄家的做派。” “玄家与九幽之森的人魔沆瀣一气,表面上维护蜀地安宁,实际上不过是人魔的内应而已!”陶真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愤愤的喊道。 “哦?”秦烟抬起了眉毛。“也说得通,强敌在侧千年,何以其他宗派尽皆受损,唯有玄家蒸蒸日上呢。” “这个消息从我口中说出,恐怕只有前辈会信。” “以玄家在蜀地的威望,仅凭一面之词的确无法撼动。”秦烟对此也略感无奈。“那日我赶到之时,曾见他眼中有金光闪烁,似乎能克制体内的杀意,而且你身上也有同样的气息,可是什么灵物?” “那是正气诀。” 见到秦烟目露不解,本着对救命之人与挚启旧识的信任,陶真将浮生院与正气诀之事一一道明。听到浮生院挡住人魔近千年以及织梦者也出自院中之时,饶是秦烟自认古井无波的心境也出现了一丝颤动。 “难怪当年凌焕让我不要追查织梦者的来历,原来他早就知道浮生院的存在。”秦烟低声念叨了两句。 “前辈说什么?” “原来曲障山的异象出自浮生院,而这几年频繁出现的强大气息也都是冲着它去的。” “玄家作为人魔的帮凶,想来也视浮生院为眼中钉,三个月前曲障山的异象,不知是不是他们在作祟。” “已经到了夔州,就别想过去的事了,还是想想出了蜀地该何去何从吧。” “浮生院有两位师兄师姐外出游历,临走时留下一封信让我们照拂老家的邻里,另外我们打算回偌寒涧看看。” “他诈死之前惹了不少麻烦,再次出现怕是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你好好养伤让后以正气诀助他调理,应该会有所助益。我们得赶紧离开蜀地,这里说到底还是玄家的地盘,以他们的做派不会如此轻易放手。” 休憩了一阵秦烟继续策马东行,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两个身着黑衣的老者凭空出现在这里,后面还有紧随而来的马蹄声。 他们嗅了嗅这股令两人迷醉的气息,眼中射出四道嗜血的光芒。 挚启又一次来到了间生客栈,不过这次是被陶真扶着进去的。作为进出蜀地的必经之路,这是他们最后一段能以马车代步的路程。 秦烟虽然可以用破空之力带两人赶路,但并不适用于长途跋涉。况且如今还为脱离玄家的掌控之地,需得保留几分力气应对不测。 客栈中一如过往的热闹,客人不多,可喧哗与酒令声不绝于耳。三人在一处角落的桌上坐定,脸色已经苍白的挚启半倚着墙,仅仅握着陶真手没有松开。 他双目中仍不时有黑芒闪过,不时还有杀气升腾而起,不过在陶真与秦烟的帮助下,尚能维持住一丝清明。 对于店中的凡人而言,挚启身上的气息令他们感到十分不适。几个自恃武力的练家子想要将三人赶出去,好在春娘游走在中间化解了这场还未开始的争斗。 她来到挚启三人桌前,眼睛扑闪着仔细打量了挚启与陶真二人一番,最后发出一阵媚笑之后退到了后堂。 随着盬子鸡上桌,浓郁的香味钻入鼻中,纵使此时的挚启间于梦醒之间,也被熟悉的味道唤醒了记忆。 三人围着石釜大快朵颐,鲜美的汤肉在配上一壶从潼川带回的杂粮酒,饶是多年不生口腹之欲的秦烟,也掀起面纱吃得津津有味。一桌酒菜下肚,许久不见喜色的三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个病怏怏的小白脸,一个不敢见人的老女人,也就只有这个俏丽的小娘子还算个正常人。吃个盬子鸡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怕不是从哪里逃难出来的。” “大哥你可说错了,逃难的哪有生得这般水灵的姑娘,我看是恶毒母子逼着俏媳妇儿背井离乡才对。” “对对对,还是二弟说的在理!小娘子别怕,若是真像二弟所说的那样,哥哥我替你做主。” 开口的正是方才欲将挚启他们扫地出门的两个武者,他们并不满足于口头的调笑,起身来到挚启桌旁围着三人肆意打量。 挚启一阵气血上涌握紧了拳头,却被陶真冒着金光的手掌按住了。 陶真盯着挚启漆黑的眸子摇了摇头,秦烟坐在桌旁一动不动,唯有拎着酒壶赶来的春娘见到陶真手中的金光愣在了原地。 见到三人选择隐忍,两位魁梧的武人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双手触碰到三人桌上的酒具,放肆的笑声响彻整个间生客栈。 笑声将愣神的春娘惊醒,见到此景的她露出熟悉的笑脸,摇摆着颇具风韵的身姿来到了几人中间。 “哎哟,两位客官,可是喝得高兴了?” “春娘店中的酒食向来是最好的。”间生客栈在方圆几十里颇有些名气,两人也不好拂了她的颜面。 “既然如此,可否给奴家三分薄面。这一桌算奴家请二位的,再赠上一壶亲酿的美酒。” 春娘满眼含笑的看着两人,目光中却有一道奇异的光彩闪过。两人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从春娘手中接过酒壶坐了回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玩笑。秦烟侧目看着盈盈而笑的春娘,上下打量着她。 “三位客官可吃好了?” “春娘的盬子鸡还是如此美味。” “原来是熟客,难怪我看着二位眼熟。” “许多年没来过了,不过这饭食的味道依然记得。”陶真对于间生客栈的酒菜也是回味不已。 “三位若是没有住店的打算,还是早些上路为好,走晚了说不得会遇上风暴。”春娘脸上笑意不减,言语间却不似一位掌柜该有的说辞。 “风暴?蜀地何时有了风暴的说法?” 陶真眉头微蹙还要继续发问,一旁的秦烟却突然开了口。 “多谢掌柜的好意,我们这就离开。” 两人扶着挚启走出客栈大门,在黑夜里朝着远处的幢幢山影走去。陶真对秦烟的决定十分不解,此去多是山路,对于此时的三人来说,多歇一晚便能让挚启多恢复一分,他们也能更早离开蜀地。不过她对于秦烟有种莫名的信任,并没有质疑她的决定。 三人刚离开,间生客栈的大门便被一群凶厉之人破开,他们先是在客栈四周扫视了一遍,随后为首老者的目光落在了春娘身上。 店中的酒客见到他们肆无忌惮的模样大多低下了头,唯有方才得了春娘一壶酒的两人醉眼朦胧的站了起来。 “哪里来的老头,一把年纪还色眯眯的盯着春娘?莫不是想着老树逢春的美事,你还行吗?” “哈哈哈,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越不行的人越是心痒啊!” “对对对,这种人我见过不少,还真是这种佯装凶狠的样子!” 两人一阵唱和成功吸引了老者的注意,他盯着春娘的双目转向二人,宛如看着两个死物。身后的随性之人不忿欲要动手,却被他拦住了。 “正事要紧,何必跟两个死人计较。” 老者声音低沉如嘶吼,说着不在意却满是愤怒。他说完便领头转身离去,目光掠过春娘之时仍然多停留了片刻。 两位酒醉男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大笑不止,口中还不忘污言秽语的嘲弄不停。可就在他们扭曲的快乐达到顶峰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出声。 两人目光向下,只看到两道血红的痕迹沿着脖颈缓缓裂开,随后一条血线喷薄而出。 “啊!” 眨眼之间两个活人直挺挺的倒下,店中的食客们尖叫着夺门而去。春娘慢慢走到二人的尸身旁蹲下,用两块抹布堵住了流向他处的血迹。 “将你们救下为我挡下一劫,也不知道该与不该。不过送了你们一顿酒肉,应当是不欠什么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丹塔六御 离开间生客栈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秦烟便察觉到了身后快速接近的气息。抓起挚启和陶真破空在山林中疾行一阵,可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她便知道真正的麻烦已经追了上来。 将二人安置在道旁的树下,嘱咐陶真安心为挚启疗伤之后,他站在这段还算平坦的道路上静静等待着。 片刻之后,两位身着黑衫的老者率先抵达,半刻钟后十余骑川马紧随而至。人群中的玄罗越过秦烟看到树下的挚启二人之后,心中才松了口气。他上前几步来到两位老者身旁,指了指了秦烟身后。 “两位叔祖,便是那两人。” “那她是何人?” “孙儿离开之时未见过她,想来应该是二人的同伙。” “所以你是被两个年轻人击败了?”老者脸上愠色渐起。 “这个……,孙儿一时不察,着了他们的道。”玄罗将头埋得很低。 “哼!作为玄家守护者的传承之人,居然败在两个势境修士手中,简直是耻辱!” 玄罗低着头不敢说话,两位玄家老者骂了几句之后,将目光转向了秦烟。玄家在蜀地不惧任何人,但面对来历不明的大修士,他们还是要先礼后兵。 “道友何人?” “玄家何时也变得畏首畏尾了?” “玄家向来恩怨分明,道友身后那两人是我们追缉十年之久的恶徒,今日必须擒下。若道友与他们不是一路,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如今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是一路也必须是一路。”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两人摒退玄家众人,命境之战他们无法插手,而未真正击败秦烟之前,他们也无法擒下她身后的两人。 两位老者从左右缓缓前行,抽出两把如玄家制式一般的玄晶剑,他们并没有显露如玄罗一般的鳞皮,就连双眼也依旧黑白分明。 秦烟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静静的等着他们靠近。直到觉得到了一个可以出手的距离时,才将一把火红色的木剑握在手中。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秦烟使用兵器,也正是因为这把灵兵,玄家二人停在原地面色大变。 “火琉璃!” “你是昔日丹塔六御的赤火仙子——秦烟!” 两人惊呼着退后两步,其他人则面面相觑。即便是听秦烟亲述过丹塔过往的挚启,也对这个称呼一头雾水。 秦烟曾说过凌焕成就丹圣之名后钦点了六位追随者,她便是其中之一,可从未说过丹塔六御的名号。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号。” 秦烟蒙着薄纱的脸上看不到变化,但从她的眼神看来,对于重提的往事并没有多少回味,反而隐隐的有一丝愤怒。 “要论修为与成名之路,道友还算我们二人的前辈,本不该兵戎相见。但那两个年轻人对玄家太过重要,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日后定当亲往丹塔致谢。” 摄于丹塔的昔日威名,两位老者已经表现的十分谦卑。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赤火仙子与丹塔的名字给予秦烟的并非荣耀,而是悔恨与愤怒。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动手吧。” 秦烟冷冷的看着两人,手上的木剑“轰”的一声燃起一片火焰,照亮了已经黑下来的山路。两人见状知道此事已经无法善了,相视一眼重新围了上来。 “呼!” 被勾起悲惨回忆的秦烟抢险出手,挥剑画出一个火圈将两人包裹其中,一剑一掌同时与他们相斗。 作为一个成名多年的命境修士,又是以破坏力着称的火修,穿插在两人之间火舞长龙,一番抢攻将两位老者死死的压制住。 玄家二人利用玄晶剑与秦烟缠斗,因为秦烟的身份不敢全力施为,在对方强大的术法之下进退两难,心中十分憋闷。 靠着彼此多年的默契和强横的体魄,勉强在后辈面前保住了颜面,可身上的灼痛感却羞辱着半辈子作为上位者的尊严。 “到现在还想着遮掩玄家与人魔勾结的丑事,还真是一条忠狗!你们就不怕死在我手上?” “你居然已经知道了?”两位老者脸色剧变。 “莫非你们认为能瞒住所有人?” “我们自然知道瞒不住天下人,但只要让了解真相之人全部闭嘴就可以了。” 说话间两人也不在遮掩,黑色的鳞皮顷刻覆满全身,眼中的白色隐去化为全黑,与几日前玄罗展露的模样大致相同。而两人鳞皮上多出来的甲片,应当是玄灵魔鉴修炼到极深处的标识,乍看之下已经与人魔无异。 鳞甲加身两人战力大增,不仅面对秦烟的火势夷然不惧,就连火琉璃的剑身也敢以肉身抵挡。两人中门大开全然不守,两把剑专攻秦烟力竭术疲之时,在一阵“刺啦”与“铛铛铛”的动静之后,竟然将秦烟压得节节败退。 “前辈!” 正在以身上正气压制挚启体内杀气的陶真惊呼出声,失神之间挚启杀气倒灌,刹那间双目变为猩红。 身旁突来的寒意让陶真大惊,顾不得落入下风的秦烟,收敛心神压下挚启反复的伤势。 “哼!” 两人如乌龟一样的防御让秦烟大为光火,身为火修的破坏力巨大,却锋锐不足。若是一位金修在此,定可以他们独有的穿透力破开鳞甲。 边打边退的她双目急转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身后一阵杀气突现,秦烟才发现已经退到了挚启二人的近处。 无路可退的她挥手一道火蛇飞出,将玄家二人暂时挡在身前,同时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木剑插入地面,身体悬浮在剑柄上双手合十指向高空。 秦烟诡异的动作让击退火蛇的两人愣了片刻,赤火仙子的大名在三百年前威震南朝,脾气火爆的她断然不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无用的举动。 停顿了十余个呼吸之后,见着秦烟仍然悬在剑顶毫无变化。如此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即便是陷阱,玄家二老也决定试上一试。 他们沿着外圈向里缓缓靠近,很快就来到了与秦烟一剑之隔的距离,可对方沉寂依旧,两人顿时心中大喜。 可就他们挺起玄晶剑刺向秦烟时,她身下的火琉璃突然开始剧烈的抖动,同时远处的天空中又一片光亮疾速朝这边靠近。 异变突生,两人心中一横,顾不得即将面对的杀招,剑势不停继续刺向秦烟。眼看着剑尖就要没入她的衣衫之时,端坐在半空的秦烟突然双目猛睁怒视二人,脚下火琉璃拔地而起挡住两柄玄晶剑。 一击不成玄家二人立马回撤,可就两人转身之时,火琉璃留下的空洞处一股炽热的火焰冲天而起,与远处飞速接近的漫天火红连成一片,在秦烟御使的火琉璃引导下,如同一条张开巨口的火龙朝着他们烧去。 “焚天赤地!” 第四百二十五章 螳螂捕蝉 “这是焚天赤地!” 两人大叫着拔腿便逃。焚天赤地作为赤火仙子的成名招数,引天地双火焚烧时间一切的凶名曾威慑天下。 如今饶是以两人极近完整的人魔之躯,也不停拍打着沾染的天火仓皇逃走。眼见着在蜀地难逢敌手的两位叔祖联手竟落得如此下场,玄罗领着一众随从头也不回的飞奔而逃。 冲天的火光随着奔逃的玄家人远去,山前的战场再次回到了黑暗当中。 “噗!” 借着夜色秦烟掀开面纱吐出一口鲜血,淡淡的血腥味惊醒了已经转醒的挚启,他在陶真的搀扶下来到秦烟身后,却被她摆手拦住了。 “先别过来!” “前辈受伤了?” 秦烟强吞下又一口从喉间涌上的鲜血,拄着木剑站直身子,将面纱重新遮上之后才转过身来。 “些许小伤,调养片刻就好了。” 她佯装平静的走向两人,可迈出第一步时便脚下一软,整个摔在陶真跟前。陶真急忙放下挚启扶起秦烟,两个重伤之人让不通医理的她有些手足无措。 “夭夭,将他扶到我这边来。” 挚启虚弱的声音将她从迷茫中唤醒,她小心的将两个伤员放到一起,静静的看着挚启伸出手指搭在秦烟的手腕上。 “她居然有这么多旧伤!” 此时挚启身体一团糟,他只得以早年的俗世医术略作探查。可即使在这浅显的手段下,也察觉她体内五脏六腑几乎无处不在的伤势。 想起在玄杳嵊时秦烟关于跟在丹圣身边的自述,这些旧伤恐怕便是那时留下的。 “凌焕用药的本事可比他为人强太多了!” 五脏皆伤却能保住秦烟生机不损,真不愧丹圣之名。挚启掏出一大把低阶疗伤药塞入秦烟口中,他知道以他多年未寸进的丹炼之术,根本无法撼动凌焕造成的创伤。 接着他又拿出了木灵珠与坡垒木心稳住秦烟的生机,一番折腾下来虽然不见秦烟醒来,至少呼吸平顺了许多。 “秦烟前辈没事吧?” “旧伤加上新疾,一时半会儿没有好办法。” 陶真听完脸色立马暗了下去,如今虽然暂时逼退了玄家,但毕竟还没有走出蜀地。而以她的修为拖着两个重伤之人攀爬蜀道,也并非一件易事,更不用说两人的伤势是否能经受这种颠簸。 “哟,真伤了啊!” 一道阴柔的声音突然响起,陶真冰蓝剑“铮”的一声出窍挡在两位伤者身前。 一身五彩艳丽的衣衫先于相貌显露在黑暗中,随着一张装扮考究的苍白面庞出现在眼前,挚启和陶真的脸上同时变了颜色。 “花蛛!” “十年不见,还记得我呢。啧啧啧,木灵珠、木系原灵、两把顶级灵兵、还有火琉璃,这十年你们还真是挖到宝了啊!” 来人正是十年前在潼川拦截他们的玄家第二人,他虽然胆小怕死,但也是个极为阴险狡诈之人。方才他开口的第一句,就说已经在周围观察了许久。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玄家大批人马秘密东行,怎么能瞒得过我。只是没想到见识了三百年前名震南朝赤火仙子的实力,还能遇到你们两个老熟人,真是天不薄我啊!” “看来玄家人的确退走了。” “聪明的年轻人,虎口夺食这种事,必须要谨慎些。”花蛛得意洋洋的炫耀着自己的谋划。 “你就不怕秦烟前辈是诈伤?” “哈哈哈,又想诈我?我虽然没与这位前辈打过照面,但焚天赤地这招却是听说过的,赤火仙子全盛之时也只能施展一次,莫非此时昏迷的她还能起来召唤天地双火?” 花蛛口中信心十足,步子却一直绕着三人没有接近,性谨慎的他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是不会全力出手的。 他试探性的扔出一道冰箭,直指地上的秦烟却被陶真全挡了下来。陶真身上的正气让他面色一紧,但并没有多少畏惧之意。 “嚯!正气诀,看来当年救你们的果然是浮生院之人。” “既然知道,就不怕他在附近?” “呵呵,要是外人在此,还真有可能被你们唬住了。可我在玄家近百年,有些事我还是知道的。浮生院镇守曲障山阻挡人魔,历代没有多少远游之人,更没有长辈暗中保护晚辈的传统。你们不如多为自己想想,然后将灵物交出来,再选个体面的死法。” 眼见所有办法都拿捏不住对方,挚启不由得看向了地上的封魔盒,陶真急忙对着他摇了摇头,握住冰蓝剑站了起来。 “差点把你这小丫头给忘了,你身上那件灵物对我用处最大。” 此时花蛛已经可以确定秦烟没了还手之力,看向三人的目光尽是贪婪。尤其是当陶真拿出活水之源时,瞪大的双目几乎要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趁着他短暂失神的工夫,陶真一排冰刺从横空射出,手中的冰蓝剑紧跟其后,带起一阵金光挥舞而至。 “嘭嘭嘭!” 一道冰墙突然出现在花蛛身前,将冰刺尽皆拉下之后,连紧随而至的冰蓝剑也嵌入其中。陶真旋转剑身搅碎冰墙,却发现花蛛已经退到了远处。进退之间始终留有后手,就连自己被贪婪占据理智之时仍不忘布下自保的手段,狡诈如斯乃挚启生平仅见。 “小丫头,和我玩水,你还差了些火候。” “咚!咚!咚!咚!” 十年前的故技重施,四道冰墙将陶真围在中央并不断挤压,呼吸之间便将她困在了三尺之地。 陶真经历了浮生院的十年打磨,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借着冰蓝剑的锋利每一剑都刺透冰墙,三两招下来便化解了困局。可就在她想要突围而出之时,却发现早有另一面墙挡在了身前。 花蛛身为命境修士,却将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生生变成了灵力比拼。尽管明面上对方已经没了任何反抗之力,但谨小慎微的他仍然不愿冒一丝风险。 挚启看着被困的陶真心中着急,可若是再次打开封魔盒,失去秦烟相助的他极有可能无法掌控三色长剑。 至于玄渊剑上的命纹,以他现在几乎被杀气占据的身躯,恐怕还未碰到对手,自己便死在正气的净化之下。 深处困境的陶真同样着急,甚至还有几分懊悔。方才动手之处,正是用正气诀激活命纹的最佳时机,虽然两人之间有一道冰墙阻隔,也必定能伤到对方。 可就是她的片刻犹豫,错失了今夜唯一的机会。如今无法破局接近花蛛,被逼退的玄家人不知何时回头,俨然成了一个死局。 第四百二十六章 黄雀在后 “你倒是好算计,可这样耽误下去,就不怕玄家人回来将你抓个正着?” 挚启看着冰蓝剑上亮起的命纹,明白了陶真的想法。他试着以言语激怒花蛛,却不料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倒是提醒我了,要加快点进度。” 挚启闻言一喜,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只见花蛛大手一招,一股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水势注入陶真四周的冰墙中。 接近着数十道冰墙凭空出现,前后叠在一起猛地朝着她仅剩的立足之地冲去。 “咚!” 围着陶真的四面冰墙应声而碎,可新凝而成的厚重墙体却以对撞之势朝她飞速挤压。陶真见状脸色大变,举起冰蓝剑以猛地插入正前方的冰面,然后全力搅动在冰墙中削出一个狭小的空间钻了进去。 “咚!” “夭夭!” 冰墙对撞碎冰飞溅,剧烈的声响惊起了远处山林中的鸟兽。躺在地上的挚启双目欲裂,颤抖的双手已经伸向了封魔盒。 “咳咳!” 碎冰掩埋之下突然发出一阵咳嗽声,花蛛与挚启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望了过去。一截蓝色的剑尖从冰层中穿出,拨弄了一阵之后露出陶真惨白的俏脸。 此刻的她衣衫破损满身狼藉,嘴角挂着鲜血借助兵器才站直了身子,可双目中却闪烁着不屈的战意。 “没死就算命大了,居然还想出手?” 看着迈着踉跄脚步向自己靠近的陶真,站在远处的花蛛脸上尽是嘲弄之意。可即便是如今胜券在握的情形下,他依旧凝出一道冰棱射了出去。 破空的风声一闪即至,陶真抬起短剑将冰棱击碎,却在冲击之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哈哈哈,一个丹塔六御,两个浮生院传人,这等人杰死在我手里却不能声张,真是一大憾事啊!” 眼前大局已定,花蛛脸上尽是扭曲的张狂。对于喜好扼杀天才的他而言,这一场胜利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可他却无法与人分享。狂喜与憋闷的情绪同时爆发,此时的他看上去有几分癫狂。 三根冰棱凭空出现在挚启三人头顶,在花蛛尽情的狂笑中缓缓落下。两人重伤一人力竭,对手是一位完好无损的命境修士,如今的摆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是必死之局。 挚启伸长的手已经搭上了封魔盒,陶真驱使着最后一抹正气涌入冰蓝剑,剑身上的命纹开始光芒闪烁。两人都想豁出性命换得一缕生机,但以他们当下的状态恐都力有不逮。 冰棱来到三人头顶,棱尖的寒意透过头皮渗入脑中,让两人短暂的清醒了片刻。可就在这片刻之间,他们依旧坚持自己的选择。 冰棱扎入头发的刺痛感被指尖的撕裂感覆盖,挚启慢慢掀起封盖,陶真的剑身已经被金光取代。但任他们的全力搏命,也快不过已经刺破头皮的冰棱。 “呼!” 两人的垂死挣扎让花蛛的得意达到了顶峰,可就在这时,三条火蛇突兀的杀出击碎三人头顶的冰棱。一阵暖意取代了头顶的冰冷,挚启与陶真手中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谨慎的花蛛大叫一声退到一旁,双目死死的盯着地上的秦烟。在他看来,这里只有这位成名数百年的赤火仙子才有这等实力。 可随着一位身背冰棺的沧桑男子从黑暗中缓缓现身时,他脸上惊疑的神色立马转为恶毒。 “方融,是你!” 来人正是十年前从挚启身上讨走了定魂冰的方融,而他身后冰棺中躺着的,想来就是他那位重伤的妻子。 “背着主家暗度陈仓,你这只毒蜘蛛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哼!当日若不是你将他二人放走,哪会有我的机会。说到底,我还要谢谢你。”花蛛心中焦急,但嘴上仍不愿吃亏。 “有我在这,你注定要空手而归了,还有什么好谢的。” “你要拦我?据我所知,你已经向家主请辞准备回归珠东了,为何还来管这等闲事?玄家这些年待我们如何你心里清楚,只不过把我们当成清除异己的工具而已,难道你离开了还要为他们卖命不成?” “我拦你,并不是为了玄家。” “不是为了玄家?”花蛛愣了一下。“我懂了,当年你从这小子身上得了灵物保住爱妻生机,如今是来报恩来了!” “方融啊方融,你好歹是修炼数百年的命境高手,怎会如此糊涂。他既然能将这等灵物拱手让出,身上必然就有更好的,说不得还会有治好你妻子的神物。只要我们联手将他们杀了,你我各取所需后离开蜀地,大可各自逍遥,何必要在此兵戎相见呢?” 花蛛阴柔的声音响彻四野,听到这番话的挚启心中一紧。修行界谋财害命之事并不比俗世少见,更何况如今是两位大修士面对三个垂死之人。 唾手可得的灵物摆在眼前,挚启自问若是易地而处,也无法保证能抵御住此等诱惑。 方融的目光扫过场上的边角,在掠过秦烟与挚启身上时停顿了许久。木灵珠与坡垒木心的生机,火琉璃对火修的吸引,还有封魔盒中碰碰作响的动静,这些东西对两位命境修士而言,也是难以忽视的存在。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挚启一眼,转头对上了略显谄媚的花蛛。 “我相信他!” 说完方融解下背后的绳索,将冰棺与陶真一起安置在挚启身旁,站到了花蛛对面。 “相信他,相信他什么?” 花蛛愕然的看着方融,但方融没有再开口,而是大手一挥,夏夜中残留的燥热气息开始向他汇聚。 “方融,你真要与我为难?” 见到方融开始聚势,花蛛有些慌了神。他向来小心谨慎,只有在多方盘算之后才会出手。 如今突兀出现的方融打破了他的计划,没有必胜把握的他已经萌生了退意。但一众举世罕见的灵兵神物就摆在眼前,此时退走他有心不甘。 “你若退去,我不拦你。” “退去?我千辛万苦博得的局面,最后为了做了嫁衣?”花蛛看着方融满脸怨毒。 “方才我来时见到了玄家的人马,你我要是动起手来,他们必然会察觉到这里的异常。要是他们折返,你觉得会相信我们二人中的哪一个?” 说到此处,花蛛脸色大变。他的狡诈之名在蜀地是出了名的,平日里虽然没少做些逾矩之事,但好在都无损主家利益,玄家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让他们知道他敢背着玄家夺走追缉十年之人,恐怕整个蜀地将再无他容身之地。而他一旦失去了玄家的庇护,那些恨不得啖其肉的仇人们顷刻就会将他淹没。 “好好好!方融,希望你以后不要落在我手上!” 花蛛恨恨的看了方融一眼,转身朝着黑暗中走去。可就在他没入黑夜中的刹那,五根冰刺疾射而出,朝着场中的五个目标飞去。 四人一棺,他竟然连方融昏迷多年的妻子都没有放过! “哼!” 方融怒哼一声,五道火焰同时出现拦住了冰刺。与花蛛共事多年的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一招,只是他想不到花蛛会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 方融直到他必定会回到玄家对自己倒打一耙,尽管心中愤怒却没有追上去,而是来到了挚启三人身边。 挚启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被方融按下了。他一言不发的将三位重伤之人放置了妻子的冰棺上,然后背起冰棺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四人离开没多久,一脸阴鸷的花蛛领着一大队玄家人出现在方才大战的地方。看着空无一人的原野,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第四百二十七章 界山、陨圣柱、ez城 应天二十二年六月,玄家势力频繁出没在蜀地边界,并有旅人称见到了仙人之战。 同时也有经常来往蜀地的人发现,孤立山谷十余年的间生客栈消失在一场大火之中,那位以热情好客着称的女掌柜音讯全无。 同年七月,一向固守蜀地的玄家突然出现在楚南楚北两郡。玄家派出大队人马在两郡各州府四处游走,引发了当地修行宗门的抵触。 在蜀地横行惯了的玄家人与许多不熟悉他们的宗门起了冲突,出手狠辣造成的死伤更使得两郡的不少宗派联合,意图驱逐这股来历不明的势力。 两方势力在经过多次彼此试探之后打出了真火,出手之人的修为越来越高,人数越来越多,造成的死伤也越来越大。、玄家以一家之力力敌数十宗门,不仅自身没有多打损伤,反而将这些门派打得叫苦不迭。 一时间两地大小宗门人人自危,生怕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之中。 这场莫名的冲突在持续了一个月之后,被一纸来自雾隐山的圣令平息了下来。两地宗门心有不甘,可摄于如今雾隐山圣名正盛,只得忍气吞声安静了下来。 玄家未达到目的同样心中不忿,但碍于如今修行界剧变以及自身的种种约束,也不得不退回了蜀地之中。 可在他们退走之时,却在修行界丢下了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在修行界消失十余年,如今排在地势榜末的“血煞杀神”挚启还活着! 这些年他一直潜藏在蜀地,并且于不久前偷走玄家至宝逃了回来! 临走掀桌,满座惊愕。南朝修行界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被他们已经认定死去的煞神竟然还活着。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已经身怀土峰令与无忧殿宝藏的他,居然在一处荒蛮之地又夺下了一件至宝。 虽然不知这件至宝是何物,但引来一股不知名的势力不惜与两郡所有宗门死战,必定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才从极西之地异象中平静下来不久的修行界再次沸腾,一时间无数修行者涌入楚地两郡,试图循着玄家的步子找到挚启,将他们未寻回的至宝以及无忧殿的宝藏收入囊中。 两地的宗门痛心疾首,他们在与玄家的争斗中耗损了太多精力,如今几乎已经将宝藏拱手让与外人。 更有心思深沉者将不久前西边的异象与挚启搅在一起,又为他增添了几分吸引力。如果说十年前的挚启只能引来那些盲目从众之人的目光,那么如今的他已经足以引动天下宗门的贪欲,甚至包括圣地雾隐山。 在这条消息传出的当天,雾隐山的两位雾隐行者就已经飘然下山。 可令玄家及天下修士都意想不到的是,作为如今修行界焦点的挚启,此时正躺在一辆行驶在ez官道的马车上,悠闲的与陶真修炼着正气诀。 这条靠近南朝北陲的官道上人并不多,所以这辆冒着寒气的马车才没有人注意到。方融带着一顶破旧的斗笠压住了半个头,身上的打扮也与车夫无二。 秦烟如今已经行动无碍,修炼中的她依旧面纱遮面,不过从紧皱的眉头看来伤势也并未痊愈。 与玄家所想不同的是,从蜀地逃出的他们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选了一处隐秘之地修养了两个月,待伤势略有好转之后才选择从北面进入楚北郡。 他们这个决定正好避开了玄家的搜捕,却又在无意间赶上了修士云集的当口。 两人身上金光闪烁透射而出,在处于阴影之下的官道上十分耀眼,好在此时前后都没有路人。 东行马车的左手边,是阻隔了整个南朝北陲、直接天际一眼望不到顶的连绵群山。 夏日时节,阳光几乎从山顶将整片山体投映在楚北大地上,将ez大片地域笼罩在阴影之下。 “前辈,这便是界山吗?” 挚启掀起车帘望向高处,却只看到光滑的山壁。此时秦烟也从修炼中醒来,同样透过车窗望向群山。 “不错,这就是界山,南朝最神秘的地方。” “前辈可曾见过山顶的风景?”挚启伸出去半个头极目眺望,仍然看不到顶。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曾随着凌焕来过这里,连山顶都未见到便铩羽而归。” “连前辈也无法登顶?” “那时我还年轻,尚未破入命境。不过登界山与修为无关,凌焕那时的修为高出我许多,可依旧没有走出多远。” “那南朝可有登顶之人?” “也许,有吧!”秦烟停顿了片刻。“凌焕登山之时已经成就了圣名,虽然是以丹入圣,但也算得上这世间顶尖的人物了。如果真有人能站在界山之巅,恐怕也没有几个。” “真想看看界山另一边是什么。” 挚启满心向往的继续眺望着,秦烟闻言收回目光,上下打量着挚启。 “你会有机会的。” ez作为南朝最北边的州府,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 ez南部背靠大江又多平原,是南朝难得的富庶之地,也是整个楚北最大的产粮之所,半个州的人口便能赶上其他州府。 而北部因为一年最适宜的季节都被界山的阴影笼罩,感受不到夏日阳光的土地十分贫乏。终日面对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山,压抑的环境也让鄂北鲜有有人居住。 不过这里却是近千年来最多修士往来的地方,因为在ez城的北面有一处名满南朝的古迹——陨圣柱。 距今千年,那个没留下名字、在无忧殿之前独尊南朝的修行圣地,曾出过一位雄心勃勃的圣主。 地位已经到达修行界巅峰的他为了青史留名,决定耗巨资筹建通往南朝四极的修行法阵。 当他将第一座,也就是从圣地所在的ez南部通往界山的法阵建好后,作为第一个尝鲜者踏入法阵之时,却不想引来了身死宗灭之祸。 一去无踪的圣主多日后在界山不远处的一片石壁上被发现,不过他已经生机全无的被嵌入了石壁中。 这个在当时轰动南朝的大事件最后以圣地衰落而告终,不过自此以后的千年,一直有人追寻当时圣主身陨的真相,可始终没有找到结果。 这座山壁在千年时光里被吹蚀成一根高大的石柱,圣主的尸骨由于种种原因没了踪迹,可这个曾经流淌过圣人之血的地方,至今仍吸引着无数修行者前来瞻仰。 作为ez中心的州城地处界山的阴影之外,ez南部北端的交汇之地。物产丰富又是昔日圣地旧址,城内外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 挚启四人几个月来一直行走在人迹罕至之地,如今见到这么多人顿时有种重归世间的感觉,可紧随这种感觉而来的便是分别。 “方前辈真的要走?” “离乡多年,是时候回去了,那里是婉儿最喜欢的地方。”方融望向身后的马车。 “剩下的十年晚辈将全力提升丹炼之术,定会按时赴二十年之约。” “能多陪婉儿二十年时间,我已经心满意足,若事不可为你也不必勉强。而且这一路来得了秦烟前辈的不少指点,你并不欠我什么。” “虽然当年的许诺有几分自保之嫌,但既然许下了承诺,晚辈定会竭力践之。” “我会一直在珠东。” 方融说完架着马车向南而去,望着拉长着远去的影子,却是秦烟先开了口。 “若是十年后真有那本事,去珠东帮他一把,这世间能有如此情谊的命境已经不多了。” “晚辈定当尽力。” 三人很快汇入进出ez城的人群中,而就在他们到达的迈入城门之时,有无数从四方汇聚而来的修士们也已经沿江而上来到了楚北。这座曾经孕育了圣主的徒弟,又将迎来一场千年难遇的风暴。 第四百二十八章 满城流言 “师兄,ez城一直这么热闹吗?” 望着城中比肩接踵的人群,陶真面露讶色。她从小在千年古都建康长大,但除了夜晚的秦淮河边,也鲜少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 挚启与秦烟则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在其中感受到了不少修行者的气息。 “ez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为何会有这么多修士聚集于此。” “找个地方打听一下。” 三人来到一处几乎客满的酒楼,在不多的空桌前坐了下来。正值哺食时分,无论主客都显得极为忙碌,等了许久小二才来到桌前。 挚启刚开口称呼了对方一句,小二哥就熟练的报出了几道菜名,等着挚启点头之后便匆忙离开。 半刻钟后酒菜上桌时,三人才发现菜品与邻桌的几乎一样,同时也知道了这店中大多都是与他们一样的外地人。 挚启和陶真比起十年前相貌颇有些变化,虽然挚启背后的封魔盒十分显眼,但与店中千奇百怪的修士与江湖客比起来,怎么都算不上最出彩的那个。 如今伤势大好满面春风,腰悬长剑背负铁盒,与十年前江湖传闻的形象大相径庭。即便是曾经有过交集的那些人,见到此时的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听说了吗,这次连雾隐山都惊动了!” 中间的一桌四人都是修行者,借着酒劲闲聊,一句雾隐山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挚启手中的酒杯也微顿了一下,倾耳聆听着下文。 “这消息我可比你灵通,据说这次下山的是当代雾隐行者。” “雾隐行者!那可是堪比命境的存在,一个区区的地势榜末,值得这么大阵仗?” “地势榜末!”听到这个称谓,挚启顿时坐直了身子。“莫非这件大事与自己有关?” 他放下酒杯,探出头去继续聆听。 “你下山晚,十年前血煞杀神的名头可比雾隐行者响亮多了。单枪匹马杀上木修大派厝叶园,于若寒山前将一众同龄修士打的落荒而逃,无忧城外手持怪剑连斩十余位势境高手。就连如今在南朝风头正盛的楼家公子楼晟,也曾两次败在他手中。而且据传当年的丹会魁首,也是由他化名的温岐夺得。” “啧啧啧,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那可不,就是出身差了些没有靠山,即便与偌寒涧和伏凌川交好,但毕竟不是自家弟子,所以最后才落得个假死远遁的结局。” “那他身上的宝物是真是假?” “亦真亦假。当年他的确在无忧山停留了很长时间,在大江畔大显神威的怪剑已经被公认是无忧殿的宝物,还有那只引得众人模仿的灵兽也出自无忧山。至于其他传说是否属实,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兄台消息这么灵通,可知道玄家丢失的至宝是何物?”另一桌的酒客听得入神,竟不自禁的开了口。 “这位朋友抬举在下了,这些都是当年人尽皆知的传闻,我不过是转述而已。至于玄家,我也是月前才头一次听闻,更不说他们口中的至宝了。” 来人闻言大失所望,不过依旧不死心的打探着消息。两桌人凑到一起交换了不少各自所得,从这次闻声而动的大宗门到各派在南北两郡的出没踪迹,还有以挑战之名四处寻找挚启、排在地势榜外的势境修士。这次牵动整个修行界的大风暴,似有愈演愈烈之势。 挚启听完不由得叫苦不迭。十年前不过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就已经令他疲于奔命,如今有楼晟与玄家出面坐实自己身怀重宝,若一旦被人认出,恐怕将在修行界寸步难行。 “玄家究竟是何意?”陶真将声音压得很低。 “借刀杀人。他们自身的秘密太多不敢张扬,便将你们抛给了当今修行界。他们不仅将你们活着的消息放出,还在你们身上压上一件重宝,这样连那些表面对无忧殿不感兴趣的宗门,也有了出手的理由。” “前辈是说雾隐山?” 对于玄家的意图,秦烟所述与挚启所想不谋而合,让他无法理解的是雾隐山的态度。 作为圣地的雾隐山十多年来对无忧殿无动于衷,几百年来引领南朝对蜀地不闻不问,为何却突然对所谓的“玄家至宝”有了兴趣。 “我猜不透雾隐山的想法,不过你身上值得他们惦记的,恐怕只有身后的铁盒子和神秘的浮生院。” “来的是屠乌与季芸,我倒真想见见他们。” “雾隐山怕是早就算到了这一点,否则孤院中那些养老的家伙随便派出几个,轻易就能将你们收拾了。”对于雾隐山,秦烟知道的远比挚启要多。 “这里人多口杂,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听着两人的对话,陶真心中难安。店中没有多少强大的气息,以三人的实力足以保证不被旁人发现,但如今群敌环伺的场面,让人难免有些忐忑。 他们的起身离开让正在畅聊的酒客们有些意外,但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三人避开主街钻入小巷,想要寻一处僻静之地住下。 可就在他们刚走过不久的街巷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握着一颗晶球,焦急的寻找着什么。 作为楚北名地,ez城承担了三面涌来的人群中的很大一部分,因此即便身为千古雄城,如今也已经人满为患。 挚启三人在一条偏僻的巷子中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可没想到居然也没了空房。 已经风餐露宿几个月的三人顿时觉得大失所望,就在他们决定出城继续寄居山野之时,却正好与循着他们的轨迹而来的魁梧男子碰到了一起。 双方同时愣住停在了原地。条窄巷无法让四人并肩而行,魁梧男子睁大了双目让到一边,示意挚启三人先行,可他的目光却一直追着挚启缓缓移动。 察觉到对方目光的挚启没有多做停留,匆匆越过他向前走去。如今他只想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休息一晚之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今天却注定要事与愿违。 三人没走出多远,停在原地的魁梧男子在豫了片刻之后,并没有前往客栈的方向,而是调头继续跟在了他们身后。 挚启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主街,盘算了几个呼吸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位兄台意欲何为?”挚启转过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近半个头的男子,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呃,我……”魁梧男子吞吞吐吐的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突然上前凑了三人身边。“你是不是挚启?” “你是谁!”挚启大惊失色,秦烟目露寒意,陶真握住了剑柄。 “果然是你!”魁梧男子憨笑着继续靠近。“是我,郭昇啊!” 第四百二十九章 重遇郭昇 “郭昇!” 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男子,挚启努力回忆着他与昔日兄弟的相似之处。眼前之人面色坚毅,目含精光,身上一股扑面而来的厚重气息,显然是一位修为精深的土修高手。 不过从他笑起来的憨厚模样,已经挠着头不知所措的样子,的确有几分当年在衡州城卫营中讨要芝麻饼的神采。 “真的是你啊,郭昇!” “是啊是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两人用力的抱在一起,儿时的友情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竟让看起来高大威猛的郭昇红了眼眶。同时两人各自青筋暴起,不知是情到深处还是抱得太紧。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见到两人许久未分开,秦烟问出了最紧要之事。 “是啊,我看你方才似乎循着什么东西而来,莫非当今修行界有什么特殊的寻人之法?” “没有没有!”想到挚启如今的处境,郭昇赶忙摆手否认。“我是循着灵珠的气息来的,当日分离之时送的土灵珠我一直留着,方才感受着相似的气息便寻了过来。” 看到郭昇掏出一颗土黄色的圆珠,挚启顿时松了口气。这些在血坟中由藏老所赠的灵珠只送给了几个亲近之人,倒是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发觉了。 “你怎么会到了ez?若我没记错,坤霄轩可是在岳州。” “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们可是没找到住处,正好我独住在城中一位先辈留下的小院中,我们去那里聊吧。” 郭昇所住的小院是城南一处难得的僻静之地,四人进去安顿好之后还享用了一顿郭昇亲手做的饭菜,然后坐在院中追忆起十多年前的往事。 应天九年冬,挚启因为十岁生辰将近回到汤溪镇,屠乌与郭昇两人则留在了衡州城。 第二年四月,见着挚启久去不归,两人曾前往汤溪镇寻找过他。可刚到镇上便惊闻挚家被毁,挚启不知所踪,无奈之下两人只得返回衡州城等待。 他们等到五月雾隐山之人来临,依旧没有见到挚启的踪影。后屠乌被圣地看中带回临安,郭昇则因为土行天赋加入了坤霄轩,三位儿时的兄弟从此天涯远隔。 之后的几年,挚启凭借一次次大战开始在修行界崭露头角,让为他担心许久的两位兄弟也放下心来。虽然因为挚启居无定所而无法取得联系,但身在宗门的两人却通过书信经常联系彼此。 十二年前从江州传出挚启的死讯之后,郭昇为此悲痛不已,还是屠乌从雾隐山传来书信告知他挚启只是假死,才让郭昇重新振作。 此后他一直在等待挚启的消息,可没想这一等就是十二年,而且依旧以修行界焦点的身份出现。 与搅动南朝风云的挚启和身为雾隐行者的屠乌相比,郭昇在坤霄轩中的修行之路无疑就平静低调了许多。 十余年来他除了为数不多的外出历练之外,全都在门中苦修。除却在坤霄轩所在的岳州小有名气,修行界根本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就连那些熟知三人关系的五院同窗,也不再将他与另外名声鹊起的兄弟绑在一起。 好在门中师长十分认可他的天赋与为人。凭借着他们的悉心教导与勤修苦练,他甚至比许多人秀榜排在前面的天才都更早破入势境。 如今地势榜上之所以没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极少对外显露修为的缘故。 月前的玄家之乱也同样搅动了岳州各宗门,身为岳州修行界领袖的坤霄轩理所当然的挡在最前面,而郭昇便是其中最亮眼的一个。 随后玄家退走放出挚启的消息,坤霄轩知道他与郭昇的情谊,在岳州境内搜索无果之后,便放他出来寻找游历。而他所以来到ez,是因为屠乌临行前与他作了约定。 “屠乌也会来ez?” 听完郭昇所言,挚启顿时愣住了。作为昔日兄弟,他很愿意三人重聚,可如今屠乌雾隐行者的身份,又让他心有顾虑。 “ez与岳州相距不远,当时我还疑惑为何非要来此聚首,而不去岳州让我尽地主之谊。直到今天遇到你,我才明白他的打算。这雾隐山的圣地之名也太神了,竟然连你出现在何处都能猜到?” 说着无心,听到此话的挚启却心中一震。他们三人由北面出蜀地入ez是临时起意,何以雾隐山能算准他们的行踪。 要知道蜀地与楚南、楚北两郡数州府相接,绵延数千里的边界之地独独选中了ez,难道真的是巧合? 挚启陷入沉思,一旁的郭昇还在满心欢喜的说着这些年修行所见,同时还将这些年与屠乌通信的内容一一道来,直到入夜时分仍然精神奕奕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心事颇重的挚启尽力回应着他,可想到即将面对的汹涌浪潮,又有些心不在焉,最终以疲乏的借口结束了这场叙旧。 “前辈怎么看?” 在为三人准备的住所,挚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惑。 “我没见过徐柘,更不清楚他如今的修为,但是雾隐山如果真有人能算出一个人的行踪,恐怕也只有他。” “世间有这等术法?” “这不是术法,是境界。念境又名念达天地,一个念头便能通天晓地,何况是人。” “咝!”挚启深吸一口气。“这世间真有念境修士?” “我也不知道,可当今天下最有可能破入念境的,必然是徐柘无疑。如果无忧殿的吴忧还活着,他也算一个。不过这等修士都是与天地角力之人,不会无缘无故为一个小修士耗费心神。” 秦烟说完从挚启身上扫过,似乎想要找出他被雾隐山看重的地方。挚启被她看盯得有些发毛,赶忙继续开口。 “前辈曾说过,他们看重的不过是这把剑和正气诀。” “那是之前,如果是徐柘亲自出手,岂会看重这些身外之物,除非你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秦烟灼灼的目光再次投来,挚启尴尬的笑了笑,拉着陶真快速逃了出去。 此时月色正浓,一如十六年前的衡州城。 第四百三十章 离别与试探 有了这个僻静的小院遮掩,奔波了许久的挚启三人暂时安定下来,挚启也终于有时间彻底梳理体内的伤势。 自从千幽谷杀气冲霄,一身经脉损毁殆尽,随后被祝夜二人暂时控制住伤势。再到潜出九幽之森,在渝州强行打开封魔盒惊退玄罗,最后由着方融带出蜀地。这一路下来除了进入ez前的两个月,他根本没有多少机会疗伤。 而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与陶真恢复伤势的同时,也共同修炼正气诀以压制体内磅礴的杀气,两人合力之下才勉强让两股力量达成了均势。 如今的他外表看上去完好如初,可一旦调用血脉之力便会引得正邪之力疯狂碰撞,令他痛不欲生。 当初重铸虚脉以杀气为基,就注定了他这一生将无法摆脱这种令人生寒的气息。他也没想到浮生院的正气诀会如此嫉恶如仇,一旦进入体内便永不停歇的与之争斗。 如今他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到一种平衡之法让他能全力出手,以在当前复杂的局势中有一丝自保之力。 挚启摸了摸身旁的封魔盒,上面的气息给他一种既亲切又厌恶的感觉。 自千幽谷花开成剑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可他依旧是一把剑,比起往年三月剑、九月枝的惯例来说,已经超出了许多。 莫非它在浮生院中被压制十年,便会以十倍的力量爆发开来?若是如此,他岂不是会在很长一段时间还要为永坠杀欲而烦恼。 他一边摸着封魔盒感受上面淡淡的杀气,一边开始修炼正气诀,体内一金一黑两种颜色交替闪烁,看起来十分诡异。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平衡住两种力量的方法。但随着两种气息在体内的不断增强,将来会出现怎样的后果,他自己也无法预测。 在三人来到ez半个月后,秦烟因为焚天赤地留下的伤势终于痊愈,不过体内的旧伤依然如故,但她要走了。 那一半定魂冰的恩情,其实在她显露身份使出焚天赤地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在如今挚启被整个修行界视为肥肉的情形下,她还能留在身边护佑许久,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秦烟看上去性格怪异、冷漠无情,但挚启与她数次同行,早已人认定她是为热心的长辈。 离别之时,挚启面露不舍,陶真更是扑进了秦烟怀中。 “我只是不想与那些过去的事再扯上关系。” “晚辈明白。”挚启停顿了片刻。“其实我已经得了忘忧丹的丹方。” “当初你要走一半定魂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若是将来晚辈有幸集齐了忘忧丹的灵材,定会为前辈留上一颗。” “且先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秦烟离开小院消失在ez城熙攘的人群中,挚启与陶真凝望了许久都不曾收回目光,只有与她接触不久的郭昇脸色似有几分庆幸之意。 “这位前辈究竟是谁,站在她面前总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一位外冷内热的苦命之人。” “雾隐行者即将降临ez!” 时至九月,一则惊人的消息突然在ez城中传开:两位雾隐行者在离开临安之后,没有前往巡查楚南、楚北两郡,而是直奔最北边的ez而来! 这个消息极快的速度传遍两郡,还在其中搜索挚启踪影的各宗门立马反应过来:挚启在ez! 整个南朝修行界的目光顿时转向这座千古名城,各方涌入的人马更是将城中挤得水泄不通,比起当年圣地尚存之时还要热闹三分。 “屠乌真说的是秘密前来?” 挚启和郭昇站在院中,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也在谈论着这条消息。 “他在信中的确是这么说的,让我暗中来ez与他汇合。” “那这个消息又是谁放出来的呢?是雾隐山刻意为之,还是有人同样算到了他们的行迹?”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入城,即便抽调了附近军监的大部分人手,官军也渐渐失去了对ez城的掌控。 修行界数千年积累下来的优越心理在城中显露无疑,他们不仅以搜查之名随意出入百姓住所,稍有不顺便出手惩治,还无视各派约定俗成的禁武令,为了夺得先机在城中大打出手。 就算是几年前威赫南朝的雾隐行者即将到来,也无法阻止他们已经宛如疯魔的贪婪,罔顾良知,不尊先贤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显现。 ez城外圣地旧址被人肆意破坏,城北的官、军重地遭人横冲直撞,就连城东那些同为修行之人的宗族,也已经被强行拜访过数次。 城南自古多为商贾聚集之地,已经出现过不少强闯民居和打斗之事,好在挚启三人所在的小院十分偏僻,还未曾受到殃及。 这一日三人正在院中各自修行,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喧闹之声,他们刚从修炼中转醒起身,大门就在一阵轰鸣声中四分五裂。 “什么人!” 郭昇怒吼一声,碎屑散去之后,两方正在打斗的人马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望向院中的三人。这些人是一路交战追逐至此,从未想过这里居然隐藏着三个修士。 “你们是什么人?” 有了第三方出现,方才还你死我活的十余人立马退到一旁,各自盘踞在院中一角。两方领头的两个蓄势境的修士,身后的人马也旗鼓相当,两人打量了挚启三人片刻,相视一眼之后打定了主意。 “你们闯入我院中,却问我们是何人?”郭昇满脸怒意。 “你院中?你们三个修士藏在商贾聚集之地,定然是行鬼蜮之事,莫不是发现了那杀神的踪迹?” 两人的无心之言却让挚启三人心中一凛,见到挚启一眼不发,他们二人竟有些相信起自己的胡乱猜测。 “难道你们真的发现了?”一群人瞪大了眼睛。 “这位道友真会说笑,我们虽然都是为他而来,但也是听过他的凶名的。以我们三人的修为,若是发现了什么,恐怕还不等遇到诸位就已经死在他手中了。” 挚启面不改色的涂抹着自己的名声,让一旁的陶真与郭昇听得面面相觑。 “倒也有些道理,你们三个灵力不显,一看修为就不怎么样,遇上他逃命都来不及。”为首的矮壮男子昂着头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了三人身后。 “不过无端惊扰了我们切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瞧着你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将那两把剑勉强用作赔付吧。” 他伸手指向放在石桌上的玄渊剑与冰蓝剑,挚启和陶真暗道疏忽了。这两把剑都是选用特殊灵材所制,若不刻意遮掩看上去的确非凡。两人修行之时就将它们随意放在一旁,却没想到立马就招来人觊觎。 “修行之人岂有将养兵拱手送人的道理,而且是几位道友毁了我家的大门,怎么还成了我们的罪过?”郭昇明白挚启不想招惹事端,可他实在气不过。 “怎么,不服气?如今这片地方可是由我们两家占着,让你们主动献上是不想伤了和气。其实我大可以将你们擒下,这两把剑照样是我的。” 身后之人闻言缓缓围了上去,原本相互敌对的两方人马此时联合在了一起。 “你大可以来试试!” 郭昇比寻常人要高出不少,再配上凶憎的神情,以及踏在地面上轰隆作响的脚步声,着实有些唬人。 对面的十余人愣了片刻,为首之人回过神来啐了一口,率先朝着郭昇袭来。 “咚!” 矮壮男子狞笑着的挥起拳头打在郭昇身上,脸上满是对自己出其不意动手的得意,想到自己大出风头还能将两件不凡的灵兵收入囊中,他更是朝着身后的老对手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可就在打算在他们脸上收获羡慕与崇拜之时,却发现他们正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而此时他自认为已经威慑住众人的拳头上,突然传来骨裂一般的剧痛。 “啊!” 他收回拳头捂住胸口惨嚎着,抬头看见郭昇正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还不忘理了理被他搅乱的衣衫。见到此景的矮壮男子更是逆血攻心,双眼一斜晕了过去。 “师兄!” 同行之人惊呼,却没有一人敢上前一步。他们虽然修为不高,但都长于宗门之中,眼前的这种情景只有在面对门中师长时才碰到过。 此时的他们也终于明白,自己一行人怕是一不小心搅了三位前辈的清修。可联想到挚启之前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他们又不得不忆起了师兄方才的猜测。 “慢着!” 站在门口的两方人马慢慢向外退去,大有抛弃昏迷的矮壮男子的意思。郭昇开口叫住他们,指了指脚下。 “他还没死呢,一并带走了,离这个院子远点。” “是是是,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几个人忐忑的从郭昇脚下抬着矮壮男子退去,临走还不忘将仅剩户枢的木门合上。这个滑稽的举动让一直盯着他们的陶真再也憋不住,捧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些人也太逗了。” “便宜他们了,门还让他们赔呢。” “郭昇师兄,你可别逗我了。” 陶真笑得越发大声,挚启也咧了咧嘴,只有郭昇疑惑的挠了挠头,不明白有什么可笑之处。在步步危机的ez城中,三人难得有如此愉悦的时刻。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城中最高的钟楼顶上,有三个模糊的身影正望着他们的小院,口中念念有词。 “好戏才刚刚开场。” 第四百三十一章 童谷 挚启三人的快乐还没持续多久,在意外发生的第二天,郭昇甚至都没来得及将损坏的大门修好,他们便察觉到院外多了不少来往的生人。 僻静之地人来人往,他们无法将其归之为巧合。果然就在这一天的下午,两队人马在昨日昏迷的矮壮男子引领下,来到了小院门前。 “就是他们三个知晓那挚启的下落?” “师父,错不了,他们明明修为精深却隐藏在城南的角落里,定然有大图谋。” 两方人马看上去泾渭分明,但明显已经达成了一致。为首的是一个身形与郭昇相当的中年男子,一袭短衣,瓮声瓮气的嗓门很大,也正是那矮壮男子的师父。他一脚踹碎所剩不多的门枢,也不理就站在不远处的挚启三人大叫了起来。 “人呢,快出来迎客。” “咳咳,我们在这里呢。”郭昇盯着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痴傻之人。 “哦,在这呢。快将挚启的消息告诉我们,莫耽误了大事。” 这群近三十人的队伍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只有六位势境修士。除了这位眼神和脑子都不怎么好的瓮声男子之外,其他五人都离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不知是不是不愿与之为伍,以免沾染了傻气。 作为两个势力的联合,若没有命境修士坐镇,这等阵容只能勉强算得上中型宗门,是如今高手云集的ez城中最底层的存在。 如此实力想要染指令天下修士觊觎的宝藏,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这个想法落在眼前的瓮声男子身上,倒也不显得突兀。 “道友是?” “开山派,童谷。” “久仰久仰。” 见到对方自信的模样,挚启上前恭维了几句。同时目光转向郭昇,相从他眼中找到这个开山派的来历。郭昇轻轻摇了摇头,挚启顿时明白这些人是外来修士,而且的确不是什么大宗门之人。 “你们三个晚辈看起来年纪轻轻,修为倒还过得去,想来也是破有几分天赋的。既然听过我童谷的名字,那就早些将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莫要自误!” 童谷对于自己以及宗门的名号有种莫名的自信,引得站在挚启身旁的陶真险些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此时一位同样出自开山派的势境修士看不下去,上前两步来到了童谷后方。 “师兄,他们三个也是势境的修为,不是什么晚辈。” “也是势境?” 童谷瞪大了双眼,还上前了几步仔细打量着挚启三人,可双方的距离似乎不足以让他看清楚。又跨出几步之后,他才伸着头露出恍然的神色。挚启也到此时才发现,他居然是个短视之人。 修行者大多耳聪目明,除却争斗致伤,修行自误之外,极少有耳聩目浑者。眼前的童谷,是挚启第一次遇到短视修士。 “哎哟!还真是三位道友,失敬失敬。” “道友客气。” “既然如此,那这事就好办了。如今我们三方都是三位势境,不如合伙将那杀神拿下,然后将他身上的宝物平分了。你们若是知道他的行踪,可以拿走四成,如何?” 童谷凑到挚启三人身前,努力看清了他们的相貌之后,压低了声音自以为悄声的对他们说着。殊不知他那破锣般的大嗓门,早已连门外的守卫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挚启满脸认真的附和着童谷的想法,顿时让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打算的他喜笑颜开。炫耀式的回头对着身后五人甩了个得意的眼神,拉着挚启商量起结盟的细节来。 见着挚启若有其事的和童谷讨论对付他自己的对策,一直憋着笑的陶真终于认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道友为何发笑啊?” “没事,她只是听闻宝藏即将到手,喜难自禁。” “那你可得收敛些,待我们得手了再笑不迟。” “是的是的,还是童道友考虑的周到。” 双方互相通报身份,三人用借口只报了姓氏,童谷倒也不在意。他将九人全部聚在石桌旁,十分细致的部署了三方人马的配合调度,倒是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只是他间隙的夹杂着对开山派和自己的吹嘘,着实让人有些都消受不住。大致布置妥当之后,他们才发现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挚启在哪?”六人齐齐转头看向挚启。 “我不知道啊!”挚启故作茫然,用惊讶的目光回应着他们。 “什么,你不知道!那你还答应的如此爽快!”童谷突然跳起来,险些撞到了身后的同门。 “方才道友的提议很吸引人,我虽然不知道挚启的行踪,但拿三成也是知足的。” “你、你、你……”童谷指着挚启。“你消遣我们呢!” “之前不过是你们的弟子误入院中,被教训了一顿,到你们耳中怎么就变了模样。自入城起我们三人就居于此地修炼,怎会知道那人的消息呢。” 童谷的目光凑上前来看着挚启的脸,又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远处的徒弟。虽然看不清,但他依旧做沉思状盘算了良久。 “好像也有些道理。” “师兄,别忘了咱们是循着高人指点而来的。” 童谷似乎被挚启的一番话说服,可身后的同门却及时提醒了他。童谷面露恍然,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凑到挚启跟前。 “差点被你蒙混过去,想凭几句说辞便扰乱我的视听?你也太低估我判断力了!” “道友误会了,我们的确不知道你想要的消息。” “哼,还想诓骗我?昨夜有高人指引我们,曾言在这里必定能找到杀神的线索。你们在这里行事鬼祟,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童谷言之凿凿,他身后的师弟却急得冲上前来。 “师兄,这个不能说!” “高人?”挚启眉头微皱。“我们深居简出,只是在等两个朋友。” 开山派的行动在城南这片僻静之地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倒是城中塔楼的高处,那三个身影仍然关注着这里。此时看到院中的情景,为首之人十分不悦。 “这就是你们安排的人?” “这片地域只有他们两派在此,若四处张扬便太过刻意,极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身份。”身后一对男女肃立,开口的是男声。 “这么蠢的人是如何修行到势境的,直接动手引来其他人,这么简单办法都学不会!”为首者咬牙切齿恨到了极点。 “莫急,那两人已经来了,这次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哼!” 第四百三十二章 重逢 “哼!等朋友,这借口也太敷衍了!这么多天的时间,你们的朋友在哪呢?” 童谷此时仿佛智慧觉醒,看着挚启三人的身上满是疑点,可挚启却淡然一笑,指了指头顶。 “他们来了。” 一阵疾风扑面,两道身影从天而降。男子一袭白衣身负长剑,面色肃穆暗含凌厉之感,双目扫过仿佛直透人心,只是黝黑的肤色与衣衫略显不谐。 女子绿衣青裙,体态纤细,青纱遮面却有一种浓郁的生机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与她。来人正是从雾隐山赶来的屠乌与季芸。 两人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已经唬住了众人,再加上落地之后屠乌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季芸的卓越风姿,就连短视的童谷都发觉了他们的不凡。 六位围在一起的势境退出几步不敢上前,最后还是童谷壮着胆子开了口。 “二位是何人?” 屠乌与季芸没有说话,而是将一块令牌扔给了童谷。童谷接过令牌凑到眼前,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行者令!你们是、是雾隐行者!” “雾隐行者!” 众人大惊失色,噗通噗通跪成一片,伏着的身子几乎贴到了地面。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名震修行界的雾隐行者,但对二人的辉煌战绩以及整肃南朝风气的手段却是十分清楚。 如今开山派为难二人的朋友还被抓了个正着,饶是以童谷的莫名自信,举着行者令的双手也在上下颤抖着。 “起来吧。”屠乌从童谷手中取回令牌。“若没什么事,且先退去。” “是是是,马上就走。” “别忘了把门修好。” 数十人仓皇退去,郭昇还不忘补了一句,陶真再次失声大笑。待到这群不速之客不见了踪影,挚启看向已经模样大改的屠乌。 “挺威风啊!” “嘭!” 回应他的是一个熊抱,屠乌用力勒住他,双手还不停拍打着他的后背。郭昇见状也加入进来,昔日的生死兄弟在分隔了十多年后,终于再次聚在了一起。 三人抱在一起良久都没有分开,将陶真和季芸晾在了一旁,陶真正要上前与季芸寒暄,却想起当日在厝叶园是并不是现在的身份。 “咳咳!轻点,轻点,我要被你们勒死了。” 在一阵惨嚎声中,合抱了许久的三人终于分开,开始癫狂一般的狂笑起来。直到身为修行者的三人都笑的气息紊乱,才靠在桌旁一齐喘着粗气。 陶真与季芸交换了目光,眼神中都充满了疑惑:为何方才稳重睿智的同伴,此刻却变成了傻子。 三人短暂的疯狂在桌边结束,各自恢复了原本的神态。挚启站起身来到季芸身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姑娘,好久不见。” 两人对立了许久都没有出声,最后还是挚启憋出了这么一句,季芸的回答也十分简洁。 “嗯。” 这便是打过招呼。陶真清楚两人的过往恩怨,还想居中劝诫两句,谁知季芸却越过挚启走到了郭昇跟前。 “当年从厝叶园脱身,多亏坤霄轩两位前辈相助,还请郭师兄回去之后代为致谢。” “啊?”郭昇愣住了。“没听说有门中长辈去过厝叶园啊?季姑娘确定吗?” “当日他们还说是因为郭师兄才出手相助,想必应该是师兄相熟的师长才对。” 季芸说完又简单描绘出当日挚启与陶真的扮相,还有他们为自己解除化灵丹药力的手段。可郭昇越听越迷糊,无论是两人的相貌还是言行举止,没有一处能于门中长辈对得上。 “我们坤霄轩并没有这两个人啊。” “没有?这怎么可能,当日他们确是提到了师兄的名字,莫非是师兄在宗门之外结交的前辈?” “我这些年鲜少外出,莫说是前辈,同辈也没有结交几个。” “怎么会这样,那两个人……” 眼见着当初借着郭昇名义做的事要穿帮,挚启赶忙上前坐到屠乌身旁,岔开了话题。 “这些年可曾回过衡州?” “回过几次。”屠乌依然话不多。 “苏澄还好吗?” “她成了家主,苏家如今算得上真正的衡州三大家。”说起苏澄,屠乌多了几分神采。“苏琅已经日暮西山了。” “那时的仇怨我已经放下了,你不必担心。” “那你和季师姐的恩怨呢?” 挚启沉默不语,屠乌继续说着。 “我在临安见过季师姐的父亲,离开厝叶园之后他看开了许多,如今就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虽然我一直说那件事没有对错,但毕竟是我伤了他。” “你能放下对别人的怨,却放不下心中亏欠。” 两人的话并没有背着季芸,听到他们的对话,面对着郭昇的她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挚启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宁师妹托我传句话。” “宁樱?” “师妹因为承袭了木脉圣兵,无法轻易离山。知道我们要来寻你的消息,嘱咐我一定要与你告知:得空的时候去雾隐山看看她。” “这个……” 挚启实在不知该如何答复,尤其是面对与他关系复杂的季芸。屠乌与郭昇见状一阵哄笑,将他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三人调笑了一阵之后,五人围坐在石桌旁渐渐安静下来。 “雾隐山什么打算?” 说起正事,挚启才恢复了该有的样子。而提到身为雾隐行者的使命,屠乌与季芸二人也坐直了身子,收敛笑意满脸严肃。 “想请你去山上坐坐。”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挚启愕然。他曾猜想过无数种应对雾隐山的托词,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的要求竟然如此简单。此外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 “雾隐山既然想让我去临安,那必定是想见到活着的我,却为何又要将我在ez的消息放出去?” “我们是聆圣训而下山,山中除了我们二人,没有人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不是雾隐山传出的消息?难道真的有人能和柘圣一样通晓天机?” 挚启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他想不透此举的意图何在。若此人觊觎自己身上的灵物,以其轻易知晓他人行迹的实力,挥手间便能将自己擒去,何至于要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 若是想借此引起修行界之乱,这几年雾隐山声望正盛,如今雾隐行者身在ez,又能出得了什么乱子? “即刻出发?”对于前往雾隐山,挚启并不排斥。 “圣训只是让我们当面将消息传到,至于何时去、怎么去,全看你自己。” “就是说你们大张旗鼓的从雾隐山下来,让天下修士随着你们的行踪找到我,就是为了给我传个消息?” “以我们听到的训示,是的。”屠乌和季芸提起圣训之时神情肃穆。 “那外面这些人呢?” “你可以随意处置。” “我!什么狗屁圣地!我……” 郭昇一巴掌捂住了挚启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尴尬的对着屠乌两人笑了笑。挚启也很快冷静下来,一拳挥出险些将石桌打碎。 “你们的话传完了?” “传完了,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刺激?一个人单挑整个修行界,啧啧。当初大江畔错过了你的绝世风采,这次正好补上了。” 屠乌突然口齿伶俐的说出了一大段调笑之词,让熟悉他个性的挚启与郭昇瞪大了眼睛。一旁的季芸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隔着面纱莞尔一笑。 “刺激个屁,外面可是有成千上百人盯着我!说实话,你们会出手吗?” “身为雾隐行者,除非为非作歹之人,否则我们是不会轻易插手宗派纷争的。不过考虑到我们是共历生死的兄弟,这事可以商量。” “商量?”挚启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 “实话实说,这次你时隔十年再次出现引起的风波,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屠乌突然又正经起来。“这些年各大宗门觊觎无忧殿却苦无良方,在玄杳嵊丢失了金环令之后,你身上的土峰令便是当前唯一的希望。几年前修行界与南朝军方的冲突已经让各大宗门意识到了危机,这次出手的人中极有可能会出现命境高手。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一件更吸引人的玄家至宝。” “什么至宝,那都是玄家故意害我的!” “不管怎么说,此次ez必定凶险无比,即便是我们雾隐行者的身份,恐怕也压不下他们的贪念。而且如今我们已经出现在城中,那些人很快就要来了。” 屠乌的猜测没有错,就在方才他们叙旧的时间,塔楼上站着的三人已经在城中走完一圈回到了原处。看着ez城四方云动的景象,为首之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四方汇聚 屠乌两人入城的第二天,ez城内所有的修行者都挤入了城南。还在盘算着如何与雾隐行者攀上些交情的童谷,一大早便被鼎沸的人声惊醒。 当他来到挚启五人居住的小院时,昨夜刚被他们修复好的大门紧闭着,门前站着一排模糊的人影。 他拨开人群凑上前去,才发现这些人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宗门长老。 “厝叶园萧析、焚天宫白炎携众宗门弟子求见圣地使者。” 门外众人俯首,雾影行者的威名可见一斑。此时门口站着都是一色的年轻人,想来屠乌与季芸联手虽然击败了白炎的爷爷,但自身毕竟只是势境修士,让那些老牌修士出面拜见两个年轻人,还是有些抹不开颜面的。 得益于两年前萧棱突破了命境,萧析在厝叶园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所以才有资格与白炎一起作为各宗门的代表人物上前。 其实人群中不乏伏淩川,偌寒涧,离焰谷,玄杳嵊等大宗派的弟子,只不过来的都是些才冒出头的年轻人,便没有与他们二人相争。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片平日里十分冷清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从高处看去十分壮观。 他们俯首良久,连脖颈都有些酸了,却没有人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吱呀!” 小院开门迎客,露出了院中五人的身影。屠乌与季芸的风采这几年里这些人常有领略,唯有在见到他们身旁的挚启时,萧析和白炎目光微缩。 两人领着一众宗门的遣使步入院中,随后木门轻合遮蔽了院外的目光。 “参见两位行者。” 除了萧析与白炎,其他几人都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屠乌二人。人前的屠乌显得十分庄重,轻轻点头彰显出圣地威严,随后上前将众人扶起,以示同为柘圣弟子的亲近之意。 “诸位都是各派栋梁,我们也都是同辈修士,不用如此客套。” 屠乌引着萧析与白炎两人在桌旁坐下,二人虽然连番寒暄,但白炎的余光打量着一旁的挚启,萧析则怔怔的望着季芸。 “不知诸位来此的目的是?” “其实我们携手而来,是想问问二位行者的目的。” “哦?”屠乌拉长了音调。 “挚启再现修行界,我们这些人或为恩怨、或为宝藏,都怀揣着各自的打算。可这些年来圣地一直对无忧殿之事不感兴趣,却在听闻他出现的消息之后派出了雾隐行者,莫非是看重了传说中的玄家至宝?” “我们来ez只是为了传递个消息。” “只是送个消息?”白炎与萧析侧目对视。“以圣地如今的威望,想要传达消息只需发出信令即可,何需劳烦二位行者亲自跑一趟?” “若是受令之人被你们围在了ez城,这消息便不一定能送达了。” “二位要给挚启传递消息!”众人脸色大变。“圣地要插手此事?” “只要消息送达,且你们不生出大乱子,雾隐山不会插手。” 听到这句话,众人长舒一口气。只要雾不隐山出手,他们自问都有可能夺取想要的东西。可屠乌却再次开口,让他们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不过我本人与挚启颇有些交情,若是诸位出手逾越了修行界争斗的规矩,说不得会忍不住出手。” “这……” “我焚天宫虽然与挚启仇怨颇深,但也不会使那些卑劣手段。行者贵为圣地使者,还是不要轻易出手为好。” 白炎曾与屠乌交过手,知道两人实力非凡。虽然他因为两人拿他爷爷立威一事耿耿于怀,但却不得不屈服在雾隐山如今的威势之下。 若是真让两位雾隐行者下场,无疑是为ez城中所有宗门立下一个强大的对手。 “敢问两位可曾找到了挚启?” 萧析名为询问消息,可却是冲着季芸去的。季芸起身避开他的视线,却正好来到了挚启三人身后。 “这几人是谁?” 萧析从小便对季芸十分爱慕,十年前在大婚之际没了新娘,一度成为厝叶园中的笑柄。可这依旧不妨碍他倾心于季芸,尤其是对方如今还成了高高在上的雾隐行者。 见到自己所爱之人被几个突兀的家伙挡住了,他不禁有些恼怒。 “这是我的几个朋友。” “还请行者引见一番。” 比起被情爱冲昏头脑的萧析,白炎无疑冷静许多。 自从当年在大江畔险些死于挚启之手,随后潜心苦修又与屠乌两人交手,如今的他已经今非昔比。 他的目光从进入院中便一直审视着挚启,此刻又开口询问三人的身份,显然已经有所察觉。 “坤霄轩的郭昇,另外是游历结识的散修,温氏兄妹。” “这位郭道友是行者儿时旧识,倒是听说过。至于这两位散修,能与行者结识,想必也不是一般人物。在下已经向行者讨教过雾隐山妙招,此刻倒是想见识见识散修功法的精妙之处。” 白炎一句话让原本院中的五人齐齐皱起了眉头。挚启心中清楚,此时白炎对他还只是怀疑,毕竟十年销声匿迹,从少年到成年的变化很大。 可若是动起手来,就算他如何改变招式路数,仅凭当年在无忧城外生死之战的记忆,白炎就能轻易认出他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识穿身份,这绝对不是挚启愿意看到的。 “诸位此行都有各自的打算,何必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些日子我们已经翻遍了ez城,却没有发现挚启的踪迹。如今左右无事又有这么多同辈修士聚在一起,何不趁此切磋切磋。” 挚启越是拒绝,白炎的疑心就越重,他必须当场确认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如果他真是挚启,已经与两位行者汇合的他,极有可能在他们帮助之下偷偷离开ez城。 如此一来,焚天宫以及各宗门的计划将彻底落空。 “若是只为了试探雾隐山的态度,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院中逼仄,还是留着精力争夺宝藏吧。” 屠乌开口,场中立刻安静下来。白炎脸上闪过一阵阴霾,抬起头时却不见丝毫异样。他默默的坐在桌边端起茶杯,没有继续追着挚启,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各宗门之人同样站在原地一处不发,院中的局势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氛围中。唯有心系季芸的萧析还不曾察觉到异样。 “这位温道友不愿动武,不如比试比试丹道技艺如何?” 第四百三十四章 满目皆仇敌 闭合的院门被粗暴的推开,接着一道张狂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众人尽皆大惊。雾隐行者居于院中的消息昨日已经传遍ez城,竟然还有人敢如此无礼的闯进来。 可当见到来人的衣着相貌之时,他们不由得神色复杂的沉默了下来。而挚启看清此人的身份,更是惊愕难掩。 “董泝!” 来人正是当年在建康城外相遇,被丹塔长老凌渡收为弟子的炼丹天才。当年他凭借不过几年的炼丹积累,在丹会之上大出风头,虽然最后惜败在挚启的极炼术之下,但也让天下修士见识了他的天资。 从他如今出场的方式看来,这些年必定也闯出了自己的名声。 “原来是丹塔的董大师。” “大师!” 听到这个称呼,饶是以挚启如今的心境,心中也不由得一颤。 按照炼师界的惯例,只有当一个人的炼师水平达到了高级时,才会被冠以大师的称呼。而如今董泝年不过三十,踏入丹炼师之门更是不到二十年,这等天赋便是当年的丹圣凌焕,恐怕在同龄之时也不如他。 难怪他在明知小院是雾隐行者住处的情况下,依旧敢强行破门而入。 一旁的郭昇想起挚启曾经化名温岐,与董泝有关一段丹会角力的过往,开口解释着这些年丹塔的变化。 应天十年,也就是丹城的丹会落幕两年之后,已经消失百年的丹塔六御之一的水千面——夏幽突然重归丹塔。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丹塔不仅一改之前几乎避世的处事风格,频繁参与修行界之事,而且其内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应天十三年,自丹圣不出,统御丹塔百余年的钟信突然卸任塔主,将手中的全力移交给了与丹圣同源的凌渡。 凌渡上位之后,开始频繁的接触修行界的各大宗门,购置灵物,招募天才,同时拿出大量罕见的高阶丹药作为结交的赠礼,充分彰显了丹道圣地的底蕴。 与此同时,丹塔之人在修行界行走也表现出罕见的强硬。他们不仅在那场与俗世的争斗中毫不避讳的出手,就连之后雾隐行者造访之时,凌渡也借着夏幽的支持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恭敬之意。 彼时威望正隆的雾隐山,却偏偏没有对他们的怠慢做出任何回应。 至此修行界谣言频出:当时仅存的两个出过圣人的宗门,是不是对上了? 几年过去了,两方相安无事,这个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可丹塔如今的地位,却比隐世之时提升了许多。 尤其是身为塔主唯一亲传弟子的董泝,凭着着出色的天赋以及独特的身份,已经成为了如今丹炼师届的领军人物。 “屠乌,你这位朋友是位丹炼师吧?” 对于董泝直呼屠乌的大名,除了季芸面露不悦之外,其他人并没有感到意外。 “以董大师如今的地位,还需要向一位无名之辈挑战不成?” “世人皆知,十四年前的丹会,我曾败在一位温姓的丹炼师手中。” “温岐?!”众人哗然。 “当年化名温岐的正是挚启,董泝当面点破此人丹炼师的身份,莫非……” “他是挚启?!” 一石激起千层浪,董泝只是简单的提起往事,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挚启身上。先 有白炎执意挑战,后有董泝的旧事可追,两位曾经对挚启极为熟悉之人齐齐盯住了一个陌生男子,其中深意无需再多言。 “想必诸位现在的想法和我一样,其实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决眼前的迷局。当年化名温岐的挚启前往丹会夺魁,用的是一种极为独特的提炼之术,只要这位道友拿出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事实便一清二楚。” 众人的目光再次从董泝身上齐刷刷的转向挚启,屠乌从桌旁起身,郭昇和陶真挡在了挚启身前。 几人下意识的动作很明显,各宗门之人心中也有了答案,但他们还是想听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些都是凌渡告诉你的?” 当年凌焕欲寄魂于挚启,从他身上看到什么之后表现的十分畏惧。而凌渡因为利用他心怀愧疚,曾前往楼家解救于他。 按理说挚启虽然对丹塔印象不佳,但与凌家的两位没有多少仇怨,可为何却要派董泝前来拆穿他的身份,还要将为他又加上极炼术这份宝藏? “你果然就是当年的温岐!” “不错,我是挚启,也是温岐!” “真的是他!”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幅模样,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凶煞嘛。” “他还是当年的丹会魁首,啧啧,这天赋着实可怕。” 听到挚启承认自己的身份,院内外一片哗然。许多年轻修士都没有亲眼见过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据传嗜血如屠夫的男人。而与他有过仇怨的白炎、萧析等人则握紧了兵器,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欲望。 院外无缘得见挚启当下真容的中小宗门更是群情汹涌,若不是碍于丹塔和雾隐山之人,此时恐怕早已冲了进来。 “当年大江畔羞辱我的情景,十几年来我一刻都不敢忘,今天我一定要将过去的屈辱一一奉还!” 那年初入江湖不久的白炎在挚启的杀意之下被吓得痛哭流涕,被他视为一生之耻。此后挚启在修行界声名鹊起,战绩更是一次比一次惊人,让意欲一雪前耻的他更是信心全无。 好不容易挚启因无忧殿宝藏遭众多宗门追击,让白炎看到了一丝希望,可不久后却等到了他身死江州的消息。 挚启的死讯让白炎有种失落与解脱混杂的感觉,还因此消沉了好一阵。可也正式因为这一阵情绪的变化,让他心结尽去,修为突飞猛进,并且在几年前与屠乌的一战中大放异彩。 雾隐山重定人秀榜时,更是将他放在了前二十的位置。 月前挚启未死再次现身的消息传出,白炎几乎已经消磨在岁月中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甚至都未曾通报焚天宫,便独自下山直奔楚地而来。 如今听到挚启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过往的耻辱场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白炎心中的怒火已经顶到了喉间。 “还有我们厝叶园的旧怨!” 萧析这句话多少带了点妒意。世人皆知挚启当年与季芸走得很近,世人同样皆知季芸的父亲重伤在挚启手中,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如今正主在身侧未曾开口,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当年不见露头的小子站出来寻仇。 “你们丹塔呢?” 第四百三十五章 怎么分赃 挚启没有理会白炎与萧析,而是问起了董泝。比起焚天宫与厝叶园,态度不明的丹塔更让他的担心。 同时他也想借此试探一番,寄魂十余年之后的凌焕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丹塔对你并没有兴趣,我来此是为了将唯一输得那场赢回来!” “哦?据我所知,凌渡并不会你方才所说的提炼之术,莫非……?” “放肆,师父如今是丹塔之主,他的名讳其实你可以直呼的!”董泝虽然修为不出众,可身为高级丹炼师的气势倒也不凡。“而且凭我如今的丹道造诣,还会败在一个区区的提炼法门上不成?” “原来如此,那你先等着吧。” 董泝言语间毫不遮掩,挚启已经猜到了他并不知晓凌焕的存在。少了丹塔这个大敌,只为了争一时意气的董泝便被他搁置在了一旁。 “你!” 董泝大怒冲出几步,自从凌渡入主丹塔,身为凌渡唯一传人的他都被丹塔弟子成为少塔主。再加上他天赋惊人,何时像这般被人无视过。 董泝正想上前逼迫挚启,却被他回头时的阴冷眼神吓了回来。 “这家伙的眼睛怎么如此骇人?” 方才还盛怒的董泝突然没了动静,让场中的所有人都愣了片刻。见着自己的身份已经显露于人前,挚启也不再掩饰。 他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萧析还没入口的茶杯喝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商量的,先报仇,还是先夺宝?” “这……” 众人如何也想不到,挚启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会将他们此行的目的摆到台面上来。若是有机会,他们每个人都想将挚启的所有、甚至他整个人据为己有。 只是听到了消息便匆忙赶来的众宗门并没有达成一致,面对眼前似乎唾手可得的宝藏,在喧哗了许久之后竟然没有一人站出来。 “杀了你,宝藏自然是我们的!”最后还是白炎率先发声。 “你们?是指焚天宫吗?” 挚启看了白炎一眼,随后扫过其他人的脸,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 场中的其他人知道这是挚启在挑拨离间,但看向彼此的目光还多了三分防备。就在众人紧张的私语之际,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突然从人群中走向了陶真。 “陶师姐。”女子盈盈一礼。 “你是?小师妹!” 陶真惊讶的打量着这个略带羞涩的女子,挚启抬头望去,的确找到几分当初在偌寒涧为他送饭时的影子。 想不到当初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偌寒涧ez之行的领头之人。 “挚启师兄。” 小师妹转向挚启行了一礼,脸色已经微红。挚启没有起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小师妹,这次是由你领队?其他人和姑姑他们呢?” “姜师叔和安师姐都来了,只是其他宗门也来了不少前辈,他们便没有出面。至于冰主,两年前突破到命境之后,她的行踪就不是我们能知晓的了。” “师伯突破命境了?” 地势榜公布不过才三年的时间,位于榜首的邰笙和萧棱就相继突破命境脱离榜单,不知是水到渠成,还是不愿与这些后辈同榜,失了颜面。 其他人对此并不惊讶,想来挚启和陶真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 小师妹的话也让挚启对当下的局面有了判断。眼前的这些人只不过是各派的问路的石子,真正的主事者不知隐藏在何处互相博弈着。而且因为屠乌与季芸的关系,恐怕各宗门的命境修士也已经到了城中。 “哼!任你巧舌如簧,这次也在劫难逃!” 挚启不知道萧析为何这么恨他。好在他不知道当年破坏他与季芸大婚的正是挚启,否则此刻早已冲了上去。 “就算想让我死,也得有个章法不是?难道你们打算一起冲上来将我砍了?” “对啊,总得有个说法才是。” “天下修士皆聚于此,若是一拥而上,岂不是一场大乱?” “我到觉得将他砍了也挺不错。” 院中人各怀心思。大宗门自然希望能独占宝藏,而实力稍弱者则想在乱局中分一杯羹,一时间各种声音充斥在耳旁,搅得人心神难宁。 “既然说好了以修行界的规矩,岂有群起而攻的道理。我看就不如按宗门比斗的章法,同辈较技,以输赢论!” 见到身为雾隐行者的屠乌开口,场面立马安静了下来。可他刚说完没多久,院中便响起了更激烈的议论声。 同辈较技,就意味着与身处地势榜的挚启一对一决斗。且不论输赢结果如何,便是出手的先后就有许多说道。 众人对挚启的印象,全停留在他十年前的杀伐果断上。至于这十年来他修为如何,术法精深与否,没有一人知晓。 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挑战对方。若是挚启修为不济,第一个出手的便能一举将其拿下,成为院中最大的赢家。 可若是这些年挚启突飞猛进,那处在这场消耗战末端的挑战者便最有机会夺下宝藏。 屠乌开了口,给出的建议又十分合理,各派并没有人对这个方法提出异议,他们如今考虑的是在什么时候出手才是最佳选择。见着众人犹豫不决的模样,屠乌凑到了挚启耳旁。 “能打吗,车轮战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我懂。只要那些老家伙们不下场,就算不能打,我也能有办法脱身。” “那得看什么结果。要是你输了,他们自然可以坐在一起慢慢商量。可若是你赢了,他们恐怕不会让你轻易离去。” “你们真不出手?” “我们无法出手。其实不光是我们,还有偌寒涧以及伏凌川等与你交好的宗门,只要这些人一出手,必然会被其他人牵制住,所以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 “好吧,可他们的人着实有点多啊。” “你当年在大江畔一人一剑,越境杀得天下修士噤声,如今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你可以的!” “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等你到临安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第四百三十六章 铭剑山严钟 挚启将封魔盒背起缓缓走到院子中央,迎来了不少人怪异的目光。在如今的必死之局下还主动站出来,众人不明白他是太过自信还是无畏生死。 在高处望着院中的大宗门主事者见状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只要能将挚启平稳的拿下,事后无论如何分配他们都将占尽优势。 与上位者不同的是,院中的年轻人们显得有些犹豫不决。虽然只要有一人出手便能试出挚启的深浅,但以身试险这种事谁都不愿落在自己身上,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十年前以嗜杀闻名的凶人。 一人立于战场中央,而前方数十人踌躇不前,这种场面的确像极了当年的大江畔。 白炎与萧析两人面色阴沉的可怕,他们心中的怒火已经烧到了舌尖,可却因为顾忌太多不敢率先出手。一旁的董泝倒是没有太多避讳,无奈他在修行一途并无建树,只能大声催促着其他人。 “方才一个个还气势汹汹,如今我就站在这儿,为何却都不出声了?” 挚启说话间改变了站姿,整个看着懒洋洋的十分放松,似乎并未将眼前握紧了兵刃的众人放在眼里。 身为囚鸟的他如此放肆,让已经爬上墙头的院外修士们都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冲进来教训他一顿。 整个小院中充斥着因为愤怒而粗重的呼吸声,握在手中的灵兵光芒闪烁不定,却没有一人敢踏前一步,气氛压抑得让人脊背生寒。 “我来!” 一道金光从院外投入院中,紧接着一个黑脸汉子从墙上跳下,踩着沉重的步伐快步来到了挚启跟前。 来人甫一出现便有一种凌厉的气息四射而出,与他魁梧的身形看上去不太相符。不过当挚启看到他手中的纹刻着奇怪线条的长剑时,心中便了然了。 “铭剑山?” “铭剑山,严钟!”他眼中也有恨意。 “多年前我也曾遇到过一位铭剑山的道友,是个十分谦和之人。” “庄锦师兄十多年前在若寒山败于你手,从此闭关山中至今未出,今日来此就是为师兄一雪前耻!” “十年未出?庄兄当年曾说过回山苦修,没想到竟然清苦如斯?” “哼!师父言庄师兄是自视过高,一朝败北被夺了神志,心中执念不除恐难有所成就,所以我这次必须击败你!” 听到庄锦如今的状况,挚启心中确有愧疚。 身为铭剑山的天才弟子,庄锦是为数不多将当年的挚启视为真正对手之人。可那时挚启丹道初成,倚着偌寒涧和丹药之力,在对战之时并没有为庄锦留下一丝颜面。 虽然当时看似缠斗良久才分出胜负,但庄锦心中明白自己连对方一招都没有接下。想来正是如此巨大的反差,让这位被大家视为天才的少年无法承受,最终成了一个自锁的偏执之人。 “请!” 可惜今日是夺生之战,不能有半点愧疚。 “嗡嗡!” 一阵嗡鸣声响起,严钟手中本就金光闪烁的长剑光芒大盛,剑身上铭刻的符文片片亮起,从剑柄到剑尖连成一片,看上去倒更像一根巨大的金针。 随着符文的亮起,剑身上凌厉的金势也开始节节攀升。溢散的气息将院中的花草刺得七零八落,惊得许多年轻修士纷纷避让。 “铭剑山的符文铭刻之力果然了得!” “这严钟本就是势境修为,配上这把剑岂不是如虎添翼。” “啧啧,想不到第一战就是如此强敌,该不会我们都没机会出手吧。” 方才面对挚启挑衅还不敢出声的人群,在有人站出来之后再也不用压抑心中情绪。 他们肆无忌惮的品评着场中的两人,尤其是对于挚启。因为在他们看来,一旦这场大战开始,他就已经注定是一个死人。 “噗!” 金势破空,宛如刺穿了两人之间的空间。一明一暗之间,剑尖已到了眼前。如同万千细针扎入皮下的刺痛感,让这些年受过不少苦头的挚启也绷紧了脸颊。 “锵!” 玄渊剑出鞘让漫天的金光猛地一暗,在“铛”的一声交鸣之后光暗两分。挚启站在原地缓缓垂下剑身,而攻势凌厉的严钟退后几步,捧着金剑满痛苦。 “这是什么剑,竟然一击就在我的灵兵上留下了豁口!”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在金剑离剑尖两寸的位置,果然有一个吞噬了所有光芒的黑色缺口。 “他何时又多了这么一把剑?” “当年他在大江畔所用的是一把三色长剑,莫非这就是当年那把,只是改变了模样?” “不对,我听师父讲过当年之事。那把三色长剑杀气惊人,是一把实打实的凶兵,可不是这般温和的模样。” “难道这把剑就是玄家口中的至宝?” 铭剑山是兵炼师宗门,每年不知都多少人上门求铸灵兵。在各种灵材充裕的条件下,其门人的灵兵都是选用上好材质制成。 如今严钟手持自己的得意之作,剑身上还有长辈所制铭刻加持,可却在与一把毫不起眼、无丝毫灵力灌注的黑剑交锋之下落得灵兵受损的结果。 凭他打小便见识了各种神兵的目光看来,这把剑的确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是我闲暇时所铸,名为玄渊。” “你铸的?” 此话一出,众人惊呼。在挚启当年化名温岐一事为所有人知晓之后,他已经是一位天赋惊人的丹炼师。可如今他消失不过十年的时间,便已经在兵炼一途上超过了从小长在铭剑山的严钟? 要知道严钟虽然在修行上不如地势榜的六十六人,可论兵炼师造诣距离大师也不过一步之遥。 十年从一个从未接触过兵炼的新人成长为一位大师,还用自己亲手所铸的长剑击败一位准大师的作品?这种天赋无论加在南朝历代哪一位惊才绝艳的天才身上,听起来都太过梦幻。 “哈哈,他是不是疯了,十年铸成堪比高级灵兵的长剑?” “消失十年,莫不是憋在哪个角落以臆想为生?” “哼!无非就是遮掩宝剑来历的借口,我看这就是他从玄家偷来的。” 面对人群的讥笑,挚启笑了笑。 其实莫说是他们,就是他自己在见识到浮生院的浮生若梦之前,也会对自己如今的这番话感到怀疑。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战白炎 挚启自十岁接触药炼师,中间依靠着凌焕的极炼术与地心灵火,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达到如今的丹炼师水平。 可在浮生院的第二层,他却很快铸成了这把玄渊剑,甚至还附带着陶真手中的冰蓝剑。 “你若不肯说,大可以不开口,没必要诓骗于我。” “随你们怎么想吧。”挚启无奈的摊了摊手。 “不管它是什么来历,今日我拼着灵兵尽毁,也要将你斩于剑下!” 一阵金光淹没了院中杂乱的声音,可由于剑身豁口的缘故,这片光芒有一个很明显的暗点。 挚启瞥了一眼漫天金光,轻轻的闭上双眼,然后凭着自己对玄渊剑气息的感应,抬手便冲着那个暗点刺去。 “咔!”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金光在闪烁了三个呼吸之后快速敛去,露出捂着胸口不停咳血的严钟。而散落在一旁的金剑,剑尖处此时已经满是裂纹。 “这把剑竟然如此锋利!” “连铭刻了符文的铭剑山灵兵都能轻易毁去,看来是见宝物无疑。” “我现在倒是理解玄家的大张旗鼓了。” 此时围观之人看清了玄渊剑的珍贵,但对挚启的实力认知却更加模糊。方才与严钟一战他全靠着兵器之利,根本没有丝毫的力量波动。 这究竟是有神兵在手不屑出力,还是这些年江郎才尽怕漏了底?遥想当年几次大战,挚启气血如龙的威势流传甚广,为何此时却没有了一丝痕迹? “哼!依仗着兵器之威算什么本事!” “兵器要是也不能用,那不如弃剑认输算了。” “这是你注定的结局。” 面对局外人董泝的嘲弄,挚启一笑了之。他知道自己手中的玄渊剑并非什么神兵,只不过是占了灵材的优势。 这种出自九幽之森深处的玄晶,除了十分坚硬之外,还对修行界的五行灵材有种腐化的作用。 玄晶之前全由玄家掌控,从未出现在修行界中,自然很容易让人想到玄家所谓的至宝。 面对未知的强大破坏力,被冠以神兵之名的玄渊剑让所有人既爱又恨。 爱的是ez之行才开始,至宝就已经现于人前,若这把宝剑落入自己手中,足以在修行界闯下一片天地。恨的是,这把剑握于敌人之手。 严钟落败之后,场中又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灵兵对于修士而言,多是心血培育之物,与己身息息相关。若是灵兵被毁,轻则伤及肺腑、修为跌落;重则道途阻断,从此成为一个废人。 在如此大的风险之下,去争那些最终无法落入自己手中的宝藏,在多数人看来都不值得。 除非那些有深仇大恨之人。 “哼!装腔作势!” 白炎缓缓从石桌旁起身走向挚启,短短的几步路他脸上怒火与挣扎交替变换,但来到挚启身前时却只有满目的恨意。 出于理智与宗门得失的考虑,他本不该在此时出手,但他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积累多年的仇恨。自从见到挚启的那一刻起,十余年前被羞辱的一幕便一直萦绕在眼前。 他手中还是当年那把火红的长剑,只是上面灵力涌动略显不谐,想来是作为焚天宫的重要人物,灵兵上有着类似于命纹的天命之力加持。白炎注意到挚启盯着手中长剑,眼中的恨意更浓。 “还是当年那把剑?” 挚启只是忆起了往事,可落在白炎耳中却成了嘲弄。 “还是那把剑,不过它今天却是你的夺命剑。” 白炎握住剑柄慢慢拔出剑身,一股灼热的气息立马在院中铺开。初秋仅剩的火热跨越地域聚到ez城中,让这座依江而建的古城仿佛回到了夏日。 扑面的火势让院内外的人都退后了几步,将整片空间都留给了相对而立的两人。在剑尖滑出剑鞘之时,挚启果然在剑身上发现了一个火焰形状的命纹。 命纹一出,高处的各宗门主事者面色微变。他们环视四周,无奈除了场中的白炎并没有焚天宫的踪迹,只得不满的发出阵阵怒哼。 “焚天宫真是好算计,同辈相争却附上命纹。看似不争却早已安排好一切。” “到现在还不现身,是要等到白炎击败这小子之后分去最大那部分吗?” “你们就这么肯定挚启会输?” 这道异样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但当他们看见出声的是偌寒涧的姜灵时,便悻悻的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了院中。 在白炎手中灵兵以及命纹的吸引下,整个ez城的火势都已经聚集在了小院中。灼热的气息令所有围观者再次退出丈余,白炎的气势也在此时达到了顶点。 “嗷!” 白炎剑尖一指,一条火焰汇成的长龙凭空出现,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之后直奔挚启而去。这条挚启曾经在大江畔领教过的火龙,此刻已然大不相同。 与十年前相比,它不仅身形更加凝实,爪上的鳞甲清晰可见,就连额头上的龙角都已经成形。 “咚!” 龙头重重撞在挚启刺出的玄渊剑上,一股如同与真龙角力的冲击感将他震得连退十数步才稳住身形。 “好!” 一击之下败象已现,引得这些为宝物而来的修士们齐声喝彩。唯有身为居中人的白炎面色依旧阴冷,他抬头望向盘旋在院中的火龙,才生出的龙角已经被刺了个对穿。 “连存在于虚实之间的火龙都能伤到,这把剑果然非同一般。” 挚启揉着握剑的手腕笑了笑。白炎如今的实力的确当得上地势榜的排名,再加上这把附了命纹的灵兵,已经不是挚启光凭玄晶剑所能匹敌的。 想到自己体内脆弱的正邪平衡,他将玄渊剑换到左手,同时双手闪烁出光暗两种色彩。 “去!” 凝火而成的巨龙再次飞起,同时白炎也挥起长剑一齐袭来,让挚启有种面对秦烟的天地双火的感觉。 挚启左手挽剑迎上火龙,右手则被一阵黑灰色的气息包裹着,朝着白炎的剑身抓去。 “哼!狂妄!” 玄渊剑在“咚”的一声轰鸣中刺入火龙的另一只角,火龙在明暗闪烁了一阵之后退回半空痛苦的盘旋着,整个身形也虚幻了许多。 挚启还来不及收回玄渊剑,右手侧的白炎就已经杀了过来。 未激发的命纹十分闪亮,让握着它的白炎信心十足。剑掌还未相交,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意便越过剑尖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十年前面临死亡的熟悉感觉。 “嗡!” 就是这短短一瞬的分神,剑尖被侧身的挚启避过,随后真的让他从上而下抓住了剑身。令人恐惧的杀意从剑尖传到手心,而后进入身体后直奔头部而去,冰冷的气息让白炎大叫一声险些弃剑而逃。 他在几乎要被淹没的理智种用力抽回长剑,退到远处剧烈的喘息着。 第四百三十八章 封魔盒之威 “这……” “谁输谁赢?” “好像是挚启占了上风。” “什么!” 方才还已经初显败象的挚启,竟然在两招之后逆转战局,这让众人惊诧的同时,更加摸不准他的实力。究竟是佯装不敌出奇制胜,还是有更深的打算。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站在场中看似风轻云淡的挚启,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他虽然以分割之法,通过左右双手将体内的正气与杀气同时释放出去,没有打破体内的平衡,但两种气息交替回荡的过程还是让他脏腑中一阵翻涌。 此刻恐怕只有与他相伴多年的陶真,才能从他握紧的右手看出他所承受的痛苦。 “看来这十年你并没有荒废!” 白炎拄着剑身缓缓起身,些许侵入的杀意并没有击垮他的理智,但却将的怒火烧得更旺。此时的他双目通红,脸色更是因羞辱与仇恨变得扭曲。 一阵阵浓郁的火灵力冲刷着他手中的长剑,将剑尖处的命纹映得越发闪亮,白炎整个开始呈现出一丝癫狂。 “不过今天注定是你的死期!” 白炎猛地将长剑举在胸前,体内的火灵力开始疯狂的朝着剑尖的命纹涌去。而命纹在灵力的灌注下,火焰般的图案从剑身上浮起,其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四周的火势汹涌的汇向命纹,让围观者有种深处岩浆的感觉。修为不济者已经早早的退到了远处,勉强留在院中的几人也紧绷着脸,就连屠乌与季芸都不得不调用灵力护住周身。可在天命之力的威压下,被火灵力克制的两人也面色苍白。 “窥命境的气息,这是焚天宫宫主的命纹。” 在远处的高楼上,厝叶园的金厉认出了这枚命纹的来历。 “焚天宫还真是有大图谋,竟然不惜铭刻窥命境的命纹!” “这一击之下挚启必死无疑,想必诸位都应该有所打算了吧。” 在这些身处高位的人看来,已经到了商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脸色变了变,悄悄走到姜灵身后。 “师叔,挚启那不会真的?” “窥命境的命纹的确很强。” “那他岂不是凶多吉少,我们真的就这样看着?” “这场盛事中,这些人都只是名义上主事者,最后还得由师姐和各位长辈斡旋。” 场外的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结局,唯有身处天命之力笼罩之下的挚启陷入了两难:他在犹豫该如何对付这道命纹。 玄渊剑龚阳留下的命纹虽然不起眼,但却是实打实的知命境一击。从眼前这个火焰图案的气息判断,铭刻者的实力应该在龚阳之下,只要挚启以正气诀激发命纹,足以化解一切危机。 可令他烦恼的是,命纹只有一次机会,而他真正的敌人却并不是眼前这些同辈修士。并且在他激活命纹之时,体内正气与杀气的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倒是所造成的后果恐怕比当年的大江畔还要惨烈。 “去死吧,挚启!” 白炎并未打算给挚启太多的思考时间,此时的他已经彻底被仇恨淹没。巴掌大小的命纹在几个呼吸之间便化为漫天大火,顷刻便将院中的所有草木焚毁。 将大半个院子烧成飞灰之后,充斥了两人之间所有空隙的火焰开始快速收拢,在白炎身前凝成了一把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长剑。 “离阳剑,果然是焚天宫主阳珏的命纹!” 离阳剑根本无需白炎驱使,在成形的瞬间便认准了挚启这个敌人,化作一道流光一闪而逝,再次出现已经是挚启一尺身前。 猛烈的火焰气息几乎要将挚启体内的血液点燃,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正邪两气也跟着波动不止。 挚启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衫和毛发正在一点点熔化,为了不与天下修士坦诚相见,他不得不再次举起的玄渊剑。 黑色的剑身上金光闪烁,这是命纹被激发的前兆。横竖都是重伤,至少这样还能衣衫完整的保留一丝颜面。 了解挚启要做什么的陶真握紧了冰蓝剑,将鲜红的嘴唇咬得乌黑。站在高处的有心人也发现了玄渊剑的变化,当看到一枚闪着金光的图案从剑身上透出之时,全都惊得伸长了脖子。 “命纹!他这把剑上居然也有命纹!” “隔这么远还能感受到一股浩然的气息,这个命纹比阳珏的离阳剑还要高出许多。” “比阳珏还高,那岂不是一枚知命境的命纹!” “这小子失踪十年,何时又攀上了一位知命境的高手!” “这把剑不是玄家的至宝吗?” “如今看来恐怕不是,激发命纹需要对应的功法,并不是随意盗来便能使用的。” 想到挚启背后居然站着一位知命境的高手,众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命纹的形状与气息和修行界已知的知命境大能都不相符,显然是一位潜修的老前辈。 本是一个在南朝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却突然与一位未知的知命境修士联系了起来,饶是以厝叶园与挚启的深仇大恨,金厉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年轻人。 “师兄!” 陶真已经红了眼眶,熟知挚启身体状况的她知道若是激活命纹,他将会面临什么。一旁的小师妹望着身旁几乎要落泪的师姐,默默的挽起了她的胳膊。 “夭夭。” 似乎是感应到了陶真的呼唤,挚启抬头正好看到了已经泪眼婆娑的她。想到蜀地之行一路相伴,不顾自己伤势也要为他疗伤的景象,决定要激发命纹的挚启突然犹豫了。 正气诀注入玄渊剑,他们这十年苦修,陶真为他所做的一切,经历的千辛万苦都将化为乌有。 离阳剑已经紧逼面门,没有时间另想他法的挚启突然大吼一声,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理解的目光中收起玄渊剑,在离阳剑刺入眉心的刹那将身后的铁盒解下,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咚!” 沉闷的轰鸣声震得院内外所有人站立不稳,离阳剑更是在撞击之下重新化作漫天火焰,将仅剩的半个小院烧成一片废墟。 内外的人群纷纷祭出灵力阻挡残余的火灵力,一时间有许多防备不及的低阶修士被烧得惨叫连连。 待得人群稳住混乱的场面,笼罩着交战之地的火光也正好散去。白炎佝偻的身形渐渐显露,衣衫破损的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让人一时间无法判断战斗的胜负。不过在此时围上来的人群看来,如此威势之下挚启断没有活命的道理。 然而当灼烧的烟尘彻底消退,一个半人高的铁盒出现在众人眼前之时,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他,他居然没死!”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友至 此时挚启整个人蜷缩在封魔盒后面,衣袍和头发都有不少灼伤的痕迹,脸上更是沾染了不少烟灰,只有他抬起头对着陶真露出一口白牙时,才能看出原本的三分神采。 “真的没死,天命之力居然都被他挡下了!” “这个铁盒怕也是一件绝世之物啊!” 此时不远处的高楼上,一众宗门高层都沉默不语。虽然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挚启身后背着的铁盒,但从未想过是一件能抵挡命纹之力的宝物。 一道未知的知命境命纹出现已经令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命纹尚存却又出现了另一件来历不明的铁盒,这样的挚启已经彻底脱离了他们掌控。 “你们怎么说?”金厉看向周围的各派长老。 “这件事恐怕要诸位前辈出面决断了。” 跪在地上的白炎倚着剑身缓缓站起,看着被陶真扶起的挚启脸色阴冷得骇人。一件附着命纹的神兵已经令他满心嫉妒,如今宫主的命纹之力竟然被一个大铁盒挡下,再次败北的不甘啃噬着他的复仇之心,令他几近疯狂。 为何他总能得到这么多宝物,为何总有高人站在他身后? 扭曲的心绪让白炎对着上天的不公发出一声怒吼,提起手中的长剑就要再次杀向挚启。然而刚走出两步,几乎消耗一空的灵力便让他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焚天宫之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倒是一直站在远处的董泝上前将白炎扶起,喂了一颗丹药在他口中。此时的董泝已经没了方才的傲慢模样,目光扫过挚启便扶着白炎匆匆消失在人群中。 “师兄,你没事吧?” 陶真一道水雾扑面了挚启身上还在燃烧的火苗,急切的观察着他的周身。只是仲秋的衣衫本就单薄,被烧毁之后有些衣不蔽体,后知后觉的陶真摸索了一会儿才察觉到不妥,红着脸站在挚启身边不知所措。 “没事,只是又毁了一件衣服。” 拿出一件衣服重新穿好,偌寒涧的小师妹也凑了过来。她直直的盯着玄渊剑和仍然立在地上的封魔盒,满眼尽是好奇之色。 “挚启师兄,你太厉害了!” “这丫头嘴也变甜了,当初在若寒山时,可是见着我就跑。” 陶真莞尔,小师妹羞得躲在了她身后。远处的修士看着三人惬意的调笑着,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打扰。 白炎本就排在地势榜前列,如今手持铭刻了焚天宫主命纹的灵兵仍然不敌,这场看似同辈较技的争斗已经超出了院中所有人的想象。 挚启重新背起封魔盒,远处无数道贪婪的目光投来,但也只是远远的看着。眼见着没有人打算继续出手,挚启巡视了一番被烧毁殆尽的小院,走到仅剩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屠乌、季芸和郭昇走过来,陶真二人见状将石桌收拾干净,六人再次围坐在了一起。 六个人都没有开口,也许是觉得枯坐着有些无趣,挚启从五行戒中拿出一壶酒,还摆上了一套瓷质的酒具。虽然不如玄罗那套玉杯来得精致,但也是在ez城中精心挑选而来。 “这般仔细的喝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玄家。” “那这酒呢,和我在各地喝过的全然不同,也是玄家的?”屠乌拿起瓷杯抿了一口,回味了片刻才开口。 “酒是蜀地一处贫瘠之地酿造,只是那里的寻常之物。” 其他几人闻言浅尝了一口,香甜苦涩尽在杯中,着实让人回味无穷。远处的各派修士见着此景,心中不禁觉得有些荒诞。 本该是群雄逐鹿的战场,怎么反倒成了一帮猎手围观猎物享乐的局面。 高处的主事者没有开口,里面围成几层的年轻修士们就这样默默的站着。向来人迹罕至的城南偏僻之地突然多了一大群奇怪的陌生人,成了喧闹许久的ez城中最奇特的景象。 “有酒喝,为何没叫上我?” 书生打扮的伏游突然钻过人群走了出来,让挚启眼前一亮。 “你怎么来了?” 挚启将他迎到桌前,将桌边人一一介绍。这里除了陶真与伏游见过几面,其他都是只闻其名。几人一阵寒暄之后,六人共饮便成了七人。 “挚兄的名声都快要传到东海了,我自然得来看看。” “你一个人?” “人只有我一个,不过临走之时父亲送了我一番道理,嘱咐我转交于你,你可要听听?” “不了不了!”挚启被还未咽下的酒呛得猛咳了一阵。“伏院长的道理寓意颇深,我还是日后当面请教吧。” “我想你也是不愿意听的。” 两人共饮了一杯,随后突然拍着桌子放声大笑,令桌旁的陶真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尚且不知道挚启与伏游为何发笑,远处的那些人更是看着狂笑的两人感到莫名其妙。 恐怕唯有曾经在三参道院住过的人,才会理解术院院长伏俞的大道理的分量。 更远处响起一道马嘶声,紧接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开始缓缓朝城南靠近。等到小院周围的地面被震得上线起伏时,一片冒着寒光的长矛越过人群头顶映入所有人眼中。 围观者随着长矛的深入散开到两侧,一队身披重甲、气势凌人的军士缓缓开到了破碎的小院前。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意欲何为啊?” 数百甲士在院前排开,在兵甲加持之下整齐的动作与呼喝声,让一众修士也莫名心悸。领头的魁梧男子从马背上跳下,目露寒光的扫过场中诸多修行者,没有丝毫惧意。 “ez乃江北重镇,千年古城,无论何事聚集都要前往州府录事参军处报备,无论何人都不允许在城内动手,这是规矩!” “你是何人,连我们仙家之事也敢管?” 萧析见着挚启大出风头,本就有些气不过,如今有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军官冒出来,正好借此发泄一番。 “仙家事?呵呵,你们还真是自抬身价。我乃禁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陆恒!” “禁军?” 听到陆恒自报身份,众人顿时愣住了。禁军向来只是驻扎临安,拱卫帝都,极少会外派州府。 如今数百禁军出现在ez城,还是由一位副都指挥使领军,就不得不让众宗门揣测其中的深意了。 莫非临安皇宫中的那位也对传说中的宝藏感兴趣? 联想到几年前仙凡之争,各军、监的修士营所暴露出来的强大实力,让高处的各宗门主事者都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四十章 喝酒 “副指挥使?那就是还有正职咯,将你们领头的叫出来说话吧!” 萧析自以为是的讥讽了陆恒一句,却不知高处的金厉已经握紧了拳头。若不是萧棱突破命境进入了厝叶园后山,他岂会带着这么一个草包出来丢人现眼。陆恒闻言也不气恼,将小院的境况收入眼底之后,对着萧析笑了笑。 “好好的小院被你们毁了,将雾隐山的禁武令置于何地?” 陆恒正愁一番训话之下没人应声而冷了场,谁知萧析却跳了出来。萧析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更为陆恒在声音中显露的修为震惊不已。 “这、这、这不是我们毁的。” “哦,那是谁?”陆恒对萧析的变化感到十分满意。 “是、是他!” 萧析指了指围在一起的挚启等人,陆恒听到他的话没有多问,拿起马背上的长剑径直朝着石桌走去。萧析见状顿时大喜,阴笑着看向挚启等待好戏上演。 陆恒身材比起郭昇还要高大三分,再加上重甲与佩剑,沉重的脚步踩得破碎小院如同要裂开一般。见到他令人生畏的气势,正处在无人出场尴尬中的各宗门顿时一喜。 若是能让出身禁军的修士将挚启擒下,既不违背雾隐山的规矩,又算是为修行界挽回了几分颜面。 脚步声带来的雄厚声势并没有影响正在喝酒的七人,直到陆恒来到桌旁,将手中的长剑插入地面时,挚启在抬起了头。然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拿出最后一个瓷杯摆在了石桌仅剩的一脚,对着陆恒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将军,远道而来,先喝杯酒解解乏。” 围观者对于挚启此举嗤之以鼻,可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陆恒不仅没有拒绝,反而大笑着坐到挚启身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酒香,没想到却让伏游这小子抢了先。不行,我得再来一杯!” 挚启笑着为他斟满,伏游也举起酒杯三人共饮,随后再次爆发出一阵欢愉的笑声。此时围在外面的修行者们才发现,眼前的景象根本不是他们预想的结局。 “他们居然是旧识!” “他步入修行界总共不过二十载,其中还有十年音讯飘渺,何时攀上了皇家禁军的高枝?” “这次ez之行,恐怕难有善果啊。” 下方议论纷纷,高处的金厉等人更是面色铁青。 自从将挚启围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已经令他们彻底丧失了先机。如今无论是他身上的各种宝物,还是后面盘根错节的各种关系,已经让这场在他们看起来必胜的战局倒向了挚启一方。 金厉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些真正的主事者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这酒虽然味道独特,但比起军中的烈酒还是寡淡了些。” “那是自然,这些年我也很想念雪天中的烈酒。” “这天气有了三分凉意,倒也正合适。” 陆恒说完从腰间掏出一个大酒袋,刚打开便有一股火辣的气息扑面,让从未见识过此等烈酒的几人面色微红。 杯中酒满,也不好拂了一位长辈的好意,八人一饮而尽。酒刚下肚,屠乌与郭昇张大了嘴喘着粗气,几位女子面色酡红双颊火热,唯有挚启与伏游、陆恒三人早已料到结局,又是一阵大笑传遍四周。 “将军为何而来?” 酒过三巡,其他人靠着修为强压下醉意,挚启说起了正事。 “为你。” “为我?” “如今你的处境很不好,当年的那句话还作数:临安永远为你留一条后路。” “天子圣意?” “你是个天才,如果不为修行界所容,俗世亦可修行。当初并非天子亲谕,但这回是。” “将军也看到了,如今几乎整个南朝修行界都想将我剐了,天子真的愿意为了我与所有宗门为敌?” “这话问的多余了,十年前你就知道答案。” “可我现在出不了城。” “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在三天之内调集大军齐至ez,一路护送你前往临安。” “这次还真是下了大本钱。临安我会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虽然我来时就已经猜到了结局,但听你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不高兴。” “那我就陪将军多喝几杯,直到你高兴为止。” 其他人喝不惯这种烈酒,几杯过后便败下阵来,伏游在将第一个酒袋喝完之后也伏下身去,唯有挚启和陆恒两人一杯接一杯的不停歇。 围着小院的禁军将石桌与八人圈在中间,森冷的枪矛在渐渐暗淡的光线下依旧闪亮。此时围在远处的各派修士意识到,这场围猎随着天子圣意的到来已经彻底失败。 想要趁乱局捞点好处的小宗门首先散去,他们本就在前几年的仙凡之中损失最严重,如今比起地方军实力更强的禁军出现,保存实力变成了他们的首选。 随后没有命境修士压阵的宗门也开始离场,此时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们承受的极限。且不论挚启背后的知命境大能,便是他那不曾激发的命纹,便足以将没有命境庇护的他们全灭。 夜色降临之时,院子附近的围观者已经散去了大半,零星的几个身影也聚到一起,围在萧析等人代表的大宗门四周强撑着。而挚启与陆恒依旧在举杯狂饮,丝毫没有受到他人的影响。 待到星月当空,萧析等人似乎也收到了信令,不甘的悄然离开。城南恢复了它往日的宁静,只可惜小院已经不在了。 又是一坛酒下肚,饶是以挚启如今的酒量也有些迷糊,八人之中唯有陆恒依然面不改色。 “他们可都走了,你还喝吗?”陆恒似乎还未尽兴。 “正主还没来呢,陆将军不妨再等等。” “你不愿接受陛下的好意,却又拿我这个殿前司将军做挡箭牌,可是有些不厚道。” “就当是喝我那壶杂粮酒的报酬。” “我们喝的可都是我的酒。” “呃,好像还真是。”挚启呆滞了片刻。“我喝过一种比这个还烈的酒,等下次遇到那位前辈的时候,一定给你讨些来。” “哦,还有这种好酒,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只此一次,今夜过后你若不随我前往临安,我便走了。” “劳烦将军。”说完他抬头看向高处。“他们来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正主登场 星空下的ez南城突然闪过几道光芒,在起夜的百姓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时,光芒凭空消失,几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毫无遮掩的小院中。 “你这小子可真是混账,让我们几个看你喝了半宿的酒。” “师伯!” “冰主!” 熟悉的声音让陶真和小师妹从睡梦中惊醒,快步上前拜了下去。邰笙将两人扶起,拉着陶真上下打量着。 “臭小子这些年没欺负你吧?” “师伯!” 陶真红着脸投入邰笙怀中,久违感受到的亲情温暖裹住全身,忍不住悄悄垂下眼泪。挚启看向三人温馨的场景感慨万分,同时也看清了其他几人身份。 偌寒涧除了邰笙之外,姜灵与安素也在其中,此时都围在陶真身边安抚这她。伏淩川来的是曾经出现在无忧城外的江涟,不过她是孤身一人。同样独自前来的还有玄杳嵊的命境修士,他是曾经从秦烟手中夺下金环令的二老之一。 此外还有厝叶园的萧棱,或许因为不知道当初破坏了萧析婚礼的正是挚启,他脸上倒是看不出多少恨意。 焚天宫带着白炎前来的并不是白老头,而是一位看上去要年轻许多的绛衣男子。 最后一人则是挚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直到看清他腰间的令牌之时,才发现这位如宝塔般强壮的男子竟然是来自岩夷城。 “拜见几位前辈!” 虽然知道其中很多人心怀叵测,但出于修行界的礼仪,已经醉倒的一众人等都起身拜伏。就连身居禁军高位的陆恒,也对这些引领南朝修行界的前辈们卸甲见礼。 “陆将军的身份不适合行此大礼。” “在下虽然不属于修行界,但也是一位修士。” “你若是喝完了酒,就且领着这些甲士们先离开,我们有正事要和这小子说。”萧棱对于出身军伍的陆恒并没有多少好感。 “在下封天子诏请挚启入临安,并不是挥之即去的闲杂之人。” 说话间陆恒捧出一卷帛书,场中几人尽皆变色。他们这些身居修行界高位的命境修士虽然对俗世的一切都嗤之以鼻,但如今身居临安的那位帝王着实已经让他们无法忽视。 “哼!” 萧棱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算是肯定了陆恒留下的权利。 “好了,大家都是为他来的,先说正事。” 邰笙突破了命境,又是偌寒涧的冰主,在六位大修士中地位最高。她开口之后几人也不再计较些许小事,而是将目光都投向了挚启。 “土峰令在你手中?”邰笙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挚启会意。 “确实在晚辈手中。” “交出来!“焚天宫的命境修士首先沉不住气。 “凭什么?” “凭你的生死在我们一念之间。” “那晚辈倒想讨教讨教。” 挚启拔出玄渊剑,剑身上命纹亮起,所有人都忍不住退开两步。焚天宫的绛衫男子面色铁青,看着挚启满是杀意。 “别以为一枚命纹就能吓着我们!” “前辈可以来试试。” “你!” “好了,别吵了。” 邰笙再次开口稳住局面,开始道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自从玄杳嵊的金环令被神秘势力夺走,并且两位知晓白虎殿内情的命境修士被杀之后,这十几年的无忧山之行,南朝众宗门再也没有进入过兽神大阵。 五行兽神大阵的防御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让众人体会到鼎盛时期的无忧殿强横实力的同时,也让他们认识到五行令牌的重要性。 这十年来除了已经丢失的金环令,以及传言在挚启手中的土峰令之外,各派一直在寻找其他三块令牌的踪迹。可翻遍南朝无所得,这让他们不得不怀疑,那股盗走金环令的神秘势力是不是已经将另外三块令牌收入囊中。 想到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即将开启无忧殿的宝藏,许多知道内情的宗派都慌了神。 如果说那些中小宗门是为了凑热闹浑水摸鱼,那么这些大宗门除了觊觎挚启身上之物外,确有几分对于修行界大局的考虑。 “诸位只是为令牌而来?” “你这把剑,还有这个铁盒子,想必都出自那位知命境的前辈之手,我们可不敢有别的想法。” 邰笙看似调侃,但一句话便将挚启与那位神秘的知命境大能绑在一起,无疑给垂涎他的宝物的宗门当头棒喝。 夺了一位未知的顶尖修士之物,这样的风险是偌寒涧这等镇府宗门也无法承受的。 挚启向邰笙投出感激的目光,同时将土峰令置于手心。这里的多数人都未曾见过真正的五行令牌,伸长了脖子仔细打量着这件令世人垂涎之物。 “土峰令就在这,各位前辈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交由我们保管!” “交给厝叶园?” 萧棱两眼冒光,可挚启一句话便将他打回了现实。这里站着的都是南朝大宗门,甚至还有代表雾隐山的屠乌与季芸,一家之言根本做不得数。 “夺走金环令之人神秘莫测,我虽然身在蜀地,但也听闻了玄杳嵊之殇。各位前辈若是将令牌带回,自忖能保得土峰令不失吗?” 萧棱面色一冷,其他人也沉思不语。若论宗门实力,同为木修大派的玄杳嵊比起厝叶园还要强上两分,毕竟号称可以上晓天机的夺生窥命术还是颇有威慑力的。 可即便是玄杳嵊这等宗门,仍旧在新旧宗主交替、群雄齐至的宗派大典当夜丢失了五行令牌,更是有一位命境修士身陨。 这样实力强大却深藏在暗处的敌人,任何一个宗门都不愿独自面对。 “我们保不住,难道你这小子就能保住?” “这可就难说了。诸位前辈都是出身宗门,一旦得了令牌必定会收藏在门中。这种办法看似稳妥,却无疑是给欲夺取五行令之人点亮了明灯。我知道各位都对自己宗派的实力十分自信,但敌暗我明之下,你们真的能比玄杳嵊做的更好?” “而我就不同了。”挚启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既无宗门牵连,又无家族羁绊,一旦离开ez便是鱼入江河,轻易就能隐去自己的踪迹。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往何处,更何况是那些暗处的敌人。” “你实力太弱,不适合保管此物。”开口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岩夷城之人。 “贵派的岑肃倒是实力强横,可却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你认识岑肃师兄?” 魁梧男子瓮声震得众人耳旁轰鸣,一旁的江涟和姜灵同时转头看过来,令他突然愣在了那里。片刻之后想起二十年前三派因为罗冈山之行的恩怨,他只得悻悻的不再说话。 “岑肃居然也突破命境了。” 挚启想起了离开浮生院时许老的交代,还有岑肃手中的那本《若梦》。 第四百四十二章 离别 “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邰冰主,我们都知道挚启向来与偌寒涧亲厚,但你也不该如此偏袒于他。” “那土峰令就交给你们厝叶园吧!” 面对萧棱的质疑,邰笙冷着脸直接取下土峰令递了过去。萧棱脸色一阵阴晴不定,犹豫了许久之后却没有接下令牌。 邰笙怒哼一声又在所有人身前转了一圈,但没有一人敢揽下这个沉重的诱惑。 “怎么?刚才吵得最凶,这时候又缩了? “事关重大,若是非要交给某个宗门保管,我倒是觉得雾隐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萧棱仍然不死心,宁可土峰令不落入厝叶园手中,也不愿挚启将其带走。他将希望寄托在不参与无忧殿之争的雾隐山身上,倒是让本来没打算发声的屠乌有些意外。 “我们来此只是传递消息,其他的事并不打算掺和。” “这可是关系到修行界生死的大事,难道雾隐山打算置身事外?” “如果需要我们出面,自然会有圣令传来。” “你们!” 屠乌搬出圣令,萧棱立马没了言语。这几年雾隐山声势正隆,圣令得以在修行界畅通无阻,如今对各大宗门已经有了很强的威慑力。 “既然没有人愿意接手,那就还是交给挚启吧。”说罢邰笙将土峰令交还。 “明日我会亲自送他离开ez城,你们约束好门下弟子不要耍花样。要是让我遇到了,别怪我以大欺小不留情面。” 雾隐山,偌寒涧,再加上一旁没开口的伏凌川和玄杳嵊,萧棱等人知道今夜已经讨不到好。几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挚启片刻,随后悄然离开了小院。 此时月色正浓,ez城正处在一个月以来最安宁的时刻。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邰笙领着众人离去,在城中央最高处的塔楼上,三个模糊的身影再次出现。月光倾泻到塔楼上,才让两男一女的形象清晰了几分。 三人都是一身黑衣打扮,为首的男子颧骨极高,目光中略显凶戾。另一位男子颇具书生气,却有满脸的胡子。唯一的女子相貌极美,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幽怨。 “跛面,这就是你说的大戏?” “只是场序幕而已,莫非你以为这些宗门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五行令牌带走?” “非要让他和整个修行界为敌?” “怎么会?你看这不是还有好几个宗门站在他身后?他们便是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名为跛面的男子笑了起来。 “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何求,你只管乖乖听命便是,你早已不是百年前的你,南朝江湖已经与你无关。” “好了,我们在ez停留得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唯一的女子开口,两人停止了争执。三人看了一眼已经进入城东另一个的院中的挚启等人,飞身没入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多谢陆将军相送,日后必定带着美酒到临安致谢。” “有酒什么事都好说。” 在城东一处僻静的小院前,陆恒向挚启辞行东去,这位数次为他奔波的军中大将又一次失望而归。 挚启轻叹一声步入小院,陶真早已被一众偌寒涧的姐妹拉倒一旁,屠乌与郭昇、季芸三人聚在一起,他正要走过去却被邰笙叫住了。 “你随我来。” 两人前后脚走入屋中,姜灵已经在等在桌旁。三人围坐着开始喝茶,一杯接一杯的只是喝茶。直到挚启都感觉酒醒了,却依旧没有人开口。 “姑姑和师伯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们在等着你说。” “当年事态紧急,不得已才选择诈死避世,并没有故意欺瞒你们的意思。” “你这点小伎俩瞒不住我们,说说你到蜀地之后的事。” 挚启没想到一点小心思直接被邰笙点破,哂笑一声之后将十年的过往缓缓道来。 对于蜀地的经历,除了浮生院之事,挚启并没有多少可隐瞒的。由于袁冰这些年一直苦修不出,偌寒涧的前辈修士也不多,邰笙二人对于蜀地的了解也仅仅限于一些典籍与传说。 初次听到人魔与九幽之森中的种种奇异之处,两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尤其是其中灵兽遍布,甚至还有白讙这种闻所未闻的神兽出没,更是让从未领略过的二人满心向往。 不过当挚启说出玄家的诡异以及与人魔的联系时,邰笙才意识到袁冰闭关的这些年,她错失了许多身为一派之主应该知道的东西。 “玄家的事我恐怕是众多宗主中最后一个知道的。” “只要人魔不越过蜀地三郡来到南朝腹地,多数人都不愿提起他们。” “这倒也是,即便我现在知道了玄家与人魔的勾当,但也没有要上门问罪的想法。” “在乱世中让人心怀天下,的确苛刻了些。” “这个命纹也是蜀地所得?” “西行结识了好几位前辈,但他们不会为我出头,所以明日还要劳烦师伯多照顾。” “你打算去哪?” “师伯送我过江即可。” “你的来历大家都知晓,我劝你听他们的,直接去临安。” “有些事避不开,不过我一向命大,想来这次也能活着挺过去。” “夭夭呢?你什么打算?” “我想让师伯和姑姑带她回若寒山。” “舍得?” “这些年她跟在我身边经历了不少苦难,此次南行凶吉难料,不该再让她涉险了。” “这个你得自己跟她说。” 挚启从屋中出来时夜以近午,院中聚集的众弟子已经散去,屠乌几人也被他们安排住了下来。 挚启越过几个房间,在一处透着熟悉气息的屋子前停了下来。正准备叩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师兄进来吧。” 陶真似乎早就猜到挚启会来,桌上摆着的两个茶杯一直满着。她将微凉的茶水换过,坐在了挚启右侧。 “我明天准备南下。”挚启喝了一口茶轻声道。 “回汤溪镇?” “嗯,十年未归,是该去拜祭下。不过我打算一个人回去。” 挚启没有看陶真,但却感觉到她握着茶盏的双手抖了抖,紧接着屋中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我懂师兄的意思,会跟着姑姑回若寒山。” “你……” 挚启准备了大段的说辞来说服和安慰陶真,却没想到她只是安静了片刻之后便接受了他的决定。 挚启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陶真却将一个精巧的布囊推了过来。 “那年在罗冈山深处的小院中发现了鸢尾花心中欢喜,便在浮生院耕作之时也种了些。后来离开底层,就将它们制成了这个香囊。此去凶险,我不能随行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把它提前交给你了。” 挚启接过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的确是那座小院中蓝紫色花朵的味道,还夹杂着丝丝女子的清香,显然陶真一直贴身藏在身边。他将香囊收入怀中,陶真努力保持平静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柏渊师兄和千影师姐留下的信中,提到了福漳郡建宁府建安县一处叫柏家湾的地方,嘱咐我们有空前往照拂一番。师兄若是途径那里,不妨替师兄师姐去看看。” “我记下了,可还有什么交代?” “师兄一路保重,这些日子我有些乏了,明日就不送师兄了。” “那、那你早些休息吧。” 挚启从陶真房中出来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若不是怀中香囊提醒着刚才并非虚幻,他都不敢相信两人的告别竟是如此平静。 十多年的时间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相伴的日子,却没想到归来便是分别之时。挚启连连叹息着缓步离开,没有听到屋中隐约的抽泣声。 第二日一早,挚启出现在院中时,屠乌三人已经早早的等在了这里。 三人见到挚启的装束,已经明白了他的打算。三兄弟再次紧紧的抱在一起,无声诉说着短暂相聚中还未言尽的情谊。 “真不与我们一同回临安?” “如今你风头正盛,我不想坏了你的名声。” 两人相视一笑算作告别,挚启转而来到了季芸跟前。 “季姑娘,当年之事是我太冲动,我一定会翻遍典籍找到医治令尊的方法。” “你……” 听到这段熟悉的话,季芸顿时愣住了。她依稀记得当初解除化灵丹之毒,从萧棱祖孙手中将自己救出的那位前辈,也曾这样说过。 莫非那日为自己的自由舍身一战的,竟是眼前这位与她有着错综复杂联系的仇人? “准备好了?那我们走吧。” 邰笙突然从屋中走出,看了一眼几人之后拉起挚启腾空而去,甚至都没有给季芸留下追问的时间。 她怔怔的望着天空中远去的身影,脑中再次闪过两人的一幕幕过往。 城中的众多宗门并没有放弃对挚启的追逐,即便见到邰笙领着他虚空飞渡的身影,仍有人在地面上呼喊着朝南而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来到大江上空,将自身远去的背影与江水连成一线,这些人才不甘的望江哀叹。 然而人群中有不少人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点了点头,随后默默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场席卷修行界的风暴离开了千年古城ez,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四百四十三章 最了解自己的敌人 “哎哟,这几天是怎么了,为何江面上多了这么多朝南来的渡客。” “老王头,大家都是船夫,有了客人不是好事,怎么还埋怨起来了。” “这些人看着不是寻常商人,一个个带着凶意,可别给岳州招来什么坏事。” “你一个卖力气的,关心这么多作甚。将铁钱拿稳了回去交给婆娘便是,天塌了还有高个儿的盯着呢!” “也是也是,我再去多拉两趟。” 岳州北大江渡口,一批批横渡而来的修行者们踏上了楚南的土地。他们在四下观察了一番之后,按着自己的判断四散而去。 尽管邰笙将挚启送的很远,也摆脱了所有意图窥探他们踪迹之人,但挚启的去向依旧不难判断。 从蜀地被玄家一路追逐,又在ez被天下修士围堵,渡江后的他只有东南两个方向可去。 各派对于挚启目的地的看法各不相同,但不管他们的判断如何,如今岳州东往江州,南往潭州的官道上都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修士。 不过也有熟悉挚启过往之人认为他会前往东南方向的衡州,因为这里是他的老家所在,而挚启也的确在前往衡州的路上。 封魔盒背在身后,服用了伪容丹的挚启有些哭笑不得。背后这么显眼的标志,如今这副江湖客的相貌,怕是只能唬弄那些没有前往ez城的宗门。 好在邰笙将他送得极远,如今已经领先身后的追逐者几天的路程,来到了岳、衡两州的交界处。 “听说了吗,这段时间从江北过来不少逃难的人。” 在官道旁的一处茶肆前,暂歇的挚启听着一旁茶客的闲聊。 “这事都快一个月了,据说是北面的ez不太平。” “ez是富地,不闹水不闹贼的,怎么还能逃到我们岳州来了。” “说是城中仙人打架,每日里地动山摇的不得安宁,那些商贾富户可比我们惜命多了,所以来南边暂避。” “哎哟,仙家之事我们还是少说些,只希望别波及到岳州。” 两人聊完便不再言语,邻桌的挚启心中感慨不已:这场逃难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悻悻的将碗中茶喝完,想着再来碗酒解解乏,却发现远处有一骑从南边缓步而来,马背上的是一位修行者。 一人一马径直来到茶肆前停下,选了一处空桌要了一碗茶,自顾自喝着并没有任何异样。 挚启原本担心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对方的目光除了下马之时在他背后的封魔盒上停顿了片刻,此后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突然的来客打消了他喝酒的打算,在桌上丢下一枚铁钱之后继续赶路。 衡州城作为挚启第一次认识广阔修行界的地方,有许多无法忘却的记忆。无论是与城中三大家的恩怨,还是在城卫营五院结实的众多同辈修士,还是血坟密地中的种种机缘,都为他离开之后的二十年修行之路增添了许多色彩。 如今即将再次回到衡州,他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嗯?” 从追忆过往的恍惚中回过神时,挚启发现有人跟在身后。回身望去,正是刚才在茶肆休憩的修士。他本是从南边来,如今却折返了远远的吊在挚启马后,想来与挚启的相遇并非偶然。 挚启继续向前走了一阵,对方一直在离他十丈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走着,直到挚启突然掉头来到身前,他才勒住了马绳。 “道友为何一直跟着我?”挚启仔细看了几眼,确认并不认识对方。 “为何不是恰好顺路呢?” 这位看起来懒洋洋的中年男子气息内敛,分辨不出修为和来历。 “因为你方才这句话。” “有意思。” “你是为我而来?” “是,也不是。有人告诉我会有一个背着奇怪铁盒子的年轻人路过,让我确保他沿着这条路一直到达衡州。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的确与我要等的人十分吻合。” “道友受何人所托?” “到了自然就知道。” “横竖我都会前往衡州,你们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男子耸了耸肩没有说话,见着对方不打算动手,挚启也乐得清净。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官道上,朝着衡州城的方向进发。 第二日天色渐暗,挚启在最后一抹阳光下眺见了远处的城楼之后,来到了离开多年的衡州城外。 挚启停马驻足良久,直到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靠近之时,才发现跟在身后的男子已经离去。而当正前方的来人透过夜色显露出他的相貌时,挚启平息多年的怒火再次砰然爆发。 “楼晟!” “挚启,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候多时。” 此时的楼晟已经收敛了当年的狂傲,整个人看起来如渊似海,颇有几分修行高人的沉稳气质。一身黑衫打扮在加上手中的乾坤锏,的确当得上这些年声名鹊起和地势榜的高位。 不过他眉眼之间偶然闪过的一丝狰狞,昭示着他并没有传言的那般胸襟坦荡,也没有忘却当年建康城两度败北的屈辱。 “我以为你会去ez。”挚启摸着怀中陈宁留下的金铃,咬牙道。 “ez不过是一场乱局,我知道你会顺利脱身,而且一定会来衡州。” “你倒是比其他人都了解我。” “毕竟曾经两次败于你手。”楼晟看似自嘲,实则恨意难消。 “那你如今是有了胜我的把握?” “你在ez出手之前,我还有几分忐忑。可当知道你与白炎交手的细节之后,我便没了任何顾忌。” “哦?即便是知道我剑上的知命境命纹之后?” “哈哈哈,知命境修士的命纹的确骇人,可你却不敢用、不能用。否则在焚天宫主的离阳剑威势下,你也不会在最后关头躲在那铁盒身后。” 挚启脸色一冷,楼晟狂笑不止。挚启没想到被自己当做护身符的命纹,会被一个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仇人看得通透。楼晟心中得意,看穿了仇人的伎俩,还能在今日一雪前耻。 “我以为你会找个人多的地方出手,毕竟你和楼家都需要挽回颜面。”冷静下来的挚启开始试探对方的意图。 “若只是为了报仇雪恨,我自然该这么做。可不巧的是,我对你身上的东西也有些兴趣,这便不好叫旁人知晓了。” “杀人还要劫财,方才我身后那个也是楼家人?” “放心,他不会出手,我要光明正大的战胜你,然后一举破入命境!”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再战楼晟 楼晟融合的天命果是楼家早年一位拥有天人之资的先辈所留,尽管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早逝,但其实力至今仍是楼家的顶峰。 楼家将这枚天命果留给楼晟,除了看中他的资质之外,也是瞧准了这个盛世与乱世交替的时代。 虽然楼晟在融合之初强行出手败在挚启手中,但此后他修为突飞猛进,不仅在修行界名声大振,让各派再次注意到这个蛰伏在建康城的古老家族;还得到圣地赏识,一举登上地势榜前三。 这等荣耀加身,让楼家诸位长辈仿佛看到了家族中兴的希望。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楼晟在三年前到达势境巅峰之后,却迟迟无法触摸到命境的大门,这让包括楼高在内的众多楼家老人都担心起天命果是否也有药邪只说。 只有楼晟自己明白这是心魔作祟,而他的心魔正是两次击败自己并抢走了陶真的挚启。 十年前挚启身死,楼晟还因此很是高兴了一阵,可到了自己触摸到命境之时,才明白一个人死了依旧能让其他人恨之入骨。 直到一个多月前挚启诈死的消息传出,沉沦了两年的楼晟终于看到了希望。他用一个月的时间做足了所有准备,如今要做的就是斩掉眼前这个阻挡他一飞冲天的唯一障碍。 楼晟将身侧的乾坤锏缓缓举起,这把千年前的圣兵,自他融合天命果的那日便一直相伴,这些年已经和他一起在南朝闯出了偌大的名声。 作为传世之器的它虽然灵性大损,但此刻旧敌当前,尤其是感受到封魔盒沁出的丝丝杀气之后,也颤抖着需要一场胜利来重铸昔日的荣光。 “嗡!” 乾坤锏的锏身开始慢慢转动,发出一阵轻鸣。楼晟感受到它的战意,顿时脸色狂喜。 “哈哈哈,看来衡州注定是我的丰收之地。” 感受到乾坤锏的气息,挚启身后封魔盒中的三色长剑也开始上下抖动。他并没有理会背后的响动,而是缓缓拔出玄渊剑,剑身上命纹一闪而没,饶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楼晟也面色凝重。 “嘭!”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各自举起灵兵飞奔向前,在斜月的光芒抵达之前完成了十年后的第一次交手。他们在剑锏相交的片刻便各自退开,除了兵器碰撞的轰响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作为十年之后再次相遇的试探,两人都有所保留。楼晟虽然猜到了挚启心有顾虑不敢随意使用命纹,但也知道他在ez仅凭手中剑便击败了白炎。 他与白炎同为地势榜修士,尽管排名要高出许多,但轻易击败白炎的挚启显然实力非凡。 这一击他只是循着乾坤锏的战意出手,并没有用上几分力。方才剑锏相交,他除了体会到挚启与他抱着同样的想法之外,还感受到乾坤锏对这把剑的淡淡不喜,就如同楼晟对待挚启一般。 可他不知道的是,挚启除了真的不喜欢他,方才那一剑不是没有用力,而是不敢用力。 感受到乾坤锏力量的挚启心中一沉:今夜无论孰胜孰败,恐怕都将十分惨烈。 再次摸了摸怀中的金铃,挚启深吸一口气,胸中浩然气与杀气同时迸发,低吼一声朝着楼晟主动出击。 “咚!咚!咚!” 面对突然暴起的挚启,谨慎的楼晟选择固守。在一阵猛烈的碰撞之后,两种迥然不同的气息沿着锏身传来,让楼晟心中大惊。 当年与挚启两次交手,楼晟除了其悍不畏死的气势和令人生寒的杀意之外,并未感受到这种浩然磅礴的气息,这使得他不得不怀疑这股气息就是挚启深藏的杀招。 挚启凭着一股怒气连番抢攻,将楼晟打得连连后退。看似气势如虹,可体内翻滚的两种气息不停冲撞之下,他剑上力道已经越来越弱。 楼晟也察觉到了挚启的变化,他止住脚步强行挡住玄渊剑,抬手便将挚启掀飞出去。 “好古怪的气息。”楼晟逼出试图侵入体内的正邪之气,眉头微皱。 心中对楼晟的杀意让挚启体内杀气大盛,原本堪堪维持的平衡渐渐向一方倾斜,身后封魔盒中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挚启试着默念正气诀,可想到陈宁的种种遭遇以及惨死,杀念开始不受控制的猛增。 挚启突然的气息变化让楼晟想起了第二次击败自己的那个人,随着挚启身上的冰冷的杀气越来越浓,他脑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形象便越来越高大。 对手的气势未到达顶点,心魔开始滋生的楼晟已经沉不住气。 “装神弄鬼,哼!” “咚!” 楼晟冷哼一声,手中的乾坤锏猛地往地上一插。随后他双手握住锏柄,身上亮起淡淡的棕黄色光芒,在夜色下仿佛巨大的萤火虫。 可这只萤火虫只是闪烁了片刻,身上的光芒便开始急剧膨胀,笼罩了周身三尺之地,宛如一个坠地的星辰。 与此同时,衡州城周遭的群山开始不停的轰隆巨震,随后化作一股股山势朝着城门外的官道汇去。 汇流一般的庞大土势搅动着楼晟和挚启脚下的地面,如波浪般起伏难定,竟让人有些站立不稳。 就在土势到达顶点,地面开始片片裂开之时,楼晟大吼一声拔出乾坤锏飞身而起,携着泰山压顶之势朝着挚启斩去。 “去死吧!” 危险突至,还困于理智与杀欲之间的挚启猛地睁开双眼,血红的光芒一闪而过。 几乎整个衡州的土势压在头顶,他已经来不及多做准备。解下封魔盒抵住后背,举起玄渊剑便迎了上去。 “嘭嘭嘭!” 每一次声响都是玄渊剑与乾坤锏的直接碰撞,每一击挚启都感觉自己在与正衡州对抗,每一股力量传来他的双脚便下陷三分。 在最后一击的轰响过后,楼晟落在不远处,挚启却已经半个身子陷入土中,是封魔盒的支撑才让他没有倒下。 “噗!” 一大口鲜血喷出,刺痛感开始在身体中蔓延。在封魔盒中渗入的杀气和楼晟巨力的双重作用下,挚启体内的正邪平衡被彻底打破。 杀气肆虐开始沿着经脉游走全身,剧痛之下他却有种莫名的爽快感。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两败俱伤 “嗬嗬!” 用力将双腿从地下拔出,挚启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血红的目光射向楼晟,让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又为方才闪过的短暂惧意羞愧不已。懊恼了骂了自己两句,楼晟握紧乾坤锏准备再次出手,而挚启的双手已经搭在了封魔盒的盒盖上。 “吱呀!” 封魔盒开启,伴着冲天的杀气,一把被血红色占据了大半剑身的三色长剑从盒中浮出,与挚启猩红的双目十分相衬。 剑穗上萧帝舍利随风摇摆,发出圣洁却有无奈的微光。杀气冲击四周惊醒无数鸟兽,同时震慑住了眼前的楼晟和暗处的窥探者。 “这把剑!” 楼晟握着圣兵的右手开始忍不住颤抖,十年前他就是败在这把剑下,而这把剑也是挚启成名的关键之物。随着挚启的双手伸向剑柄,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曾经嗜血杀戮的模样。 挚启离这把杀戮之剑越来越近,而三色长剑也回应着缓缓向他靠来。萧帝舍利摇曳着试图压下这股邪气,可无论是挚启还是这把剑,此时都已经彻底被杀欲掌控。楼晟知道此刻是最佳的出手时机,但他心中有执念。 “嗡!” 就在挚启握住三色长剑之时,玄渊剑上龚阳所刻的命纹突然无端亮起,随后化为一缕金光没入萧帝舍利之中。被天命之力注入的萧帝舍利宛如骄阳正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强光,令所有人都不得不侧目规避。 “呜呜!” 一阵刺痛的灼热感覆盖了挚启停在剑旁的右手,随后便是一道不甘的呜咽声。这道照样了夜空的强光转瞬即逝,可随着夜色重临的,还是已经落回封魔盒的三色长剑,以及缓缓闭合的盒盖。 挚启通过缝隙看到萧帝舍利已经暗淡下去,回身看向玄渊剑,龚阳的命纹也重新没入剑身。 “嗯?” 又是一口鲜血涌至喉间,挚启才发现方才命纹突然激发,不仅将三色长剑压了回去,还灌入一股浩然正气到自己体内,将已经成爆发之势的杀气压制到平衡点。 双目的血红色慢慢退去,敌人在前而自己依旧孱弱,突然的状况对他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你为何不用那把剑?” 挚启还在犹豫得失,倒是楼晟率先提出了不满。 “杀鸡焉用牛刀!” “哼!狂妄!” 楼晟怒不可遏,提锏而至。两人本就相隔不远,呼吸之间乾坤锏已到眼前。挚启只觉得身体一沉,宛如山河覆顶。 “灵兵附势!” 挚启心中大惊,不借而成势,这是命境修士才有的掌控力。当年楼晟也曾借着天命果残留的力量施展过此技,如今却凭着自己的修为达到了这种高度。 他这些年在修行界留下的种种,看来也并非虚名。 意识到乾坤锏变化的楼晟则是大喜,他苦修数年不得寸进,如今不过与执念之人激动一场,久固的瓶颈便有了松动的迹象。若是今夜将他斩在锏下,岂不是命境触手可及。 “铛!” 此时无法调用任何力量的挚启,几乎用血肉之力接下了这堪比命境的一击。巨大冲击力让他双脚划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卸掉土势的巨力后停在远处半跪着身子,随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的气息都萎靡了下去。 挚启的血脉之力在两种气息的对立下无法流转,方才的一击令他经脉破损,但血脉之力随即透出经脉,倒突然让他有种能掌控自身的感觉。 “哈哈哈,看来我楼晟要成为这场乱局的最大赢家了。” 修为突破在即,死敌颓势尽显,此刻正是楼晟意气风发之时。他从来没有体会到如此畅快的感觉,无论是少年时在建康纵马狂奔,还是在无忧城中力挽狂澜。 唯有在今夜,站在衡州城外,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此时的他恨不得放声高呼,来发泄自己这些年深埋在心中的屈辱。 长锏高举,衡州城周围的土势又一次呼啸而来。他要用自己最强的一击结束这位死敌的命运,也要在这一击下完成自己向命境的跨步。 感受着四周的天地大势随心调用,渐渐锁在乾坤锏之中,楼晟知道这一刻已经到来。 “挚启,我要谢谢你。你可以安心的去了,我会收下你曾经拥有的一切,包括陶真!” 听到陶真的名字,挚启猛地抬起头,除了看到楼晟张狂的笑脸之外,还有展现出圣兵之姿的乾坤锏。在仿佛独自面对天地之力的时刻,他脑中突然闪过流落画舫的陈宁,还有十年与自己朝夕相伴的陶真的模样。一 幕幕画面流转,而这些都已经或者即将毁在眼前之人手中,心中恨意难平的挚启突然站了起来。 “啊!” 随着一声狂吼,挚启体内经脉尽裂,渗出的鲜血透过皮肤显露出殷红的颜色,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血雾中。 手中的玄渊剑在血气的侵染下,也带上的一抹艳色。吼声过后,血雾中一道猩红的目光射出,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柄满是杀气的长剑。 “碎脉!” 远处响起一道惊呼,楼晟也忆起十年前击败自己的这招,然而携势而至的他已经做不出任何改变。 “咚!” 巨大的冲击声几乎令衡州城的城墙都颤抖了起来,城北的百姓纷纷惊醒,守城兵士慌忙调动,城东的三大家也闻声向北而来。 在冲击的最中心,两道狼狈的身影各自躺在一边。挚启衣衫破损,气息微弱,从各处渗出的鲜血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楼晟的乾坤锏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锏身上还有一处细微的豁口。身上数道被剑尖划破的伤口,尤其是肩头入骨三分的那道,正有汩汩的鲜血流出。 可这些伤势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又败了。他算准了所有的意外,准备了几年时间,甚至还有临时突破修为的加持。 可他还是算漏了挚启为陈宁报仇的决心,以及陶真在他心中的重要。 他不该说出最后那句话。 楼晟痴痴的躺在地上,双目空洞,手指还不停的摸向乾坤锏,这是他十多年受屈辱折磨留下的本能。 他虽然败了,但也感受到挚启已经重伤不起,此刻的只要拿起兵器再补上一招,这个击败自己的三次的敌人就将彻底死去。 心中的恨意驱使着他崩溃的意识缓缓靠近圣兵,就在他即将握住乾坤锏之时,却连人带锏被他人抄了起来。 “嗯?”楼晟突然转醒。 “要我杀了他吗?”抱着他的中年男子问了一句。 “不,他必须死在我手中。” “那我们走吧,衡州城的人已经来了。” 中年男子腾空而起,转瞬便消失在夜空中。他们刚刚离开,一个全身融入黑暗中的身影出现在挚启身旁,轻叹一声将他抱起,闪烁之间没入了衡州城中。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子突然从空中现身,望着黑影离去的方向感叹了一声。 “何求啊何求,你这样迟早会害死自己。” 第四百四十六章 梁家 衡州城的周、梁、苏三家近两个月来颇为不顺。七月玄家在楚南、楚北两郡大肆搜索与当地宗族冲突不断,衡州城也被波及其中。可不巧的是,此时正值血坟开启之日。 在二十年前血坟被衡州各宗门知晓之后,如今的密地之行已经是衡州修行界的大事。 各派势境修士联合进入,尤其是守护密地的三大家族派出大量修士之后,城内的修行者数量一下被削减了大半。 适逢大事又遇外敌袭扰,因此在这场与玄家的争斗中,衡州城中的三家损失最大。 等到三家修士从密地中回返,玄家已经开始重回蜀地。而他们放出的那个消息,却让三家又有了不同的心思。 当年挚启在衡州城修行之时,与三大家都有过瓜葛。后来挚启在东边成名,尤其是太平州与建康城数番大战,俨然成了修行界的新星之后,三家其实都有些后悔当年没能与他交心。 后来挚启诈死远遁,除了与他有些交情的梁家,其他两家其实都在暗自窃喜。毕竟周家当初没少为难与他,而苏家的苏琅更是险些将他困死在血坟之中。 如今从玄家口中得知其还活着并且身怀重宝的消息,他们一时间也不知是祸是福。 就这样过去了近两个月,前几日惊闻挚启逃脱了ez城的围困南下,三家都猜到了他会回衡州。 因此当今夜北门外有修士交战的动静时,三家都不约而同的赶了过去。 可他们还是来晚了,当他们赶到城外时,除了满地的狼藉和已经破碎的官道,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不过令他们庆幸的是,挚启似乎并没有回来。 梁声也是今夜出城之人的其中一个。今年刚刚突破势境的他,走上了家族先辈的旧路,成为了一位军中修士。 才领了云骑尉勋的梁声如今是衡州军修士营的统领,城外的修士之争自然也在他的职责之内。 星夜集结却扑了个空,回到府中的他不免有些失落。 “你们各自休息吧,不用管我。” 吩咐了两个凑过来的下人,他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可刚踏入其中,身为修士的敏锐感官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拔出还未放下的长剑,循着这股淡淡的血腥味来到床边。挥剑挑开散乱的被褥之后,剑尖抵在了一个陌生人的脖颈处。 “你是谁?” 此刻躺在他床上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衣衫破烂的背对着自己。见着对方没有动静,他用剑鞘缓缓将对方放平,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庞呈现在自眼前。 他点燃烛火打量了一番,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可当火光照亮整个床榻,一个长条的大铁盒映入眼帘之时,梁声不由得惊叫起来。 “挚启!” ez城一战,挚启虽然只出战两场,但其中的种种细节已经流传开来。面对众宗门围堵临危不惧的气势,与几大顶级门派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随身背着的大铁盒。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何不将其收入五行戒中,但如今这个铁盒已经成了最容易辨认之物。 擦去挚启脸上的血污,依着二十年前的印象和最近的传闻,梁声确认了他的身份。 查看了挚启的伤势之后,梁声悄悄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并嘱咐任何人不得进入之后,快步朝着院外走去。 等到他再次回来时,身后跟着的是梁家家主梁程。 “他是怎么进来的?” 梁程在床边仔细打量了许久,得出了与梁声同样的判断。 “不知道,方才我从城外回来时,他就已经躺在屋中了。” “能瞒过城中的所有人将一位伤者送入府中,想来是一位前辈所为,只是为何却是我们梁家?” “他深受重伤又身份特殊,留在城中倒是最好的选择。” “可却为难了我们。”梁程轻叹一声。 “父亲难道要将他送出去?”梁声面色微变。“当初他可是救了两位妹妹的性命。” “想什么呢,你老爹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当初临安来人调查他的身世,得知梁家与其交好,曾特地来衡州交代我要对他多加照拂。前几日听闻禁军也到了ez城,想来临安对他是十分看重的。” “您说的是陆将军?” “陆将军可是拿出了圣谕,应该是他已经入了陛下的眼。既然天子有令,我等做臣子的岂有不遵的道理。” “那我们?” “他在这里的消息不能泄露分毫,否则梁家将有灭顶之灾。你把梁笑叫来在这里照顾他,这些年她办事沉稳又承了他的救命之恩,不会出什么岔子。随后我会以她重病的借口将这座院子封住,除了我们两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其他的事,等他伤好了之后再说。” “是,父亲。” “将家中最好的疗伤药给他用上。” 梁程说完转身离去,不过半刻钟的工夫,梁笑和众多家将便来到了院外。将整个小院团团围住之后,进入屋中的梁笑也被床上的挚启惊得高呼出声。 她毫不犹豫的应下了梁程的请求,不顾男女大防的开始日夜照顾挚启。 相比十多年前在楼家的第一次施展碎脉,挚启这次的伤势重了许多。 自当年在建康陶家重构虚脉,十多年的修行已经令他的经脉异常坚韧。可在千幽谷中杀气入体,随后的被两种相冲的气息当做战场,短短不过半年的时间便将之前的所有积累化为乌有。 而今夜的碎脉,不过是让这场无法扑面的大火烧了个痛快。 即便是此刻挚启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内,正气诀养成的浩然正气和三色长剑出世时灌入的杀气依旧冲突不止。 挚启曾经引以为傲的血脉修复之力在两者的压制之下,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只能和它们交织在一起,试图缓和冲突带来的更大破坏。 如今挚启体内三种力量缠绕着互生互克,在无人掌控之下四处游走,其结果恐怕只有他醒来之时才会知晓。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外面的世界 在挚启被送到梁家的第二天,衡州城外便有大批从ez南下的修士赶至。他们先是在城外的战场仔细勘查了一番,确认是挚启的气息无疑之后,便开始了在整个衡州的大范围搜索。 除了一部分人怀疑他逃亡老家安仁县,其他多数人都选择先在衡州城短暂停留,而作为城中修行者之首的三大家族便成了人来人往之所。 三家将那夜的情形如实相告,有人觉得挚启已被人擒获,也有人认为是重伤后择地疗伤,持续不停的搜索让梁家父子十分担忧。 好在梁家身为军伍世家,如今父子二人都是衡州统军之人,摄于之前仙凡之争的惨剧,这些留在城中的修行者们并没有太过放肆。 在徘徊了五天无果之后,不愿失去先机的修士们匆匆离开,喧嚣了近两个月的衡州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随后的几个月,整个大江南岸由西向东迎来了一股空前的修士浪潮。平日里在俗世难得一见的修行者们出村入陌,几乎城内城外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被翻了个遍,一路翻检直到临安城外才停下了脚步。 可即便将这个大江以南都掀了过来,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挚启的蛛丝马迹。从ez越江向南之后,他仿佛就彻底消失了。 一时间关于挚启的下落众说纷纭。有人说当初邰笙带走挚启时,压根儿就没将他丢下,而是直接带回了偌寒涧。也有人说衡州城外的那一战,必定是有人出手截走了挚启,独享宝藏秘而不宣。还有一大批人相信他肯定是躲在那个人迹罕至的角落,潜心修行以待时机。 这一年的无忧山开启之日,无忧城遭遇了十多年来最冷清的十月。自从丢失了金环令之后,连续十年望着兽神大阵毫无头绪的无奈,已经消磨了大多数人的希望。 如今又正逢手持土峰令的挚启重现南朝,许多宗门都将全部心思放在了他身上。零星出现的几人,也是为了验证关于偌寒涧带走挚启的传言。 应天二十三年的冬天,注定是南朝修行界的动乱之始。因为挚启出现造成的风波才刚刚平息,伏凌川、偌寒涧、玄杳嵊等与他关系颇深的宗门接连遭到不明人物的攻击。虽 然针对的都是外出游历的弟子,没有波及山门所在,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这种目标明确的偷袭也引发了不少猜测。 应天二十四年春,从ez之行后沉默近半年的雾隐山突然重排地势榜。邰笙和萧棱因为突破命境的缘故没了名字,可取代邰笙榜首位置的并不是原本排在第三的楼晟,而是他后面的宁樱。 宁樱的位置变化也说明她已经与柘宁剑完成了基本的契合,其修为虽是势境,但已经与命境无异。 宁樱升至榜首虽然令人惊讶,但本就排在第四加上出身雾隐山,也还在情理之中。可当地势榜第二的名字出现在道碑上时,即便是那些已经修身养性多年的老辈修士们也坐不住了。 地势榜第二,散修,挚启! 挚启!半年以前还是个已死之人,被雾隐山强行排在地势榜末尾的挚启! ez城一战,他虽然战胜了排在地势榜靠前的焚天宫白炎,但在场的多数人都觉得他不过占了兵器与宝物之利,其真实的实力或许就是雾隐山预测的那般,堪堪能排在榜上。 随后其南下远遁,尽管关于他的去向众说纷纭,但多数人都认为他已经躲了起来。一个如此实力低微、狼狈逃窜的家伙,何德何能排在地势榜第二的位置? 要知道排在他后面的几个,都是这些年在修行界中盛名鹊起的年轻人。 服用了天命果,被誉为同辈第一高手的楼晟;联手击败了命境大修士的雾隐行者屠乌与季芸;玄杳嵊最年轻的七院之主,人秀、地势双榜前五的榆婧;伏淩川的神秘宗主冼曦。更不用说还有成名多年,素有冰灵仙之称的姜灵。 这些人在登上地势榜的前后,大多都经历过几场明里暗里的恶战,在榜单公布之后也得到了天下修士的认同。 可挚启呢?人秀、地势两榜末尾,还都是以极具争议的方式排在榜上。虽然多年前年前打下了杀神之名,可十年销声匿迹,仅凭ez城一战便能从地势榜末尾一跃来到第二? 若不是他如今踪迹全无,令天下修士无可奈何,只怕挑战者会将他家的门槛踩平。 不过也有修士对此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雾隐山有自己考量,而这些人都是曾经在衡州城外见到那处残破战场的修行者。 衡州城夜色下一片狼藉之地,除了确定挚启曾经路过的气息之外,还有一股强大的土灵之力。 当时追捕之人心系宝物,根本没有细细查探这股灵力的来历。可如今地势榜重排,有心人回想起半年的所见所闻,不由得发现了些许端倪。 往南去向衡州追捕的人群中,有几位曾在十年前的建康城见过挚启大闹楼家,见识过楼晟手持圣兵乾坤锏的威势。而在他们途径衡州城外的战场之时,也同样感受到了属于圣兵的气息。 当时这些人以为只是错觉,并没有在意,可如今雾隐山将挚启排在了本该属于楼晟的地势榜第二的位置,就不得不让他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挚启在衡州城外迎战楼晟,并且战而胜之! 这个猜测一出,首先将他们自己吓了一跳。随着这个想法传开,天下修士同样被他们的大胆惊住了。 楼晟当年在无忧城中一战成名,这些年与天命果的融合愈发完美,已经有隐隐突破命境的征兆。 若不是宁樱手持完整的圣兵柘宁剑,而乾坤锏虽有圣兵之名却只剩一半,众人都以为地势榜榜首该是楼晟才对。 可如今楼晟不仅失了榜首,甚至在排在了曾经位于榜末的挚启身后。许多这些年被楼晟折服的楼家拥趸上门求证,想要他亲口证实衡州城外一战的真相,可楼家却以其潜修为由,将所有拜访者拒之门外。 外面谣言漫天,楼晟却久未现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揣测起那个猜测的可能性。与之相应的,各派暗中搜索的挚启下落的门人也纷纷被召回。 在雾隐山与楼家各自的变化下,挚启的实力基本得到了证实。而排在地势榜第二的他,几乎已经有了与命境一战之力,些许势境的长老们前往追捕,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就在整个修行界为挚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时,本该处在风暴中心的他此时却躺在梁家的小院中,喝着由梁笑围过来的药汤。 “梁姑娘,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 “不行,哥哥说了要照顾好你。” 床榻前,经历了近半年休养的挚启已经行走无碍,但从他苍白的脸色能看出伤势依旧未曾痊愈。 第四百四十八章 疗伤 从两个月前醒来到现在,梁笑基本每日都守在他身边,男女长时间同处一室的尴尬,还有端水喂药的接触,让挚启感激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更令他无奈的是体内的伤势。两个月前刚刚醒来,他就被体内的状况吓得不轻。浩然气、杀气和血脉之力三者相互纠缠,彼此相争却又紧紧的交织在一起,沿着挚启几乎完全损毁的经脉缓慢游走着。 金、黑、红三色气息不停流转,全身经脉被一边修补又一边破坏,让挚启迷茫着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曾试过调用血脉之力,修炼正气诀,甚至试过将封魔盒打开一个缺口,可一旦某一种力量涌入,三者之间的平衡便会立马被打破。 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直击全身,让他不得不停下的所有尝试。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的他,已经与凡人无异。 这几个月梁程与梁声经常会来看他,大多数时间只是叙叙旧,但从两人日益凝重的脸色和对挚启越发敬重的态度看来,外面肯定了发生了大变动。 可以如今挚启的状况,根本无力搅和修行界之事,便也没有多问。 直到这一天,梁声满脸犹豫的走进来,望着挚启欲言又止。 “梁兄这般为难,可是发生了什么与我有关的大事?” “刚收到消息,前几日偌寒涧外出门人遭遇偷袭,有几人受伤,与挚兄交好的那位陶姑娘也在其中。” “什么!”挚启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 “挚兄且宽心,伤得不重。只是这半年来偌寒涧、伏凌川等宗门频繁遭到不明之人骚扰,不知是不是为了你而来。” “梁兄且将这半年发生的事与我细说。” 挚启慢慢冷静下来,梁声也开始讲述这半年的变化。 对于各宗门对他的大肆搜捕,挚启并不意外,反倒是梁家能在如此形势下不露丝毫马脚,让他对梁家的实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而雾隐山地势榜的重排,尤其是将他排在第二的位置,令他见识到了圣地真正的实力。 当日城外一战,挚启自认为除了楼晟与那观战的懒散男子,并没有察觉到旁人的气息。可雾隐山不仅准确的得知了那一战的结果,还通过地势榜给出了及时的应对,再想到半年前他还未到ez便已经被其猜到了去向,这种几乎无所不知的能力,令挚启冒起一股寒意。 这些消息中最令他意外的便是针对伏凌川等宗门的伏击。这些宗门多与挚启交好,也是修行界名声在外的大派。 若说同处南朝修行界的其他门派为了查清挚启的去向,对他们略作试探,那么针对外出弟子的袭扰还算情理之中。 可近几个月来这种偷袭渐渐向着这几个宗派所在的山门靠近,就另挚启不得不生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有人想借机掀起又一次修行界大乱。” 这个猜测让他忆起许多人对他提过的,新的大争之世的到来。这些年修行界内忧外患不断,在他蜀地避世的十年,就发生了仙凡之争与神秘势力暗杀命境修士这等大事。 即便这几年在雾隐行者的强势威慑之下,仍有大小不一的争端频现。 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真正的乱世已经不远了。 “麻烦梁兄为我准备一些灵材。” 心中的猜测令挚启感到很大的压力,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修为,在乱世来临之前为自己和亲近之人争得一丝生机。 快速在之上写下几笔,交给梁声之后他再次躺了下去。他要养精蓄锐,同时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从这一日起,梁家那处被封锁了半年的小院中开始频繁的冒出阵阵热意,不是还伴随着各种动静颇大的震响。 好在守卫小院的都是家中亲信,而作为军伍世家的梁家本就经常有各种高昂的呼喝声,这才没有引起外界的怀疑。 这一日院中又是一阵轰隆声,已经习以为常的护卫们互相摇了摇头算是了解了此事。此时院中的梁笑正一脸关切的望着瘫坐在床边的挚启,看着他脸上略带痛苦的笑容,不知是喜是悲。 “成了?” “成了。” 挚启擦了擦脸上的密汗,将三个血红色的丹药收入瓶中,长长的舒了口气。如今的他体内一片混乱无法修炼,他只得操练起荒废已久的丹炼之术。可是失去了对力量掌控的他,在控制灵火之时也出现了不少偏差。 毁了灵材,炸了丹炉,甚至还有几次差点将整个小院都点着,这也是这些日子院中动静不断的原因。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了近五日的尝试之后,他终于又一次炼制出了凝结虚脉所用的虚脉丹。 作为曾经炼制过中阶丹药,对于如今的挚启来说并不算难,可无法施展极炼术又对火力的把控有失精准,使得这三枚虚脉丹还不如他十多年前的作品。 好在最终没有炸炉,有了这三颗丹药,他也终于能尝试一个在心中酝酿了两个月的想法:他要利用功法、丹药与灵兵,同时修炼体内的三种力量。 利用两日的时间将身体修养至巅峰,挚启在这天夜里让梁笑守在外面护法,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冒险之路。 被简单布置了一个遮掩阵法的屋内,挚启盘坐在床榻上闭目调息,身前摆着封魔盒和装着虚脉丹的瓷瓶。 入夜后的梁家十分安静,直到一阵打更的越过高墙传入府中,钻入了挚启所在的屋中时,床上的挚启猛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打开瓶塞将一颗虚脉丹塞入口中,同时掀开封魔盒让杀气从三色长剑上灌入体内,最后心中默念正气诀修炼心中浩然气。 三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同时从身体中升起,开始不停的在经脉的起伏。 “咚咚!” 这是血脉之力在虚脉丹的药力下开始不断流转的声音,靠着他血脉天赋的强大恢复力,流过的经脉开始出现愈合的征兆。 然而另外两种的力量不会轻易让血脉之力占据上风,杀气携着一阵黑光冲出破坏着方才取得的成果,正暗自得意之时,一直与它相对的浩然气又突然出现将其压了下去。 三种力量就这样彼此相互压制又彼此纠缠,随着挚启三种不同的修炼之法开始不断壮大。尽管三者看似不分上下,处在修复与破坏的不断循环中,但借着它们每次到达平衡点时对身体的短暂控制,挚启在三种气息每次流经虚脉所在的位置时便会截取其中一部分。 就这样运转了不知多少个周天之后,原本已经尽碎的虚脉竟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有戏!” 眼见着熟悉的虚脉有再次重塑的希望,挚启心中大喜。可就是这么一瞬的失神,让他错过了这次短暂的掌控之间,三种纠缠的力量冲刷而过,将还是只是个雏形的虚脉一举摧毁。 “噗!” 挚启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满是兴奋的懊恼。虽然近乎半夜的努力功亏一篑,但总算看到了一丝恢复的希望。擦净嘴角的鲜血,再次吞下一枚虚脉丹,挚启开始了踏出了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第四百四十九章 出关 从这一夜起,梁家这处封锁近半年、一直十分安静的小院不时传出各中令人心悸的气息。 时而“咚咚”作响牵动周边所有人的气血;时而阴冷异常令人脚底发颤,时而浩然宏大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这一切对于一直守在屋外的梁笑来说,感受尤为真切。 梁笑自二十年前血坟归来,受到梁家的大量资源支持之后,就展现出了延续自父亲的优秀天赋。天赋卓绝再加上勤勉刻苦,使她成为梁家年轻一辈中第二个突破势境之人,仅比被誉为梁家后辈最强者的梁声晚了三年。 这三年来梁笑仍然勤修不怠,而梁声因为军中事务拖累了修行,使得她已经隐隐有追上来的迹象。尽管如今梁笑在梁家的地位今非昔比,可当他听到挚启重伤需要照顾的消息时,还是义无反顾的赶了过来。 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这位在南朝留下诸多传奇的男子。守在门外的这一个月时间,让她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一个月前挚启嘱咐她屋外护法之时,梁笑还有几分担忧。毕竟身为修行者的她,在这半年的贴身照顾中对挚启的伤势有了几分了解。 若没有奇迹发生,他还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修行者。 这是梁笑出于半年观察的判断。可如今挚启却说要闭关修行,这便成了她担忧的来源。一个经脉几乎完全碎裂之人,要如何重新踏上修行之路? 守在门外的头几天,屋中数种不同的气息起伏不定。在挚启简单的阵法遮掩下,屋外的梁笑依旧有十分明显的感受。 重伤的挚启受到这样强大气息的冲击,这让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推门而入。可想起他坚定的眼神和交代,梁笑还是压下了冲动。 随后的一个月内,屋内从气息紊乱到有规律的爆发,再到安静的平和,随后便是一股强大的威势充斥整个房间。 梁笑跟着其中的变化揣测着挚启的状况,心情也一直无法安定,直到这一天梁程和梁声携手而来。 “笑笑,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这几天屋内有股骇人的气息,我也不敢靠得太近。” 梁笑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满脸担忧望着屋内。梁程上前两步感受了片刻,退回来时同样眉头难展。这几日院中的变化已经影响到了整个梁府,甚至引起了周、苏两家的注意,若是挚启在梁家的消息被传出,这个传承了数代的军伍世家恐怕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这几日多派些人守在外面。” “是,父亲。” 梁程父子当下也没有什么好的对应之法,只得加派人手不让消息外泄。两人看着屋子矗立良久,轻叹一声转身离开。可就在他们踏出院门之时,屋内的气息突然猛地一敛,让二人停下了迈出的脚步。 整个小院安静了半刻钟之后,在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中才再次恢复。 “梁家主,梁兄,梁姑娘。” 挚启开门而出,神采奕奕的站在三人身前,让他们都惊得呆在了原地。 “怎么?不认识了?” “你真的恢复了?” 三人良久之后才回过神,近前几步上下打量着他。梁程作为混迹军伍多年的修行者,见识过太多不同的伤者。像挚启这般经脉脏腑俱损的伤势,他从来没见过可以活过一年,更不用说痊愈。 可如今挚启站在那里,不仅未完全收敛的气息令他心悸,便是目光中闪烁不定的光芒,也让他有种曾经面对军中强者时的感觉。 三人停在院中没有靠近,挚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些问题。闭目调息将所有气息收敛,睁开眼睛对着他们笑了笑。 梁程三人终于彻底心安,快步围到了挚启身旁。 “真的好了?”梁声仍然不敢相信。 “真的好了。” 挚启伸出双手,示意三人自己感受一番。他们顺势搭在他的手腕上,只觉得一股磅礴的气息在沿着他经脉流转,躁动的力量诡异的十分稳定,给人一种随时会爆发出强大冲击的感觉。三人骇然退开,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地势榜第二的实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仅仅是搭手的片刻,三人就有种面对惊涛骇浪的感觉,若是真正动起手来,其涌现出的力量恐怕是他们无法揣度的。 “破而后立,福祸相依,你这一年的时间没有白费。” “一年过去了?如今是几月?” 梁程的突发感叹,让不知岁月流逝的挚启惊愕不已。 “已经是六月了,不到一年但也相差不远了。” “六月了?梁家主可否与我说说这些日子的消息?” “这些事都是声儿在管,由他来说吧。” 其实挚启最关心是偌寒涧等各宗门的近况。从梁声口中得知这个宗派已经加强了山门守卫,以及外出弟子的防护,同时得知陶真的伤势已经无碍,心中才舒了口气。 不过听到冼曦、榆婧等和自己相熟之人相继与不明势力交战,他又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忧。 近一年来争斗频发,也让雾隐山意识到了不对劲。屠乌与季芸回山半年之后再次巡视南朝,据传也曾爆发了几场大战,这让各派对修行界的局势判断更加失去了方向。 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在挑起乱象,是否与这十几年来的宗族惨案有所关联? 大乱将起的局面让许多宗门对挚启的追查松了几分,不过这些日子因为他修炼引起的动静,在衡州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因为六月已至,一年一度的密地开启之日将近,如今城中汇聚了不少外来的势境修士。 “血坟又要开了?”听到这个消息,挚启忆起了许多。 “是啊,这次又多不少新面孔。想来是最近乱象频生,各派都想多寻些灵物以作应对。”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梁家能否帮个忙?” “但说无妨。” “我想再进一次密地。” “进密地?密地开启就在近日,你的伤?” “方才三位也看到了,已然大好。” 梁程见挚启态度坚决,点点头应承了下来。对于梁家来说,有一位顶尖的势境修士随行,无疑为此次密地之行增添了许多信心。将梁程父子送走,为了掩人耳目梁笑则继续留在院中。与她寒暄了一阵之后,挚启独自回到了屋中。 此时的他的确已经伤势大好。经历的一个月的挣扎与平衡之后,他终于完美的将三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既暴躁却又未脱离掌控的全新灵力。 一个月的时间他不仅重塑虚脉回到势境,还将破碎的经脉用同样的方法一一恢复,使得其无论坚韧还是气血流转速度都提升巨大。 看着混杂着金、黑、红三种光彩的血脉之力在经脉中汩汩流淌,挚启有种可与天下一战的豪气。血坟一行,便是他重新开始的第一站。 第四百五十章 再入血坟 自应天二年雾隐山第一次在南朝遴选少年天才,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 这二十二年来衡州城变化很大,各中店铺换了许多茬,城中百姓也常有增减,能在这二十多年间维持不变的,恐怕只有城东的三大家和每年六月涌入的外来者。 自从衡州密地被公之于众后,这些年有不少外州府的宗门想要借着三家之手进入其中。每年刚进入六月,不管是否与三家达成了协议,总会有大批周边宗门的修士挤进衡州城,形成了唯有在此次才能见到的热闹景象。 这几年随着对密地有兴趣的宗派越来越多,在他们联合的巨大压力之下,原本一家十个的名额被强行增加到二十个。虽然名义上还是以三家为主,但实际上早已成了各自探索之地。 梁家这几日也有不少外客来访。因为出身军伍的关系,梁家历来的名额都会留给各军、监的军中修士,鲜少分出给宗门修行者。 因此每到六月周、苏两家宾客盈门之时,梁家便显得有些冷清,可没想到今年的梁家反倒了成了主角,这让向来豪气的梁程高兴之余,也多了几分谨慎。 “又往这边来了?” 梁笑看着挚启的目光投向院外,不高兴的嚷了一句。这几日梁府的外人名为拜访,可只要主家一个不留神,他们便朝挚启所住的小院溜了过来,想来都是为了查探几日前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梁笑板着脸吩咐守卫将这些不速之客赶走,坐在挚启身边默默发着呆。 “厝叶园这些年还有人进入血坟吗?” “有的,每年都占着周家的名额,他们两家这些年走的很近。” “苏家呢?” “苏家的苏琅当年在密地中得了一枚天命果,以此摸到了势境的门槛。可因为早年留下太多暗疾,一直无法真正的踏出那一步。不过倚着他冠绝衡州城的实力,这几年苏家发展的极快,从过去的商贾之家一跃成为真正的修行世家。而且还靠着郭昇的关系,与岳州的坤霄轩走的很近。” “哦?苏家倒也有些手段。” “这都是现任家主,也就是你的那个同窗苏澄的功劳。不过苏琅如今日暮西山,苏家恐怕是如今对密地最上心的一家。” 提起苏澄,挚启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谁能想到那个被寄养在苏家祖宅,看起来悲戚柔弱的女子,竟然会成为如今苏家的掌舵之人。 为了不被识破身份顺利进入血坟,剩下的几日挚启全力收敛自身狂躁的气息,终于在密地开启的前一天勉强成行。 借着伪容丹和掩灵玉的功效,再加上城中并没有命境修士,挚启终于不用在提心吊胆的蜷在院中。 衡州城东郊的那处庭院中,守在院中的依旧是二十年前的三人,不过比起当初,他们已经明显呈现出了老态。 梁家的队伍多是军伍中人,梁声因为职责的原因无法前来,倒是本来没有兴趣的梁笑突然插了进来,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梁家领队之人。 在梁家队伍到来近半个时辰之后,苏家与周家的队伍携手抵达。周家领头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不过他身后的两人却是挚启的熟人——周齐和卓凡。 周齐如今也突破了势境,不过瞧着气血虚浮,气息紊乱的模样,应当是使用了诸多外力强推而至。若没有大际遇,此生怕是止步于势境初阶。 倒是身为周家外戚的卓凡气息沉稳,修为远在周齐之上。但脸上的傲气不减当年,想来这些年应该在周家应该颇受重视。 苏家走在最前方的是的家主苏澄。二十年前的青涩少女,已经成长为一个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同为当初在五院修行的年轻人,苏澄如今却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 苏澄从小便长的极美,二十年的岁月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女人的魅力,引得在场的男子无不侧目。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只有少数几人敢于她双眼互视,挚启便是其中一个。 挚启这二十年的闯荡也见过不少女子,不管是俗世还是修行界,同辈的女子中他认为当得美女之名的有很多。但无论外貌与气质都高出一筹的,恐怕就只有季芸和苏澄了。 似乎是感受到挚启直勾勾的目光,苏澄扫过他时面带不悦。挚启尴尬的笑了笑,没想到自己会被好兄弟的爱慕之人误会。他转过目光看向苏家其他人,才发现郭昇也在其中。 “这小子居然也来了。” “居然是苏家主亲至,莫非苏姑娘以家主至尊,也要亲涉险地?” 开口的是周齐,作为周家嫡子,他虽然天赋不佳,但是衡州城出了名的纨绔。让一个乡野女子成了与自己父亲地位等同的存在,而且此人还是自己的昔日同窗,这是周齐心中一直过不去的槛。 “苏家底子薄,不得已为之。” “毕竟后起之秀,还需多多积累才是。” 难得能当众折了苏澄的颜面,周齐自然不会放过。他正要继续出言讥讽,却被周家领头的中年男子拉了回来。 “侄儿出言无状,望苏家主见谅。” “无妨,不过我以为这次应当是晚辈间的修行之旅,怎么还劳烦周前辈带队。” “周家这些年人才凋零,叫苏家主见笑了。” 两位常年深居高位之人暗里较量了一番,却将一旁的周齐急得直跳脚。领头的周家男子看着截然不同的苏澄与周齐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今年是笑笑领队?” “是啊,苏姐姐。” 苏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梁笑也赶忙凑了过去,两人拉在一起寒暄了一阵,才让场中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因为挚启、屠乌和郭昇三人的关系,梁笑与苏澄颇有几分交情。而且她们又是衡州城中修行天赋最高的两位女子,平日里虽然交流不多,但彼此都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这位看着眼生,也是衡州军中之人?” 苏澄抬手指向挚启,让他和梁笑都脸色微僵。挚启不明白为何只是匆匆一瞥,苏澄便注意到了自己。 “这是江东那边过来公干的,恰好赶上了也想进去瞧瞧。” 事先安排好的说辞似乎说服了苏澄,她转过头与其他人交流,让挚启稍松了口气。一行人在院中等了没多久,三家的负责守护密地长者将领头之人叫了进去,片刻的等待之后三人重新现身,也昭示着密地之行正式开启。 熟悉的迷雾之路,熟悉的石门,幽深的通道再次开启之时,挚启又不免感叹了一番。 二十年前的血坟之行,他经历了各种天灾人祸。被奇异的灵体追杀,被同行的苏琅出卖,还有冯生的阴谋陷阱,不过好在他遇到了两位前辈。而这两位前辈也是他这次进入血坟的原因之一。 三家修士鱼贯而入,挚启在周家的队伍中见到了厝叶园的萧析,向来对孙子十分宝贝的萧棱竟然会舍得他来涉险,倒是颇有些出乎挚启的预料。 郭昇路过梁家队伍之时,有意无意的多看了挚启两眼,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还是因为苏澄的注意而有所察觉。 好在挚启此刻无论气息与相貌都变化很大,郭昇未作停顿便走了过去。 挚启仍然是最后一个进入通道的。可他刚进去没多久,在两扇石门即将合拢之际,突然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钻入了门后。 三位守护的长者似有感应,可在望向彼此之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三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石门闭合,默默盘坐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阴谋算计 “怎么又是这里?” 过去了二十年,挚启仍然记得当初在迷雾中摸索的样子。为了验证是不是当年旧地,他循着记忆的方向走出一阵,随后一脚踩下破开下方的泥土,看到被埋在其中的灵兵碎片时笑了起来。 “还真是有缘。” 将碎片埋回地下,辨清了周围方向,挚启快步朝着深处行去。 当初与屠乌、郭昇三人联合探索,几乎将血坟外围挖了个遍。这些三家或许将探索的范围深入了不少,但若是在这片地域,挚启算得上是最轻车熟路之人。 弯过了几个昔日休憩的隐秘之地,在周围回忆了片刻过往,挚启已经来到了那片密集的腐林之外。 “二十年了,也不知道藏老过得怎样。” 挚启正待步入其中,却突然感应到什么,借着迷雾潜到了一处藏了起来。片刻之后一行近十人缓缓现身,站在了他方才驻足的位置。 “那老家伙真有好东西?” 挚启看不太清对方的长相,但一开口便听出了萧析的声音。 “我们周家这些年在他身上花了不少精力,密地中环的三大霸主中,他是最好对付一个,也是宝物最多的一个。” 周齐的声音响起,挚启心中一紧。他们三人在血坟中待了半年,算得上是除了其中的灵体之外,对密地最了解的几人。 他们口中的中环三大霸主,正是藏老、艳丽女子青儿和另一个脾气暴躁的家伙。而其中以老者形象示人的,便只有藏老。 “他们是冲着藏老去的!” “有好东西就行,这次受你们周家之邀,我可是将老祖当年收藏的一件宝物都带了。若是空手而归,怕是你们都要遭殃。” “是!是!有厝叶园前辈支持,这次一定将他治的服服帖帖。” 萧析与周齐的一番话给了所有人信心,他们从挚启不远处经过时个个面带喜色。看着最后一人消失在迷雾中,挚启沉吟片刻也跟了上去。 藏老的小院一如既往,被篱笆围起来的院中除了一口井不见他物,简陋的屋子下木门半掩着。若是视远处的腐林为无物,飘出些许烟火再换个寻常的地方,倒是一副颇具意境的俗世农家景象。 萧析在院门前停住,看着眼前破败的环境皱了皱眉头,正要破门而入却被周齐拦了下来。周齐在他耳旁解释一番,然后上前两步轻叩柴门。 “老前辈,周家后辈周齐再次拜见。” 周齐不是第一次来,对藏老的脾气似乎有了几分了解。见着门后无人应也不着急,而是默默等待了许久之后再次叩响门板。 “周齐携厝叶园长老萧析拜见前辈。” 他通报完之后再次退后两步,尽管怀着狼子野心而来,却依旧保持着身为晚辈的礼貌。如此心机深沉的表现,似乎与他在衡州城纨绔了近二十年的传闻有些不符。 身后的萧析早已焦躁难忍,恨不得抬脚就将院门给拆了。好在周齐在他爆发之前第三次叩响院门,而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何人在外吵闹啊。” 半掩的木门吱呀一声完全打开,藏老长须胜雪,穿着二十年前的那一身长袍走了出来。仙风道骨般的气势不减当年,只是斑驳的头发又多了几缕白,不知身为灵体的他是否也会遭受岁月侵蚀。 “前辈,是晚辈再次造访。” “又是你这个周家的小辈?”藏老厌恶的横了周齐一眼。 “正是晚辈,又是一年密地开启之日,晚辈特来向前辈问好。” “哼!我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头子,有什么可问。倒是你们周家这些年可真是数典忘祖,怕是已经记不得身为守护家族的职责了吧!” “家中长辈时时提点,绝不敢忘。” “不敢忘?我看你们周家胆子很大,什么事都敢做。身为守护之家不思修复阵法的本职,却每每将密地当做寻宝之所。不仅将血坟之秘轻易与另外两家共享,这些年更是引来无数外人到此,就不怕哪一天这血坟破了,你们周家和整个衡州城毁在这些灵体手中?” 挚启记得二十年前的藏老是一位时而冷酷、时而慈祥的老者,如今这般大发雷霆,想来是周家所行之事的确惹得他无法忍受。可周齐似乎不以为意,低着头只是默默的行着晚辈礼。倒是身后的萧析再也忍耐不住,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老头,你不过是个困兽而已,哪来这么多说教之词。还是赶紧将宝物交出,省得一把老骨头还得受皮肉之苦。” “你又是谁?” “这位是厝叶园命境祖师萧棱之孙,萧析。” “萧棱?没听过,厝叶园只有厝叶本人还算是个人物。” “混账,竟敢直呼老祖名讳!”萧析虽然纨绔,但对厝叶命祖却崇敬异常。 “啪!” 藏老没有继续开口,而是以一记响亮的耳光回应了他。萧析在藏老动手之时已经有所察觉,无奈实力不够慢了半拍。 踉跄两步捂着脸上浅浅的巴掌印,萧析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老家伙,你找死!” “锵!” 一把金色的细锥出现在萧析手中,他呼喊着就要冲向藏老,周齐和周家几人合力才将他拉了回去。金锥出现在刹那,暗处的挚启注意到了藏老的脸色变了变。 “破生锥!”藏老认得此物。 “怕了吧,老家伙!这虽然只是一件仿品,但也是雾隐山金脉圣兵的仿品,对付你是绰绰有余了。”见到藏老变了脸色,萧析的怒火消减了几分。 “萧兄莫急,前辈是血坟中的老人,若能平和的解决,还是不要动手为好。” 周齐看似居中调停,却又在不断挑动两方的怒火。挚启将一切看在眼中,对这位周家公子又有了新的认识。他将萧析安抚了一番,又对着藏老劝了起来。 “前辈你也看到了,萧长老手持宝物而来,是颇有些实力的。可萧长老仁慈,只要前辈送出些宝物,想来他不会太过苛难于人。” “哼!就凭他?若是厝叶本人在此,手持破生锥我或许还忌惮三分。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大放厥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第四百五十二章 破生锥之威 “老家伙,你找死!” 萧析再次暴走,拦着他的周家几人在周齐的示意下适时放手。正准备挣脱阻拦的萧析只觉得身下一轻,踉跄着握住破生锥便朝着藏老扎了过去。 金色的细锥在他手中泛起一尺有余的金光,令所有随行之人纷纷捂着脸退出院外,有步伐稍慢者脸上已经被刺穿了几个血洞。 “啊!” 惨嚎声响彻小院内外,几个手脚利索将伤者拉回,脸上汩汩留下的鲜血让所有人心惊,就连始作俑者的周齐也露出一丝惧意。 院中的藏老冷着脸看向刺下的金锥,衣衫无风自动护住周身,挡住了破生锥逸散的威势。可就在锥尖刺来的刹那,他居然也闪身挪到一旁,选择了暂避锋芒。 “哈哈哈!老家伙,方才不是口气很硬吗,怎么躲起来了?” 萧析得势不饶人,仗着兵器之利步步紧逼。藏老衣衫鼓动,一双大手在虚空显现,不停试探试图攻击持锥的萧析本人。 无奈破生锥尺余的金光杀伤力极强,挥动之下密不透风的护住周身,锥尖所指连藏老也不敢正面相抗。两人在进退之间绕着小院游走,一时间藏老也有些无可奈何。 “啵!” 从萧析头顶压下的大手在锥尖的金光下破灭之后,藏老顺势退到了井边。驱使了破生锥许久的萧析也有些脱力,停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等灵兵本就不是势境修士所能掌控的,若不是为了厝叶命祖和萧棱分别在上面留下了些手段,以破生锥对木修的克制之力,萧析恐怕还未出手便已经死在了金锥之下。 “萧长老,我们来帮你!” 见着双方攻势突然停滞,周齐灵机一动,呼喊着随行之人分散在小院周围四处放火。星星火光在片刻之间便连成一片,整个院子很快就被一层呛鼻的烟雾笼罩。藏老见状面色大变,远处的挚启也忍不住准备出手。 “去死吧!” 趁着对手失神的机会,恢复了几分的萧析一跃而起,举起金锥击坠而下。远处的火光和近前的锥影映在藏老眼中,令他的双目中显露出几分决绝。 “多少年了,又得劳烦老伙计了。” 锥尖近在咫尺,藏老望着满目疮痍的小院轻叹一声,随后伸手朝着井口一抓。只见一股喷涌而出的水流托着一把古朴的木剑激射而出,藏老顺势捞起木剑握在手中,水流则在高空中分别散向四方,将燃起的火势顷刻间扑了下去。 “铛!” 似金铁之声响彻耳边,破生锥重重的扎在迎上的木剑剑身上,预想中破灭生机的结果没有出现。萧析在巨大的反震之力中退出很远,藏老则看着剑身上细小的缺口面露痛惜之色。 萧析捂着手腕满脸痛苦,挣扎着准备站起来的他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方才还满目狼藉的小院在他眼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松软的红土覆盖的空地。 “这......” 场中的所有人包括挚启在内都难掩惊讶,诡异的变化让所有人重新汇聚在一起。周齐将地上的萧析扶起,恭维了两句之后将他再次推到领头的位置,自己的则悄悄的站在了身后。而对面的藏老对他们的举动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的抚去剑身上不知何时沾染火光与烟尘。 “这老家伙不是个灵体吗,为何还能驱使灵兵?” “这个……,周家百年以来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不过若此剑本为密地之物,想来必定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萧析双目冒光,眼中的贪婪立马盖过了手腕上的阵痛。周齐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将这位出身大派的嫡传之人再次推到了对手跟前。 “老家伙,只要你将这把剑交出来,今日之事可以就此揭过。” “想要这把剑?”藏老目光一直盯着木剑没有抬头,扯起衣角轻轻擦拭着剑身。 “虽然我已经有了养兵,但若是将这把剑融了进去,倒也能提升些实力。” “你不配!” “什么!老家伙,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析暴跳如雷,指着藏老咒骂了许久,从小养尊处优的他除了在季芸跟前,何时还受过这种气。无奈藏老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依旧自顾自的擦着木剑。 这让骂了半天的萧析不仅没将心中郁结发泄出丝毫,反而更添了三分戾气。 “岂有此理!” 一颗金色的石块出现在萧析手中,与手中的破生锥散发的光芒交相辉映。金光敛去露出其原貌,棱角分明的石块上散发着惊人的金系灵力,刺得所有人都避开了目光,就连暗处的挚启双目都为之一缩。 “竟然是一块金系原灵!” 萧析身为木行修士,本身并不能驱使破生锥。方才他与藏老缠斗之时,一直都是以金系灵晶代替灵力催动兵器。 因此破生锥虽为圣兵仿品大克木修,但无法与自身灵力契合而以外物驾驭,始终是失了三分灵动,平白折了圣兵之威。 萧析此时拿出原灵,显然是气急之后存了拼命的心思。 “嗡!” 原灵与破生锥被萧析同时握紧,锥尖上的金光顿时大盛,刺目的光芒划破血坟中的迷雾直刺天际,最后稳定在三尺的长度吞吐不定,宛如一把金色的长剑。看着破生锥变化的萧析狂笑不止,信心随着破开迷雾的金光膨胀到了极致。 一直擦拭着木剑的藏老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满脸厌恶的扫过癫狂的萧析之后,目光落在破生锥上略显凝重。 雾隐山五行圣兵的威力他曾在这片血坟中亲身感受过,如今这件仿品在原灵加持之下,的确有了几分圣兵的模样。 “杀了你,这把剑依旧是我的!” 此时的萧析终于体会到如爷爷那般身居高位俯视天下的感觉,初次登临这种位置他只觉得天地日月皆在掌握,而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家伙更是如蝼蚁一般。 他握住破生锥欺身上前,一改之前的攻势做出了从上而下劈砍的动作,以剑招操使细锥,既显露其轻松写意又充满了对藏老的不屑。 第四百五十三章 意外之人 “噗!” 藏老持剑而上欲与之正面相争,可却在最后时刻变招。木剑轻侧擦着金光直刺萧析,破生锥的光芒在藏老站立的位置划出一条深痕。 萧析对藏老刺来的剑尖不以为意,破生锥交到左手锥尖一转,三尺长的金光便横着朝藏老切来。 “咚!” 一道虚空凝出的手掌打在金光之上,萧析转动的左手微顿,藏老最终不忍手中剑与破生锥相碰,借着短暂的间隙退到了一旁。 萧棱见状冷哼一声,双手将原灵与金锥握在一起,黏在藏老身后直劈而下。 “嘭!” 又是一道细长的缺口出现在地面上,藏老再次避到一旁,两人第二次沿着空地开始追逃。虽然藏老实力要高出对方许多,但萧析仗着兵器之利而他又有所顾忌,此消彼长之下倒是一时间落在了下风。 萧析此时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显,每一招挥出都伴随一句讥讽之词,极尽小人得势的丑陋嘴脸。 “萧长老,他似乎不能离开这片空地。” 藏老一直沿着附近周旋,即便几次濒险也不曾退进腐林中,终于让一旁观战的周齐找出了些许端倪。萧析闻言心中一喜,手中的动作又快了三分。 “铛!” 借着周齐的指引,萧析很快将对手追到了一个逼仄之地。不愿退走的藏老无奈之下只得举剑相格,一阵金铁之声之后萧析踉跄着退出数丈,可半蹲在地上的他不仅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放声大笑起来。 因为就在方才剑锥碰撞的刹那,萧析很明显的感受到破生锥刺入剑身,已经对手莫名的气息一弱。抬头见到远处的藏老面色微白,捧着木剑流露出浓烈的悲伤气息,让他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头,若是再打下去,你这把剑必定会毁在我锥下。” “那我也会毁了你!”藏老从剑身上抬起头时满目杀意。 “哈哈哈,密地百年,你怕是连五行相克的道理都给忘了。只要我破生锥在手,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藏老不再言语,怒视着萧析大手一挥,虚空中数只大手轰了过去。萧析大笑一声,挥起破生锥在虚空中留下一阵阵闷响,金光闪动之后天空重回清明。 修为的差距将萧析再次推出数步,可他脸上依旧笑意不减。身为木修的他本就生机旺盛,些许反震之力根本无伤大雅,倒是藏老一阵抢攻之下脸色有难看了几分。 萧析慢慢逼近藏老,灵体之身的他在血坟中极难恢复灵力,便是身怀诸多灵珠也无法快速补充消耗,萧析在这一战中的策略无疑是击中了他的软肋。 一旁的周齐也看出了藏老身上的颓势,拉着周家的一行人聚在一起盘算着什么。 挚启知道若再不出手,藏老恐怕又要遭这位跋扈纨绔的折辱。右手握住玄渊剑的剑柄,面对破生锥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暗暗等待着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藏老默默起身没有再次躲闪,萧析站在他身前一丈之外狂笑不止。 “就是现在!” “嗖!” 一道突兀的破空声阻下了挚启即将冲出的步伐,只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出现在藏老与萧析中间,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将萧析掀飞之后,停在藏老身前默默的看着他。 “昔日的藏锋剑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熟悉的声音让挚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可当他从侧面望去,那张凝固了笑容的熟悉面庞出现之时,他仍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春娘!” 挚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位在蜀道下开设间生客栈,每日笑脸迎客的女掌柜,居然是一位深不可测的修行者。 她不知何时出了蜀地,又不是何时来到了血坟,更令他意外的是,春娘居然和藏老是旧识! 藏老也被这一身称呼惊得愣了片刻,当他抬起头看清春娘的相貌,苍老的面庞渐渐露出激动的神色,浑浊的双眼也越瞪越大,最后竟然颤抖得指着她湿了眼眶。 “你、你是春姑娘!” “好歹是他当年用过的兵器,这般模样也太失了颜面。” 春娘此时完全没了在间生客栈游走在酒客中的玲珑模样,整个人站在那里似虚若实,给人一种看不真切的感觉。但是身上不经意流露的淡淡气息,依旧让包括萧析在内的一行人屏住了呼吸。 “你、你是何人,竟然插手厝叶园之事!”萧析色厉内荏的搬出了厝叶园的名号。 “滚!” 春娘抬手抓起藏老手中的木剑,身前的藏老顿时消失融入剑中,随着她手中一阵金光闪动,剑身而出化作一股滔天的木势直压而下。 剑还未至四周的腐林便应声倒下,藏在暗处的挚启也被这股威势压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直面其锋的萧析等人已经满脸绝望的无法出声。 “正气诀!”挚启在心中默默呼喊。 “嘭!” 一声巨响将萧析与周家一行人掀飞出去,却没有在地上留下丝毫痕迹。被抛入腐林中的十余人在晕眩了片刻之后悠悠转醒,摸着自己完整的身体喜极而泣,看了立在原地的春娘一眼之后连滚带爬的狂奔而去。 春娘将木剑插入地面,藏老的身影再次出现便立马拜了下去。春娘站在原地默默承受着他的大礼,没有丝毫怜悯之意。 “比起他和我,你年纪还要小上许多,为何却非要幻化成个老头的模样?” “困在此地百年,心已经死了。” “哼!” 春娘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而是望了萧析等人离去的方向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挚启的藏身处。 “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呵呵,这个……” 挚启知道瞒不住两人,从暗处现身来到两人跟前尴尬的笑了笑。 “拜见二位前辈,没想到春娘、前辈也是位修行者。” “安排个地方说话。” 藏老会意,将木剑轻压入地面,方才消失的小院再次出现在空地上,就连那口水井都恢复如初。三把木椅凭空出现,三人促膝而坐聊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春朝与蓝锋 “他也入了浮生院。” “二十年前他手持浮生令来到这里,我便知道会有这一天。” “不过也是个麻烦精,在蜀地被玄家追杀,出了蜀地又被整个修行界惦记,如今只有你这里还安全些。” 两人聊着他却又全然没有在意他,挚启在一旁笑着有些无所适从。 “这里终究是块死地。”藏老长叹了一句。 “他埋在哪?” “春姑娘你……,不怨恨他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况且是几百年前的事。” “就埋在我们脚下。” “脚下?”春娘闻言缓缓起身,可站到一半又停下来重新坐了回去。“人死了,规矩倒也省了。” 藏老悻悻的没有再开口,春娘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冷艳的脸色也暗了三分,双脚收起踩在了横撑上。挚启倒是有许多疑问,可如今他连两人的身份都莫不清楚,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为何会死在这里,而不是那边。”春娘目光望向血坟最深处,那也是藏老口中最危险的地方。 “当年他来到这里时已经不是浮生院的弟子,自然要将最重要的一战让给那时的织梦者。” “那他为何还死了?” “遇到了一位劲敌,两败俱伤最后命陨。可惜我当时还未成灵,帮不上他。” “哈哈,蓝锋啊蓝锋,当年你出走浮生院时何等豪气。可你有没有想过回落到这般下场,既丢了性命,又失了名声!” “蓝锋!”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心中大惊。昔日在浮生院顶层,他曾见过一块被单独摆放在一边的灵牌,上面说所书的正是“蓝锋”两个字。 春娘大笑了一阵又陷入悲戚,往复了几次之后才真正平静下来,见到身旁的挚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转头看了过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 “啊?”面对突来的质问,他愣了片刻。“晚辈曾经在浮生院之顶见过名为蓝锋的牌位,只不过被摆在了一旁。” “牌位!?”春娘和藏老闻言同时站了起来。 “许老头倒也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主。”藏老感叹了一声。 “他好歹是院主,而且这件事上是蓝锋亏欠了他。” “那个,两位前辈,晚辈听了半天依旧云里雾里,可否详述一番?” 见着因为提及许老,两人的神色有所缓和,挚启赶忙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春娘再次坐下,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 “你也不用前辈晚辈的叫着,我们虽然都早已不是浮生院的弟子,但也不妨碍你叫声师兄师姐。我是春朝,脚下埋着的是蓝锋,而他是蓝锋那把藏锋剑的剑灵。至于当年的故事,还要从几百年前说起。” 三百多年前的某一天,还是少年的蓝锋与春朝作为新一代浮生院的弟子,被带回了曲障山。在这次收徒之前,浮生院已经有将近百年没有新面孔出现,两人的出现让院中众人高兴之余,对他们也十分关切。 蓝锋与春朝没有令人众人失望,不仅从小便展露出不凡的悟性,在正气诀的修行上更是突飞猛进。 两人在浮生若梦中在种种磨练下快速成长,等到二百年后走出之时,已经是两个实打实的命境修士。 两人在成为浮生院的正式弟子之后,拒绝了作为织梦者与护梦人前往南朝的打算,而是加入了对抗人魔的队伍中,成为了守护苍生的一员。 彼时的浮生院虽然因门人惫懒弟子锐减,但仍旧出现鼎盛时期。两位优秀门人的出现,让所有陷在九幽之森的守护者都心头大振。 随后的几年浮生院士气高昂,在与人魔的战斗中重新占据了上风。可就在大家为短暂的胜利庆祝之时,却被一个惊人的消息深深刺痛:蓝锋叛出浮生院!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所有人呆滞了良久,尤其是从小与蓝锋一起长大的春朝,更是疯狂的冲出九幽之森试图着他问个明白。可她得到的答复是: “我爱上了一个女子,要去寻她。” 浮生院的弟子在入门之初便受祖师训诫,极少谈及儿女私情。而且常年与人魔对战,即便有情难自禁者,也都是与同门互生情愫。像蓝锋这般为外来女子所惑,不惜叛逃宗门者,是数千年仅见的一个。 蓝锋的叛逃让众人惋惜,也有不少人提出了要将其寻回的看法,可当时身为院主的许聪以浮生院不强留弟子为由拒绝了。 这使得一心想挽回蓝锋的春朝一气之下也出走曲障山,同代的两位优秀弟子,竟然在出山几年之后同时叛出。 然而没等浮生院对此有所反应,大世之争便从俗世的帝位更迭开始爆发,并以最快的速度席卷整个南朝,浮生院也因此彻底失去了蓝锋与春朝的消息。 直到多年之后这场近乎毁灭的大战落下帷幕,身为院主的许老才知道蓝锋已经死在了南朝。可在惋惜之余,浮生院同样遭受了重创,根本无力再寻找春朝的踪迹。直至那座间生客栈出现在蜀道旁,直至挚启与陶真走入客栈中。 “却是我连累了师姐。” “出山未达命境却与赤火仙子为伴,还引得玄家的两个老家伙追杀,你倒是没给浮生院丢脸。这个连累也就罢了,那客栈开了几十年,早有些腻了。” “那师姐到此是?” “为蓝锋收尸。虽然许院主好心为他立了灵牌,但终究入不得浮生院英灵的正位。还是将他埋在外面立个碑,说不定还能受些连带的香火。” “春姑娘终于肯原谅蓝锋了!”藏老听闻面色激动。“他弥留之际常常念叨浮生院的过往,除了对诸多长辈的悔恨,提起最多的就是你。” “提我作甚!那个他深爱的女子呢!”说到此处,春朝的怒火又冒了起来。 “那时我才灵智初开,并不曾听他提及。” “哼!他是不敢,也没脸提她。以为末了为浮生院殒命便算了还了恩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眼见着春朝语气越来越暴戾,藏老赶忙闭嘴不再说话。直到她骂了许久,以一记重脚踩下发泄完心中积攒百年的怒气之后,才让身边战战兢兢的两人舒了口气。 “你想离开吗?” 小院安静了许久,春朝再次开口打破沉默,这次他问的还是藏老。 “我?血坟被雾隐山阵法封禁,唯一的出口我等灵体极难到达,而且据说还有一位强者守护。” “这些你不用担心,你将本体收起来吧,我要取出蓝锋的遗骸。” 藏老闻言一手朝着井口一招,没入地面不久的木剑重新回到他手中,小院也再次消失不见。随后在一阵轰隆的声响中,一具晶玉般的尸骨被地面缓缓托起来到了春朝身前。 这是挚启第一次真正见到命境修士的尸骨,百年之后白骨之上散发出晶莹的光芒,可见他身前的修为定是到了极深处。 春朝看着眼前的尸骨呆立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从追忆到愤恨、再到惋惜,最后大手一挥将尸骨收起,冷着脸朝腐林外走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集结 “师、师兄,你可知道另一处的那位艳丽女子是何来历?” 两人跟着春朝走出很远,挚启依旧对称呼一个剑灵为师兄这件事有些难以企口。 “你说青姑?” “他也和我一样,是兵器之灵。可她似乎因为当年大战受创后与本体分离,据她自己所言,她的本体好像在血坟的最深处。” “脱离了本体还能保持百年灵体不散,应当是位大人物的灵兵才是。”听到藏老所言,春朝也来了兴趣。 “师兄能带我去看看她吗,虽然她有些喜怒无常,但当年能死里逃生,也多亏了她的照顾。” “春姑娘觉得呢?” “出去还需等待时机,去看看吧。” 有一位命境修士和一位堪比命境的灵体相随,二十年前这段东躲xz的路程没有收到任何阻碍。即便是在灵体大量出没的晚上,两人如明灯般的强大气息震慑了所有阴暗的想法。 挚启沿着二十年前的记忆领路,走到不远处时藏老也感受到了青姑的气息。可当他们真正赶至之时,才发现眼前的景象远比想象的热闹。 “妖女,当初你害我父亲惨死,后来又险些夺走我们的性命,休想再用些花言巧语蛊惑我们!” 此时梁笑正与不远处的青姑相对而立,怒气腾腾的叫骂着。父亲在血坟中疯癫而回、随后猝然离世造成的伤害让她至今无法释怀,虽然这些年母女过得很好,修为也在梁家同辈中脱颖而出,但此时仇人在前,她压抑多年的复仇之火又再次燃了起来。 青姑脸上妩媚的笑容一如当年,听着梁笑的叫骂声也不生气,反而见着她怒火冲天的模样时笑意更重了几分。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苏澄和郭昇也在此地。诸多宗门二十年的探索下,青姑的种种事迹已经传到了密地之外,可苏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据说魅惑众生的女子,默默的站在原地观察着。 一旁的郭昇就显得焦躁了许多。当年被厝叶园的两人追杀,正是眼前这个正邪难辨的女子救了他们。如今她和梁笑对上了,郭昇一时间也不知该向着哪一边。 正不知所措的他突然看到此时褪去了伪装的挚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般冲了过来。 “挚启,你还活着!” “活着呢!” 挚启脸色一黑,这小子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郭昇似乎越意思到这话有些不妥,憨笑着用力抱了抱挚启。 苏澄也跟着郭昇走了过来,看向如今变化颇大的挚启面色有些复杂。注意到春朝与藏老两人之后,身为家主的她十分得体的向三人问候。 “三小姐。”挚启退开郭昇向苏澄回礼。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客气,叫我苏澄就行。” “若我真要与你客气,就该叫你苏家主了。” 苏澄捂嘴轻笑,挚启的一句玩笑话轻易便化解了两人的疏远之意。郭昇有些不明白话中玄机,不过见到两位昔日的好友相视而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梁笑被笑声吸引发现了挚启,顾不得身前的仇敌赶忙也奔了过来。可她还未靠近,便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闪烁间超过他来到了挚启身边。 “哼!” 春朝踏前两步挡住这道突兀的身影,冷哼一声将他逼退两步,显露出收敛了笑容、满脸焦急的青姑。 “你是何人?” “师姐,她就是青姑,当年曾救过我一命。” 听到这话春朝面色稍霁,刚让开一步,青姑的身形便“嗖”的一声凑在了挚启脸前。 “你见过他,对不对,他在哪里!?” “他?他是谁?” 面对青姑突如其来的质问,挚启有些愣神。梁笑以为她要对挚启不利,赶忙上前几步护在挚启身旁。谁知青姑并没有动手,而是在挚启身边上下翻检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我绝不会认错!”青姑面带疯狂,几乎要将挚启的衣衫都脱下来。 “你说的到底是谁?” “应当是灵兵的主人,也是她的主人。” 同为灵体,藏老更能理解青姑的举动,能让一个器灵念念不忘的,只有主人的气息。 “可我连她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或许是你无意间接触之后留下的,灵体对这样的气息十分敏感。” 挚启努力从青姑的魔爪中挣脱,安抚着试图让她平复下来,最后还在在春朝正气诀的震慑之下才令她恢复了心智。 “你可记得他的名字?” 青姑皱着眉头回忆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 “她与自己的灵兵本体分离多年,应当是记忆有所缺失。” “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昔日那个魅惑天成的艳丽女子,变成如今这般凄苦寻亲的模样,着实让挚启有些感慨。可这一年以来他接触的人实在太多,而且按青姑的说法,这股气息的主人是在挚启养伤之前留下的。 在鄂、岳、衡三州的诸多修行者中找出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青姑娘……” “你要真想去找他,出去了自己找便是。”春朝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耐烦。 “出去?” “横竖要带藏锋出去,也不多你一个。” “可血坟的灵体是出不去的。” 青姑恢复了些许神采,察觉到春朝身上的气息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就连自身的魅姿都收敛了三分。 “跟着我便是。” 春朝说完径直离开,似乎对几人的拉扯有些厌烦。恢复了修行者的身份的她,已经完全脱离了春娘的形象。 在间生客栈中迎来送往数十年,可她仿佛还是习惯在曲障山中的行事风格。 藏老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挚启踏出一步,郭昇、梁笑与青姑都随之动了起来,唯有苏澄似乎略有迟疑。 “三小姐若是有所顾虑,大可以不用考虑我们的情谊。她虽然是我师姐,但却是今天才认的。她要去往何处,对外人的态度如何我全然不知。” “挚启,屠乌可是交代我要好好照顾苏澄,若是让她独自返回,我可不放心。” 挚启与郭昇的话让苏澄脸上的挣扎之色更浓。身为的家主的她本不该涉足险地,更不该跟着陌生的前辈深入血坟。可也同样是因为家主的身份,她不得不考虑苏琅离去之后即将面对的困局。 “有三位前辈在,哪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血坟最深处 春朝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血坟,可在前面领路的她目标却十分明确。一行六人跟在他身后,一路上还算平静,只是随着四周灵体的气息越来越稀少,挚启才明白他们正朝着血坟的最中心行进着。 梁笑一直没放下对青姑的恨意,可她知道青姑曾救过挚启的性命后,除了看向青姑的神色依旧冰冷之外,再没有多说什么。 青姑心中念想着主人仅仅跟着挚启和春朝,郭昇对挚启的信任毋庸置疑,唯有苏澄此行牵扯极多,一路人不停打量着三位命境盘算着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前面的春朝突然停下,转头朝着青姑问道。 “我?”青姑愣了愣。 “你的本体既然在里面,到了这里应当有所感应才对。” “我能察觉到它确实在里面,但似乎被什么遮掩住了,无法感应到具体的方位。” 春朝沉吟了一会继续上路,青姑听了她的话环顾四周寻找本体所在。一行人没走出多远,一片茂密的树林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在这片死地中显得十分突兀。 “怎么会有一片林地!” 挚启等四人齐声惊呼。他们曾经历过能腐化一切的血雨,一路行来也见过那一片片光秃秃的腐林。可谁能想到在这片诡异之地的最深处,居然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密林。 青姑与藏老也面露讶色。他们虽然生活在血坟中近百年,青姑更是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本体陷在此地,可出于灵体的本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春朝上前查探的片刻,突然凝出一道金光朝着树林飞去。 “轰隆!” 就在春朝的随手一招即将没入林中时,一道虚无的屏障凭空亮起。璀璨的光芒一闪即逝,众人眯着眼睛避过了突来的光亮之后发现:春朝站在原地,密林依旧如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雾隐山的五行阵法。”听到挚启等人走上前了,春朝淡淡的说了一句。 “五行阵法是修行界的基础阵法,师姐为何刻意强调是雾隐山所布?” “五位同源的五行命境修士联手布置,当今修行界只有雾隐山五脉能做到。” “当年大战之后雾隐山之人来此,已经布置了外围的大阵封住血坟的所有灵体,为何还要单独在这里布置五行阵法?” “外防而内封,里面恐怕有他们也无法处置的东西,只得封禁在此。” “那我们?” 比起春朝的淡然,挚启等人显得有些犹豫。当年之事此地无一人知晓真相,但以雾隐山五脉命境修士联手都无法处置之物,必定不是他们所能染指的。 若是真的引动了里面的东西,是福是祸恐难预料。倒是青姑方才阵法激发之时略有所感,肯定了自己的本体就在林中。 “雾隐山似乎没想过命境修士会来此,或者说没想过会有人试图破开阵法,外防之力稀松平常。若是我们合力破阵,倒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可是师姐,里面若是什么凶物被放出,我们岂不是成了罪人?” “出了问题也是雾隐山的事,你有什么可操心的。” 感受到春朝语气中对雾隐山莫名的敌意,挚启不再言语。雾隐山有宁樱、屠乌、季芸等诸多好友,可眼前的却是自己的师姐,思来想去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过春朝已经铁了心要破开阵法,指挥着众人准备起来。 “五行阵法只需破除阵基即可,不过这个阵法对灵体有克制之力,所以我们这些人之中只有我和拥有本体的藏锋算得上命境。我们两人会各自负责一处阵基,这两位姑娘同属水修,联手对付火行阵基;青姑可将灵力借给同属土修的小子,合力破去水行阵基。至于最后的一个,就留给师弟你吧。” 藏老和青姑对封禁他们的雾隐山并没有多少好感,而且都需要倚仗春朝走出血坟,自然认同了她的安排。 眼见了三位前辈已经达成一致,挚启四人心中纵有对阵法破除后的担忧,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春朝沿着密林绕了一圈确定阵基所在,随后便指点着他们来到了各自的位置。雾隐山的五行阵法布置的十分巧妙,作为内封为主的阵法,利用的却是被锁在阵法内的灵力。 一旦攻击五行阵,里面的人或物被惊动,也是对破阵者的另一层威慑。 五件依托在密林中的五行灵物落入几人眼中,苏澄、郭昇等四人站在既定的位置,挚启等三人都出自浮生院,随意选定了另外三处。 随着春朝身上的浩然之气升空,其余四处各有感应一同聚势,五股力量几乎同时轰击在五行阵上。 “轰!” 五行阵光芒大盛,在五个阵基同时遭受攻击的情况防御全开,几乎凝成一堵实墙。光壁上灵力流转,眨眼之间便全部汇集在阵基之上。 凝聚了整个阵力的五处赢来挚启等人的全力一击,刺目的光芒冲天而起,在被浓雾笼罩的血坟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看!里面有动静!” 此时还在血坟外圈和中环中探索的各派修士尽皆抬头,当下的局面表明已经有人潜入了血坟最深处,并且还交上了手。 密地深处的危险经过衡州三家前辈多年的耳提面命,已经深深刻入了所有修士的心中,如今竟然有人闯了进去,让这些久受约束的年轻人有了异样的想法。 三家修士开始各怀心思的缓慢深入,而正在与五行阵相对的挚启等人却陷入了僵局。雾隐山所布的阵法浑然一体,又是命境修士以原灵灵物为基布下的,只要阵法一处遭遇攻击,片刻之间就能将整个大阵的力量集中到一点以应对敌人。 挚启他们虽然找到了阵基,但除了春朝与藏老那两点,其他三处的力量并不足以将其撼动。阵法之力集中对付两位命境不见丝毫破绽,这座已经布置了近百年的五行阵威势可见一斑。 春朝所在的地方又是一道浩然之气升起,此时七人已经被分散在五处没有交流,只得跟着她的指引继续攻击。 “轰隆隆!” 一次次的光华大放,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可春朝却一次又一次的继续。直到和她一起承担了大半阵法反击之力的藏老开始高呼,她才停了下来。七人再次聚到一起,六人尽显疲态,藏老更是剑身上又多了几个缺口。 “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你比我还小一些。” 听到藏老的哀嚎,春朝白了他一眼。挚启与苏澄、梁笑三人只是有些脱力,郭昇则因为青姑的灵力灌注吃了不少苦,春朝将一切看在眼里但没有说话,盘坐着默默调息。 “师姐,我们还要继续吗?” “不急,先等等。” “可是我们弄出这么大动静,密地中的其他人怕是已经有所察觉了。” “那些人影响不了大局。不过那位守护者迟迟不现身,想来应该是有人出手将其缠住了。哼!想借我的手破局,倒是好算计!” 挚启不明白春朝口中的其他人和算计是何意,不过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看似随性的举动恐怕又落入了一场局中。 第四百五十七章 破阵 血坟中又下起了雨,见识过血雨之威的挚启等人忧心忡忡。挚启不知道春朝在等什么,但他知道若是这场雨落下来,需要分散精力抵御血雨腐蚀的他们又少了几分力气。 可真等到下雨之时,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这片封住了密林的阵法不仅将他们挡在外面,就连雨滴也落不进去分毫。看着雨滴在树林高处“滋啦”消失的场景,挚启明白了他们等到了时机。 春朝来到了阵法前,但她依旧没有动手的打算,而是右手轻轻贴在阵法上,一阵阵金光从手中亮起。直到这场雨下到最大的时候,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退后了两步。 正当几人对她的举动疑惑不解时,几道模糊的身影突然从阵法内部一闪而至,贴在边缘与春朝隔阵对望。 挚启等人见状心中一惊,退到远处看清了这三人的相貌。居中的是一位面色清冷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把雕龙的石锏。 她相貌看上去与青姑有几分相似,只是冷艳的气质与青姑的魅惑相差甚远。不过青姑在见到她的瞬间状若疯狂的冲到五行阵边,对着阵法另一边的女子不停嘶吼着。 左侧的是一位满脸正气的年轻男子,手中的黑色长剑与挚启的玄渊剑有几分相似。此时春朝和藏老正聚在一起打量着他,他也同样打量着二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种联系。 最后一位是一个满身鲜红的老者,凶狠的面孔上透出阵阵戾气,身形不停的在矛装兵刃与人形之间变幻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诡异。 他与左侧的年轻男子似乎不对付,即便是在陌生人跟前,彼此也显露出浓浓的敌意。 挚启四人看清了眼前的局势之后,赶忙聚到了春朝身后,这三人中只有对面的年轻男子看上去正常些。 两方对立之下,挚启才发现内外似乎听不到对方的言语。可春朝却不知用什么办法与三人沟通了片刻,并且与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你们几人回到方才的阵基处,他们三人会从内部协助你们一同破阵。” “他们?”四人愣住了。 “那老头看上去不是什么善类,我们真的要将他放出来吗?” “呵呵,不是善类?”听到挚启的话,春朝笑了笑。“你可知道他来自雾隐山,而且曾经是孤院的长老。” “雾隐山!” 饶是在蜀地见识了诸多怪事的挚启,此时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雾隐山四百年来以圣地之名,行圣地之事,除了封山百年的时日,其他时间一直都是整个南朝修行界的顶峰。 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弟子品性,都堪称南朝楷模。如今这座雾隐山布下的五行阵,其中封禁的宛如恶鬼般的存在,竟然是曾经圣地长老? “师姐,为何他会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是垂死之时将自己与幼生的兵器之灵融合在一起,介于人与灵之间的存在。” “介于人与灵之间?” 挚启想起了当年在建平下夺取金环令时,那位出自无忧殿的金昙,倒是与眼前之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百年前的大世之争,雾隐山号称损失了当代的雾隐行者和两位孤院长老,想必他便是两位长老之一。只是他以这种方式活了下来,雾隐山真的不知,还是故意隐瞒呢?” 春朝讥笑了两声飘向远方,挚启等人也满怀心事的来到自己的阵基处。当挚启抬头发现与自己相对的正是那位雾隐山长老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片刻之后静下心来自己打量了对方一番,才发现他的衣衫虽然破损且老旧,但的确是出自雾隐山的样式。 他凌乱的长发披散着,通红的双眼散发出浓重的怨气,倒是与被杀气占据了心智的挚启有些相似。以雾隐山长老之尊落得如此下场,不知道当年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等他多想,属于春朝的阵基处开始升起一股强大的气息,紧接着另外三处也开始灵力涌动。 挚启默默拔出玄渊剑,深吸一口气之后体内气血疯狂流转,三种不同的气息通过握剑的右手猛地涌入剑身。 “咚!” 剑矛之影纷飞,四处的轰鸣更是震响整个血坟。正在朝中心赶来的三家修士,甚至是守在密地之外的三位都感觉到了这股威势。 同时抵御从天而降的血雨和两方的内外联手,浑然一体的五行阵出现了明显的停滞。可停滞只持续了片刻,血雨从高处落到阵法边缘之时,五行阵已经将所有人的攻击吞下并予以反击,并重新凝聚将血雨挡在阵法之外。 “呼!” 又是一阵浩然之气笼罩夜空,此时从血坟外围赶来的修士已经有人抵达了阵法之外。只见五道光芒沿着密林外围冲天而起,随后急转而下刺入地底,紧接着这片未被血雨侵染的密林周围升起一道琉璃般的屏障。 宛如晶壁般的屏障上光华流转,磅礴的灵力朝着四周疯狂涌动。但随着第一滴血雨落入阵法之中,一道碎裂的咔擦声开始在夜空中响起,紧接着无数道碎裂之声响彻血坟。 “嗡!” 在一阵令人目眩的嗡鸣声中,笼罩着整个密林的阵法轰然破碎,血雨倾盆而下打在淋中发出“兹兹”的声响。 金、棕、红三色光芒在林中亮起,随后整个密林在一阵诡异的变化中开始急剧收缩。片刻之后,方才还生机勃勃的林地化为一片废土,而三个神态各异的男女从其中走出,正是被困在其中的三人。 “死!” 两方人马还未聚在一起,化为恶灵的雾隐山长老突然暴起冲着青姑冲去。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年轻男子冷哼一声长剑刺出,将其逼回的同时与春朝一行六人聚在了一起。 此时场上的局面,年轻男子取代青姑的位置成为第七人,青姑与阵中女子在不远处彼此相对,而那位孤院长老则独自一人死死的盯着青姑。 如此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是熟人,就是仇人 “你是长柏?” “藏锋?” 更出乎他们预料的事,眼前的年轻男子同样是一位剑灵,而且是出自浮生院的剑灵。向来不为南朝所知的浮生院,竟然在这处密地中聚集了两人两剑。 长柏与藏老相认之后,一直打量着身旁的春朝。他与藏锋都是在血坟中成灵,藏锋成灵之时蓝锋还在世,因此对身前之事了解颇多。而长柏除了大战中对于藏锋的熟悉感,也只能靠着正气诀的气息来感应敌我。 “你是春朝师姐!” 在留存不多的记忆中搜寻了许久之后,长柏终于找到了关于春朝的那部分。 “师弟也埋在这里?” 春朝对于他的欣喜没有太多的回应,只是默默盯着方才还是密林的那片空地,似乎在找寻什么。 “主人当年大战之后重伤远遁,并未留在这里。” “可他的确死了,而且没有回到曲障山。” “当年我灵智初生,剑体受损之后一直在此地修养,等到再次醒来之时便已经和他们两个被封在阵法中。这些年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法脱困,再加上那个老头不时发疯拖累了我们不少精力,便一直在这里僵持着。” “她是谁?”春朝指着与青姑对峙的女子。 “不知道,她比我出世的还晚,想来是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了。” “除了我们和雾隐山,当年大战还有第三方,莫非是他们?” “这个我记不清了,不过这两位姑娘好生奇怪,居然是同源的两个灵体。” 长柏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青姑二人,方才两人被五行阵隔开,只是觉得相貌有几分相似。如今站在一起仔细看来,收敛起魅意的青姑的确和她生的一模一样。 “嗬嗬!” 远处的雾隐山长老再次飞身冲向青姑,包括挚启在内的三把浮生院之剑同时出手将他拦下,众人也顺势来到了对峙的两位女子身旁。 “那把剑就是我的本体。” “她是我的!” 似乎是想在众人面前将道理占了去,沉默的两人突然开始争辩了起来。挚启等人也在她们的争吵中了解了这两个同源灵体的来历。 当年青姑灵智初生,可却在大战之中遭受重创与本体石锏分离。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恢复了之后,待她感应到本体的方向之时,却发现已经被阵法两隔。 按常理来说,离开了本体的器灵是无法长久存货的,可青姑却靠着吞噬被封禁在血坟的弱小灵体存活了下来。不过这种独特的存活方式,也造成了她情绪多变,喜怒无常的性格。 同样在血坟的特殊环境中产生变化的,还有青姑的本体。这把受创后的灵兵,竟然在剥离器灵之后,短短百年时间在阵法封禁之地便重新生成了器灵。而新生者,正是这位在长柏与雾隐山长老的争斗夹缝中成长起来的女子。 “所以你们都是这把灵兵的器灵?” “我才是!” “我才是!” 听到挚启的质疑,两人异口同声的否定了对方。一个初代器灵却久离本体,一个后来者却手握石锏,众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身为锏灵,却连自己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霸占伏龙锏!” “伏龙锏!” 春朝面色大变,盯着那把石锏打量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你确实是伏龙锏?” “我也不知道,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青姑自己也有些茫然。 “师姐,伏龙锏是何物?” “雾隐山土脉圣兵。” “什么,圣兵!”众人闻言尽皆瞠目。 “这是个仿品,不过无论用材还是炼制手法都与真正的圣兵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便是并非出自柘圣之手。看来青姑的主人也并非无名之辈,上一个以伏龙锏闻名南朝的,便是百年前第五代雾隐行者的其中一位,不知青姑找的是不是他。” “姐姐听说过主人?” “听过,没见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找人之事还要靠你自己,而且这把伏龙锏现在还不是你的。” “将锏还来!” 青姑听完春朝之言立马色变,怒喝一声径直朝着伏龙锏抓去。新生的锏灵也毫不示弱,灵兵在手便与青姑斗了起来。新、老两代器灵争夺本体,倒也是世间罕见之事。 “器灵不能共存吗?” “养兵生灵,向来就只能有一个声音,即便意外之中出现了共存的情况,最终也会是互相吞噬之后留下更强的那个。这就是灵体的生存之法。” 同为灵体的藏老更能体会此时的本体之争,同时也告诉挚启这种争斗只有靠自己取胜,才能真正与养兵完全契合。 挚启打消了出手相助的青姑的打算,却没想到宛如恶灵的雾隐山长老又飞身而至,再次朝着青姑出手。 “铛!” 又是三柄长剑一起出手,化身长矛的雾隐山长老连续三次被拦下,眼中的怨气宛如实质。可他依旧无视拦住自己的挚启等人,死死的盯着青姑满脸怨毒。 “两个同源的灵体,为何一个相处百年相安无事,另一个刚出现就痛下杀手?” “应该是青姑身上有这把伏龙锏主人的气息,是这股气息勾起了这位孤院长老的怨气。” “如此浓重的怨气,定是有深仇大恨才能结下的,可他与伏龙锏同出雾隐山……” “我怎么知道!”春朝白了挚启一眼。“你要真想知道,等青姑找到主人自己去问。” 对面的老者在挚启三人的威慑之下没有再出手,两位女子便了场中的主角。相貌气质几乎相同的两人你来我往,打的激烈却都奈何不了对方,倒是让围观者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从外围赶来的修士终于有人到达了目的地。他们先是被密地中央出现众多陌生面孔的场面吓了一跳,随后便发现人群中的苏澄和梁笑,悄悄朝着她们凑了过去。 场中的两人交手不停,这片空地上的人也越聚越多。破除五行阵的动静将那些夜间出没的灵体吓了回去,三家在探索密地数十年后,第一次来到了血坟的最深处。 萧析与周齐也混迹在人群中,他们先是看着藏老和春朝露出怨毒的眼神,随后萧析转头看见站在二人身旁的熟悉身影,顿时失声叫了起来。 “挚启!” 第四百五十九章 乱战 “挚启?” 三家修士环顾四周,最终随着萧析的目光落在了挚启身上。这半年来关于挚启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有说他身陷囹圄,有说他避世潜修,但谁也没想到他一直没有离开衡州城,而且还混进了密地之中。 挚启也发现了萧析,回头对他笑了笑,继续关注场中的战斗。 青姑修行日久且百年来吸收了不少其他灵体,修为仍然强劲但略显驳杂;手持伏龙锏的女子各方面都要比青姑弱些,但有本体相助倒也不落下风。两位各具风姿的女子你来我往,打的煞是好看。 此时三家的修士已经聚在了一起。苏、梁两家的队伍基本齐整,周家因为被春朝的一剑伤了数人,如今成了最弱的一支,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行走在各派修士中四处游说。 “挚启身怀重宝一事传的世人皆知,他可却冒险来到这里,必定有大图谋,我们应该早做应对。” “可那几位前辈似乎是帮着他的。” “没看出来吗,他们并不是一伙的。真要打起来他们都有各自的麻烦,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将他一举拿下,然后退回衡州城中,到时候厝叶园自会有人接应我等。” 萧析几乎将自己爷爷的面子挂在了脸上。命境大修士嫡孙的身份,的确让他的话很具有煽动性。 这些人来自南朝各宗门,以衡州三家的名义进去密地,正是为了寻宝而来。如今整个南朝最大的宝藏就站在眼前,怎么能不心动? 萧析没有避开苏澄与梁笑,惹得两人神色各异。梁家的队伍中大多出自军伍,虽然对于挚启混迹在自己身边有些意外,但他们明白临安对他的态度,对于萧析的蛊惑大多嗤之以鼻。 苏家除了苏澄与郭昇,对待挚启的态度有些模糊。借着苏家之名进入的宗门修士不消说,在萧析开口之时就已经跃跃欲试。便是苏家本家之人,也在看向挚启时目光闪烁。 “家主,我们?” “这里的事我们不能插手,速速散去外围寻找灵物。”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 作为执掌苏家十余年的年轻家主,苏澄早在五行阵被破,三位身份神秘的命境高手出现时,便看到了其中的危机。 命境之死、雾隐山、百年前的大世之争,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狠狠的冲击着她的心绪。 她虽然借着挚启的光掺和到了这些被深埋的隐秘中,但她知道其中某一件事一旦波及到衡州城,都不是他们这个小小的修行家族能够承担的起的。 对于如今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苏家而言,或许及时抽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挚启注意到了萧析等人的小动作,不过他没有在意,直到苏澄缓缓走上前来,他才回身对她笑了笑。 “要走了?” “嗯。”苏澄愣了愣。“如今苏家正是危难之时,我不敢冒险。” “这里的确十分危险,不过以你和屠乌的关系,即便苏琅死了,他们也不敢对苏家怎么样。” “他毕竟不是苏家人,而且他们明面上或许有所顾忌,但暗地里的手段却只能靠自身的实力去解决。” 十几年的家主经历让苏澄有了上位者的气势,但也让她见识了太多的腌臜事。挚启闻言沉默了半晌,最后从五行戒中掏出了两枚木灵珠。 “这个或许能让苏琅多活几年。” “这……,当年曾叔祖那般对你,你却……” “我并没有打算原谅他,不过他已经快入土了,我也犯不着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就当是帮屠乌一把,日后去了临安讨回这个人情便是。” 苏澄结果木灵珠时双手微微颤抖。苏琅命不久矣的消息传出去后,她在亲疏之人手中碰了不少壁,却没想到最终肯伸出援手的,竟然是昔日被苏家视作大敌的挚启。 “多谢!这份恩情,苏澄和苏家会永远铭记。” 苏澄俯身一礼,捧在身前的木灵珠让萧析等人看傻了眼。尽管离的很远,但依旧能感受到灵珠上浓郁的生机。出手便是如此贵重的灵物,这也让那些摇摆不定之人站到了萧析一边。 在挚启的劝说下,郭昇随着苏澄离去,梁家众人也朝着密地外围退走。如今血坟深处剩下的,就只有几位各怀心思的前辈,以及满心贪婪的各派修行者。而此时两位锏灵的争斗也到了尾声。 “咚!” 趁着对手与自己对视之后的短暂停顿,青姑一掌排在她胸前,击退对手的同时,也趁势将伏龙锏夺了过来。 青姑得势不饶人,握住石锏便要将那女子直接灭杀,却被一把玄晶长剑挡在了身前。 “为何挡我?”青姑大怒回头,发现是长柏才面色稍缓。 “百年来她也算是与我相互扶持,你既然已经夺回了想要的东西,何必非得至她于死地。” 同源器灵的威胁青姑知道的很清楚,可当藏老也走上来劝诫她时,他不得不放下了心中的执念。藏老有句话深得她心:没有了本体相伴,以如今血坟的环境,她根本活不了多久。 青姑握住伏龙锏的霎那,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紧接着一幅幅熟悉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令他痛苦的捂住脑袋的同时,也有一种特殊的气息从身上缓缓升起。也就是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息,令平静了许久的恶灵长老再次躁动起来。 “啊!去死,你这个叛徒!” 突然爆发的怒火几乎将这位半人半灵的长老完全点燃,猩红的眼眸中对青姑的恨意喷薄欲出。饶是与他相处了百年的长柏见此情景,也皱紧了眉头。 “咚!” 春朝拦住了欲出手的挚启,藏锋与长柏两剑迎向枪影。携怒而至的老者这次的攻势远胜之前,在两把灵兵的拦截下不仅将对手击退,自己也只是短暂停顿之后便再次出手。凶狠的神色似乎誓要将青姑斩于枪下。 此时的青姑还在被记忆冲刷的痛苦中,根本无力御使伏龙锏迎敌。同为锏灵的女子已经从方才的那一掌中缓过神来,绕着青姑左右跃跃欲试。 “咚!” 又是一阵猛烈的碰撞之后,藏老与长柏落回原处面色略显苍白,而对手却依旧怒火正盛。 春朝见状上前几步,藏老会意没入剑中,她再次握起了藏锋剑。长枪并没有因为对手的变化而退缩,怒吼了一声再次冲将上来。 “嘭嘭嘭!” 一人一剑一枪激战正酣,一旁的两位锏灵各有得失,如今场中只剩挚启一人,这一切似乎都在朝萧析所述的方向发展。 落单的挚启让还留在此地的近二十人心思活络了起来:诸位前辈相互牵制,正是他们出手的好时机。 “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吼了一声,本就压制不住贪婪的众人一跃而出冲上前去。注意力全在春朝三人身上的挚启微微一愣,转头发现已经接近的人群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嘭嘭嘭!” 挚启手持未出鞘的玄渊剑,以囚龙剑术穿梭在围过来的人群中,不过三两招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对手拍出了圈外。 五行修士大多勤修术法并不善肉搏,可他们担心术法齐发要了挚启的小命,围将过来正好成就了挚启作为血脉修士的巨大优势。 人影幢幢之间又是数道人影飞出,试图悄悄突袭的萧析突然发现已经与挚启面对面站在一起。 “啊!” 萧析大叫一声金光闪烁,破生锥的光芒突兀从两人不大的空隙中刺向挚启。若不是挚启在暗处知晓破生锥的存在,这一招恐怕就已经九死一生。 “嗡!” 玄渊剑应声出鞘与破生锥相交,萧析脸上浮起一丝得意。作为雾隐山的金脉圣兵,破生锥向来有无坚不摧的美名,如今挚启已经自信到直接已灵兵相格!在他看来,这个名满南朝被各派觊觎的宝藏即将落入自己手中。 “噗!” 满心幻想的萧析突然觉得肩头剧痛,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破生锥散发的三尺金光竟然被一把漆黑的长剑刺透,而那把剑的剑尖此时正插在自己的右肩上。 “啊!” 惨嚎声响彻血坟,萧析慌忙后撤退出战圈,挚启没有追过去,可剑尖上透体而入、包含着三种诡异气息的力量让萧析整个人快速的萎靡下去。 周齐见状赶忙将他扶住,望着几乎在片刻之间便溃散的队伍露出一丝阴狠,随后带着萧析消失在迷雾中。 第四百六十章 密地守护者 “咚!” 三位命境的战斗在一声震响中再次分离,春朝与长柏身上金光闪烁,浩然之气连成一片光幕让挚启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对面的雾隐山老者满身的戾气在两人联手压制之下弱了几分,枪身上升腾的火光也有些明灭不定,唯有眼中的怨毒依旧如故。 藏老在春朝将剑身插入地面又立马现身,摸着藏锋剑与对面火焰长枪碰撞的地方连连哀叹。 此时的青姑渐渐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抬起头时双眸中闪过一阵精光,对面还心存幻想的锏灵先是一愣,随后深深看了青姑几眼之后消失在腐林中。 青姑没有追,而是提起伏龙锏来到了挚启几人身前。 “青姑,你?” “我没事,不过我要让他再死一遍!” 在四人疑惑的目光中,青姑轻啸一声径直朝着对面的老者冲了过去。而已经疲态尽显的雾隐山长老见状顿时怒火大盛,熊熊烈火几乎连枪带人整个烧了起来,两人就仿佛生来的宿敌一般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铛!” 金鸣刺耳,火光四溅。一击之下两人各自分开,未做停顿又再次战作一团。“铛铛”的声响不绝于耳,两个的气势也是越来越强。 有了本体相助的青姑一改之前魅惑妖娆的做派,石锏在手挥舞之间土势沉稳,张弛间尽显土修大家本色,俨然一副名门前辈的模样。 相比起来,出身雾隐山的这位满脸凶煞,一身戾气,更像是一位邪修。两人各自状态有缺,却不知疲倦的全力出手,誓要将对手置于死地。 “师姐,我们就这样看着?” “雾隐山的狗咬狗,与我们何干?” 藏老和长柏皱了皱眉,他们和挚启一样,不明白春朝对于雾隐山的敌意源自何处。 百年前雾隐山声名正盛,即便是身处极西之地的浮生院也多有听闻,对于其监察南朝修士,颁布禁武令等种种作为还颇为赞赏。 为何不过大梦百年,出走宗门的春朝就对他们积起了如此深的恨意? “咚!” 迷雾震荡,地动山摇,这一次的动静远超以往,将四人的目光飞快的聚在了青姑两人身上。可当火光之中的两人现身时,挚启才发现他们也满脸疑惑的四处观望着,似乎刚才这阵响动并非二人所为。 “咚!”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般的轰鸣,脚下的地面震动不止,血坟各处传出大量灵体的尖叫声。六人目光交汇,明白血坟中发生了大事。 “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利用了!” 春朝冷笑一声,拉起挚启几个闪身朝着外围飞去,藏锋与长柏紧随其后。死敌一般的青姑两人对视一眼,也暂时放下仇恨跟了上去。 “师姐,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人在破开笼着整个血坟的大阵。” “什么?血坟这么多嗜灵如命的灵体,若是阵破四散而去,岂不是要为祸南朝!” “雾隐山留下的隐患,自该由他们来收拾残局。我们趁此机会离去,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我知道师姐对雾隐山有恨,可我生在衡州,城中有不少好友,南面的安仁县和汤溪镇中还有许多亲朋,我不能放任这些灵体出去伤害他们!” 面对挚启义正言辞的劝诫,春朝有些不屑,对于他们这些修行了数百年的人而言,亲情早已淹没在岁月长河之中。可当她转过身见到挚启坚毅的眼神时,突然间愣了愣,沉默良久之后轻叹了一声。 “倒与当年的他有些相似。” “师姐?”春朝的低声呢喃让挚启有些着急。 “也好,正想看看那些将我们也算计进去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六人一路疾行,挚启从春朝口中得知,血坟外围的大阵与深处五行阵原来是一套连环阵。大阵以五行阵为阵眼,双阵相扣,只要中心的阵法尚在,这座大阵便固若金汤。 雾隐山在衡州留下周家维系阵法,不许他人轻易踏入,又另外安排守护者防患未然,算得上是极为细致。 若不是周家这些年日渐衰败,为了家族之利引得外人进入密地之中,血坟中的灵体恐怕直到消亡殆尽,都难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大阵的震荡引得白日里不敢现身的灵体们从四处冲出,相互争斗的同时,作为外来者的挚启等人便成了更明显的目标。 好在除了挚启之外,其他五人都是高手。用自身的气势震慑住多数敌人,再将几个不长眼的顺手打发了,一行六人很快就来到了血坟外围。 “破阵者在哪边?” 此时的血坟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中,打斗声、尖啸声,还有群山震响不绝于耳,让人根本分不清这些动静的源头。 “我们在里面搅和了那么久,都没见到守护者现身,想来是暗处之人将其拦住了。只需找到守护者,自然就能找到破阵之人。” “那守护者又在何处?” “西面入口有家族守护,密地南北被山体遮掩,只有东面的山间有一个豁口。” “豁口?”挚启抬头望向高处,似乎想起了什么。 “咚咚咚!” 连续不停的巨响回荡在血坟中,被困百年的灵体失去了约束,疯狂的朝着外围跑去。他们虽然灵智未声,但却凭着本能知晓了哪里是活命的地方。 挚启等人沿着外圈一路向东,见到了许多不顾一切攀爬着山峰的灵体。可大阵未破,他们只能一次次的从上面跌落下来。 直到六人来到那处两山之间的豁口时,发现这里聚集的灵体极少,而且都战战兢兢的望着高处。 六人顺势望去,山峰上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楚前辈!” 隐藏在黑袍下的男子看不清相貌,不过坐在轮椅上的楚嫣很快引起了挚启的注意。当年从血坟中脱身以及被金厉追杀重伤之时,她曾两次出手相救。 那时的挚启只知道她也是位修行者,却没想到她会和血坟扯上关系。 似乎是感应到了挚启的呼喊,楚嫣转头看了眼山下。挚启正要冲上山去,却被春朝拦住了。 “她就是密地守护者。” “什么!楚前辈是雾隐山之人?” 听到这个消息,挚启惊讶的同时,又对雾隐山的印象又丰富了几分。在此之前,虽然有宁棹与宁樱祖孙略显跳脱,但丝毫不妨碍他对圣地庄重肃穆的看法。 矗立南朝四百年受众多修行者敬仰,雾隐山在大多数人的心中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可这一次的血坟之行,挚启先是见识到了化为恶灵的雾隐山长老,而后又知道了孤苦独居、身体残疾的楚嫣居然同样出自圣地,这两记重锤无疑打破了他心中的美好幻想。 圣地并非仙家福地。 第四百六十一章 死去的先生们 挚启出神之间,山上对峙良久的两人终于开了口。 “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楚嫣似乎知道对方的身份。 “我也以为自己不会,可总有不得已的时候。”男子刻意变化了声线,可慵懒的口气依旧让挚启觉得有些熟悉。 “你们还有两人,大可以让他们来。” “他们会出手,我们的目的只是拦住你,不是杀了你。” “当年我两条腿被废的时候,可没见你考虑的这般周到。” 男子黑袍下的身子轻颤了两下,目光转向楚嫣轮椅下的双腿,许久没有出声。 “其实我以为你早已经死了,直到二十年前见到了一套熟悉的剑法,远远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才知道你还活着。”楚嫣没有深究自己的双腿,转而追忆起了往事。 “我也以为我自己死了,甚至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可如今还是站在了这里。” “听说你也有个轮椅?”听到男子的感叹,楚嫣又转换了话题。 “是,坐了许多年。” “感觉如何?” “比起现在,我更喜欢坐在轮椅上的日子。” “我和你相反,虽然坐了一百年,但我还是希望能站起来。”楚嫣笑了笑。“好了,说了这么久,我还是要履行作为守护者的职责。” 一条通体幽蓝色的长鞭从轮椅后面被缓缓抽出,山下的灵体尖啸着四散而去。对面的男子身形微震退出两步,青姑满脸疑惑的皱着眉头,雾隐山长老所化的恶灵怨毒之色再次浮现。 “牧水鞭!” 春朝面色微变,没想到一趟血坟之行,竟然见识了雾隐山金、土、水三脉的圣兵。挚启在鞭子和青姑的伏龙锏之间不停观察,也明白了这条鞭子的来历。 “又是圣兵?” “水脉圣兵,而且与这把伏龙锏一样,顶尖的仿品。” “二十年前我从血坟脱身之时,楚前辈就在这里。” “哦?”春朝意外的看了挚启一眼,而后沉思了片刻。“想不到销声匿迹的第五代雾隐行者之一的‘断水’,竟然一直作为守护者隐居在山林中。” “雾隐行者!断水?师姐是说她?”挚启指着坐在轮椅上的楚嫣满目惊惶。 “当年‘羲土’与‘断水’号称历代雾隐行者中的最强两人,即便我身在蜀地也没少听到他们的威名。没想到羲土灵兵葬于血坟不见踪迹,断水也身患残疾孤苦至今。叱咤江湖的一对璧人落得如此光景,不知是遭人所害还是报应不爽。” 挚启还未从一件件隐秘之事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突然身旁两道高昂的呼喝声将他惊醒。他抬头定睛一看,山上的两人依旧默然相对,身后的青姑二人已经冲了出去。 “主人,是你吗!” 就在方才楚嫣亮出牧水鞭之时,对面的男子气息随之显露。也正是这股下意识外放的点滴,让青姑和恶灵同时色变。 青姑飘然而上,目光一直盯着黑袍下男子的面孔。这一声主人让黑袍男子略有所感,侧过身来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伸手随性挡在身前,却发觉手中猛地一沉。翻转手心望着手中的石锏,男子握住伏龙锏的右手不自主的抖了抖。 青姑见到伏龙锏自如的落在他手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泪珠沿着她奔行的方向不停洒落,待到跪到在男子身旁时,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主人,青儿寻得你好苦!” 黑袍男子轻抚着伏龙锏没有说话,擦拭之间似乎在追忆什么。直到随后而至的雾隐山长老枪影袭至时,才将青姑往身后一拉,举起石锏迎了上去。 “嗡!” 声音响起手上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道,男子抬头望向头顶,却是楚嫣的牧水鞭缠住了枪尖,拉扯之下枪身正在颤抖不停。 “师叔,想不到您还活着。” 楚嫣收回长鞭,坐在轮椅上做了个欠身行礼的动作。老者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目光死死的盯着黑袍男子,眼中的怒火与怨毒喷薄欲出。 “何求!” 老者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男子的名字,男子对老者的出现也十分意外。将手中的伏龙锏缓缓垂在身旁,身后拉下了遮挡面孔的帽衫。 “羲土!” “何先生!” 长柏和春朝惊叫出声,挚启则整个人呆在了原地。看着这张褪去了横肉的熟悉面孔,挚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还活着,更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他不顾藏老的阻拦快步冲到山上,摸爬着来到何求身前。 “何先生,你!” “小启,你来了。” “真的是你吗,何先生?” 何求对他点了点头,挚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那个过去坐着轮椅守在书铺中的男人,每日里在铺子里呼呼大睡的惫懒之人,教会了自己基础剑法的修行启蒙之师,竟然是一位命境修士?而且还是上一代雾隐行者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十八年的那场大火中,他明明已经死在了汤溪镇! 挚启脑中一片混乱,过去在书铺中习武、看书的种种画面不停闪过。第一次练剑,第一次感受到修行之力,在书中认识到无法触碰的江湖,与何书生的席地长谈,石胖子苦练太白剑。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眼前,他才突然猛地起身。 “何先生,父亲和母亲……” “咚!” 他的话还没说话,整个血坟在一阵巨响中震动不止,就连脚下的山体都开始有碎石滑落。远处有无数灵体开始再次冲击边界,坐在轮椅上的楚嫣脸色黯然。 “还是让你们得逞了。” 楚嫣脸上看不出多少不甘,达成所愿的何求也不见欣喜,在场的四人三灵,还有一位半人半灵的老者,只有挚启为大阵的坍塌而动容。 他忧心血坟破碎后灵体会伤到衡州百姓,也担心破坏阵法之人利用此事再次掀起腥风血雨,可此时他更关心的是何求为何没死,而自己的父母又是否还活着。 “何……” “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挚启的话再次被打断,两道同样身着黑袍的身影从远处汇聚到何求身旁。他们先是看了一眼楚嫣和她手中的牧水鞭,随后扫过众人目光落在了春朝身上。而此时春朝的眼神也一直盯着二人中的女子,脸上的神色渐渐冰冷。 “想不到雾隐山在血坟中留下了这么多好东西,可惜时间太紧,带不走了。” 两位黑袍中的男子调侃了两句,可场中的所有人似乎都找到了各自的对手,根本没有人在意他说了什么,他只得悻悻的不再出声。 “铁茹!” 山下的春朝不知何时来到了挚启身边,瞪大的双目中有金光闪烁,盯着黑袍女子的眼神愤怒到了极点。几乎是低吼一般的声音撕裂了两人之间的空隙直达耳廓。 “你是?春朝!还有藏锋!” 黑袍女子同样失声,愣在原地没了动作。一阵疾风吹过头顶将黑袍掀下,露出一张遮着半张脸,却依旧让人忍不住侧目的面庞。平日里坚毅的眼神此时显得有些彷徨,但挚启还是认出了她。 “铁先生!” 正是那个在汤溪镇从小教挚启习文识词、素笔描笺的铁娘子!那个自挚启出生起便在汤溪镇以打铁为生,一次次铸剑,一次次断剑,从来不在人前露出半分情绪的要强女子,竟然也是一位修行者! 第四百六十二章 阵破人散 同样的死而复生,同样的深藏不露,甚至与何求来自同一个势力。小小的汤溪镇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两位大修士隐姓埋名数十年?十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又到底什么怎么回事?他的父母是否还活着? 沉浸在与浮生院过往中的铁茹并没有注意到挚启,她彷徨的眼眸中透出几丝痛苦的挣扎,最终盯着藏锋剑缓缓开口。 “蓝锋呢?” “死了!”春朝口气冰冷。 “死了?你们浮生院就这般心狠?”铁茹大怒,咆哮着吼了起来。 “我倒是情愿他死在我手中,可他却死在了这片战场上,而且很有可能是死在了你们这帮人手里。” “这不可能!”铁茹喝止了春朝。“当年他临走之时曾言要返回浮生院赎罪,怎么会死在了这里?” “我刚将他的尸骨从里面挖出来,你要看看吗?” 春朝作势就要取出蓝锋的尸骨,但铁茹却突然闭上了双眼。她明白春朝虽然与她不对付,但不会在这种事上戏耍于她。 她抬起头任风吹干即将流出的泪水,然后睁开眼再次望向藏老。 “他是怎么死的?” “我……” “他当年灵智未开,根本不知道原委。”藏老刚准备开口,春朝便打断了他。 “当年衡州城外大战,能将蓝锋击败并重伤不治的,除了浮生院与雾隐山,便只有你们这帮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的‘往生殿’之人!” 听到这个名字,唯一没有露出真面目的黑袍男子冷哼了一声,挚启则对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势力感到茫然。春朝没有理会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情,继续责问着铁茹。 “百年前雾隐山出手的一共四人,活着的三个都在这里,你大可以问问是不是他们所为。至于我们浮生院?还从来没有同门相残的先例!” 铁茹的目光在何求、楚嫣和恶灵长老身上一一划过,三人虽然有的淡然,有的愤怒,但她却看不到分毫因为蓝锋而产生的波动。可当她的眼神落在身旁同行的黑袍男子身上时,却很明显的感受到对方的一丝紧张。 “是你们?” “此事稍后再说,大阵已破,我们是时候离开了。”黑袍男子避开了铁茹的目光。 “到底是不是你们?!” 铁茹不为所动,质问中带着凄厉。何求望着一旁虎视眈眈的春朝、长柏等人,缓缓退到两人身旁。 “他说的对,我们该走了。” “不行,今天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当时我也在场,回去之后再向你解释。可若是耽误大事殿主怪罪下来,你知道后果的。” 听到殿主这个名字,铁茹紧绷的身体明显颤了颤。她剜了一眼黑袍男子,然后看向身前的藏锋,留下一个深情的目光之后转身离去。 何求与黑袍男子紧随其后,坐在轮椅上的楚嫣没有出手阻拦,可其他人却动了起来。 一杆长枪率先出现,携焚灭之势直刺向何求。紧接着春朝也长啸一声,朝着铁茹冲了过去。长柏与藏锋也加入战团,再算上已经站在何求身边的青姑,场面看上去倒也旗鼓相当。 “何先生,铁先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父母和二叔是否也还活着?” 何求三人没有恋战,简单的将春朝等人便疾驰而去。可就在挚启的呼喊声响起时,他却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然而挚启只是愣了片刻,并未从他的笑容中找到关于答案的丝毫线索。 何求几人的逃离也将春朝等人带离了血坟,远处呼啸而过的灵体依旧不停的冲向山外。而山上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场面,顷刻间就只剩下了挚启与楚嫣两人。 “当年从厝叶园手中将你救下的,应该是他。” 看着双目空洞的挚启,楚嫣开口规劝。此时她身上的气势已经完全收敛,恢复那个独居山林的妇人形象,一如挚启初见时那般。 “何先生向来待我极好。”挚启沉默片刻。“可我现在更想知道父母身在何处。” “既然你们这些年都不曾真正断了牵扯,等下次见面再问他不迟。” 挚启相信楚嫣所言,可他不喜欢这样被蒙在鼓里焦急等待的日子。望着已经消失在天边的何求等人,看着潮水一般涌入罗冈山脉中的灵体,他再次觉得这场血坟之行被人算计了。 “前辈可否和我说说当年那场大战?” “其实就是一场乱战。当年整个南朝都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我与何求也是不明所以的来到这里,与聚在山中的高手生死相斗。当时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凭着各自的知觉战作一团。最终衡州城外血染千里,各方人马损失惨重。在命境修士殒命之后,天空甚至下起来血雨。” “结果呢?” “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一片狼藉给了后人。” “何先生和前辈真的是上一代的雾隐行者?” “是,而且是历代行者中天赋最高的两个。可惜最后一个落得残疾,一个却投了敌。” 楚嫣自嘲了两声,挚启却从笑容中看到了苦涩。那段回忆令他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涟漪,挚启仿佛看到了当年痛失家园的自己,赶忙另起了话头。 “往生殿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事实上我也是最近二十年才听到这个名字。当年大世之争爆发,的确有一股身份不明的势力从中搅局,甚至血坟中心一战也有他们参与,可却没有一人认出他们的来历。事后我幽居山中,但也多方打听,可最终一无所获。直到这些年修行界乱象频发,才从中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那我的父母……” 挚启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最终被自己压了下去。作为生养自己,十年间和睦相亲的一家人,他更愿意相信自己过去看到的事实,而不是凭空臆想出的猜测。但何求和铁茹的死而复生,的确让他对汤溪镇的种种产生了许多疑惑。 “前辈还要守在这里吗?” “一片空地,还有什么可守的。” “那是要回雾隐山?” “呵呵,雾隐山早已经没了我的位置。这些年在山中住惯了又行动不便,不想再折腾了。若是你闲暇时可以抽空来看看我,那里虽然偏僻了些,但也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晚辈一定会去。” “你此去前路多险阻,为了将来你能活着来看我,送你些东西。” 楚嫣从戒指中掏出一个瓷瓶,挚启接过打开瓶塞,一股熟悉的药草味道钻入鼻中。当瓶中六颗泛着淡蓝色光芒的丹药映入眼帘时,挚启顿时陷了进去。 散发着柔和药力的丹药与楚嫣多年前为自己疗伤的药食有些相似,但却与他见过的所有灵丹都大相径庭。 “这是水蕴丹?”挚启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百年闲来无事,山中又多灵草,便琢磨出了这些东西。‘草丹’是其一,听说你也是名丹炼师,那这本册子也一道送与你吧。” 书册上用娟秀的笔迹写着《水蕴》两个字,挚启想翻开一看,却被楚嫣阻止了。 “血坟的封禁大阵被毁,雾隐山和各大宗门之人很快就会赶来,以你现在的处境还是尽快离为好。” 想到在血坟中撞破了自己身份的萧析、周齐等人,挚启不由得叹了口气。如今灵体四溢,周围的城镇定然陷入了混乱中。可若是自己在衡州城外的消息传出去,这些将守护南朝挂在口中的宗派定然会无视灵体的威胁,直冲自己所在的方位而来。 他俯身以大礼告别数次解救自己的楚嫣,随后从山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向南的夜色中。楚嫣坐在轮椅上默默的望着自己守护的百年的血坟,最终看着挚启消失的方向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始终是将你当成了弟子的。” 第四百六十三章 乱象再生 应天二十四年七月,在追逐挚启的风暴中平静了不过半年的衡州波澜再起。被周家世代守护,近二十年来被楚南、楚北、鄱西三郡誉为寻宝首选的衡州密地塌陷了! 消息一出,三郡修士扼腕。要知道这些年出入密地的人中,有不少因为在其中寻得灵物声名鹊起,进入其中的名额更是让众多修士争破了头。 如今密地坍塌,意味着未入者再无机会,已入者也只能回味。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多做感叹,突然出现在三郡中的大批灵体便让各宗门忙碌了起来。这些灵体实力参差却极为凶悍,所过之处无论百姓还是修士尽皆遭袭。 对于大多数没有在密地中见过它们的人而言,这些灵体就好似一场食人夺命的蝗灾。 无数的村陌城镇被它们掠过,留下的只是一片废墟。所过之处不仅人兽无存,就连稍有灵气的药草都它们连根拔起。 三郡各州府在各大宗门的引领之下开始应对这场灵体之灾,可就在修士与百姓联合群策群力之时,一条更加震惊的消息让瓦解了他们的信念。 失踪近一年的挚启在血坟中现身,以阴谋之术杀害了厝叶园木厝峰主萧棱的孙子萧析,并且密地破碎之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条消息自密地守护家族——衡州城周家传出,并很快得到了厝叶园愤怒的肯定。一时间各大宗门放弃了对灵体的围剿,倾巢而出直奔衡州。只因为周家的消息中还有一条:萧析此次手握厝叶园祖师厝叶命祖的一件圣兵仿品,而如今那件仿品也落入了挚启手中! 圣兵仿品!而且是雾隐山五脉圣兵的仿品! 这个消息的出现,掀起了比挚启身怀土峰令更大的波澜。要知道土峰令虽然是开启无忧殿的钥匙,但必须集齐五行令。而且开启之时群雄齐至,宝藏最终落入谁手尚未可知。 可这件仿制的圣兵却不同。一旦能将其收入囊中,那么持有者的实力必定会攀上一个大台阶。即便属相不合无法使用,也可以交还给厝叶园换来大量珍宝,还能赚取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此美事,怎能让人不心动? 在挚启失踪半年后,南朝修行界的目光再次因为他聚焦在了衡州城。而此时的挚启,已经站在了城南的大门口。看着陆续赶来的修士可保此城无碍之后,他转身飘然而去。 二十年前出入衡州城,挚启一直都是随商队同行。如今衡州上下被灵体侵扰,多数百姓都聚在城中不敢外出,本想再次用商队遮掩身份的他只能独自上路。 将身后的封魔盒做了简单的掩饰,相貌也做出些许变化之后,挚启缓缓的走在南下的官道上。 衡州城方圆数里之地,除了州城靠着军队与修士们的守卫之外,多数都已经在灵体的席卷之下几乎成了废土。 挚启看着两旁萧索的景色,想到将他们放出来的竟然是从小最为敬重的两位先生,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当年在汤溪镇虽然略显特别,但与镇上百姓也相处的十分融洽。为何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就变成了这般不顾凡人死活的模样。还是说那些站在高处的命境修士,都是这样视苍生如蝼蚁? 一片片废墟从眼前闪烁而过,挚启任胯下的马儿自由奔跑,脑中闪过春朝、何求、楚嫣、铁茹等人的面孔。 他清楚的记得在血坟封禁大阵被破,无数灵体奔涌而出时,他们脸上淡然的神情。 “兀那小子,止步!” 挚启被一阵呼喝声惊醒,抬头竟发现一支厢军正停在自己不远处,而身下的马儿正在全力的奔跑。军士前倾的长矛上寒光闪过它的双目,可它已经停不住脚下的步伐。 眼看马儿就要撞在矛尖扎出几个窟窿,挚启轻喝一声身子猛地一沉,马儿半跪在地上划出一条深痕之后,堪堪停在这队厢军身前。 “小伙子马技不错!” 开口的是领军的将领,一个身披铠甲、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对于狂奔而来的挚启,他感到几分意外,却也因为挚启这一手勒马的手段透出几分欣赏。 “将军过奖。” 挚启有些心虚。一是因为自己方才走神险些纵马闯祸,二是他的马术在多年前不知被叶彤数落了不知多少遍,如今突然听人夸赞,一时间辨不清话中真假。 “可是从衡州城而来?” “正是。” “城中情况如何?” “城中有军队和修行者联手,还算平稳。” 此时前排的军士已经收起了兵刃,听到挚启的话脸色一喜。领头的将军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望向远处的一片片荒野,轻叹了一声。 “你也是位修士,为何不在城中抵御恶灵,却身负行囊独自上路?莫不是在衡州偷窃了什么宝物,趁乱逃了出来?” 一个身骑军马却未披铠甲的年轻男子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看上去比挚启年纪略大,一脸高傲似乎未将所有人放在眼里。身上流转的土灵力未做丝毫收敛,震慑了一众兵士的同时却显得有些跋扈。 “道友未做调查便混乱猜测,是否太草率了些?” “我堂堂武冈军修士营统领,还会看不出你这等乡野小修的伎俩?” 这位年轻的统领似乎在军中地位颇高,他言行举止狂傲又目无军纪,可谓犯了军中大忌。可作为军中主将的胡须男子虽然面有怒色,却始终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挚启向来对这种人不怎么待见,不过他现在只想平静的南下,不愿再惹事上身。 “我去衡州料理些私事,事了返程,不过是恰巧碰上了恶灵祸事。行色匆匆也是担心家中有恙,还望两位将军见谅。” “哦?”听到挚启口气软下来,年轻统领闪过一丝得色。“既然你自问无错,那便将身后的行囊解下。若确无异常,自当会放你南去。 他自然不会将挚启手上漆黑的戒指和五行戒联系到一起,也对看起来毫无光华的玄渊剑提不起兴趣。 第四百六十四章 再遇童谷 在他眼中挚启只是个散修,身后的包裹中极有可能就是全部家当。只是他目光一直盯着改变了形状的封魔盒,却未注意到挚启脸上的愠色。 “你确定要看?” 如今的挚启因为陆恒的原因,对于南朝军伍的印象已经改观了许多。可此刻见到这位试图以势欺人、觊觎他人之物的年轻统领,又勾起了他在安仁县内外不好的回忆。 他冰冷的话语中带有一丝杀意,可对方没有任何察觉。 “当然!本将军向来明察秋毫,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歹人!” 挚启轻笑一声,将封魔盒解下立在身前,看着驱马缓缓靠近的年轻将领眼神越发冰冷。这位修士营的统领沉浸在搜刮宝物的喜悦中,一直没有将挚启放在眼里,倒是一直不曾开口的武冈军主将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过一个南下的赶路人,你何苦与他为难?” “修行者之事由我们修士营处理,这是‘御灵司’的命令,还请将军在一旁看着便好。” 大胡子主将满脸不忿,可听到御灵司的名字仍然面色微变。他冷哼一声退到一旁,索性闭上了双目免得烦心。 马儿离挚启越来越近,他心中已经起了杀心。面对着满目疮痍的道旁废墟,却还想着盘剥路人的将领,恐怕只有死了才能让衡州百姓安心。 挚启的手摸向玄渊剑的剑柄。杀他并不费劲,在军队包围之下脱身也不麻烦。不过他一旦在离衡州城这么近的地方出手,此时聚在城中的各大宗门很快便能发现他的行踪。一旦他们知道挚启南行的打算,他这趟归家的旅程怕是再难成行。 思虑之间年轻将领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摸上前的双手即将触摸到封魔盒的边缘,挚启的右手握紧了剑柄。 “又是哪个地方的混账军队,欺负落单的修行者呢?” 一阵大嗓门的吼声从远处传来,止住了挚启两人各自的动作。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隔了许久几道壮实的身形从烟尘中现身时,挚启居然在为首的两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童谷!” 想起这位短视之人在鄂州城中的种种表现,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挚启露出一抹笑意。只是不知这个对自己与宗门拥有者莫名信心之人,为何从鄂州来到了衡州。 “你们是何人?” 军队在主将的示意下纷纷让开,将童谷一行人让给了年轻统领。年轻统领忍痛放下即将得手的东西,回头高喝了一句。 “开山派,童谷!” 童谷循着声音慢慢靠近,可却在中途突然调转方向来到大胡子主将身前,对着他瓮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众将士先是愣了片刻,随后见着童谷伸长了脖子瞅着前方的模样,忍不住哄然大笑。 “可恶,我在这里!” 年轻将领以为童谷是诚心戏耍于他,怒气腾腾的来到跟前。可他见到童谷转过身来几乎将脑袋凑到他脸上,才明白他的确身患眼疾。 “晦气!先是个穷小子,现在又碰到个短视的修士。” “就是你仗着军中身份欺凌弱小的修行者?” 童谷嗓门很大,开口时嘴也张的很大。凑在耳边不仅吓了对方一跳,还喷了他满脸口水。 若不是童谷看着实力不弱,身后还有几位同门随行,这位作威作福惯了的年轻将领早已忍不住出手。 “我堂堂武冈军修士营统领,查探一个来历不明的修行者,何来欺辱!” 自打应天十四年仙凡大战,被临安皇宫和雾隐山联合压下之后,修行界与南朝大军之间的没有在发生大规模的冲突。不过各宗门与军监都有同门、同袍死在对方手中,这场恩怨就注定无法彻底平息。 这些年各地方双方摩擦不断,低阶修士被甲士联合羞辱,高阶修士路过顺手教训军伍之人的事件屡见不鲜。好在有圣令和皇命在上,除了让对方吃些苦头之外,倒是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如今落单的挚启被武冈军拦住,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摩擦中的一件。若是寻常修士路过见军队势大或许不会出手,可没曾想这次遇到的是童谷。一个眼睛不太好,脑子也不大好,却有种莫名奇妙属于修行大派正义感的男人。 “武冈军并非衡州驻军,有什么资格插手衡州之事?而且御灵司何时给了你们随意盘查修行者的权力?” “死胖子你少管闲事,小心眼睛瞎了!”这位军中统领眼见辩不过道理,便开口谩骂起来。 “我们开山派作为衡州大派,以造福天下为宗旨,自然要管天下不平事!” “开山派?衡州大派?我呸!连听都没听过,还要造福天下?莫不是在哪个山头自诩大王的马贼!” “好胆!敢辱我宗门!” 挚启在鄂州就见过童谷极力维护宗门名声的模样,如今这位年轻人极尽诋毁之词,算是彻底热闹了童谷。他阴沉着脸色发出一声怒吼,硕大的拳头毫无征兆的挥了出去。 “咚!” 出身军伍这位年轻人虽然跋扈了些,但也颇有些实力。仓促出手挡下童谷的重拳,踉跄几步险些撞上身后的挚启。 看似只是被对手偷袭的小败,可他无法忍受在手下眼前丢了颜面。只见他尖叫一声灵兵出鞘,就要与童谷做生死之斗,却被一道粗犷的声音拦了下来。 “好了,陛下有命不得与宗门再起争斗。而且我们受命驰援衡州,莫要因私怨误了正事!” 灵兵在手的年轻将领还想辩驳两句,但当见到主将手中的军令时立马收起了傲气。他虽然平日里在军中多有妄为之举,但对军令的绝对遵从才是他敢这般放肆的资本。 收起兵器冷哼一声,上马归队一气呵成。童谷一拳小胜赢回了颜面,脸上的怒气平复了几分。在军队缓缓向北开动之后,来到了挚启身边。 他先是像方才一样探出头看清了挚启的长相,又伸手在身前的封魔上摸了摸,最后说出了一句令挚启险些出手的话。 “你不会是挚启吧?” 第四百六十五章 深入罗冈山脉 童谷随口的一句话引来同行之人哄笑不止。他们都经历过鄂州一行,见识过挚启力挫严钟与白炎的场面。 连败南朝各派俊彦的杀神,如今在衡州城外被一个军中小将羞辱,这是他们如何也无法相信的。最后童谷也被自己的猜测逗乐,加入了他们的狂笑之中。 挚启背负封魔盒的形象若是出现在半年前,此刻童谷等人怕是早已将他围了起来。可这半年来挚启鄂州大战连胜,并以一己之力逃脱了整个修行界宗门的追捕之后,他的名声几乎已经到了修行界无人不知的地步。 如同当年他太平州一战后,众多年轻修士模仿他肩负小灰的形象一般,这半年来南朝修行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背负铁盒的年轻人。 有过当年前车之鉴的宗门并没有太过惊讶,不过这无疑为寻找挚启的过程平添了更多困难。 童谷等人这几个月来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修士,从最初的紧张不已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方才对挚启的那句不过是无聊的调侃而已。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句,险些酿成一场大祸。 开山派是衡州东部的一个门派,虽然童谷一直自称开山派名满南朝,心怀天下,但其实他们是个实打实的小宗门。 跟着他们奔走在楚南、楚北两郡的这些人,几乎已经是开山派的全部家当。不过巧的是他们的山门也在罗冈山脉中,而且离安仁县还不远。 他们这次出现在衡州也是为了挚启而来。可在一路上见到众多强大的宗门倾巢而出,甚至还听闻外州府的大派已经有命境修士赶至,这让连对开山派信心十足的童谷都有了一丝动摇。 如今他们继续向北,只是怀着一丝不甘的同时,还想为饱受恶灵之苦的百姓做些事。 “那可是圣兵啊!你们真不想去了?” 在挚启耳中听闻了衡州城高手云集的消息后,除了童谷之外的所有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师兄,当初挚启刚从蜀地出来时,鄂州城的局面你是见过的,根本没有我们插手的机会。如今他手中又多了柄厝叶命祖的圣兵仿品,别人不敢说,厝叶园的弟子们恐怕都要将衡州城给掀翻。” “是啊,师父,这事没什么油水。”那位在鄂州便跟着童谷,名为边流的矮壮弟子也在队伍中。 “什么油水不油水的!”童谷啐了他一口。“你真当自己是罗冈山的马贼了?” 众人哂笑两声不再言语,童谷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当是自己身为师长的威严驯服了他们。得意了片刻之后,却也不得不放弃了此次衡州之行。 “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不甘心啊!” “师父,听说那些恶灵尽管凶恶,但一旦将其收服,处置妥当之后都是大补之物,不如我们……?” “混账,开山派堂堂名门大派,岂会做这种趋利之事。即便我们收服那些恶灵,也是为了惩恶扬善,造福苍生!” “是是是,师父高义。如今衡州百姓饱受恶灵之苦,师父不如领着我们做些善事如何?” “孺子可教!难得你有这份心,师父就带你去见识一番!”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将一件谋私之事说的冠冕堂皇,身旁的同门还在不停的点头附和,让挚启看得直摇头。 开山派一行人商定了计划,还没有忘了挚启这个闲人。挚启用散修的身份是为了方便,可在他们眼中却成了香饽饽。 童谷就像拉人入伙的马贼头子一般,足足缠了挚启一刻钟有余。几个同伴也轮番上阵,誓要将他拉进开山派中。这个衡州名门的做派可见一斑。 最终挚启答应了与他们同行南下,童谷才勉强停下了攻势。他对于挚启加入宗门十分自信,用他的话说便是:见识了开山派风采的年轻人,没有一个能挡得住成为宗派一员的诱惑。 出了衡州府城的地界,从血坟蜂拥而出的恶灵开始四散,因此比起州城附近的惨况,下方县镇的情形要好上许多。 童谷等人追寻着恶灵的踪迹一路向南,满怀斗志的要大干一场。可这些恶灵在散开之后居然偏离百姓的聚集之地,钻入了衡州的大山之中。 衡州山野何其多。一行人在山中疲于奔命却只看到遍地狼藉,好不容易遇到两个乱窜的恶灵,三两下解决之后却化作灵力重归了天地,惹得童谷等开山派之人大呼浪费。 可他们并没有因为一两次失败而放弃,而是定了一个更大的目标:捕猎更高级的恶灵。 童谷等人虽然聒噪了些,但为人处事却尚算正直,因此挚启生出了劝说他们的念头。 毕竟血坟中的恶灵并不全像他们交手的那般不堪一击,其中还有不少修为在他们之上者。可这样一来挚启却极有可能暴露身份。思量了一番之后,他还是选择默默跟在身后。 因为他们此刻行进的东南方向,正是安仁县所在的位置。 山林中自打恶灵触摸之后,野兽鲜少出现。他们自衡州南部进入罗冈山脉后,一直穿行在密林之中,即便是童谷等人号称从小就在山中修行,几天的疾行过后也渐渐迷失了方向。 罗冈山脉绵延五百里分隔两郡,虽然是众多百姓赖以为生之地,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外围徘徊。山脉外围布满了进山打猎、采集的百姓,流窜其中的山贼,还有靠着名山以抬高门派地位的小宗门。按挚启的猜测,开山派大概就是这些宗门之一。 罗冈山脉深处是怎样一副景象,两郡许多州县都有关于它的传说。相传曾经有猎人误入山中一片奇异之地,迷茫中归来之后平白多了许多猎物,所以有人猜测是一处隐藏的宝藏。 也有人觉得如此体恤百姓者,应当是天上的仙人无疑。更有甚者觉得罗冈山自古以来物产不断,里面当是一座无穷的仙宫才对。 凡人对于未知之事多是猜测,相比修行界则实干了许多。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试图探究南朝第二大山脉的秘密,可这些人要么铩羽而归摇头不语,要么一去不回再无踪迹,让这座被包围在无数百姓烟火之中的山脉多了几分神秘。 相传当年厝叶命祖在袁州开山立派之时,为了理清周边的形势,也曾独自深入罗冈山深处。 其探究结果无人可知,可身为柘圣弟子的他最后也和中小宗门一般,选了一处外围的灵地作为山门所在,可见当时所见也让他颇为心忧。 尽管所有人都对个中情形三缄其口,但两郡修行界还是流传着一个可信度颇高的传说:罗冈山深处聚集着整个山脉中所有的灵兽。 这个猜测得到了众多修行者的认可。多年以来南朝修行界灵兽渐少,尤其是在雾隐山引领各派的这几百年间,灵兽的数量几乎每百年便锐减两三成。到了大世之争后的这百年间,放眼南朝几乎见不到高级一点的灵兽。 遥想当初挚启肩负小灰的形象被人模仿之时,甚至很多年轻修士不得不用普通的家猫来充场面,灵兽只缺失可见一般。 挚启曾在极西之地见识过满目灵兽迁徙不断的场面,而南朝如今的局面,想来必定尤其原因。 这几百年来也产生过无数的猜测,诸如天地灵力变化致使野兽再难开灵,灵物频繁产出耗尽南朝灵力,宗门私下大量捕杀灵兽。 这种种想法引得无数人去探究,但最终只得出了勉强让人接受的答案:灵兽们都回归山林深处,不再现身。 这个答案没有得到确切的验证,却完美的解释了各大山脉都极难深入的原因。如今这个说法拿来印证罗冈山脉的种种奇异之处,似乎也说的通。 所以当童谷等人经过漫长的探索,证实他们已经来到了罗冈山脉的中圈时,脸上的神色都忍不住多了几分凝重。 “真要继续追吗?师父?” “废话!出来一趟空手回去,怎么跟留守的同门交代?” “可再往里走我们就回不去了。” “说什么屁话!开山派堂堂衡州大派,岂会被一座山吓住了。” 边流的小声嘀咕惹得童谷大发雷霆,不过在挚启看来他却颇有几分眼光。他们追着恶灵不停深入,在两天之前周遭的环境发生明显的变化。与外围喧闹的各种声音相比,如今他们四周显得太过寂静。 挚启打小就在罗冈山下长大,成长的汤溪镇每年都会闹不少次兽潮。作为两郡猎人的福地,罗冈山脉的野兽是他们又爱又恨的东西。 种类繁多且数量不菲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狩猎之所,可到了春季动辄数十头兽类奔走的情形也令猎人们十分头疼。所以在挚启心目中,这座山一直都是充斥着各种声音的。 见惯了罗冈山脉的喧嚣,如今环境突变,让本就离开多年的挚启有种身处异地的感觉。想到曾经在九幽之森的种种见闻,兽类对危险的感知远高于人类,莫非这深处真的是灵兽聚集之地? 童谷似乎铁了心要继续深入,数落了一阵准备打退堂鼓的几人之后,他以门主的绝对权威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甚至还不忘适时的将自己莫名的自信分享给大家。可当他转过头面对挚启这个还未入门的年轻人时,又立马换了副亲善的嘴脸。 “记得跟紧我们,你可是我们开山派的准弟子,别折在这里了。” 挚启望着转身走在最前方的童谷无奈的笑了笑。年幼时与常俊瘫坐在安仁县城门之时,他看病识人自诩能看透许多东西,可随后二十年的修行生涯,却让他遇到了不少看不清的人物。 不过这些人大多不是修为高绝者,便是心思深沉之人。似童谷这般看起来毫无心机,却给人一种莫测之感的,挚启还是头一次遇到。 第四百六十六章 黄鸟! “当心!” 挚启伸手拉住身后的边流,将他从左侧湿滑的悬崖上解救下来。他惊魂甫定的舒了口气,对挚启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还不忘探出头去看看了崖下。直到童谷犀利的目光射来,他才憨憨一笑低下了头。 这是一行人深入罗冈山的第五天,如今到了何处已经无从知晓,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群山和树木。 三日前他们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高级恶灵的踪迹,按照童谷的猜测,其实力大概与他不相上下。这个发现让开山派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在童谷的吆喝之下匆忙的追了上来。 直到他们跟着恶灵的踪迹上山入林,来到一处峭壁跟前,心中的热情才猛地被浇灭了大半。绕道而行太远,迎难而上太险。 犹豫了片刻之后,童谷一咬牙走了上去。而如今众人脚下这条贴着崖壁的窄道,便是在两个时辰的漫长过程中探寻所得。 “师父,这路也太难走了,我们要不要歇会儿?” “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打算怎么歇?还是到了山顶再说。” 众人闻言齐刷刷的望向高处,随后又齐声叹了口气:这地方根本还看不到山顶! “师父,你说实话,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知道这罗冈山深处有好东西,才如此坚决的带我们来这里?” “大家都是同门,平日里吃喝都在一起,我哪有什么消息瞒着你们。” “受这么多苦就为了一个连影子都没见着的恶灵,有这工夫我们开山派去捞点好处——守护苍生不好吗?” “你就不能学师父我有点大志向?要知道罗冈山脉深处可是连厝叶命祖——那位柘圣的座下弟子都铩羽而归的存在。要是其中的秘密被我们开山派发现,到时候你我就真正的名扬南朝了。” “名声哪有活着重要!”边流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可依旧没瞒过童谷的耳朵。 “兔崽子,你说什么?” “没,没,我在体会师父的志向所在。” “你小子平时懈怠惯了,这次……当心!” “啾!” 童谷话音刚落,一道凄厉的鸟鸣声突然在上方不远处袭来,紧接着一道黑影携着狂风席卷而下,险些将贴在山壁上的众人吹落下去。 还在与童谷斗嘴的边流更是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半空,最后还是挚启伸手将他拉了回来。 黑影从上方呼啸而过俯冲朝下,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靠在崖边的几人。众人朝着它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两扇翅膀托着一只状若枭兽、毛羽漆黑却白首的大鸟飞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看清了这鸟的样子,挚启和童谷的眼睛同时一缩。 “黄鸟!” “可没听说过黄鸟会有这么大。” 两人同时认出了它的来历,可黄鸟这种异兽多生于金水之地,相传不过鸮鸟大小,为何会有这么大一只出现在罗冈山脉深处? “这种东西可有许多年没在南朝出现了。” 童谷感叹了一句,挚启很自然的点了点头,至少他是不曾见过的。他这些年读过许多书,无论何书生书铺中的南朝轶事,还是吴忧和凌焕的各种游记,都只是记载了黄鸟的传说,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实物。 如今亲眼所见之后,竟然与记载中的出入颇大,究竟是前人描述有误,还是这山中有何特殊之处让他们齐了变化? 童谷在感叹了一阵之后开始注意到挚启的异常。一个散修出身的年轻人,看上去修行不过几十年的样子,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际遇,应当很难接触到这种上古之物的传说。 他思索了一阵,将心中一探究竟的心思压了下去。如今前路不明且危险重重,就算真要动手也不该在此等险地。 童谷扫过开山派的所有人,虽然因为短视看不真切,却能根据气息感受到他们的状况。确定他们只是略受惊吓之后,默默的继续向山顶攀爬。 “师父,你说山顶会不会是刚才那大鸟的老窝?” “要真是,一会儿你打头阵!” “别啊,师父。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为何你和师叔们摇旗呐喊。” “滚!” 他这句话引得众人暴喝,作为开山派一行人中唯一的晚辈,边流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憨笑了两声之后也不反驳,跟在后面低声嘀咕着什么。 黄鸟出现之后,领头的童谷速度慢了下来,来到山顶近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个时辰从山底到山腰,可这座山的上半部分,他们足足用了四个时辰。 童谷小心的探查一番之后招呼众人翻上山顶,一天的辛苦攀登令身为修行者的他们也叫苦不迭。瘫坐在地上锤打了酸涩的腿脚一阵,站起来身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在了原地。 “怎、怎么这么多尸骨?” 正如众人所见,放眼望去,整个山顶几乎被堆积的白骨占满。这些白骨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都是兽骨。除了寻常山中可见的产狼虎豹之外,还有不少显露出些许晶莹之色的骨头,应当是灵兽的骨骸。 挚启这些年见过不少令人心悸的场面,可如今站在满山尸骨前,依旧感受到一股入髓寒风。 童谷眯着眼睛面色沉重,放轻脚步在白骨中走过一圈回到崖边,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师父,怎么样?” “如果这真的是黄鸟的鸟巢所在,我们恐怕要抓紧离开了。” “黄鸟虽长相似鸮有几分骇人,但性子却十分温和,这些白骨真的是黄鸟所为?” 就算见过了个头超出常理的黄鸟,挚启仍然不相信它会嗜杀至此。童谷眯着眼睛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指了指骨堆深处。 “在这对白骨的最中央,有一个被碎骨围起来的空间,我感应到里面有生命的迹象。若所料不差,应当是未成年的幼鸟。” “幼鸟!” 此时满脸肃穆的童谷让挚启觉得十分陌生,可若是他猜测的不差,这座山顶便是那只恐怖黄鸟饲养后代的地方,他们的确是该尽快离开。 从这些白骨的体型来看,个头最小的也要比他们大上许多,所以方才山腰相遇并非它没看到挚启等人,而是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可若是等到它回来,发现蝼蚁般的几人徘徊在幼鸟左右,恐怕就很难再无视他们。 “别想那美事,动了它们我们都得死!” 第四百六十七章 惹大麻烦了! 童谷一句话压下了几人的贪念,挚启则对他们眼中冒出的精光忍俊不禁。 自打在鄂州相遇,开山派众人给他的印象都是有了好处便敢打敢拼。当日鄂州城各大宗派环伺,城中更是有数位命境修士坐镇。 谁能想到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只有三位势境修士的童谷等人还是敢找上挚启,并当着他的面商量着瓜分宝物。 如今向来胆大的众人竟然在几只幼鸟面前收起了欲念,着实有些出乎挚启的预料。 一行人轻手轻脚的在骨堆中穿梭,有时为了避开堵塞的大型兽骨,不得不绕道而行。几番左弯右拐之后,原本打算沿着外围越过山顶的他们,竟然已经不觉间来到了骨堆深处。 不远处清澈的“唧唧”之声和撞击兽骨的“咚咚”声清晰入耳,众人深吸一口气摒住了呼吸。 “当心脚下。” 脚边散落着不少已经风化碎裂的骨头,为了能安静的通过这一段,童谷不得不出言提醒大家。 不过想来也是奇怪,童谷双目短视,连看清人长相都要凑到跟前,却将地上的障碍物一一躲过。 耳旁的声音越来越近,通过依稀划过的短暂缝隙,几人甚至能看清被白骨围住的鸟巢景象。 几只幼嫩、毛色斑驳的小鸟正挤在一根硕大的兽骨跟前,用稚嫩的嘴喙啄食着骨头上残留的兽肉。方才那清晰的“咚咚“声,正是他们戳在兽骨上的进食之音。 狭小的缝隙看不清这根兽骨的全貌,但从其血肉气息判断,应当是一头灵兽且死去的时间不长。 至于那几只小鸟,此时的长相倒与传说中的黄鸟相去不远。然而传闻中的黄鸟并非杀生取肉为食,也绝不会长成如鹰隼一般的猛禽。 “咔嚓!” 一声脆响从脚下传出,所有人立马停下了脚步。童谷回头望向身后,恰好迎上他的好徒儿歉意的憨笑。 “你!” “唧唧!” 童谷还没来得及骂出声,正在进食的黄鸟们突然停下嘴下的动作,扑腾着翅膀朝着挚启等人所在的位置飞来。 童谷面色瞬息千变,在犹豫了三个呼吸之后,突然大吼一声: “快跑!” 众人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突然加速向前冲去,身边的堆积的白骨在他们的步伐下一片片碎裂。几只幼鸟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在片刻犹豫之后便兴奋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它们仿佛是头一次离开鸟巢,扑闪的翅膀还不足以撑起幼小的身体,好几次跌落地面之后重新回到半空,反复数次之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期间它们一直盯着挚启等人逃跑的方向叫个不停,就好像幼子见到了新奇的玩物一般。 “唧唧!” 跑在队伍最后方的挚启听到一声鸟鸣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道劲风从后心破空而来。他下意识的扭身避过,却见到一个小黑影呼啸而过,直直的撞在身前之人的后背上。 “哎哟!” 受伤的永远是队伍中最胖的那个,而这一行人中最胖的便是边流。 黑影被他伸手扇飞到一边,只见他后背的衣衫被破开个大洞,依稀可见里面已经模糊的血肉,在他痛苦的呼号下上下颤动着。 鲜血缓缓渗出衣外,散发的血腥味令重新回到半空的幼鸟叫的更大声。 边流摸了摸后背的血迹,哭丧着脸叫嚷起来。 “师父,我受伤了!” “闭嘴,满身肥肉少一块死不了。” 童谷嘴上骂个不停,手上飞快取出一枚疗伤药碾碎敷在了边流后背上。药力钻入血肉让他的呼喊声更大了两分,将三只幼鸟都吓得呆立了片刻。 “小声点!”童谷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师父,这鸟为何如此凶悍,还吃人肉! “在它们眼中你与那些野兽无异,而且它们不过幼年,全凭本能行事。” “那我们怎么办,它们虽小,下手可是黑着呢!要不我们?” 边流作了个杀人的手势,险些又招来一个记重击。童谷眯着眼睛看向在周围盘旋的三只幼鸟,突然转向了挚启。 “小兄弟你觉得呢?” “我?”挚启对童谷的突然发问有些疑惑。 “是啊,我看你对黄鸟知之甚祥,可有什么主意?” “晚辈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只言片语,而且无论幼鸟还是之前的那只,都与书中所述相去甚远。不过按照山腰处那只大鸟的威势,我们还是不宜纠缠,早些下山为好。” 童谷沉吟了片刻,深入到此地的他们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那只巨大的黄鸟不知很可能只是出门觅食,若是几人折返恰巧与之相遇,身边还有三只跃跃欲试的幼鸟,其结果可想而知。 他此时的想法也与挚启所言相差不远,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边流又凑了过来。 “师父,这三只幼鸟凶猛如斯,又颇具灵性。要是将它们带回去养大,作为开山派的护山灵兽,岂不是威风八面?” “你去!” 童谷让开身形,将边流置于三只黄鸟跟前。边流想起方才被啄去的那一块血肉,摸了摸后背忍不住退出两步,对着童谷笑了两声。 不远处的三只幼鸟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趣的食物,并没有着急上前进食。直到他们慢步后退渐渐远去之时,才回过神来冲了上去。 “唧唧!” 破空声与鸟鸣声齐至,几人在骨堆中一番腾挪,撞碎了数具骨架之后堪堪躲开了三只速度奇怪的幼鸟。 接着又是几番追逐无所得之后,重新聚在一起的幼鸟们看起来有些生气。三只幼鸟在方才的追逐中已经熟练了飞行技巧,正准备等雌鸟归巢之后炫耀一阵。如今在几个食物面前频频失手,它们不由得怒从心起。 “唧唧!” 三只幼鸟虽然尚未成年,但愤怒的他们依旧显露出不该属于他们的狩猎本能。在半空中分散至三个方向包夹而至,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众人跟前。 开山派几人不愿伤害它们惹上更大的事端,仍然在白骨之间穿插着试图躲开它们稚嫩的嘴喙。 可幼鸟再次展现非同寻常的默契,在追逐中绕了几个圈之后,竟然合围在一起,将体型最大的边流圈在了中间。 “唧唧!” 见着猎物已无处可逃,黄鸟们发出高昂的叫声宣示着胜利,紧接着齐齐俯冲而下,朝着边流啄了过去。 “师父!” 已经吃过一次亏的边流不敢随便出手,只得呼喊着寻求童谷等人的帮助。可刚才在幼鸟们的追赶下,几人已经奔出很远,根本无法及时赶至。 “啊!” 血肉从身体撕裂的痛苦让边流失声惨嚎,双手快速挥动着想将三只一击即退、但仍环绕在自己身边的黄鸟驱离。 幼鸟们见着他手舞足蹈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玩,上下翻飞着依旧不想离开。可就在它们在边流扭动的身躯周围飞舞之时,他右手硕大的拳头迎上了其中一只黄鸟。 “噗!” “呜呜!” 幼鸟虽然速度奇怪但毕竟尚未成年,边流的拳头将它一下拍飞出老远,可他却浑然不知的仍旧挥舞者。 直到感受到耳旁的鸟鸣声和破空声消失许久之后,他才渐渐停了下来。而此时包括挚启在内的所有人,都正在直直的盯着他。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边,两只幼鸟守在一处碎骨前,而另一只黄鸟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第四百六十八章 逃命 “师父,我……” 边流还想辩解什么,却被童谷制止。开山派的几位长辈此时个个面色凝重,而两只完整的幼鸟也开始上升到半空中,发出一阵阵清亮的哀鸣。 “快走,这是在召唤雌鸟!” 挚启大喝一声将沉吟中的众人唤醒,顾不得骨堆的阻碍径直冲向山崖。童谷也立马反应过来,扶起已经遍体鳞伤的边流紧跟其后。他们在望不到头的白骨中横冲直撞,掀起漫天白尘遮盖了整个山顶。 几乎撞碎了身前的所有骨架之后,他们终于越过阻碍来到了崖边。望着笔直的悬崖几人没有丝毫犹豫,翻身而下挂在了崖壁上。 就在他们还是摸着藤蔓和石块准备向下时,一阵劲风吹过整个山顶掀起了所有骨尘。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山顶上空,望着低处的三只幼鸟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唳!” 愤怒的鸟鸣在整个罗冈山深处回响,崖下的挚启等人更是在狂风与振聋发聩的声响夹击之下摇摇欲坠。 边流在童谷的失神之下半悬在空中几欲坠落,本就被折磨的心神脆弱的他醒来见到当下的景象,再次失声叫了出来。 “啊!师父,救我!” 呼嚎声瞬间唤醒了所有人,可也顺利的引来了愤怒的雌黄鸟。它扑闪着一对大翅膀盘旋在崖边,将如蝼蚁大小的几人看在了眼中。 疾风伴着怒吼声呼啸而下,一道庞大的身形突然遮挡住了照在挚启身上的月光。 “跳!” 童谷来不及多做解释,拉着边流松开藤蔓急坠而下,其他人见到狰狞的鸟头飞速接近,也顾不得跳下的后果跟了上去。 巨大的鸟喙啄了个空,掀起漫天碎石随着人群落了下去。雌鸟也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呼扇着翅膀俯冲而来。 感受着耳旁呼啸的风声,挚启等人在短暂的下落之后突然感觉脚下一顿,原来是一道凭空出现的石阶挡在了身下。看着童谷的手中有光芒闪烁,几人明白这是他的术法之功。 石阶在稍稍缓解了他们下坠之势后立马消失,挚启等人再次开始下落,就这样停停落落之后,他们竟然用这种办法飞速接近崖底。 “唳!” 见着本该死在嘴下的蝼蚁们竟然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雌黄鸟厉鸣一声扬起巨翅,刮起又一阵狂风之后再次加速。威胁第二次靠近,开山派几人求生的意志令他们收起了侥幸,手中光芒闪烁不停,一道道土行术法激射而出。 “嘭!嘭!嘭!” 雌鸟目光犀利的看着几人,眼中闪过与人一般的不屑。术法打在它身上发出阵阵轰响,可它不仅未做闪避却毫发无损,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 锐利的鸟喙和御风如刃气势近在眼前,众人惊慌之下也顾不得章法,明知作用微弱却将一道道凌乱的术法丢了出去。 “咚咚咚!” 除了打碎几块跟在身后的落石,这些术法没有在黄鸟身上留下任何伤痕。死亡的威胁已经临近,可他们离崖底仍有很长一段距离。眼见着强攻无效,最下方为几人开路的童谷大吼了一声。 “守!” 童谷的吼声令几人下意识的停下动作,然后齐整的同时伸手将棕黄色的光芒汇聚在一起,一道土黄色的屏障凭空出现在他们的上方。 盈盈光辉看起来颇为不凡,这应该是长期练习的结果,只是不知能否挡住这只巨大的黄鸟。 “咚!” 轰鸣声几乎要将整座山震碎,崖壁上的碎石更是如石雨一般坠落而下。黄鸟在剧烈的撞击中被弹射而起,回调了几步发出一阵痛唳声,而土障却在蛛网般的裂痕中保存了下来。 “好!” 众人欢呼出声,可黄鸟却被蝼蚁的一再挑衅彻底激怒。只见他双目中泛起一阵血红,呼扇着翅膀将所有打在它身上的落石震碎,随后御风而下撞向拦在身前的屏障。 “咔嚓!” 蛛裂的屏障应声而碎,呼吸之间一股戾气从头顶直冲几人面门。童谷见状将边流和开路的任务交给身边人,在空中突然止住身形来到了队伍最后方直面黄鸟。 只见他手中的黄光散布全身,形成一道鳞甲状的光罩之后隐入体内,然后抬手大喝一声,一个巨大的石锥开始在身前凝形。 四周散落的碎石成为这道术法的原料,很快便形成了一个两丈有余的庞大锥刺。可这个对于挚启等人来说堪比庞然大物的石锥,在张开翅膀的黄鸟面前依然不够看。 “咚!” 石锥成形之后送出不过丈许,便迎上俯冲而至的黄鸟。又是一阵巨震,黄鸟急坠的伸向在半空中顿了顿,石锥颤抖了几下有大量石块散落。童谷面色一白身上的光罩显露,明灭变化了几次之后没有破碎,但明显暗了下去。 以防御见长的土行修士做足了攻守的工夫,可在黄鸟的随意冲击之下,就险些术法被破伤及己身。这只与记载中完全不同的大鸟,实力可见一斑。 “嘭!” 童谷的脸色还未恢复,高处的黄鸟突然扬起翅膀在空中一挥,偌大的石锥便散作万千石块向下落去。 血红的双目再次出现在不远处,童谷却在这一击之下光罩破灭,嘴边有鲜血渗出。 “童前辈!” 挚启在方才落在了童谷身旁,此刻只有他能看到童谷的受伤的场景。童谷伸手暗示他不要声张,同时回头看了一眼下方,边流等人已经借着石阶的缓冲接近了崖底。 “你快走吧。” “恕晚辈冒犯,前辈不是它的对手。即便前辈以身死的代价将其拦住片刻,它依然会追上我们。” 挚启没想到看起来贪利畏死的童谷会有此等大义,但还是毫不客气了点破了他的无用之举。 “你有办法?”面对如此威势的黄鸟没有丝毫慌乱,童谷再次对挚启刮目相看。 “听说野兽都有领地之分,偌大的罗冈山不会只有黄鸟这一头灵兽,而且我看它捕食都是在向外的极远之地,想来这里头定然还有更强的灵兽。只要我们能拖住它不断向前,必然能有摆脱的时机。” “出虎穴,入龙潭?” “总好过成为那几只幼鸟的食物。” “也对,那委实太憋屈了!” 童谷言罢也不犹豫,拉着挚启加速向下躲开黄鸟的一击,与边流等人汇合到了一起。此时崖底已经在望,他抬头看了一眼被树林遮挡的更深处,确定了他们逃命的方向。 “联手,边打边退,朝那边!” 简单明了的指令让常年朝夕相处的同门展露出前所未有的默契。几人在一阵轰隆之后脚步踏实在地面上,随后一人背起边流在前方开路,而剩下的人则以童谷为轴,将同宗的术法发挥到极致,又是一道更结实的屏障缓缓成形。 “快走!” 几人动作十分齐整的吞下一枚丹药,补充灵力的同时开始夺路狂奔。童谷在方才独战黄鸟之时已然受伤,如今又耗费大量灵力之后面色更白了几分。可他来不及多做恢复,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不时朝着身后张望。 第四百六十九章 追逐 “咚!” 众人没跑出几步,后方的土障就传来一声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愤怒的低吼。再次被一群蝼蚁的手段拦下,让几乎丧失理智的黄鸟声音都起了变化。 接着又是“咚咚”的几声巨响之后,耗费了开山派所有人近半灵力的屏障终于彻底碎裂,而此时挚启一行人也完全没入了丛林中。 挚启等人并没想过靠枝叶的遮掩,来阻挡一只相当于拥有命境实力的黄鸟的视线。黄鸟也丝毫没有留他们活口的打算,张开翅膀从高空俯冲而下,挥舞之间将所有阻挡在身前的树木悉数切碎。 风声从背后快速接近,几人不得不耗费灵力加速前行。 挚启也曾经随着申小虎等汤溪镇上的猎人进山打猎,以他过往的浅显常识来看,童谷选的这条路十分可靠。完好的密林说明鲜少有兽群出没,山水林齐聚的环境是一处宜居之地。 如此灵地却没有多少生灵的迹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里有一头强大到令所有鸟兽畏惧的存在。 而它,也正是挚启口中所说的活命之法。 身后的黄鸟暴戾气息已经直达后背,可开山派几人连番出手消耗颇巨,方才又不得不耗费灵力赶路,如今已经无力再聚起拦阻它的屏障。 童谷见状咬着牙便要回头断后,挚启想起他之前在崖边的绝决模样,开口制止了他。 “你如今的状况,挡不住他一击。” “我领着他们进来的,不能让他们死在我面前。”童谷脸色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穆之感。 “我有一把剑,若是前辈信我,可以让晚辈试试。” 挚启指了指手边被黑布包裹的玄渊剑,童谷则眯眼看向剑身的同时,还皱起了眉头。 他如今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可从未想过挚启会为他们出手,更不会觉得他能拦下身后的黄鸟。 “你还不是我们开山派的弟子,大可不必出手,而且开山派也没有让弟子为师长挡灾的道理。” “就当是还了前辈在衡州城外的解救之恩吧。” 在童谷的疑惑的目光中停下身形,挚启深吸一口气拔出玄渊剑,漆黑的剑身在夜色下的密林中并不显眼,可龚阳留下那个命纹若隐若现却十分亮眼。 此时的童谷并没有将挚启往鄂州城那时候想,因为他已经被挚启身上渐渐展开的气势惊得张大了嘴。 “势境巅峰!” 面对堪比命境的黄鸟,挚启不敢有半点留手。体内如今化为金、黑、红三色的气血之力开始疯狂涌动,映得玄渊剑的剑柄也染上了一股异色。 涌入剑身的杀气很快激起命纹的反击,挚启也顾不得所谓的平衡之道,所有的血脉力量沿着经脉汇聚在右手,然后疯狂的灌进玄渊剑,直到剑身被淹没在金、红色两色光芒中。而此时御风而至的黄鸟也恰好赶至。 “呵!” 挚启举剑前刺,炫目的光芒照得尖喙血目的黄鸟更加狰狞。两旁的树木在它的前冲之下一片片倒向两旁,摧枯拉朽的气势与如蝼蚁般的挚启对比鲜明。 可就是在它眼中不堪一击的弱小生物,突然递出的这一剑让它忍不住闭起了双目。 “哧!” 一道撕裂般的声音响起,正在向前狂奔的边流等人意识到身后已经交上了手。出于对殿后的童谷的担忧,几人猛地停下身形,转过身来却见到了一幕令人无法置信的画面。 挚启手持一把长剑半跪在地上,身上的破损的衣衫昭示着刚才的战斗属于他。对面的黄鸟撞入一片树林中,斜伏在地上舔舐着自己的左翅,不是还转过头凶厉的瞪着挚启。而它左翅的覆羽上有一处杂乱之地,此刻正有鲜血流下。 “师父,他、他伤了它!” 边流等人凑了上来,望着眼前的景象话都说不利索。童谷同样呆滞了许久才在边流的呼喊中回过神,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认为本着锄强扶弱之意救来的一位散修年轻人,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高手。 势境巅峰的修为已经是此行几人的最强者,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出手便伤了一只堪比命境的巨鸟! “小、你没事吧?” 童谷一时间不知还如何称呼挚启,可他知道如今损耗颇大的开山派众人要想活命,都要倚靠这位身份不明的年轻人。 他临近了想要查看挚启的伤势,却被插在地上的漆黑长剑勾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没事。” 挚启拄着剑起身,童谷这才发现他的左臂上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对面黄鸟那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剑痕,竟然是他以伤换伤造成的。 若是方才那一击他侧身避过鸟喙的动作再慢上半分,此刻的挚启就已经只剩下一条手臂。 童谷急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取出丹药,正要递上却被挚启拦下。两枚早已准备好的丹药凭空出现在挚启手中,一枚捏碎敷在伤口处缠上碎布,另一枚则被他吞入肚中。 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抬起头对着众人露出一个笑脸,可苍白的脸颊上微蹙的眉头,让人无法忽视他正在渗出鲜血的左臂。 “刚才只是攻其不备才伤了它,这点伤口对它来说算不了什么,我们还是抓紧离开。” 挚启一句话将还在震惊中的众人拉了回来。他们此刻还在逃命,可不是发呆的时候。童谷闻言面色一紧,自己也险些被短暂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排除,他再次吞下一颗丹药,脚下一道黄光升起,托着挚启等人“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这种与黄鸟御风相似的术法在五行宗派中十分常见,将灵力覆于退步以达到轻身疾行之效,是御境与势境修士短距离加速常用的手段。 不过与命境修士利用天地之地凌空虚度不同,这种术法消耗的全是自身灵力。因此除非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一般修行者不会强行施展而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多番消耗的童谷很快就支撑不住,开山派几人轮番接力,勉强保持着急速前行。但这本就是逃命之术,如今带着数人还有两位伤者,不过半刻钟的工夫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最后一人气喘吁吁的停下,童谷正准备再次接力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挚启对他摇了摇头。 “别再无谓消耗灵力了,我还是低估了命境的飞禽的速度。” 话刚落音,身后的树木开始一片片倒下,暴戾的气息再次穿过茂密的枝叶直达面门。 眨眼之间,遮天蔽日的鸟翅让众人目光一暗,黄鸟的双目依旧满是怒火,就连雪白的头上也因为舔舐伤口染了一抹殷红。 它停在远处并没有立马发起进攻,而挚启再次握起玄渊剑来到了众人身前。 “我总觉得这把剑有些熟悉。” 第四百七十章 被当成食物了 童谷知道此时不该说这些,可他如今灵力耗尽无法出手,命境威胁让所有人都心神难安。他觉得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于是便说了这句与当下的状况不怎么相干的话。 “既然是效仿他人,自然要装的像些。” “原来如此,是挚启手中的那把黑剑。不过他剑上的命纹,你是如何伪造出来的?” 童谷指着玄渊剑上龚阳留下的命纹,若不是此时大敌当前,他甚至还想凑上去观摩一番。 直到现在除了相貌,挚启的伪装已经全部失效,可童谷却一直没有想过眼前之人便是鄂州城那个以一挡千的年轻人。 “江湖小手段,若是今日能活下来,我可以教给诸位。” 挚启知道黄鸟的再次出现让众人几近绝望,这山中或许的确有与它实力相近且不睦的灵兽,但他们能否等到对方的那一刻就不得而知了。 生死掌控在他人手中的感觉让挚启回想起过往,可此时他却不得不说些俏皮话来鼓舞士气。 对面的黄鸟覆羽上的伤口已经看不出痕迹,只不过玄渊剑的奇异以及挚启诡异的灵力让它心有顾忌。 它虽然因为失去幼鸟愤怒难当,但存活了几百年的经验告诉它,不能忽视任何不起眼的威胁。 它停顿了片刻之后,见着挚启等人竟然在眼前闲聊了起来,顷刻间便被怒火占据了心智。黄鸟扑扇两下升到半空,发出一声高亢的鸟鸣声后俯冲而至,直奔之前伤了它的挚启。 挚启表面在与童谷交谈,实际所有注意力都在蓄势待发的黄鸟身上。它始动之时他就握紧手中剑并摒退童谷等人,待黄鸟御风而来时,他身上一直流转不息的血脉之力立马爆发。 “唳!” 面对挚启的狡诈,雌鸟怒火大盛,速度更快了几分。可常年搏杀在生死之间的它并没有因为愤怒便彻底失去理智,眼见着对手的目光不时在受伤的翅膀上游走,它在即将交手之际突然将两侧的翅膀合拢,以最坚硬的鸟喙直面玄渊剑。 “铛!” 金铁之声响彻密林,黄鸟在一击之后便停下了身形。即便它没有张开锋利如刃的双翅,可这一击依旧让周围的树木向外弯了下去。 迎在它正面的挚启更是连人带剑被掀飞出去,撞翻了身后的所有人之后撞碎了一颗大树才堪堪止住身形。 开山派众人躺在地上尽显痛苦之色,垂首靠在树边的挚启嘴角和握剑的虎口都有鲜血渗出,并且许久都未起身。命境灵兽的全力一击,其威力可见一斑。 “温道友!” 童谷刚才离挚启最近,是受余威影响伤势最重的那个。可作为此刻开山派的领头人,他不得不抓住挚启这个唯一的希望,以保存自己和几位同门的性命。 他挣扎着起身来到挚启跟前,此时的挚启头发凌乱、衣衫破损,看上去着实有些狼狈。 “我没事。” 挚启突然抬起头,嘴角挂着鲜血对童谷笑了笑,同时将已经破碎的衣衫撕下一块,将裂开的虎口和玄渊剑绑在了一起。 方才自己的意图被黄鸟识破之后,他不得不正面与其鸟喙相对。对手堪比命境,还是向来是身体见长的灵兽,一击之下挚启虽然借着开山派几人的缓冲化解了几分,可此时依旧脏腑翻腾、气血逆涌。 若不是身为血脉修士强大的恢复能力,此刻的他怕是已经笑不出来。 吞下一颗丹药平复了体内的气息,挚启在童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敌当前而同伴尽伤,他还不能倒下。此时的他还有一战之力,但对手的强势让他盘算着能与命境一战的手段。 封魔盒中的杀戮之剑不能取出,否则开山派几人恐怕没成为黄鸟的吃食,就要先死在自己手中。 玄渊剑上龚阳的命纹也是一个办法,以龚阳知命境的修为,附在命纹上的全力一击至少是可以击退对手的。 可如今挚启的气血之力混杂着三股气息,浩然正气的命纹一出,血脉中的杀气能否避过其净化之力,还是个未知之数。 挚启一步步的向前,脑中盘算许久也拿不定主意。但有一点无需质疑:若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他定然会不顾一切的手段尽出。 对面的黄鸟似乎也对这帮数次在自己手中逃生的蝼蚁有了兴趣。在它叱咤罗冈山脉深处几百年的记忆中,除了那几个与它同阶的存在之外,极少有其他灵兽能挡下自己的一击,更不用以区区蝼蚁之身,几次交战并伤到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黄鸟或许猜不到他们能活下来的原因,但生命力如此顽强的猎物,却是完美喂养幼鸟的食物之选。 他停在原地许久未曾继续攻击,是在盘算着如何完整的将这些食物保存下来。 边流等人在被童谷搀扶着躺在了一边,生死之际几人脸上除了伤势带来的痛苦,并没有多少悲戚之色,可见开山派的授业之法颇有些门道。 “这鸟个头这么大,看着又活了不少岁月,吃起来能比得上山下的麂子肉吗?” “麂子肉?” 几人想不到边流会在这时候提起吃肉之时,不过听到麂子的名字,在山中苦捱了数日的众人不由得咂了咂嘴。 “那应该是比不上的。不过这是灵兽啊,就算难吃也是有好处的。” 黄鸟恐怕如何也想不到,在自己眼中与食物无异的几个蝼蚁,正在商量着它成为食物后的口感。 利用间隙养伤的挚启也闻言也有些忍俊不禁,他实在无法理解开山派这种莫名的乐观从何而来。 “命都要没了,还想着吃呢!” 童谷怒喝一声制止了他们继续畅想,挚启递出几颗中级的复灵丹,如今的形势下,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复灵丹这种常见的丹药,边流等人不以为意的吞了下去,毕竟这是每日游走在修行界的他们用得最多的丹药。可药一入口便立马感觉到不对,众人精神顿时一振望向挚启,目光立马多了几分惊疑。 童谷更是早已察觉手中丹药的与众不同,端详了良久之后才吞下,对挚启深不可测的实力又多了些许敬畏。 第四百七十一章 还真是你啊 世间修行者无数,但肯将追逐大道的时间用来研习炼师技巧的,除了那些将炼师当做另一个出路的修行资质低下者,剩下的都是在灵物御使一道颇有天赋之人。 这些人或许在境界上不如那些一心修行的修士们,但论及在修行界的地位,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好的例子便是丹塔。凌焕几乎以一己之力吸纳了众多修士追随,随后他更是在无忧殿与雾隐山两个时代让丹塔坐稳了圣地之名,靠得便是他冠绝南朝的炼丹术。 一位成名的炼师总会招来无数殷勤之人,而能成为一位出色的炼师,或者能与这些炼师搭上关系之人,在修行界中都十分受人追捧。 如今挚启拿出的数颗复灵丹入口感受到不寻常,药力强劲却不伤经脉,绝非出自一般丹炼师之手。 隐藏了高深的修为,还有这么多非同一般的灵丹,这让童谷不得不正视之前的那句玩笑话。 “你难道真的是挚启?!” 挚启对他笑了笑没有出声,随后抬起玄渊剑上前几步,迎上了被黄鸟扇来的一颗巨树。树干在“扑哧”声中被切成两半散落在一旁,对面的大鸟却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它的意图让挚启琢磨不透,但一旁的童谷看着这把幽黑的长剑有了许多想法。 看着眼前碎裂的树干,立在远处的黄鸟并没有多少意外。它只是默默的看了挚启一眼,紧接着左翅轻扇,又是一根一人无法合抱的大树飞向挚启。挚启如法炮制劈开树干,心中疑惑更甚。 随后黄鸟双翅并用,一根根在它的怒火下倒塌的树木不停朝着挚启等人撞去。在一阵“咚咚咚”的声响中化作漫天木屑,将还在疗伤的边流等人几乎埋了下去。 将所有的树木劈碎,挚启本就受伤的脏腑在冲击之下更添新痛,在逆转的气血之下整个都有些虚脱。 “前辈带着他们赶紧离开,它是打算将我们灵力耗尽,然后抓活的!” 挚启似乎猜到了黄鸟的想法,再联想到之前山顶上,被幼鸟当做食物的奄奄一息的灵兽,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它大概是存了将挚启等人当做练手的猎物,带回去交给幼鸟的打算。 童谷聚在一起缓缓向远处退去,挚启也在群木的冲击下且战且退。黄鸟起初还没发现他们的意图,但当童谷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而挚启也淹没在碎屑之中不见了踪影时,它才明白自己被戏耍了。 “唳!” 翅展而风动,在响亮的沙沙声中黄鸟腾空而起,紧接着做俯冲之势直插密林中枝叶摇摆的方向。 疾风袭至,戾气直扑后心,挚启也顾不得再作伪周旋,转身对着前方的几人大吼一声,然后化作一道黑影跟了上去。 “追来了,快跑!” 此时的众人都已经明白,若没有什么变故出现,他们除了逃命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一击之力便让一行人中最强的挚启受伤,还顺带将其他人掀得人仰马翻,他们根本无力与之相对。 可论速度走卒又怎敌的上飞禽,不过呼吸之间,头顶透过枝叶间隙投下的月光再次消失。 展开双翅的黄鸟遮天蔽日,而眼前的同伴们已经脚步踉跄。以他们如今的状况,只需它一轮冲击便没有几人能站起来。挚启不是那种为了他人罔顾自身性命的英雄,但此时不得不出手。 目送着童谷等人继续前行,挚启停下脚步握紧剑柄,忍着经脉剧痛将气血之力通过虚脉不断汇聚。 此时黄鸟在月光下满布寒意的鸟喙已经近在眼前,但他任然不停朝着右手处积攒力量。 体内的血脉之力从各个穴位中涌出,如同百川汇海一般涌向同一个方向。挚启缓缓举起玄渊剑,就在劲风携着暴戾之气袭来的霎那,所有的力量伴着一声巨吼喷涌而出。 “大江东去!” 剑指敌面,大江奔涌一般的气势突然爆发,饶是以黄鸟历经数百年生死的心境,此时双目中也透出一丝畏惧。在一声哀鸣声中玄渊剑从鸟喙上划过,带起一道鲜血将庞大的鸟身止在了身前。 立在原地挚启长剑在手,但握着剑柄的右手已经血肉模糊,脸色在射下的月光下白的吓人。 一阵微风拂过,方才还笔直挺立的他便整个人向下蜷缩,直到向着地面瘫软而去。 “你怎么样?” 童谷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顾不得查看黄鸟的情形,抱起挚启便夺路狂奔。感到到鲜血渗透衣衫流入了自己怀中,童谷慌忙的从挚启衣下翻出丹药塞入他口中,还不忘拍了拍脸颊试图将他唤醒。 “死不了。” 挚启虚弱的声音伴着大口的鲜血从喉中流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挂在惨白的面色上看着有些渗人。 “你果然是挚启。” 方才一招大江东去,挚启的身份彻底暴露。若说封魔盒和玄渊剑尚可以作伪,那么出自伏凌川的大江东去势,除了挚启之外便没有任何一个匡山外之人可以使出。 挚启在出手之时已经想到了这点,但笑容依旧。 “宝藏近在眼前,我们五五分如何?” “你……” 挚启此时还有心情拿自己当做调侃,让一贯粗线条的童谷都有些无语。不过想到曾经试图在鄂州与衡州两度追逐之人,此刻就躺在自己怀中,饶是以他向来不吃亏的本色,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因为挽救开山派众人才落得如此。 “要是这趟不死,我也不收你做弟子了。” 童谷此时还想着收徒,也让挚启忍俊不禁,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挚启笑得喷出血来。 “你来当开山派的门主如何?” “噗!” 一口鲜血伴着剧烈的咳嗽声,将前方的边流等人都吓得停了下来。挚启自认为这一路已经看穿了开山派诸人、尤其是童谷贪小利而守大义的做派,可自始至终都没有摸透童谷脑中千奇百怪的想法。 边流见到重伤的挚启关心之余更多了几分敬意。即便他之前有所隐瞒,可如今能豁出性命只为保全几位萍水相逢的同道中人,说一句胸怀天下也不为过。然而他们还没机会围上来说几句聊表谢意,身后又是一阵疾风扑面而至。 此刻的黄鸟彻底陷入了癫狂之中,他嘴喙上还未止住血迹的伤口在阴冷的血目之下显得十分可怖。更重要的是它御风而来未做任何停顿,径直冲着童谷与挚启冲了过去。 “嘭!” 双翅呼啸而过掀起一大片枝叶,童谷抱着挚启在地上翻滚着堪堪躲过了这一击,可他背上却被翅膀上的覆羽刮出了几条极深的血痕。 他来不及顾忌自己的伤势,看了一眼挚启无碍之后便要再次奔逃,可却听到了一句细不可闻的声音。 “放我下来吧,我还有一招。” 第四百七十二章 死里逃生 “你还有?”童谷愣了一下。“不行,虽然我摸不透你的实力,但以你当下的境况强行出手,不死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若要不出手,那我们就真的要死,它可是不讲道理的。” 远处的黄鸟已经掉转头重新对准他们,童谷在它与挚启身上来回扫视着拿不定主意,可当他看到艰难聚在一起的边流等人后,抱着挚启的手忍不住松了半分。 “是我们开山派对不住你。” “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你们只是附带的而已。” 挚启双脚落地一个踉跄,借着玄渊剑的支撑才勉强稳住身形。此刻他的体内已经是脏腑移位,经脉龟裂的情形,可他真的还有一招。只是不知这一招下去,第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仅剩的气血开始沿着剑身缓缓向下,在挚启的指挥之下朝着那块金色的纹路流去。龚阳的命纹在感受到正气诀的浩然之气后,开始回应一般亮了起来,而黄鸟也在此刻于狂风之中呼啸而来。 “嗡嗡嗡!” 在一阵筝鸣声中,剑身上的命纹散发的光芒越来越强,将月光难以穿透的密林照得十分亮堂,就连其他人脸上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边流等人在这半夜的时间已经见惯了挚启层出不穷的手段,可此时依旧被亮起的命纹惊得目瞪口呆。 童谷尽管短视,但眯着的眼睛也挡不住浩然金光布满眼眶。他曾在鄂州城见过焚天宫主阳珏的命纹,但眼下这个金色的命纹之力还未释放,在气势上就已经远远压过了离阳剑。 漫天金光将满目凶戾之色的黄鸟都映照得带上了几分神圣,眼神中怒火之外显露出些许犹豫,应当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强大力量的畏惧。 它突然放慢了速度,这无论对承担着巨大负荷的挚启,还是远观的童谷等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若是这一招能重创,甚至杀了这只凶鸟,他们就能真正的逃过这场劫数。或许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挚启这个传奇的存在,以及几乎将他们压得抬不起头的命纹之力,给了众人足够的信心。 “噗!” 正在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的等待命纹之力爆发时,一道鲜血喷出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他们。 只见本该攻向黄鸟的命纹之力,突然分出一道金光沿着剑身透过挚启握剑的右手直刺体内,随后在他身体里不停的游走。光芒闪烁之间,连观战的童谷等人都能很清楚的看到他体内的那道金光。 与此同时,挚启虽然长剑不坠,但已经面色痛苦的捂着身子半跪了下来。脸色金黑两色交替变化,不到片刻工夫便连续喷出数口鲜血。 眼见着挚启的气息越来越弱,可命纹的金光却越发强盛,并且将大多数力量都攻向本该作为友方的挚启。 同时挚启身后的封魔盒开始猛烈颤抖,不停的发出“咚咚”的撞击声,间隙中还有一团团漆黑的东西从中渗出,围着挚启的身体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噗!” “铛!”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之后,挚启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一直不肯松手的玄渊剑也随着这一口鲜血的喷洒滑落,插在地面上摇摆不定。 随着长剑脱手,几乎已经完全激发的命纹失去了正气诀的引导,也慢慢收敛了光芒重新暗淡下来。 一场注定要惊天动地的战斗,还未开始便突然结束。这种突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错愕,但对黄鸟却是绝佳的机会。 “唳!” 声随风至,失去了浩然之气的震慑,黄鸟的暴戾更盛几分。此刻它要用自己的利喙毁灭眼前的所有人,以洗刷几番被戏耍的耻辱。 挚启在命纹之力的冲击下已然不省人事,童谷等人离得很远而且早已经没了出手之力。面对命境灵兽的全力一击而众人尽皆伤残,这是一场无力改变的死局。 边流等人已经不忍看接下来的场面而闭上了眼睛,童谷眯着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挚启,因为这个年轻人是二十年来南朝修行界最大的奇迹。 可这场必死之局真的还会有奇迹出现?。 “咚!” 绝望的冲击声让童谷也闭上了双目,静待死亡的他想到了很多。想到开山派还未在他手中发扬光大,自己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接替者,对命境的那点奢望也还未付诸行动。 他觉得自己思考了许久,可死亡带来痛苦却迟迟没有到来。 “莫非关于死亡的传言是假的?” 还存留着意识的他想睁眼看一看死后的世界,可当他张开双目,在他短视的视线中依旧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一头披着黄黑相间毛发的虎形灵兽正矗立在挚启跟前,方才那一声巨响便是它与黄鸟撞击所致。此时黄鸟嘴喙边的伤口又长了几分,止住的鲜血再次流出,想来是与这头不知名的灵兽交手吃了亏。而这头虎形灵兽背对着童谷等人,一时间看不清其真正的模样和来历。 黄鸟对它似乎并不陌生,口中发出轻鸣像是在与之交涉,不过双翅紧守在胸前目光微缩,想来这位半路杀出的对手实力非同一般。 面对黄鸟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鸣叫声,这个身形比它还要小上几分的虎兽不为所动,始终站在对面没有出声。 直到这只为子报仇的雌鸟狠狠剜了挚启等人一眼,张开双翅腾空而起之时,它才发出了一阵噪杂的低吼声。 随后它缓缓转身,可当它的完整形貌呈现在几人眼前时,边流等人险些被吓得晕了过去,就连童谷也被震得颤抖不停。 “开、开明兽!” 虎身而九首,的确与传说中上古神兽开明兽十分相似。可细看之下眼前这头灵兽九首皆是兽面,与传说中九首皆人面的说法并不相符。 不过光是诡异的九个头,也足以让如今灵兽都鲜见的修士们魂不附体。 “嗷呜、唧唧、嗷……” 九首各自开口,混乱的声音让童谷等人胆战心惊。它没有理会还醒着的开山派诸人,而是迈着与它身形不符的轻盈步伐来到了挚启跟前,然后俯下身去。 “住……!” 最上面的狮首突然抬起头,让童谷将接下来的话生生憋了回去。他心中焦急无比,好不容易摆脱了鸟喙,却又落入了兽口之中,难道这一劫真的无法逃过。 看着九张兽面齐齐贴进挚启,各自张开了大口,童谷已经不忍看接下来的画面。 “吸溜!” 一阵舔舐之声响起,扭过头的众人又重新转了回来。九根舌头一齐在挚启脸上来回摩擦,片刻工夫还不及他们舌头大的小脸就被彻底浸湿。 可这头开明兽似乎对于眼前人未曾醒来有些不满,丝毫不顾已经浸泡在它口水中的挚启,舔舐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眼前的一幕让已经放弃希望的童谷等人彻底凌乱。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这头外表可憎的灵兽,是出于什么原因表现除了对一个修士的舐犊情深。 不过对于当下急于求生的开山派众人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正当他们猜测它接下来的动作时,一道响彻罗冈山的厉啸声从深处响起。这头开明兽意犹未尽的收回舌头,低哼了两声突然张开虎首的大口将挚启叼了起来。 紧接着快步来到童谷等人身旁,八口齐开将所有人都叼起,跨着大步飞身而起,一跃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 第四百七十三章 袁魂与小九 “这是哪里?” 在一阵痛彻全身的撕裂感中,挚启在一张以原木和枝叶搭建的床上醒来。他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是一处极为原始的住处。 所有遮拦的墙体都是沿着树木和枝蔓搭建,透头缝隙还能看见外面在初秋仍然繁茂的林景。 “你醒了!” 边流手握着一个比他小臂还长的兽腿走了进来,上面冒出的油脂和淡淡的肉香,让挚启想起了多年不见的石胖子。 挚启的清醒令边流十分激动,手上的肉腿险些直接呼在他脸上。 “咳咳,你先把腿拿开。” “哦!”边流撤下半跪在床上的右腿。 “不是你的腿,是你手上这根。” “哦哦!”边流慌忙起身。“一时激动,莫怪莫怪。” 两人的动静很快将童谷等人吸引了过来,见到挚启醒来,这些人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欣喜之情。一行人再次完整的聚在一起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在进山之前的所图之物。 “你们都没事?” “我们只是灵力亏空,早已经好了。” “早好了?我昏迷了很久?” “不多,五天。” “五天!那黄鸟呢?” “被赶走了。” “赶走?那我们是被人救了?” “人……算是吧。” 九个脑袋突然钻过门口出现在床前,将躺在床上的挚启险些吓得跳了起来。见到童谷等人淡然的在一旁笑着,他才平复下来明白了些许缘由。 “开明兽?” “像,但又不太对。我们言语不通,只知它没有恶意,这几天还送了不少吃食过来。” 童谷指了指边流手中的兽腿,从肉质和散发的淡淡灵气来看,应当是出自一只灵兽。 灵兽为食,这是南朝修行界各大宗门都不敢奢望的,如今却在一头开明兽的栖息地可以随意享用。 “这屋子和床虽然简陋,但应当都不是它所为,想来这里应该有人或者曾经有人住过。” “好见识,不愧为他的接替者。” 屋外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堵在门口的开明兽闻声“嗖”的一下钻了出去。童谷等人和挚启一样脸上全是错愕,想来此人之前并未现身。恰好在自己醒的时候出现,挚启顿时明白是冲着他来的。 头上遮身的屋顶随着枝叶的退去完全敞开,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了挚启躺着的这张床,来人的相貌也在这一刻呈现在众人眼前。 与其雄浑的身影的相匹配的,是一道身高七尺有余、黑发黑衫的中年男子。一双桃花眼配上白皙的面庞,在如今看来依旧是位难得美男子。而他双目中无意间透出的邪魅眼神,便足以在压过挚启印象中的冯生和缪风。 “前辈是?” 能居于罗冈山深处,且让貌似开明的虎兽亲昵的站在身侧,必然是一位功参造化的高手。 能让挚启等人安心在此处养伤,至少目前看来是没有恶意的。挚启在边流的搀扶下从床上爬起来,躬身行了个晚辈礼。 “叫我袁魂即可。” “多谢袁前辈搭救之恩。” “无需谢我,是小九的功劳。”袁魂看了一眼身侧的灵兽,而它则亲昵的蹭了蹭袁魂的衣衫。 “他叫小九?” 看着眼前九首十八目的奇怪灵兽,挚启等人实在无法将它和这个听着颇为可爱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不过瞧着他像宠物一般讨好主人的模样,倒也的确有几分乖巧的韵味。 “小九有开明兽血脉,虽然相貌骇人了些,但心地却十分善良。这几日你们的食物,都是死在别的灵兽手中后被他夺来的。” 听到这句话,众人失语。边流悄悄的将手中的肉腿放在了一旁,他们可是在黄鸟筑巢的山顶见过那些猎物的下场。挚启则从袁魂话中听出了不少消息。 “罗冈山中有许多灵兽?” “罗冈山作为南朝第二大山脉,历来都是灵兽聚集之地。” “晚辈从小在罗冈山下长大,寻常的野兽见过不少,但灵兽还是头一次见到。并且如今南朝各地,已经很少能见到灵兽的踪影了。” “灵兽对危险的感知远超人类,趋吉避凶罢了。不过这牵扯到许多往事,若是你有兴趣,可以等说完正事之后再聊。” “不知前辈所指的正事是?”说道这里,挚启暗暗警惕起来。 “我指的是那把剑。” 袁魂目光看向放在床头的封魔盒,挚启心中猛地一紧。自从出了蜀地之后,封魔盒便一直没有开启,而且整个南朝除了他和陶真以及玄罗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这盒中是一把剑。 出自白讙一族的封魔盒,在祝夜口中有着隔绝所有灵力的功效,挚启不认为眼下这位相貌俊美的前辈能窥破其中奥秘。 如此想来,这位突然出现的袁魂不是有窥天之能,便是一直暗中关注着自己。 “前辈能看穿这盒子?”挚启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这铁盒做的十分巧妙,连我都无法窥探一二,不过我却能看穿你。” “我?前辈何意?” 袁魂的话刚落音,挚启下意识的摸向了床头的玄渊剑。虽然他知道对面的一人一兽抬手之间便能将他们全部灭杀,但俯首待死从来都不是他的做派。 “戒备心倒是很强,可你如今伤势太重,长剑在手又能如何?” 袁魂不屑的撇了撇嘴,见着挚启已经握住了剑柄,继续说了起来。 “想来就算我现在自恃修为问些什么,你也不会说真话,那就等你伤好了再说吧。你脏腑移位是与那只小黄鸟交手所致,服用些药物即可。不过你主要的伤势却是来自浮生院的正气诀,啧啧!这点我就不得不佩服你。本该是满身杀气之人,却敢修习正气诀这等养浩然之力的功法,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袁魂抛下一个瓷瓶转身离去,倒是让脑中满是疑问的挚启呆在了床边。 正气诀极少在蜀地之外现于人前,他这些日子也从未真正展露,莫非他真的一直暗中窥视自己,又或者他就是许老口中曾经与浮生院恩怨颇深的老怪物之一? 可若真是如此,他为何不问浮生院之事,却唯独瞧上封魔盒中的那把剑。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未做逼迫,反而好生供养着众人,甚至还送出疗伤的灵药。 如此反常的举动,究竟是另有所图,还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怀揣着无数疑惑,挚启轻轻打开了袁魂送出的瓷瓶。随着瓶塞的开启,一股浓郁的生机从挚启身边散发出去,就连身旁的童谷等人都陷入了沉醉之中。 “居然是木灵原液!” 挚启匆忙将瓶塞合住,心中再次泛起巨浪。袁魂随手送出之物,竟然是传说总堪比仙丹的木灵原液。 当然传闻有夸大之嫌,毕竟仙丹之能,世间无一人见过。但木灵原液的功效,却是在南朝修行界有着实打实的记载。 其实所谓的木灵原液,便是木行智灵的鲜血! 要知道当今修行界,高阶蕴灵便能引得无数修行者大打出手,原灵则被各大宗门当做镇派之宝秘不外宣。 当年丹塔重新出世举办丹会,引得天下药炼师趋之若鹜,除了丹塔数百年丹师圣地的名声之外,更多的人是冲着那些灵物去的。 蕴灵与原灵尚且如此,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智灵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东西。智灵诞生的条件之苛刻,即便是数代圣地都曾倾整个南朝之力以图之,可至今都没有一家真正成功。 修行界有记载的智灵,都是出自那些极罕见的天生五行绝地,而上一个有记载的智灵,便是无忧殿之前那一任圣地的镇派圣兵——乾坤锏的器灵。 智灵在彻底成形之后堪比人类,除了在心智上略显单纯与孩童无异,寻常人根本无法发觉。 随着与人类的接触,其智力以及与人相处的各种常识不断增长,除非他们自己暴露灵物的身份,就算是命境修士当面,也很难看出其真正的身份。 因此修行界中有记载归于宗门的智灵,大多是从其诞生之初便带回门中培养,在其成长中不断加深和他们的感情。直到这些智灵对人与物产生归属感,彻底成为宗派的一份子。 作为宗门中最特殊的存在,以及天下间最难得的珍宝,智灵无论在谁手中,都会被小心谨慎的照顾得极好。莫说取其鲜血,便是少了一根头发,也会令整个宗派紧张不已。 如今袁魂出手便是一瓶智灵之血,还是五行智灵中最少见,也是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木灵原液。若不是他十分看重挚启,那便是此物对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足以让此刻的挚启脑中一片混乱。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挚启呢喃着。 “不知道,不过这肉还能吃吗?” 边流没有理解挚启话中深意,方才木灵原液的惊鸿乍现勾起了他的食欲,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重新拿回手中的兽腿上。 童谷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瞥了一眼挚启手中的瓷瓶,领着开山派众人离开。在他们离开之后,四周的树枝再次合拢,重新恢复了屋子的模样。 “就算要害我,也犯不着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吧?” 挚启笑着摇了摇头,打开瓶赛将木灵原液倒出一滴吞入腹中。虽然木系灵物向来以灵力温和着称,但若是真的一口将这瓶原液吞下去,还没等伤势复原自己便被撑爆了。 原液在入腹之后药力散开,包裹着五脏六腑的同时还在缓缓的渗入经脉中。不多时,充满活力的气息开始沿着挚启周身游走,而挚启自己则在一股突然升起的困意中缓缓睡去。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开始了自己疗伤的第一步。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再闻往生殿 山中不知岁月深。开山派众人自从到达这片谷地之后,虽然活动的区域局狭了些,但每日里灵兽肉吃着,修行之余还有一位身怀开明兽血脉的命境灵兽作为玩伴,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惬意。 小九似乎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生人,自从他们来了之后,除了出去为几人觅食,大多和他们一起吃喝玩耍。 至于在他们修行之时,它则会望着罗冈山最中心的那座矮峰,九双眼睛中都会同时流露出悲戚之色。 袁魂离去后的第七天,挚启从长睡中醒来。当他一身轻松的从屋中走出时,童谷等人脸上隐藏了近半月的郁结终于散去。 不过挚启此时没工夫理会他们的心情,而是冲着架在火上的兽肉冲了过去。 “饿死我了!” 酥脆的烤肉入口,挚启含糊不清的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嗟叹。紧接着一大块兽肉在众人面前飞速消失,随后是兽腿,最后是背腹,直到火架上的灵兽只剩下骨架之时,他才抬起头笑着对着众人打了个饱嗝。 “痛快!” 又从五行戒中拿出杂粮酒猛灌了一口,挚启体会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而此时的童谷、边流等人已经望着他手中的酒袋口水直流。 “哈哈,倒是忘了你们。” 一排酒杯摆出,众人开怀畅饮,就连小九都被杂粮酒的香味吸引,好奇的尝试了几口。 不过它喝酒是九首齐饮,几口的工夫,偌大的酒袋便瘪下去大半,引得已经存货不多的挚启心疼不已。 这一番酒肉宴从日头西斜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将挚启藏着的酒消耗殆尽,几人一兽才歪歪斜斜的围在火堆边沉沉睡去。挚启笑着喝下最后一口,他没想到自己这群人中酒量最好的一个。 独有栖身之地的他起身欲回屋中,却发现屋、床早已消失不见,只有袁魂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前辈何时来的?” “就在你喝下最后一口的时候。” “这个……,不知道前辈要来,酒已经喝光了。” “无妨,我喝不了酒的。” 袁魂伸出右手在身前化作一片光点消散,片刻之后这些光点又重新回到他面前汇成了他的右手。 挚启微醺的酒意在这一刻猛然清醒,瞪着眼前的袁魂满脸惊疑。 “前辈竟然是灵体!” 袁魂的身份大出挚启所料。他曾想过这位邪魅的美男子是一位修为精神的老前辈,更想过是那神秘往生殿的一员,甚至还猜测他是灵兽化作人形,可从来没设想过他是灵体之身。 “呵呵,其实二十年前我就见过你。” “二十年前?” 有一句话令挚启怔在原地,他脑中飞速盘算着这些年见过的高阶修士,是否有哪一个曾显露出与灵体相似的特征。可思来想去除了血坟中所见,便只有在九幽之森中才有可能。 至于罗冈山,此时他已经对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有了全新的认知。 “随我去个地方,我们慢慢聊。” 话刚落音,挚启只觉得一道轻风将自己托起,然后跟在袁魂身后朝着罗冈山中央的那处矮峰飞去。 夜风刮在脸上吹醒了他剩下的酒意,第一次独自浮空的他望着脚下葱郁的山林,终于真正体会到命境修士俯瞰众生的感觉。 风驰电掣之间两人便来到矮峰近前,在距离还有十丈有余时便落了下来。袁魂此时神情肃穆,双目中宛如天成的邪魅之色都被压了下去。他默默的步行在前,挚启没有多问的跟在身后。 穿过林间的石板小路,一座简易的庭院出现在挚启眼前。院中除了正对着二人的木屋之外,便只有一片被花草围绕的着的空院子。 对于深山中石板路和院子,挚启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直到两人推开院门来到院中,他都没有开口。 院中的袁魂朝着正对木屋的矮峰高处低头默立了片刻,挚启顺着他的面向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夜色中模糊的些许形状。 “那年你初次出现在血坟中时,我并没意识到你的真正身份。” “前辈也在血坟中?” “是啊,当初你手刃那个俊俏小子的场面,我至今都还记得。” “前辈是说冯生?当时前辈也在?” “血坟中除了被封在五行阵中的那几个家伙,就只剩下我和藏锋、青姑三人。平日里就指着你们一年一次的出现打发闲余,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趣的瞬间。” “前辈就是血坟中的最后一个命境灵体!” “没想到吧,你们在初入罗冈山时追逐的也是我的踪迹,其实我只比你们早回来几天。” 袁魂的一番话包含了许多信息。他曾经住在此地,可与藏老和青姑不同的是,袁魂一直没有提到他的本体。更重要的是,青姑与藏老都是在血坟中成灵,而他似乎并非如此。 能居住在灵兽环伺、连踏入命境多年的厝叶命祖都无法涉足的罗冈山最中央的存在,绝非一个简单的命境灵体。 “前辈为何会陷入了血坟中?” “你是想问我属于哪方势力吧?”袁魂一语道破了挚启的小心思。 挚启哂笑了一声,当年虽然适逢大世之争,但血坟中真正的主角是浮生院、往生殿和雾隐山三方。 袁魂的气质自然与浮生院不符,而雾隐山那时虽正值顶峰,但除了柘圣,也很难有这等实力的器灵。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连楚嫣都一无所知的神秘势力——往生殿。 “百年前大世之争时,我不属于任何势力。” 袁魂神色十分真诚,说服了挚启的同时,也让他松了口气。可他的心还没放下,袁魂却再次开口。 “不过在五百年前,我曾属于往生殿。” “什么?往生殿?” 挚启的担心最终还是成真,未知的存在最令人忧心,更何况还是一个隐藏的几百年,拥有数位命境的顶尖势力。 “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那已经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南朝还不是如今的模样呢。” “敢问前辈,往生殿到底是一处什么样的存在?” “这个……,我不能说。” 第四百七十五章 袁建的故事 “不能说?” 挚启认为以袁魂的实力和身份,应当无所畏惧才对。 “它能存在这么多年却一直不为南朝修行界知晓,是有原因的。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那前辈特意将我带来这里,特意避开他们,是想说些什么呢?”知而不言让挚启有些沮丧,对袁魂接下来的话题也兴趣缺缺。 “倒也不是为了避开那些人,只是这地方聊起你的那把剑来,要合适些。” 袁魂指着挚启已经背在身上的封魔盒,顿时让他从失落中紧张了起来。 “前辈为何如此肯定其中是一把剑?” “它如今可是一直保持着剑的形态?” 袁魂没有正面回答挚启,反而抛出了又一个问题。可也正是这个问题,让挚启护着封魔盒的双手重新握在了玄渊剑上。 “我一个灵体,除了本体是无法使用其他兵器的,你不用紧张,直说便是。” “目前是的。” “哦?也就是说它还未彻底停留在剑形态?那么它现在是几种颜色?” “这个你也知道?” 挚启猛地退出两步,他虽然曾用三色长剑在南朝出手过不少次,可从未在血坟中展露。按照袁魂一直被困其中的说法,他应当不知才对。 “都未完全成剑,想来至少是两色,甚至三色。二十年啊,你这速度可有些慢了,难怪他们都忍不住要逼你出手。” “前辈到底在说什么?” 听完袁魂的话,挚启第一次觉得封魔盒中这件从小伴在自己身边的桃枝、或者说长剑是如此陌生。而对于他口中的“他们”,挚启更觉得不知所谓。 “你在十岁觉醒‘往生剑’,以如今将近而立的年纪,应当早已经成就血红色的剑体。可你如今不仅杂色未去,甚至都无法完全保持剑状,可见你人杀得太少了。” “往生剑?是这把剑的名字?” “一剑赴往生,是不是很与它非常契合?” 想起每次握住这把剑,自己都会控制不住的受其影响杀意大盛,挚启不由得在心中点了点头。 “它和往生殿有什么联系?” “不能说,不过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袁魂讲的是一个同样姓袁,名为袁建的年轻人的故事。 袁建出生在一个修行家族,刚出世就因为卓绝的修行天赋备受重视,两年后同样优秀的弟弟诞生之后,两兄弟成了整个家族中兴的希望。 与挚启相同的是,袁建自出生起便有一根桃枝相伴。起初他只当是父母找来的玩具,除了听从父亲的交代每日带在身边,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直到他五岁生辰夜,这根已经枯死多年的桃枝竟然在月华之下绽开了桃花,将当时初涉修行的袁建吓得魂不附体。 枯木逢春或许以如今挚启的见识并不算什么奇迹,但对于当时不过垂髫的袁建来说,着实是一件骇人之事。 接下来的每年生辰夜,他都会将桃枝握在手中,伴着食髓之痛看着它开花,并且每次都会有许多号称父母挚友的生面孔出现。 直到他十岁这一年。 十岁这一年,桃枝变成了一把剑。也是在这一年,袁建第一次杀了人。随后的每一年生辰过后,他都会忍不住的生出杀人的冲动,父母对此也并不阻止。 袁建渐渐从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寡言之人。 同为修行天才的弟弟看出了哥哥的不对劲,不止一次向父母长辈询问缘由,可得到的却是一句句含糊其辞的搪塞。 眼见着哥哥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在他十四岁,也就袁建十六岁这一年,他偷偷将哥哥送出家族。 也正是他的这个举动,彻底改变了袁建的一生。 初入修行界的头几年,袁建依旧沿着之前的性子,动辄出手杀人,一身煞气让人不敢靠近的同时,也结下了不少仇怨。直到这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同样初涉江湖的年轻人。 与其他人对袁建避而远之的态度不同,这个年轻人仿佛就是天生的自来熟。见面之初便无视袁建周遭丈许无人的景象,径直坐在了他身边。 刚坐下也不问袁建的身份,便开始噼里啪啦的数落着一路的所见所闻,对于袁建不是瞥来的冰冷目光视若无睹。甚至说得渴了,竟然拿起不属于他的酒壶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好在他们初识之时,袁建并没有剑,他也因此免去了惨死的下场。处在清醒状态的袁建并没有多做计较拂袖而去,可却没想到这个话唠一般的同龄人居然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官道上,也开启了他们相互羁绊的一生。 袁建并不习惯与人同行,更不喜欢有人跟在身后,因为这种人对于他来说一般都是寻仇之人。 他曾试过出言恐吓,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却不料对方除了话多之外,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弱。 几番交手下来,袁建奈何不了对方,也就只能默认他跟在身后。 可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之后的近三百年之内,他们居然会从前后追逐到携手同行。甚至这个年轻人还用他特有的乐观善言,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袁建的心境。 这三百年的时间里他们共同走遍了南朝的天南海北,期间袁建虽然依然无法抑制住手中剑的影响,每每在生辰之时都会忍不住的杀人,但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却从未放弃过他。 他不仅在袁建失控之时努力助其克制杀意,还在数次阻拦袁建的过程中受伤。 尽管这把剑最终还是在袁建手中变成了血红色,但他并没有彻底沦为杀戮狂魔。除了比之前更加冰冷易怒之外,尚能保持着一个正常修行者的克制。 两人在游历的途中又结识了一位好友,三人同行走遍南朝四极之地,最终在大江畔安顿了下来。 然而就在袁建以为会这般潇洒的修行下去时,一次独自远行归来的他却发现三人共同建立的栖身之地突然烟消云散。而等在那里的,是已经数百年不见的父亲和他的朋友。 从父亲口中得知好友已死的袁建勃然大怒,压制了百年的杀意在这一刻砰然爆发。他手持血色长剑不分敌我的从大江南岸杀向北岸,而后一路向西,直到他父亲等人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也就在这一年,三个相交数百年的好友同时消失在南朝,一段真挚的友情被外力终结。而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另一个故事 “前辈这个故事似乎与许多人有关。” 袁魂的声音停下良久,挚启才从这段故事中回过神来。这段简短的讲述一个陌生热生平的故事,他却在其中看到了许多。 “哦,你猜到了什么?” “这位故事中的灵兵是往生剑,只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袁建之名?” “那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当时他留下的都是恶名,大多都被他的好友掩盖了。不过他那位好友以及他弟弟的名字你应该是听过的,吴忧和袁冰。” “袁冰前辈!”挚启已经猜到了吴忧,可从未想到袁冰与故事中的袁建竟然是兄弟。 “我以为你会对吴忧的名字更惊讶些,毕竟袁冰这几百年在南朝还是颇有些名声的。” “好叫前辈知晓,十六年前,消失五百余年的无忧殿重现大江底,晚辈有幸进去过一次。” “什么!” 袁魂的双目中透出精光,漆黑的眼神几乎要将身前的挚启吞噬。直到挚启脸上的汗珠伴着痛苦之色滴答滑落,轻微的声响才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吴忧还活着?”袁魂尽管脸色平复,但呼吸却依然急促。 “无忧山整个沉入江底,山上无一活口。不过山顶被兽神大阵封印,至今未曾解开。” “所以当年他还是被父亲给骗了。袁建啊袁建,你为何要如此草率。” 袁魂的视线从挚启身上移开,望向远处的矮峰久久没有出声。挚启察觉到他心绪不宁,也只得默默的站在一旁。两人就这样仿佛面壁一般朝着那座矮峰,直到天色亮了起来。 “你随我来。” 阳光越过罗冈山高耸的丛林照进小院中时,沉默的许久的袁魂突然开口,然后推开木屋大门走了进去。 挚启紧随其后,发现屋中还有一道门,此时袁魂已经站在门外,前方是一条连接着那道矮峰的石阶。 塔在石阶上仰望,挚启终于看清了这座矮峰的真正模样。眼前这个矗立在石阶尽头的山体并不是真正的山峰,而是由两块巨大的石板对搭在一起组成的尖拱。 从山下看不见尖拱下方是何物,但从这座并非天成的山体来看,想来是有人用来存放极重要的物件。 随着两人逐渐攀登,两块巨大的石板也渐渐完整的呈现在眼前。虽然比起罗冈山中层出不穷的高峰峻岭,但能将两个高数十丈的石板搭建成所见的模样,也算得上的是夺天地之造化。 出乎挚启预料的时,整个山体下方都是空的。被夯得十分平整的平台上,除了正中央一个不大的石台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在石台出现在挚启眼前的一刹那,挚启感觉到背后的往生剑开始不停的冲击着封魔盒。而当他逐渐靠近之时,冲撞的动静越来越大,“咚咚”的声响让身前的袁魂都停下了脚步。 “将它放出来吧。” “可我控制不住它。” “在这里无需担心。” 袁魂此刻双目中的悲戚让挚启莫名的相信了他的话,封魔盒在手中缓缓开启,一股凛冽的杀气随着出现。 挚启面色微紧,袁魂则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两人都没机会彼此解释。 因为就在封魔盒张开一个狭小的缝隙之时,一道三色剑影激射而出,眨眼之间越过仅剩的石阶来到石台中央,嗡鸣不止的上下浮动着。 两人快步来到石台前,袁魂望着正在往生剑的变化陷入了回忆中,而挚启则被石台中央的景象完全吸引。 石台——准确的说是一个方形的石棺,石棺的中间的凹陷处被流液填满,而在流液上方,浮着一个面若刀削、剑眉下双目紧闭的男子。他看起来比挚启大不了多少,可躺在其中都不见舒展的眉头展示着他经历的沧桑。 他相貌与袁冰有几分相似,只是要比袁冰年轻许多。四周的流液透露出浓郁的生机,倒是与袁魂送给挚启的木灵原液颇为相像。 虽然被木灵原液终日滋养着,但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如果不是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那已经明白他身份的挚启只能猜到一种可能: 袁建已经死了! “这就是袁建,他已经死了五百年了。” 似乎看透了挚启的疑惑,已经走出回忆的袁魂直接开口点名了此人的身份。挚启愣了片刻,但心中并无波澜。对于眼前的这个陌生人,碍于他与吴忧、袁冰两人的关系,挚启将他视作一位前辈。但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如今挚启更关心的是一直悬在袁建头顶的往生剑。 “往生剑当年是袁建的佩剑,而我则是往生剑的剑灵。” “什么!前辈是往生剑的剑灵?” 挚启从袁魂讲的故事中猜到了袁建曾手握往生剑,也想到袁魂是袁建身边一件灵物的器灵,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往生剑的剑灵。 器灵离开本体极难生存,即便像青姑那样用特殊的办法存活下,也会灵智渐渐流失成为像恶灵那般浑噩的存在。 可袁魂离开往生剑数百年,不仅一切如初,就连实力也不见丝毫衰减,这已经超出常理可以揣度的范畴。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的确不合常理。”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 袁魂的另一个故事是关于他自身,而且是一个很简短的故事。 其实在伴随着袁建的三百多年间,往生剑很早就诞生了剑灵,大概在变故发生的五十年前,袁魂就已经成长为一个亲密的伙伴。 彼时的吴忧已是享誉南朝的圣地之主,门中事务繁杂,与袁建相伴更多的是作为剑灵的袁魂。 五百年前无忧殿凭空消失,愤而暴走的袁建手持往生剑一路向西,期间杀了不少拦路者和无辜之人。 最终来到罗冈山,将已经开始朝深处汇聚的灵兽杀得胆寒之后,便在这里停了下来。 袁建本想借助山中安宁的环境让自己静下心来,可每每想到过去与吴忧同游的种种,想到如今他已经惨死,心中就抑制不住的想要杀人。 他就这样每日在冲动与自制,还夹杂着失去挚友后的痛苦中煎熬着,直到袁家人找上门。 父亲想劝他回去接受自己的宿命,可袁建在这三百年的游历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想法和憧憬。 他不明白为何亲身父亲要将自己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狂魔,他不想违逆父亲,但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 于是他自戕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故事的结局 袁建知道父亲不舍得,也知道他们更不舍得的是往生剑。所以在他自杀之前,他将袁魂从往生剑中生生剥离,并以最后的一丝亲情为袁魂争取了自由。 随后在一众人等错愕与惋惜的目光中,袁建死了,他们带着往生剑默默离去,唯有他的父亲在转身之时露出了一丝悲戚。 他们不知道的是,袁建在临死之前早已将自己以及往生剑的一部分杀气凝入了袁魂体内。致使他修为大涨的同时,也给了他在数百年间灵性不散的能力。 袁建之死并没有给袁魂带来多少痛苦,因为跟随着他的这些年里,袁魂根本就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还未曾学会为亲人离去而悲泣。 他默默的将袁建至于石台中,为他搭建其遮风挡雨的尖拱,在山中抓来智灵用木灵原液滋养他的遗体。所有的一切让袁建看起来一如生前,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袁魂此后大多数时间都会守在这里,偶尔也会外出进入俗世打探消息。在这些与人类的接触中,他渐渐学会了之前未曾经历的情感。 爱恨憎嫌、悲苦凄凉,他在历经人生百态之后才彻底明白失去袁建的痛苦。 这一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袁建有些像了。 随后他听闻了袁冰出走袁家,建立偌寒涧的消息,见识了新圣地雾隐山的崛起。也在游历中于暗中见识了往生殿的手段,甚至查到了袁家与往生殿的若有若无的联系。 直到百年前大世之争爆发,往生殿也在暗处推波助澜,觉得应该为袁建做些什么的袁魂出现在了衡州城外。 不过这一次他没怎么出手,除了少数不长眼的修士被他轻易碾死,并没有遇到想杀之人。 随后血坟中的大战,他也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的看着直到落幕。后来雾隐山派人以大阵封住血坟,并将他们觉得三个威胁最大的灵体封在五行阵中。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位他们无法察觉的袁魂身在其中。 袁魂被封在血坟中的一百二十年,确切的说是一种自我放逐。五百年的时间看遍人间百态,即便是身为灵体,也有些倦了。 除了罗冈山永远不会醒来的袁建让他有些放不下,他觉得与其回归南朝,不如在血坟中与诸多灵体相伴来得自在些。 这百年也的确是他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日。可常人的一生对他来说还是太短了些,血坟被破他重新回到这里,过往的种种再次涌上心头,作为灵体的袁魂竟然感到一片茫然。 “有了剑灵,是否就能控制住它?” 听完袁魂的第二个故事,已经见惯了生死的挚启只是嗟叹两句,目光还是回到了悬着的往生剑上。 “还需自制,这毕竟是一把杀戮之剑。不过你要首先踏入命境,才有资格真正掌控它。“ “那有没有办法彻底摆脱它?” “你没试过?”袁魂笑了笑。 “试过,失败了。” “袁建也试过,可只要离开往生剑一段时间,他的修为和身体状况便开始急速滑落。那时的他还不想死,所以就没有再尝试。” “难道只能认命?” “经历了袁建的失败,他们不会再像他那般放任你。你若是不想认命,可以学学袁建。”袁魂指了指石台中央。 “我也还不想死。” “那你就试着变强,直到不用认命为止。这几天我听过你不少消息,比当年的袁建要强不少,说不定你能有机会。” 说话间袁魂对着往生剑轻轻招手,它便落入他手中。轻轻抚摸着自己曾经的本体,他脸上有种难掩的怀念。 往生剑也表露出人性化的一面,颤抖着发出一阵阵兴奋般的轻鸣。 可就在他们彼此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时,握剑的袁魂突然拉下挚启背后的封魔盒,然后在挚启和往生剑都未回过神之时,将这把杀戮之剑重新关回了封魔盒中。 封魔盒中开始发出阵阵轰鸣,可袁魂只是冷冷的看着石台中的袁建,没有任何反应。 “往生剑现在还没有剑灵。”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它已经不是袁建手中的那把剑了,而且他们虽然放过了我,但绝不会允许我跟在你身边。” “可前辈毕竟是灵体。” “得益于袁建临死前的布置,我的灵性流失的极慢,最少还能维持几百年。到时候应该能看到你的结果,而我大概也该活够了。” “那前辈就没有什么未竟之事?” “遗憾吗?”袁魂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若是吴忧还活着,劳烦你转告他一声,袁建在这里。” “若是将来无忧殿开启,前辈可以自己去看看。至于吴忧是否还活着,十多年前我进入无忧山时曾遇到一个麒麟之灵,它也不清楚。” “那只小麒麟?当年它因为袁建嗜杀一事对他颇为不满,没想到最终却因为他遭了难。” “它如今只记得吴忧诓骗了它。” 袁魂笑了笑,是那种对于过往欢乐记忆感到开心的笑容,但转瞬便消失在他脸上。 他看了一眼挚启捧着的封魔盒,又看了一眼泡在木灵原液中的袁建,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该走了,我也还不想死,不能在你身上留下的太多气息。” “他们真的有那么强,即便是前辈您……” “将来你会看到的。”提起往生殿,袁魂直接打断了挚启。“你既然去了无忧殿又有炼丹天赋,想来不会放过无忧殿的忘忧丹。将这些木灵原液再取一些吧,作为忘忧丹的主材之一,还能让你多几分活命的机会,总好过留在一个死人身边。” “这……,是不是有些亵渎前辈遗体?” “人都死了,哪还有这么多说道。” 只见袁魂大手一挥,一股包含生机的水流从石台中掠起朝着他们射来,随后落入了他手中一个酒壶大小的瓶子中。 见着浸泡着袁建遗体的木灵原液浅了一截,连作为受益者的挚启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过当袁魂将瓶子塞给他时,他还是不厚道的笑得很开心。 第四百七十八章 回安仁县 两人回到之前的住处时,童谷等人刚从宿醉中醒来。近半月与小九的相处,已经让他们对这片莫测的森林放下了许多戒备。 初次饮酒的小九摇摇晃晃的来到袁魂身边,卖力的蹭着他的衣角试图逃过责备。 “为了不着痕迹的将你引来,我在遇见他们时施了些手段。出去之后他们可能不记得此间之事,好叫你提前知晓别说漏了嘴,否则他们有杀身之祸。” “往生剑已有多年不饮鲜血,这是你控制不住他的主因。方才我握住它时,吸取了其中部分戾气,若是到了危机时刻,倒是可以一用。不过你修习了浮生院的正气诀,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出手之时还需自己把握。” “多谢前辈诸多照拂。” 挚启真诚一拜,作为一个初识的陌生灵体,能无端为他做这么多,的确值得他行礼。 “前辈可还有什么交代。” “好好活着,我等着看你走出自己的路。” 辞别袁魂之后,挚启等人还是由小九叼着穿行在山林中。不过与来时的担惊受怕相比,虽然仍觉得有些别扭,但也不妨碍开山派诸人欣赏大概这辈子只此一次的美丽风景。 对于陪伴了自己半月的这些陌生人,小九表现的十分不舍。从小在袁魂身边长大的它没有什么玩伴,又在袁魂被困血坟之后独自在山脉深处度过了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几个熟络之人,如今有不得不分开。 它抬起九首贴在每个人身边蹭了蹭,算是表达了对所有人的亲昵,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丛林之中。 开山派诸人中,以边流表露的不舍之情最重,若不是诸多长辈在前,他或许都忍不住要跟着它回去了。 “师父,咱以后还能来吗?” “这地方是你我能随便踏足的?” “唉,可惜了那些好肉了,早知道应该带些出来。” “这趟能保住命就算万幸了,还想着吃呢!” 这次分别在童谷的爆栗中画上尾声。开山派一行人在走出罗冈山深处之时,果然如袁魂所说那样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对于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全然不知。 挚启在感叹袁魂通天手段的同时,也听从他的建议选择了沉默。 不过令挚启意外的是,童谷竟然没有忘记要将他收入开山派的想法,推脱了好一阵之后他才从几人手中脱身。 一场艰难的告别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罗冈山深处,朝着早已盘算好的方向行去。 半月前挚启在衡州密地外再现,并夺走了厝叶老祖的仿品圣兵之后,衡州地界如今布满了从各地赶来的修行者。 他们在衡州城中掘地三尺,还顺道灭了不少游荡的恶灵,可却一无所获,于是这些人便开始从城中四散开去。 有熟悉挚启生平的的宗派知道他的家乡在衡州南部,出了城门之后便朝着安仁县而来。 十数个宗门快马加鞭来到安仁县,将县城翻了个底朝天仍不见他的踪影,许多人失望而归,也有人选择继续追查。 不过他们都没有选择留在城中,毕竟多耽误一天得到圣兵的希望便少了一分。所以当挚启踏入安仁县的城门时,城中只剩下些许消息滞后、跟不上大队人马脚步的小宗门。 守城的军士这些日子也算是大开眼界,一群群旁人一辈子都难得见到的仙人们频繁在城中进出,让他们乏味的生活多了几分谈资。 无奈欣喜之余也免不了烦恼加身,那就是这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根本没将他们这些凡人放在眼里。 半月前第一批修士入城之时,门口不识其身份的军士出手阻拦被挥手打成重伤之后,这段时间凡是见到远道而来却不染尘土的外地人时,他们都不敢在拦阻盘问。 这也让这些平日里颇为蛮横、指着这个差使捞些好处的守城兵士们憋了不少气。 这一日是四个老资历当值,远远望着一个背着盒子的年轻人走来,暗道又遇到了煞神上门。 可当挚启走近了,满面尘土、衣衫破损的模样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压抑了许久的贪念再次冒了出来。 “站住!” 挚启这些日子一直在罗冈山中穿行,除了打发了一股不长眼的山贼之外,倒也没遇到上门麻烦。 只是当日分别时与童谷等人一番拉扯,再加上山中路难行,如今外表看上去狼狈了些,没想到却被家乡的军士当成了可欺之人。 “从何处来,因何事入城?” “我本就是安仁县百姓,如今是远行而归。” “哦?百姓啊!”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四位军士脸上堆起了笑容。 “这几日城中有贼人作祟,县尉吩咐验查过往之人,你可有人在城中接引?若是没有的话,恐怕是无法进城的。” “汤溪镇的商队可在城中?” “你是汤溪镇人?”为首的军士皱了皱眉。“与汤溪镇何人相熟,报个名字,我派人去查验。” “这个……” 挚启一时间不知该报谁的名字。离家十年,如今汤溪镇是何等景象他全然不知,如今城中是否有他相熟之人还是未知之数。 若是报上自己的姓名去查问,一旦泄露引来此刻还在安仁县逗留的修士,让自己陷入重围不说,说不得还会连累其他人。 见到挚启面生犹豫,几位军士顿时喜上眉梢。这种情形在他们当值的这些年遇到过不少次,多数情况都会如了他们的愿。 “怎么?胡乱说了个名字,想蒙混入城?” “只是离家日久,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哦?”四人闻言轻笑两声围了上来。“我见你手持利器,身负重物,倒是与这几日闹事的贼人有几分相似。速速放下手中兵器,让我们仔细查看!” 几人亮出手中长枪前倾,将挚启架在了中央,脸上更是狞笑不断,一副吃准了这头肥羊的模样。 他们的表现让挚启忆起了二十年前的不快之事,久游归家的愉悦心情顿时冷了下来。 “几位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你有贼人之嫌,若是让我们带回县衙,必定是杖棍难免。今能否免于刑狱之灾,全看你的表现了。” 四人目光在挚启身上不停的扫视,同时手指来回搓动,意图已经十分明显。挚启冷笑一声,几块碎银凭空出现在手中,摊在了他们跟前。 “这些可够?” 第四百七十九章 如今的叶七 “嘶!” 四人双目放光,同时深吸了口气。作为军伍中地位很低的守城军士,平日里仗着身份欺侮些老实怕事的百姓,见到的都是铁钱。 即便碰到外来的行商得了几个铜钱,那也是一年都碰不上一回的开荤大喜。 如今这位更像个江湖客的年轻人竟然出手就是银块,让他们错愕的同时,不禁有了更深的心思。 “出手如此阔绰,这下我更怀疑你是在城中劫了钱财的贼子了!” 挚启曾经在这座城门口坐了近一年,在这里学到了许多东西,也认识不少良善的百姓。除了从小长大的汤溪镇,安仁县城也算是他记忆最深的地方。 他本想低调入城,事了之后便悄悄离去。如今几位凭借一点小权利便肆意欺压他人的军士,让他忍不住怒从心起。 手中的玄渊剑被他握得很紧,对付几个凡人自然不用拔剑,但他需要借此宣泄心中的愤怒。 四人中的为首者横着长矛朝他摸了过来,挚启猛地抬头眼中一丝血红色闪过,将欲擒下他的军士吓了回去。不过片刻之后他朝剩下三人点了点头,四柄冰冷的长矛一齐围了上来。 “咦,这位道友为何被几个凡人围住了?” 就在矛尖将至,挚启准备出手之时,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这场未开始的争斗。五人一齐回头,只见一位同样身背盒子的少年郎正坐在马背上,疑惑的看着他们。 少年尚未束冠,眉目之间挚启未脱,但修为却已达御境顶峰,目光流转之间还透着几分机灵。 挚启对凝神打量了这位少年郎一番,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一时又想不起这种感觉的来由。 直到看清他身上厝叶园的弟子令牌,以及熟悉的丹香味时,才记起他的身份。 “叶七!” 挚启没想到十年前领着他和陶真潜入厝叶园季林,救出了季芸的杂役弟子,已经成为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御境修士。 瞧着他手中由乌木制成的养兵,无论从年份和炼制水准来看,都彰显着如今他在厝叶园中的地位。 “道友?” 四位守城军士横着的长矛开始颤抖,面如死灰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这些天见过的修行者,初次相见是彼此都是用道友相称。 本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平头百姓,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只能仰望的仙家中人,四人不由得冷汗连连。 “不知是仙师驾临安仁县,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师恕罪。” 领头的军士不愧是老资历,没等挚启开口,便拉着其他人跪了下来。说完这句之后也不再做辩解,只是痛哭流涕的磕着头。 此举立马引来不少进出百姓的围观,对于不明状况的热闹,这些人心中有着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 有人觉得是四人向来欺侮生人,这回是遇到了硬茬。也有人认为挚启是一位有身份之人,四人不过是在讨好巴结。 可不管是哪种情形,在他们心中都认为已经跪地认错的几人不该受到太重的责罚。 挚启也被他们突生的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若是此刻强行教训他们一顿,不免落下个欺凡的名声。 好在他是个经历不少风雨的修行者,对于暗地里使坏这种事,如今也有了些许心得。 只见他手中四道气息没入四人体内,他们只是微怔之后便恢复了正常,只当是仙人威势没有在意。 挚启对着叶七拱手之后踏入城门,叶七也随后跟了上去。可他们离开没多久,已经起身从背后盯着挚启的四人突然倒在地上惨嚎不止,引得刚散开的人群再次围了上去。 “是道友下的手?” 叶七自鄂州初次行走南朝,一年的时间游历了不少州府。凭着他人秀榜的排名和不俗的修为,在周边三郡也算闯下了些名声。 在鄂州见识了挚启一人独面南朝各宗门的风采,再加上挚启在修行界的诸多传闻,不禁心生仰慕。所有也学着许多崇慕英雄的年轻人一般,学起了他身背铁盒的模样。 这次衡州再现挚启的踪迹,凭着平日里收集了诸多关于他身世的消息,他独自来到安仁县,想着有机会能再睹这位杀神的风采。可没想到还没入门,便见识到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年轻修士。 “你要为他们鸣不平?” 挚启是十分看好叶七的,当年他在厝叶园的机灵劲儿深得陶真的喜爱,这些年在修行上也展露了不俗的天资。可若是行事上是非不分,今天挚启就要好好与他说道一番。 “门中长辈有言,欺凡是身为修行者最大的不应该,毕竟我们也都是凡人出身。” “你瞧他们的做派,分明是平日里经常欺侮他人,我不过替那些受了欺负的百姓出头。若是眼前有不平事却要听之任之,我们修行又是为了哪般?” “凡人之事自有凡人的规矩、律法来约束,又何需我们来插手。”叶七的执着让挚启想起了初出汤溪镇的自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敢随意拦下一位外来者逼要钱物,必然是之前做了许多此类恶事。你觉得这些年会没有人和你生出同样的想法?但他们却依旧好好的站在这里。” “凡人的武者都以潇洒不羁、快意恩仇、荡尽天下不平事作为毕生之愿,为何我等入了修行之门,却还不如他们了!” 挚启一番严厉的说辞让人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他打小就被带入厝叶园中,除了未记事时短暂的经历,根本不了解俗世的苦难。 作为一个修行有成的少年意气风发的出山,凭的都是长辈的教诲和书中所见,的确是像极了当初随着挚辰出行的挚启。 可比起挚启初入江湖见到的就是断肢残躯,如今叶七只是见识了一次小小的争斗,还算是十分柔和的开场。 “我……” “你且多看看吧。” 有过同样经历的挚启知道,这种事只有轻身体会之后才能印象深刻。留下在马背上沉思的叶七,他朝着这座阔别的二十年的小城走了进去。 第四百八十章 陈家姑母 也许是受这些日子不停有修士进出的影响,门口来往的百姓少了许多。与少数喜好怀揣着成仙梦追棒修行者的人不同,大多数俗世之人对于这种拥有强大破坏力的仙人,还是会敬而远之。 挚启看了一眼当年被自己和常俊一直占据的墙角,此刻已经摆上了一个卖干果蜜饯的摊位。 站在熟悉的位置看了许久城门,直到感受摊主奇怪的眼神才哂笑了一声起身离开。 那年经常光顾的包子铺还开着,只是那时候就已经年迈的店家不见的踪影,取而代之是他儿子。 挚启买了两个,包子还是熟悉的味道,不过不知是否因为吃包子的地方不对,总觉得少了几分当初的感觉。 陈家庄园又有了新主人,而且主人也姓陈。看着头顶已经褪了金漆的匾额,这家人似乎已经在安仁县住了许久。挚启站在门口,回想着当年初识俗世尔虞我诈的场景,一时间出了神。 一位下人打扮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望着发呆的挚启欲言又止。挚启意识到自己在门口久站有些不妥,歉意的对她笑了笑。 “这、这位公子,可是来拜访我家老爷夫人?” “只是路过,这庄园在城中有些年月了,一时间忆起旧事失了神,还望姑娘莫怪。” “不妨事的,这宅子的确算是座老宅了。听我姆妈说,在我出生之前就在了呢。” “是啊,这么多年了,主人家还是姓陈。” “不一样的,公子,这中间可经历了不少变化呢。” 姑娘及笄年华,正是对陌生人好奇的年纪。突然见到一位挺拔俊朗、还有种说不出来味道的男子出现,不经意间就打开了话匣。 陈家二十年前遭难,被冯家暗地里侵占。随后冯生身死血坟,冯程因丧子之痛辞官之后,这座宅子就被一位外来的富商买了。也正是应天四年挚启自衡州归来时,站在门口瞥见的那家人。 可这家人并没有在安仁县住多久,便被一对来自江州的夫妇取而代之。而这对夫妻中的女子,正是当年陈宁欲投而未至的姑母。 当初陈宁被挚启救下,在远亲家中受尽屈辱,于是生出了前往江州投靠姑母的念头。 她在出发之初曾写了一封信寄往江州,得知陈家遭难的姑母心中悲恸,其夫君知道他们姑侄二人感情很深,收到信之时便派人前往江州码头接引姐弟二人。 可守候之人在码头苦等月余,始终不见陈宁二人的身影。一番打听才知道,那艘本该在江州停靠的船竟然没有靠岸,径直向东去了。 陈家姑母知道这个消息险些晕厥过去,一家人多番打探才知道那艘船直接到了建康。 随后姑母派人前往建康打探陈宁的行踪,同时也试图弄清陈家被灭的真相。事情兜转了近一年,陈宁的踪迹始终无从得知,倒是安仁县传回的消息让这位远嫁的陈家人险些崩溃。 由于得罪的是主宰县城的冯家,陈家从上到下除了侥幸逃生的陈宁姐弟无一活口,而且全家人的尸体都以罪人的名义被扔在了乱葬岗中。 如今陈宁二人失踪,身为陈家唯一后人的姑母心急如焚。身死不入祖坟,甚至曝尸荒野不得安宁,这是俗世最令人无法接受的结果。 最终见不得妻子悲伤的夫家人从江州启程,准备前往安仁县为陈家讨回公道。 他们到达安仁县时,冯生的死讯从衡州传回,冯程几近崩溃,根本无暇再关注也已破灭的陈家。 姑母夫妇二人花大价钱将陈家旧宅买下,并亲自前往乱葬岗收拾陈家人的尸骨安葬了城外祖宅中。随后他们一直在城中等待陈宁姐弟的消息,这一等便是二十年。 “等了二十年了吗?” “是啊,夫人如今年迈,这些年因为思念宁小姐抑郁成疾,已经卧床许多时日了。听说这几日城中多有仙师出没,我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 “仙师大多不会理会凡人之事。” “是啊,要是二十年前就好了。听我姆妈说,那时候城门口有位少年神医,专为百姓望疾。她就是当年被那位神医瞧出了隐疾,如今快六十了身体还十分硬朗。” 挚启没想到在一位少女口中听到过去的自己,也没想到陈宁的姑母为了亲人的消息,在安仁县一等就是二十年。想 起陈宁在陈家破灭后的凄苦人生,以及在建康不顾危险救下自己,最终却为自己而身死在种种,握着怀中金铃的挚启深吸了一口气。 “我在外游历多年,也曾在几位名医手下学过些医术,不如由我去给夫人瞧瞧?” “你?” 少女打量着这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或许他看上去有种令人尊服的压迫感,但说到医术却是难以让她放心的。 这些年陈家不知请了多少州府的名医,这些医师大多行医数十年且声名再外,可对于陈家姑母的郁结都直摇头,只说了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便匆匆离去。 如今一位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的男子自称要为夫人瞧病,任陈家何人听起来都有些好笑。可或许是因为对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又是今天出门遇见的第一个陌生人,少女却鬼使神差的相信了他的话。 “那好吧,不过你可得瞧仔细了。我家老爷和县令大人交情不浅,若是你想着为了钱财招摇撞骗,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在少女不停的嘱咐声中,挚启踏入了这座曾经第一次让他认识到人心鬼蜮的宅子。院中格局有了些许变动,按少女的说法是前任主人的主意。 陈家姑母接手之后努力想还原当初的模样,可惜她离家日久,有些东西终究是泯灭在了回忆中。 来到夫人所在的房间时,房门是大敞着的。站在门口就能瞧见屋中一对鬓白的夫妻,男子坐在床头低声说着什么,躺在床上的女子则闭着眼睛默默在听,不时轻声回应两句。 女子面容枯槁、脸色憔悴,按引路少女的说法,夫人比老爷还要小上几岁,可如今看上去却要老上许多。 派出去寻人的少女这么快就回转,令本来不怀希望的男子顿时来了精神。可当他看清少女身后的挚启时,脸色的欣喜之色顿时荡然无存。 “这位是?”虽然有些失望,他还未曾失了礼节。 “是门口遇到的,说是懂些医术,想为妇人瞧瞧。” “胡闹!夫人这些年请了多少名医你还不清楚了,怎能随意在门口遇到个年轻人就领了进来?” 听到挚启的来历,这位家主顿时大怒,少女将目光投向挚启,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解释,可此刻的挚启却一直盯着床上的姑母。 挚启没有见过陈宁的父母,或者说在那一夜没有认出。不过从姑母的脸上的棱角看来,陈宁的相貌应当是随了陈家。 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二十余岁,但独自神伤之时的那股清冷劲儿,显然是一脉相承。 第四百八十一章 善意的谎言 “这位年轻人,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吩咐下人取些铜钱与你。莫要不懂装懂,误了自己也误了他人。” 对于挚启身份怀疑的同时,他也不愿过分苛责这位颇有些气质的年轻人。见到挚启盯着自家夫人时眼中流出的伤感,他甚至还生出了几分同情之意。 “夫人久郁成疾,且心神耗损严重。既然陈老爷遍请名医均不奏效,何妨让我这个野路子瞧上一瞧呢?” 这位老爷并不姓陈,但依着夫人对娘家的执念,将宅子命名为陈府,因此对于外来者称自己为陈老爷早已经习惯了。 对于挚启能说出自家夫人的病症,他也不意外。这些年陈家夫人久病缠身一事已经传遍县城,甚至州城的医师中都多有相传。 听见挚启的一番话,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识好歹,本想以长者的身份训斥几句。可当他再次看到挚启望向病床上夫人的眼神时,又忍不住想给他一个机会。 他回头看了一眼领挚启进府的少女,想再次确认一下对方的身份。可她已经被同在陈家为婢的姆妈拉了过去,此时正被训得低下了头。 “莫惊动夫人。” 陈家老爷说出这句话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根本不放心这个年轻人,但又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挚启其实早就已经瞧出了陈家姑母的病症,那些名医们将病因分析的十分透彻,此时的他呆立在床前,更多的是借着相似的相貌回忆陈宁的过往。 见着挚启久久没有动作,甚至望着夫人的目光都已经游离,陈家老爷暗道终究还是失望了。就在正要开口请离挚启时,他却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挚启并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在思量如何以手中的灵物给予陈家最大的补偿。 他向陈老爷要了杯清水,然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从怀中拿出了盛放木灵原液的瓷瓶。 瓶塞打开,饱含着浓郁生机的气息让场中面含悲色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可当他倒下一滴原液入水,将其端到陈家姑母跟前时,出于谨慎的陈老爷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你、年轻人,这个是?” “放心,是药。” 挚启将碗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算是让他彻底放下心来。方才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已经让众人信服,他如今开口只不过求个安心。 浅绿的水汁入口,不过片刻工夫,在一道轻微的呻吟声中,陈家夫人的脸色清晰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又过了半刻钟,已经卧床许久的老妇人身体扭动着睁开了双目,竟然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夫人,你感觉如何?” “全身暖洋洋的,轻松了不少。” 见到久病的妻子一下精神了许多,陈老爷不由得喜极而泣。不过毕竟年岁大了又常年思念亲人,在木灵原液的作用下,她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 不过她脑子却非常清醒,握了握床边夫君的手,然后在床上朝着挚启欠身一礼。 “感谢先生救治之恩。” “对对对,多谢先生。” 陈家主赶忙起身就要跪下,挚启将他扶住对着二人笑了笑。眼前的老妇人的眼神与陈宁如此相像,只是多了几分沧桑,少了几分决绝,让挚启有些愣神。 “快给先生安排座椅。” 陈家下人见着主母醒来,个个欣喜异常,想来这位久病的妇人是位善主。她话音刚落,桌椅茶饮吃食立马便安排妥当,三人围着床边坐了下来。 “若老身我所料不差,先生应该是仙家中人?” “哦?夫人为何会有如此猜测?”挚启没想到一位久病初愈的老妇人会有如此锐利的目光。 “这些年夫君为我遍访名医,他们都说这是心病非药石可及。想要治好我这病,除了我那失散二十年的侄女现身,便只有仙家手段才能奏效。” “夫人耳清目明,不愧是陈家姑母。” “拜见仙师!” “拜见仙师!” 陈夫人带头俯身,陈老爷和诸位下人立马跪了一地。挚启知道所谓仙凡的巨大差距,默默受下了这一礼。良久之后众人起身,陈夫人的双眼却盯着挚启目露精光。 “仙师方才称老身为陈家姑母,可是与我陈家有旧?” “实不相瞒,我也是安仁县人,曾经见过未破灭前的陈家。而如今,我从建康来。” “建康!仙师可是见过宁儿!” 陈夫人激动的要从床边爬下来,虚弱之下险些跌落。挚启眼疾手快将其扶起,安抚了片刻之后开始讲述自己编造好的故事。 “夫人莫急,你如今身子还弱,不能太过激动。我的确见过陈宁,她如今也十分安全。” “宁儿真的还活着?为何这么多年我们寻遍了建康,都没见过他的踪迹?” 陈家姑母听到这个消息,才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颊因激动涨得通红,拉着挚启的衣角全然忘记了眼前的是为修行者。 “夫人安心,且听我慢慢说。” 挚启编造的故事并不复杂,将陈宁离家之后的一切苦难隐去,然后以入了仙门的借口解释了她这些年的音讯全无。 至于这些年不曾看望她这个姑母,也很容易以修行的名义搪塞过去。毕竟一入仙门岁月深,便无法也俗世的尊卑之礼而度之。 “他们姐弟俩都入了仙门?” “不错,他们初入建康便被一家修仙宗门看重,若不是我见过陈小姐且那时恰好在城中,也和夫人一般对此茫然不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而且还入了仙门,足以告慰逝去的父亲和兄长了。” “所以夫人大可以安心养病,等到陈宁归来时,说不得已经是一位仙女了。” 陈宁的姑母、姑父二人相拥而泣,二十年的苦苦寻觅终于在今天得到了一个答案。 挚启看着两人欣喜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口气。他只希望这个善意的谎言不被戳穿,能让二老在希望中渐渐老去。 “这里还有些药汁,每次只需倒入一滴在水中服用即可。切记不可放多,陈家主也可一同服用以壮身躯。至于这些药丹,可在身体不适时服用。” “这、这怎么使得,这可是仙家之物。” “我与陈宁是旧交,二位算上来也是我的长辈,晚辈孝敬长辈哪有什么仙凡之分。不过这毕竟是俗世难得之物,还需紧守秘密,以防引来他人觊觎。” “多谢仙师,也请仙师放心,这些都是我们陈家多年的亲近之人,定会守口如瓶。” 陈家主接过挚启分装了些许原液以及满是丹药的瓷瓶时,整个人都不由得轻轻颤抖。挚启扫过场中的仆婢,他们尽皆低头,唯有领他入门的少女对着他笑了笑,不过很快又被一旁的老妇人将头按了下去。 “不知陈家祖坟在何处,既然是陈宁的旧识,理当替她前往拜祭一番。” “祖坟在城东的矮山上,仙师准备何时前往吩咐我们便是。” “无需这么麻烦,我正好往东去,顺路拜祭即可。” 婉拒了陈家二老的极力挽留,挚启干脆的离开了陈家。可就在他转身时,那位领他入门的少女在耳边听到了一句呢喃。 “这模样倒有些像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 少女转头看向身后的老妇,而她只是摇着头没有再言语。 第四百八十二章 祭亡人 挚启从东门离开时,守城的军士已经换了人。九月时节里的好天气,正是外出的好光景,随着修行者的渐渐退去,安仁县也慢慢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景象。 作为昔日安仁县的第一大家族,陈家的祖坟并不难找。在县城唯一修行者的支持下,陈家辉煌了大约三十年,期间重修故居、祖坟、祠堂这类事是每个家族繁盛后的必做之事。 即便被冯程灭族之后破败了几年,可随着陈家姑母的到来,如今的陈家的盛衰从重归昔日荣光的祖坟便可见一斑。 挚启在一众墓碑的前面两排找到了陈宁的父亲坟茔。将怀中的金铃取出,摩挲了一阵之后将其埋在了坟边——这是挚启自认为让他们一家人团圆的方式。 他曾见过九幽的景象,虽然不知真假,但死后去另一处相见,也是一种让生者与死者都欣慰的办法。 陈宁的尸骨埋在了建康陪伴她的幼弟,如今挚启又将她的贴身首饰埋在了陈家祖坟中。希望她能凭着对自己最珍贵饰物的感应,让他们一大家真正的团聚。 挚启在坟边矗立良久,他知道这种办法无法偿还陈宁对自己的恩情——即便他之前想尽办法为她的姑母和姑父延年益寿,但这已经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他本想将陈宁离家后的经历为其父母详述一番,但想到陈宁在大江上以及建康经历的种种,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只是极尽夸赞之词的描述了一番盛装打扮时陈宁的美貌后,他便默默的转身离开。 若是这些话真能传到对方耳中,他不希望他们在自己与陈宁口中听到不同的说辞。 怀揣着将往事放下的心思,挚启缓缓的走下山去。当临近官道之时,却发现一人一马停在路边,似是在等他。 “你在等我?”挚启没想到叶七会跟着他。 “在下这一日一直在思考道友的话,有些事还想请教一番。” “你往哪边走?” “往东。” “那走吧,边走边说。” 两人策马并行,一位是略显冷酷的年轻剑客,一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男男女女侧目。 尤其是两人身负铁盒、又有几分相似的装束,更人让不少年轻女子感叹心花怒放。 也不知是哪一家出了两个这么潇洒的公子哥,真是令人羡煞。 两人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赶路。期间叶七对于挚启昨日的话说了许多,深受宗门各种尊卑之说影响的他,似乎对俗世百姓还是有种抹不去的优越感。 挚启多数时刻只是默默的听着,直到他的话歪曲的太过时才会出言反驳。 挚启也想学着常先生那般,让叶七亲身观察、体验,而不是一味的说教令其改变心意。 两人行走了约大半日,日头西斜之时,他们来到一处岔路口,挚启勒马停顿了片刻。随后他皱了皱眉头,选了向北的岔路疾驰而去。 走上岔路之后,叶七安静的出奇。挚启对他突来的变化有些意外,在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半都是憋不住话的,就像当初的自己一般。 果然在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叶七忍不住开了口。 “我以为你会选择向南。” “哦?为何?” “毕竟按照修行界的传闻,你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过家了。而你当初为报家仇独自杀上厝叶园,显然是个大孝之人,不应该放弃近在咫尺祭拜亡亲的机会。” “你是如何看破的?”叶七居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这是挚启如何也没想到的。 “安仁县陈家在二十年破败之后,如今的陈家是远嫁江州的女儿重建起来,是一家本分的生意人,与修行者没有任何往来。不过她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位名为陈宁的侄女,而陈宁恰好是挚启十多年前怒发冲冠与楼晟大战的理由。再加上身为修行者,居然前往陈家祖坟祭拜凡人,你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心思缜密,有理有据,看来这些年你花了不少工夫。” “挚启前辈虽然名声差了些,但却是一位实打实的传奇。”叶七此时已经执晚辈礼。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我与厝叶园的恩怨,就不怕我将你杀了?” “前辈纵有杀神之名,但真正死在前辈手中的,比起多数宗门长老都要少上许多。而且晚辈当年蒙受前辈大恩才得以有如今的修为,就算被前辈杀了也无怨无悔。” 叶七说罢,竟然翻身下马朝着挚启跪了下去。三个响头磕完之后,饶是以挚启见惯了风浪的心境,也对此时的叶七有了浓厚的兴趣。 “这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前辈二人当年离开厝叶园时曾赠予晚辈不少丹药,这些年我在宗门与修行界中也接触了不少,可没有任何一种能有与前辈所赠丹药相似的气息和药力。直到那天我跟着前辈到了陈家,等前辈离开之后偷偷查看了那几瓶丹药,竟然与我手中仅存的几颗极为相似。再加上确认了前辈就是挚启的消息,我才将两位前辈的身影和眼前之人联系到一起。” “你这股机灵劲儿倒是不输当年。” “那比得上前辈当年潜入厝叶园解救季师姐。”见到挚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叶七满心欢喜。 “你可是厝叶园的弟子!” “若没有前辈的丹药之功,哪有我如今的一切。” “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前辈,你我年纪相差不大,兄弟相称即可。” “是,挚启大哥!”叶七面色激动的望着挚启。 “这一路东行,不免要路过袁州,若是与厝叶园的同门相遇,可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这个大哥尽管放心,如今学着大哥这身装扮的年轻修士到处都是,而且大哥如今的相貌与画像相去甚远。除非是去年在鄂州城近距离接触之人,否则就是不易容改貌,他们也认不出来。” “厝叶园对我最熟悉的是萧析,按如今流传的说法,他已经死在我手中,还丢了厝叶命祖的圣兵仿品。” “这个……,大哥真的杀了他?”叶七皱了皱眉头。 “不管我杀没杀萧析,厝叶园都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不习惯替他人背上杀人夺宝的黑锅,待我得空了再去衡州城查个究竟。” 挚启说完轻拍马背,缓缓朝着东北方向前行,他此行的目标是隆兴府。 如今他的修为已经是势境巅峰,几次见过命境修士出手之后,他自忖已经对命境之力有了许多了解。可离开蜀地一年多却迟迟寻不到突破的法门,他想去那处水灵之眼试图窥得一丝天命。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丹塔的筹谋 十年的时间,修行界和俗世皇权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除了两方对垒的那几年,老百姓的日子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聚财商队依旧行走在袁、衡两州的商路上,只是挚启记得的几个人如今都已经雪染双鬓。 跨入袁州地界时,挚启明显感觉到弥漫整个州府的紧张氛围。一路上时常有路过的修行者对挚启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就连进出城镇是军士的盘查都严了几分。 考虑到如今修行界与南朝军方的不睦,袁州军队依旧能为厝叶园之事卖力,厝叶园在袁州的影响可见一斑。 经过了几番查验耽搁了不少路程,眼见这一日天色一晚,二人不得不在一处小城中歇息一晚。 叶七厝叶园弟子的身份十分好用,让他们在几乎已经挤满的客栈中找到了一件空房,尽管两人都不明白为何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为聚集了这么多人。 可他们刚坐下不久,满屋的住客连着掌柜和小二在一声吆喝之后一齐夺门而出,他们才明白这些人汇聚于此的理由。 “有仙师在城北发仙丹了!” 眼见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客栈只剩下两人,挚启满脸疑惑的看向叶七,叶七思索了片刻,随后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丹塔。” 自从钟信卸任丹塔塔主,由凌渡接任之后,丹塔就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侵略与渗透的意图。 除了以各种灵材和丹药结交各大宗门高层、吸纳南朝天才之外,他们还开始在俗世中放丹布药,积累在凡人百姓中的名声。 起初各地宗门并不以为意,毕竟拿了别人的好处,给予些方便是应有的回报。而且拉拢凡人之心,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待到丹塔觉得无趣了自然会收敛行迹。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丹塔不仅没有因为每年放出的海量低阶灵药而放弃,反而还是在南朝各处遍地开花。丹塔的低阶丹药对于修行者来说或许是些无用之物,但对于崇敬仙门、未见过丹药的凡人来说,这些无异于天赐的仙丹。 随着丹塔在百姓心中名声渐盛,拥趸之人从起初的穷苦百姓,开始延伸到商贾官绅。最后甚至连与修行界不睦的军界都开始忍不住丹塔之名的诱惑,加入到了求药的行业。 一时间丹塔在南朝的威望,甚至压过了临安的帝王之城和圣地雾隐山。 当众宗门意识到这件事时,丹塔的地位已经深入人心。即便他们想出手消弭丹塔在其宗门属地的影响力,也已经无济于事。于是这些感受到危机的宗派开始将目光投向临安,期待居于俗世和修行界尊位的两大势力会出手。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皇宫每日政令频出,但没有一条是关于丹塔的。而雾隐山更是除了雾隐行者偶尔出现,已经许久没有发出过圣令。 丹塔的旭日高升之势,已然成形。 “厝叶园这等大宗门也没有办法?” “丹塔好歹沾了圣字的边。”叶七无奈地摊了摊手。 “难怪在鄂州遇到董泝时,他连屠乌和季芸都没放在眼里。” “最近这两年丹塔出现的越发频繁,半月前我收到宗门传信,说是这次丹塔派到袁州的队伍十分庞大,不知又存了什么心思。嘱咐我行事谨慎些,莫要与他们起了冲突。” “可知道他们的去向?” “除了留在各城中布施者,大多数都进入了罗冈山脉中。” “进山了?”挚启端着酒杯陷入了沉思。 厝叶命祖三百年前决定在罗冈山脉东麓开宗立派之时,曾经在山中仔细勘察了一番。虽然不知他是否深入了袁魂所在的山脉中心,又是否遇到了那些灵兽,但靠近袁州一侧外围的情形他必然已经查探的十分清楚。 厝叶园建立之后又有数代弟子穿梭在山中,再加上其他依靠着罗冈山的大小宗门多年的探索,如今的山脉外围已经没了多少值得留意的地方。 莫非丹塔真正的目的,是罗冈山深处? 联想到十五年前丹塔塔顶与凌焕的相遇,他曾言见过如挚启这样的人。如果所料不错,他口中的那个人应当就是曾经手持往生剑的袁建。毕竟当年他已成就丹圣之名,受吴忧之邀前往无忧殿炼制忘忧丹,应当是与袁建相识的。 联想到凌渡继任塔主之后的种种,虽然只有昔日丹塔六御之一的水千面出现,但依旧表现出如此强势的一面。这让挚启不得不怀疑,寄魂在缪风身上的凌焕已经彻底恢复了实力。 要知道凌焕虽然天赋不如与他同时代的吴忧、袁建、徐柘等人,但却有他们无法企及的灵物资源。靠着无数丹药的堆砌,尽管身体最终无法承受,可在将自己炼成一个丹药之前,他也已经是命极境的修为。 在如今柘圣不出,吴忧失踪,浮生院固守蜀地,往生殿不显于人前的局面下,有着命极境修士支撑的丹塔的确可以引领南朝。 可挚启仔细思量之后有觉得有些不对。当年凌焕因为天资所困,以大量丹药推进修为留下了许多暗疾,致使在窥得念境之门时功亏一篑。如今有机会重新来过,他断然不会重蹈覆辙。可若是没有足够的丹药辅助,他何以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便从一位未达势境的小修士,晋升为一个命极境的绝世之人? 另外按照挚启当日所见到的,凌焕对于挚启的身份十分惧怕,甚至还恳求将来留丹塔一条活路,他当日的神情不似作伪。 不过二十年的时间,他便敢派遣丹塔弟子深入罗冈山,侵扰袁建的安息之地。究竟是不知袁建在此,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 就在挚启思索期间,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逆着人潮冲进了客栈。眼见着左右无人,自顾自的拿起柜台上的茶壶猛灌了几口,稍作平息之后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挚启和叶七。 才发现两人的他还有些紧张,摸着腰间的木剑后退了两步。直到看清了两人的长相才松了口气,同时快步上前叫了起来。 “叶师弟,你竟然在这!” 叶七转身看着走过来的身影,有些意外的皱了皱眉头。挚启对此人也有几分印象,似乎是当年在厝叶园见过的杂役弟子之一。 他走过来坐到叶七旁边,径直拿起桌上的酒壶喝了起来。直到壶中酒下去大半,身旁的叶七脸色冷了下来时才停下了动作。 “那个,哈哈,叫叶师弟见笑了,实在是渴极了。” “宋师兄怎会在此?” “还不是因为丹塔!园中不想太放任他们,所以派了些师兄弟前来盯着,我正好被分在这里。” “就只有你们?” “我们能成什么事,还是柳长老领队。” “柳盈?”挚启意外的脱口而出。 “这位是?”宋师兄对于挚启直呼柳长老的名字有些意外。 “半路结识的一位朋友。” “朋友?”宋师兄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两人的装束。“叶师弟,不是师兄的说教,如今你这身打扮可有些不妥。要知道萧长老可是死在了那杀神手上,我们身为厝叶园弟子应当同仇敌忾才对。” “师兄说得对,我也只是一时贪玩而已,稍后就会换掉。” 见到如今受宠的叶七低了头,得意的宋师兄也只是继续说教了两句便不再追求,反而与他们抱怨起了丹塔的种种行径。 第四百八十四章 如今的柳盈 正如叶七猜测的那般,丹塔只是留下了少数低阶弟子在城中,多数高手在进入袁州之后便消失不见。虽然这些人不是这位宋师兄所能接触到的,但从他自吹的灵通消息中,猜测的结果也是深入了罗冈山。 还有个消息是关于柳盈的。自从十年前因为亲手给季芸下毒让其内心备受煎熬,后又由于阻拦季芸逃离不力被萧棱教训了一番,将她在厝叶园的地位打压了不少。 后来萧棱破入命境,虽然名义上不再计较季芸之事,但下面的弟子后辈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那场丑闻的清算。 作为当日亲身参与之人,受到木厝峰一脉集体仇视的柳盈境况急转直下,在萧析等人的刻意针对之下,几乎已经无法在园中立足。 为了逃离萧棱的势力笼罩,她不得不主动提出下山处理门中杂务,这才赢得了片刻安宁。 这些年丹塔在袁州甚至整个鄱西郡的动向,都是由柳盈一手追踪。月前萧析身死的消息传来,身在山下的她不仅没有因此欣喜,反而更加投入到了对丹塔众人的追踪中。 当宋师兄领着叶七二人出门时,他们并没有改变装束。不过当他们来到一处高楼上的柳盈跟前时,叶七明显有些紧张,他没想到柳盈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城。 “小七,你长大了。” “柳长老。” 叶七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在他作为杂役弟子的那些年,柳盈对他一直都照顾有加。柳盈默默受下了这一礼,同时目光一直停留在一旁的挚启身上,眼神中不时有光芒闪烁。 直到叶七慢慢凑到身边时,她才回过神来。对于从幼时就与自己相熟的叶七,她没有太过苛责。 “这身打扮在我面前也就罢了,如今萧峰主怒火正盛,你若是回到园中至少得脱层皮。” “弟子省得了。”叶七羞赧的笑了笑。 “这位是?” “弟子的一个朋友。” “下方就是丹塔施药的地方,你们师兄弟二人去盯着点。” “是!” 叶七二人领命转身,挚启正要跟上却被柳盈叫住了。 “你这位朋友留下,我想和他聊几句。” “长老,他……” “放心,我没有恶意。” 见到柳盈态度执拗,叶七望了挚启一眼,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柳盈在二人离去之后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凝望着楼下良久之后深吸一口气,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坐吧。” 挚启没有拒绝,只是不明白柳盈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又或者提前预知了他的行踪。可当他见着桌上只摆了一个茶盏,此时柳盈正拿出第二个时,才明白自己的出现对于她也是个意外。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大。” “柳长老是怎么看出来的?” “除了叶七那个傻小子,敢在袁州这样装扮的人不多。而且你虽然样貌大变又冷酷了些,但还是有些许年少时的影子,而我恰好是见过你少年模样的人之一。” “柳长老这些年沧桑了不少。” 挚启端起推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入口满是苦涩,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柳盈对于挚启的话毫不在意,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当年在山上救出季芸的也是你吧?” “哦?” 这回挚启是真的惊讶。柳盈能认出自己便是挚启,他并不感到意外。他虽然当年隶属武院又在衡州城待的时间不长,但毕竟面对面接触过许多次。可她并没有像叶七那般,手握带着挚启独特印记的丹药,为何也能认出自己就是当年山上破坏了萧棱计划之人? “这些年我在鄱西郡奔走,搜集许多之前在山上见不到的消息。你当年在江州诈死,尽管为你们省去了许多麻烦,但却并没有完全抹除自己的踪迹。尤其是一年多以前你还活着的消息传出之后,我便肯定当日的那两人便是你和偌寒涧的陶真。” “柳长老的观察力比当年敏锐了许多。只是不知如今你猜到了所有事情的始末,准备作何打算呢?” 这句话让柳盈沉默了下来。对于自己心中的猜测,她有过很多打算。 她想过将这个消息告知萧棱以抵消他对自己的怨恨,可想起对自己信任有加却惨遭背叛的季芸,又觉得此举良心上过不去。 她也想过将挚启的身份向季芸挑明以换取对方的原谅,但得知救命恩人也是致使父亲重伤的仇人之后,柳盈又担心反而让季芸更难自处。 她犹豫了几年时间一直没有动作,直到此刻挚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念头。 “若是二十年前的我,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将你抓了带回宗门。就算是十年前的我,得知了你和季芸的纠葛,也会通知三大峰主将你擒回。可经历这些年的事情之后,我却一直在犹豫不决,哪怕你如今就在我面前。” “柳长老这么说,这盏茶我就喝得安心了。” 挚启将茶一饮而尽,才发现方才的苦涩味道中竟然夹杂着一丝回甘。 “你为何会来这里,小七知道你的身份吗?” “只是路过,若是没有意外,很快就会离开。至于叶七,他远比你想象的聪慧。不过为了他好,长老还是当他一无所知吧。” “如此便好。我可以当你从未来过,不过作为回报,希望你也能替我办件事。” “看来这些年长老的确在厝叶园不得势,居然会求一位宗门仇人办事。” “这件事如今你办起来恐怕要比厝叶园的任何一人都更合适。”面对挚启的揶揄,柳盈不以为意,反而流露出一抹恳求的神色。 “长老请说。” “这些年我在宗门外行走,搜集了不少灵物,有些或许对季师弟的伤势有益。我希望你若是到了临安,能帮我带给季师侄。” 柳盈从放在墙角的大包袱中掏出一个小包袱,小心的查验了一番之后才交给挚启。挚启接过略沉、包裹得十分仔细的布包,脸色有些动容。 这些年柳盈在自身难保之时,还一直挂念着季穗的伤势,除了因为当年之事对季芸的歉意之外,是有真心的情谊在包含其中的。 瞥了一眼分拣得非常得当的众多灵物,挚启小心的将其收了起来。这些灵物在他看来也许多数都派不上用场,但他不想在此刻点破她的这番心意。 “前辈所托,在下定会亲自交付。” 挚启起身一礼,这是他真心实意的大礼。 尽管这一包灵物中有她乞求季芸原谅的心思,但季穗的伤势是挚启造成的,柳盈此举也算是帮他在赎罪。 “我再送你个消息吧。”柳盈对于挚启的举动有些意外。 “据我离开山门之后从其他人口中听闻的消息,丹塔这些年在南朝各地遍施恩惠,除了扩大其影响力谋求与雾隐山等同的圣位之外,似乎还在俗世中渲染一种末世将至的氛围。” “末世将至?是指当今皇朝?”挚启端起的茶盏停住了。 “不是皇朝更迭,而是指整个南朝的覆灭。” “南朝自有记载其历经数千年,怎会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覆灭?”挚启甚至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可笑。 “起初我也是和你一样的看法。可他们不仅将这件事描绘的有声有色,而且断言南朝会覆灭在一人之手!这个说法如今在俗世中流传了近十年,已经有许多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整个南朝亡于一人之手?何人?” “你!” “我?”挚启猛地从桌旁站了起来。 “他们没有点明你的身份,但他们将灭世者描述为手持血色长剑、双目猩红宛如杀神,的确与你这些年在修行界流传的形象十分相似。” “凌焕到底想做什么!” 挚启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对丹塔和凌焕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可当年离开之时,他与凌焕曾达成了一致,此后的许多年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为何就在自己西行蜀地的这段时日里,凌焕却不顾当初对挚启身份的畏惧和自身实力未复的现实,生生要在修行界搅出这么大的风浪,而且还偏偏是针对挚启。 难道他真的找到了某种快速提升实力又不损根基的办法,还是对当下的局势有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发现? “多谢长老告知。”纵然心中有万般思量,挚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喝完茶就离开吧,和你走在一起,对小七没什么好处。” 挚启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将茶饮尽直接起身,临走时还不忘为叶七留下了许多丹药。 这些年除了在浮生院的时日,几乎终日都在奔波之中,再加上多番战斗与受伤的消耗,五行戒中的灵草和丹药都已经所剩不多。 面对随时会出现的争斗和即将突破的境界,如今的当务之急似乎是找个地方搜集些灵物。 第四百八十五章 石胖子遇险 当挚启出现在隆兴府城门口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将熟悉的青灰色长衫换成了浅蓝,发髻高束腰悬长剑,再加上碍眼的封魔盒不见了去向,倒是颇有几分江湖游侠的模样。 挚启注意到隆兴府的盘查比起上次造访时也严了不少,守卫个个手持画像来回打量着过往行人,似乎在查找什么贼人。 挚启没有窥探画像之人的相貌,他本着旧地重游的好心情而来,若是在纸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多少是有些不美的。 出众的气质让他没有受到什么阻拦便入了城,可站在门口他才发现,这个偌大的郡城旧地,他似乎只有一个熟悉的去处。 城西叶家的老宅大门紧闭,从围墙上爬满的枝叶和门前凌乱的杂草来看,这些年并没有人居住。 叶重想来是不舍得这座传承了几代的老宅,否则不至于宁愿让其空置二十年,也要留下这个重归隆兴府的念想。 见着天色不早,在隆兴府中也没有别的去处,挚启便在离叶家不远的一处酒楼小憩。 十月正是一年里行商最后的好日子,所以尽管天还亮着,楼里已经坐了不少喝得面红耳赤之人。 “我这一路走来,发现不少地方都在盘查来往路人,最近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挚启刚在窗边坐下,不远处酒兴正浓的几人便聊了起来。这些应当是行走在两郡之间的行商,聚在一起聊聊路途经历是常有的事。 “别的地方我不清楚,隆兴府这段时日查的好像是一对雌雄大盗。据说不仅偷了重宝,还杀了人。” “大盗?可我瞧那画像上模样绘的十分清晰啊。” “这就是他们的猖狂之处,行凶还不做遮掩,也正是他们的胆大妄为,惹怒了知州大人,如今是全府上下都在搜查。” “的确太过猖狂了。不过我瞧着那男子虽然胖了些不像好人,但那女子却生的颇为俊俏,兄台可知他们是何来历?” “这事你可问对人了,我走隆兴府这条可有些年岁了,这两人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几人借着酒劲三分真,七分假的吹嘘了起来,挚启也从其中听到了不少对他有用的消息。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如今在隆兴府被四处通缉的竟然是石胖子和叶彤! 按挚启在安仁县中听来的消息,石胖子二人这些年在汤溪镇的日子多了些。除了家中长辈年岁渐长,家族生意需要他主持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五年前多了个女儿。 有了孩子的羁绊,两人跳脱的性子明显收敛了许多,这些年除了偶尔前往江州和隆兴府看望故人,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出过衡州。 挚启当初想着不顾危险回一趟安溪镇,在多年之后拜祭父母之余,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看望石家众人。 如今石胖子夫妇竟然突然出现在隆兴府还受到官府通缉,着实出乎了挚启的意料。他在酒楼中又听了一阵,见到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后,飘然下楼回到了叶家门前。 他本想着石胖子二人会不会藏在旧宅中,可仔细思量下,以隆兴府郡城的兵力,断不会错漏得如此离谱。在叶家门前踌躇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什么,拍马朝着北城而去。 北面往江州的官道上拥堵异常。这位身在官场的知州大人似乎对石胖子夫妇的底细十分清楚,挚启一路往北走了不过几里地,已经遭受了三波盘查。 据说这场搜捕已经持续了十天,这让他不得不猜测他们二人到底在城中做了什么大事。 行进了十余里之后,官道上的兵士依旧不少。挚启找个间隙弯入一旁的丛林中,然后弃马穿梭着向西去。 当年挚启活水之源在隆兴府露了财,引来周边各宗派修士的围捕,他就是带着叶彤从这里钻入丛林深处才保全了性命。至于随后误入水灵眼,虽说是一场际遇,但也险些要了二人的性命。 挚启自然不认为石胖子二人会藏到水灵眼中,不过以叶彤自小长在隆兴府,又有来过这里的经历,这片树林倒也不失为一个恰当的藏身之所。 挚启走得不快,当时两人正在逃命,对于位置的把控并不准确。而且他不确定石胖子他们是得罪了何人,若是自己不小心被人尾随,这场解救倒将两位好友带给了敌人。 仔细确认了位置和无人跟随之后,挚启开始放开气息探入丛林各处。因为水灵眼的缘故,此地已经有了些许不属于十月的冷意。这里的鸟兽也并不多,倒是给挚启省了不少事。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挚启就在西北向发现了可疑的踪迹。直到来到一处被树叶遮挡,伪装的极好的洞口前时,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他们这些年倒是没荒废技艺。” 看着身前几乎瞒过了自己眼睛的山洞,挚启轻笑了一声。 “还好修行者不是只靠眼睛。” 感受到洞内萎靡却平稳的两道气息,挚启拨开了洞前遮挡的枝叶。可洞口还未完全露出,一道破空声便扑面而来。伸手接住两根隐藏在伪装中的暗箭,挚启倒真有了几分在闯荡江湖的感觉。 “洪家好歹是个修行家族,与我们两个凡人为难不说,竟然还追到了这里,就不怕坏了修行界的规矩惹祸上身?我们与江州的伏凌川可是有交情的!” 刚踏入洞口,就听到石胖子略显虚弱的声音,想来他对自己的小陷阱也没报多大希望。不过挚启还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他对石胖子的性格清楚的很,可不想还未见面便伤在了他的阴招下。 挚启的脚步声很轻,但在安静的石洞中却十分清晰。“咚咚”的声音成了洞中唯一的动静,若不是脚下兽夹和石壁上射出的短箭,挚启甚至都觉得有些寂寞。 “好个石胖子,连兽夹都用上了!” 挚启笑着来到两人面前时,他们倚着墙边一齐握紧了剑柄,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听到挚启说话的空气,终于在他脸上找到了一丝熟悉。 “你是?挚启!” 第四百八十六章 结婚生子人间美事 石胖子疯了一般冲过来,脚下发虚一个踉跄,整个人化作一面肉墙朝挚启压了上来。挚启深吸一口气,半蹲下身子准备迎接着意外的一击。 “咚!” 在一声闷响下,挚启勉强抵住了石胖子的身形。石胖子的确是伤了,身为武者的他内息紊乱,身上还有几处外伤。不过当下的情形,挚启才是受伤的那个。 “我说石胖子,十年不见,都当爹了,你怎么还没瘦下来。” 用力将石胖子托起放在墙边,叶彤此时也走了过来。石胖子虽然对挚启提起伤心事有些不满,但分别十年再见,三人都欣喜难抑。 一年前群雄聚鄂州时,二人正好在伏凌川,所以也知道挚启回来的消息。随后他们匆匆赶回汤溪镇,是想着挚启回来定然会到汤溪镇祭拜父母。 可没想到等了一年都不见踪影,两人便想着去江州再打听消息,也顺路到隆兴府探访下叶彤的家人。 两人刚到郡城,就遭遇一伙修行者的伏击,一个照面下他们便受了伤。正当石胖子夫妇疑惑之时,叶彤认出了当年欲抓他回去的洪川,也明白了这场毫无征兆伏击的由来。 只是她不明白的事,为何他们对二人的行踪算的如此精准,又为何是在这时候。 两人自忖武力不弱,但面对修行者的术法却无能为力。最后还是靠着挚启当年赠送的术法晶球偷袭之下,伤了几位洪家修士,趁着乱局逃了出来。 叶彤在逃亡途中想起当年与挚启误入水灵眼之事,于是便带着石胖子藏了进来。 她没想着两人能逃脱追捕,只是想着若事不可为,宁可钻入那冰绝环地,也绝不落入洪家人手中。 “洪家?二十年过去,洪川的儿子应该早死了,为何这时候向你寻仇?” 挚启将几味丹药递给二人,脸上是和叶彤同样的不解。 “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没少会隆兴府看望父母,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还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挚启沉吟了起来。两人吃下挚启的丹药,脸上顿时血色浮现,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苦思之下想不到答案,挚启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事。 “你俩何时成亲的?” “我们……”两人才恢复的脸色突然染了一抹绯红。 “就在你和陶真走后没两年。”石胖子虽然有些羞赧,但脸上难掩幸福之色。 “女儿随谁?不会随你吧?” “随我怎么了,我堂堂酒剑仙!难道……哎哟!” 石胖子刚想吹嘘一阵,叶彤的大巴掌已经拍了下来,叶彤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一脸慈爱的说起了女儿。 “芙儿相貌像我多些,不过性子却随她爹,路还走不稳就想着到处跑。如今五岁了,诗书女红什么的都不上心,天天拿着根树杈子在孩子堆里扮女侠。” 说到这里,叶彤又忍不住白了石胖子一眼,似乎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殊不知她自己小时候便是这样的个性。 “不愧是你俩的孩子!”挚启竖起了大拇指,石胖子骄傲的扬了扬头,惹得叶彤又是一个回眸。 “你何时回汤溪镇看看,父亲他们都很想你,芙儿也想见见你这个被他吹嘘得无所不能的叔叔。” “等我身上麻烦事少些的时候吧。这次回来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恐怕还有人在汤溪镇等着我。我不回去他们还不会与街坊们一般见识,若是我出现了,说不好会用你们要挟我。” “你从离开六岁离开汤溪镇,身上的麻烦事就没断过,不过这帮修士也太无耻了。” 面对石胖子的数落,他无力反驳。这些年他不管有意无意,的确惹了不少事,甚至还牵连了不少朋友。 若不是汤溪镇地处偏远他又极少回家,如今镇上百姓怕是也免不了遭难。想到这些,此刻还在逃亡途中的挚启不禁有些失落。 “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见着挚启的眼神暗下来,叶彤呵斥了喋喋不休的石胖子一句。石胖子应声闭嘴,挚启则抬起头对着两人笑了笑。 “无妨,我和石胖子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那些损人的话对我早就没用了,还是和我说说这些年汤溪镇的事吧。” 说到汤溪镇,刚闭上嘴的石胖子又来了兴致。这十年来石崇山渐渐退居幕后,石胖子俨然成了镇上最有权势的人物,就连镇吏和两家都不得不让这位胖剑仙三分。 平日里在家中被叶彤和长辈压制,他没有地方炫耀,如今挚启主动问起,他再也忍不住吹嘘了起来。 石家随着石胖子和叶彤的回归,迎来了家族史上最迅猛的发展时机。 依托于夫妇二人本就不俗的武力,再加上常年于仙门修行积攒的手段以及岳父叶重的支持,石家的战力已经不输当初的叶家。 石崇山在幕后运筹帷幄,石胖子夫妻二人在外闯荡,几年的时间便给将石家的生意拓展到了衡州甚至整个楚南郡。 石家秉承着当年的挚家的理念,带着镇上的百姓一起向前,也让汤溪镇的名字渐渐在衡州传播开来。 后来叶彤怀孕生女减少外出,独自领队的石胖子开始放飞自我。期间因为所谓行侠仗义的想法惹了不少乱子,后来还是叶彤不放心将申小虎放在了他身边,他那颗不羁的侠客之心才收敛了许多。 这几年随着镇上年轻人以及叶家优秀武者的成长,夫妇二人已经很少再亲自出面。平日里在家孝敬父母,陪伴女儿,觉得无趣了便去伏凌川看看仙家景色,虽然年近而立的二人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痕迹,但日子过得还是十分惬意。 “你当初在窥真池看到这些了吗?” 听完石胖子满脸得色的介绍,挚启忍不住调侃了叶彤一句。 “那时候窥真池只能看到画面,若是能听见说话,我还不如跟着你去闯荡修行界了!” “那个,夫人,窥真池是什么,为何没听你说过。” 提到窥真池,叶彤数落石胖子之余,脸上也飞起了红霞。她当年真是凭着窥真池的指引,在大江畔等到了相守终生之人。 如今虽然两人的女儿都已经渐渐长大,但她还是没对石胖子说过刻意等他之事。 “好好养伤,问那么多干吗,一会儿洪家人来了你上!”叶彤试图用呵斥掩盖自己的羞赧。 “有挚启在,哪轮得到我出手。” 第四百八十七章 隆兴府旧事 夜色渐深,这些日子一直疲于奔命的石胖子二人在挚启出现之后终于彻底放松了精神,随着药力的作用很快沉沉睡去。 看着言辞间毫不相让的二人此刻紧贴着靠在一起,双手也握着彼此不曾松开,挚启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能让自己关心之人一生平安顺遂,或许就是他踏上修行之路的最大意义。 挚启盘坐在洞中,同样奔波了许久的他,此刻虽然身在异乡,但因为身旁的二人突然有了种回家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才刚刚酝酿到深处,就被洞外突来的沙沙声打断了。 “他们真的在这?” “错不了,要不是他们走得实在太深,区区两个凡人怎能瞒过我的眼睛。” “他们可是让我们折损了一位兄弟。” “放心,这种事没有第二次了。” 在挚启的感应中,此时在离山洞不远的密林中,正有六个身影缓缓朝着洞口靠近。为了两个凡人派出了六位御境修士,想来洪家对石胖子二人十分重视。 他们已经确定了石胖子和叶彤就藏在洞中,只是没有发觉挚启的存在。如今的谨慎,也只是出于对两人手中术法晶球的畏惧。 眼见着来到山洞前还没出现什么意外,已经不担心石胖子两人逃脱的洪家人顿时也不再蹑手蹑脚,脚步声与说话声都大了起来。洞外刚说了两句,这些日子如惊弓之鸟的叶彤立马醒了过来。 “他们来了?” “六个人,在洞外。” “打得过吗?” “应该打得过。”挚启突然觉得这对话有点熟悉。 “我还以为你要说打不过也得打。” 听到叶彤的话,挚启终于想起这段多年前发生在府城外的对话,两人都因此笑了起来。石胖子见状也不明所以的大笑着,不过他声音太大引起了洪家人的警觉。 “叶家的丫头,出来吧!你二人被我们堵在这里,已经无路可逃了。” 挚启闻言直接起来,石胖子二人紧随其后。他们或许不知道挚启如今的具体实力,但以他们听自伏凌川的传言来看,至少在名声上挚启是远大于洪家的。 “咦,怎么多了一个?” 见到从洞中出来三人,领头的还是陌生面孔,洪家六人不禁有些诧异。 “管他呢,家主要的是这丫头,其他多余的杀了便是。” 六人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相貌看上去与当年的洪川有几分相似。修为已是御境巅峰的他威信很高,一开口其他人便不再言语,从三面将挚启三人围了起来。 为了不步死去兄弟的后尘,他们在远处时就开始手中蓝光闪烁,显然是打算直接动手。 “几位等等。” “有遗言抓紧说。”领头男子十分不耐。 “洪家与叶家之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当年在府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可这都过去快二十年了,为何洪家却在这时候想起来抓人寻仇?” “谁说要寻仇了?叶家一个武者之家,有仇我们洪家早将他灭了。我们是来抓她的,家主有用。”他指了指叶彤。 “抓她?”挚启三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当年洪家欲寻阳火阴体,是为了救洪川的小儿子。可如今二十年过去,他应该早就死了才对,此时抓她是为哪般?” “混账,你区区一个凡人竟敢直呼家主性命,还诅咒小少爷早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死!”挚启和叶彤齐声惊呼。“这不可能,阴水阳体是早夭之相,而且当年他还急于求成伤了根本,断然无法活到现在。” “你一个凡人倒是知道的挺多,不过知道的多可救不下你的性命。你们那些诡异的武器如今对我们无用,所谓与伏凌川的交情我们也只是听着笑笑,还是想好怎么死吧。” “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冷静下来的挚启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蹊跷。他当年虽然不曾见过洪川的小儿子,但阴水阳体这种体质不是头一次在修行界中出现。 这种人若是不修行,还可以做个体弱的凡人活到中年。可一旦踏入修行路,除非有叶彤这样相反的体质相互调节,否则必定早夭。 从洪家当年急切寻找叶彤的场面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备选之人。后来叶彤逃往江州,洪家就此没了动作,挚启和叶彤二人都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二十年后洪家再次出现且目标依旧是叶彤,那这个早夭之人是如何多活了二十年? 如此手段,可不是一个在隆兴府都算不上大家族的洪家能做到的。 “你小子话怎么这么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给我杀了!” 话刚落音,几根蓄势待发的水箭直冲挚启和石胖子而去。石胖子和叶彤都见识过挚启的手段,一齐看向他没有动作。 挚启还在思考洪家的奇异之处,对于这种低阶的术法全然不在意。在危机来临之时三人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让洪家的六人像看傻子一般大笑了起来。 “都被吓傻了,就这点本事还敢问东问西的,简直活腻歪了。” “大哥,他那把剑我瞧着不错,一会我便收了啊。” “你什么时候连凡兵都能入眼了?” “这不是刚入御境,养兵还轮不到我吗?这剑品相不错,先拿着凑活一阵。” 几人三言两句将看得上眼的物件分割完毕,几根水箭也来到了挚启二人跟前。感受着水汽扑面的丝丝凉意,看着身旁的挚启仍然没有任何动作,石胖子顿时有些急了。 “挚启!” “嗯?”挚启抬起头看了石胖子一眼,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哦!” 只见他抬头大袖一挥,几道水箭便在随着他的衣袖没了踪迹。正在调笑着等待二人死状的洪家人顿时愣在了原地,张大了嘴巴指着挚启说不出话来。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先告诉我洪川的小儿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你妄想!我们可是有六个人,还怕你一人不成。” 被挚启一招吓住的六人在领头者的呼喝声中回过神来,聚在一起开始酝酿新的术法。尽管他们不知道挚启是以何种手段收了他们的水箭,但瞧他不过二十岁许的年纪,就算隐藏了修士的身份,实力又能强到哪儿去。 六人灵力汇聚,将原本细小的水箭汇成了一根水枪。晶莹的蓝色悬浮在夜空中,看上去很美,也很有几分威势。 水枪的凝聚给方才忐忑的几人很大的信心,可不过片刻工夫,他们便再次陷入恐惧之中。 “嗖!” 水枪射出,挚启同样的挥了挥袖,只见水枪倒卷而回在六人头顶重新化作水滴落了下来。几人聚力一击不仅没给对方造成分毫伤害,反倒将之间淋了个通透。 几人抹尽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睛,挚启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前。满心畏惧的几人一个站立不稳便要齐齐掉下,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了回来。 “现在能说了吗?” “能、能、能…….” 在洪家几人看来,所谓的秘密远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见识了挚启的实力之后,六人抢着将洪川从隆兴府离去后的种种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当年洪川抢夺叶彤一招败于挚启,后聚集人手在城外阻截再次失败,儿子最后的希望破灭之后,他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中开始着手准备后事。 眼见着儿子在痛苦中数着日子等待死亡,妻子悲恸难忍终日哭泣,整个洪家都陷入了沉重的伤痛之中。 儿子修炼受伤后的这些年,身为父亲的洪川可以说走遍了修行界各大木修宗门,可他们除了摇头之外,能给出的唯一建议便是阴阳调和。 他寻遍鄱西郡才找到了身居阳火的叶彤,如今再次失去她的踪迹之后,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寻找备选之人。 他看着一天天虚弱的儿子,默默的准备墓地,定制棺木。既然生前无法让其活得自在,至少在他走得时候要体面些。就在他已经接受了儿子即将死去的事实时,一个神秘人物的出现却给予了他新的希望。 这个神秘人没有表明身份,但却也超出洪川想象的手段将儿子的命保了下来,甚至没有开口要任何报仇。 就在洪川感恩戴德的不知该如何答谢这位大恩人时,他却直言此法只可暂保其性命无忧,而且还以将来不问理由的为他做一件作为此次出手的条件。 喜难自禁的洪川满口答应,并且对于无法彻底治愈儿子的伤势也毫不在意。只要儿子能活下来,他便有时间再去寻找新的办法,可这一找便是二十年。 其实这二十年见着儿子身体恢复如初,修行境界也突飞猛进,他已经渐渐将当初神秘人的告诫忘却了大半。 那位叶家叶彤已经和伏淩川有了纠葛,重新寻觅一位阳火阴体谈何容易。他甚至生出了待到儿子修为精深之后,以强大的实力将暗疾彻底压制的想法。 可两个月前的一天夜里,离去十多年的伤病再次降临在儿子身上,给了他当头一击。与伤病一同降临的,还有当初治好儿子的那位神秘人。 他以出手拦下伏淩川为代价,让洪川出面对付石胖子和叶彤二人,并且直言叶彤如今依旧可以彻底治愈洪家幼子的亏损。他甚至还告知了洪川两人的行踪,让爱子心切的他没有丝毫拒绝的理由。 没了伏淩川的威胁,两个凡人的生死,又如何比得上爱子的性命。 “你见过那个神秘人?” “远远见过一次,不过他一身黑袍遮住了身形,看不真切。” 近二十年相安无事,却恰巧在这时候出现意外。目标很明确的针对石胖子和叶彤,甚至连他们临时起意前往江州的行踪都一清二楚。 如此种种,让挚启不得不生出了被人算计的念头。 “我恰巧也会些医术,不如让我去瞧瞧你们洪家的小少爷如何?”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这可是我夫人! 洪家作为一个传承了几代的修行家族,虽然比不上厝叶园之于袁州、伏凌川在江州这样的地位,但凭着家中几代都有势境修士坐镇,在隆兴府的修行界中还是颇有些名气。 洪家除了在郡城城东有一座很大的宅子外,其主要的根基之地还是城外东面不远的那处老宅,洪家多数基业和族人都在这处祖宅附近开枝散叶。如今在祖宅深处的一座院落中,正有一帮人围在屋前忙碌着。 二十年后的洪川还是中年人的模样,不过眉眼与发丝之间透出了些许岁月痕迹。一个面色悲戚且焦急的女子坐在床榻边,目光不时在床上和洪川之间转换着。而床上这个面色惨白、气息紊乱的年轻男子,正是他万分喜爱却命途多舛的小儿子。 “老六他们去了快半个月了,为何还不见回转,再拖下去泽儿可撑不住了。” “夫人放心,我已经派了第二批人出去,一定不会让此事再出差错。” 夫妻二人对小儿子洪泽的关心肉眼可见,但洪川心中成事的信心却不像他说的那般把握。 如果说二十年前那位神秘前辈的出现的确挽救了整个洪家,可随着月前神秘人和儿子病情的同时出现,他便认识到此事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出手保住一个垂死之人二十年的性命,并且还将根治之法奉上,而他提出的唯一要求竟然只是对付两个凡人。 洪川的确是救子心切,但他身为洪家家主,并不是痴傻之人。他不知道自己将洪家卷入了怎样的风浪当中,只求风暴来临之前能让儿子彻底恢复。 “家主,六爷回来了!” 思量之间,下人的通报声让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任喜色浮上脸颊,在身旁妻子的拉拽下迎了出来。可他没想到出去七个回来九个,最重要的是还有两个略感熟悉的年轻面孔。 “老六,这三人是谁?” 洪家六人在挚启的催促下赶路,不过半天时间便来到了洪家老宅,因此身上看着有些狼狈。 身为洪川堂弟的洪六虽然名为六爷,实际上与洪川一脉已经隔了两辈,到他这里已经与下人无异。见着洪川绝口不提已经死去的那位弟兄,他不禁有些心寒。 “家主,这就是您交代要带回的人,只不过我们寻到他们时多了一个。” “你就是当年叶家的那个丫头?” 三人中唯一的女子,面相还有几分熟悉,洪川顿时喜上眉梢。只要叶彤没丢,儿子便有了生机。 “洪家主,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循着洪家自己的规矩做事!” 叶彤没有开口,倒是挚启出面暗讽了洪川一句。当年挚启初入修行界,便被他以拳头便是规矩教训了一番,如今的挚启已经彻底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你又是谁?” “十八年前叶府门外,洪家主可是教会了我许多道理。” “你是当年那个手持灵宝的少年,你是挚启!” 洪川面色大变。这二十年来挚启之名传遍南朝,身在隆兴府的洪川也听过不少。但这些年不是他杀人就是在逃命的消息,洪川并没有将当年那点小恩怨太放在心上,也更没有觉得挚启挺身护住的叶家能和这位名噪一时的年轻修士有什么真正的联系。 月前儿子病情突变,在神秘人指示下他也没有多做打听,根本没想到挚启和叶家已经羁绊颇深,并且叶彤还成了汤溪镇的儿媳妇。 如今这位煞神站在院中,他才知道所谓的两个凡人,为洪家招惹到了怎样的麻烦。 “洪家主记性不错,运道也不错,必死之人都能让你抢回二十年寿数。” “我……”洪川想将叶彤之事推给神秘人,可刚开口才发现两方自己都得罪不起。 “夫君,这时候就别扯什么交情了,赶紧将这女子带进去,泽儿等不起了。” 洪夫人说完便开始支使两旁的洪家子弟,爱子心切的她根本没注意到洪川的脸色变化。可洪家众人却不傻,见着洪川迟迟没有开口,静静的立在一旁听着主母的责骂。 “夫君,你说句话,再晚泽儿就真的不行了!” “容我问一句,你们要拿我夫人做什么?” 眼见着洪川脸色变幻不停,洪夫人则盯着叶彤满脸焦急,不明所以的石胖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夫人?她已经婚嫁了?”洪夫人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婚嫁也无妨,只要阳火还在,阴阳调和之后泽儿便会无恙。” “要让我夫人与你们的儿子阴阳调和?” 石胖子平日里因为身形以及脸上终日挂着的笑容,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听到洪夫人这句,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声音变得冰冷,身后的重剑也被他拖到了身前。 “区区两个凡人而已,能救下我儿子已经是你们的大幸。大不了事后多给你银钱,让你重新再娶几房。” “你们还想要我夫人的性命!” 听到洪夫人满嘴轻蔑的定下了叶彤的生死,石胖子的声音已经变为低沉的轻吼。他完全忘了面对的是一众修行者,举起重剑便要将这些人砍了,好在挚启拦住了他。 “先问清楚再杀不迟。”安抚了石胖子,他有转向洪川。“洪家主,你说呢?” “夫君,你愣什么神呢,赶紧动手啊。” “你闭嘴!” 制止了一直在聒噪的夫人,洪川终于有了决断。他在洪家人惊诧的目光中向挚启拱了拱手,起身时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当初救下泽儿之时,我便知道要冒些风险,可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风险。不过事已至此,我还是想试试救下我的儿子。” 他话刚落音,从院外缓缓走进来三个都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者。院中众子弟齐声跪下称祖,显然他们便是洪家前几代的势境修士。 “就只有这些?那位神秘的前辈呢?”这些人并非是挚启的目标。 “这是我洪家之事。” “你可知道一旦动手,便是你死我活之局?” “若是我不动手,泽儿必死无疑。” “那我尊重你作为父亲的选择。” 包括洪川在内的四位势境修士缓缓围了上来,他们都听过挚启的传闻,但也像多数未与挚启交手的修行者一样,并不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地势榜第二的实力。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斗萧家 挚启将愤怒的石胖子夫妇安置在一个角落,同时将地心灵火放出守在二人左右。绚丽的火焰让身为水修的洪家众人纷纷避让,而原本颇有信心的洪川等人脸色顿时一凝。 身为水修对灵火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但随手掏出便是原灵之上的灵物,又让洪家人对挚启又爱又恨。 爱的是一旦此战获胜,他们不仅可以救下一位天资卓越的后辈,还能吞下挚启身上如灵火这般的诸多宝物。恨的是挚启将克制他们的灵火用作守护旁人,那么身上必然还有更厉害的东西。 灵火的出现让他们停下准备一拥而上的步伐,将所有洪家人清退之后,他们四人站成四角,同时手中蓝光闪烁不定,开始朝着彼此蔓延渐渐连成一片。 与此同时,院中的湿气开始不断增加,直到形成一片水雾遮掩了所有人的视线,将挚启完全淹没其中。 “嗖!” 一道暗箭穿破水雾而来,贴进挚启胸口时声响才传入耳中。挚启抬手切向这道暗箭,触碰之时便应声而碎,化作满目的水滴一半融入水雾,一半渗入的胸前的衣衫中。一 股冰凉的刺痛感从胸口传来,挚启看着胸前被水滴刺破的浅浅伤口,心中也不得不感叹洪家的术法新奇。 “能传承数百年的家族,果然是有些底蕴的。” 这种以水化兵,兵碎而归于水的奇特术法,不仅在水雾弥漫的院中令人防不慎防,还能循环利用节省灵力,不失为一种凌厉的群战之法。 初次尝试便趁其不备伤了对手,洪家四人不禁脸上一喜。在不清楚对方手段的情形下,这种隐藏在暗处的远攻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又是几道水箭悄无声息的靠近挚启,吃过亏的他剑不出鞘,沿着自己身边左切右点,以囚龙剑法将所有水箭击碎,最后大袖一挥将水滴倒卷而回 。水滴脱离四人的掌控穿过水雾打在院中各处,连续的“咚咚”之声听起来十分悦耳。 “不愧为地势榜第二。” 洪川这句称赞发自真心,不过若是可能,他更希望自己儿子洪泽能站在挚启的位置。 又是一轮齐攻无效之后,洪家四人改变了策略。洪家所在方圆数里的水势开始朝着院中汇聚,水雾的在强大势能的加持下几乎凝成水流,而此时的挚启就好像一个被淹没在长河中的溺水者。 在一处宅院中体验到窒息感,让挚启回想起当初第一次面对洪川时的记忆。当时他也是用这招险些让挚启险些命丧叶家门前,不过此时的洪家四人联手的威力要更强,而挚启如今的实力也并非那时可比。 提起玄渊剑在水雾中划出一抹涟漪,滞涩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在大江上陶真带着他乘风破浪的景象。 不过四人似乎没打算给他回忆过去美好的时间,四周的压迫力开始缓缓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压缩,烟雾般的水汽也在不停的往他身体里钻。 “咚咚!” 气血鼓荡的声音突然在挚启体内响起,随后沿着水雾朝外扩散,引动着整个小院中的水汽也开始震动起来。站在院外的洪家人突然感受到一股心脏莫名的急速跳动,紧接着所有人开始以一种同样的节奏“砰砰”的震响。 这股奇妙的力量也很快感染到在院中游走的四位势境修士,就在他们的气血也开始陷入这种节奏时,挚启手中的剑鞘突然射出,穿过水雾来到了其中一人跟前。 “嘭!” “嗯哼!” 一声闷响沿着挚启的剑鞘传回,包裹着挚启的水势也在这一刻露出了短暂的间隙。被突来的剑鞘打得踉跄的老者赶紧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重新融入四人联手的局面。 然而就是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一张年轻的面孔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滋啦!” 玄渊剑斜挑而起,一股鲜血飚射而出,凄惨的叫声传遍小院之时,挚启正好接住被打飞的剑鞘。 长剑归鞘立于一旁,这一切放佛都与风轻云淡的他没有丝毫关系。可身前老者胸前狰狞的伤口和汩汩的鲜血,让赶来的其他三人对他怒目而视。 “好一个狠辣的杀神!” “这位前辈,我们可是在死斗!”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三人都没有在言语,飞快的将老者的伤口处理完毕,四人再次站在一起时眼神多了几分凶狠。 认清了挚启实力的几人也不再采用原本的远攻之势,而是站成一排同时聚势,一条蜿蜒的长河在洪家院落上呈现,倒是与当年江漪在幽炎城上空的气势颇有些相似。 “我就不信你年纪轻轻,还能在灵力上胜过我们四人!” 在所有洪家人充满恐惧的目光中,头顶的长河倾泻而下,轰鸣之势放佛下一刻就会将整个洪家吞没。滔天水浪直奔挚启而去,场面宏大又不失水修的绵延之势。 挚启这次没有站在原地等待,通体黑色的玄渊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剑身上三色闪烁直达剑尖。在命纹闪动了片刻重新平静下来时,挚启已经持剑朝着浪头刺去。 “嘭!” 河水奔涌落入院中,将院中布置的十分考究的花草冲刷得七零八落,迎着浪头的廊道上房顶都被掀开,散落的木屑被冲入了院外的假山池中。河水一浪接一浪的拍打着挚启所在的位置,将镶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砖都掀了起来。 院外的洪家人一直没有离开,他们虽然畏惧于家中长辈的恐怖实力,但见到挚启消失在浪潮中的景象,也不由得高声欢呼起来。 守在洪泽门口的洪夫人见状面色大喜,招呼着身后的几人避开水浪朝着叶彤所在的位置摸去。 “刺啦!” 一阵裂帛般的声音响起,院中处在战场最中心的四人一直紧皱着眉头。因为他们汇聚的长河似乎感受任何阻力一般拍打着小院,挚启的气息也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在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所在的位置接近。 在这一阵声响戛然而止之时,一道黑光划破长河直刺而出,磅礴的气势几乎将四人联手的水势压得沉了下去。 黑光一闪直刺当面的洪家四人,他们赶忙推开彼此避开这一剑,犀利的剑势刺入他们身后的客厅中。就在挚启落在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时,这座百年老屋应声倒塌化为一片尘土。 第四百九十章 血雨腥风 “好一招大江东去,想不到传言中你得了伏凌川的真传,居然是真的。” “偶有所悟而已。” “刀兵已起,即便是伏凌川也阻挡不了。” “呵呵,说得好,我也没打算停手。就冲你们对我不多的朋友动手,今天注定便要死人。” 方才挚启一剑打破了四人的联手,此时他们不得不重新聚势。好在洪家占据地利,退去的天地大势很快便重新聚于头顶,可就在他们准备故技重施之时,汇聚而来的水势却猛地一滞。 几人匆忙回头,才发现之前伤在挚启剑下的那位老者气息萎靡,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一个对手应该做的。” 挚启言语间轻松异常,可心中却十分诧异。他只知道玄渊剑有腐化灵材的作用,没想到伤人之后同样会对其灵力造成影响。 如今瘫倒在地上的老者,除了被剑尖刺入体内的伤势之外,苍白的面色更多是灵力流失所致。 四人联手的阵势是倚着阵法多年练习而成,如今少了一人,洪家上空的水势顿时弱了三分。方才气势最盛之时尚且不占优势,如今更是齐齐皱起了眉头。 三人互视一眼之后,从怀中掏出一颗灵力惊人的丹药塞入口中,弱下去的水势立马呈现出滔天之势。 “这是那神秘人留下的?” 挚启虽然不知道方才那颗丹药的名字,但以他多年炼丹的经验判断,这是一颗水蕴丹。 这种几乎在南朝绝迹的丹药,除了少数几位天资气运不凡的丹炼师,以及大宗门中有些收藏之外,如今修行界已经极少出现,这显然不是洪家这样的家族所有拥有的。 “看来他早就料到你会来。” 当初洪川收到这几颗生平仅见的灵丹时,仿佛已经看到了洪家跻身修行界大宗族的希望。可如今才明白,那位前辈早就算计好了一切,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摆在最前方的卒子而已。 但就算知道了这一切,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依旧不得不任其摆布。 “好歹要救下泽儿!” 洪川暗暗下定决心,其他两人也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灵力瞬时迸发而出,头顶的水势大振之下,缓缓形成一柄淡蓝色的巨剑。 巨剑在三人的操控下上下起伏着,散发着骇人威势的同时,似乎也令他们十分吃力。 “速战速决!” 年岁最大的老者大喝一声,巨剑快速朝着挚启压下,很快便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三人脸色一轻,可立马又皱起了眉头。 这一击纵然威力极大,可若是砸在地面上,这座数百年的院子怕是将要毁于一旦。 感受着头顶急速下坠的压力,挚启也面色凝重。在那颗水蕴丹的加持下三人实力暴涨,联手的含怒一击几乎已经赶上入命境的气势。只见他双脚分立踩实在地面上,身子微微下蹲,疯狂流转的气血令他脸上的经脉都鼓动得若隐若现。 就在水蓝色的剑尖即将刺至头顶时,挚启突然暴喝一声,右脚抬起猛蹬地面,然后手举玄渊剑腾空而去,径直朝着巨剑对刺而去。 “噗嗤!” 在一声轻响中,玄渊剑上金红黑的三色光芒一闪即逝,随后挚启连人带剑整个扎进了巨剑的剑身中。 水蓝色的剑身在挚启钻入之后下落速度明显放缓,就在即将刺入地面之时,如同冰晶般的表面突然显露出一道道蛛网状的裂痕。 最后在一阵仿佛瓷器碎裂的声响中,化作漫天的蓝色碎片朝着整个小院落去。 “噗!噗!噗!” 三股鲜血在挚启从碎片中冲出时喷向半空,洪川搀扶着已经站立不稳的两位老者,脸色尽是晦暗之色。 大势被破的反噬之力搅得三人内息难平,他们之前的借势已经超出自己的修为极限,而将要承担的后果必然也非同小可。 挚启趁势上前用玄渊剑划过三人胸前,想要就此结束这场战斗,可没想到洪川大吼一声爆发出一股力量,护着两人堪堪避过了剑尖。 挚启正要踏步继续逼近,身后却突然想起一阵惨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 凄惨的嚎叫源于一位女子。只见他全身被火焰包裹着,身上的衣衫已经烧了起来。身旁几人虽为水修,但修为低下的术法根本无法扑面原灵之火的灼烧,不过片刻工夫,她整个身体就已经被火焰吞没。 “夫人!” 洪川大叫着冲向已经渐渐失声的洪夫人,挚启没有阻拦,而是快步来到石胖子二人身旁以防不测。洪夫人也是一位修行者,只是多年忙碌家族内务,修为已经多年停滞不前。 她并未见过地心灵火这等灵物,以为凭借身旁的几位水修便可压制住灵火之威,然后趁机拿下叶彤二人,既可以以此要挟挚启,同时也解了儿子的燃眉之急。 她没想到灵火之威恐怖如斯,一旦沾染便是燎原之势。火势在洪川的最后力量下终于被压制下去,但面目全非的洪夫人已经奄奄一息。 对于她的遭遇,站在一起的挚启三人神情复杂。或许对于洪家人,尤其是对于床上的洪泽而言,她是一位优秀的主母和母亲。但对于叶彤和石胖子而言,她只是一位身居高位,漠视他人性命的冷血之人。 洪夫人在痛苦的挣扎了片刻之后彻底失去了生机,洪川看着眼前焦炭般的尸体,苍白的面色上又多了浓重的悲戚。 他对于小儿子洪泽的喜爱,除了源于家族传承和天赋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妻子对他的溺爱。他冒着得罪伏凌川,惹上挚启这个杀神的风险想要救回儿子,更在意的是妻子的执着。 可如今儿子未救回,妻子却离开了他,这让他立马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失去了意义。 当他从漆黑的尸身中抬起头时,夹杂在满是恨意的眼神中的只有绝望的死灰色。 “我不会让她一个人走。” “我……” 挚启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太过无力。他经历过丧亲之痛,那种痛苦根本不是三两句话便能宽慰的,更何况是亲眼见着亲人死于他人之手。洪川的这句话,确定了今天不死不休的结局。 院外的洪家人哭喊着要冲进来,却被几位老者拦住。同族之人或许平日里彼此间免不了勾心斗角,但真正面对外来的威胁时,都会毫不犹豫的拧成一股绳,这是每个大家族都经历过的局面。 洪川三次全力出手皆被挚启破去,尽管在丹药的支撑下维持住了身为家主的威严,但实际上已经是油尽灯枯。如今他缓步走向挚启,靠得是丧妻的悲愤和对挚启三人的恨意。 怒吼一声再借水势,刚才挚启一击之下崩散在各处的灵力开始重新汇聚。只是每聚拢一分,洪川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待到一条远逊于之前的长河在头顶成形时,他的嘴角开始不停的滴下鲜血。 挚启的玄渊剑依旧握在身前。他或许会因为洪川的丧妻之痛生出怜悯,但绝不会因此将束手就擒。 长河在洪川略显踉跄的脚步下冲刷而下,挚启提剑上抢想将其挡在石胖子二人远处。可他没想到的是,长河之后竟然是冲上来的洪川。 “扑哧!” 玄渊剑划破长河剑势不减,直到挚启感受到硬物阻拦时,才看清剑身已经扎透了洪川的胸口。 才失去了主母的洪家人还未从伤痛中缓过神来,执掌家族数十年的家主又已经走上了末路。 “家主!” 这次即便是威望最高的几位长者也拦不住洪家众人,甚至就连他们也冲了进来,目眦欲裂的瞪着挚启,眼中满是仇恨的目光。 家族四位势境修士立足隆兴府数百年,如今一死三伤皆因一人故。百年院落损毁殆尽,家主还挂在此人的剑上,这是洪家数百年未曾受过的羞辱。 挚启也有些愕然,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即便是洪家动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即便是洪夫人语气倨傲视石胖子二人如无物,他在动手之时也保持了最大的克制,重伤对手之后便不再追击。可洪川夫妇死在他手中,已经完全打乱他的计划。 眼见着洪川还有些生机,挚启举着剑蹲下来,凑到了他身旁。 “我虽然话说的很重,但从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我也没想到,因为我被那位前辈骗了。”洪川到了弥留之际,声音小到只有凑在他耳旁的挚启才听得清。 “他说了什么?”挚启一直想知道那位神秘人的身份。 “他说死两个人便能换来洪家兴盛数百年,可我没想到死的会是我和夫人。而且等到你从这里走出去,洪家真的还有兴盛的资本吗?” 洪川努力的抬头,却已经无法再看到洪家的众人。挚启回头望着他们脸上是怒火,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他还说什么了吗?” “还有一句总听他念叨的话。” “什么?” “人总会有弱点,人总会喜欢上杀人。” “人总会有弱点,人总会喜欢上杀人?” 挚启念叨着这句话,脑中回响着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他不知道这位神秘人口中的话指的是天下人,还是特指某人,但他今天深深的体会到前半句的深意,并且即将体会到后半句是否属实。 天色渐暗,隆兴府东城外血雨腥风。 第四百九十一章 水灵眼、叶淳 应天二十四年十月末,已经在衡州消失近四月的杀神挚启突然出现在隆兴府。 这一次他一改往日低调藏匿的风格,在隆兴府外大开杀戒。 一个在隆兴府立族三百余年,在府中颇有些名气的水修家族被其残忍杀戮近半族人,而理由只是这个家族开罪了他两位凡人朋友。 个中真假各宗门都有自己的判断,不过这个消息却传递了三个内容。 挚启在隆兴府;挚启很在意他的朋友,即便是凡人;挚启真的是杀神。 可即便是见识到了挚启的杀性,天下各派还是纷纷派人前往隆兴府。因为这次除了那柄据传是玄家至宝的黑剑之外,他还拿出了一件堪比智灵的灵火。 这种无论在修行者还是炼师眼中都被视为至宝的存在,即便与传说中的无忧殿宝藏没有关联,此刻也成了他们不顾生死汇聚鄱西郡的理由。 天下修士是一家,无故灭他人宗族这种事,每个心怀正义的修士都应该站出来为其讨个公道。 这是他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理由,但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雾隐山这次没有任何声音。 此刻的挚启听不到任何声音,因为他已经穿越冰环绝地,来到了水灵眼。他并没有着急越过湖面登上湖心岛,而是从进入之日起就一直闭眼盘坐在湖边,今天已经是第三日。 五日前杀戮的场景至今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尽管他知道那些不停冲上来的洪家人只是冲动的失智之举,他也知道杀了他们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但他们一个个的冲过来,然后一个个的倒下,他从不忍到麻木,最后甚至还真的有点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全身鲜血的从洪家走出来时,他和石胖子、叶彤三人都是浑噩的。甚至送走石胖子夫妇,赠予了许多东西以保障汤溪镇的安全,从城外取出封魔盒等等动作都是下意识完成。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穿越寒彻骨髓的冰环绝地,也不敢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目,因为一旦睁开,满目尽是血红。 “三天了血腥气还未散去,你这次杀了不少人。” “扰了前辈清净。” 挚启对着湖心岛的方向虔诚一礼,但依旧没有睁眼,水灵也并没有现身。 “这里不是什么隐秘之地,旁人闯进来我也不会刻意阻止。但若是在这里动手,我会将你们全扔出去。” “晚辈此次前来,想借窥真池觅得一丝天命。” “待你洗净了鲜血再登岛。” 水灵的声音退去,水灵眼再次陷入了安静。封魔盒和玄渊剑都被挚启扔在一旁,被他当成了扰乱心境的借口,虽然他知道此时脑中的混乱无关外物。 他只是不想承认神秘人的那句话,尤其是后半句,可他却在那一天晚上真切的感受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生命逝去的过程中感受到异样。以往无论是身边人死去,还是他人死在自己手中,他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与空虚。 即便是手刃冯生这等仇人之时,他没有丝毫欣喜,可如今手中沾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时,他竟然生出了一种享受的感觉。 而且那天晚上封魔盒并没有在他身边。这样他不得不怀疑,这把杀戮之剑在陪伴自己的三十年间,已经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自己的心境。 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在自己眼前闪过,挚启忍不住想要握住身边两把满是血腥的剑,这样才能将所有画面斩碎。 随着封魔盒重新回到背上,他身上的血腥味开始渐渐敛去,可心中的杀意却再次抬头。深吸一口气默念起正气诀,这是他当下唯一能保持心中暂安的办法。 又三日之后,水灵眼周围开始又许多陌生的身影出现。水灵眼对于大宗门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许多顶级宗派在长老即将突破命境时,都会劝其前往水灵眼求得一丝天命,尽管绝大多数人连外围的冰环绝地都无法突破。 这一日挚启照常坐在湖边欣赏着湖中灵动的景象,他的双眼已经从一片血红红恢复过来,入目的满眼生机也让他心境平和了许多。 突然林中一阵窸窣的声音惊扰了这一份宁静,挚启不自觉地握住了剑柄。这时候出现的大多是敌人。 “哎哟,可累死我老头子了,这地方可真不是人来的。” “叶淳前辈!” 依旧一副邋遢模样的叶淳从林中钻出,手中的酒袋还飘着浓烈的酒香。他对于挚启在这里似乎并不意外,骂骂咧咧的坐到了他身边。 “小子十几年不见,长本事了啊!” “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挚启嗅了嗅酒香,望着叶淳手中的酒袋满脸深意的笑了笑。叶淳摇着头倒出一小杯递给挚启,痛饮了一口之后赶忙收了起来。 “我那孙女都要被人算计了,能不来吗!” “她伤的不重,我已经将她和你那个孙女婿送走了。” “这不是伤势轻重的问题,而是过界了!况且你也太过仁慈,就应该将那个洪家全灭了!” “他们也不过是受人摆布的棋子而已。” “这柄剑在你手中近二十年,可如今无论剑还是你,都是一副初入江湖的模样,真是天下最大的奇闻!”叶淳看了一眼封魔盒,盯着挚启满脸都是不满意。 “还有那两个小白讙也是胡闹,这盒子是用来装剑的吗?要是让那个谁知道,他非得……”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叶淳悻悻的撇了撇嘴,然后拿出收起来的酒袋又喝了两口。 挚启满脸疑惑的盯着他没有开口,他不明白这个如同乞丐一般的老醉汉,为何会对世间事了如指掌。就连远在极西之地的消息,仿佛都已经装在他的酒袋中。 “盯着我作甚,你都见过袁建了,难道还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 “前辈连我见过袁建都知道?” 挚启心中大惊,在他看来有袁魂这样的绝世灵体在侧,世间已经没有几人能窥得罗冈山深处的秘密。可没想到除了那个连袁魂不愿提及的往生殿之外,连彼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叶淳也对此一清二楚。 “这世间事,没有一件是意料之外的。如果硬要说一件,那恐怕就只有你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又闻泗京 “前辈能不能说详细些?” “我不想聊他们。” “似前辈这等人物,似乎都不喜欢将话说透了。” “什么都说清楚了,还怎么保持前辈的神秘感?” “好像也有些道理。不过若人人说话都留三分,世间这么多好东西,岂不是都要断了传承?”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大道理,浮生院那些老顽固都没你能说。” 叶淳抬手狠狠在挚启的后脑勺拍了一掌,险些将他才下肚的烈酒都拍了出来。剧烈的咳嗽了几下之后,短暂的重逢之喜再次被杀人后的迷茫替代。叶淳见着他苦闷的模样,伸手又给了他一下。 “你到这不是来避难的吧?” “我的修为到了瓶颈,想要借岛上的窥真池一睹天命。” “那为何却在此枯坐?” “水灵前辈说我血腥气太重。” “洗洗不就好了。” “洗洗?这个要怎么洗?” 叶淳看着眼前的湖面,又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的挚启,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挚启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什么,正要摆手拒绝之时,叶淳的大脚已经踹了过来。 “这么大个湖,够你洗个痛快的!” “噗通!” 落水声惊走了正在水下畅游的鱼儿,带着浓郁生机的冰凉湖水浸湿了衣衫,却让挚启有种舒爽畅快感。 他站在没至胸口的湖中,双手捧起湖水泼在脸上,一股凉意穿透脸皮直达脑中,让他短暂的忘却了所有旧事。 “呼!痛快!” 在湖中放肆了一阵,拖着湿透的衣服从湖中跃起,仍由水滴从身上不停落下。此时的挚启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他的心绪却是从洪家出来之后最轻松的一刻。 “洗干净了?” “身上是洗干净了,可心中还是有些……” 挚启意外的接过叶淳递来的酒袋,发现比想象中的要沉上许多,喝下一口暖意由内而外涌出,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你也不是头一次杀人,为何这次却生出这么多感慨?就因为杀得多了些?” “以往死在我手中的,多是互有仇怨或是挣扎求生所致,可这次却像是在杀一群无辜之人。” “江湖恩怨如何能理得清是非曲直,想要杀你的自然就是你的敌人,送他人上路总好过自己丧命。” “我还在其中体会了一丝快感。”挚启自顾自的说着,似乎没有听叶淳在说什么。 “你……”叶淳突然愣住,良久之后才再次开口。“这不怨你。” “我的下场会和袁建前辈一样吗?”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但人总会死的。” “若是到了这一天,我想明明白白的死去,而不是身在局中任人摆布。” “那要足够强才行。” “要多强?” “等它真正成为一把剑。”叶淳目光瞥向封魔盒。 “花开花落是世间至理,如今它花开成剑,自然有花落成枝的一天,如何才算是真正的一把剑?” “花开不谢之时。” “这世间岂有四季常开的桃花。” “有的!” “哪里?莫不又是那泗京?” “便是泗京。” “前辈为何如此笃定,而且还是对一个虚无缥缈之地。” “就是有的。” “晚辈便当前辈说的是实话。” “这就是实话。” “那泗京在何处?” “不知道。” 挚启不再言语,只当叶淳是酒后胡言。因为说完这些没多久,他便倒在湖边沉沉睡去。方才一番看似插科打诨的对话,倒是让挚启的心情轻松了些。 清澈了几分的双眼抬头望向湖中岛,正要看见岛边的水灵对他招手。他纵身一跃踏波而行,几个起伏稳稳落在岛上。 岛上花常开,果常挂,一如二十年前般生机盎然。尤其是水灵的第一句话,更让挚启体会到二十年前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喜欢你身上的气息。” “尤其是你背后的那个盒子,让我对你又多了三分厌恶。” 水灵冰冷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恶,不过挚启的确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排斥。 “前辈既然不喜欢我,为何又允许我登岛?” “水灵眼是天地恩赐,属于南朝所有生灵,我没有资格判定谁可以进,谁不能进。只要来人能闯过冰环绝地,又没有什么歪心思,就算我不喜欢也不会阻止。” “可我也听说过有被前辈赶出来的人。” “我好歹常住在岛上,总要有些特权。而且湖心岛属于南朝,窥真池可是由我缔造出来的。谁能看谁不能看,都得听我的。” 挚启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两次来到水灵眼都没有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有这样一位随性且不知实力深浅的水灵守在岛上,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成为一家之物。想起她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挚启忐忑的对着水灵挤出了一丝笑容。 “前辈不会阻我入窥真池一观吧?” “那活水之源还在身上吗?” “赠予他人了。” “就是宁愿开罪我,也要为其留住的那位姑娘?” “正是。” “规矩你懂,去吧。” 水灵指了指窥真池的方向,转身消失在花草之中。挚启轻车熟路的来到岛上的小池边,并没有着急探出头去,而是坐在池边的乱石上平复了许久的心情,才缓缓望向窥真池中。 平静而清澈的湖水映照出他多日奔波下略显沧桑的面容,挚启不敢擅动窥真池,只得沾点口水抹了抹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让水面上的形象显得工整些。 一番整理之后,他看着池中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可还没来得及多做欣赏,四周的光线突然一暗,画面已经来到了别处。 “往生剑!” 画面中一人持剑以背示人,但挚启认出了他手中的往生剑以及持剑的自己。此时往生剑已经通体血红,红光映照下连持剑人的身形都多了一层光晕。 画面中的他正持剑与一帮人在黑夜中战斗,剑身每划过一个对手的身旁,便在红光下照出对方的面孔。 何书生、铁娘子、凤姑、翎家姐妹在光线的明暗之间快速划过;紧接着常俊、袁老等熟悉的面孔也一闪即逝;随后挚亦、挚辰、云韫以及几张陌生的面庞也出现在红光下。 亲人与故人再聚,岸边的挚启激动无比,可这些人此刻都站在持剑的自己对面。 第四百九十三章 给彼此一个机会 “这究竟在干什么?” 这是挚启此刻最大的疑惑,不过往生剑很快就给了他答案。血红色的剑尖划过带起一串鲜血,在画中挚启的不断游走间,剑身的红色越来越重,以至于岸边的他隔着窥真池也能闻道其中的血腥味。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可他知道这样下去,终有一方会倒在亲熟之人的手中,而倒下的一方很有可能是他们。 鲜血染红了原本黑色的布景,仿佛连整个窥真池都染成了血色。挚启在岸边不停的提醒自己这些都是虚幻,可当剑尖刺入父母的胸膛时,他仍然忍不住痛呼出声。 “啊!这不可能!” 水灵不知从何时现身,看着挚启摇了摇头再次消失。岛外的叶淳也被挚启的声音惊醒,喝了一口酒没有再睡下,而是叹了一口气望着湖心岛发呆。 挚启从闭目中再次看向池中时,其中的画面已经消失不见,他整个人从乱石上站起悬在池边,背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 “一定是那夜杀戮的影响才会诱出这样的画面。” 他重新坐回池边,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安慰自己,可双手却情不自禁的摸向背后的封魔盒。他知道这把剑要杀很多人,可在他心中,从来未将亲人朋友囊括其中。 窥真池号称直达本心,但这绝不是自己的本心! 挚启满脸震惊,试图寻找水灵解答心中疑惑,但却不见她的踪影。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出头去望向水面,想要在其中看到一副不一样的画面。 风吹池面波纹起,这回挚启站在一座山上,身边还有一个青袍裹身、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老者。画面朦胧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挚启很确定之前从未见过。 两人离得不远遥望远处,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岸边的挚启不自禁的贴进水面,想要听清二人的声音,直到一股凉意拂面才重新站起了身。 画中人聊得似乎不是很投机,短暂的平静之后挚启脸上有了怒色,随后更是握紧的剑柄准备随时出手。而老者则一直没有动作,口中一直规劝着他,隔着画面的挚启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苦口婆心。可画面中的挚启不但没有听从他的劝诫,反而长剑抽出刺向了老者。 挚启不忍心看到自己再次杀人的场面,可当他真要扭头之时,却发现这位老者并非凡人。只见他双指夹住了玄渊剑,任由挚启挣扎也无法脱身,口中还在不停的念叨着劝诫之词。 挚启此时目眦欲裂的推动着剑柄试图插入对方胸前,任由老者舌灿莲花也没有改变想法。 老者见状叹了口气,摇着头满是失望之色。正当挚启以为他要继续说点什么时,老者却松手放掉玄渊剑,并且顺势一推将挚启从崖边送了下去。 画面在挚启的急速坠落下再次黑了下来,等到光线再次回归时,水面上已经是挚启眉头微皱的面孔。 “那老者究竟是谁?” 两幅画面并没有满足挚启所求,反倒是让他心头的疑惑又多了两件。窥真池中的景象或许会与实际发生之事有些偏差,但所有的事情最终都会发生。 无论是挚启多年前见到的同泰寺一幕,还是叶彤见到的她与石胖子在江边相遇的场景。 丢了魂一般在池边坐了许久,挚启鼓起勇气再次看向水面。但这次足足等了一刻钟,却始终只有他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摇晃,他便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多谢前辈准我窥真池一观。” 水灵没有回应,挚启还是恭敬的朝着正前方一礼,然后缓缓退出小岛。他去的时间不长,叶淳斜卧湖畔醒复醉,如今又睡了过去。 挚启坐在他身边望着湖面下惬意畅游的鱼儿,想起方才两幅不太令人愉悦的画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哎哟,这股子失落劲儿,连我做梦都能嗅到。”叶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扰了前辈清梦。” “你不是上岛寻天命去了,怎还坐在这里唉声叹气?” “前辈没上过岛,或许不知道窥真池并非所见即所求。” “看来你见到的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自从我往生剑出现之后,我见到的所有未发生的情景,都与杀戮有关。” “你有没有想过,一味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柄剑,可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它。” “你上一次握住它是什么时候?” “离开蜀地的途中对战玄家大公子玄罗,出了一招。” “什么后果?” “当时我体内一团糟,强行御使往生剑致重伤昏迷,它还险些要了陶真的性命。” “两年过去了,期间你还带着它去了袁建的墓地,你和它都有了大变化,为何不再试试给彼此一个机会?”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将往生剑祭出?”挚启看着封魔盒,脑中尽是自己握剑时的嗜杀景象。 “你还担心将我和水灵杀了不成?” 挚启将封魔盒放在膝盖上,双手在盒盖上轻轻摩挲着。隔着盒子的不明材质,他仍能感受到其中的杀伐之意。 对于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叶淳看得很通透。除了对往生剑扰乱他体内的力量平衡的担忧之外,他更害怕自己被这把剑控制。 挣扎了许久之后,他还是觉得听从叶淳的建议。封魔盒在他手中缓缓开启,湖水中的鱼儿立马感受到这股冰冷气息,飞快的游向了另一边。叶淳手中的酒袋停在嘴边,目光也忍不住瞥了过来。 血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挚启深吸一口气将封魔盒合拢扔进五行戒,回头看向浮在身边的往生剑。 往生剑立在离挚启很近的位置,甚至不时紧贴在他的衣衫上,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挚启感受着臂膀上传来的冰凉触觉,头一次体会到了一股与之亲近的感觉。 “我以为已经洗净了身上的血腥气了。” “那岂是湖水能够洗掉的,下水是让你洗心。” “往生剑究竟是何来历,嗜杀之剑大多数是邪物,为何它身上没有邪气,只是单纯的杀戮?” “不能说。” 挚启早料到了这个答案,在往生剑来到自己跟前时轻轻握住了剑柄,一股嗜血的念头从剑上直冲头顶,双目的颜色立马被血红取代。 不过片刻之后,一阵金光在眼中闪过,为他保住了一丝清明。 挚启将剑放在膝上,或许是身上的血腥气太重,除了它本身携带的戾气之外,这次往生剑竟然没有分毫挣扎杀戮之意。挚启默念正气诀,静静看着眼前的红光闪烁不定。 第四百九十四章 正与邪 “它灵性更强了。”挚启感受了往生剑的变化。 “是上一代剑灵的功劳,他是唯一一个留存的往生剑剑灵,不过也留不了多久了。” “袁魂灵性流失的极慢,至少还有几百年时间。” “往生剑只有一个主人,也不能有两个剑灵。” “他说过还不想死,我以为是真的。” “他有自己的苦衷,不过在临死之际还能成全往生剑,也算是遂了那些人的愿。想来就算他真的死了,也能保全罗冈山深处的安宁。” 感受着身前的往生剑传来的欣喜,挚启不知道这是不是袁魂的功劳。但若是往生剑真的诞生了新的剑灵,他又该如何在满是杀戮气息的环境中,让其成长为袁魂那般懂得世间情感的灵物。袁建当年又是如何做到的? 似乎感受到挚启的迷茫,手中的往生剑开始轻轻颤抖。挚启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握着剑柄的右手,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颤抖意味着什么。 “它被困在封魔盒中几年,不是你身上这点腥味能喂饱的。” “我不想杀人。” “水灵眼之外可是有一大帮想要你命的修士,拿着它出去杀上一轮,既少了许多仇人又满足了这把剑,何乐而不为?” “这世间贪婪之人是杀不尽的。” “也许你会有将他们杀尽的一天。” 叶淳说出这句话,挚启已经听不见了。往生剑颤抖了片刻之后,才展露出的安宁便消失殆尽。阵阵杀戮的欲望冲击着挚启的脑海,让他短暂的清明再次泯灭。 叶淳很识趣的退到远处,与此同时,一股冲天的杀气从挚启身上爆发,惊得水灵眼的所有的生灵纷纷避让,就连分布在四方丛林中的追击者都感受到了这股气息。 挚启从湖边缓缓起身之时,双目已经完全被血色占满。他环顾四周只看到了远处的叶淳,可往生剑却出奇的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强大的气息吹倒了岸边的水草,它同样无视了湖心岛上的水灵,反而是冰环绝地之外的生灵味道在呼唤着它。 挚启在往生剑的牵引下缓缓朝着水灵眼外走去,可就在他即将踏入林中之时,腰间的玄渊剑突然在无人御使的情况下自主出鞘,拦着在往生剑跟前。 “嗡嗡!” 对于突如其来的挑衅者,往生剑以嗡鸣声表达自己的不屑。漆黑的剑身在它嫣红如血的光芒下十分不起眼,然而就在它剑尖刺出之时,玄渊剑上龚阳的命纹突然亮起,璀璨的金光直冲天际。 金光将红光压下的同时,如同天威般的景象也引起了隆兴府周边所有人的注意,而在挚启手中被递出一半的往生剑也停了下来。 属于挚启的两柄剑,在各自力量的加持下站在了对立面,但却没有一柄是由它们的主人的操控。 “许多年未见过浩然气了。”水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叶淳身侧。 “南朝修行界有些人伤了他们的心,他们便不来了。” “他们是真正在意这片天地的人,比你们强。” “你还是对我们有成见。这么多年了,莫说是窥真池,便是这湖心岛我都不曾上去过。” “水灵眼是属于南朝的,但你并不是南朝人。” “隆兴府的叶家可是已经传了许多代了。” “根不在这里,如何都只是个过客。” “还想借你的地方避一避,看来又是奢望。” “一个知命境的命纹,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浮生院是南朝为数不多能令我心生佩服的地方。”看着愈发闪耀的金光,叶淳向来慵懒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肃穆。 “那就好,虽然我不喜欢这年轻人,但当下是他最好的机会,你若是出手只会耽误他。” 叶淳默认了水灵的看法,抬头望向异象的正中央。此时龚阳的命纹已经被完全激发,而往生剑与挚启连成一片血红,与正气诀的浩然之力对抗着。 此时的往生剑刚刚从封魔盒的中解脱,虽然吸收了挚启身上残留的血腥气,但这些根本无法让它达到命境的水准。 以往靠它身上凛然的杀意,可以对大多数修行者造成无形的威压。可如今他的对手同样是一把剑,而且是一把满身正气的剑,气势上压迫对方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不停抽取着挚启体内的力量,此时往生剑已经彻底主宰了自身与持剑者。第一次作为主宰者与实力相当的对手争斗,它看起来有些稚嫩。 任由玄渊剑在命纹加持下气势不断上涨,耀眼的金光已经压制住己方的杀气并且将水灵眼外的寒气都冲散了许多,可它依旧默默的停在原地。 远处开始不断的有人影集结在冰环绝地外围,看着眼前刺骨的寒气,许多人对这个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密地都有些茫然。可望着不远处在渐暗的天色下越发刺目的金红两色光芒,贪恋的欲望便立马压下了理智的声音。 就在他们循着心中的声音踏入冰环绝地之时,不远处冲天的金光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回缩了下去,最终在那些低阶修士不解的目光中,凝成了一柄略显虚幻的宽阔长剑。已经踏入冰雪的人群中有几人面色大变,惊呼着匆忙退了出来。 “命纹!” 这是龚阳命纹完全激发后的模样,金光汇成的阔剑便是他已经忘却了百年的养兵。 或许那些出自小宗门,终其一生都未见过命境高手的低阶修士尚且不知道命纹为何物,但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从见到这把剑的那一刻,便明白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现在都不是进去的最佳时机。 往生剑在金光凝剑之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停滞了半晌的剑身开始重新举起,在挚启血红的目光下嗡鸣着刺了出去。 刚刚成形的命纹之力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以玄渊剑相迎,继续凝缩着金色的剑体。 “铛!” 金红两色在对峙了许久之后终于第一次交汇,可除了一道清脆的声响之外,便没有了任何动静。 两股骇人气势的首次碰撞,居然只是以玄渊剑倒飞而回作为结束。往生剑看似凶戾的直刺,却在最后时刻收敛了大多力量。 血红的剑体开始剧烈的抖动,不知是对方才这一击的不满,还是酝酿着更加凌厉的一击。但就在它以血染长虹之势刺出第二剑时,已经缩成寻常佩剑大小的命纹之力突然化作一缕金光,在其恍惚之间刺入了挚启的眉心。 刺出的往生剑停在了半途,挚启的双眼在闪过一阵刺目的金光后,开始渐渐恢复了一丝灵动。可不过片刻之后,血红的色彩再次占据了眼眶的大半,一金一红放弃了在剑招上的争斗,转而将挚启的身体当做了战场。而刚刚从满脑子嗜血念头中恢复些许清明的挚启,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瞧着两者你来我往。 第四百九十五章 小赌怡情 “你们下手可要轻点啊!” 这是挚启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在金光进入挚启体内的同时,他周身连带往生剑上的血红色也迅速内敛,异象消失的水灵眼立马平静了下来。 叶淳和水灵依旧淡然的站在岸边看着挚启,而外面聚集的南朝修士们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踏入了冰雪之中。 变换了战场之后,在挚启体内已经立足多年的杀气渐渐占据了地利。他虽然也修习了正气诀,但毕竟时日尚短,且摄于平衡被打破后的惨痛代价一直有所保留。所以在命纹之力进入身体之后,作为实力更强的一方却慢慢落入了守势。 两道截然相反的力量开始在挚启体内不断拉锯,却一时半会儿都奈何不了对方,这让作为主人和旁观者的挚启欲哭无泪。 看清了当下形势的正气与杀气知道短时间都无法击垮对方,开始由前期的争锋相对变为持久的争夺地盘,它们开始游走在挚启体内的所有经脉穴窍之中,试图以这种方式来消磨对方的的力量。 携浩然正气的命纹之力在以犀利的攻击性占据主动,而往生剑则以杀气铸就的虚脉为根基,不断向外蚕食。 作为无法控制的它们的第三方,挚启不得不用还能控制的些许血脉之力护住身体,以减少它们争斗时对经脉造成的损害。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和身体表面不断有金红两色交替,看起来十分瘆人。 “他看起来似乎不大妙。” “你可说过不喜欢他。”看着身旁向来以自身喜好行事的水灵开口感叹,叶淳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这里是生之眼,我只是不想他死在这里。” “他死不了,你不如瞧瞧外面那些人。他们若是闯进来,恐怕就真的会死人。” “他们是南朝修士,只要能闯过冰环绝地,我不会阻止。” “可惜了这片好地方。” “你每次来这里都只是喝酒,就算真把这儿当成酒馆,也要付出点什么。” “他的事我不会插手。”提到喝酒,叶淳摸了摸怀中的酒袋。 “这话骗骗自己也就算了。” “不如我们打个赌,这些人闯进来之后是先拜见你这位主人,还是先抢夺他这个多宝童子。若是他们尊老循礼,我便出手保这里不染血腥。若是他们被贪欲冲昏了头,我们便作壁上观,如何?“ 水灵的眼睛中光彩闪烁,似乎对这个提议也很感兴趣。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默默的等待着风暴的来临,而作为赌局最重要一环的挚启则陷入了更大的煎熬之中。 体内的两股力量在经过长时间的纠缠之后,竟然开始分不出彼此,让打算以血脉之力分隔两者的挚启彻底没了主意。看着身体的所有部分都成为了自己无法掌控之地,他只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咦!这是挚启,挚启在这!” 几位面色煞白,脚步踉跄的修士从林中钻出,还来不及缓缓消耗殆尽的灵力,便对着立在湖边的挚启惊叫起来。 此时挚启手握往生剑红光吞吐,幽黑的玄渊剑插在身前,光是这两把在南朝声名赫赫的灵兵便已经让他们的目光无法移开。 “他怎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几人闻言退后了几步,隆兴府洪家的惨剧才过去不久,挚启的嗜杀之名令人不得不谨慎。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同一个宗门的修士,其中有两人瞧见了远处的叶淳二人,脸色露出犹疑之色。 “他身上气息紊乱,还有异样的光芒闪动,这是修行出了岔子的征兆啊!” 一语惊醒众人,就连怀疑叶淳二人身份的两人都收回了目光,所有人的眼神都上下打量着挚启,越看越认同此人的看法。 “若是他真的修行有歧,那我们岂不是……” 此话一出,几人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无忧殿宝藏,蜀地玄家重宝,还有属于厝叶园的仿制圣兵,甚至还有传闻洗掠了洪家所得,这些都是流言中为挚启所得的宝物。 此时宝物就在眼前,而拥有这些宝物的主人却陷入了麻烦中,如此诱人的局面,谁会不心动? 几人作为第一批进入水灵眼之人,后方还有无数为挚启而来的同道,短暂的先机稍纵即逝,危机驱使着他们开始缓缓朝着湖边移动。 起初他们心中还有几分顾忌,脚步下时刻保留着退走的余地。可当他们从三面将挚启围住他却没有动静,并且真切的看清了他脸上变幻不停的色彩之后,便彻底安下心来。 走在最后的两人不时望向叶淳这边,对于如同旁观者一般的男女,他们始终有些不放心。就在前面的几人已经来到挚启身边时,二人心中还是犹豫占据了上风,折转朝着叶淳与水灵的方向行来。 “看来我要赢了。”水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可不一定。” “两位前辈,我们……” “啊!” 两人话还未说完,一声惨叫便打断他们不算正式的拜见。只见离挚启最近的一人倒飞而出,撞倒了两人之后躺在地上没有生息。 挚启手中的往生剑向身侧挪了挪,剑上的红光沾染了些许金色还有鲜血滴落,而剑下则是一截断臂。 “看来是我赢了。” “咻!咻!” 叶淳话刚落音,数道掺杂着金红两色的灵力从挚启体内射出,在身边几人惊愕的目光中没入了他们体内。 紧接着便是“噗通”的倒地之声,两位临时改道的修士回首之时,湖边站着的已经只有挚启一人。 “他、他们……” “死了。” 叶淳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一旁的水灵则皱了皱眉头。她虽然在赌约中败给了叶淳,但眼前的场面依旧不是她想看到的。 几人在眼前死去的细节挚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在倒下之时,脸上还保留着宝物即将得手的狂喜。 他并没有因此心生愧疚,反而因为将体内纠缠的力量释放出去后感觉轻松了不少,他只是不喜欢这种借用自己身体的杀人方式。 随着命纹之力在往生剑的牵扯下联手杀了几人之后,一直作为旁观者的挚启终于对有机会掌控自己的身体。 体内两股相冲的力量依然在彼此纠缠,挚启才迈出一步,就不得不以手中的往生剑支撑住残破的身躯。 他拔出地上玄渊剑系在腰间,艰难的跨过脚下的尸体之后,朝着叶淳与水灵所在的方向走去。 “两位前辈,他、他……” “感觉如何?” 静静的等着挚启来到跟前,叶淳再次将酒袋递了出去。 “痛死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冤家聚头 一口烈酒下肚,炽热的气息透过喉舌传遍全身,龟裂的经脉传来的痛苦立马轻了许多。他不顾叶淳肉疼般的神情又喝下一口,穿肠而过的暖意几乎让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前辈这酒得再给我留一些。” “这时候还在惦记我的酒。外面围满了冲你来的修士,你的身体又不太妙,我怕你有命拿没命喝!” “时隔近二十年再相聚,前辈总不是来为我收尸的吧?” “你方才看见他们的眼神了,要是你真死在这儿,怕是尸身都要被他们分走。” “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挚启看着手中已经平静下来的往生剑轻叹了一句。 “他们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置?”水灵话语间带着淡淡的不悦。 “既然是水灵前辈的地方,他们又没失了礼数,自然是您说了算。” “你们走吧。”水灵转向惊魂未定的二人。“我不想再见到血腥,你们出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两人疯狂的点着头。 得到了水灵的首肯,两人连滚带爬的朝着林中冲去,生怕迟了半分便会丧命在挚启剑下。见到他们消失在冰雪中,拄剑而立的挚启终于不用再强撑,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啧啧,看来是真的不太妙。你得抓紧些,仅凭他们的说辞可挡不住众人的贪欲。” “前辈真打算冷眼旁观?叶彤如今可是汤溪镇的儿媳妇。” “打不过,帮不了。年轻人要学会自立,哪有出了事还要老头子帮忙的道理。” 挚启哀嚎一声,整个人平躺在了湖边。水灵皱着眉头看了他许久,随后神色的复杂的回到湖心岛。叶淳显然也不吃挚启这一套,拿着酒袋坐到他身边,悠闲的欣赏湖景风光。 湖边在短暂的喧嚣之后重归平静,而冰环绝地外聚集的人群则炸开了锅。十余人踏入风雪,最终归来的只有惊魂未定的两人。 除了有几人死于极寒的冰雪之外,他们还带回了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雪地的后面有一位修为极深的前辈,之前的异象是这位前辈修行所致,而剩下的几人皆因冲撞那位前辈丢了性命。 这个消息或许深得挚启等人之心,可对于为了挚启而来,如今因异象而聚集的各派修士来说,却不愿就此作罢。 尤其是当萧棱现身在人群中时,这股不甘的浪潮到达了极致。 作为屡次在面对挚启时失手的厝叶园峰主,萧棱对于挚启的恨意并没有随着修为的突破而有所消减。 特别是在几个月前他唯一的孙儿萧析的死讯传回之后,已经多年没有走出山门的他第一时间赶到了衡州城。 尽管他错过了围堵挚启的时机,对于孙儿身死的过程也颇有疑虑。但祖师圣兵丢失和厝叶园颜面扫地的责任,以及数次在挚启身上吃瘪的憋闷,让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了流言。 从衡州到袁州,再到隆兴府,自认为摸透了挚启行踪的萧棱马不停蹄的一路向西,并且的确在隆兴府中再次听到了挚启出现的消息。 可即便他在洪家觅得了挚启的气息,随后寻遍了整个府城,但仍然没有见到一丝真切的痕迹。 眼看着整个搜索的路径上只剩下眼前的水灵眼,知晓其中隐秘的萧棱也没有丝毫顾忌的准备硬闯。若不是两位失魂落魄的先行者出现,此刻的水灵眼湖畔怕是又多了一人。 “里面真的是位前辈?” 萧棱冷着脸语气不善,他宁可听到水灵在里面帮助挚启的消息,也不愿得到他再次扑空、仇人销声匿迹的结果。 场中多数人都认识这位出自木修大派的命境前辈,惊诧之余纷纷俯身行礼,唯有正对着萧棱的两人还未从死亡的阴影中回神,在他的逼迫下更显迟钝。 “真、真的。” “是何模样,细细说来。” 两人虽然话中有真有假,但好歹确实看清了叶淳的长相,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了一番之后,自认为将谎言说的十分圆满,心中也稍安了几分。可当他们看见萧棱越发阴沉的脸色,刚升起的一丝希望顿时又熄灭了。 “你们确定是一位老者?” 萧棱的的语气比身后的冰环绝地还要阴冷,吓得两人颤巍巍的有些语无伦次。不过从他们的慌乱中,萧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小子极善伪装,当年丹会便隐藏身份夺了魁首,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他!”说完萧棱便消失在风雪中。 有了命境修士领头,蠢蠢欲动的众人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开始浩浩荡荡的踏入冰环绝地。然而他们低估了其中的寒意,不过片刻工夫便退回来大半,甚至还有几个倒霉鬼被人推搡着倒在了冰雪中。 尽管有不少人还在其中坚持,但萧棱的背影已经没入林中,他们借厝叶园东风的打算彻底落空。 作为鄱西郡的大宗门,身在袁州的厝叶园对水灵眼了解颇多。从厝叶命祖以下,门中有数人都曾到此寻求突破的契机,萧棱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与那些幸运的先辈相比,他没有机会得见窥真池,虽然几年前凭借积累与气运踏入命境,但当年欲一窥天命被拒的场景还是在心中留下了芥蒂。 “小子,有高手进来了。” 湖边的叶淳已经察觉到逐渐接近的萧棱,悠闲的神情似乎丝毫不为此担忧。躺着的挚启倒是心中一凛,可想到自己当下的身体状况也做不了什么,长叹一声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依旧一坐一卧,毫无顾忌的在湖边喝着酒,所以当萧棱步入湖边见到眼前的景象时,也不由得愣在原地。 这里的确有个老头,可他并不是挚启,因为挚启此刻正躺在他旁边。 仇人在前,以及湖边二人的无视触动他心中怒气上涌。他好歹是个命境修士,尽管刻意收敛了气息,但也不该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欠奉。若不是出于对水灵的敬意,此时的萧棱就要气势全开震慑二人。 第四百九十七章 狡猾的手段 “在下厝叶园萧棱,拜见水灵前辈!” 如今已经身为顶尖修士的萧棱,在此地礼数依旧做的很足。他躬下身子面向湖心岛,还特意避开了挚启二人的方向。只是良久没有得到回应,他低着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晚辈早年曾受前辈指点,如今修行有成,特来向前辈致谢。”见没有得到回应,萧棱调高了嗓门。 “我不记得指点过你,今日岛上也不迎客。你若是守规矩可以随意,若是敢动手休怪我无情。” 水灵毫无情感的声音从岛上传出,既否定了萧棱攀附的尝试,又拦下了他想要动手的冲动。他弯着身子停滞了片刻,抬起头时已是满面寒霜。 “我与此子有生死大仇,若他一直躲在此地不出,岂不是就能苟活一世!” 萧棱几乎透体而出的恨意终于引起了叶淳的注意,他扭头看了萧棱一眼,随后凑到挚启耳旁小声说了一句。 “小子,他好像冲你来的。” “我知道,可如今的状况我根本无力反抗,还不如躺着。”挚启无奈的耸了耸肩。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在挚启与叶淳的闲聊声中,久久等不到水灵回应的萧棱双手紧握,手上苍白的颜色昭示着他心中的想法。可他却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 能久居厝叶园木厝峰主,除了不俗的天资修为之外,其深沉的心机也是重要的原因。 只见他双手缓缓松开,然后竟然慢步来到挚启身侧坐了下来。闭目躺着的挚启猛地睁开双眼,就连叶淳都将酒袋收起,饱含深意的看向他。 方才还欲将挚启杀之后快的萧棱,此刻目光平静的缓缓从他身上划过,最后看了眼一旁的叶淳皱了皱眉头。 “你这辈子遇到的贵人可真不少。” “拜厝叶园所赐,我的出身已经差了别人许多。若是再没有几分好运道,如何在修行界活下去?” “在这里苟活也算是活着?”萧棱的语气有些轻蔑。 “修行个几十年,说不得就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有用的人才值得庇护。你能受到几大宗门的亲睐,除了几分气运,更重要的是天资和一股子疯劲儿。在如今的盛世之下,几十年的时间足够冒出无数人取代你。” “萧峰主这套激将法对我可没用,死了万事皆休。至少我目前还活着,并且活得还很舒坦,甚至就算我骂你几句,你也只能忍着。”挚启懒洋洋的将双手枕在头下,着实有几分惬意。 “小子,你不要太猖狂。”萧棱再次呈现暴走的征兆。 “如果求生也算猖狂的话,我这三十年都是个狂人。” “哼!” 当年挚启在厝叶园将萧棱骂的气急败坏,如今十多年过去又换了个地方,结果还是一样。 萧棱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但目光始终停在他身上,仿佛想从他这里找到破局之法。 对于萧棱的沉默,挚启也乐得清净。此时他体内的两种气息纠缠的境况并不乐观,身侧又有高手窥伺,外面还有无数人想冲进来,怎么看当下的处境都与他脸上轻松的神情不太相符。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湖中的鱼儿。它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才的惊吓,自在的游弋在挚启不远处,丝毫不在意方才就是被他吓跑的。 萧棱真的在水灵眼住了下来,并且将所有试图穿过冰环绝地靠近挚启的修士都赶了回去,想要独吞人形宝藏的意图昭然若揭。外面那些人不是没试过反抗,可他们打不过。 除了厝叶园有圣兵丢失的借口之外,最重要的是其他宗门还拉不下脸派出命境修士。隆兴府内各派割据,没有超级宗门的局势,也成了萧棱独吞宝藏的契机。 无数道信符从隆兴府外飞向南朝各地,至于他们作何打算,又能否在挚启深陷厝叶园之前赶来,便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挚启现在过得很不舒服。 碍于传说中天生灵体的水灵之威,萧棱不敢有逾矩的动作。每日枯坐岸边修行,颇有几分要与挚启耗下去的意思。 刚开始挚启不以为意,毕竟待到自己内伤痊愈再修行些时日,说不得真有机会在他手下逃脱。可随着挚启开始着手疗伤之时,才发现萧棱的真正打算。 身为命境修士,萧棱对挚启如今的状况看得十分清楚:一团糟的伤势,模糊不清的境界。虽然他不清楚挚启的伤势从何而来,但却知道这种模糊的境界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被雾隐山排在地势榜第二的挚启,本就是势境巅峰的修为。凭借其诡异的修行速度,修为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也绝非不可能。 到时候眼前的心头大恨,岂不是就与他这个修行数百年的老头子相当? 想到挚启从娘胎开始修行也不过三十载,萧棱惊惧之余,在修行界摸爬多年的玲珑心思立马活络了起来。 每当挚启调息入定,试图修复体内伤势时,他总会散发出几股莫名的气息环绕在挚启身边,有意无意的打算他。 这样既算不上出手伤人,可又顺利的干扰了挚启的修行。几次尝试,几次中段了挚启的入定,看到对方脸上生气又无奈的表情,让吃瘪许久的萧棱露出一抹笑意。 萧棱的举动让挚启十分恼怒。他的这些小动作对于一个命境修士来说并不磊落,但却十分有效,而且还巧妙的避开了水灵定下的规矩。让挚启满心愤恨,却又奈何不了他。 挚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叶淳,可他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便是酒后微醺的模样,根本没有打算出面。 第四百九十八章 融灵丹 修行之路被阻且求助无门,无奈之下挚启只得转换方向,重新操持起丢了多年的丹炼之术。 有了火灵相助的他少了操控灵火的烦恼,即便在萧棱的干扰下也影响不大,再加上水灵眼生机浓郁灵材颇丰,倒是个炼丹的好地方。 自打挚启在偌寒涧炼制出中级丹药,随后在无忧山半年苦练,一举在丹会夺魁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的时间除了在陶家的短暂安宁之外,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疲于奔命,或是沉浸与浮生若梦的修行中,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花在炼丹一途。 期间虽然也零星的炼制了一些丹药,但多年不曾公开展露技艺,当年丹会上为了隐藏身份又是以初阶炼师的身份登台,所以如今在丹塔的记录里,他还是一位初阶丹炼师。 想到当年败在自己手下的董泝如今已经成为大师,又想起寄魂重生的凌焕这些年的种种异动,他头一回觉得炼师也是个满是尔虞我诈的行当。 挚启缓缓起身,舒展了多日蜷缩的身子,然后在萧棱的注视下沿着湖边走过一圈,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不少灵草。 这些灵草多以水、木属为主,品阶不高但因为多年生长的缘故灵力充足,对于技艺略显生疏的挚启来说,正是练手的好材料。 将跟随多年的灵炉取出,随意扔了些草药进去便燃起灵火开始提炼。与此同时挚启端坐在炉前佯装修行,以此来分散萧棱的干扰。 内视之下,挚启发现自己体内的两种力量已经彻底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并且在不停的碰撞中居然开始有融合的迹象。 浩然之力与杀气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融合,这是挚启之前无法想象的。 对于异种灵力的融合,在南朝数千年的修行史上尝试的人并不少。可这些人要么止步于低阶,要么灵力失控爆体而亡。 并且这些人大多选用的是相生的两种灵力,至于生来相克的属相同修,南朝有记载的修行史中没有分毫笔墨。 “嗯?” 正在思索个中道理的挚启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灵力起伏不定,睁开双眼便察觉到萧棱不怀好意的目光。 挚启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气急败坏,而是淡淡的冲他笑了笑,随后指了指身前的丹炉。 此时在火灵的自行操控下,几种灵材已经被提炼完全,一缕缕药香从炉中传出,方才还为惊醒了挚启而洋洋自得的萧棱立马拉下脸来。 地心火灵在与本体融合之后灵性大涨,只需简单的交流便能按照挚启的意愿提炼灵材,如今说它是位炼师也不为过。 在一人一灵的配合下,萧棱简单的气息干扰已经无法对其造成影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炉中级丹药成型。 挚启随手拿起一颗塞入口中,嚼得“咔咔”作响。这种练手的丹药其实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可这美妙的声音配上萧棱冰冷的眼神,便是一种十分享受的体验。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挚启一直便在这种与萧棱的斗智斗勇中度日。期间他生疏的丹炼师技巧开始重拾,甚至还掏出了多年未翻阅的丹圣手记,试图在丹炼师一途更进一步,为将来炼制忘忧丹夯实基础。 在这看似无心的随手翻看中,他面不改色的找到了一种对自己当下身体状况有所裨益的丹药——融灵丹。 融灵丹被记录在丹圣手记的最后几页,名为“异丹”的条目下。凌焕还特地在一旁对其做了备注:古时炼师专为修习多种灵力修士炼制的丹药,选材和药理多有冲突之处,于当今丹道不符,需慎之。 后面还列出融灵丹所需的所有灵材:玄及,柴胡,龙胆草,旋覆花,白术。这几种都是品阶不高且在修行界十分常见的药草,区区五种灵材,若是按丹炼师中的品级划分,不过是一种堪堪达到中级的丹药。 可能让凌焕特地备注并列为异丹,并且在他看来药理不通的方子,又岂是普通的中级丹药如此简单。 与现今修行界大多数丹药不同的是,融灵丹的丹方虽然只有五种灵材,但这五种药草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 要知道当今的炼师从入门起,便会一直选用与自身灵力属相相合的灵材炼丹,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选用其他属相的灵物混杂。 那年丹会之上,作为争夺魁首的题目也不过是两种相克的灵材。而当今南朝已知的能以五行灵材成丹的丹炼师,便是炼制出了丹中圣品的凌焕。 尽管他当年是以十余种五行灵物炼制出高级丹药才成就丹圣之名,但丝毫不妨碍一丹含五行的难度。时至今日,南朝的其他丹炼师还在为融合四属灵材而努力着。 融灵丹只有五种灵材,可也正是只有五种灵材,才让它的难度比起普通五行丹又上升了一阶。 就像当初丹会的题目一样,炼制两种相克的灵材成丹,大多会选用另一种与两者皆有联系的灵材作为调和。 融灵丹灵材分属五行,虽有五行自身的相克相生之理,但灵材药力各有强弱,稍有不慎则会打破平衡、药毁炉炸。 因此这种丹药除了用处鸡肋,药理不通之外,其难处还在于炼师对不同属、不同药力灵材的掌控力。 看完这一切,挚启记挂着丹炉的心绪都忍不住轻颤,还牵动着丹炉下方的火灵都有些失神。 灵炉开始剧烈的颤抖,其中的药液在短暂失控之后被回神的挚启重新稳住,引得叶淳和萧棱尽皆侧目。 “小子,你搞什么鬼?”叶淳已经将他最宝贝的酒袋收了起来。 “想起一些事,走神了。” “这炉子炸了事小,要是把我这些酒毁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憨笑一声应对了叶淳的调侃,挚启继续盘算着融灵丹的炼制之法。这五种灵材在挚启跑遍半个南朝的旅途中收集了不少,多年消耗之后如今五行戒中也还残留了许多。 论炼丹技艺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他颇有精进,若使用单属灵材,自忖高阶丹药也不在话下。但对于五行灵材的融合,他却摸不着头绪。 凭借当年的记忆和丹圣手记上的记载,挚启首先尝试两种、三种灵材,白术、玄及,龙胆草一炉炼之。尽管成了也是简单的灵草混合,算不上什么有用的丹药,但至少是一种经验的积累。 可不知是体内的灵力作祟,还是脑中对于融灵丹的牵挂太多,接连几炉都以失败告终。虽然没有真的炸炉毁了叶淳的酒袋,但也让选择远离了挚启这个潜在的威胁。 一旁的萧棱脸上颇有得色,在他看来是自己多日的尝试有了进展,终于能影响到挚启对灵火的操控。 水灵眼外的修士并没有因为萧棱的阻拦而离去,反而由他一月不出的结果推断出挚启必定在里面。 在那两位侥幸活命的修行顶不住各方压力松口之后,原本就已经十分拥挤的冰环绝地外又多了许多远道而来的修士。 但令所有人不解的是,无论大小宗门,没有一位命境的修士赶至。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五行丹现世 被堵在水灵眼的第二个月,挚启开始尝试四种灵材的融合,这一次他额外加入了相对柔和的木行灵材柴胡。 得益于挚启并非五行修士,对各属灵材没有偏好的特点,他在炼制四种灵草时没有明显的亲疏之别,因此在提炼的过程中十分顺利。 不过这个特点也会有一定的制约,那便是他炼制的所有丹药药力相当,没有特别出彩的一系。 由于前三种灵材已经尝试融合了多次,再加上彼此相生的特性,在外来柴胡药液加入之时,表现出了明显的相斥性。 在挚启合上炉盖的刹那,整个灵炉便开始剧烈的晃动。多属灵材的融合并不是简单的药力叠加,而是在其不同属相冲突结合之时爆发出的惊人灵力。 此时炉中正在进行的,便是这种灵力的对冲。而它展露出的效果,除了其被压制在小炉中的巨大能量之外,就是看上去有些骇人的灵炉飞舞。 叶淳又远离了挚启几分,就连一直暗中使坏的叶淳也笑着退后了几步。身在湖心岛的水灵不知与三人隔湖相望,盯着挚启的炉子满脸不悦。 她本就不喜欢挚启,可他偏偏赖在这里不走,还惹出了一大堆麻烦。感受着小小灵炉中的惊人波动,她也无法猜测炸炉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嘭!” 一声清澈的爆裂声响起,随后悬空的灵炉落回地面,飘出一阵黑烟之后安静了下来。一旁看着的三人同时安下心来,唯有挚启看着已经化为焦炭的药液欲哭无泪。 “小子,你以后要搞大动静的时候提前知会一声,我好躲远点。” 即便是灵炉已经安静下来,叶淳依旧没有凑过来。 “我也是头一次尝试,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意思是你还会继续尝试?那我还是离你远点吧。你小子炼丹和修行一样,都是疯着的。” 或许是感受到水灵不善的目光,挚启接下来的几日都表现的十分老实。除了枯坐在湖边欣赏游鱼,便是与叶淳一起喝着酒。只是每每拿着酒袋目光涣散的豪饮时,总会惹来叶淳的阵阵心痛。 这样的平静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挚启便拿出了灵炉开始又一轮对自己和他人的摧残。 为了不让他惹出什么大乱子,水灵甚至还在他周身围了一层薄薄的水障,引得一旁的萧棱腹诽了她好一阵。 水灵眼中炸炉声再起的同时,冰环绝地外徘徊的各派修士也引来了转机。 在他们聚集此地的第三个月,刚过了年关的隆兴府已经下起了第三场雪,在与眼前冰环绝地的交相辉映之下,将一众修士都冻得直哆嗦。 也就是在这一年中最冷的时日里,一股热意自东面闯入了人群中。绛衫白发,命境的威压毫不掩饰的散开,来人正是焚天宫的命境修士,白炎的爷爷,人称白老头的白煜。 自打当年被屠乌和季芸两个晚辈联手击败之后,白煜就一直在焚天宫潜修,十几年未曾现于人前。 向来爱出风头的他突然销声匿迹,修行界甚至传出过他不堪受辱怒赴九幽。也有人觉得是他年岁太大又遭重伤,有境界跌落的危险。再加上他这些年横行太平州得罪了太多人,所以根本不敢走出山门。 如今白煜单枪匹马出现在水灵眼外,之前的那些流言便不攻自破。他的头发比起二十年前白了许多,不过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命境的威势比起之前的萧棱要强出几分,显然当初的败北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他先是在恭维的人群中听取关于水灵眼中的种种说辞,当得知挚启在其中以及萧棱三个月未出的消息后,原本成竹在胸的神情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水灵眼对于焚天宫这等宗门算不得秘密,不过焚天宫历代宫主长老能在其中窥得天命者,可以说是南朝各顶级宗门中最少的。 究其原因,仅仅因为他们是火修,而此间的主人不喜欢火修。 白煜在冰环绝地外犹豫了许久都没有动作。他原本是打算在萧棱将挚启带回厝叶园的途中拦截,这也是他独自出行的原因。 焚天宫的功法极好辨认,但只要不当场被人擒住,即便是与萧棱撕破了脸,也不会引来两大宗门彻底决裂。 如今挚启和萧棱居然在水灵眼中三月未出,这让很早就在隆兴府周围徘徊的白煜大失所望。为了确认里面没有出现什么变故,他只能现身亲自进去打探了一番。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白煜缓缓踏入了冰环绝地。虽然身为命境火修,但在踏入冰雪中的刹那依然感受到一股寒意侵体。 看着身后想借势一起进入其中的各派修士,他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当年九死一生闯入水灵眼,最后却被无情的扫地而出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 “嘭!” 就在他因为往事失神之时,水灵眼内突然一阵轰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这股声音传来的同时,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其中汇聚。 就在他正要快步冲进去之时,一道五彩云霞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天空中。 炫彩的颜色令所有人呆滞在原地,连冰环绝地的寒意都被他们暂时忽略。而在这片云霞出现的瞬间,远在建康城外的那座直插云霄的高塔顶层,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是……五行丹出世!” 他起身快步走到窗边,遥望着西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在他身后同样望向远处,随后发出苍老的声音。 “可是与主人同辈的那几个老家伙?” “那几个家伙修行资质比我还差,活到现在都是靠丹药续命,哪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当世的炼师中,没有一人身具主人当年的风姿。” “听说凌渡那徒儿已经是大师了?” “董泝天资不俗,可心性差了些,且遇事浮躁易怒,恐怕难成大器。” “那当年救我出来那位呢?” “主人觉得是他?” “当年他刻意藏拙还引起了凌渡的注意,身为血脉修士在五行丹一途又有天然的优势,况且他还得了我手记和忘忧丹的丹方。若是这枚中级的五行丹出自他手,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那我们这些年刻意针对他散播的消息,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天才何足惧?古往今来南朝诞生了多少天才,但能走到巅峰的又有几个?真正令人生畏的是他的身份,可如今身份已经不用在意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他毕竟炼制出了五行丹。” “也对,听说他还引起了徐柘的注意。你吩咐各地的弟子多做查探,若是遇到了他不可下杀手也不用客气。至于他身上的东西,除了随身兵器之外,尽可取之。” “是!” 第五百章 丹炉的变化 就在这道命令从建康城外向南朝各地传递之时,水灵眼中央的湖边,水灵、叶淳和萧棱分立三处,面色凝重的看着头顶的五彩云霞,以及正下方引出它的挚启。 灵炉悬浮在地心灵火的上方,五色光彩笼罩着炉身,与天上的五彩交相辉映煞是好看。挚启完全掌控了灵火,五行相融的局面容不得再让火灵练手。 可即便是他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此刻苍白脸色上滑落的豆大汗珠,也足以彰显他面临的艰难处境。 有了水灵出面之后,萧棱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也收敛了许多。一个多月的静心研习下,挚启终于在十天前完成了独缺旋覆花的四种灵材融合。 原本十天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在融灵丹的炼制上更进一步,可在五日前的清晨,他突然做出了一个令天下药炼师都无法想象的举动。 他在丹炉中加入了一滴自己的鲜血。 若是当时有任何一个南朝的丹炼师在场,恐怕都会对挚启的行为失声痛骂。鲜血入丹是炼丹大忌,这也是每个人丹炼师入门时,为师者首先交代的戒条。 炼师虽然在数千年的岁月中已经形成了一条独立于修行界之外的体系,但归根结底还是修行者。而修行者因为五行灵力的原因,其血液中不可避免的会带有本身的属相,并且由于修行途中的种种遭遇而略显驳杂。 对于力求药液纯度的炼丹过程而言,一种驳杂成分的加入本就于丹道相悖。 尤其是在多种灵材相融的中高级丹药,突然加入一种不谐的灵材,原本辛苦建立的平衡便会被轻易打破。轻则灵药尽毁,重则炉炸人亡。 挚启凭借一本《炼师详解》自学入门,后又照着丹圣手记精进技艺,归根结底是一位没有师承的散修炼师。因此那些本该是炼师界常识的种种教条,也就失去了对他的束缚。 对于鲜血入丹,挚启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那本领他入门的《炼师详解》中曾提到器炼师以心血炼器,铸造出绝世灵器的经历。 他在简单的思考后便决定尝试,除了对五行灵材的无可奈何之外,也想试一试自身混合了多种气息的鲜血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挚启的异常举动很快引来了叶淳和萧棱的注意。叶淳对此只是笑笑,因为醉酒眯着的双眼不时闪过一抹赞赏的目光,而萧棱则对他的大胆尝试嗤之以鼻。 萧棱虽然不是一位炼师,但对这种修行界流传千年的戒条还是十分清楚,挚启此时的做法无异于自取灭亡。 各种隐晦动作失去了效用的萧棱,开始以言语干扰挚启的炼丹过程。可惜当年在厝叶园被挚启骂得七窍生烟的他,注定在这方面讨不着什么好。 几番吃瘪之后,终于在挚启鲜血入丹之后再次找到了可以突破的宣泄口,尤其是在挚启开始的几次尝试都已炸炉告终。 “哼!不知死活!真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夺得丹会魁首的。” “老头,要不你来?” 几次失败之后,挚启也有些上火。他如此着急炼成融灵丹,脾性捉摸不定的水灵是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是像萧棱这种冲着他来的命境修士。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此时水灵眼外不知聚集了多少敌人。 “丹药只是外物,修行者何需事事亲为!” “知道自己外行就少说话,你这叫为老不尊!” “你!” 挚启就在与萧棱的不停斗嘴中失败了十炉。连续的炸炉令他有些浮躁,但好在他也从其中找到了一些诀窍。所以在第十一日清晨他再次升起灵火时,突然有种心血来潮的感觉。 直到近午五色光彩从炉中飘起时,他才知道这便是修行界常说的福至心灵。 尽管五彩异象引得了南朝许多人的注目,丹炉内的灵材也按照他的意图缓缓融合,但此时的挚启感觉并不好。 操控灵火以及炉内灵液耗去了他大半心神,尤其是在经过连续十次失败之后,其消耗之巨令他不得不服用丹药维持。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体内相争的两种力量却将刚刚入体的药力夺了去。他接连服下几枚补虚的丹药,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掀起丝毫波澜。眼见着已经到了成丹的最后时刻,然而挚启此刻看上去却仿佛油尽灯枯一般。 灵炉周围的五色光华突然恍惚了几下,头顶的五彩云霞也开始闪烁着好似要飘散而去。此刻无论在何处的围观者都暗叫一声不好,唯有湖边的萧棱得意的笑出声来。 “小子,这次你死定了!” “闭嘴!” 气息紊乱的挚启突然吼出这么一句,将萧棱惊得愣了片刻。可就在他准备再次出言反驳时,却无意间感受一抹精光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叶淳依旧醉卧在湖边淡淡看着挚启,可方才那片刻骇人的气势绝不是萧棱的错觉。 浮生院的浩然之力与往生剑的杀气在丹药的诱因下再起争端,这是挚启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他本以为两者进入了深层次相互牵制,已经过了明面上你争我夺的阶段。可没想仅仅几枚补虚的丹药便引出了他们,而且在融灵丹的气息越来越浓时,这种争斗更是越发激烈起来。 “噗!” 体内翻滚的气息让挚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苍白的面色上更添一抹死灰。萧棱心中已经乐开了花,可慑于方才的从叶淳身上突现的气势,只是轻嗤一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水灵不知何时来到了叶淳身边,两人望着眼前的景象眉头深锁。 “都这时候了你还能坐着喝酒,莫不是他身上还有我没看透的东西?” “我说了这次不会出手。” “如果我没看错,他炼的是五行丹,而且已经到了成丹的最后时刻。这次如果炸炉,他活命的几率不足一成。” “当年凌焕那小子都能成,为何他就不能扭转乾坤?” “凌焕当年着手炼制五行丹时已经跨入高阶丹炼师多年,而且经过很长时间的积累与多次失败才侥幸成了一枚。他倒好,三个月的时间从三属到五行,如今竟然要成丹了。这种邀天之幸的局面,失败的结果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要不我们打个赌?”叶淳笑着看向水灵。 “你知道我最不喜这些东西。” “无趣。要说这世间有什么我求之不得的东西,便是在窥真池中一睹自己的天命。可偏偏它的主人是一位油盐不进的主,连最起码的赌性都没有,真是无趣。” “还需要我解释一遍理由?” “算了算了,我与你说不通,你也别想在我这得到什么消息,我们一起瞧着便是。” 两人说话间,处在风暴中心的挚启已经濒临绝境。丹炉在灵火上方上下跳动,炉盖被里面躁动的气息冲得叮当作响,好几次都要被掀飞出去,是挚启拼着最后一丝力量稳住了它。 五色光华被一丝黑雾侵入,并且不断吞噬着属于五种灵材的色彩,这是炼丹失败的征兆。天空中的斑彩云霞几近崩溃,似乎在预示着一位炼师界新星的陨落。 远在建康城外高塔中的俊美男子咋了咋舌,冰环绝地中停滞了许久的白煜开始重新迈出脚步。 然而就在所有人——甚至包括挚启自己都在等待着一场失败降临时,没有人注意到方才挚启喷在灵炉上的鲜血已经被消失不见,而那只被刻在炉身上的不知名鸟雀的翅膀轻轻的煽动了两下。 “锵锵!” 一道清脆的鸟鸣声突然响起,引得叶淳和水灵同时侧目。水灵眼周边的鸟兽她一清二楚,从来没有一种会发出这种声音。而叶淳则循声望向挚启所在的位置,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诧之色。 “锵锵!” 又是一阵鸟鸣响起,湖边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挚启身前的丹炉。只见一道通体金红色的虚影从炉中出现,绕着灵炉周围缓缓盘旋着。 在它的盘旋与鸣叫声中,原本暴躁的药液开始渐渐归于平静,就连天空中的那片云彩都重新稳定了下来。 “锵锵!” 第三声鸟鸣响起时,几乎油尽灯枯的挚启猛地抬起了头。迅捷的打出几个手势,炉下的灵火开始从四方炙烤着炉身,而环绕着灵炉的鸟影则更加凝实了几分。 五色光华重新笼罩丹炉,上方的霞彩在这一刻膨胀到顶峰,几乎整个鄱西郡都能见到这股异象。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望向天空时,挚启身前的丹炉在“咚”的一声轻响中掀飞了炉盖。一颗炫彩的光球从炉中激射而出,眨眼间便到了水灵布置的水障前。 灵火炙烤下残留的热量很快突破了阻碍,就在他冲出束缚重归自由之时,一只毫无血色的苍白手掌突兀出现在它身前。 由掌变拳将光球抓回,迅速塞入准备好的瓷瓶中,甚至还来不及收起丹炉和灵火,这只手的主人便瘫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 挚启完全没想到丹炉会有这般变化,看着飞舞是身影缓缓回到炉中,最终化作镂刻重新出现在炉身上,他不由得想起了一种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神鸟。 灵火平息后一切重归宁静,不过挚启却在那颗含在鸟嘴中的珠子上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刻字——凤。 第五百零一章 凤傀炉 天空中的五彩云霞继续停留了一阵之后慢慢散去,似乎还是留恋五行丹的风采。 建康城外高塔中的男子收回了目光,微皱的眉头显露出和他言语不符的心境。白煜加快了步伐,白家几次在焚天宫大事中失手,他必须以挚启来稳固家族在门中的地位。 从奇异鸟影出现到挚启成丹、收丹,湖边的三人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移开。如今挚启瘫倒在地上,他们也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叶淳和水灵慢慢朝着挚启靠近,比起挚启展露出来的炼丹天赋,二人对这个不起眼的丹炉更感兴趣。 此刻的萧棱在两位前辈面前也不再伪装,冰冷的目光毫不掩饰对挚启的杀意。他后悔自己没有拼着得罪水灵,以雷霆手段将挚启诛杀。 如今挚启炼出五行丹的消息传出去,那些所谓对他杀之后快的宗门恐怕又会生出不一样的想法。可已经失了先机,他也只能无奈蛰伏再觅良机。 心中皱波起的萧棱胡乱扫过水灵眼的一切,可经过如烂泥般瘫倒着的挚启身上时,正好与其转过来的目光相对。 挚启气虚的不能开口,可又将一切言语包裹在了对他露出的笑容里。 “没死吧?”叶淳拍了拍挚启扭向另一边的脸。 “前辈要再多三分力,就真死了。” “还能出言调侃,看来没什么大事。” “咳咳。”一口淤血适时的从口中咳出。“要是能喝上两口酒,至少好上大半。” “你小子……” 劫后余生的豁达,让叶淳无奈的笑了起来。他将酒袋凑到挚启跟前,强忍心痛看着挚启喝了两大口,匆匆将酒收了起来。 “咳咳。” 轻咳了两声之后,一股暖意随着流动的气息遍布全身,让濒死一般的挚启顿时回生。 服下几颗丹药感受体内已经平息下来的争斗,又摸了摸怀中那颗令他仍在心脏狂跳的融灵丹,他突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良久之后挚启开始坐起调息,叶淳二人就这样守在他身旁,目光不时打量着未来得及收起的丹炉。萧棱渐渐从失神中恢复平静,犹豫了许久之后将一枚信符放飞。 天色渐暗之时,走走停停耗尽了一天时间的白煜终于来到了水灵眼边。可他还来不及看清其中景象,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浪潮拍回了冰环绝地中。 感受着这股连绵的水灵力,顿时明白是谁出手,但身负重担的不愿就此放弃。 三次尝试,三次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见着便被逼退,踏足命境多年的他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好在身后的各派修士都被拦在了风雪中,没有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面。就在他第四次准备踏进水灵眼时,一道晶莹的屏障突然凭空出现挡在了身前。 也就是在此时,盘坐了近两个时辰的挚启睁开了双眼。 “是不是又有人进来了?” “那家伙和你一样不讨喜,让我给扔回去了。”水灵如同在聊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小子,你这炉子从哪来的?”眼见挚启要将丹炉收起,叶淳忍不住开了口。 “这灵炉前辈是见过的,当日在若寒山上我便一直用它炼丹。” “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它居然是个宝贝。” “前辈可是看出了什么?这炉子是我初至安庆府时,在码头上的集市中淘来的。当时它被隐藏在一个破烂的木箱中,而这个木箱据说是在东海打捞所得。” “东海!难怪了。” “前辈识得它?” “没有没有,只是听闻不少好东西都来自东海,突生感慨罢了。我瞧着这珠子上刻着一个凤字,这炉子的名字应该与凤有关,不如就叫‘凤傀’如何?” “凤傀?” 挚启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间总觉得有些遗漏的地方。可当他正想多问几句时,却发现叶淳已经坐到了远处。 好在这个名字也没有太大的不妥之处,心系融灵丹的他没有在这上面多做计较,而是悄悄拿出瓷瓶拔出了瓶塞。 瓶中已经收敛了光华的融灵丹静静躺在那里,在月光照射的湖面上并不引人瞩目。斑斓的色彩与挚启之前炼制的所有丹药都不一样,若不是担心暴露过久灵力散失,他还想将他取出好生观摩一番。 此时并不是服用融灵丹的良机。三个月连续不停的炼丹耗尽了所有精力,尤其是白日里成丹的过程中,更是让他几欲垂死。 他不知道当年凌焕炼出丹中圣品引起了多大的关注,但从今日的五彩异象来看,恐怕已经招来不少人的觊觎。 本就因为洪家之事吸引了无数修士聚集,如今又添异象,此时水灵眼外的景象恐怕已经堪比两年前的鄂州城。 身旁有萧棱阴冷的目光,体内有潜在的隐患,外面还有群敌环伺,这是一副必须小心谨慎却又不能耽搁的局面。 “水灵前辈,晚辈还想借窥真池一用。” “你是想让我帮你挡住他们吧?” 看见水灵点破了自己的企图,挚启尴尬的笑了笑。他知道水灵不喜欢自己,但当下的境况他不得不尝试所有可能。若水灵拒绝,他便会厚着脸皮去求叶淳。 “随我来吧。” 水灵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挚启乐呵呵的跟着她踏波登岛,叶淳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眼皮,萧棱则是焦急的来回踱步。 若说南朝修士想进入水灵眼,方才对白煜所做的一切已经她的极限。但是到了湖心岛甚至窥真池边,她便可以全凭喜好的对所有人出手。 在萧棱不知所措之时,白煜终于突破阻碍闯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湖边的叶淳,随后朝着萧棱走来。 “萧峰主。” “白长老。” 同为南朝大派的命境修士,两人并不陌生。 “听闻萧峰主为了挚启苦守三月,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被水灵前辈带上岛去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白煜的脸色比萧棱更加难看。两人在未达命境之时都到过水灵眼,萧棱好歹止步窥真池前,而身为火修的他连登岛的机会都没有。 “方才那异象,也是出自挚启之手?” “不错,想必白长老也是知道他在炼丹上有些天赋。” 身为火修宗门的焚天宫也有颇多丹炼师,萧棱知道此间事瞒不住白煜。而且有了水灵插手之后,已经不是他萧棱或者厝叶园能够单独面对。他索性将这三个月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以图与焚天宫共谋大事。 白煜当年败于两位后辈之后在焚天宫颇受质疑,随后其孙白炎手持宫主命纹在鄂州折戟,更是将白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为了挽回白家在门中地位,白煜不得不亲自出面。但雾隐山的两位行者身携圣令又是晚辈,他实在无法拉下老脸上门挑战,只能将目光投向了搅动南朝风雨的挚启。 他对挚启的印象还停留在大江畔伤了白炎的那个年轻修士上,这些年尽管关于挚启的传闻有很多,但身处命境多年的白煜却对此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无论年轻时如何风头无两,若不能踏入命境一窥天命,终究只是一只略微出彩的蝼蚁。 即便挚启击败了手持命纹的白炎,但凭借外物也不足以让白煜多看一眼。因为几百年之后这些宝物都会成为他人之物,而它们原先的主人已经成为一杯黄土。 可从萧棱口中得知方才的异象是挚启炼丹所致后,白煜再也无法保持这份轻蔑。上一个能在丹炼师一途有所成就的,是当世仅存的两位圣者之一——丹圣凌焕。 凌焕当年的修行资质并不出彩,可他能成为与雾隐山柘圣齐名的存在,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之外,更重要的是在丹药支持下成就的强大修为。 挚启在二十年前便是修行界闻名的修行天才,失踪十年回归之后更是被雾隐山排在地势榜第二,若是他有了堪比丹圣的炼丹术支撑,其成就将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想通了此间种种,白煜后心不由得冷汗连连。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将一枚信符从掌中放飞,做了和萧棱一样的选择。 做完这一切,白煜回头看着身后的萧棱,两人都在对方凝重的目光看到了彼此的担忧。 第五百零二章 还来? 应天二十五年一月,隆兴府外突生五彩异象。自从那场引得天下百姓膜拜的异象之后,南朝已经有十多年未出现这种情景。 虽然这场异象没有引起凡人的注意,但修行界各派均有感应。一时间本就因为挚启风浪不止的南朝修行界,再次掀起了新的波澜。 大小宗门纷纷派人前往隆兴府的同时,也有一股流言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据说这种五彩异象在并不是头一次出现,南朝有记载的数千年修行史中,关于这种异象的描述至少有五次。而离当今最近的一次,便是由丹圣凌焕炼制出丹中圣品所引发。 销声匿迹百年的丹圣在隆兴府! 这是绝大多数不清楚丹塔真实境况的修行者给出的猜测,也是天下修士更愿意相信的猜测。 两位成名数百年的圣者都已经有百年未曾出现在修行界,这让新晋的修士们渐渐失去了对圣地的敬畏。再加上这二十年间南朝乱象已现,众人都希望能有圣者现身稳定局面。 除此之外,众修士共赴隆兴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若能得见丹圣当面并讨得圣者欢心,只要他随意赏下几颗丹药,便足以令任何人受益终身。 然而令南朝多数修行界料想不到的是,当他们聚集在隆兴府外之时,居然发现还有一处自古存在而自己却茫然不知的灵地——水灵眼。 这处自南朝诞生起便存在的灵地虽然包裹在令人生畏的冰环绝地后方,但听闻其有助于势境修士破入命境的功效后,各中小宗门的修士们都疯狂了。 作为拦在绝大多数天才修士面前的门槛,命境几乎是所有中小宗门永远的痛。只需一位命境修士便可以跻身大宗门之列,可许多这样的宗门直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都没有迎来他们的希望。 成为命境除了绝世天资与海量的修行资源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觅得一丝天命。而也正是这一丝天命,使得九成以上的所谓天才止步。 五百年的寿数看似可以有很多机会,但在命境的大门前他们却只能看着自己慢慢老去。 如今水灵眼的消息传开,一处饱含生机之地,其中甚至有一窥天命的机会。命境、大宗门、站在南朝的至高点,这样的诱惑足以令天下所有势境修士罔顾一切束缚。 人流如潮水般涌向水灵眼,让这片安静数千年的密地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喧嚣。就如同这些年在无忧城中一般,散修与宗门还是各自拉帮结派,试图在即将爆发的争夺中占得先机,甚至还有不少人以丰厚的代价邀请成名的高手护送自己入内。 可他们似乎忘了这里有传说中的丹圣,而眼前还有冰环绝地。 蜂拥而至的修士根本顾不上先行者的劝阻,呼啸着冲入了风雪中,生怕落于人后便失了先机。但当第一批进入者以百人进、一人回的结局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跃跃欲试的修行者们止住了步伐。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位仅剩的幸存者也因为寒意侵体很快死去。 死亡的恐惧浇醒了他们的疯狂,多数人在冷静之后选择观望,但也有本着搏命而来的年迈者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因为对于他们而来,死亡本就追在身后。 冰环绝地中冰雪的呼啸声在这一日达到了最高点,也就在热潮中,平静不过月余的水灵中异象再起! 两道相互缠绕的光柱从水灵眼最中心冲天而起,将周边的天空都印成了金红两色,而在这双色的光辉下,还有一抹淡淡的黑色混入其中。 与此同时,徘徊在水灵眼外的众修士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种浩然磅礴、庄严宏远,令人忍不住顶礼膜拜;另一种冰冷嗜血、阴鸷骇人,让人有种抑制不住的杀戮冲动。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相互纠缠,好似一正一邪两位高手在比斗,又像一人两面彼此依存。隆兴府内的所有修士驻足,就连湖边的叶淳和岛上的水灵都表情肃穆的望着天空,脸上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比起月前的五彩异象,这次直冲云霄的光芒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南朝东、北、西三处极地同时有几双眼睛从沧桑的面庞上睁开,尘封多年的静修之地重新开启,一道道久不现世的身影从其中走出,神情不一的遥望着隆兴府的方向。 隆兴府城中一处高耸的塔楼上,何求和铁茹也遥望着北方的水灵眼方向。自挚启重新回到修行界,或者说自从他踏入修行界的那刻起,两人就一直默默看着他所做的一切。 今日突生的异象,可能对于二人来说意味着某种变化。 “作为他的先生,此刻有何感想?” “他也是你的学生。” “我不过教他些花间艳词,哪比得上作为修行启蒙的你。”铁娘子出言调笑的一面,挚启从未见过。 “我本以为这一日还要等许多年。” “那只是你的愿望而已,老家伙们早就等不及了。” “浮生院的正气诀也在他们的预料中?”何求不屑的轻嗤一声。 “百年前的那件事过后,他们就再也没将浮生院放在眼里,可没想到浮生院藏得这么深。不过就算如此,在他们看来也只是个小差错而已。” “但这点小差错可能会要了他半条命!” “何求啊何求,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圣地行者了。现在的你和我们一样,是一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就算他是你半个弟子,和你当初一样敢于对抗既定的命运,但都不能偏离他该走的路。这些年你已经做了许多逾矩之事,只不过不影响大局,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千万别因此丢了小命。” “就算我们是一群行尸走肉,但也有心中所执,就像当初的蓝锋一样。” “何求!”听到这个名字,铁娘子冷着脸满目怒火。“别逼我动手!” “抱歉,我不该提他的名字。” 铁茹转过身为不再言语,两人目光望着夜空中闪亮的双色光芒,都有些失了神。 就在两人谈话间,半空中两道纠缠的光芒出现了变化。在所有仰望天空之人诧异的目光中,这两种看起来截然相反的气息竟然开始缓慢融合。 即便在融合期间,两者之间的争斗也没有停过。可无论它们如何嫌恶彼此,都无法阻止相融的大势,似乎是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迫使其就范。 “嗖嗖嗖!” 数道破空声划过隆兴府的上空落在了水灵眼外。异种气息、尤其是两种相克的灵力共存,是困扰修行界多年的难题。 如今水灵眼中居然出现了两种彼此冲突的力量融合的景象,这足以吸引南朝各派命境修士的目光。 第五百零三章 散场 来得最快的是厝叶园的命境高手,早在收到萧棱的传信之时,他们就在筹谋此事。如今水灵眼异象再起,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随后赶至的是伏淩川的江涟。如今的伏淩川仍然遭受不明势力的威胁,能派出一位命境前来,还是因为听闻了关于挚启的消息。 紧接着各派都有命境修士在水灵眼外聚集,这些人都清楚里面是什么地方,并没有着急进入。尤其是听闻白煜和萧棱已经进去有些时日之后,他们便更加谨慎。 异象出现的第三日,两种气息的融合开始加速。它们在融合之后化为一种朦胧的颜色没入了水灵眼中,此时冰环绝地外的命境修士已经有近十位。 异象的第六日,原本冲天而起的光柱在几天的融合之后已经几不可见,可水灵眼深处有一股隐晦的波动开始膨胀。 第十日,引得南朝所有宗门瞩目的异象彻底消失。也就是在这一日,围观了许久的各派师祖再也按捺不住悸动,开始结伙朝着水灵眼进发。低阶修士顺势而动,几乎将整个冰环绝地塞满。 可就在他们即将踏入之时,一股强大的气势突然从已经在望的湖心岛上升起,将跟在后方的低阶修士压得抬不起头。 前面的近十位命境修士也停下脚步,运转灵力对抗这股突来的气息。 一刻钟后,就在众修士在风雪与威压的双重作用下岌岌可危时,这股气势猛地消失在众人的感知中。 命境修士们匆忙冲入水灵眼,正欲观察其中情形,却发现半空中有两道身影倒飞着冲着他们砸来。 “师弟!” “师兄!” 厝叶园和焚天宫来人认出了萧棱和白煜,众人联手将两人接下,发现除了衣衫上的一些水迹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两人对着同门应了一声之后快速整理仪容,以维持身为命境该有的形象。 “两位,这里发生了什么?”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的衣装上。 “有人方才这里突破到了命境!”萧棱阴沉的声音响起,双目游离的看着湖心岛,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震撼景象中。 “什么?这几日的异象是有人在此破境?” “难道那两种气息竟是源自一人?” “这不可能,身怀两种灵力的势境修士都早已绝迹,更遑逞以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突破到命境!” 几位平日里身居高位的大修士争论不休,似乎并不相信萧棱所言。他们又将目光投向同样深处水灵眼的白煜,可他也是失神的望着湖中央,丝毫没有感受到众人期盼的眼神。 “萧峰主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突破了命境,而且还是一位血脉修士。” “什么!血脉修士?” “这绝不可能,血脉修士在千年前就已经很难突破御境。自四百年前进入柘圣时代开始,更是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身怀血脉天赋的势境修士,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有血脉修士破入命境!” “不错,血脉修士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如今的修行界是属于五行修士的。” “不过方才那两股气息,的确与五行灵力不符。” 尽管多数人情绪激动的否认这白煜的看法,但也有理智之人察觉了些许端倪。可这些理智的声音并不响亮,因为在他们心底也不愿意相信一位命境血脉修士的诞生。 作为成名多年的修行界高手,说出实话却遭人质疑,萧棱和白煜脸色有些难看。他们看向湖水的另一边,试图找出同样身处异象中的第三人出面作证,却发现叶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争论无益,上岛一看便知。” 萧棱气愤的甩出一句,却没有着急起身。方才二人从岛中倒飞而回,正是欲登岛而不可得。 如今这个提议除了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想借助众人的力量强行突破。白煜闻言也出声附和,毕竟他从未见过岛上风貌。 一位来自西珠郡离焰谷的老者一马当先,同为火修的他和白煜有着一样的执念。若是他独自至此,绝不敢如此放肆的强闯湖心岛。可如今身后有几乎南朝所有大宗门作为倚靠,他很想借此机会弥补心中遗憾。 “呼呼!” 他明白身为此间主人的水灵修为莫测,四周更是令他极不自在的浓郁水灵力。只见他轻甩袖袍,全身包裹在一团火焰中直冲小岛而去,宛如一颗在夜空中坠落的流星。 “滚!” 还未够到小岛外围那颗挂满果子的大树,一道水柱便从岛中飞出,径直打在如火球般的离焰谷修士身上。在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中,重演了萧棱和白煜之前的遭遇。 前方的两位同道将其接下,同样的没有伤势,同样的脸色难看。众人见状顿时有了思量:这位号称不理南朝事的水灵,如今已经有了偏袒之意。 “水灵前辈,我们只是想见一见岛上这位新晋的道友。” 开口的是焚天宫的第二位命境,从白煜在其身后恭敬的神色看来,此人恐怕还是他的师长。 “不错,我们尊敬水灵前辈对南朝的功绩,并没有任何恶意。” “哼!两次强闯却敢言没有恶意,如今的南朝尽是你们这些虚伪之人?” 水灵冰冷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蕴含的寒意让他们都不由得心中一凛,对她的莫测实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几位道友被异象吸引,是急躁了些,还请前辈勿怪。若是前辈不喜打扰,只需请出岛上那位道友与我们一叙即可。” “他已经走了,想要见他自己去找吧。” “走了!怎么会?” “水灵眼被各派修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在异象消失之时便到了这里,他是如何在十余位命境修士眼前凭空消失的?” “我们尊崇前辈,还请莫要消遣我们。” 水灵的话让众人一阵骚动,没有人相信一位新晋的命境会在自己眼皮底下悄然离开。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若是不信,你们可以再试试用强。” “前辈莫生气,这位破境的道友不仅引来异象,其修行的手段也十分独特,所以才使得诸位道友如此急切。若是前辈喜好清静,不如就有您选出一人领着在岛上查看一番,也算是让我等心服口服。” 开口是伏淩川的江涟。因为伏淩川与挚启千丝万缕的关系,此行他极少开口,以免招来各派修士针对。 她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站出来,是为了确认挚启的去向。若是他真的突破命境并且成功逃离,对于当下处于困境中的伏淩川来说,无疑是一个强大的助力。 “那就你来吧。” 水灵淡淡的一句,让江涟愣在了原地。她只是想尽快弄清真相,却没想到一句话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行!伏淩川与那小子的关系大家都清楚,谁敢保证她会不会将岛上见到的一切如实告知我们。” “不错,旁人都可以,唯有江涟道友不行。” “哼!” 就在喧嚣再次之时,两道水龙自湖中骤然出现,朝着方才出言反驳之人冲去。还在议论此事的众人猛地一惊,匆忙联手挡下了这一击。 水灵并没有杀人之心,不过两人头顶上湿漉漉的水珠表明了她的态度。 “我等愿意听从前辈安排。” 焚天宫的那位率先表态,看着众人愕然的神情,想来此人在命境修士中也颇有些名望。有了一人退让,其他人也不愿再开罪这位指引了南朝大半命境的前辈,毕竟他们还有诸多后辈要借用窥真池的效用。 江涟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登上了湖心岛。其实在他们进入水灵眼之时,就已经查探过岛上的气息。整个密地中除了湖边各派修士的灵力波动,没有任何异样的。 自天地初生便存在的水灵能让众人无法查探,他们觉得理所当然。可一个新破境的修士能躲过十余位高手的感知,这让他们难以接受。最合理的怀疑,便是水灵在帮他。 湖心岛并不大,如果没有刻意制造的隐秘之地,一眼便能望到边。所以当一刻钟之后江涟回到岸边时,他们没有感到任何惊讶。甚至当她摇头表示岛上没有任何发现时,众人也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水灵的偏私和强势镇压,以及选定江涟作为见证人都已经注定了事态的走向。他们彼此交换了眼神,随后对着湖心岛行了一礼,散向四方没入了丛林中。 这场牵动整个南朝、引来无数人猜测的异象,居然就这样默默收场。 这里没有久不现身的丹圣,也无缘得见上接天命的窥真池。唯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命境高手,散落在四周的密林中守株待兔。 第五百零四章 冬日肉配酒、神仙不肯走 应天二十五年二月,各派命境修士齐聚隆兴府的消息传开,那些曾经不为流言所动的宗门也开始朝鄱西郡聚集。 整个南朝修行界近九成的宗门都有人参与其中,甚至还有人看到了丹塔弟子的身影。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里发生了什么抑或有宝藏现世都与他们无关。可若是能一睹传说中命境高手的真颜,也算是见识了自己此生无望登顶高峰。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水灵眼时,自鄂州后就一直没有动作的雾隐山突然发声。道碑上那页在一年半以前才重新排定的地势榜,再次出现了变化。 排名第一的依旧是雾隐山木脉的宁樱,据说她将在不久后接下木脉脉主的重任。 楼家楼晟重回第二。自衡州城外那场不为人知的争斗之后,这近两年的时间一直没有关于他的消息。按照他于应天十年在无忧城扬名后的行事风格,断然不会如此低调。 众人猜测他在衡州败在了挚启手中,所以才让本来排在榜末的挚启直冲到第二。如今楼晟回到本属于他的位置,应该是修为有所精进。 地势榜第三,玄杳嵊,榆婧 地势榜第四,伏淩川,冼曦 …… 看着榜单上的六十多个名字,除了楼晟之外并没有多少变化。可当他们看到第六十六名依旧没有找到挚启的名字时,顿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挚启死了? 雾隐山终于发现了挚启只不过是徒有虚名,将其从榜单上除名了? 挚启已经突破到命境! ……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以各自的理由想要说服另外几方。雾隐山没有出面给出自己的解释,但众多猜测之中最令人信服的便是前两种。而一旦有人提起挚启突破了命境,其他人都嗤之以鼻。 要知道最近这些年被确认破境的修行者,只有曾经排在地势榜前二的萧棱和邰笙。这两人一个是修行两百余年的老牌高手,一个是天资卓越的偌寒涧冰主,都是经过了多年沉积才破开命境之门。 挚启不过三十岁许,就算打娘胎里开始修行,在如今的盛世之中能突破势境,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 毕竟地势榜六十六人,依旧是老一辈修士占据了多数。可如今却传言他已经破入命境,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当新的地势榜榜单传到隆兴府外时,蹲守在此地的各派前辈都沉默了。他们很清楚挚启还活着,也很清楚他的实力。 如今雾隐山率先更改了他的位置之后,他们便不得不承认:一位耀眼的新星已经站在了他们身侧。 就在天下人为挚启消失在地势榜争论不休时,抚州金溪县的一处小店中,一老一少正在围炉煮肉。 在二月的寒风中,将现打的野味收拾妥当了放在炉中煮熟,醉人的香味加上特制的酱料,再配上一口暖心的烈酒,真是冬日肉配酒、神仙不肯走。 金溪县以出金产银闻名南朝,是南朝所有人向往的发财之地。南来北往的商人聚集在此,各种饮食习惯混杂之后形成了如今这种简单惬意的吃法。 对于多数奔波在外的人来说,雪天里能吃上这样一锅肉,已经是人间美味。 此刻坐在窗边大快朵颐的老少二人是店中唯一的客人。才入申并不是寻常百姓进食的时辰,店家将炉子和肉摆上便自顾自的打起了盹,丝毫没有被人怪异的打扮影响到睡意。 二人中的老者一身满是补丁的破烂衣衫,发须凌乱不堪,又是一副醉酒的浑噩模样,宛如一个嗜酒的落魄乞丐。若不是身旁的年轻人出手阔绰,店主一早就将他扫地出门。 说到年轻人,从他外形和背在身后的两把剑来看,应该是个四处闯荡的江湖客。起初见着他头戴斗笠,言语客气的做派,就算身旁带着一个乞丐,店家也热情的将他们迎了进来。 毕竟食客自己的衣食父母,更何况还是一位有钱的父母。 可当酒肉安置妥当,店家才发现了年轻人的不对劲。身着斗笠挡风尘,是纵马江湖的武者常见的装扮,尤其是在寒意未消的二月里,更是一种避雪的手段。但在吃肉喝酒时都带着斗笠的,这位经营二十载的老店主还是头一次遇见。 看来银钱的份上,店主没有多问。少开口、多做事是他的小店能维持二十年的主要原因。而桌旁的老少将炉中的肉食吃完,又喝了一口酒袋中的烈酒之后低声聊着什么。 “前辈,我这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年轻人掀开斗篷前的遮帘,露出了挚启那张坚毅而俊朗的面庞。只是此刻脸上一金一红的两只眼眸,看起来十分诡异。 瘫在座椅上享受饭后时光的叶淳早已见过了他这副模样,可如今看到他那诡异的眸色,依旧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了快了,待你体内的力量彻底融合,眼睛自然就会恢复。” “前辈这话都说了快一个月了。我们从隆兴府一路吃到抚州,眼瞅着就要进入南剑州的地界了,可我依旧带着斗笠。” “好吃吗?” 叶淳突然反问一句,让挚启有些愣了。 “前辈选的吃食自然是没话说。” “这么惬意的时刻,我们还是聊些开心的事。再说了,如今你仇人遍地,戴着斗笠是件好事。” 挚启苦笑一声将遮帘放下,透过帘幕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又是一场大雪将至。不知在春归之前,他能不能摆脱这副骇人的面孔。 月前的异象在第十日消失,并不是挚启将两者彻底融合,而是融灵丹的药力被消耗殆尽。虽然在浩然之力与杀气融合释放出的强大力量下,挚启突破到了命境,但残留的两种气息依旧争斗不停,最终在自己的双目位置彼此对峙,形成了如今眼眸一金一红的模样。 他是从叶淳口中得知自己是已经是令天下人仰望的命境修士。那日挚启刚从长时间的修行中转醒,甚至不知道引发的异象招来了众多高手,便被水灵扔到了湖岸的另一侧,随后由叶淳领着走出了水灵眼。 一路上他跟着叶淳吃吃停停,他也在途中探查了自己体内的境况。除了双目的异常之外,整个身体充满了力量。 无论是汩汩流淌的气血,还是宽阔坚韧的经脉,都呈现出一种莫名的韵味。 第五百零五章 斩桃花、种桃花 直到二人快走出隆兴府,叶淳在一次醉复醒的夜里,才告诉他这是天命的道韵。至于和命境相关的其他事,叶淳只留下一句自己细细体会便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路上挚启一直依照着曾经见过的典籍对比自己的境界。可对于命境修士如何举手调用天地之力、抬脚凌空虚度的本事,他却一无所知。 在境界上他确信自己有了突破,但在对敌的手段上,他只多了一把戾气稍减的往生剑。 第二日两人继续前行,从金溪县南城朝着南剑州方向进发。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叶淳突然来了精神钻了进去。挚启匆忙跟上,才发现竟然是一条花街柳巷。 “老不正经!”挚启暗暗腹诽了一句。 两人出发的很早,这条名为金堂的街道上显得十分空旷。两旁的铺面大多大门紧闭,唯有多彩的装饰和楼阁表明了它们经营的行当。 叶淳站在街口轻嗅一声露出陶醉的神色,让挚启忍不住一阵恶寒。他实在想不到这位高深莫测的前辈,居然会有这样的的癖好。 “前辈,此刻似乎不是个好时辰。” “你在想什么龌龊事,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挚启低着头又腹诽了几句,却未发觉身前的叶淳突然停了下来,险些撞在一起。他循着叶淳的目光抬头望向高处,才发现了楼上有两个装扮艳丽的女子在闲聊着。 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正要劝诫叶淳赶路,却发现这处名为“玉云楼”的梁柱上刻着许多诗词。眼见叶淳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开始打量起这些诗词来。 青楼画舫号称文人墨客的灵思之地,素来都有留诗的传统,甚至这些人还以将自己的作品留在楼中为荣。当初秦淮河上的画舫中,挚启就见过不少留存的诗篇。 不过当时的他初涉风尘地,并没有太过上心,如今得空了仔细揣摩片刻,却发现比起花间更像是艳词。 叶淳不知何时已经回过神来,看着同样望着楼上出神的挚启不免调笑了一番。丝毫不记得方才是他领着挚启弯入小巷,也是他忘情的站在楼下露出沉醉之色。 两人沿着小巷走上正街,随后从南门出了金溪县。看着城门外初着银装的南朝疆土,挚启忍不住道出了心中所想。 “秋尽相思春暖怀,南国烟雨皆风流。” “小子,你是不是思春了?”叶淳一副过来人的面孔看着挚启。 “只是无意间想起了这句刻在楼上的诗句。南朝烟雨数千年,为何这些文人独取了风流二字,还将其化作男欢女爱的靡靡之音刻在青楼画舫之上。莫非硕大的疆土便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值得他们一舒胸怀?” “山川?有的。”叶淳顿了顿。“曾经有座桃山。” “为何叫这个名字?” “因为山上种满了桃花。” “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因为没了。” “什么没了?” “桃花没了。” “那山总还在吧?” “山也没了。” “怎会如此?” “有人不喜欢桃花,便没了。” “满山桃花斩尽?” “一片不留。” “那山呢?” “山也斩了。” “就没人阻止他?” “有,也斩了。” “那人是不是叫夫子?” “什么夫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耳熟。”挚启笑了笑。“对了,用什么斩的。” “和你一样,用剑。” “可我以前一直是用桃枝的。” “那他也使的桃枝。” “他不是用剑吗?” “在他手中,剑和桃枝没有区别。” “看来是个高手,他人呢?” “也没了。” “连自己也斩了?” 叶淳这一次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之后,挚启继续发问。 “他图什么?” “一时痛快。” “这点我得学学他,我活得就不痛快。” “那你先斩了自己试试?” “我和他不同,我要找座山,种满桃花才痛快。” 两人这段看似调侃的对话过后,一路都没有再言语。直到临近抚州与南剑州的交界处,叶淳才停下来又一次开口。 “你该走了。” “前辈不和我一起前往南剑州?” “这一路糟蹋了我不少酒,不过还算开心,后面的路得靠你自己了。” “将来可还有与前辈相聚的可能?” “只要你活着,自然有机会。好了,走吧。” 挚启知道这一路与叶淳同行,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他也知道自己牵扯颇多,不可能一直靠着他人的庇佑活下去。掀开斗笠对着叶淳深深一礼,转身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叶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取出酒袋想要喝上一口,却发现酒袋已经空了。 “晦气,没酒了还得应对你们这帮家伙。跟了一路了,出来吧。” 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从暗处浮现,直到走近叶淳不远处才露出苍老的面容。若是挚启还在这里,必定能认出这个两次出现在挚家后院的老者——袁老。 “我以为他会亲自来,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你——袁汉。” “以前你多次越界但不影响大局,我们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你做的太过了。” “谁让我欣赏这小子呢。”叶淳耸了耸肩。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想要说服我,那得他自己来,凭你可成不了事。” “我来此并不是要和你动手,而是带来主人的一句话:若是你再插手往生之事,此生再无机会重返泗京。” “嗯?”听到泗京,叶淳握着酒袋的右手抖了抖,随后第一次转过身子看着袁汉。“他真是这么说的?” “主人还有一句:若是你觉得无趣,大可以去往别处闹。即便你将他们都得罪死了,将来南朝也会为你留一条回去的路。” 叶淳沉默了下来,微皱的眉头和被握得变形的酒袋显露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或许泗京对于他来说意味了太多。 “话我收到了,你走吧。” 袁汉没有多做停留,转身没入了来时的黑暗中。叶淳在城门口呆立良久,随后猛喝了一口之后回头向西而去。 直到两人的背影都远离了金溪县之后,两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赶至,朝着南剑州而去。 第五百零六章 被人绑了 三月春暖花开时,南剑州早已是遍地花红柳绿的景象。挚启策马奔跑在官道了上,久郁的心情也难得的舒畅了些。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一路走走停停,在不断的摸索着命境修士的各种手段。作为一个散修,又是南朝近千年来唯一一个突破命境的血脉修士,他无法从旁人口中得到太多经验。 行走在南剑州的途中,挚启不停尝试着调用体内力量,也试着像他见过的命境前辈那般沟通天地之地。然而却发现天地五行皆与他不合,除了自身从小打磨的血脉之力之外,竟然无法抽取任何力量。 “这岂不是和势境一样。” 命境修士御空飞行的场景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向往,如今自己成功破境,却还要向以前一样骑马飞奔。挚启自嘲的笑了笑,最后还是气不过,笑骂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口唾沫刚落地,就见着前方的官道上几匹载着轻甲军士的军马疾驰而来,扬起的烟尘几乎完全遮挡了前路。他 们见着路上的挚启之后勒马停在不远处,目光直直的打量着他,这又让挚启忍不住腹诽起来。 “南剑州的规矩如此严苛,一口唾沫都能招来甲士?” “前方何人,报上姓名、籍贯、年龄!” “抚州人士,温韦,年三十。” 见着对方面色急切,似乎不是刻意为他而来,挚启便随意编造了一个来历打算蒙混过去。 “三十?年岁正好,随我们走吧。”说罢几匹马缓缓上前,将挚启围在了中央。 “几位军爷,我初来南剑州,可没犯什么事。” “你犯了事自有各地官府追查,轮不到我们管,我们是来带你去入伍的。” “入伍?南朝何时有了强征百姓入伍的规矩?” “哼!好叫你知晓,年前临安传令:为预防不可测的危机,自应天二十五年起,各地军、监重启募兵令。诸州府可根据自身军队规模自行裁断,若遭遇阻挠,可从权处置。”领头的军士熟练的拿出一套说辞,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既然有募兵令,大可走流程招募,为何要在官道上强行抓人?” “南剑州内多山川,人口本就不足。如今空缺太大,为了不惊扰百姓,只得在各地官道上征集外州府来人,尤其是你这种四处游荡的江湖客。” “南朝各地驻军颇多,既无外患又无内乱,为何还要募兵?” “这个等你建功立业受诏入临安,面圣的时候亲自问陛下吧。” 几个军士调笑了一阵,拍了拍挚启的马背领着他向前走去。挚启并没有反抗,如今的他身后追兵无数,的确需要找个安稳的地方避一避,同时仔细揣摩一番自身的修为。 军营作为南朝重地,又在十年前的仙凡之争中与修行界颇有龃龉,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同时挚启也在思考皇帝此举的用意。自仙凡之争在皇宫和雾隐山的联合压制下停歇之后,双方一直处在极为克制的平和之中。 各地军队中的修士营给了南朝宗门极大的意外,或许对于那些处在修行界顶端的大宗门来说,还是将帝王雄心视作蝼蚁的挣扎。可那些吃过亏的小宗门,却无法再保持俯视凡人的优越感。 如今再次扩充军伍,皇帝就不怕引起这些宗门的戒心,招来又一次大乱? 南剑州的军队驻扎南部的铁城,因此被称作铁城军。在这个地处岩夷山脉的山地州府,能找到一块容纳万人军队的地方,就注定要经历些曲折。 挚启在四位军士的裹挟下,经历了三天的崎岖路程来望见了一片略显凌乱的营地。 这三天的时间他们数次牵马不行,甚至还经过了一段贴在崖壁上的山路。这让挚启不得不感叹,当是那些开垦道路和运送物资的队伍是如何进来的。 在临近军营之时,挚启一行人遇到了不少归来的队伍。他们也和挚启五人一般,由几位身穿轻甲的军士领着一位面色灰暗之人,显然也是同样被强征而来。 几队军士聚在一起调侃着这一路的经历,不是还回头讥笑一番被他们抓来的几人,让本就心情低落的他们忍不住恼怒。 可随着一队身着重甲,手持长枪的甲士从军营中来到他们跟前,几人愤怒的情绪立马收敛了起来。甲士领头的是一位腰间佩剑的将军,看着被抓来的挚启等人皱了皱眉头。 “怎么就这么几个?” “禀副指挥使,这些人还是我们守候了数日才等来的,南剑州山势难行,外来之人太少了。” “好吧。将他们安置在新兵营,一应装备分发齐全,明日开始操练。” “是!” 应声之人领着挚启等人步入军营,刚进去这些强征而来的十人就被其中的肃杀气息镇住了。几位军士似乎见惯了这种景象,等待了片刻之后才继续催促他们前行。 这十人大多都是和挚启一样的外乡人,年龄从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不等。除了一位年纪最小的略显瘦弱,其他人都是些身材结实,颇有些力气的汉子。可见铁城军虽然用强,倒也不是毫无底线。 十人被安置在一处新建的营帐中,刚进入其中,领头的军士便将挚启的斗笠掀开了。好在他早有准备,用一块黑布制成眼罩遮住了那颗金眼,随后以眼疾的借口解释了血眼。虽然这个说法让所有人远离他,但也算是蒙混了过去。 不多时,轻甲长枪送至营帐,还有一份不怎么可口的吃食。军士退去之后只留下十人,背影离乡再加上无故被征用的经历,让整个营帐中布满了凄凉的情绪。 挚启本就是半自愿而来,到没有多少异样的感觉。只是与叶淳吃惯了给地美味,觉得这军中伙食实在太差了些。吃了两口将剩下的随意搁置一旁,正准备盘膝入定,却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惧眼疾凑了过来。 “那个,兄台可是吃饱了?” 开口之人是个与挚启年龄相仿的精壮男子,肤色黝黑满脸沧桑,大抵是个辛苦谋生的汉子。他嘴上与挚启客套,眼睛却一直盯着挚启身边剩下的食物。 “吃饱了,你要是不嫌弃,便拿过去吧。” 男子闻言立马将食物取走,转过身去狼吞虎咽了起来。片刻的工夫,当他再次转过身对挚启致谢时,那些吃食已经全部落入肚中,就连因为憨笑张开的嘴里也见不到一点残留。 “俺叫桑成,来自北夷府,多谢兄台了。” “温韦,抚州人。” 听到北夷府,挚启便想起了当初初识修行者,就险些被其坑杀的岑肃,他所在的岩夷城正是北夷府的宗门。 “我看温兄随着带着剑,莫非是江湖人?” “算是吧。桑兄身体健硕,应该能觅个不错的营生,为何却落得食不果腹的下场?”作为九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显露出哀意之人,挚启对他也有几分兴趣。 “北夷府这些年可没有多少活路了。” 似是勾起了伤心事,桑成在唏嘘了一阵后,将旧事缓缓道来。 第五百零七章 魇魔传说 北夷府处在岩夷山脉北端,府中百姓与衡州一样靠山吃山,虽然算不上多富足,至少能落得个衣食无忧。似桑成这般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只要勤劳不惧苦,说不得还能过上几十年好日子。 可大约从十八年前起,北夷府出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东西。之所以称之为东西,是因为至今都没有人弄清他是人是鬼,抑或是妖兽精灵。只是十余年的种种行迹,在北夷府中得了一个“魇魔”的名号。 而将其称为魇魔的原因,便是他所过之处,众人皆会陷入噩梦之中。待到梦醒之时,这些人或是生机全无,或是疯癫无状,但都已经被这场梦魇彻底毁去。 起初魇魔只是出现在北夷府的偏远之地,受害者也不过是三两人的一家子。可随着时间流转,受梦魇影响的人不仅越来越多,而且开始向人口密集的城市转移。 甚至六年前的那一次,北夷府南端一个小镇的全部百姓被魇魔所侵,最终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 在魇魔肆虐的这些年里,北夷府先后出动了军队、修士营,最后还请出了各打修行宗门的高手。可在付出了近半损伤,甚至折损了一位势境巅峰的宗门长老之后,他们已然没有找到关于魇魔的丝毫线索。 这种以他人所欲入梦,随后在梦境中摧残他人的手段,莫说是北夷府,便是在整个南朝也未曾听闻。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许多关于精怪作祟的传说。这些年各大宗派的围剿无功,令整个北夷府都充斥着沮丧。 据说在两位雾隐行者巡视南朝之时,还特意来到府中查探魇魔一事。可那魇魔似乎有所察觉一般,在他们滞留北夷府的十余天,竟然没有出现过一次。最终雾隐行者离去,而魇魔也在不久之后重新作恶。 不过这些年也有人发现,整个州府有一处从未遭受过魇魔侵扰,那便是北夷府第一宗门的岩夷城。作为有命境修士坐镇的大宗门,能让魇魔望而却步并没有让人觉得意外。 在魇魔开始肆虐北夷府的头几年,就有不少人试着牵入城中。但身为修行宗门对凡人入城的要求极为严苛,除了收录少许有修行天赋的家庭,多数都被拦在了城外。 这些已经没有退路的可怜人,选择在城外山野中安顿了下来。可随着魇魔势头愈发强盛,城外的人越聚越多,大家惊奇的发现岩夷城方圆数十里的地方,竟然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魇魔的身影。 这对于那些受尽魇魔之苦的百姓来说,无异于一个绝佳的去处。于是北夷府四方的受难者纷纷涌向位于北部的岩夷城,不过两年的时间,整座城居然被安居的百姓们围了一大圈。 他们甚至还在城外建立起自己的村落和集镇,大有以此为家的趋势。 岩夷城为了阻止自家宗门成为闹市,也曾派出诸多门人前往绞杀魇魔。可在数年无所建树,并且开始有府中其他宗门牵往岩夷城外之后,他们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城外的驻扎者从十里、二十里,一直延伸到三十里外,以岩夷城为中心圈城了一个超大的密集城市。 就在这年逃难者想要继续向外扩张之时,魇魔的突然出现阻止了他们的计划。岩夷城高手尽出也未觅得对方踪影后,岩夷城的外城止步于三十里,后来者再也没有机会成为被庇护之人。 桑成便是未能挤进外城的可怜人之一,像他这样的人在北夷府还有很多。这些人要么重回故土落叶归根,要么像他一样去往外州府谋个活路。 只是他没想到刚出了北夷府,便被抓来进入了军营。可比起过去整日担惊受怕的日子,这里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地。 “魇魔真的如此诡异?” “真的。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之前在一家镖局做活时,曾跟着队伍路过一处被魇魔加害的村子。那些百姓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势,脸上都挂着或恐惧、或兴奋的神情,就好像处在睡梦中一般,可没有一个人再醒过来。” “这种景象,似乎是……” 挚启想起了浮生院的种种,又想起了当年在山坟中遗失的那本书,想到了一种可能。 “温兄说什么?” “没什么,你若是这些饭食不够,明日我去跟他们说说。” “这……” 桑成不想让挚启为难,可正要开口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们来到铁城军的第一夜,就在满是哀叹声的营帐中度过了。 对于挚启这个应该算命境的大修士来说,军营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困扰。再加上被抓来的十人只是为了应付募兵令,即便将来上了战场也不过是充当马前卒,所以除了一切简单的兵器和阵型训练之外,倒也没有太过辛苦。 不到三天的工夫,挚启就将铁城军上到厢都指挥使,下到都头的习性全都摸得一清二楚。但令挚启没想到的是,铁城军的修士营实力十分强劲,正、副两位指挥使都是势境修为。 从有意无意间听来的对话得知,军中将领对突如其来的募兵令也十分不解。南朝政局平静百年,无论禁军还是各地厢军都未曾削减,甚至还呈每年递增之势。 这些年朝中无战事,对外无强敌,众多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平日里只是用来收拾些强盗马贼,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如果说禁军还能在临安城中为皇家撑起些颜面,那么各地厢军便真是闲得发慌。如今再次招募大量新兵,莫非是宫中那位觉得闲人太少了? 听到这些,挚启不由得想起当年在衡州城梁家与三参道院的见闻,心中暗暗揣摩着那位皇帝的想法。 这些年挚启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识了太多隐修的前辈和诡异莫测的术法,他实在想不出皇帝与修行界对抗的底气是什么。 想不通此间道理,挚启也不再执着,如今更重要的是激发出自己命境的实力。 第五百零八章 新军出征 来到铁城军的第五天,凭着遮了一只眼的恶人装束和猩红的左眼,挚启很顺利的在十人中脱颖而出成了伍长。 那日军营门口遇到的副指挥使似乎对他十分看重,在日常训练中当众夸奖他的同时,还附带着将桑成的吃食多加了一倍。 这一日挚启十人在营中的演武场旁边训练,那个名为武衡的副指挥使正要开口指点两句,却听见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这就是你们招募的新兵,一个个跟病秧子似的,如何能回复临安圣令?” 一个身着绿色武官服,面容白皙的年轻男子缓缓靠近。他先是嫌恶的看了一眼手持长枪的十人,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武衡。 挚启以这些天对军中的熟悉,很快认出了此人是铁城军的都监——曲胜。 铁城军都监在军中品阶并不高,从七品的官职比起武衡还要低一些。他能在军营中拥有仅次于两位厢军指挥使的地位,并且敢对各阶将官指指点点,皆因他来自临安并身负监察之职。 如今这等糟心事落到了武衡头上,他虽然心中已经问候了赵胜千百遍,但脸上依旧唯诺称是。 “曲都监,南剑州山多人少,我们能找来这些人已属不易。” “这么说还得为武指挥使记上一功咯?”曲胜轻蔑的笑了笑。 “不敢不敢,人虽然少了些,但胜在都很卖力,说不得将来能成事。” “成事?凭这个只有一只眼的残废,还是那个空有一身力气、连枪都握不对的蛮子?” “都监大人,他们入伍不过半月,潜力尚需开发。” “既然你这么看好他们,那就再给他们半个月。铁剑山那伙贼人盘踞山中多年,到时候就由他们去剿灭了吧。” “大人不可!” 曲胜此话一出,武衡面色大变,便是围在一旁的老兵们也惊呼出声。挚启这些新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们这些在南剑州混迹多年之人却十分明白赵胜的用心。 铁剑山的那伙山贼由来已久,据说在铁城军存在之前便已经为祸山中。历代郡、州、军三方尝试过多次围剿,也曾数次攻入对方老巢将其一网打尽,可没过几年便又从山中冒了出来。 当今天子登临帝位,置厢军于各州府之后,铁城军也不止一次对这伙自称“伏龙”的山贼出过手。甚至为了防止伏龙寨如过往一般重新冒头,他们还出动了修士营。 但当追查到深处,他们赫然发现伏龙寨背后的主事人居然是一位修士,而且是一位在山中来去自如的土行势境修士! 自此以后,伏龙寨便成了铁城军的噩梦。因为两位修士营的指挥使在与其交手之后,亲口承认在山中根本无法奈何对方。 伏龙寨由此扬名整个南剑州。 铁城军之后又不服气的多次试图将其剿灭,但不能将幕后之人除去,他们注定只是徒劳。 在付出了诸多将士的伤亡的代价后,他们最终选择了沉默。只要伏龙寨不作出什么太过火的事情,铁城军不再理会他们。 所以当曲胜提及让挚启等人前往铁剑山时,众人无一不变了脸色。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让新兵们去送死。 “怎么?我这个监军连几个新兵都指挥不了了?” “曲大人,伏龙寨的情况您是清楚的,这些年他们还算老实,我们犯不着去招惹他们,而且还是派几个新人。” “笑话,铁城军堂堂南朝正规驻军,岂能向一帮贼子低头。武将军,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辞。” 曲胜抓住了铁城军的痛处,而且并不打算松手。 “此事我要向两位大人禀告。” “你尽管去。不过铁城军坐拥一军之力,上违圣令不遵监察,下惧贼寇无力安邦,我会将实情奏报临安。” “曲都监,你!” 曲胜一言将整个铁城军贬得一无是处,引得所有将士愤恨不已。尤其是一直处处忍让的武衡,此时双目中的怒火喷薄欲出,几乎要将曲胜吞没。 后方的军士也握紧了兵刃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眼见即将发生哗变之时,最中间的营帐中突然传出一道雄浑的声音。 “按曲都监的意思去做吧。” “大人!” 众将士闻言齐齐朝着声音的源处跪倒,然而许久都没有等到第二句,最后只得再次低头领命。 “是,大人。” “对了,武指挥使,这些新人对铁剑山中的道路不熟,不如就由你领队前往吧。”曲胜得势不饶人,想要踩着武衡树立自己的威信。 “你!”武衡也是气急,连称谓都免了,可最后还是恨恨的受了下来。 “遵命!” 一场闹剧让挚启看到了铁城军中的波云诡谲,随着曲胜的离开,众将士也没了继续训练的兴致。 挚启领着新兵们回到营帐,刚坐下不久,正中的营帐中便响起了两人的交谈声。 “大人,那曲胜做的可有些太过了!” “他的来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些许小事便随他去了。” “可也不能让刚招来的新兵去送死啊!长此以往,谁还敢来投我们铁城军?” “交代武衡一声,别闹出什么大动静,只要不惊动那位修行者,他们死不了。另外去修行营,让他们派人暗中跟着以防不测。” “原来大人早就想好了对策,我这就去。” 应天二十五年四月,在经过了半个月的加强训练之后,挚启一行人在武衡的带领下出了铁城军营。 对于这些在一个月前还是平头百姓的人来说,半个月的时间要学会军中各种生存和战斗技巧,还要有一手熟练的马术,着实有些难为人。 为此那位曲都监又出个主意:天下疆域皆归南朝,厢军出战最重要的是气势,马术才是新兵们最该学的。 最终挚启等人在经过了半个月的马术训练后,骑着军中最雄壮的山马消失在山路尽头。 得益于叶彤当年对他的鞭策,他成了这支队伍中马骑得最好的那个。桑成早年干过镖行,也算是个熟手。可剩下八人大多没摸过马背,半个月的强行训练不仅没有多少长进,反而将他们臀腿处都磨得血肉模糊。 如今骑着马走在崎岖的道路上,不时还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你们也别害怕,不过是到伏龙寨吆喝几声做做样子,并不是真的上战场。” 武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有些心虚,他并不知道身后还有两个御境巅峰的修士跟着。 铁城军主将给他的命令是别将事情闹大,既保存了曲胜作为监军的颜面,又别将这帮子新兵埋在山里。 若是武衡领着自己的一营兵马前往,莫说是伏龙寨中的普通贼寇,就是那位幕后之人现身,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可如今看着刚上路便哀嚎连连的新兵们,他心中的一口气顿时泄了下去。 第五百零九章 铁剑山、伏龙寨 铁剑山是岩夷山脉的西面的一处分支,本身并没有多幽深险峻,伏龙寨的所在也并非什么龙潭虎穴。一山一寨成为南剑州的禁地,皆因背后那位身份不明的修士。 按理说一位势境修为的高手,在南剑州这种以铭剑山为尊的州府中,大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胸有大志开山立派,自己便能成为一宗之主。若求个安稳不愿折腾,加入铭剑山这等宗门至少也是个实权长老。 何以堂堂仙人之尊,落入凡人中做了个贼首。 关于伏龙寨之事,武衡没有打算为挚启等人说太多。一路上除了偶看照看那些伤者,剩下的时间便是给挚启讲解军中诸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似乎真的将他当成了一位有潜力的军官人选。 “我看你入伍时带着两把剑,应当是个见识了不少恩怨的江湖客。如果一会儿伏龙寨那些人口无遮拦,你需得克制些,莫要一时冲动酿成大祸。” “武将军,铁城军中也有修士坐镇,为何还怕了一位落单的修士。”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这点上凡人和修士并无区别。他若是个出身宗门的修行者,自有门规、师长约束一举一动,可他却是个无牵无挂的独行者。若是我们真的将他惹怒了,暗地里报复铁城军,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还是将军看得深远。” 伏龙寨原本藏在铁剑山的深处,原本在多次围剿之下越藏越深。可在摸清了铁城军的打算之后,竟然开始慢慢移向了铁剑山外围。所以当挚启等人见到立在显眼处气派的大门,以及门匾上张扬的伏龙寨三个大字时,还以为是来到了某个修行宗门的山门处。 “哇!好气派啊!” 桑成一句话便让武衡气结。堂堂铁城军驻地之侧,居然让一伙贼寇做大到如此程度。他轻叹了一声正要上前,却不料对方早已经发现了他们。 数十人在一位用眼罩遮着左眼的魁梧男子带领下,缓缓走出了寨门。 “这不是武将军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伏龙寨转转,莫不是铁城军又要进山?” “洪贵,你们之所以能站在这,是因为背后的修仙者,而不是你们这些臭鱼烂虾有多厉害!”本就不悦的武衡被对方调侃,不由得怒上心头。 “是是是,我洪贵能活到现在,还得感谢武将军手下留情。不过今日将军领着一帮老弱病残前来,又是还唱得哪一出啊?” “哈哈!莫不是铁城军无人可用,连伤员都拉出来充场面了。” “啧啧,还好当初我没选择从军,而是跟了洪老大。” 众山贼齐声开口调笑,让本就气愤难当的武衡强忍着几乎将牙咬碎。身为武将的他上阵杀敌勇猛难当,但论到嘴皮子工夫,却比这些贼子差得远了。 “我们是刚入伍的新兵,武将军想要来一场实战操练。可找了一圈没有比你们伏龙寨更弱的对手,于是便领着我们来了。”这阴阳怪气骂人的工夫,挚启在厝叶园可是炼出了名堂。 “小子好胆!” “臭小子,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 “一个新兵也敢冒头,就不怕交代在这儿?” 几位站在洪贵身后的伏龙寨贼寇纷纷叫骂起来,他们或许对武衡还有些顾忌,但却不会伶牙俐齿的新兵放在眼里。 “住口。我到觉得这小子有些胆量,而且这品味也与我相近。” 挚启闻言在自己和洪贵身上打量了一番,同样的黑罩遮眼,倒真有几分神似之处。可洪贵并非善主,自然挨了骂还将夸赞对手。 “你小子我看着十分顺眼,反正你在铁城军也不过是个马前卒,不如来我们伏龙寨吃香喝辣,总好过将来不知死在谁的马下。” “多谢寨主美意。我虽然落魄,但也晓是非。何况父母从小就叮嘱过:宁为奴,莫当贼。” “好一个宁为奴,莫当贼。” 听到挚启的一番讥讽,憋闷了许久的武衡终于痛快的大笑出声。对面的洪贵本想着对方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新兵,借此扰乱他们的心绪。可没想几句话的交锋,自己却被气得怒火上涌。 “好小子,我好心给你条活路,你却出言轻贱我等。看来你们铁城军这次是诚心来挑事的?” 洪贵在说话间大手一挥,大帮山贼从寨中蜂拥而出,将武衡一行十一人围在了中央。这种贼不惧兵的场面,在南朝怕也是独一份。 挚启一行人虽然披了身军士的轻甲,但终究不过是入伍月余的新兵,多数人还保持着作为老百姓时的心态。眼见这一帮山贼冲过来,最先的反应便是转身逃命。 无奈腿伤未愈,刚退出两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贼寇们手持兵刃气势汹汹的来到近前,若不是武衡的目光不时扫过,他们恐怕就要跪地求饶了。 “洪贵,你想做什么?” “我们虽然落草为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欺侮的。如今你手下的人出口伤人,总要给个说法。否则就算我肯罢手,我的这帮兄弟们也不会甘心。” “说法!” 众山贼举刀齐喝声势惊人,挚启队中立马有几人双腿打颤几欲瘫倒,就连武衡的脸色也难看到极致。 他领着十个新兵前来,又得了别将事情闹大的军令,如今的形势是打不得也退不得,着实为难了这位征战多年的老将。 “你想要什么说法?” “双方比邻而居多年,我也不为难你们,只需这小子给我道个歉就行。不过这道歉的方式,得按我们伏龙寨的规矩来。” 洪贵说罢在寨门口摆开架势张大了双腿,如此明显的动作也让几人明白,所谓的规矩就是从胯下钻过去。 “洪贵你不要太过分,铁城军堂堂官军,岂能受贼子的胯下之辱!” “你们也可以拒绝,你武衡我不敢动,但这十个新来的倒是正好喂了寨中的几条恶犬。” “洪贵!” 武衡被洪贵几番挑衅已经气到了极点,可他看着身后满脸恐惧的新兵们,依旧咬着牙强压住了心中怒火。 因为他知道这个在铁剑山混迹多年的贼首真的敢这么做,而且铁城军也绝不会为了几个新人兴师动众的围剿伏龙寨。 此时双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挚启身上,这一场大战爆发与否全取决于他是不是愿意承受这份屈辱。但挚启脸上全无担忧之色,反而悠悠的与桑成闲聊着。因为在队伍出发之初,他就察觉到跟在身后的两位修士,此行或许不太愉快,但绝无性命之忧。 “那个,温伍长,要不就委屈你一下?” 第五百一十章 狗肉宴 “不知道是铁城军修士营的哪位指挥使到了,我已经传讯仙师,还请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凡人。” 突来的狂风和出现在包围之外的武衡等人,让洪贵不得不怀疑他们有高手相随。对于武衡这等军官甚至是两位御境的修士他尚可搏一搏,可若是军中两位势境的指挥使前来,一招便可以荡平整个伏龙寨。 武衡疑惑的看着身旁的两位修士营之人,想要得知意外之外是否还有变故。可他们受命而来,并不知晓其他布置,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方人马各有顾忌,退到属于各自的位置彼此对峙。仅仅是突然来的一阵风,便让方才宛如战场的伏龙寨恢复了平静。 趁着众山贼缓慢回撤的工夫,心中不踏实的武衡也悄悄传出了一枚信符。 不多时,铁剑山中出现一股异常的土灵力波动,紧接着一阵轰隆的震动声令所有人捂住了耳朵。当武衡等人将目光重新投向高处的洪贵时,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此人四十岁许,着棕色长袍散乱着头发,目光扫过众人时没有丝毫波动。从其沉稳的灵力看来,他已经在势境修行多年。 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来历的标识,乍看上去的确是一位散修无疑,只是他腰间悬着的一柄长剑令挚启觉得有些熟悉。 伏龙寨众人跪拜证实了他的身份,可他依旧对他们保持着漠视。到洪贵起身在耳旁说了几句,他才皱着眉头有了一丝情绪。 “不知是铁城军哪位道友在此?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不如现身与彭某一叙?” 挚启从武衡口中得知此人名为彭至,伏龙寨这些年多次死灰复燃,都是因为他在背后撑腰。 之前的围剿中他并未公开出面,只是与铁城军的高层交过手。如今他匆忙赶至,恐怕是洪贵在传信说得十分急切。 等了许久未见有人现身,彭至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伏龙寨这些年虽然名声在外,但与铁城军的交锋中一直都是弱者。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不过担心自己横下心来不死不休罢了。 没有宗门支持的他,多年来一直靠着伏龙寨的山贼们收集修行资源。他们或山中搜索、或拦路劫掠,随后以所得之物换取些彭至看不上眼的低级丹药,倒也算各取所需。 这几年没了铁城军的骚扰,伏龙寨收集的灵物也开始逐年增多,渐渐成了他最重要的修行支撑。 所以当他收到洪贵的消息时,都顾不上强行中断修行带来的后果,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可当他只看见两位连养兵都没有的御境修士时,心中不由得怒火上涌。猜测着到底是洪贵假传消息,还是铁城军诚心戏耍于他。 “若是再不出来,就休怪我出手无情了!” “彭道友脾气不减当年啊。” 一匹快马在山中平稳的奔行,驮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由远而近出现在众人眼前。身着铠甲,腰悬长剑,若不是他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锐意,倒是个颇具神采的将军形象。 “越锋,是你!” 在彭至的微缩的目光中,挚启也认出了这个为修行营的统军之人,正是两位势境中的金修。 据传他是在铁城军中被发掘出修行天赋,而且是在铁城军建立之初便踏入仙门。因此看上去四十岁许的越锋,实际已经军中年纪最长者。 “对错不用细论,彭道友竟然没有直接动手,想来也是打算留下三分余地。两边各有损伤,就此罢手如何?” 越锋开口便要结束这场纷争,令对面的彭至脸色有些难看。毕竟在他看来伏龙寨死伤数十人,这些人都是他修行的保障。铁城军不过几人轻伤,绝不是越锋一句各有损伤便能揭过的。 “彭道友也不想我们铁城军再次大军压寨吧?” 彭至本还想争辩几句找回些颜面,可听到越锋这句话,到了嘴边的说辞顿时咽了回去。 他并不在乎这些凡人的死活,可若是伏龙寨被毁,重新回到如今的规模至少需要几年时间。修行路上最多的时间,最缺的也是时间。 “哼!看在这些年双方相安无事的份上,给你们铁城军这个面子。” “多谢彭道友大度。” “洪寨主可还昧了我们的赌注呢!” 就在两方已经偃旗息鼓,各自回撤之时,挚启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一路跟着叶淳吃遍两州美食的他,此刻有点想吃狗肉。 越锋锐利的目光射来,欲将这位大胆的新兵看透。可挚启却一直盯着洪贵,并没有回应无声的犀利责问。 直到武衡将之前的事向越锋道明,他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彭至。 “彭道友,做人需重信守诺,无论为官还是为贼。” “几条狗而已。洪贵,派人去取来,就当是给铁城军改善伙食了。” 当武衡等人抓着几条豺狗回到铁城军军营时,无论是各阶军士,还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曲胜都不可思议的围了过来。 在众人看来这些新兵的伏龙寨之行必定无法全身而退,可没想到他们仅仅只是几人轻伤,而且还带回了战利品,仿佛入山打猎满载而归的猎人一般。 武衡当众宣布今晚加餐,引得众军士欢呼不止。虽然对于整个铁城军来说,这几条豺狗实在少了些,但这种得胜而归的气氛却感染着所有人。 曲胜看着兴奋的众人满脸阴鸷,尤其是见到修士营的越锋三人时,更是愤愤的拂袖而去。 铁城军迎来了多年未有过的狂欢之夜。多年无战事,周边又有伏龙寨这个碰不得的贼窝,憋闷多时的军士们终于因为几位新兵的小小胜利得以宣泄。 整个铁城军将挚启等人围在中央载歌载舞,几只战利品在满桌的酒肉中毫不起眼。这一夜所有人纵情狂饮,唯有一人在暗中阴恻恻的看着这一切。 挚启也被军士们的质朴情感所动,彻底融入了这场狂欢中。酒一碗接一晚的下肚,尽管不如他之前喝过的任何一种,但却是喝得最痛快的那种。 军士好肉,营中的肉食比他这三十年间见过的还多。眼见着一块块兽肉消失在同袍们的口中,他突然觉得与叶淳的围炉煮肉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夜色过半,这场欢宴仍在继续,可大多数人已经醉眼朦胧、蹒跚欲倒。为了避免生出什么事端,最后还是在各营主将的军令下才强行让这个喧闹之夜平静了下来。 挚启也是在桑成的搀扶下回到营帐的。席间他接受了同帐其他人歉意,并且没有拒绝任何人递来的酒碗。他已经决定今夜离开,所以不想在这短暂的停留中留下什么遗憾。 当黑夜彻底笼罩整个军营之时,挚启走到帐外腾空而起向外飞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五百一十一章 彭至的故事 这是挚启第一次真正御空而行。随手调用的阴阳之力托在脚下,令他终于体会到命境修士最大的优势。 虽然从初学到熟练的过程有些坎坷,甚至还有两次险些从半空跌落,但当他从高空俯视南剑州风光时,不禁感叹这一路所有的困苦全都值得。 白日里半日的路程,挚启只用了两刻钟便站在了伏龙寨的门口。感受了一番铁剑山土灵力最浓郁的所在,他越过这扇气派的大门朝着山中深处飞去。 挚启此行的目标的是彭至。一位普通的势境修士本来引不起他的注意,况且如今他身上还背负着许多未竟之事。可在身上感受到的莫名熟悉感,让挚启始终不甘就这样离去。 一刻钟之后,他站在了铁剑山最深处一个隐藏得极好的山洞前。 一颗石子扔出触动对方所布的警戒术法,不过片刻工夫彭至便出现在洞口。他看着面前的年轻面孔微微一滞,许久之后才恍然的惊叫出声。 “是你!原来你是修行者!” 彭至的惊讶不止于挚启的身份变换,而是他可以在铁城军两位势境以及自己眼前不被发觉。 “彭道友,在下挚启。” “这位挚道友,不知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久居深山的彭至并不知道挚启是谁,再加上对方令他看不透的修为,只得谨慎的试探着是敌是友。 “道友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想借你腰间这柄剑一观。” “剑?” 彭至心中疑惑更深,可并没有拒绝。只见他缓缓拔出长剑,剑身上密集的纹路出现时,挚启便知道这股熟悉的感觉源自何处。 “道友可是铭剑山之人?” “铭剑山!” 听到这个名字,彭至面色大变。拔出了大半的长剑“呛”的一声归入鞘中,再次看向挚启的眼神阴冷无比。 “我与铭剑山毫无瓜葛,道友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离开吧。” “既然道友不是出自铭剑山,那这柄剑便是夺来的了?”挚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要是刻意为我而来,又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这把剑的主人早年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虽然算不上交情多深,但我敬他行事磊落。如果他死在了你手中,这把剑和你的性命我都要取走。” 说罢天地震动,庞大的气势从挚启身上缓缓升起。彭至见状脸色剧变,将长剑举在身前大叫起来。 “命境!前辈等等,这把剑并非强取,而是我师侄庄锦所赠。” “你可说过并非铭剑山之人。” “唉,此事有些难以启齿,前辈若是不怕污了试听,且容我慢慢道来。” 彭至的故事并不复杂,只是大宗门中常见的派系之争、权力倾轧。不过很不幸的是,他是这场争斗中的失败者。 与其他宗门不同的是,铭剑山自建立之初便形成了两派。一派是门中核心铭刻师的传承一脉,另一派则是因为铭刻师的名声汇聚而来的各系修士。 铭刻师脱胎于兵炼师与阵炼师,是南朝十分少见一派炼师分支,铭剑山几乎是唯一一个以此为生的宗派。不过与其他炼师宗派相同的是,他们没有强大的武力支撑。 为了能让铭剑山跻身大宗门并长久的传承下去,其祖师谢元开派之初便定下了吸纳天下五行修士的规矩。 由于铭刻灵兵带来的实力提升极大,铭剑山的这个规矩吸引了南朝众多散修来投,甚至还有中小宗门的势境长老改换门庭。虽然铭剑山在铭刻阵法之时并不会厚此薄彼,但对于自家人如何都会更用心些。 铭剑山此举让其在短短不到三百年便成为南朝第一大炼师宗派,但与之相应的是也埋下了祸根。 传承派与武力派在门中争斗不断,并且随着门派的壮大呈愈演愈烈之势,终于在二十年前爆发了一场惊天大战。 此战将宗门上到长老,下到弟子的所有人牵扯其中。铭剑山上剑光飞舞,惨叫声不断,不知多少天才门人命殒当场,又不知多少心血之作毁于此役。 尽管其中有不少心系宗门之人从中斡旋,但杀红了眼的两派根本听不进这些。这场大战流的血几乎染红了整座山谷,直到铭剑山那位垂死的祖师出现画下句号。 这位因为醉心铭刻师一途,仅仅不到四百岁便日暮西山的谢元,见到如今门中的乱象心痛不已,最终以各打五十大板的的惩罚将两派的争斗暂时平息下去。 眼前的彭至,便是那场和解的牺牲品。 “铭剑山和其他门派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听完整个不那么意外的故事,挚启感叹道。 “不错,当需要人承担责任时,永远想到的都是我们这些不起眼的角色。”彭至对自己背着黑锅离开铭剑山怨念颇深。 “这些和你拿着庄锦的剑又有什么关系?” “铭剑山有个规矩:门中所有铭刻了阵法的兵器都归宗门所有。凡是被驱逐者,都要将灵兵留在山上。” “还有这个规矩?修行者失了养兵,岂不是与自断一臂无疑?” “是啊。可这个规矩既能将来投的散修与宗门捆绑在一起,又能防止自家的传承外流,倒也令人不得不佩服。”彭至咬着牙,时隔多年依然愤恨不平。 “那这把剑?”挚启指了指彭至身前。 “庄师侄是我从小看着长大,虽然他是铭刻师一脉,但与我十分亲密。当得知我要被驱逐后,四处求情而无济于事时,便将他的灵兵送给了我。” “我听说他二十年前便闭关不出,原来是因为此事。” “师侄他在铭刻师一途天资不凡,极受门中师长重视。否则当年光是偷偷赠剑的罪名就足以让他身死,而不仅仅是闭关了。” “我欲前往铭剑山一趟,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庄锦?” “虽然不知道前辈的身份,但前辈既然是师侄旧识,也算是有缘。若师侄还在因为我的事被铭剑山为难,还请您开口为他求求情,而我只盼他此生顺遂便足矣。” 第五百一十二章 铭剑山 铭剑山之行是挚启临时起意。去往北夷府必然要路过位于南剑州中部,庄锦当年给他的印象也十分不错,更重要的是若能为两把剑上刻上几道阵法,在仇人遍地的修行界又多了几分自保之力。 这么多必要和非必要的原因加在一起,他便没了不去的理由。 当年谢元将山门选在岩夷山脉南端的南剑州,除了看重山中丰富的各种资源之外,岩夷城也是重要的原因。早年的铭剑山还未在南朝扬名之时,便是以替岩夷城修士的灵兵铭纹为生。 后来随着他们声名渐起,虽然没有精力想之前那样应下岩夷城的所有需求,但两家依旧保持着十分亲密的来往。 有了整个福漳郡数一数二的大派支撑之后,凭借着自身精湛的技艺,铭剑山很快就成为岩夷山脉南部最大的宗门。 此时挚启站在铭剑山下,看着高处粗犷而结实的建筑群,不由得感叹天下炼师同样实用为先的品味。 他的目光很快被铭剑山顶部的最高处,那柄直插虚空的石铸大剑吸引。这也是整个南剑州最高大的铸品。 相传这柄剑是依着铭剑山镇派之宝“千铭剑”所铸。千铭剑是自谢元开始,历经三百年中无数铭刻师之手,一直不停的在被铭刻阵法的一柄灵兵。 按照修行界的传说,如今这柄剑已经被刻上了大小三百余道纹路,交错的阵法近三十个,已是到了一刀刻错,铭纹尽毁的程度。 最近的三十年间,千铭剑上没有任何一位铭刻师敢再下刀。在铭剑山祖师行将就木之际,这把寄托着他千道铭刻希望的宝剑似乎要止步于此。 二十年前,就在南剑州以及北夷府各派猜测这柄剑将传给何人时,那位老朽的祖师却突然将一位触犯门规的少年铭刻师带回了潜修之地。 从此整个岩夷山脉多出了一个传说:铭剑山有了一位辈分最高的年轻师祖,千铭剑也有了新主人。 可这二十年间无论是铭剑山祖师,还是那位幸运的年轻人都没有再次现身,让那些准备看一场大戏的好事者大失所望。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很不巧的是,挚启似乎赶上了这场大戏。 他来到铭剑山下时,山外围了几层的弟子就显得极不寻常。起初他以为是一个炼师门派出于对自身低微实力的保护,但当他见到山中凌乱且嘈杂的人群时,便明白铭剑山恐怕出了什么乱子。 出于对这个炼师大宗门的尊敬,如今依然是南朝少有的大修士的挚启并没有直接飞入山中,而是打算以修行界各派交往的流程拜山。然而处在混乱中的铭剑山,似乎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个看不出来历的年轻修士。 直到他的四处张望引起了守卫的警觉之时,才有两个弟子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们铭剑山山门处窥视?” “在下温韦,是慕名来投的散修。”这是挚启路上便想好的说辞。 “来投的散修?”两位铭剑山弟子打量了挚启一番。“近日山中有事,无法接纳新人,你不妨过些日子再来。” “在下远从楚南郡而来,路途遥远无处可去,可否进山中等待?” “这恐怕有些不方便。” “这样啊,我与贵派的庄锦师兄早年有些交情,不知可否通报一声?” “你认识庄师祖?”两人闻言面色大变,赶紧压低了惊讶的呼喊声。 “二十年前在安庆府相识。” 犹豫片刻之后其中一人转身进入山门,没多久便将挚启迎了进去。当两人将他安置在一个山脚下偏僻的小院中时,他确定如今铭剑山中出了大事。 在院中安静的等到夜幕降临,看了一眼藏在暗处的两位铭剑山弟子后,挚启借着夜色掩护飞入半空,朝着山顶的石铸大剑方向而去。 今夜的铭剑山似乎格外热闹,各处的院落中都布满了火光,从高处看去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盘踞山中。挚启看见一处火光最密集的地方,绕开了被罩得透亮的天空落在了远处。 寻到一位落单的弟子冒用其身份,火把举在头顶将自己置身黑暗,挚启也混入了杂乱的人潮中。 在穿着不一的人群簇拥下,他很快越过山顶的诸多庭院来到了铭剑山后方。远处被火光照得宛如白昼的是一处十分简陋的小院,破烂的藩篱和老旧的木屋被诸多高大的殿宇围在了一处山窝里。 此时众多气势非凡的修士围在小院外,面色肃穆的看着那座闭门的小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挚启在其中见到了近十位、着两色衣衫的势境修士。 其中三人着金边绛衫,境界虚浮,想来是铭剑山的铭刻师传承一派。而另外六个着青衫者,应该就是这些年招纳之人。 十人中有位身负传承之人站在最前方,气息平稳灵力深邃,大概就是当下铭剑山的山主,也是如今南朝仅次于其师谢元的铭刻师——承戌。 自谢元在一百多年前隐退之后,承戌便是铭剑山最重要的守成之人。虽然这些年门中两派的争斗愈发激烈,但他还是尽力的维持着平衡,并且在这种环境磨炼修为与铭刻技艺,逐渐成长为杀伐果断的宗门之主。 二十年前两派爆发的那场大乱,正是因为铭剑山武力派见到了这位山主日益强大的修为和号召力。虽然最终靠谢元出面才得以平息,但承戌在争斗中种种稳定大局的手段,也令他的在门中的声望日隆,大有直追祖师的架势。 可令他没想到的事,也正是因为这场大乱,一位年仅十余岁的少年弟子被祖师发掘。虽然谢元没有公开收他为徒,但门中四、五代的弟子们都开始称之为小师祖。 承戌对此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可这些年其拥趸在门中渲染祖师偏颇的行为,他也从未制止。如今铭剑山门人围住祖师小院的场景,也正是二十年的纵容所致。 “山主,祖师生机渐逝,此时留庄锦一人在屋中,是否有些不妥当?” “师父隐修于此便是图个清静,没有他的召见,谁都不可逾矩。” “可……” 此人还想说什么,但见到承戌侧身投过来的淡淡目光,立马便闭上了嘴。山下嘈杂的人群还在不停的涌来,可来到小院外之后无一例外的都安静下来。 满山的修士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滋啦声和轻重不一的呼吸声,气氛诡异而又紧张。 “吱呀。” 木屋破旧的大门缓缓开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静谧。庄锦出现在院中时,众人的面色便开始精彩起来。 不过最惊讶的要数挚启,二十年前若寒山下切磋之时,他还是一位礼数周到、豁达开朗的少年。可如今他面对众人淡然的神色,以及眉宇间透出的冷意,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庄师弟,师父如何了?” 听到承戌当众称呼庄锦为师弟,众人惊呼。他们这些年对庄锦指摘最多的便是其身份,如今承戌一开口,意味这二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祖师请山主进屋一见。” “山主,不可!” 承戌刚迈出一步,身后就有数人齐声阻止。 “千铭剑在里面,山主此去恐怕会有危险。” “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师弟,能有什么危险?” 承戌自顾自的踏入小院,与庄锦一并进入屋中。屋门在吱呀声中重新合上,院外人群中立马爆发出一阵密集的窸窣声。并且随着承戌进去的时辰渐久,细微的嘀咕声也慢慢混成一股洪流。 就在场面于有心人的挑动下即将失控之时,那扇和祖师一样处在风烛残年的木门再次打开。 承戌和庄锦面带哀色的从屋中走出,在院中站定之后突然转身朝着木屋跪了下去。 “祖师仙去!” 院外众人齐刷刷的跪倒,其中还有对这位素未蒙面老前辈怀着敬意的挚启。 这一日,以一己之力带领铭剑山跻身大宗门,同时也是天下第一铭刻师的铭剑山开派祖师谢元羽化登仙。 第五百一十三章 看一场热闹 无论铭剑山之人心中藏着怎样的计较,可随着这位令他们得以立足于此的老者去世,所有的鬼蜮心思都被压了下去。 整个铭剑山充斥着悲伤的气氛,也是他们数百年来隔阂最浅的时刻。 开派祖师去世对于任何宗门来说都是大事,更何况是铭剑山这种对南朝众多修士都有过恩惠的大宗门。丧帖发出去不过几日,南朝各宗门便开始陆陆续续的朝南剑州集结。 半月之后,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宗派都派了人前来吊唁。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铭剑山上,挚启有些哭笑不得。他不久前才在水灵眼摆脱了这些人的围困,如今只是临时起意到访铭剑山,却又无意间陷入了敌群之中。 对于已经是大修士的他来说,避开人群偷偷离开不是什么难事。 庄锦的磊落风格在二十年他就十分欣赏,虽然两人的交情并不深,但在亲近之人不多的挚启看来,他也算的上半个朋友。 从他这半月所见所闻来看,除了一部分尊崇谢元的守旧之人外,庄锦几乎没有什么支持者。在铭剑山即将面对权力更迭的当下,处境可以说是非常不妙。 挚启可以不理会门派的内部纷争,也可以无视彭至的请求,但对于即将遭难的朋友却没法无动于衷。 而且他还有两把剑,作为跟在天下第一铭刻师身边二十年、被视作关门弟子的庄锦,挚启说不得还有求他的时候。 修行界尊崇天命、不喜九幽,认为人死即归天,所以在丧事章程上并没有俗世那般繁冗。 谢元仙逝后的第二十一天,将其尸骨埋于后山小院旁的树下后,这场维系着铭剑山精诚团结的力量也算彻底消散。 此时山顶的宗派议事大殿内,承戌高坐在主位上,庄锦自辞立于下方。殿中坐满了铭剑山两派的主事者,还有不少特准前来的弟子们,挚启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在大殿的两旁还聚集着不少未离去的吊唁之人,他们的目光一直集中在承戌与庄锦身上。似乎所谓的吊唁是假,今日的殿中议事才是其真正的目的。看上一场好戏,顺便见识那边名满南朝的千铭剑。 不等这些看热闹的人开口,铭剑山中早已有人按捺不住。只见一个传承派的长老率先起身,对着外人一礼之后开启了话头。 “山主,祖师仙逝众弟子悲切。但铭剑山身为南剑州大派,需得着眼前路,为修行界多造福祉才是。” “师弟有话不妨直说。” “千铭剑自祖师起,历经全派铭刻师三百年心血,乃是铭剑山的镇派之宝。如今祖师已去,此剑当有山主执掌,以图将来了却祖师千铭之愿。”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喧哗。自二十年前庄锦被谢元收下开始,他就合情合理的被所有人认定为千铭剑的下一任执掌者。如今重提此事,便是存了夺取镇派宝剑之心。 “师父临死前交代,将千铭剑和山主之位交给庄师弟。” “什么!” 众人惊骇,就连藏在人群中的挚启猛地抬起头,望着高处的承戌想要看透他此举的深意。将一个潜修二十年,除了死去的谢元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推上高位,无异于将其置于死地。 殿中的所有人皆因这句话神色激愤,唯有作为主角的承戌和庄锦两人平静无波,似乎此时大殿中的喧闹与他们无关。 眼见着鼎沸的争吵声即将失控,一位出自武力派一方的势境修士站了出来。 “山主,历来各派新主登位,除非是生死相承,否则都会当众宣布继任者并接受弟子朝拜。断没有因为一句只有两人知道的遗言,便变换一派之尊的道理。” “你质疑祖师遗言?”承戌冷声呵斥着下方的长老。 “弟子不敢质疑祖师,只是山主更替并非儿戏,更何况是将铭剑山交给一个二十年不在山中走动的三代弟子。” “他是我们的小师弟。” “未行拜师礼,没有当众拜师入门,便算不得祖师的弟子。” 承戌因为这句话凝视此人良久,最后却扭过头去选择了沉默。 安静了不过片刻的议事大殿因为他的沉默再次陷入喧嚣中,其拥趸者利用庄锦的的身份大做文章。言语中大有影射他在祖师临终之际多番诱导,试图篡夺山主之位的意思。 死忠于谢元的门人对这番说辞十分不满,他们人数虽少但大多是地位颇高的二代弟子,两方争执不下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吵了起来。 眼看着当年谢元亲自压下的纷争局面又有抬头之势,一直古井无波的承戌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与他同样不满的还有一位从始至终坐着打盹的老者,或许是嘈杂的声音扰了他的好梦,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大吼了一声。 “住口!” 这位老者是谢元早年的追随者,在铭剑山辈分极高。多年不理世事但依旧受人尊崇,见到他突然发怒,就连山主承戌也站了起来。 “承戌,你管管这些家伙。宗派议事又不是市井骂街,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师叔莫怪,我会处理好的。” 承戌安抚完老者,目光从方才吵得最凶的门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庄锦身上。 “师父遗言,不容违逆!” “山主不可啊!” “山主统领铭剑山百余年,承继了祖师将门派发扬光大的心愿,怎能因为一句话便退位。” “是啊,这些年山主对铭剑山的贡献有目共睹,我们都愿以山主为尊。” 仿佛所有的说辞都在预料之中一般,承戌除了将看着庄锦的目光收回之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端坐着默默等每个人说完,直到他们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我无意山主之位。” 庄锦突然站到承戌座下,高声喊出一句,让喧闹的大殿重归静谧。众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似乎庄锦的这句话让他们乱了方寸。 “师弟,这是师父的安排。” “我并非要违逆祖师的遗言,只是自觉能力有限,无法担起山主大任。” “可是……” 承戌还要说什么,可下方的拥趸们已经喜出望外的高呼起来。 “山主,既然庄师弟懂得以大局为重,您可就别再推辞了。” 庄锦作为谢元关门弟子的身份,终于在退出山主之争后得到了承认。 “山主,这对铭剑山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请山主以铭剑山的稳定为重!” 殿中弟子长老们高呼着跪成一片,就连那些谢元的死忠者也伏下身来。其实这些人也知道承戌才是铭剑山真正的山主,但修行界尊师重道的规矩让他们无法忽视祖师的遗言。如今眼看大势已成,他们也不愿再做挣扎。 承戌在众弟子的山呼海啸声中仍然没有任何表情,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让殿中众多看热闹的别派修士暗暗心惊。 他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随后看了一眼下方沉睡的老者和庄锦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既然庄师弟无意这个位置,诸位又对我如此信任,那我便厚颜继续坐下来吧。” “拜见山主!” 众人在欢呼声中再次拜倒,这次就连站在承戌近前的庄锦也跪了下去。享受了片刻山呼的感觉之后,承戌将庄锦扶起再次开口。 “既然我已经违背了师父的一道遗言,那么第二道无论如何也要遵守下去。自即日起,庄师弟便是千铭剑的新的执掌者。并且我要代师收徒,让他成为师父真正的关门弟子。” “山主!” 台下的几人想要开口反驳,却被承戌瞥来的眼神堵了回去。铭剑山所有人静静的伏下身去,承认庄锦掌剑者的身份。 接着在整个铭剑山的运转下,这场议事很快就变成了拜师入门大典。铭剑山弟子们高呼着承戌和庄锦的名字,而那些为看热闹而来的吊唁者们则面面相觑。 千铭剑不曾露面,本该是你死我活的权力争夺没有发生,一场大乱之局生生变成了皆大欢喜的结果。 就连挚启都觉得,这一切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第五百一十四章 承戌与庄锦 一切结束之时已是夜里,庄锦独自一人走在回后山的路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尾随。 他先是在院外谢元的坟前枯坐了许久,随后又在院中徘徊了一阵。看着夜色渐身,托着一天疲惫的他推开屋门准备歇息之时,却发现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坐在桌旁、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你是谁!” 庄锦紧张的后退两步,右手不由自主的摸向食指上的五行戒。 “原来千铭剑在五行戒中。” 这句话让庄锦面色剧变,双眼死死的盯着挚启,脚步缓缓向着屋外退去。已经是势境修为的他感受不到对方任何灵力波动,而此人又是为千铭剑而来,这绝不是自己能独自面对的。 正当庄锦退到门口准备转身逃命之时,桌边之人突然大笑两声,说了一句他难以置信的话。 “庄兄,若寒山下一别,已经快二十年了。” “你是?”庄锦透过月色打量着黑暗中的那张脸。“你是挚启!” “原来庄兄没忘了我。” “你可是我下山的第一战,但也是最后一战。”庄锦苦笑了两声仔细打量着他。“你真是挚启?” “这把剑应该足以证明了。” 往生剑上裹着的黑布解开,剑身大半已经染成了血红色,但头尾的褐、青二色还清晰可见。剑上的杀气淡了许多,不过对于山中潜修二十载的庄锦来说,依然是不小的冲击。 庄锦在这些年也听过关于挚启的不少传闻,其中手持三色长剑大杀四方的形象,他还无意间在山上的一副画像上见过。 如今的挚启相貌上有了不少变化,不顾有了这把剑、有提及了若寒山一战,他也算彻底认定了挚启的身份。 旧友重逢令庄锦脸上多了一抹笑意,只是今日不宜饮酒,两人只得对月闲聊。庄锦对于挚启受各宗派追捕的情形十分清楚,只是调侃了几句之后便没有多问,倒是在话语间道出了他自禁后山二十年的缘由。 庄锦与如今的山主承戌一样,是一位在修行与铭刻师传承上都天赋颇佳的金修天才。自小长在铭剑山的他自幼受备受两派的修士喜爱,与众多长老弟子都十分亲近。 二十年前铭剑山内乱爆发,眼见平日里亲善和睦的同门拔刀相向,夹在两派中间的庄锦想要劝阻却有心无力。 看着师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自己眼前,他呆立在一旁宛如石化,杀戮的场景对不过十来岁的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直到自己视为养父一般的彭至重伤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死亡的恐惧才转化为愤怒的爆发。他以弱小的身躯拦在彭至身前,试图挡住每一个出手的同门。 但是他太小、也太弱了,那一夜的经历让他承受了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切。尽管随后谢元出面平息内乱,可作为受害者的彭至却被迫担下了所有责任。 这一切让年幼的庄锦看破了许多,所以在他养兵外送的举动被发现后,没有任何辩解的选择自逐于后山。 这一举动意外的让他进入了谢元的视线中,也算因祸得福。但那个开朗乐观的少年修士却从此消失,铭剑山多了一位不问世事的铭刻师。 “二十年困居于此,你错过了世间许多精彩。” “也少了许多困扰。” 听着庄锦淡然的语气,挚启很难相信他才不过三十岁。 “你经历的种种皆来自铭剑山内乱,你本有机会在自己手中结束这种局面,却为何要放弃呢?” “你指山主之位?我没这个本事。”一派之尊在他口中似乎无足轻重。“而且祖师的遗言中并没有那句话。” “哪句话?” “将山主之位交给我。” “没有传位于你?”挚启满脸错愕。“可方才大殿上,承戌亲口说的……” “那只是山主的计谋罢了,他与我有共同的心愿:那便是铭剑山再无内乱。” 随着庄锦的目光望向院外的孤坟,他也将谢元弥留时发生的一切缓缓道出。 其实谢元归隐的这些年,已经对山中大小事不再过问。所以在自己将死之际,他也并没有插手派中事务的打算。 不过经过二十年的精心教导,谢元觉得在铭刻师一途上,庄锦的成就将来要比受山主之位拖累的承戌高出许多。因此他唯一的遗言,便是将千铭剑交予庄锦。 屋中的二人对这个安排都没有异议。可就在谢元仙去,二人即将走出木屋时,承戌却更改了遗言,并道出了自己的谋划。 承戌知道经过这些年的运作,铭剑山散乱的人心已经开始渐渐朝自己汇聚。而谢元作为本派开山祖师,尽管百年未出,在门中同样有着极高的威望。 只是在过去的许多年离,承戌作为他最优秀的传承者,承受一部分门中长辈们对于祖师的敬意。。 可庄锦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铭剑山祖师关门弟子,未来千铭剑执掌者,这些传闻让谢元的拥护者逐渐将付诸于承戌的一切朝着庄锦转移。 在他们看来,执掌千铭剑就是继承了谢元的一切,也就意味着应该是铭剑山的主人。 无奈铭剑山已经有了一个山主,并且只能有一个山主。 承戌在流言传出之时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知道千铭剑必定会传到自己的小师弟手上。 那时的他并不担心,因为只要谢元在世,铭剑山就不会真的分崩离析。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谢元帮他撑了十多年,让他在铭剑山中拥有几乎等同于祖师的威望。可如今谢元仙逝,一旦千铭剑由庄锦执掌的消息公开,那么他百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承戌本可以杀了庄锦,而且并不难。这是两人独处时,他亲口对庄锦说的。 此举或许会带来短暂的骚乱,但长久而言确实最稳妥的做法。然而承戌却选了另外一个,他篡改遗言,将山主和千铭剑都按在了庄锦身上,并且说了一句让庄锦无法拒绝的话: “你是最有希望完成师父心愿之人,若是想安稳的执掌千铭剑,就听我的。” 庄锦怀着满心疑惑点了点头,并按着承戌的交代参与宗门议事。可当面对诸多同门对自己的攻讦时,他一度怀疑这位心思深沉的师兄诓骗了自己。 最后当他见到承戌勉强重新接下山主,接着将千铭剑强安给自己,不给他人任何反驳的机会时,庄锦才明白承戌的用心良苦。 承戌利用了庄锦主动让出山主之位的大恩,压下了铭剑山所有反对的声音。这样既遵守了谢元的遗言,又将极有可能爆发的混乱扼杀在议事大殿上,对于铭剑山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你这师兄是个我看不透的人。” “山主的言行都有他的深意,很多时候我也不懂。” “他来了,你可以问问他。” 挚启话刚落音,承戌便轻轻推开了木门。他手握长剑脸色冷冽,见到门后的挚启和庄锦时明显愣了一下。当看见两人同桌饮茶,尤其是看清了挚启的相貌时,立马将兵器收起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师叔说山上来了个高手,而且到了后山。我本以为是奔着千铭剑而来,却没想到竟然是师弟的朋友,小师弟可否介绍介绍?” “这位是…….” “山主既然认出了我,又何必再试探庄锦。”挚启直接打断了准备开口的庄锦。 “血煞杀神名满南朝,我得先理清你与师弟的关系。”承戌顿了一下。“倒是我失礼了,现在应该要称呼一声前辈。” “山主无需如此,我与庄锦是朋友,你我道友相称即可。” 紧接着两人又是一番试探。挚启想知道铭剑山对待自己的态度,他如今在南朝有着人形宝藏的称呼,很难有人能不动心。承戌在千铭剑一事上给他留下的不错的印象,但那毕竟是家事,而挚启是个外人。 承戌担心的是一个有着冷血屠夫恶名的命境修士偷偷上山,是否会对宗派造成威胁。还有挚启如今受各大宗门围捕,若被人发现藏在铭剑山上会不会他们的苛责,而他上山的目的又是什么。 两人拉扯了许久,却都未从对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倒是亲切的言辞让一旁的庄锦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 眼见着试探无用,承戌开门见山。 “不知挚道友此行铭剑山的目的是什么?” “看个朋友,顺道想为我的两把剑刻上几道铭纹。” “就只有这些?”承戌不相信这个满身麻烦的年轻人目的如此简单。 “山主也知道我如今的境况,还是少惹些麻烦为好。” “既然如此,铭剑山接下这趟活计,并且分文不取。” “山主不先看看这两把剑?” 挚启将玄渊剑和往生剑摆在桌面上,玄渊剑尚在鞘中,漆黑深邃的剑体吸引了师兄弟二人的目光。但当裹好的往生剑揭开黑布时,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承戌不由得退出了两步。 “这便那把……?” “杀人剑。”挚启知道别人对往生剑的称呼。 “师弟,你看呢?” 在有关铭刻师的问题上,承戌十分赞同谢元的看法。庄锦虽然修行日浅,但心性纯粹的他的确比自己天赋更高。 庄锦在桌旁站立良久,期间拿起玄渊剑打量了一番,对于往生剑却只是皱着眉不敢靠近。最后在几次尝试触碰失败后,对着二人摇了摇头。 “这把剑没有问题,但是这把……”庄锦指着往生剑。“这把剑杀性太重,寻常铭刻师根本无法近身,恐怕很难成纹。” “哦?” 承戌面带讶色的看了一眼往生剑,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却被挚启打断。 “能成功一把已经是承了铭剑山的大恩情。” “既然道友如此豁达,我这就去取阵法草图,等选定之后就可以开始。道友与师弟是好友,那这把剑便由师弟亲自来吧。” 承戌似乎对挚启放弃往生剑的刻纹十分高兴,匆忙安排好一切之后就推门离去。可正当挚启将往生剑重新裹好时,他又再次出现。 “师弟,挚道友的铭纹你得快些。今日收到了岩夷城的请帖,半个月之后邀我们前去观礼,你我皆在邀请之列。” “岩夷城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有位长老破入了命境。” “谁?” “如今的外执长老——岑肃。” “岑肃!” 挚启闻言,面色骤变。 第五百一十五章 启程北夷府 十日之后挚启从铭剑山下来时,已经重新将玄渊剑负在身后。 庄锦以金系灵力在剑身上铭刻阵法的场景令他叹为观止,为了不辜负他那番辛苦,挚启觉得应该多现于人前。 更何况这把剑还是自己亲手铸的。 摸着剑身上凹凸的纹路,他满心欢喜。毕竟新奇的东西总是能勾起人的兴趣,而且还是对实力有所提升的铭纹。 其实玄渊剑上一共就刻画了一道阵法。这道名为“浸灵阵”的增幅阵法是一种铭刻的基础阵法,其作用便是将灵兵从头到尾刻满纹路,以此辅助灵力快速的传导至整个兵器,从而加强修士本身与养兵的契合度,达到增强灵力威势的效果。 原本这道庄锦铭刻了近二十年的阵法对他来说并不难,可玄渊剑独特材质和腐蚀五行灵力的特性让他吃尽了苦头。 每刻出十余道纹路,他便要停下来补充灵力。本该两个时辰就该完成的阵法,生生耗费了他三天的时间。而且当阵法完成的那一刻,庄锦整个人瘫坐在桌旁,连伸手接过丹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挚启见状,顿时熄了继续让他添加阵法的打算。而当他告辞下山,见到承戌和庄锦满脸歉意的亲自相送时,饶是以他这些年练就的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 送了许多当做谢礼,出了铭剑山折转向北,朝着岩夷山脉的另一端行去。那里有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地——岩夷城。 几日前从承戌口中得知岑肃晋升命境之后,挚启心中震动不已。应天元年山坟相遇之时,岑肃不过是踏入势境不久、新晋的岩夷城长老。 他以百五十的年纪破入势境,在当日的五位势境中是天资最差者。放眼各州府的大宗门,也算不得同辈的优秀之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天赋平庸的宗门长老,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内修为突飞猛进。不仅在短短几年内臻至势境巅峰,并晋为岩夷城实权派的外执长老,而且竟然只用了二十五年时间,便完成了从势境到命境的跨越。 如此速度,令天下诸多天才汗颜。 要知道近百年破入命境的修士中,以偌寒涧冰主邰笙的天赋最佳。她不到二十步入势境,虽然在如今的盛世之下算不得绝顶,但也是当时南朝公认的第一天才。 可、就是这样一位绝世之人,也在势境积累了百年,才于几年前才跻身大修士之列。 古往今来天赋平庸之人,在势境蹉跎五百年者大有人在。可如今的岑肃的出现,却打破了以天赋论成就的修行界传统。而且还是以在盛世中都堪称恐怖的修行速度,震惊了整个南朝。 在天下第一铭刻师离世的悲痛还未散去之时,修行界迎来一桩大喜。这使得还未离开福漳郡的各宗门修士匆匆折返,朝着北夷府的方向赶去。 挚启如今便混在这股浪潮之中,成为了前往岩夷城观礼的一员。 自从那日在伏龙寨前领悟阴阳之力后,他骇人的金红双目就渐渐恢复了正常。如今将相貌做了一番改变之后,背负双剑的他倒也不太引人注目。 进入了北夷府地界之后,贯穿山中的道路比起南剑州更加难行,许多前往岩夷城的队伍渐渐挤在了一起。挚启骑马跟在人潮中缓缓前行,在他们的闲碎聊天中收集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我听说北夷府深受魇魔之苦,十几年了还没抓住?” 挚启前往是一支车马混在的队伍,也是从南剑州越界而来。车马上都挂着统一的标识,服饰也大同小异,大抵是同宗或是同族。 “那可不,这些年不少凡人从北夷府南逃,还留着的也都聚到了岩夷城附近。” “这魇魔究竟是何物?岩夷城如今又添一位大修士,也算是福漳郡最大宗门了,难道也拿他没办法?” “莫说是岩夷城,当初雾隐山的两位行者还在北夷府盘桓了数日,依旧奈何不了他。” “唉!到岩夷城要跨越大半个北夷府,可别让我们碰到了才好。” “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话不能乱说。” 两人在惶惶中结束了对话,可对魇魔的担忧早已传遍了整个队伍。 岩夷城虽然为了彰显实力对南朝大多数宗门都发出了邀请,但这些年在魇魔的袭扰这下,整个城市周边都已经人满为患,所以发出的请帖十分稀少。 似铭剑山这等在南朝都颇有名气的大宗门,也不过收到了五张请柬。而路上这些叫不上名号的宗族,能得到一张都已经值得夸耀的大事。他们之所以一人赴约而兴师动众,就是因为魇魔的威胁。 从北夷府坑洼不平的官道上,就能看出魇魔对整个北夷府的影响。官道两旁杂乱的野草已经高过车轮,吹倒的树枝伏在路面上,前方的队伍还需要不时停下来清理。 放眼两旁在望的村庄,除了倾塌的屋舍和满院的杂草之外,见不到一丝烟火。在整个北夷府蔓延的不止是对魇魔的恐惧,还有与之相伴的荒凉。 无边的荒凉也给一行人带来了麻烦。眼见夜色降临,官道周边莫说是客栈驿站,便是一处平坦的空地都难寻。无奈之下,这条近一里地的漫长队伍联合进入了一处荒废的村庄过夜。 “兄台一个人?” 在大多数人安置妥当后,挚启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才闭上眼睛没多久,白日里那个忧心魇魔之人便凑了过来。 挚启看出来他害怕,想要不停的说话缓解心中的恐惧。可同行之人对他的喋喋不休厌倦不已,最终他只能找到了看起来独行的挚启。 从这位名为邹勤御境修士口中得知,他所在的邹家是南剑州北部一个不大的修行家族。靠着祖辈曾与岩夷城交情颇深的庇荫,得了一张前去观礼的请柬。 和大多数去往岩夷城的修士一样,他们想知道岑肃以平庸的天赋突破命境的方法。不求像他那般迅捷,只需有一分希望即可。因为邹家唯一的势境修士,也是一位天赋不佳,修行了近二百余年才突破势境的普通人。 邹勤的家长里短并不影响修行,还能让他这支拖家带口的队伍中显得不那么特立独行,挚启也就听之任之了。 三更时分,由于得不到入定后挚启的回复,邹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丑时初刻,村落中所有的火光都是明灭之间渐渐暗了下去。刚从修行中转醒的挚启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竟然发觉身边的声音还未停下。正要安抚邹勤早些休息,抬头却发现了一张令他难以自持的脸。 “母亲!”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挚家主母云韫。她正温柔的俯视着身前的挚启,笑容一如二十年前那般让人心安。 “启儿醒了啊!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这般贪睡。” “母亲,真的是你吗?” 挚启失声起身,摸着云韫伸过来的双手扑入了她的怀中,温暖的胸膛让他仿佛回到了汤溪镇的小院中。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不是我还能是谁?莫不是昨天桃果吃的太多,吃傻了?” 云韫温柔的抚摸着挚启的脸,慈爱的眼神中满是溺爱。 “后院的桃树挂果了?” “是啊,今年挂的特别多,好像老树回春了一般。” “父亲呢?” “刚去铺子里。你快些起来,饭菜都要凉了。”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摆满了挚启最爱的吃食。云韫将一碗盛好的粥递到跟前,立马又拿起一个鸡蛋剥了起来。挚启一样接一样的把桌上的所有食物吃完,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云韫。 直到他吃完,云韫将一切收拾停当走出去时,挚启也跟着走了两步。 出门便是挚家小院,院墙边上是备受云韫喜爱的花圃,此时她正在其中忙碌着。看见挚启走过来,抬头对他笑了笑继续低头忙碌着。 “母亲种的花真美。”他突然感叹了一句。 “再美最后还不是落入了你口中。是不是又馋了,等我摘些花瓣,晚上做点鲜花饼。” 挚启静静的看着云韫没有再说话,直到天色渐晚挚亦回来时,两人才同时从院中回到了屋里。 挚亦一如既往的平淡随和。问了两句家中琐事之后,三人一家便坐在桌边吃了晚饭。挚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挚亦却执意要喝酒,还是一家人同饮。 云韫一边埋怨着挚启还小不能喝酒,一边却拿过酒杯为三人斟满。喝到尽兴时一家人皆是醉意,浓郁的亲情充斥着整个挚家庭院。 直到夜色渐深时,三人齐齐的趴在了桌上,可挚启的嘴角还笑着。 “铛!铛!铛!” 三更声响,方才还满脸醉意的挚启突然从桌上坐起,望了一眼桌旁的挚亦和云韫,长叹了一声: “要是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 第五百一十六章 遭遇魇魔 “嗡”的一声轻响,眼前熟悉的景象快速消退,露出了黑夜中的破旧村庄。 邹勤靠在一旁的断墙上沉沉睡去,脸上幸福的笑容昭示着他正处于美梦中。挚启扫过四周,燃起的篝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熄灭,一阵迷雾笼罩整个宿营地。 迷雾中不时传来各种声响,或恐惧尖叫、或温柔呓语,似乎这一支北行的队伍都坠入了梦中。 挚启蹲在邹勤身边观察了片刻,发现除了梦得极深不易转醒之外,并没有别的变化。唯有从他身上时断时续飘出的灵力,让挚启一时间无法判断是何原因。 他顺着上一抹灵力飘散的方向深入雾中。躺着的修士们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配上与之相衬的各种声音,彰显着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又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两个神色游离之人不知为何打了起来。他们装扮服侍相近,应该出自同门,可撕扯之间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手软,更像是两个积怨已深的仇人。 两人拉拽翻滚之时将周围的迷雾冲散,透过扬起的尘土,挚启看到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和他一样默默看着这场闹剧。 “咦!居然还有个醒着的?” 对面那人一身黑衫,还遮了相貌。看见挚启的瞬间惊讶的高呼,并不担心惊醒了熟睡中的众人。 “你就是那魇魔?” “还是个聪明人,不过聪明人往往死得最快。”黑衣人笑了笑。“我很好奇你是如何醒来的。” “我也很好奇,你以入梦的手段杀了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杀人?不不不,我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他们都是死在了自己的欲望中。” “死在欲望中?”挚启满脸不信。 “你觉得他二人这样打下去,能活吗?”黑衣人指了指眼前已经伤痕累累的两位同门之人。 “但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没有动手。” “呵呵,你太低估了欲望的吸引力。当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摆在眼前时,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可以永远不醒来。” “这世间没有不醒的梦。” “再加上我的一点小手段就够了。”黑衣人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闻闻,这种充斥着欲望的气息是多么美味。”黑衣人猛吸了一口。“有了这些,还奢求什么好处。” 挚启心头猛震,黑衣人这种摄取负面能量的手段让他想起了伏龙寨前的自己。当时他也利用了人群的各种情绪,不过他是因为往生剑的影响被动为之,随后领悟阴阳之力才摆脱这种困境。可眼前的魇魔却似乎已经沉醉其中,而且陷得很深。 “你在吸收人欲之力,这是邪术!” “何为正?何为邪?只要足够强,这世间正邪还不是我说了算!” “原来你已经疯了。既然如此,我还要验证最后一个疑惑。” 挚启说罢握住背后的往生剑,裹布解开的刹那,村落中弥漫的人欲之力开始朝着他身边涌来。 对面的黑衣人见状身子微颤,双手挥舞着强夺这股力量的同时,也打量着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年轻人。直到挚启褪去伪装,往生剑的光芒在夜空中亮起,他才双目大叫一声停下了所有动作。 “你是挚启!”黑衣人先是一惊,随后狂笑起来。“哈哈,你居然是挚启。没想到啊没想到,天下宗门都在寻找的大宝藏,竟然撞到了我怀里。” 挚启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抚摸着往生剑。在他看来,眼前之人就应该死在这把剑下。 黑衣人见状轻笑一声,身体缓缓飘起凌立虚空,赫然是一位命境修士。他轻蔑的瞥了一眼下方的一人一剑,开口之时满是讥笑。 “我知道你战绩骄人,这把剑也颇有凶名。可你根本不知道势境与命境的差距有多大,而且你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我猜的那个人!” 挚启言罢缓缓升起,停在同样的高度与黑衣人隔空而立。同时剑锋掠过已经在撕扯血肉的二人,直刺对面的始作俑者。 黑衣人看到他立于虚空已经是惊恐万分,当感受到剑尖上蕴涵的天地之力,顿时尖叫着倒飞而逃。 “你、你居然已经是命境!” “雾隐山将你从地势榜除名,竟然是因为你成了大修士!” “当日隆兴府外的异象众人都猜测是有宝物出世,原来是你突破所致。” …… 黑衣人在半空中急速狂奔,口中还不停念叨着各种消息,似乎到现在还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但身后一点点接近的红光,让他不得不接受挚启已经是命境的事实。 他不由得想起挚启这些年在修行界的战绩:太平州大江畔越境手刃十余位势境修士,建康城中两败手持圣兵的楼晟,鄂州城击溃焚天宫主阳珏的离阳剑命纹,衡州城外再败楼晟登临地势榜第二。 这一桩桩一件件将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抬到了在南朝留下赫赫凶名的杀神位置,令无数天才成了他的踏脚石。 如今他已经跻身天下顶尖修士的行列,没有人愿意成为他在命境的第一个牺牲品。 “挚启,你我并无仇怨。今日冒犯也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为何要对我穷追不舍?” “揭下面罩表明身份,或许还能一谈。” “你从未到过福漳郡,我也许多年没出过北夷府。素未蒙面,为何你对我的身份如此执着?” “我有个朋友叫桑成。” “嗯?”黑衣人仔细回想着这个名字。“他是谁?” “他也曾住在北夷府,却因为你家破人亡逃去了南剑州。” “他是哪派修士?我可以补偿。灵物、功法、美女,只要他喜欢随便挑。” “一个凡人,受不起这些。” “凡人?你不惜与命境修士一战,就为了一个凡人?”黑衣人愤怒的咆哮着。 “总比你这个连人都算不上的畜生强!” 挚启怒喝一声,气势在阴阳之力的灌注下再次提升,剑尖上仅存的一抹青色已经划过两人短暂的距离,来到了黑衣人后心。 一股冰冷的气息透过衣衫袭来,黑衣人大吼一声猛地穿出两丈距离,同时身后一道石墙凭空出现挡下了挚启这一剑。 “咚!” 剑尖透墙而过,石墙应声消散。黑衣人借着短暂的停歇喘了口气,挚启则离确认对方的身份又近了一分。 “挚启,难道你就不顾那些同伴的死活吗?”眼见无法轻易摆脱,黑衣人又打起了别的主意。“他们被我拖入梦魇之中,若是天亮之前不能醒来,必死无疑!” “呵呵,你们这些前辈们真有意思。都道我是嗜血狂魔,却每每用良知来劝诫我。你就没想过,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任由四溢的人欲之力透过身体汇聚在双目,猩红的眼神加上挚启此时狰狞的笑容,将这个为恶近二十年的魇魔吓得心中一颤。 一道红光再次举到身前时,他再也顾不上辛苦一夜的种种布置和命境修士的颜面,连续布下数道土障之后,呼号着向山林深处飞去。 挚启往生剑脱手而出击穿所有阻碍,随后又对着空处连挥了两剑,破空声吓得远处的黑衣人速度更快了几分。直到他的身影没入林中彻底没了踪迹,挚启才收起长剑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狠不下心。” 他松开左手,摊开一块方才由剑尖挑下的碎布。这块碎步应该来自他黑衫下方,上面有精细的线条勾画出一座城池的正门,城门上方清晰的印着两个大字——岩夷。 “好在身份大抵清楚了。” 挚启回到村落时,下方骚乱四起。处在梦魇中的人根本分不清周围状况,仅凭着欲望的驱使出手,狠辣的招式下已经有好几个人倒地不起。 挚启将一股阴冷的杀气注入汇聚的人欲之力中,随后双手齐出将其拍散,倒飞而回的各种气息钻入主人体内,在这缕杀气的刺激下很快清醒过来。 众人见着自己周遭的景象先是一愣,随后高呼着聚拢随行之人,很快整个村落便陷入了一片哭嚎之中。 挚启坐回到之前的断墙边时,邹勤刚好从梦魇中醒来。 他先是对自己之前的喋喋不休和酣睡说了声抱歉,随后又与挚启说起了方才梦中的美好经历。直到邹家也开始召集族人时,他才意犹未尽的离去。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八方围剿 应天二十五年四月,正在从南朝各地赶往北夷府观礼的各宗门,突然再次收到来自岩夷城的信符。信中只有一句话,但当所有宗门看到这句话时,立即派遣门中精英下了山。 挚启独行至北夷府,疑与域内魇魔有染,望各派使者谨慎提防。 二十余字的警示信,却仿佛召集令一般,让南朝所有宗门闻风而动。与此同时他们也纷纷回信致谢,言语中尽是对岩夷城的夸赞之词。 岩夷城身具天赋平庸者破入命境的隐秘,却没有拘泥于门派之别,而是邀请天下修士前往共赏之,胸襟堪比当年柘圣。 挚启身负重宝修行界皆知,可岩夷城在属地内发现其踪迹后,却是最先想到了各派观礼同道的安危,丝毫没有谋取宝藏的想法。如此高风亮节,堪称南朝宗门典范。 一时间岩夷城的声望在修行界扶摇直上,甚至不少人已经拿他们与雾隐山相比,俨然有赶超一众大宗门直逼圣地之势。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岩夷城将其中最重要的消息隐瞒了下来:挚启如今已经破入命境,并且在不久前惊退另一位大修士。 北夷府南部的官道旁,挚启正将剑尖抵在一位势境修士的喉咙处。这几天与自己相关的种种消息,他便是自这位平江府修士的口中得知。 “就只有这些?” “前辈,我知道的都说了。岩夷城从没说过前辈如今的修为,可是将我们都坑惨了。” 感受着挚启身上的威压,这位踌躇满志南下而来的男子一脸委屈。受人胁迫的境地下,他似乎忘了自己本是一位夺宝人。 “你自北面的平江府而来,却径直来到北夷府南端最先找到了我,这总不会是碰巧吧?” “其实就是碰巧。”男子笑声嘀咕着。 “嗯?” “我是跟着玄杳嵊的榆院院主而来,再加上一点点小运气,就……” 见着挚启面色不善,男子赶忙将瞒下的全部道出,生怕慢了半分剑尖就刺破了喉咙。 “榆婧也来了?”挚启闻言有些意动。 “此次玄杳嵊的观礼队伍由榆院主领头,以她如今势境巅峰的修为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过我们一路同路而来,即将抵达岩夷城时她却脱离了队伍,于是我便偷偷跟着到了这里,最后偶然遇到的前辈。”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知道跟着榆婧能找到我。” “嗨!当年榆院主领着前辈同游府城,随后一路相伴上了玄杳嵊,在我们平江府也算一段佳话。要是二位互留了信符之类的联系手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想着……” 男子得意洋洋的将一路尾随之事道出,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关于挚启和榆婧的流言,到兴起时甚至忘了自己如今身陷囹圄的处境。 直到脖颈出传来一股凉意,抬头看到挚启似笑非笑的目光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 “前辈勿怪,我就是管不住嘴,老毛病、老毛病。” “我本想放你离开,不过你这毛病……” “能改能改!前辈放心,我从这离开后直接回平江府,将自己嘴封上五年不出山门!不,十年不出,绝不将前辈之事透露半句!” -“唔……”挚启沉吟了片刻。 “唔唔唔!” 挚启没想到自己的短暂犹豫让他会错了意,竟然直接闭上了嘴来表露决心。看着他用眼神和肢体不停比划,还有口中不时发出的呜咽声,着实有些滑稽。 “好了,你走吧。” 为了维持住自己高深冷酷的形象,挚启不得不赶紧将他赶走。眼见男子连滚带爬的消失在远处后,他才放生大笑起来。 放肆的笑声惊起一片飞鸟,吸引了林中的寻宝人。 挚启在绕过了几波修士之后重新回到正途,只是前路由宽阔的官道换成了林间小道。 岩夷城的警示信中特意提到了挚启独行,再加上他名满南朝的那把杀戮之剑,使得此时他一骑一剑的形象成为了各派修士盘查的重点。为了避免再次落入被围的境地,他只得弃了官道穿行在林间。 马不可用,白日里破空而行又太过引人注目,堂堂一个命境的大修士,竟然要和走卒一般踽踽而行。 这一日他走过一处密林准备休息片刻,却被远处的谈话声吸引住了。 “师兄,那挚启真的如此厉害?我们师兄弟四人同行师父都不放心,非得留了一道命纹才让我们下山。” “师弟,我们都修行了百年以上,那杀神还算我们的晚辈。若不是当年在鄂州城亲眼见过他的本事,我又何必长一个年轻人的威风。” “可就算他打娘胎里修行,到如今也不过三十载。三十岁啊,我们那时候还在满世界找灵物以图御境,可他已经离命境不远了。” 师兄弟几人也是前来北夷府寻宝之人,不过言语间对似乎此行并没有多少把握。 “听闻他身负无忧殿和蜀地玄家的重宝,还有人爆出他在修行界扬名之前便得了一处原灵宝藏。前不久又有消息传出,那日隆兴府外生出异象的宝贝也被他得了去。乖乖,他真是个人形宝库啊!”第三个声音对挚启身上的宝物更感兴趣。 “师兄,你得拿个主意啊!据说他上次出现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万一遇到了作何打算,得先商量好了。” “是啊,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 “真打起来肯定是惊天动地,到时候手段尽出却让旁人捡了便宜。白跑一趟不说,还平白结下一位强敌,不划算啊。先看看,看看再说。” 几人的对话到此结束,倒是一旁偷听的挚启苦笑不已。原本无忧殿和所谓的玄家至宝就是子虚乌有之时,如今又多了一桩水灵眼的宝物,还真有点宝多不压身的意思。 想到越来越多的流言强加到自己身上,而与自己交好的宗门则饱受未知势力的袭扰,挚启突然有种身处旋涡却不知暗流源自何处的感觉。 林间响起一阵脚步声,挚启猛然惊醒。离得这么近才被自己发觉,来的必定是位高手。 挚启开始默默蓄力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敌人。来人脚步很慢,不知是察觉了挚启的行踪同样在做准备,还是依旧在摸索中。 天地阴阳之力缓缓朝着挚启汇聚,为了不引起对手的主意,他几乎将灵力波动压到了最低。可突然一阵熟悉的气息传来,周围的平稳的灵气猛地剧烈波动了片刻,脚步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寂静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挚启耳中。他再也顾不得隐匿踪迹,天地之力随着他的调动快速聚集而来,霎时惊动了周边的所有人。 林间惊鸟四散,无数道身影朝着挚启所在的地方汇聚。可他双目死死的盯着前方,等待这位劲敌的出现。 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两丈之外,挚启的气势也恰巧在此时到达顶点。就在手中长剑即将脱手之时,一张面带笑容的娴静面庞映入眼帘。挚启猛地将长剑收回,同时逆转天地之力将其全部散去,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挚启,你怎么了?” 笑脸突然化作惊疑凑到自己跟前,挚启尽管受了些内伤,但依旧开心的笑了出来。 “榆大院主,你这次可害惨我了。” 来人正是以玄杳嵊使者身份来到北夷府的榆婧。见到挚启紊乱的气息,她正想解释什么却被制止。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突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托起。随之只看见下方景色飞快变化,然后在四方聚集人群的惊呼声中破空而去。 “哇!踏空而行,命境修士!” “居然来了一位命境前辈,看来挚启这次在劫难逃了!” “这位前辈莫不是发现了挚启的踪迹才御空而去,我们快些跟上。” 人群呼啸着追了上去,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命境前辈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持宝人。 第五百一十八章 山中缱绻 挚启托着榆婧落在一处隐秘的悬崖边,立马盘坐下来开始调息平复体内伤势。榆婧愣了好一阵,才从羞赧和震惊中回过神来。百无聊赖的她打量了一番周边的环境,随后安静的望着挚启出神。 “看什么呢?” 或许是神游的太远,她连挚启醒来都未曾发现。直到被耳旁的声音惊醒,双目回神碰到挚启灼灼的眼神时,才轻呼一声低下了头。等她收拾心绪重新抬头之时,脸颊的绯红还未散去。 “看当今修行界的最大的人形宝藏。” “堂堂玄杳嵊榆院院主,地势榜排名第三的高手,居然也会调笑他人?” “不敢不敢,我眼前的可是南朝威名赫赫的血煞杀神,真正的命境大修士。我这个地势榜第三,还是你让出来的。” 两人互相调侃了一番,然后看着彼此没有说话。直到嘴角的笑意再也憋不住才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畅快淋漓的笑声在悬崖边回荡着。两位如今在南朝都颇有威名的年轻修士,于岩夷山脉的一处崖边笑道直不起腰。若是传出去,恐怕也是修行界的一桩笑谈。 许久之后笑声慢慢敛去,两人就这样坐在崖边望着山下,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最后挚启取出一壶铁城军的烈酒喝了一口,才打破了这份寂静。 “这些年还好吗?” “和你比起来,应该算是顺遂安康了。” “明知道我一身麻烦,为何还要来?” “我也想喝一口。” 榆婧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挚启手中的酒壶。挚启递过去,她举起来便猛灌了一口。火辣的味道从嘴入喉直达肺腑,呛得她猛咳了一阵,脸色又添了一抹嫣红。 “你以前不喝酒。” “十五年了,人总会变的。”榆婧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却又倒了一口。“而且我今天高兴。” 两口下肚之后,榆婧似乎适应了这种低劣的烈酒。从她喝酒的方式挚启就能看出这是第一次,但比起他的第一次好看了许多。 接连喝了近半壶,她脸上已经布满红霞。眼见她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挚启赶忙将酒壶夺了回来。榆婧愣了片刻没有说什么,抬头略带醉态的笑容反倒将挚启看痴了。 “我好看吗?”榆婧突然开口,声音有些迷离。 “好、好看。”挚启木讷的点着头。 “可我在西山上等了十五年,你却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哪怕一封信也没有。” “我……” 挚启一时语塞,窘迫的脸也涨得通红。两张通红的脸上四目相对无言,这场面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 “噗嗤!”榆婧果然笑了出来。 “好了,不逗你了。我好歹是位势境修士,哪会这么容易就醉了。” 听到这句话,挚启长长是舒了口气。十五年的时间的确发生了许多变化,就好像眼前的榆婧,当年便不会说这些玩笑话。 从尴尬的氛围中走出来之后,两人在夜色中聊了许多。 挚启说了这些年西行的经历:从终日阴寒的潼川郡到迥异于人类的人魔,从玄家的道貌岸然到包藏祸心,甚至连浮生院之事都没有瞒着她。 榆婧在一阵阵惊叹中听完挚启的故事后,也将十五年间的种种娓娓道来。比起挚启经历的璀璨多姿,她的这些年就无趣了许多。 因为接任了韩染的院主之位,桃李年华的她就终日被束缚在西山之巅。每日里除了院中事物之外,心高气傲的她也不敢在修行上松懈半分。 所以榆婧说在西山上等了十五年并非虚言,因为从成为榆院之主的那刻起,她就没有下过山。 “你怎么找到我的?” 听完各自的故事,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挚启绞尽了脑汁,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自从两年前陶真回到偌寒涧之后,我就和她一直互通信件。” “你和夭夭?你们应该是不认识的。”挚启开始后悔自己挑起的话头。 “耳闻已久,只是无缘得见,不过几封信来回之后便熟络。这两年我和她聊了许多,她说的最多的便是你。” “我?”挚启尴尬的笑了笑。 “是啊,用她的话说:我这一生近半的时间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好像说起什么都没法将他撇开。” “呃……” 挚启不知该说些什么,榆婧并不计较,继续说了起来。 “蜀地之事她也与我说了许多,所以你方才说的那些我大多已经听过了,除了与浮生院有关的一切。” “我们离开时被特意叮嘱过,不可随意对他人提起此事。” “看来我还是有些特殊的。”榆婧笑了笑。“你在北夷府的消息传开之后,我特意传信给陶真,她讲了应天元年你们和岩夷城的恩怨。当年的向你们下手便是这次观礼的主角岑肃,对吧?” “当初罗冈山中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修行者,却没想到险些丧命于岑肃之手。” “陶真还告诉我,你最喜欢躲在一边听别人墙角。方才有几人在林中谈论你,我便循着周围绕了一圈,果然就找到你了。” “她、她这么说的?”挚启看着榆婧的盈盈笑脸,一时间不知道他话中的真假。 “是啊,其中两人不停称赞你的天赋惊人,我瞧你也听得十分入神。否则堂堂一个命境修士,怎会在我离你那么近时才心生警觉?” “我……” 这是挚启第三次语塞。此时他才发现,十五年前那个善解人意的娴静女子,竟然也有如此伶俐的一面。 “噗嗤!”又是一阵轻笑。“好了,也不揶揄你了,其实我是跟着它找到你的。” 榆婧掏出一个青色的充满生机的珠子,正是当初挚启送给她的木灵珠。 “木灵珠?” “陶真没告诉过你吗?这些出自衡州城血坟的灵珠,与如今南朝的灵力波动有些不同。只要两人同时持有这种灵珠且离得不远,用心感应之下就能找到对方的大致位置。” “你们以前真的不认识?” 挚启拿出一颗灵珠感受了一番,的确如榆婧所言。想到这些灵珠由他手中送出,而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它的妙用,不禁也调侃了一句。 “以前如何不打紧,以后机会多着呢。” 崖边再次安静下来,初升的月色从一侧投下,让两个并肩坐了一夜的影子终于靠在了一起。 第五百一十九章 凡人讹仙人、人间怪谈 与榆婧同行之后,挚启这一路顺畅了许多。摆脱了独行者的身份,又有闻名南朝的玄杳嵊榆院院主在侧,二人不过两天就来到了岩夷城不远处。 为了不给榆婧和玄杳嵊带来麻烦,他们在岩夷城如今的外城边缘分开。目送她消失在漫长延伸甬道之后,挚启一头钻入了这片围城而建的新城中。 与北夷府大多数依靠着岩夷城生存的人一样,这个兴起不过十余年的外城中,百姓们对内城中的仙人十分尊崇。或许是靠着仙家宗门过日子也为他们平添了几分仙气,这里百姓们虽然失了故土活得艰辛,但骨子里都有股莫名的自豪劲儿。 挚启进城不久便寻了一处酒楼坐了下来。昨夜榆婧一通豪饮,将他仅剩的存酒也消耗殆尽。他不好酒,但身上若是缺了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坐了许久不见伙计上来招呼,挚启正准备叫唤两声,却发现一旁又不少人都低声埋怨着,其中不乏远行而来的修行者。只有店中的凡人们对此不以为意,还不时出言揶揄两句。 “哎哟,你们可别急,这家酒楼的掌柜可不是一般人。他有位远亲在内城当值的,内城知道吗,那可是仙人住的地方啊!你们如今享受的仙人侍候的待遇,这在南朝绝对是独一份,等上片刻不应该吗?” 挚启没想到所谓的片刻会是半个时辰。就在楼中的客人等不及离去之时,一位睡眼朦胧的伙计才从后堂走了出来。 见着堂中几乎满座的食客,他先是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随后才慵懒的开口。 “今日酒菜备的不多,诸位若是着急,恐怕要另寻他处了。” “岂有此理,等了半个时辰,就这样将我们打发了?” “这年头居然还有酒楼主动逐客,真是涨了见识!” 久待的客人们本就十分急躁,如今见着伙计傲慢的态度,怒气“噌”的就窜了起来。堂中的几位修行者更是第一次遭了的凡人的白眼,身上的灵力都开始翻滚起来。 “小小的凡人酒楼,一个伙计都如此傲慢,真是不知死活。” 这位火行修士说罢,身上灼热的气息直逼柜台的伙计而去。周遭的食客感受到这股热意,眼见要打起来,纷纷退到一旁。可他们并没有离开酒楼,反而躲在一角满脸兴奋,想来已经见过了这种场面。 伙计的神色在火灵力面前依旧倨傲,不过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慌乱显露了心底的真实情绪。滚烫的灵力从四面包裹而来,他不由得呼吸急促、脸上还多了几分苍白。 一场血腥似乎就在眼前,角落里的围观者惊声高呼,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兴奋。 就在火灵力触及伙计的身体之时,酒楼的掌柜突然走出。见着堂中的景象先是一惊,随后一声轻喝: “仙师,这里可是岩夷城!” 此话一出,已经触到伙计脸上的火灵力猛地一顿,随后方向一转打在了柜台上,将这个才上了漆的柜台烧出一片焦灼。 “呼!” 掌柜和伙计同时舒了口气。伙计此时满脸大汗,连衣衫都透出水迹,扶着柜台勉强直着身子。掌柜见状唤人将其扶回,然后独自来到方才出手的修士桌前。 “这位仙师,小店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哼!” 被一位凡人逼得收手,素来以脾气大着称的火修有些抹不开颜面。 “伙计做错事我自会责罚,不过这柜台还得由仙师赔付。” “你!你不要太过分!” 这位修行者胸膛上下起伏着,显然已是气急。 “好叫仙师知晓,岩夷城曾下过严令:外城中严禁任何修士打斗。若有违反者,本城弟子按城规处置,他派修士视为对岩夷城的挑衅,绝不姑息!” 掌柜虽然低着头,但言辞间毫无凡人对修士的敬畏。他抬头看了一眼身前之人,微笑着继续说了起来。 “在下让仙师赔付,其实是为了仙师好。若是我将此间发生之事告知我那位表侄,不多时内城的执法者就会将仙师请走,其后果想必不用我多说。如今您赔些银钱,那这柜台就是伙计失手被火灼烧了而已。” 掌柜这番话满是威胁的意味,让习惯了蔑视凡人的修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堂中凡人们指指点点的动作更是让他险些忍不住暴走。 他握紧了拳头将怒火强压下去,最后掏出一块银锭扔在了桌上,起身离开。 “仙师稍待。”掌柜拱手拦在身前。 “你还要作甚?” “这银子,不够。” “什么,十两银子还不够赔你这个破柜台?”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中透出。 “这柜台是我表侄在内城所得,乃是仙人之物。若不是他从小与我关系亲厚,是不会送与我做这个柜台的。十两银子,真的不够。” 挚启瞥了一眼掌柜所谓的珍稀之物,却是岩夷山脉中最劣等的桦木。 “那你想要多少?” “仙人灵物是无价的,不过今日是我们怠慢在先,只收仙师一百两。” “什么!一百两?” 饶是以挚启见惯了世间奇事,也忍不住为眼前之事咋舌。凡人当众敲诈修行者,而且还是狮子大开口。 围观的人群中一阵喧哗,虽然他们在这里见过不少修士吃瘪,但今日的一切却是新桥段,并且还牵扯到一笔巨款。 作为这场事件主角的火修此时周身灵力起伏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吓得其他食客们又退了几步。掌柜见状昂着的脸上一丝慌乱闪过,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脸。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期间看客们的嘈杂声响也慢慢平息,整个酒楼在喧闹的外城中成了一处奇异之地。 “我没带这么多银两,就用这个做抵吧。” 最终还是修士一方服了软,从怀中掏出了一株灵草递出,双目中尽是不舍。挚启看出了这是件低阶蕴灵,对于一个散修来说算得上十分珍贵。 若是按照俗世对灵物的推崇来计算,堪称是一件无价之物。 “仙师,这还是不够啊。” 第五百二十章 略施小计 此话一出,便是挚启都有些忍不住了。他不知道掌柜的那位远亲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自己若再不上前阻止,叔侄二人恐怕马上就要天人永隔。 两步踏出抓住火修已经举起的右手,挚启硬生生挤进了两人中间,正好挡住了他出手的间隙。 “这位道友,能否容我说两句。” 眼前这个双目泛红的男子火灵力喷薄欲出,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但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压制的动弹不得,再加上一股阴冷的气息缓缓平复着周身的波动,他也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高手。 “你说。”勉强压下了心中怒火之后,他挤出了两个字。 挚启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转向了酒楼掌柜。 “掌柜的,你觉得这株灵草值多少?” “这几年我也见过不少仙家之物,说起灵物算得上半个行家。这株药草虽然看上去灵动些,可也就是一株沾染了些许灵气的普通草药而已。给他算作一株顶级的草药,最多也就二十两。” 掌柜年纪大心更大,见着挚启将身后的苦主压下,只当是外来者不敢惹事,心中越发得意起来。 “灵草虽是修士之物,对凡人也有大用。若是身患急病,说不得还能救回一条命,人命可就值了大价钱了。” “人命?”掌柜的突然笑了起来。“北夷府这些年里,人命还不如一株草药。莫说二十两,二两都不值。” 掌柜的话说得十分难听,但围观者中却有不少人低声附和着。受魇魔袭扰的这二十年间,北夷府的确最轻贱的便是人命。 挚启并不辩驳,取出四块亮闪闪的花锭摆在桌上。银钱的亮光立马吸引了所有人,掌柜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一百两,权当是我替这位道友赔付了,不过这株灵草得归我。” “归你,都归你!” 有了白花花的银子,掌柜的所有心思都被抛在脑后。他拿起一块银锭自己打量着,确定无误之后赶忙收入怀中。连挚启接过灵草时在他手心轻点了一下,都没有丝毫察觉。 眼见着这场热闹由于挚启的出现步入尾声,酒楼的食客们也没了吃喝的心思,纷纷起身向外走去。 作为苦主的火修在凡人跟前受尽屈辱,尽管最后由挚启替他解了围,但依旧满腔怒火,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个谢字。 见到掌柜得了银钱的欢喜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挣扎着右手想要摆脱挚启之后离开,却发现对方死死扣住自己,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正想将所有愤怒倾泻而出,转头迎上了挚启的笑脸。 “哎哟!” 一声哀嚎止住了楼中所有人的下一步动作。已经走出店门的人群纷纷回头,只见看见方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掌柜瘫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停呻吟着。 众人重新回到酒楼,其中还有个略通医术的老者上去号了脉。 “老掌柜怎么了?” “这、这,脉象沉迟,似是染了恶疾!” “恶疾!” 众人纷纷退开,目光齐齐看向挚启。方才正是他曾言身患急病可用灵草救命,没想到一语成谶。 “哟!这可不得了。恶疾是会要人命的!” 挚启也不避讳,蹲在掌柜身前“啧啧”的咋着舌。 “救、救我!”掌柜气若游丝,确似恶疾缠身。 “我不通医术,这不有大夫在这吗,大夫快来看看可有救治之法。” 挚启将方才号脉之人推上前来,丝毫不顾他脸上的为难之色。看着掌柜愈发深沉的面色,这位医者欲哭无泪。 “病理不明,不敢轻易用药。若是仙家之物,说不得能有妙用。” 众人闻言齐齐看着挚启手上还会收回的灵草,掌柜也勉强抬起头做哀求色。唯有挚启似乎茫然不知,还不停的招呼着冲进来的伙计们。 “你们掌柜突发恶疾,快去请那位在内城当值的远亲,如今只有靠他的仙家手段才能救命。” 伙计们闻言愣在了原地,倒是一旁的医者有些不忍。 “去内城一个来回,他早就归西了,还是请仙师仁慈救他一命吧。” “只有我能救了?”挚启疑惑的转过头。 “只有你能救了,而且要快啊!” “可掌柜的说过,北夷府的人命最轻贱,连二两银子都值不上,我这株灵草可是二十两的好东西。掌柜的,你说呢?” “救、救命,银子都、都给你!”掌柜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那烦请掌柜给自己的性命估个价?” 挚启索性坐在了地上,耳朵凑到了掌柜身边。可此时的老掌柜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得艰难的举起了一个手指头。 “十两?”挚启摇了摇头。“掌柜的也算是个贵命,可还是低了。” 老掌柜此时的脸已经变成紫色,模样看起来十分骇人。他努力的摇晃着举起的那根手指,双目中满是乞求。 “一百两!”挚启惊呼。“金贵,救了!” 挚启顶着围观者们不善的目光,将方才送出的四块银锭取回,然后从灵草上折下一小片叶子塞入掌柜口中。与此同时右手隐晦的划过他的脖颈,将一股黑光收回了体内。 掌柜在呻吟了片刻之后渐渐安静下去,就在老医师要上前查看时,却猛地睁眼坐了起来。除了脸色在方才的折磨下有些苍白,看上去已无大碍。 医师不放心的重新号了脉,最后惊叹了两句“仙人大能”之后起身离去。 老掌柜感念挚启的救命之恩,在伙计的扶持下起身道谢。可想到刚到手的一百两银子还了回去,脸上又忍不住一阵抽搐。 他在伙计的扶持下进了后堂,凑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楼中就只剩下了挚启和身旁的火行修士。 “这株雨燕还你,还有银子。” “方才是你动的手脚?”看完这一切,他的火气已经熄了大半。 “道友慎言,对凡人出手是修行者大忌。” “遮遮掩掩的不够痛快,手段也有些阴损,不过我喜欢。”他接过递来的灵草,突然握住了挚启的手。“我叫封焰,下次见面请你喝酒。” 第五百二十一章 入城 三日后,挚启走出岩夷外城时,已经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打扮。 此时他正跟在一队为内城运送物资的车队中,成了其中的一名苦力。而这只车队领头的年轻人,便是老掌柜口中如仙人一般的远房表侄。 挚启那一百两花锭银最终还是留在了酒楼,以此换来了混入车队中偷进内城的机会。 由于岩夷城发出的请柬不多,而想要进城观礼的人聚集在外面入城无门,于是经商几十年的老掌柜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这不是叔侄二人第一次偷运人入城。从岩夷城放出消息开始至今已有近一个月,他们已经送了十余人进去。 这种吃里扒外之事无论在何处都遭人忌恨,好在他们做的都是仙人的生意。仙人们一旦入了城,不过得了好处与否,大抵都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也断不会可以将他们供出。 更重要的是,仙人们在这件事都极为慷慨。听到二人提起有入城的门道,便是各种银钱、宝物往他们怀里塞,实在让人难以抵住诱惑。 挚启的一百两银子是所有偷入之人中最低的价格。按老掌柜的话说,他们二人偷送了这么多人进去,于岩夷城有愧,已经打算收手了。若不是承了挚启救命之恩,这趟是绝不会再走了的。 可从老掌柜收银子时两眼冒光的模样来看,这活计他们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今天又是你小子送货?这个月快十趟了吧,可真够勤快的。” 内城的守卫是两个岩夷城的识境修士,远远见着商队便打起了招呼,看起来已经是十分熟络。 “两位仙长取笑了,好不容易倚着仙门谋了个营生,若不勤快些,怎么对得起诸位的关照和这份好运道。” 这个三十岁许的精瘦男子比他叔父要圆滑得多,说话间便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塞入两人手中。两人笑着掂了掂布袋的分量,也不查看便笑着收入了怀里。 “这趟又是些灵谷、灵食?”两人走到马车旁随意的翻检了一番。 “是,最近内城多了不少人,这些东西难免消耗得多了些。” “这些伙计里没有新人吧。” 其中一个守卫绕过马车时拍了拍挚启的肩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动作吓得领队男子闪过一丝慌乱,赶忙赔笑着挡在了两人中间。 “没有没有,都是外城的百姓,干了几年的老伙计了。” “那就好,最近内城多了几个身份不明之人,上面吩咐要严查出入,你送货也得小心些。” “是是是,多谢仙师提点,一定小心。” 他说完又拿出两个小布袋塞入二人手中,两个守卫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目送车队驶入城门。 一行人刚拐入街道中,一个身着棕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城门口。他先是疑惑的望向车队消失的方向,随后询问了两个守卫一番后,悄然没入了人群中。 初入岩夷城的修行者,都会为街巷中满溢的市井气息感到疑惑。站在城中向前远望,从城门口到正中央高耸的城主府,宽阔的街道两旁全是大小不一的商铺。 从常见的丹药灵物,到冷门的阵法符器,品种繁杂应有尽有。再加上门前不时传来的吆喝声,若不是方才路过的城门口高挂着“岩夷”二字,来人都会以为自己到了各派炼师的大集市。 挚启从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入主街时,已经变幻了另一副面貌,还带上了一顶斗笠。多番致谢才摆脱了老掌柜侄子的抱怨与担忧,如今听到街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方才的煎熬相比宛如天籁。 因为幼时与岑肃的恩怨,挚启在初入修行界时便特对岩夷城的一切格外留心。如今初入修行界的年轻人恐怕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如今矗立在修行界西南的土修大派,在几百年前初创之时,只是一个以炼师起家的不入流小宗门。 福漳郡地处南朝边陲,北夷府更是嵌在岩夷山脉中的偏僻州府,再加上那是山中灵兽势大,在几百年前的修行界中算得上穷山恶水。 所以岩夷城的初代城主,只是个统领着几位同伴在山下搭起的小营寨。 不过凶险也意味着机遇。岩夷山脉中蕴藏的大量灵物,为岩夷城的崛起提供了最大的助力。 岩夷城初创的几人先是以山中灵物为基,在修行界中打响了自身炼师的名号。随后与其他炼师宗派一般,寻觅年轻人才培养弟子,招募现成的高手扩充实力。 大约二百多年前修行界出现的各种变化,尤其是山中灵兽逐渐消失的过程,为这座小营寨的崛起提供了契机。曾经被灵兽霸占的诸多区域空出,无数罕见的灵物展露在众人眼前。 在充足的修行资源支撑下,岩夷城中无论修士还是炼师都迎了突飞猛进的时机。终于在二百年前的时候,城中第一个命境修士诞生,成功让这个以小营寨起家的门派跻身大宗门之列。 也就是这时候,垂暮的初代城主突然将赖以成名的炼师传承剔除岩夷城正统,转而将修士一脉扶上了正位。 此举让众多为岩夷城奉献了一生的炼师们十分不满,有不少跟随了老城主一辈子的同伴试图劝诫,却被他骂了回来。 紧接着岩夷城迎了立派以来最大的动荡期,无数慕名而来的炼师们出走,延续了二百余年的传承被束之高阁。 可即便如此,老城主依旧没有松口。 接下来的二百年里,时间证明了老城主的高瞻远瞩。无数优秀的年轻后辈开始在修行界崭露头角,多位长老也在势境中有所突破,岩夷城渐渐从众人口中的炼师宗门转变为修行大派。 尤其是百年前第二位命境修士的出现,以及当下引得南朝轰动的第三位命境修士岑肃,更是彻底稳固了福漳郡第一宗门的地位。 当初支撑起整个宗派的炼师传承也被再次拿出,不过只是成为了低阶弟子修行的消遣之物。 此刻挚启眼前这些千奇百怪的商铺,便是城中识、御两境的弟子所开。岩夷城名为土修宗派,但因为早年的高阶修行者都源自招募,留下的传承十分驳杂,所以五行天赋者皆可入门。 再加上百年前重开了炼师传承,在如今南朝修行界中算得上仅次于雾隐山的集各派大成者。 由于城中土、火两系修士最多,而岩夷山脉中又以各种金石灵物闻名,因此沿街的商铺中以炼器者为众。 这些日子因岑肃之故,城中多了不少其他宗派的修士。这些开着铺子的弟子们早早的出门吆喝,为的就是多卖些自己的作品,以图在城中换取修行所需。 挚启刚走过一条街口,就被迎上来的一个店家拦住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藏珍 “这位道友,我观你修为不凡,却背着一把无鞘长剑,想来是养兵未定。不如来到店里瞧瞧,里面都是城中大师及本人所制的珍品。” 此人与挚启年纪相仿,初入御境的修为,两道眉毛相接成“一”字,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对自己识人的目光十分自信,喋喋不休的吹嘘着那套不知对多少人用过的说辞。 挚启瞥了一眼店中,大师的作品一件没有,倒是有许多颇为低劣、似初学者所制的灵兵。 其他店铺之人纷纷探出头来笑吟吟的看着二人,好似对当下的场景习以为常。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挚启只得随他步入这个名为“藏珍”的灵兵铺。 甫一入店,一字眉便卖力的推销他店中唯一一件还算过得去的长剑。这把剑由最低等的种灵灵铁为材料,以最普通的地火熔淬,铸造手法也并无奇异之处。 不过打磨的十分光亮,锐利的剑锋加上隐隐透出的灵气,若是放在俗世中,恐怕是一柄受众人追捧的宝剑。 听着他不停的吹嘘这把剑出自大师之手,从选材、淬火、成型等等都是上品,引得挚启一阵腹诽:还不如自己在浮生院中炼废的那些灵兵。 眼见着对方的热情越来越高,大有不卖出去不罢休的架势,挚启只得想了个办法委婉拒绝。 “不知这把剑卖价几何?” “不贵不贵,三百灵晶。” 听到挚启闻其价格,这位一字眉店主顿时觉得生意要成,大笑着报出一个自己看来极为实惠的价格。 挚启听到这个价格却猛吸了口气,这是进了黑店! 种灵作为各大宗门最容易培养的灵物,其价格一直都十分低廉。似岩夷城这等门派,周边都有大量的灵田种植。一件普通的种灵之物,在修行界中不过几个灵晶,品质最好者,十个灵晶已经是极限。 如今这藏珍店中,一件低阶弟子的练手所制,勉强能称得上灵兵的长剑,居然要价三百。这可真是把此剑当做了大师的精品! 好在挚启早已想好了对策。 “这……此剑的确不凡,可在下囊中羞涩与之无缘,只能错过了。” 说罢就直接朝店外冲去,可刚走出两步,便被店主拦在了身前。 “道友莫急,既然进了藏珍便是缘分,价钱上的事可以商量。” “这……” “看到道友,我就想起当年引我入门的师兄。师兄待我十分亲厚,却死在了岩夷山深处。为了师兄,这把剑两百灵晶卖你了!” 自己一身黑袍、斗笠遮面,一字眉还能由此想起他的师兄,挚启心中觉得好笑:就凭这张嘴和唬起人来面不改色的脸皮,此人若是出了修行界,也能在俗世中混得风生水起。 “还是买不起。”挚启此刻只想着尽快脱身。 “道友好歹是位御境修士,竟然连两百灵晶都没有?”一字眉的眉头皱起,总算变成了两条。“道友是我今天第一位客人,我便吃点亏,一百五灵晶。这是大师寄售的价格,不能再低了。” “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是位兵炼师,这把剑属实与我不合用。” 眼见以价格的借口无法摆脱,挚启只得想出了另一个办法。可他这句话刚出口,一字眉顿时脸色一冷。 “自己是兵炼师?那你方才既是问价,又是打听这把剑的铸造之法,难道是要打探我们岩夷城的炼师之秘?” 话到此处,挚启终于明白这帮岩夷城的弟子不只是行诓骗之举,恐怕还要加上威吓、强买强卖的手段。 这次随宗门来此观礼的各派低阶修士,有不少也曾听闻过岩夷城过去极为高明的炼师水准。 在自家炼师技艺不精的情形下,遮掩了身份来此寻觅灵兵,既不会折了宗门的颜面,又满足了自身所求,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也正是他们不敢轻易暴露身份的顾忌,成了这众多商铺敲诈他们的把柄。如今挚启多面临的,只不过一个月来一直发生在城中的一幕。 不巧的是,此时他们面临的是一位命境修士,而且是一位不怎么喜欢这里的命境修士。 “买卖全凭自愿,这是天下共理。” “这里是岩夷城!” 说话间,方才还宾主相敬的场面,立马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岩夷城又如何?” “问了这么多就得买下这把剑,否则便是窥探城中隐秘,这就是岩夷城的规矩。” 一字眉故意抬高了嗓门,周围的岩夷城弟子闻声齐齐的围到店前,目光凶狠的盯着挚启这个唯一的外人。 挚启见状轻轻一笑,不仅没有为这种场面所摄,反倒回到店中坐了下来。看到与之前坑骗之人反应完全不同,这些已经尝过甜头的低阶修士们顿时愣住了。 “不买当如何?” “你不怕事情闹大,引来宗门责罚?” “就凭你们这些比废铁好不了多少的灵兵?”挚启轻蔑一笑。“他们就算瞎了眼,也不会觉得我能看上这些东西。至于你们岩夷城的炼师传承,如果只能造出这等低劣之物,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人觊觎。” “你!” “大言不惭!” “岂有此理,辱我宗门!” 挚启此话引来轩然大波。岩夷城这些年虽然不重炼师一脉,但无论弟子还是长老都对当年的崛起之路十分敬重,如今遍布城中的炼师商铺便是最好的佐证。 如今一位外来修士当着众多弟子的面轻蔑岩夷城的炼师传承,无疑是在羞辱他们自入派以来便奉如圭臬的信仰。一时间群情激愤,甚至有人已经手持灵兵冲入店中,大战一触即发。 作为冲突焦点的挚启却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被斗笠遮住的脸上神情不显。但在众人冲入时,他端坐的身子突然改为十分不雅的瘫坐,将对岩夷城弟子的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 “竖子狂傲!”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杀了他!” 看着依旧风轻云淡的挚启和愤怒难当的同门师兄弟,身为店主的一字眉倒是慌了神。他们的手段虽然低劣,但也只是利用对方的弱点骗些灵晶便作罢。 可如果在他店中真的闹出人命,任其将将责任全推给死者,恐怕也难免一顿皮肉之苦。 “各种师兄弟,且听我……” “动手!” 一字眉话说到一半,汹涌的怒火吞没的人群的理智。眼看一场骗局演化成惨剧,他闭着眼不敢想象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一切。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直击人心的声音突然响起。 “住手!” 第五百二十三章 小试身手 棕色长衫和腰悬的令牌表明了来人的身份,众人闻声挥舞的兵刃都停在半途。待到挚启望向门口时,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兵器落地之声响彻大堂。 原本喧闹鼎沸的藏珍店中,除了他和这位新来的之外,尽皆跪倒在地。 “颜长老!” 挚启打量着这个比许多跪着的弟子还要年轻的岩夷城长老,除了衣衫令牌之外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堪堪势境的修为,在这个年纪算得是位天才。 唯一能让挚启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张看上去就不易相处的死人脸。 他是位火修,在以土修为主的岩夷城出现一个这样的火修天才,是挚启的另一个记忆点。从身前两位弟子的低语中,这位名为颜苍的长老为人十分严肃。 在他还是弟子时就常出言管教诸位师兄弟,几年前成为长老之后更是大力整顿弟子言行,一时间成为弟子中闻风丧胆的人物。 如今这场乱局落入他手中,这群人最少要被发配了岩夷山脉中挖矿几年。 “这是谁的店,发生了何事,起来如实回话。” 一字眉起身,颤颤巍巍的来到颜苍跟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道出,甚至连他们合伙谋骗灵晶之事都没有隐瞒。说完他就立马重新跪在颜苍身前,静等处罚加身。 可没想到的是,颜苍根本没有理会一字眉,而是缓缓走到挚启跟前,冷峻的目光死死盯着瘫坐着的他。 “你觉得我岩夷城炼师传承不值一提?” “如果店中这些就是所谓大师的作品,那的确不如不提。” 挚启缓缓起身与颜苍相对而立,言语中分毫不让。颜苍环视了一番店中的灵兵,皱了皱眉头再次开口。 “敢问道友名讳,出自何派?” “怎么?身为岩夷城长老,也要和他们一样伺机报复?” “他们枉顾城规,自会承担应有的惩罚。但你辱我宗门传承,也必须给个说法。” 颜苍除了语气略有变化,脸色从头到尾都一直冷着没有丝毫变化,一度让挚启怀疑他是个面瘫。 “温韦,不妨划下道来。” “很简单,既然你瞧不上岩夷城的炼师,那就手下见真章。”颜苍扫过跪着的众人,最终选定了一字眉。“你是此间主人,就由你来吧。” “颜、颜长老,要我做什么?”他声音颤抖着。 “与他比一场铸器!” “铸、铸器!” 一字眉望着颜苍瞪大了眼睛。他虽然将自己铸的这把剑吹得天花乱坠,但这件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灵兵品质几何,自己还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让他当众铸器,无疑于将他架在火上烤。 “不愿意?那明日起去山中挖矿五年!” “愿、愿意!都听长老的!”一字眉赶忙滑到颜苍脚下哭诉着。 “不问问我的想法?”挚启对这种宛如局外人的感觉十分介意。 “他们有句话说的没错:这里是岩夷城,就得按岩夷城的规矩来。如果你有其他想法,我们可以即刻前往城主府详述其中始末。分出个对错的同时,也让你解释一下遮掩真面目在城中走动的理由。” 颜苍一句话戳中了挚启的弱点。以他命境的修为,碰上岑肃这等同在入命境的自然无惧。可如今他身在岩夷城中,且不论另两位踏入命境百年的前辈是何修为,便是当下汇聚城中的众多修士,一旦发觉他的真实身份群起而攻之,他就只能夺路而逃。 “那就领教岩夷城‘大师’的高招!” 挚启盯着那把长剑灵兵重重的挤出大师二字,饶是颜苍一直冰冷的脸上也微微抽搐了两下。 岩夷城依山建城,除了将岩夷山脉作为历练之地,并无其他宗门所谓的山门之说。因此这些临街的店铺,当做弟子出卖炼师成品的同时,也是他们的修行之地。 此时众人移步到藏珍的后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简易的锻坊,便是两人较技之地。 修行界的铸器过程与俗世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在选材、用火以及锻锤手法上有所差异。 当日在浮生院时,挚启仅凭一本《炼师详解》中的兵炼篇便成功造出玄渊剑,全靠着幼时在铁娘子锻坊中的见闻。 “颜长老,以哪种灵器相较?” 一旁的弟子看着战战兢兢的一字眉,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既然是因为一柄剑生出的事端,那就铸剑吧。” 看似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将所有能给出的便利包括其中。熟悉的锻坊,熟悉的灵兵,灵材也是一字眉锤炼了千百遍之物。 这样的安排让挚启斗笠下的面色有些不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命境大修士与御境修士较技已经是举世罕见,更何况玄渊剑这等受世人觊觎的灵兵,也是出自自己之手。 在这样几乎毫无公平可言的对决中,自己却因为对方的小动作而生气,这难道就是男人至死都无法消弭的胜负欲吗? 身在主场的一字眉率先开始,或许是因为颜苍那句进山挖矿五年的话,原本已经尝试了无数遍的铸剑过程竟然屡次出现失误。 首先是捶打的过程中用力过猛将灵铁敲碎,随后塑形之时又将剑身生生削去了半截。淬火的过程中灵火控制不稳,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最后打磨的过程除了险些赔上一根手指头,倒也还算顺利。 长剑在众人的叹息声中成形,剑身打磨后的光亮透出几分寒意。可大家都看得出来此剑算是铸废了,甚至连店中那把都不如。 一字眉颤颤巍巍的将剑捧到颜苍跟前,本以为又会面临一轮责罚。谁知颜苍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示意他站到一旁,从头到尾都没在他的剑上停留片刻。 “到你了。” 挚启默默来到锻坊前,握着锻锤熟悉了片刻,便将已经熔好的灵铁取了出来。 修行界所用的折叠锻法源自俗世,不同的是由于身具灵力,无论锤炼的程度还是折叠的次数都要高出许多。因此锻造出来的灵兵坚硬锋利,再加上材料蕴涵的灵力,才能受到修士们的青睐。 “铛!”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响起,就在众人侧目之时,只听见一阵“咔嚓”声从锤下响起。挚启轻轻抬起锻锤,望着已经碎成铁渣的灵材,斗笠下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抽搐。 “哈哈,连打铁都不会。” “就这样还敢称自己是炼师?” “他不会以为有一身蛮力便会铸剑吧!” 讥笑声四起,挚启也有些赧然。当年初尝铸器,是在浮生院的浮生中。彼时的他势境修为且用的是源自九幽之森的上等灵材,锤炼之下除了考虑能否成形,根本没有毁掉材料的担忧。 如今时隔多年重操锻锤,已经是命境修士的他锤炼的还是最下等的种灵。自觉收敛了力道的一锤下去竟然是这个结果,让他不禁后悔在浮生院中浪费了太多好东西。 “铛铛铛!” 有了第一锤失败的经历之后,挚启下手的力道轻了许多,终于让铸剑的第一步踏入正轨。 由于铸器之人与灵材的差异,比起俗世常见的二十余锻折叠法,修行界无疑更为精深。方才一字眉将灵铁三十锻,是他往日铸造的平均水准。 似眼前这块种灵灵铁,其极限大约在五十锻。挚启没有炫技的意思,在四十五锻展露出一位锻造大师该有的水准后,便停下锻锤开始塑形。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整好力道并做好四十五锻的剑坯,令方才还嘲笑他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而他挥锤之间全凭身体力量,没有丝毫灵力渗出的手法,也让冷面的颜苍眉头紧锁。 接下来的几步都是精细活儿,对于熟悉了自己力道的挚启来说并不难。 半个时辰后,一把灵气逼人的长剑摆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围过来仔细打量起来。 “这……看着似乎是把好剑。” “比方才师兄那把灵动些。”此人话音压得极低,却引来了不少人赞同。 “他难道真是位大师?” 同门的赞叹声令一字眉面如死灰。赢下这场较技是他唯一能免于责罚的希望,如今连师兄弟们都不看好自己,山中挖矿的苦差怕是逃不掉。 他挤进人群中想要看看击败自己的长剑,却只见到一阵寒光闪烁刺痛双目,击溃了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 颜苍不知何时来到人前,深深看了一眼挚启后,将新铸的长剑举起仔细端详。片刻之后他突然伸出手指轻弹剑身,一阵锐利的金光从剑中射出,刺得周围的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蕴锋于内,好剑!” 说话间他挥动手中剑斩向锻台上一字眉的作品,“咔嚓”声响起,结果在所有人预料之中。挚启所铸的金剑分毫无损,而另一件则应声断裂。 “你即可去山中述职,未满三年不得回城。” 颜苍剑锋指向一字眉,令他顿时瘫倒在地。随后颜苍的目光扫过整个小院,众人尽皆低头。 “其他人扣除一年的修行配给,如有再犯,和他同罪。” 听到自己无需去岩夷山中挖矿,大家长舒了口气。可转念想到未来一年的修行所需全靠兜售店中之物,不禁又一个个拉长了脸。 弟子们领罚离去之后,院中只剩下挚启与颜苍二人。 “这场算是我赢了?” “你赢了,剑还你。”颜苍递过长剑。 “便留在店中吧。有件像样的灵兵,也好衬得上藏珍之名。” 第五百二十四章 颜苍所求 挚启没想到能如此轻松的离开,对那位冷面长老的印象好转了几分。 第一次来岩夷城的他并没有什么相熟之人,玄杳嵊和偌寒涧等交好的宗门或许是个去处,但太容易招惹麻烦。 拐入小巷中随意穿梭间突然见到一间客栈,他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毕竟建在宗派之中的客栈,挚启还是头一次见。 进门熟悉的坐在窗前,当看清了店中景象时,令他略感惊讶。这里从掌柜到伙计,竟然都是修行者。虽然境界不高,但除了当年春娘隐藏身份的间生客栈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修士勤于俗事。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心生感慨:若是一位凡人得入城中,感受他们口中仙人服侍的待遇,不知又是一番怎样的场景。 或许是岩夷城居于山间的原因,客栈的酒中多了一丝泉水的甘味,使得近期喝惯了烈酒的挚启多了一种新的体验。不 知不觉一壶酒下肚,这种游走于俗世和修行界中的感受,让他突然对岩夷城的生活生出了一丝好感。 不过他的这一丝好感,很快便随着一张冰冷面庞的出现消失殆尽。 “颜长老跟着我?” 颜苍来到客栈后径直坐到挚启桌前,盯着他没有任何言语,直到挚启放下酒杯率先开口。 “我查了所有受邀宗门的入城之人,没有一个叫温韦。” “用这种办法报复,可有些失了大宗门的颜面。”挚启冷哼一声嘲讽道。 “偷偷入城是挑衅,没有比这个更折损宗门威信。” “就凭你一个人?” “这里是岩夷城!” 两人都冷着脸各不相让,桌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挚启摸了摸背后的往生剑,心中闪过数个一击将其毙于剑下的方法,但没有一个能做到悄无声息。 就在杯中酒将要被两人散发的寒意冻结之时,颜苍再次开口。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平安出城。” “我在听。”挚启收回摸着剑的右手。 “跟我走,帮几个小忙,事后不但让你离开,还会有不少好处。” “为什么是我?” “敢偷入岩夷城的人不多,而你是唯一一个敢惹事的,并且是个炼师。” “就因为这个?” 挚启心中忍不住腹诽:偷偷入城我知道的就有近十个,只是你没发觉而已。 “我看不出你的修为,但你在未展露任何灵力的情况下锻出一把金剑,这或许对我们有所助益。” 从颜苍的话语间,挚启也明白了他们找上自己的原因。 炼器与炼丹一样,因为炼师自身灵力属相的原因,多是金练金、木练木。这样不仅能将灵材充分利用,还能增加灵兵与修士的契合度,也成为了修行界中最常见的炼制之法。 从数千年前的先辈们尝试异属同修开始,世人就知道两种灵力结合的力量远强于一种。这点无论在修行,还是炼器、炼丹上都毋庸置疑。 这种想法随着修行之路的阻断,便只有在炼丹一途上得以实现,而实现他的人便是丹圣凌焕。 当年他那颗有圣品之称的五行丹,彻底打开了南朝炼师们的视野。这几百年的时间里,不仅是最受恩惠的丹炼师试图复制丹圣神迹,数量庞大的器炼师们也在寻找铸造五行灵器的方法。 实现此举最大的难点就是:铸造者在锻造的过程自身的灵力不能影响到灵材的品质。 看似简单的一个要求,却困扰了器炼师界数百年。 与俗世锻造不同的是,由于修行界所使用的材料多是灵物,并且越是高级的灵器,使用的材料品质越高。所以在锻造的过程中,对于材料折叠的次数要求十分恐怖。 种灵尚在百锻之内,蕴灵便以千锻计。到了原灵,其捶打所需要的精力根本不是一个寻常炼师能够支撑。这也是炼器大师在南朝罕见的原因。 正常的锻造过程尚且如此艰辛,更不用说在捶打之中不使用灵力,仅以躯体的力量来将一件原灵灵材锻至精髓。 在之后的几百年里,越来越多的器炼师认为五行灵器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学着雾隐山,用五种绝世灵材造出五件圣兵来得容易些。 也有许多宗门并未放弃,岩夷城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以炼师起家的大宗门,经历过诸多变化之后,这是城中炼师一脉最后的执着。 “你们觉得我能做到?” 以挚启如今的处境,实在不该也不愿掺和这些事。 “以你方才铸剑的表现,比我寻觅的所有人都优秀。” “可据我所知,岩夷城的炼师传承已经名存实亡了。” “还是有些人的,也是这些人想见你。” 提到炼师传承,颜苍冷酷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变化。 “不去会如何?” “岩夷城如今有三位命境修士,并且都在城中。” 此话一出,方才缓和的几分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挚启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走吧。” 颜苍领着挚启朝着城主府方向走去。 城主府是占据了岩夷城正中心近一里方圆的大型建筑群。名为城主府,其实并非城主独有,而是整个城中核心所在。 相传当年的小营寨就建在此地,定为城之后,这里就相当于宗派的山门。 后面几百年沿着城主府扩建的整个城池,曾经是他们口中的外城。只不过二十年前这个名字让给了移居而来的百姓后,岩夷城就被视作一体了。 挚启本以为颜苍所说的那些人会住在城主府中,没想到临近之时突然拐入一条小巷,随后在墙外的一处古朴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颜苍轻叩几声直接推门而入,接着在复杂的桥廊中一路穿行,来到了一座气派却略显老旧的厅堂前。 “师祖,人带来了。” 颜苍对着堂中一拜,挚启抬头望向其中。连五月的阳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死寂。 “进来吧。” 循着这道苍老的声音踏入厅中,黑暗立马将二人包裹进去。短暂的视线模糊之后,当挚启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时,映入眼帘的是床榻上一个没有多少生机的老者。 褶皱的脸上射出两道犀利的眼神审视着挚启,这也是挚启唯一认为他还活着的理由。床榻下手还坐着几个年岁不同的男子,修为也从势境到御境不等。从他们略显虚浮的灵力来看,应当都是炼师。 “这就是你新选的人?”开口的是床榻旁的另一位老者。 “是的,师叔。不久前弟子曾亲眼见他炼出过一柄金系灵兵,但没有动用丝毫灵力。” “这几年你找来了不少人,可没有一个中用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老者的叹息令颜苍低下头去。挚启不明白他们所言何意,但却能看出他们身上透出的腐朽。整个大堂中除了颜苍正值鼎盛之年,其他几个即便看上去中年模样之人都透着一股暮气。 因为在突破境界之时多数都走了捷径,相比同阶的修行者而言,炼师普遍的寿数都达不到境界的上限。再加上终日炼制灵物的操劳,势境炼师能活到四百年已算是寿终正寝。 就好像如今床上躺着这位,如果挚启所料不差,怕就是一位活了四百余岁的老炼师。 前人已老,后继无人。此时堂中的局面也昭示着炼师一脉如今在岩夷城的艰难处境。 “是弟子办事不利。”颜苍跪了下来。 “此事不怪你,这一脉苟延残喘了两百多年,或许是时候认命了。咳咳!” 床榻上的老者气若游丝,话中尽是悲凉之意,引得一群人纷纷跪倒。 “师叔,您当年跟随老城主披荆斩棘建立岩夷城都没说过放弃。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为何却要认命呢?” “我们没有老城主的高瞻远瞩,当年不明白他放弃炼师一脉的深意,如今岑肃破境各派相贺的场面,不正好证实了老城主的眼光高绝?我这把老骨头至今还在坚持,不过舍不得这些传承罢了。” 跪着的众人再次齐声相劝,一旁的挚启听得暗暗咋舌。床上那位竟然是岩夷城初创的元老之一,那可是一个大宗门从微末到顶峰的见证人。 可这样一位本该尊荣加身的老人,却在晚年屈居于这座老宅中,甚至连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城主府都无缘踏足。也难怪他会在行将就木之际,生出就此认命的想法。 “岑肃的礼会还有半月,如果颜苍带来的这人的确不凡,我们便有机会。师叔或许也能看到炼师一脉在岩夷城重现当日荣光!” “也罢,尽人事吧。” 床榻上的老人扬了扬手指,众人行礼之后缓缓退出屋内。在大门合上的刹那,一声叹息悠悠传出,令屋外的所有人都心中一颤。 人群面色黯然的一个接一个离开,天色渐晚之时,院中只剩下了颜苍和挚启二人。 颜苍站在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厅堂前,良久都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月色打在院中他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冰冷模样。 “你们究竟想让我干什么?” 挚启没想到这里居然藏着一个偌大的锻坊,更令他惊讶的是其中还摆满了各种高级灵材。 “铸造五行灵兵。” “什么!”挚启几乎蹦了起来。“五行灵兵?” “不是真正的五行灵兵。” 挚启自然不相信颜苍等人会找一个陌生人来铸造传说中的灵兵,不过其所求之物也并不是凡品。他们想要用三个不同属相的原灵,锻造出一件兼具三种灵力的灵兵。 听起来似乎比五行灵兵容易不少,可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这是困扰南朝众多兵炼师近百年的难题。 因为兵炼师铸器的特殊性,九成以上融合两种灵材的尝试都倒在了锻打这一步。要么灵力相冲伤人毁物,要么做出来灵力全失。而剩下的那一成,则是在淬火之时变成了一堆废铁。 直到百年前一把融合了金、土两种蕴灵的灵兵出世,让被丹炼师嘲笑已久的兵炼师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两种蕴灵对于见惯了原灵的挚启来说算不上什么稀奇之物,但对于修为普遍停留在势、御两境,并且十分倚仗自身灵力铸器的兵炼师来说,两种灵材的融合意味着一个巨大的突破。 从那以后,器炼师界再次掀起了一股追逐五行灵兵的热潮,没落的岩夷城炼师一脉也从中看到了重新崛起的希望。就是这个希望,让他们百年间进行了无数次尝试。 可眼看着师兄弟们一个个逐渐老去,传到如今年轻一辈的颜苍手中依旧看不到希望,他们也慢慢失去了当初的锐气。 岑肃突破命境的礼会,便是他们的最后机会。若是能在天下宗门面前拿出一件震惊南朝的灵兵,足以令蛰伏多年的他们重归修行界。 如今主宰他们一生所求的,就是今日才入城的挚启。 第五百二十五章 盛事开场 应天二十五年六月,困于魇魔之灾二十余年的北夷府终于迎来一件喜事:作为府中第一宗门的岩夷城又出现了一位顶级的仙人,使得南朝各大仙门纷纷来贺。 同时岩夷城还在整个北夷府放出消息:将在礼会过后全力围剿魇魔,用最短的时间铲除这个盘踞府中多年的祸根,还百姓一个清明的家园。 这个消息引来北夷府中一片沸腾。即便在外城居住了多年之人,也激动的朝着城主府方向不停膜拜。 沾了仙门福泽的生活或许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寄居他乡的日子哪里比得上故乡来得亲近。更何况这里还有许多生而不识故土之人,最应该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 心系故土的外城百姓给了岩夷城这场盛会最大的支持,不仅在外城十里外便设置各种迎客点,以彰显宗门礼节。并且还在内城的一应用度和俗事上全力以赴,令所有来贺的宗门都对岩夷城的布置赞不绝口。 南朝这几十年来风波不止,这等群雄齐聚的场面,除了因为无忧殿和挚启引起的几场乱局之外,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玄杳嵊新老宗主交替之时。 只是那一场盛事最终也是在混乱中落下帷幕,不知岩夷城的这场礼会能否成为修行界这些年一场真正的喜事。 六月十二清晨,在九道响亮的晨鼓声中,向来寂静有序的岩夷城城主府陷入一片喧哗中。无数道身影从四处的楼阁中走出,朝着矗立在整个城池最中央的城主大殿涌去。 城中弟子领路在前,沿途还不停休整着不谐之处,跟在他们身后的便是各派来观礼的使者。 若是有人从高处看去,就能见到众多在南朝如雷贯耳的宗派。玄杳嵊、厝叶园、焚天宫、偌寒涧……,甚至还能在其中看到身穿丹塔长袍之人。 可以说除了圣地雾隐山之外,南朝所有的大宗门尽皆聚于岩夷城中。如此场面,的确当得上盛事之名。 此时岩夷城的宗门大殿中,礼会一应用具摆放齐整,近百名弟子穿梭不停,做着盛会的最后准备。两位势境长老分立大门两侧,充当迎宾的角色。 大殿正位的高台上,两位气沉若渊的男子一坐一立,凝视着前方等待宾客临门。 其中坐在正位上,身着深棕色长衫,须发花白的老者,便是当今岩夷城的城主——岳坚。 作为在岩夷城小有名气之后才投奔而来,并非宗门初创者之一的岳坚,是城中的第一位命境修士。 初投门下的他起初并不显眼,他和其他投奔炼师宗门的散修一样,看重的是其丰富的修行资源。 当时的岩夷山脉正处在灵兽退去,无人接管的空档期,岩夷城的地利优势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契机。 那时候岩夷城中的势境修士并不多,而且多数还是战斗力不足的势境炼师,因此山中拓荒的重担便落在了岳坚等人身上。 拓荒者也是受益者。在岩夷山脉海量的灵物供给下,岩夷城中修士的实力有了极大程度的提升,其中又以作为先锋的岳坚进步最快。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他便从初入势境直逼势境巅峰,成为岩夷城中的战力最强之人。同时他带领的拓荒队伍不断深入山中,为炼师们带来各种几乎绝迹的灵材,也令他深得老城主等初创者的倚重。 可即便这样一位功勋,在他以势境的修为被老城主定为下一任城主的接任者时,依旧引来了不少争议。 彼时的岩夷城也和如今的铭剑山一样,随着宗门的壮大和外部环境的好转,其宗门内部的矛盾便开始凸显。 其中最大的不睦便是铭剑山如今所面临的,慕名来投的修士与立宗之本的炼师之间的冲突。 岳坚继任的消息在这个当口宣布,无疑为城中已经混乱不堪的局面又添了一把火。多位作为初创者的炼师谏言老城主另择他人,甚至平日里与岳坚交好的炼师们也直言,老城主此举无异于将二百年积累拱手让与外人。 岩夷城比铭剑山幸运的是,他们有一个比谢元更高瞻远瞩,也更杀伐果断的开派祖师。 老城主为了避免内斗,同时也稳住岳坚将来的城主之位,直接将岩夷城赖以立足的炼师一脉斩去。利用岩夷山中得来的大量资源,全力供给城中天赋卓绝者修行所用。 事实证明,此举为岩夷城此时的繁荣奠定了基础。尽管在争议中继位的岳坚这二百年来面临不少困难,其中还有来自宗门内部的阻碍,可他却领着岩夷城一路向前,直至来到福漳郡第一宗门的位置。 岳坚所做的一切征服了大多数炼师遗老,而让所有人彻底对他安心的,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件事和他身边的这个人。 岳坚身边站着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同样的棕色长衫,只是袖袍上印着两个锻锤。他身上的气势不输一旁的城主,而且与岳坚的老态比起来,眼神中透着几分凌厉。 他叫吴崖,是岩夷城的第二位命境修士,也是岩夷城立派后收录的弟子中,唯一一个突破命境之人。 按辈分算起来,他是岳坚的晚辈。按实力算起来,两人相当。由于岳坚早年是散修,修行基础比吴崖差上许多,所以吴崖在命境的百年时间,就已经赶上了他二百年苦修。 两人同样是入命境顶峰的修为,可一个是西斜的日头,一个宛如初升的朝阳。 而且与岳坚至今仍得不到一部分人承认不同的是,从小长在岩夷城的吴崖几乎得到所有人的恩宠。 凭借其修行天赋征服城中师长,同时又靠着出身赢得了守旧炼师们的支持。他袖口上的两柄锻锤,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他破入命境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下一任城主的人选,甚至有不少守旧派高呼着岩夷城终于回到了自己人手中。 这种笃定的共识一直保持到五十五年前,另一位天才的崛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此人以三十岁的年纪踏入势境,在当时的南朝都算得上绝顶人物。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他将来会超越吴崖成为岩夷城第一高手。 他叫岳岐,正是当年挚启于山坟中遇到的那位师兄,同时他也是当今岩夷城之主岳坚唯一的后人。 可惜他死了,死在了罗冈山中。也正是他的死,以及岳坚的渐渐老去,让岩夷城中的所有暗流都平息了下来。 即便是那日颜苍所在的院中诸人,也只是存着对炼师一脉崛起的执念,从未有过其他的想法。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捧着剑匣跟在颜苍身后,从侧门进入城主府的挚启,一直都是混乱的根源。 第五百二十六章 殿前论事 挚启进入宗门大殿时,殿中已经坐满了宾客。他和颜苍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除了他手中的剑匣偶尔引来他人侧目之外,并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的他。 偶尔抬头越过人群扫视殿中,挚启看到了不少熟人。 主位的岳坚和吴崖二人他并不认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路上颜苍特意将城中重要人物做了交代,以免生出什么误会。 挚启瞧着两人一举一动牵引天地之力的气势,很快就将他们和颜苍口中的两位命境修士对应起来。 丹城来人被请到了台下首位,来的是如今丹塔塔主唯一的入室弟子,有着最年轻丹道大师之称的董泝。 在两位命境前辈面前,他的倨傲收敛了几分。不过望向下首的其他人时,仍不免嘴角飞扬。 玄杳嵊来的人不多,除了榆婧之外,就只有几位榆院的姐妹。此时榆婧的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扫过,似乎也在寻觅挚启的身影。 她知道挚启一定会来,但不知他会用怎样的方式出场。 伏淩川和偌寒涧因为这些年屡遭不明势力侵扰,已经最大程度的减少了弟子外出,此次前来观礼之人排在各大宗门之末。 伏淩川是冼叶和冼月,两人这二十年来修为颇有精进,如今也是位列地势榜的强者。派他们前来,倒也不会因为人少而辱没了宗门。 偌寒涧来的是安素,还有另一位同属邰笙门下的男弟子。偌寒涧向来弟子不多又大多性情冷淡,一直喜好热闹的安素是来此观礼的最佳人选。虽然各派使者种以她的修为最低,但凭着她师父在修行界中响亮的名号,倒也没有人敢轻视半分。 白家在连续经历雾隐行者、鄂州城和水灵眼三次失败之后,似乎已经在焚天宫中彻底没落下去。一向总览宗门外事的白家这次未见一人,倒是来了几个极少在修行界行走的生面孔。 若是萧棱还活着,厝叶园此行大概是由他领队。季芸拜入雾隐山,萧棱惨死衡州城,年轻一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便只能由老辈修士代劳。金厉坐在殿中看着身边的一帮年轻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他诸如铭剑山、离焰谷、临江苑等排在略后的宗派,来人多是中青两代混杂。至于其他靠着祖辈庇荫,亦或是机缘巧合受邀的宗族,在殿中的那一两人可能就是宗族最后的希望。 由各派使者的年纪,大抵就能分辨出这些宗门的实力。所以金厉看着自己被一群年轻人夹在中间,才会一直板着脸闷闷不乐。 “诸位!” 辰末时分,一直稳坐在主位的岳坚突然开口。苍老且平静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大殿的每个角落都听得十分清楚。 这一声隐含着命境威压的呼喊,令嘈杂的大殿立马安静下来。 “此次门下弟子破境礼会,能让如此多宗派俊彦齐至,令我岩夷城蓬荜生辉。自老城主筚路蓝缕立派之始,就立志于让岩夷城跻身大宗门之列。如今门下第三位大修士的出现,也终于让我这个继任者将来去见他老人家时,有了几分底气。” “岳城主太谦虚了,岩夷城在您治下早已是闻名南朝的大宗派了。” “不错,岩夷城之名,如今整个修行界也没几个宗门能与之比肩。” 岳坚的自谦之言引来满堂宾客称赞,可此举却让挚启有些意外。在自己踏足命境,真正体会到御使天地伟力的声势之后,不由自主的便会生出俯视天下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飞鸟之于渊鱼,天地之于蜉蝣,比起修士对于凡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还要强烈。 因此在满堂的势境修士面前,即便是意在自谦,挚启也觉得岳坚的话将自己放得太过低微。 甚至在他提起老城主时,言语中还透出一丝自弃之意,不知是修行受阻,还是多年的披荆斩棘让他有了倦意。 挚启注意到岳坚的这番言辞也引得身旁的吴崖皱了皱眉,想来是和自己一样,认为岳坚的言语中失了命境修士该有的气势。尤其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说出,无意间将岩夷城在修行界的地位拉低了几分。 “岑肃入门之初不过中人之姿,在城中并不起眼。可他凭着自己的机缘与苦修,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修为突飞猛进,一举踏入大修士之列。个中经验亦或是细节,相信是诸位此行最感兴趣的东西。” “不过此刻他还在后面准备,我们不妨聊聊一件令岩夷城自感羞愧之事,那便是肆虐北夷府二十年的魇魔之灾。” “魇魔!” 听到这个名字,许多深处福漳郡的宗门心中一紧。这些年周边的州府虽然未受袭扰,但无数来自北夷府的逃难之人依旧令他们感到心惊。 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修行者,这让他们十分担心神秘的魇魔会不会在哪一天踏入它们所在的州府。 至于外郡的宗派,或许在这些年略有耳闻,但真正广为人知还是两位雾隐行者的无功而返。至于今日他们表现出的关切之意,多半是传说中他与挚启的关联。 “岳城主,魇魔在北夷府存在多年,按理说作为本府最大宗门的岩夷城应该对他十分熟络才对。为何按照我路上听来的说法,这个魇魔是男是女,是人是妖都还未下定论?” 开口的是董泝,如今年轻一辈中,除了屠乌和季芸之外,就属他在修行界中的地位最高。他十分自傲,但问出的问题却深得人心。 “董大师,说来惭愧。这些年岩夷城不止一次大举盘查府中各处隐秘之地,甚至我与吴师弟也多次出城寻觅。可此贼十分狡猾,不仅在我俩出手之时避而不出,甚至每逢作恶也刻意避开了岩夷城的弟子。因此二十年来,我们尽然从未与他打过照面。” 岳坚说完面露惭色,低着头不停的叹气。 “这……” “能如此精准的避过探查,除了有特殊的感应手段之外,那只有……” 金厉身居厝叶园三峰主之一近百年,见过太多鬼蜮伎俩。他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破绽,可以他如今客人的身份又不好点破,话说到一半就收了回去。 “金峰主所虑我们也想过,并且还在城中仔细甄别过,依旧毫无线索。” “会不会魇魔便是那挚启?二十年前魇魔出现,正好与他扬名南朝的时间吻合。他诈死的十余年间,又是魇魔最猖狂的岁月。而且他有诸多诡异手段,令人防不胜防。”焚天宫来的不是白家人,但对挚启的仇视一分未少。 “此前我派弟子在北夷府南端发现一群深陷梦魇之人,的确撞见挚启身在其中,并且清醒的穿梭在人群中。所以才会认为其与魇魔有关联,发出了警示信。” “相传雾隐行者之一的屠乌与他是幼时好友,当年两位行者为魇魔之事来到北夷府,最终却无功而返,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众人一个接一个的猜测抛出,再加上许多捕风捉影的传说,很快便将魇魔与挚启的关系越来越近,大有将两者合二为一的趋势。 角落里的挚启本人轻哼一声,心中已是问候了这些人无数遍。他在修行界行走的轨迹鲜少有独行之时,只需稍加推敲便能找出破绽。就算将自己当成了猎物,也犯不上把所有的脏水都泼过来。 见着大殿中几个向来与挚启不睦的宗门越说越过分,冼月、冼叶及安素等人面带愠色。最后在一道响亮的冷哼声中,议论声戛然而止。 “榆院主对此有异议?” 方才这一声冷哼正是出自榆婧口中,这也为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别的时间我不清楚,但是应天七年,挚启在大江畔怒杀各派势境修士十余人,此事天下皆知。应天九年,他在我玄杳嵊做客,随后与宗主等人同往镇江府。不知这两年,北夷府是否有魇魔作祟?” “这……” 榆婧一句话戳破了他们即将达成的共识,令众人脸色有些难看。 “或许就像岩夷城所言,他们是有所勾连的两人。若是不走些歪门邪道,这魇魔为何踪迹难寻,那挚启的修为何至于精进的如此之快?” “不错,榆院主在幼时便有天才之名,雾隐山重启三榜之时,院主也是排在前列。可挚启出身商贾之家,血脉乙下的天赋,从未有大派名师手下修行的经历,何以能在一年前排在地势榜第二,将榆院主都压了下去?” 此话一出,榆婧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挚启修炼速度的诡异。当年衡州城天赋测试时她就在场,如今她还知道挚启已是命境修为。如果不是她见证了挚启的几次蜕变,恐怕也会附和众人的猜测。 “若论修行有异,恐怕还得是岩夷城的岑肃前辈吧?” 十几年过去,安素心直口快的脾性丝毫未改,看得角落的挚启暗自发笑。众人回头看着她,想要反驳却无从下口。 事实就如安素所言,挚启生逢盛世,又有诸多宝物加持,二十余年修至势境在南朝并非独一份。但二十年以平庸的天赋从势境到命境,这在修行界数千年的历史中绝无第二人。 “魇魔之事还需大家鼎力相助,岑肃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还是先让他出来一解诸位的疑惑。”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这场礼会的主角从殿后缓缓走出。挚启循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一个刻骨铭心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 和二十五年前相比,岑肃没有多少变化。土修的厚重坚实从他脸上便能看出,岁月本就对修行者更加关照,此时的他保持着三十岁许的相貌,倒更像是与董泝等人同辈。 他视线从场中众人身上扫过时,双眼中满是谦逊。只是余光中的那一抹妖邪,不知除了挚启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发觉。 “两位师叔。” 岑肃先是对着岳坚和吴崖行礼,随后有朝着台下众人躬身。 “感谢诸位不远千里而来,只因在下在修行路上的小小突破。还劳烦各位道友等待许久,实在惭愧。” “道友得入大修士之列,如果这也算是小突破,那我们这些蹉跎百年的老家伙们可就无颜以对了。” “是啊!道友如今贵为岩夷城第三位命境,日后相见之时还得称一声前辈才是。” “还望道友将突破命境所得不吝分享,也算是造福修行界的一件大功德。” 称赞与恭维之声不绝于耳,让岑肃谦虚的笑容中闪过一抹得色。对于有人直奔主题的建议,他也只是笑笑,随后看向身旁的岳坚。 “修行界向来以修为论辈分,你既已是命境,日后我们师兄弟相称即可。至于他们所求,你大可按自己的意愿道出。” “这……”听到岳坚的话,岑肃面露犹豫。 “当年我作为晚辈称城主为师兄时,也是别扭了许多时日,你迟早会习惯的。”吴崖对这位同样长在岩夷城的晚辈十分喜欢。 “是!两位师、师兄。” “参见师叔!” “参见师祖!” 台下岩夷城弟子跪作一片,算是公开承认了岑肃命境祖师的地位。不过身前的颜苍俯身之后,却无意将捧剑的挚启显露出来。 三道凌厉的目光射来,挚启正犹豫着该如何应对时,岑肃却没有追究而是让众人站了起来。 低着头的挚启依然不敢有所动作,几道若隐若现的气息环绕在他身侧,似乎因为方才的举动起了疑心。 接着岑肃开始讲述修行路上的种种,其中包含了对岩夷城的感激以及许多的艰难险阻。多是些无聊的场面话,听得众宾客也有些兴趣缺缺。 直到最后进入正题,提起自己修行速度异于常人的原因时,观礼之人才重新打起了精神。但当他开口的刹那,场中的挚启、冼月及冼叶三人面色骤变。 第五百二十七章 狡猾的岑肃 挚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岑肃会将自己修行的秘密归结于当年的山坟之行。那场挚启第一次接触到修行界的经历,在他口中却成了改变自己一生的机遇。 应天元年,罗冈山脉中一处隐藏得很深的大墓突然显现。考虑到百年前的大世之争,衡州是大战之地埋葬了许多前辈高手,这处大墓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某位前辈的安息之所。 因此各大宗门纷纷出山,齐聚在汤溪镇不远的密林中。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关于这个山坟的消息,北夷府岩夷城中一位才突破势境不久的长老,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知晓。 这个提前知道这处大墓之人,正是岑肃。 当消息传到岩夷城时,他拿着一封泛黄的信件站在西面的城墙上,发出了一阵狂野的笑声。 关于这封信的内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当岩夷城听闻山坟的消息准备派人前往时,岑肃却突然找到当时立派以来的第一天才——岳岐。 他将信中关于山坟的部分机密道出,并且极力促成由二人领队前往。 也正是在这封信中,他们知道了八卦大阵的艮宫生门,也知道了墓中藏着的究竟是何宝物。 甚至在当年进入石室之前,他们便想好了如何利用阵法,将所有知道内幕之人埋葬在那里。 他们几乎做到了,准确的说岑肃几乎做到了。若不是那个神秘人物的出现,挚启与姜灵等人恐怕真的就埋身其中,再加上事后岳岐惨死山中,他堪称山坟之行唯一的受益者。 联想岑肃在此事之后修为与地位的快速提升,如果非要将如今的成就归于山坟之行,倒也合情合理。 但他真正能突破命境的原因,绝不会仅仅是一场奇遇之功。 “那地方真的如此神奇,只需进入其中便能脱胎换骨直达命境?” 听到岑肃的解释,众人对山坟生出向往的同时,眼中又夹杂着疑虑。毕竟在一处坟墓中停留片刻,便能改变一个人修行天赋这种事,在过往三千年的历史中都闻所未闻。 “当年伏淩川的两位师妹也在场,诸位要不信,可以问问她们。” 众人目光转向冼月、冼叶,两人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那处山坟的确异于寻常。” 考虑到当年许下的诺言,她们只是在淡淡的一句后便不再言语,就像这二十多年的沉默坚守一般。 “当年从墓中走出来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位师妹和偌寒涧的冰灵仙。如今三位都名列地势榜,足以见其确有奇功。只是可惜了岳岐师兄,若是他也能平安归来,恐怕早已经踏入命境多年了。” 岑肃说完轻叹一声低下头去,在场之人都听过岳岐当年的名声,纷纷惋惜的哀叹。只有挚启注意到提起岳岐时,岳坚脸上闪过的一抹黯然,还夹杂着一丝愤怒。 “四人归来尽皆修为大进,莫非那里真的如此神奇?” “那处山坟当年我们也曾派人前往,只是未能深入。事后再次查探之时,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拦在了外面。”金厉此话更加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以厝叶园的实力也奈何不得?” “那股力量十分诡异,似阵法又似某种灵力。不过当时并不知道其中神奇之处,只是略微探查了一番便放弃了,这次回去定要仔细揣摩,看看究竟是否如岑肃道友所说。” 众人又问了关于山坟中的许多细节,岑肃表现得十分大度,将早已编排的一切五分真、五分假的道出,令各派修士渐渐相信了这番说辞。 他不时还将冼月、冼叶二人拉出来佐证一番,大概是看出的两人的顾虑。最终在她二人不得已的附和之下,他这套听起来荒诞不堪的说辞竟然被多数宗门接受。 “不能助各位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在下深感遗憾。”岑肃俯身致歉,压下了殿中嘈杂的议论声。 “道友过谦了,能将罗冈山中的奇异之地如实相告,已经是难得的慷慨了。” “是啊,若是我们觅得那处山坟,也得以修为大进,到时候一定登门致谢。” “岑兄此举,功在千秋。” 一番恭维之下宾主尽欢,似乎双方都已经达成了参与此次礼会的目的。只是从眼中闪烁不定的目光看来,心中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果然在共饮了几杯之后,岩夷城一方再次提及魇魔一事,不过这次开口的是岑肃。 “我知道此刻各位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的罗冈山中,但魇魔一事事关北夷府百姓安定,而且如今又有挚启掺和进来,恐怕不是我们岩夷城一派能够应对的。还需诸位多多多助力。” “岑道友何以确定挚启还在北夷府?要知道他素来以行踪诡异难测着称,而距离岩夷城上次发出警信已经快一个月了。” “实不相瞒,因为府内魇魔作祟的缘故,这次受邀观礼的宗门,我们都派出了门下弟子相迎。前往北夷府南部迎客的,正是在下。当日一队南剑州的修士深陷梦魇,唯有挚启一人清醒的穿梭其中,乃是我亲眼所见!” 岑肃信誓旦旦的话引得殿中一片喧哗,唯有角落里的挚启低着头冷哼了一声。 “此子自出现在南朝其就一直祸乱修行界,可却总有人庇护才作恶至今。如今与魇魔这等恶徒勾结坐实,相信不会有人再姑息他了吧?” 厝叶园几番在与挚启的交锋中成为苦主,两位势境一死一残都拜他所赐。如今对手成了公敌,终于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不过金厉话中带刺,也引来了不少人冷目相视。 “敢问岑道友,当日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见过挚启?” 冼叶没有理会金厉的讽刺,而是面无表情的向岑肃发问。 “当时我心有所感独自出行,赶到那处废墟之时除了挚启之外,其他人已经陷入梦境浑浑噩噩,并没有第三人。” “各位都知道我们伏淩川与挚启有些交情,关于他过往与各派的恩怨我不做评价。但要我们相信他与魇魔勾连,还是拿出些实证为好。” “不错,一面之词终究单薄了些。”安素也出声附和。 “二位是怀疑我作伪?” 岑肃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以命境的修为与众多势境的年轻人平辈乱交,已经是放低了姿态。如今自己的话也受到质疑,这是身为大修士无法接受的屈辱。 “既如此,诸位不妨在岩夷城中盘桓几日,待到魇魔出现之时,我自有办法一证真伪!” “如果道友真能证明,我们到时候也不会因为私交而枉顾公义。” 由于当年的旧怨和今日利用她的新仇,冼叶与岑肃的对话多是冷言冷语。此刻谈到挚启之事,更是有正锋相对的架势。主位的上岳坚见状轻咳一声,出面化解紧张的气氛。 “诸位尽管放心,岩夷城一定会以最高的礼仪招待各派修士。这次礼会是为岑肃破境之喜,无论如何请大家共饮一杯相贺。” 岳坚高举酒杯,众宾客纷纷起身附和。就在这场盛宴在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将以欢乐的氛围结束时,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从角落里想起。 “慢着!” 第五百二十八章 灵兵现世 挚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旁这个看起来循规蹈矩的冷面男子,会直接出声打断一场命境修士的贺宴。 殿中的欢呼声被这道响亮的呼喝声压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颜苍身上。身后的挚启急忙将头压得更低,但依旧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因为方才众弟子跪拜之时,他是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尤其是一直在殿中寻觅的榆婧,看到颜苍背后那道身影之时,眼中立马冒出两道恍然的神色。 “颜苍?你有事?” “城主,两位师叔,弟子有事禀告。” 颜苍突然跪了下来,挚启立马将剑匣举高挡在头顶。 “宗门之事不必急于一时,待此间结束之后禀报不迟。” 吴崖看着面露不悦的岳坚和岑肃,第一个开口存了为颜苍开脱之意,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弟子不惜冒犯诸位贵客及几位师长,正是因为此事需要在场的所有人做个见证!” “哦?我倒想听听到底是什么大事,非要当着众多同道的面说出来。”自己的礼会上再起风波,本就强压着怒火的岑肃语气逐渐冰冷起来。 颜苍只当没听清话中深意,起身领着挚启缓缓来到高台下,令台上的岑肃脸色阴沉如水。颜苍先是对着三位师长及众宾客行礼,随后退后一步站在了挚启身侧,右手搭在了剑匣上。 “弟子想请诸位看一把剑。” “一把剑?” 台下宾客面面相觑,台上的岑肃冷笑出声。 “就因为一把剑,让你不顾宗门规矩、长幼之序?莫非是把圣兵不成?” 颜苍没有接话,而是抬手缓缓揭开剑匣。随着剑匣渐渐张开的缝隙,一阵炫目的金光射出,锋锐的穿刺感觉令凑上前来的所有人都后退了两步。 当剑匣完全打开,一柄通体金色、满身凌厉的长剑呈现在众人眼前。从品相与气息来看,算得一柄不错的金行灵兵。 但在多数人看来,这样的品质南朝许多兵炼师都可以做到,根本没有打断礼会强行展示的必要。 不过几大宗门使者面有异色,目光一直打量着剑匣,似乎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就连方才冷言冷语的岑肃也眉头微皱,盯着长剑默然不语。 “灵兵向来以锤锻定品阶,这柄剑以赤灵金这种原灵为主材,想必即便不足万锻也相差不远,的确算得上精品。只是剑身上隐隐透出一股厚重,还有一股灵动的气息,着实让人有些看不懂。” 开口的是铭剑山山主承戌。或许论实力铭剑山比不过厝叶园、伏淩川等大派,但在灵兵一道上,满堂宾客无人出其右。 承戌的话同样是殿中许多人的困惑,他们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颜苍,同时也看向台上的三位命境。见到三人微蹙的眉头,众人明白此事恐怕全出自这位冷面的年轻人之手。 “山主慧眼。这柄剑以八千锻赤灵金为基,至于另外两种气息,是因为加入了燧石和无根水。” “赤灵金、燧石,无根水…….这、这是一柄三行灵兵!” “什么,三行灵兵?” “而且用的还是三种原灵!” 承戌在默念了几遍之后于惊诧声中叫破这柄剑的神奇,殿中之人闻言无不大骇围了上来,台上的岩夷城三人更是冲下台来护在剑匣跟前。 “三位前辈,炼师界出现两行灵器还是在百年前,而且用的还是两种低阶蕴灵。如今贵派三行原灵灵兵出世,乃是造福整个炼师界的大事,还望不要吝于分享才是。” 承戌激动的心情从他微颤的话语中可见一斑。作为南朝最大的炼师宗派之主,他深知这柄剑出世的意义。虽然这柄剑以金行为主,水、土两系灵物的灵力都被压制近半,但也意味着炼师界的巨大进步和一位神奇炼师的诞生。 “此事为何不事先私下禀报?”岳坚凑到颜苍耳边低声埋怨了一句,随后抬头望着众人笑容依旧。“那是自然,这次礼会的初衷就是开诚布公。如今虽然有些小变故,但岩夷城定会坚守初心。” 说罢岳坚拉着两人重新回到高台上,承戌则来到剑匣旁边,打量了一番之后继续发问。 “敢问此剑可是颜师弟所铸?” “不是。” “据我所知,岩夷城虽然在多年前将炼师传承束之高阁,但还是有几位前辈坚守城中,莫非此剑是那几位前辈的杰作?” 铭剑山与岩夷城早年交情颇深,对城中的情形十分了解。颜苍闻言犹豫了片刻,台上的三人面色紧张。低着头的挚启一直在偷偷给他使眼色,两人在进入城主府之时便有了约定。 可惜沉浸在炼师一脉崛起希望中的颜苍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榆婧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柄剑的确出在我们岩夷城炼师之手,不过他因为铸剑消耗过大,此时并不在殿中。他嘱咐我将作品公之于众,只是不想让大家忘了岩夷城炼师一脉的辉煌。” 听到这句话,岳坚三人和挚启同时舒了口气。已经有了三位命境修士的岩夷城,并不担心炼师一脉重新崛起带来的后果。 反倒是有了这位尚且不知身份的炼师坐镇,宗门在修行界的地位又将更进一步。 至于挚启,他来此的目的只是印证自己的几个猜测,可不想身份暴露被众人围攻。 承戌的目光一直在剑身上没有离开,可见这把三行灵兵的出现对他的冲击的确很大。就在啊还要继续发问时,岳坚突然开口。 “既然那位铸剑师不在,此事倒也不着急。诸位还要在城中停留几日,到时候无论挚启、魇魔还是铸剑之秘,我们岩夷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今日礼会是喜事,大家理当痛饮才是!” “对对,干杯!” “恭贺岑道友荣登大修士之列!” 殿中宾客尽举杯,终于将颜苍带来的惊讶暂时压了下去。挚启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偷偷打量台上的岑肃。脑中关于他这些年身为岩夷城外执长老的种种作为一一掠过,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正当他为此烦恼之时,突然发觉一道气息一直锁定着自己。抬头环视大殿,却正好碰上榆婧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 第五百二十九章 颜苍的善后 “你我约定已经完成,我可以走了吧?” 城主府旁的小院中,挚启和颜苍对坐在石桌旁。就在刚才,城主岳坚亲自带人将屋中那位卧床的老者请了回去,顺道还将几位资深的炼师也带走了。 挚启不知道此举是否意味着炼师一脉在岩夷城的变化,但却让二人得了一分宁静。 “和我们约定的一样,我没有向城主提起你的存在。” “岩夷城炼师一脉想要重铸荣光,这个炼师就必须出自城中。我是个外人也不会加入岩夷城,所以最后你将这个功劳按在了谁身上。” “师祖。” “他?”挚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一个将死之人真的能骗过三位大修士?” “只有将死之人,才能合理的解释无法复制此剑的原因,也能让三位师叔因为这点希望给予炼师一脉最大的尊重。况且师祖若不是受限于年纪,或许真的能铸出这柄剑。” 挚启沉默。他明白从辉煌跌入谷地之后,对曾经荣光的那种渴望。可依靠这种手段得来的一切终究短暂,若是此后的几十年间他们依旧无法复制三行灵兵,迎接他们的可能不只是三位命境,而是全天下炼师的质疑。 因为挚启知道,在昨日礼会结束之后,岩夷城中有无数道信符飞出。其中除了罗冈山密地、魇魔与挚启相关的信息外,最重要的就是关于那个神秘炼师。 一个神奇炼师在出现之后立马死去,或许岩夷城三人出于对长者的尊敬会选择暂时相信,但却无法说服天下人。 两人坐在院中各怀心思,突然敲门声响起。颜苍起身迎客,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榆婧。 “不请自来,叨扰颜长老了。”榆婧对着颜苍行礼,目光却从挚启身上瞥过。 “榆院主当代人杰,来此是颜某之幸。” 颜苍领着榆婧在院中转了片刻,随后来到挚启对面坐定。趁着颜苍转身的工夫,她对着桌旁的挚启抛来两个眼神,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院主前来所为何事?” 颜苍开口之时,榆婧已经恢复了原貌。 “玄杳嵊几位师祖曾与岩夷城的几位炼师前辈交情颇深,这次受邀而来,嘱咐我定要拜访一番。之前还在城主府中打听了许久,没想到他们已经搬到了府外。” “院主来得不巧,城主刚派人将他们接回了府中,正好错过了。” “哦?”榆婧似乎十分惊讶,但挚启却看出了她嘴角的笑意。“那可真是太惜了,不过既然来了,颜长老可否再聊聊那把剑?” 榆婧的调皮让挚启有些恍然。想不到当初衡州城中那个害羞的小女孩,多年之后竟然会展现出多变的一面。 “此事已经被城主及两位师叔接手,院主若是不急,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公布。” “这柄剑真的出自那几位老前辈之手?所以岳城主才匆忙将几位前辈接入城主府中?” “这……” 一本正经的颜苍,很快便在与榆婧的言语交锋中败下阵来。尽管他一再隐藏关于那位炼师的消息,可榆婧却每每都能找到独特的角度切入话题。 短短几个来回的工夫,一直镇定自若的颜苍便涨红了脸,看得挚启有些不忍心,不停的对榆婧使着眼色。 直到天色渐晚、榆婧起身告辞之时,颜苍才面色稍霁,心中长长舒了口气。 “榆院主慢走。” 颜苍躬身将榆婧送出,挚启也不打算多做停留。 “那我也该走了。” “我不会揭穿道友身份,但请尽快离开为好。” 挚启踏出小院,朝着与榆婧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趁着月色在街道中穿梭,最后拐入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处茶摊前。没多久榆婧从另外一个方向赶至,两人邻桌而坐。 “没想到岩夷城中居然还有茶摊。” 挚启饮下一盏长吁一声,近日里酒喝得多了些。 “我也没想到你胆子大到敢深入虎穴。” 此刻的茶摊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两人没有看着彼此,仿佛在自言自语,让煮茶的摊主愣了神。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被三位大修士夹在中间却镇定自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你暗地里贼眉鼠眼的,太过明显。” “贼眉鼠眼?”挚启苦笑一声。 “灵兵的消息传出去,会有更多的宗派朝这里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既然说了有办法证明话中真伪,我只需静观其变就是。” “对你来说这里可是龙潭虎穴,你怎么还跟游山玩水似的!”榆婧话中带着几分嗔怒。 “他们可是三个人,想打打不过,走了又不甘心,没有办法。” 挚启在自己桌前摊了摊手以示无奈,两人随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茶盏举放之间,他们仿佛真成了两个在夜色中喝茶的茶客。摊主不停的在为他们添茶,不时还觉得奇怪的挠挠头。 “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定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不管你什么打算,都要小心些。”喝到第五盏的时候,榆婧终于再次开口。 “你也是。那家伙奸猾异常,一定要对他多加防备。若是我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你切记不要贸然出手,我自有办法脱身。” 饮完这一盏茶之后,两人同时起身朝着各自来时的方向走去。直到来到拐角的黑暗中,才转身对着彼此暗道一声珍重。 第二日清晨,因为观礼而封闭日久的岩夷内城突然三门打开,大批人马从出城朝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烟尘之中。 自从上次大规模搜查魇魔之事过去后,岩夷城已经多年不曾出现过这种场面。外城的百姓们众说纷纭,大都以为仙门遭遇了什么大敌。就连不知情的低阶弟子也心惊胆战的四处打听消息,以免灾难来临时尚在懵懂中。 几日之后,外出的岩夷城弟子们不见回转,倒是官道上远远出现了大批来历不明的修士,更让外敌之说甚嚣尘上。 甚至有不少外城百姓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二次逃难,仙人争锋的场面,绝不是他们这些凡人所能承受的。 好在这些外来者礼数十分周到,在岩夷城弟子的引领下进入内城后,百姓的慌乱才慢慢平息。 由此他们也知道,内城的仙人们造出了一件宝物,而这些人都是为了一睹宝物风采而来。 七日后,岩夷城高手大举出城向西而去,城中暂住的各大宗门皆有所感,明白暴雨将至。 第十日,出城向西的弟子终于传来消息,在西面临近深山的一处隐秘之地,发现了魇魔的踪迹。 当日午时,岩夷城大批人马在岳坚与岑肃的带领下出了西门,随行的还有逗留在城中的其他宗门高手。 在他们离开半个时辰后,城北一座空了许久的宅院中,一道斗笠遮面的身影飘然出城,同样向西而去。 第五百三十章 迷漳山 “西面可有挚启的身影?” 西行的大批人马中,金厉策马来到岩夷城的队伍旁,说出了一众宗门最在意的问题。 关于罗冈山神奇山坟的消息,宗派中已经派了不少人查探,如今他们留在北夷府关心的便是挚启的踪迹。至于所谓的灵兵铸造之法,自有门中炼师来操心。 “暂未发现。不过此子向来狡猾,说不定藏在了暗处。” 北夷府西面的迷漳山是岩夷山脉的一条支脉,因为紧靠漳江的缘故,在夏日里常年笼罩在水雾之中。除了早年间岩夷城在其中搜寻灵物之外,极少有其他人出没。 山中崎岖难行,岔路、断谷极多,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为了保证此行顺利,才将多年不外出的城主岳坚请了出来。 作为当年岩夷城搜寻灵物的领头之人,没有人比岳坚更熟悉迷漳山。 众人抵达之时已是第二日黎明,这是水雾弥漫的开始。大片的水汽从漳江升起缓缓飘向迷漳山中,等到旭日初升之时从远处望去,如同长鲸吸川般的场景震惊了所有人。 不多时,浓郁的水雾便罩住了整座迷漳山。卯时刚过,就连驻扎在山下三里外是岩夷城队伍也陷入了白茫茫的水汽中。 “迷漳山终日都是这般景象?” 水雾遮挡下,诸多修士也只能凭借灵力感受身旁之人的气息。饶是他们见惯了修行界各种奇景,也不得不对眼前的景象生出感叹。 “日出迷雾浓,日落夜色深。” “这地方跟魇魔的名号倒是很般配。不管他是人是鬼,选的地方的确不错。” “那我们该何时进山?” “有城主在,跟着岩夷城的队伍便是。” 一群人凭着感觉来到岩夷城的营帐前时,岳坚正望着迷雾追忆过往。初来时正值年轻鼎盛,重游旧地已是垂暮之年,这或许是在场大多数无法理解的感慨。 “叫诸位见笑了,我来说说如何这座山吧。” 大雾之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不过对于他下面的话都听得十分仔细。 岳坚没有在众人面前继续追忆的意思,直入主题将如何在迷漳山行走该注意的一切。同时几位岩夷城弟子开始为所有修士发放一种奇怪的灵物。榆婧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倒像是一块灵晶。 岳坚也很快解释起这块晶石的作用。和榆婧猜测的一样,这就是一块灵晶。只是经过了炼师的特殊处理,让其散发出极为浓郁的土灵力。即便在迷雾中,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其灵力波动。 这便是当年岩夷城在损失了数十位弟子之后,研制出用于辩位与发号施令的灵盘。其同源的灵力能让弟子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轻易分辨是敌是友。 另外一旦遇敌,捏碎灵盘爆发的巨大灵力波动,就算远在十里之外都会有明显的感应,很快便能引来大批同门救援。 “夏日申时迷雾消退,夜色未临,是进山的最佳时机。不过此行我们面对的不是灵兽,而是更加狡诈的魇魔。一旦发现不对立马求援,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静待了半日,将为数不多的低阶弟子留在营地后,这支全部由势境以上修士组成的队伍缓缓步入山中。 与预想不同的是,此行的领路人并不是熟悉山中地形的岳坚,而是一直作为消息源处的岑肃。 岑肃在最前面走的极快,几次都是在岳坚的呼唤之下才放慢了脚步。前方走走停停,让跟在后面的各派修士心生疑惑。尤其是与安素等人走在一起的榆婧,在与挚启夜谈之后她就多留了心思,如今周围的环境和岩夷城的表现更让她心生警惕。 “几位师姐小心些,尽量不要走散。” 此时伏淩川、偌寒涧与玄杳嵊聚在一起,三个与挚启颇有交情的宗门选择了共进退。榆婧的话让安素眉头微蹙,倒是冼月和冼叶姐妹重重的点了点头。 “关于过去的事我们不能多说,但这个岑肃绝不是什么好人,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在三人的劝诫下,向来乐观的安素脸上也多了一抹凝重。 “那他若是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陶师妹还托我问问他近况呢。” 对于安素口中的“他”,几人心知肚明。可当感受到几道异样的气息涌向这边后,她们心照不宣的止了话头,跟着再次启动的队伍缓缓向前。 “举目一片白,这也太憋闷了些。” 因为害怕惊动魇魔,一行人尽量压低了各种声响。在这白茫茫的雾气中,连脚步声都不知来自何方,着实让人有些心悸。 依靠丹药破入势境的董泝,是一行人中修为最虚浮之人,也成了第一个出言埋怨者。可他话刚落音,脚下就险些撞上前面的修士,前面的队伍又停下了。 “岑师弟,你真的要独自前往查探?” 队伍的最前方,岳坚看着眼前的岑肃,双目中满是不解。 “师兄,我们虽然知道魇魔在这里,但迷漳山绵延数十里,这样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由我先去查探,师兄领着众人在后。待到确定位置后,我便以灵盘通知大家。” “可那魇魔诡异,师弟独往……” “师兄放心,如果魇魔真的已臻至命境,断然不会如此畏首畏尾。只是我走之后,此行各派修士的安全便落在师兄身上了。” “无妨,都是各派精英,出不了什么差错。” 岑肃躬身一礼之后没入迷雾之中,岳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诸多情绪。但当回头面对弟子时,那幅谨慎凝重的面孔。 自从岑肃离开之后,队伍行进的速度更慢了下来。来到午夜时分,借着月色的光亮甚至还能看清来时踏过的脚印,这让一众宗门对岩夷城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魇魔或许在北夷府恶名昭着,但在这些外州府的宗派看来,不过是倚着歪门邪道作恶的旁门修士。堂堂有三位大修士坐镇的岩夷城行事如此谨慎,恐怕是存了让众人心生恐惧,然后当众立威的想法。 接连两日在迷雾中缓慢行进,让这些在宗门中身居高位的势境修士也有些浑噩。尤其是耳旁不时传来的悠远之声,几乎让人分不清是梦是醒。 进山的第三日清晨,正是迷雾最浓郁的时刻,远处突然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众人。感受着与灵盘同源的气息,憋闷了几日的修行者们再也顾不上岩夷城的劝阻,快步朝着灵力的源头奔去。 榆婧等人也跟在后方,但当他路过岩夷城的队伍,得知岑肃几日前就已经独自离去时,立马放缓了脚步跟在岳坚等人身后。 大队人马快速消失在眼前,声音随着迷雾合拢变得缥缈。榆婧时走时停,努力将一大帮人聚在身旁,可当她越过一道横亘在路上的断枝时,突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待到起身之时,却发现身旁的同伴早已没了踪迹。 “冼师姐,安师姐?” 叫了许久不见有人回应,她只得回头寻觅其他人。可就在转身的刹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清晰的站在不远处。 “邢师兄,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眼前的两人,女子蓝绿色长裙带着头环,男子衣衫通红直连须发,赫然是二十四年前在衡州时的邢离和榆婧。而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正是衡州城外的血坟中。 “坏人都是苏家做的,榆师妹何苦自恼。” “见恶而不出手制止,已是失了侠义之心,更何况此人还是我们的同伴!”幼时的榆婧就已经满身正气。 “那可是天命果啊,师妹。你我自负天才,此生能否入得命境之门尚是未知之数。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虽然天命果被苏家所得,但换来的各种资源也足以为我们在此路上省去多年苦功。” “以他人的苦难交换得来的东西,于心难安。” “那我还有一个消息,好叫师妹安心。”邢离一身火红在迷雾中十分显眼。 “什么消息?” “周家也有人盯上了那小子,而且不会让他活着出去,人死了自然就心安了。” “你!” 幼时的自己愤怒的扭过头去,榆婧也在一阵恍惚中清醒过来。这副画面正是当年取得天命果后,以挚启等人为诱饵引开灵体之后,她与邢离在血坟中的对话。 即便之后的这些年里她与挚启的关系逐渐缓和,并且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可那一日将他抛弃的情景依然是扎在榆婧心中的一根刺。 尤其是一年后挚启自袁州归来,与自己目光对视时的冷漠,她至今都无法释怀。 她咬着牙驱散心中的愧疚,挥手将残留的画面抹去,继续前行寻找同伴。如今的迷漳山中危机四伏,她必须尽快与她们汇合。 可刚走出几步,又是一副过往的画面呈现了眼前。 “杀!杀了这个屠夫!” 带着大江独有气息的狂风都吹不透身边的浓雾,但眼前的杀戮场面却清晰可见。一个手持三色长剑的少年矗立在官道上,身后是他视作同伴的黑马。十余位身负天地之力的修士将他围在中央,随时准备出手。 这副画面是挚启的成名之战,而那时的榆婧就在人群中。 “师姐,这家伙真的是你的同窗。” 人群的榆婧此时面色挣扎,身旁初出茅庐的几位师弟师妹却被场中的打斗吸引,浑然不觉。 “哇!十余个势境前辈联手,就是死也值了。” “我要上前救他。” 身边的几人正在惊叹之时,榆婧突然冒出一句,将他们的思绪一下拉了回来。 “师姐,他如今身怀无忧山之秘,若是我们出手会引来各派围攻的!” “是啊师姐,那可都是势境的前辈,十多个呢!就是我们全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我们还是等师叔他们来了再做打算吧。” 几人的劝诫榆婧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五年前衡州城中那道冷漠的目光,至今还在她心中久久无法抹去。这次她无论如何不能再抛弃他,尽管此时的二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瓜葛。 可就在她踏出脚步之时,远处被人群包围的战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随后在一片鲜血与残肢飞舞的场景中,眼前的画面再次模糊了起来。 身在迷漳山水雾中的榆婧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作,怔怔的看着已经消散的画面,双目中有眼泪流下。 “是我对不起你,两次都有机会救你,却一直畏首畏尾。” 多年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身居榆院院主十五年的她,此时哭得像幼时第一次修行的自己。 她的哭声随着迷雾飘向远处,直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踩着“嗒嗒”的脚步寻声而来。 被惊醒的榆婧匆忙抹干了眼泪,抬头望向迷雾中,缓缓显露出的竟然一道身负长剑的刚毅面孔。 “挚启,你……不对不对,这不是当初的你。你我相遇的每一次我都清楚记得,绝没有此时的场景。” 她转过身去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挥去眼前的幻象,可突然一只结实的大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耳边还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榆婧,醒醒,醒醒!” 榆婧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站着的果然是挚启。不过他黑衣裹身还用的斗笠遮了颜面,并不是方才的模样。 榆婧也并非独自迷失在雾中,所有同伴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都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他们这是?”扫视了一圈,她发现只有自己和挚启醒着。 “魇魔的梦魇之术。” “竟然不知不觉就着了道?”榆婧第一次重视起这个神秘的魇魔。 “他之前还没这个本事,这次恐怕是提前布置了一番。你用这个将他们唤醒然后立马退出去,他已经是命境,你们帮不上忙。” 挚启说完拿起榆婧手中的灵盘,用自身的浩然气注入其中。在原本的土灵力被驱除之后,变成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灵物。 “万事小心。” 榆婧将灵盘紧紧握住手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这次我一定不会抛弃你!” 第五百三十一章 岑肃的不甘 挚启如何也想不到,这场所谓魇魔的围剿之战,居然是一场针对所有人的大局。 到了此刻,他也终于可以确信,岑肃便是魇魔。而他赖以制造梦境、吸收人欲之力的根本,便是当年得自山坟中那本若梦和水幻珠。 当挚启越过一路昏睡的人群,来到一处被密林环绕的谷地时,坐在夜色下等待他的正是岑肃。 在迷雾退去之后,他甚至借着月色,看到了同样陷入梦魇的岳坚。 “没想到连岳城主都着了你的道,看来还是低估你了。” “他心中的执念太多,又太老,心志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晚辈。”岑肃得意的望着自己的杰作。 “你是在等我?” 挚启轻蹍脚尖,一道浩然气隐秘的没入地面中,想要不露声息的唤醒众人。可没想到对面岑肃却轻蔑一笑,显然发现了他的举动,并且似乎不以为意。 “我骗了这些人许多,但有一点我没有骗他们,这里的确是魇魔的老巢。我在这里布置了十几年,这些人所有的欲念都会一丝不漏的汇聚我身下的石台中,你就不用白费功夫了。” 看着岑肃得意的嘴脸,挚启有些好奇他到底知不知道浮生院,又是否知道他能令人入梦的原因。 “看来你不是在等我?” “原本这里的布置不用如此仓促暴露于人前,但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因此我不得不提前行动,顺道将你一并解决了。”岑肃顿了顿。“所以没错,我也是在等你。” “你比二十四年前更狡猾了。”感受到地下的异动,挚启笑了笑。 “二十四年前?”岑肃皱眉沉吟了一阵,但很快就释然。“拖延时间没有用的,不会有人来救你。” “应天元年,你在衡州的那处山坟中诓骗几位同道,险些将他们埋葬其中。莫非如今位列大修士,便能将过往的恶事抹平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岑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我还知道你事后为了独吞宝物,杀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岳岐!” “你!你到底是谁?此事不可能有旁人知道!” 挚启这句话直戳岑肃心防,惊慌失措的他几乎跳了起来。指着挚启大叫了几声之后,眼中尽是阴毒的恨意。 “当年你千方百计要将我抢到手,怎么如今却忘了?” “你是当年那个小孩!”岑肃大惊。“你当年不过是个未踏上修行路的凡人,怎么会几年后就在修行界闯出名声,你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对,挚启也是凡人出身,来自衡州。”岑肃看上去有些混乱。“不可能,没有人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从一个凡人直达命境,你一定是在骗我!” “说!你到底是谁!”岑肃嘶吼着。 “呵呵,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我很好奇,当年岳岐惨死之后,你是如何向宗门解释的。尤其是岳城主,死的可是他唯一的后人。” “哼!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当初十余个师兄弟只有我一人生还,岳坚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发配来这里守山。若不是我机灵,投靠了那帮快入土的老家伙,恐怕现在还在山中蹉跎。”岑肃看着一旁昏睡着的岳坚,眼中满是怨毒。 “那几位老前辈我也见过,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 “那又如何?当年岳坚继任城主之外,反对声音最大的是他们。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认为岩夷城落入了外人之手,暗中积蓄力量试图恢复往日荣光,我不过是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你真的要杀了岳城主?同门相残,还是上弑宗主,这可是大罪!就算他们能原谅你,也拦不住天下修士的悠悠之口。” “所以我在等你。只要你二人都死在这里,我便立下了为宗主报仇的大功。再加上剿灭魇魔的功劳,声望便可以直逼吴崖!” “你不仅要栽赃于我,还想当城主!”饶是挚启已经高估了岑瑟的野心,也没料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 “他岳坚当得,为何我当不得。到时候将你身上的宝物分些给这些宗门,我便可以借着救命和赠宝的双重恩情,携势回城直逼城主宝座,有谁能挡得住我?哈哈哈哈!” 挚启看着狂笑欲癫的岑肃,不得不承认他的布置非常精妙。一场迷漳山之行,杀人夺位、施恩借势兼顾,甚至连自己魇魔的身份都打算斩断在山中。如此心智,如此魄力,挚启生平仅见。 他能从一个天赋平庸的势境修士爬到如今的位置,绝非偶然。 处在人生最得意时刻的岑肃,丝毫不担心惊醒了入梦的众人。看着自己多年的布置终于走到了它该有的结果,任谁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 此情此景之下,挚启竟然生出一丝怜悯,不忍心开口打破对方的美好幻想。可他有此恻隐之心,却也有人已经恨得牙痒痒。 “好一个狼子野心的狗贼!”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岑肃的身体猛然一颤,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转过身看向后方,正是指着他全身颤抖的岳坚。 “你、你怎么会醒过来?” “怎么?你不是已经布置好了一切,难道还怕我醒过来?”岳坚咬着牙缓缓上前。“扮做魇魔祸害北夷府百姓,利欲熏心戕害同门,如今还要杀了我夺取城主之位,好一个岑师弟,好一个事必躬亲的外执长老!” “我不过想博个好前程,有错吗?” 眼见一切暴露,岑肃索性也不再遮掩。看着岳坚的目光中慌乱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怨恨。 “我入门一百多年,只因天赋平庸便修行处处受阻。而岳岐从出生起就享尽万千人宠爱,各种资源任其取用。我苦修百年才达到的势境,他只用了三十年便轻松破入。同样生而为人,同样拜在岩夷城门下,凭什么遭遇却是天壤之别?” “这不公平!” “我有个朋友说过,这世间最大的不公平,便是与生俱来的仙凡之别。你好歹入了修行之门,并且修为还不低,已经比世间的多数人强上许多。” 挚启这段话曾经劝过不少人,如今的场面让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不过除了他自己,从来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今天也不例外。 “闭嘴!修行二十余年便成为大修士,你已经是承受了千百年未有的恩赐,有什么资格指摘我?” “天资优劣乃天地所赐,岐儿何错之有,为何你要杀了他!” 岳坚此生在岩夷城的暗流中从未退缩,唯有在岳岐身死之时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该接任这个城主之位。 “既然不愿意给,那我就自己去抢。只怪岳岐生不逢时,挡住了我的前程!” “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今日我要清理门户!” 第五百三十二章 梦中梦 身前有挚启遥遥相对,身后有岳坚缓缓靠近。面对两大命境的夹击,岑肃的处境怎么看起来都不太乐观。 可他似乎还沉浸在对不公命运的仇恨中,根本没有在意即将来临的风暴。岳坚手上多了一柄石殳,以他入命境巅峰的修为,取出灵兵对付刚踏入命境的岑肃,也是对他恨到了极点。 岳坚身上的土势随着他的步伐渐渐汇聚,就连与他隔着大半个山谷的挚启也感受到脚下的沉重,但岑肃还是举目望天、茫然不觉。 但就在岳坚上前几步,准备将手中石殳掷出之时,一直站在石台出神的岑肃却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清理门户?我二十年的精心准备,岂会毁在你的小伎俩手中。对吧,挚启!” 岑肃丝毫不顾身后的岳坚,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挚启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右眼中一道金光浮现,紧接着周围的环境一阵恍惚。 待到稳定之后,他还是在这片谷地中,岑肃也还是站在石台上,只是手持石殳的岳坚已经落在了岑肃手中,而且并未醒来。 “这是…….” “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入梦之术只会让人陷入自己的梦境中?”岑肃看着挚启脸上的震惊,得意的笑了起来。 “方才是在梦里?” “我们岳城主一把年纪,脑中却尽是些打打杀杀,这可不是安享晚年的打算!”岑肃说完掏出一把利刃抵在昏睡的岳坚胸口,脸上满是狰狞。 “你真是丧心病狂!” 挚启大吼一声,长剑出鞘领着他腾空刺向石台。可在已经彻底疯狂的岑肃面前,他还是慢了。 “噗嗤!” 匕首没入胸口之时,岳坚仍然不曾醒来。在岑肃狰狞而扭曲的笑声中,他就像在睡梦中败给了对手一般结束了所有。 潮汐般的土灵力从谷中升起,四散着没入了天地中。修士一生修天地之力,死后的全部力量也重归天地。只是命境修士影响的力量太过庞大,整个福漳郡甚至远在南朝各地的大修士都有所感应。 “天地潮汐,命境陨落!” 近在岩夷城的吴崖第一个感应到迷漳山的灵力变化,正在宗门大殿议事的他面色大变,随后在众弟子惊诧的目光中冲出大殿,腾空西去。 与此同时,南朝为数不多的大修士尽皆望向福漳郡的方向,猜测着东南边陲到底发生了何事。 北夷府周边的宗门则反应不一:有的认为这是大凶之兆,开始召回门人固守山门。有的则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打算召集弟子直奔迷漳山而来。 与外面喧嚣不同的是,处在潮汐中央的迷漳山出奇的安静。榆婧已经唤醒了玄杳嵊、伏淩川和偌寒涧的所有人,正打算将其他人一并唤醒之后撤出山外。 熟悉的土灵力从迷漳山深处涌出,她只当是前方有人遇险捏碎了灵盘。可当这股灵力愈发强烈,拂面而过之后散落在天地间时,熟读宗派典籍的她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是灵力潮汐,有大修士归天!” 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最坏的结果,顾不上此间的一切就要冲进去。正在照顾他人的安素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毅然的拦住了她。 “榆师妹,你不能去!” “我……”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说。 “方才是你说的里面十分危险,要尽快退出去,此时这股奇怪的灵力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你救了我们,我们又怎么会看着你独自去冒险。” “可……”看着身边缓缓醒来的各派修士,榆婧轻咬贝齿。“将剩下的人唤醒,我们马上下山。” 山下驻守营地的低阶修士见到山中异动,顿时乱做一团。见到在夜色中踉跄回到营地的各派修士时,更是心惊胆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好在前来北夷府的都是各派长老,稍加安抚之后营地中便恢复了平静。但灵力潮汐依旧涌动不停,被压抑的恐惧感终究还在心底。 “嗖!” 半空中一道人影急速划过,如惊弓之鸟的驻守修士们顿时乱做一团。 “天呐,那是御空而行的大修士!”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一睹命境修士的风采。” “看来山中的确出了大事!” 所有人都凝视着远去的身影议论纷纷,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女子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营地,绕了一个圈之后也朝着山中行去。 “如此浓郁的灵力,却只能任其重归天地,真是可惜。” 岑肃此刻站在潮汐的最中央,感受着不断消散的土灵力,脸上满是陶醉的神色,但言语中又透着惋惜。 “你就没有想过,岳城主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尽管与岳坚毫无交情,但看着一位老者死在阴谋诡计之下,挚启还是不免愤恨。尤其是这个施计之人还是自己的仇人。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就像二十年前,谁能想到我会成为一名大修士?享受眼前的成功才是要紧的事。”岑肃所有的戾气似乎都随着岳坚的死亡而消失了。 “我还在这里,你的计划不过成功了一半。” “对付你,我也做了准备。” 岑肃抬脚将岳坚的尸身踢下石台,然后重重的踩在石台中央。在一阵震动整个谷地的轰鸣声中,数十块巨大的石板从四周升起,最后在头顶合拢之后,将两人在这片空地中包裹得严严实实。 正当挚启不明白岑肃的意图时,谷地中不知从何处透进来一束亮光,在几十块石板间来回跳跃之后,化作一道黑芒打在了挚启身上。 挚启只觉得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亲人、仇敌的画面一幅幅从眼前闪过。与此同时眼睛感到一种莫名是酸涩,潮水般的睡意袭来,似乎随时都会睡去。 眼见着挚启挣扎着缓缓闭上眼睛,石台上的岑肃彻底放下心来。想到他身上的宝物立马就要归自己所有,岩夷城的城主之位也在等着自己继任,岑肃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处。 一百多年的修行生涯里,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畅快过。 第五百三十三章 浮生院旧物 岑肃缓步踏下石台,准备收割作为魇魔的最后一个生命,可突然一道金光划破两人的间隔直刺他的左眼。匆忙侧身避过这道光芒,当他再转过身时,只看到挚启右眼光芒收敛,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这不可能!幽冥石是我在岩夷山脉中觅得,可轻易令人神智恍惚。即便是命境修士,也会短暂失神。此物从未在外界流传,不可能有破解之法!” 到手的宝物生出变故,令岑肃抓狂不已。 “你靠着他人之物破境,有没有想过这东西是有主人的?” “到了我手中自然就是我的东西,更何况还是死人之物!” 岑肃将短殳握在手中,虽然计谋不成,但他仍然是一位命境修士。 “擅修他人之法,就注定为他人所克。今天我就要替主人索回属于他的东西。” 挚启轻喝一声,将往生剑负回背后,玄渊剑带着一道黑芒出现在手中。右手中金光闪烁,正气诀的浩然气息立马冲散谷地中的所有欲念。 岑肃只觉得一股如昊日般灼热的力量压在心头,这些年依靠梦魇吸收的人欲之力,竟然在这股力量下有消融之势。感受到自己的修为一点点消散,他不由得失声尖叫起来。 “这、这是什么巫术!” “不历浮生,怎敢妄然入梦。弃天地之力而修人欲,你这是自寻死路!” 在挚启的呼喝声中,玄渊剑带着一道金光刺向岑肃。尽管岑肃在出剑之初便退到远处,但每一剑在空中划过,残留的光芒都仿佛刺在他的心头,令他发出阵阵惨叫。 眼看二十年间令自己突飞猛进的人欲之力遭受克制,他将短殳插在地面,开始借用山间浓郁的土势。一道土墙在身前缓缓凝实,让处在劣势的看到了翻盘的希望。 可就在这道简单的术法即将成形之时,本该轻易借来的土势却随着灵力潮汐轰然散去。 “这、这不可能!” “哼!弃天地者,必遭天地所弃。今日你必死无疑。” 想到浮生院古今众多弟子为守护南朝苍生死伤殆尽,如今门下功法却被一个小人用来为祸百姓,挚启忍不住立马将岑肃斩于剑下。 人欲之力遭克、天地之力不予,苦心经营二十年却最终败在自己倚仗的功法中,巨大的落差令岑肃几乎崩溃。 但即便到了这种时刻,他仍然未失了能屈能伸的小人本色。 他想活着! “饶我一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饶了我,我回去接任岩夷城主,城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此情此景之下,岑肃依然没忘了自己的城主梦。挚启冷哼一声将剑尖抵在他脖子间,炙灼的气息在他脖子上烧出一道焦痕。 “将水幻珠和《若梦》交出来!” “若、若梦是什么?” “就是当年你在山坟中抢走的那册书。” 岑肃将一本书册和一颗闪着亮光的珠子颤巍巍的递了过来。书册一如二十年前那边,有些老旧却不见破损。挚启将它与自己手中的那一本合在一起收入戒指中,随后打量起水幻珠来。 和当年在山坟中所见的通体湛蓝的模样相比,如今的它色彩斑斓且十分浑浊,已经失了能照亮整个山坟的风采。 挚启将一股浩然气注入其中,水幻珠中浑浊的气息立马退开让出一片清明之地。这一举动落在岑肃眼中,他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还有那封信。” “信?”岑肃不解。 “那封让你知道山坟的信。” 岑肃不明白一封普通的书信为何会引起挚启的注意,在五行戒中翻检了许久,才找到那团已经褶皱的纸张。挚启看着比自己手中那张还要老旧的泛黄信件,生怕一个不小心碎在了手指间。 将所有需要取回的东西收好之后,他才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仇人。 就这样将他杀了? 如果他简单的死在这里,那么他身上的所有罪孽就全部了结。祸害百姓,弑杀同门等等十恶不赦的罪行,就此烟消云散。 太便宜他了。 更重要的是,作为福漳郡第一宗门的岩夷城,一日之内连折两位命境,他们绝不会相信这是两位高手自相残杀所致。最终这个罪名还是会落在已经随着岑素死去而消失的魇魔,还有自己身上。 难道放了他?这对不起因为他死去的那些人。 岑肃似乎也瞧出了挚启的犹豫,眼睛快速转动盘算着生路。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时,一道轰鸣的震动声惊醒了他们。 “咚!” 封住了谷地四周的石板在外面受到猛烈的撞击,石板在这一击之下“簌簌”的碎块滚落,甚至有一块不满裂痕随时都塌下来。 强大的气息透过裂缝渗入谷中,挚启心中一凛。就在他侧目失神的片刻工夫,方才还瘫软着的岑肃突然从剑下窜出,朝着石台奔去。边跑还大声呼喊着: “师兄救我,挚启和魇魔联手杀了城主!” “咚!” 一面石板应声碎裂,吴崖愤怒的面孔出现在两人眼前。他先是看了一眼石台上受伤的岑肃,随后一闪来到了岳坚的尸身前。 “城主怎么死的?” 吴崖没有回头,岑肃匆忙爬过来,伏在岳坚尸体上哭诉起来。 “他们两人在这里布置陷阱,联手埋伏我们。城主重伤之后被挚启偷袭而死,若不是师兄及时赶到,我也已经死在他手中。师兄,挚启已经是命境了!” “命境?” 面色阴沉的吴崖听到这个消息双目微缩,不管很快就被愤怒填满。 “就算是命境,你也不该伏杀我岩夷城之人!” 将岳坚的尸身抱到石台上放平,吴崖死死的盯着挚启,养兵随之出现在手中。他用的是一柄剑,剑上的杀意与它的主人一般沉重。 “我听过你不少故事,有好的也有坏的。但岩夷城偏居一隅,自问好歹都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为何要杀岳师兄?” 吴崖话说的很慢,没吐出一个字,身上的气势和恨意都会强上一分。 “我要说岳城主不是我杀的,你会相信吗?”此情此景,挚启知道自己根本解释不清,但他还是要将事实说清楚。 “不是你?莫非我们岩夷城赔上城主的性命,只为栽赃于你?”吴崖冷哼了一声。“将你的同伙叫出来,一起受死吧!” “师兄,那魇魔被城主重伤,已经逃走了。”岑肃慌忙补充道。 “他逃不掉,待我先将凶手擒下。” 吴崖怒吼一声,高高跃起冲向挚启,低着头的岑肃脸上闪过一抹得逞的笑容。两人的神情落在挚启眼里,心情不由得沉了下去。 吴崖是一位实打实的入命境巅峰的高手,无论是修为还是在命境对敌的经验都高出挚启许多,更何况还有一位阴险狡诈的岑肃虎视眈眈。 最让挚启犹豫的是,他不能出手。虽然对岑肃恨之入骨,但岩夷城并没有什么过错。一旦和吴崖交起手来,胜负且不说,万一岑肃真的泯灭了人性,以什么诡异手段将吴崖也杀了,那挚启就将彻底解释不清。 “铛!” 身为土修的吴崖力道极沉,两剑相交之后各自退回,挚启的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与命境修士正面交手,仓促迎击之下,本就无心恋战的他气息有些紊乱。 不过他的眼神一直观察四周,谋划着逃命的路线。 “师兄,他要跑,赶紧抓住他!” 岑肃看破了挚启的意图,朝着吴崖高呼起来。挚启本就对他恨到了极点,方才应付吴崖无暇顾及,此刻听见他的声音,手中的玄渊剑金光大盛,挥出一道剑光斩向石台。 “师兄,救我!” 岑肃见识过这种金光的可怕之处,滚下石台的同时,拼命呼喊着试图保命。 挚启在挥出这一剑后,立马朝着来时的方向御空而起。吴崖正要出剑阻止,却因为身后岑肃的呼救声犹豫了片刻。 眼见着挚启即将远去,无奈之下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挥出一道剑芒。然后轻叹一声,转身飞向岑肃。 感受到身后的无奈一击,挚启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同为入命境的修士,借用天地之力御空飞行,除了灵力的持久之外,速度并没有多大差别。如今挚启率先飞出而吴崖折转,想要再追上自己已经很难了。 至于背后的那一剑,只需稍加注意就可以轻松躲开。 就在他准备调整方向躲开剑光,同时离开迷漳山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而且一旦挚启变幻方向,这道剑光便会直直的冲着她去。 “榆婧,快躲开!” 挚启大声呼喊着朝着地上的榆婧飞去,榆婧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愣,接着看到挚启的身影不由得心中一喜,可当他见到紧随其后的剑光时,想要做点什么已经来不及。 “抱紧我!” 挚启疾驰而下将榆婧抱入怀中,同时集中所有力量汇聚在背部,准备生生承受下这一剑。 “嗤啦!” 一声闷响刺破衣衫,紧接着两道紧抱着的身影撞在山林间发出一阵轰鸣。两人滚过山中的草木一直向前,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道月色洒入山间,被水雾和黑暗遮掩了半夜的迷漳山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天命榜 应天二十五年七月,本该沉寂的喜悦中的岩夷城突然向天下各宗门发出丧帖,引得各派震惊不已。 要知道两个月前,岩夷城刚刚用请帖邀约南朝诸多修士前往观礼,是为了庆祝城中第三位命境修士诞生。 方历大喜,便迎新丧。如此大起大落,不禁让众人唏嘘。 可当他们展开丧帖,看清里面的内容时,才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此时便是各派经历了无数风雨的前辈们,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南朝东南边陲,同时心生感叹: 这修行界真的要变天了! 一个多月前,岩夷城请帖才送出不久,突然又以警示信提醒各派:名满南朝的杀神挚启已至北夷府,并与府中肆虐多年的魇魔勾连为祸一方。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各宗门还增派了不少人手。除了保护前往观礼的长老之外,更多的是想将挚启擒回。 然而紧紧过去了一个月,岩夷城的丧帖中赫然写着:岩夷城城主岳坚与新晋大修士岑肃合力,带领前来观礼的各派修士围剿魇魔与挚启,不料遭遇埋伏。众多修士深陷梦魇,全然没有出力但好在未见损伤。 两位命境修士遭遇恶徒诡计,苦战之下重伤魇魔,却被突然杀出来的挚启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番激战之后,新晋大修士岑肃重伤,而老城主岳坚不幸惨死在挚启手中。若不是另一位大修士吴崖及时赶到,岩夷城极有可能一次损失两位命境修士。 此次丧帖吊唁的正是这位老城主,而那日引发众人关注的天地潮汐,也是他陨落所致。 看到这个消息,众修士又惊又叹。惊的是挚启在无数杀戮之后,居然开始向大修士下手。叹的是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命境修士,竟然也会和他们一样受伤殒命。 或许唯一在他们意料之中的,便是挚启四处作恶的事实。 但这份丧帖最出于人意料的是最后一句:挚启已臻至命境,且杀性更重,当联合各派共诛之。 挚启已经是命境修士!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这句话上。自他因登上人秀榜末扬名开始,到如今不过短短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的时间,对于大多数来说还不足以突破一个小境界,可他已经连破御、势两个大境界,站在了大修士的行列中。而他至今不过三十来岁。 三十来岁的命境,纵观南朝三千年修行史,绝对是旷古绝今的第一天才。可这样一位绝世天才,却是一位杀性十足的恶人。 或许真像岩夷城丧帖中说的一样,真应该联合各大宗门将其尽快诛杀。否则在这样惊人的修行天赋下,恐怕过不了几年,他在南朝将无人可治。 应天二十五年八月,沉寂两年的雾隐山圣令再出。这次圣令包含的内容十分简单,那就是道碑上三榜中唯一一个不曾公布的天命榜的榜单。 与人秀榜和地势榜不同的是,天命榜并没有将三十三人全部填满。准备的说,榜单上只收录了自雾隐山重新入世以来,破入命境的大修士名单。 至于为何没有将早年的命境修士收入其中,雾隐山没有给出解释,各大宗门也没人任何异议。 因此与其他两榜比起来,这份名单极短。雾隐山自应天元年从百年封山中入世,至今不过短短二十五年。 这二十五年间,在盛世的大背景下,涌现出无数令人侧目的修行天才,但真正能踏入南朝修行界顶端的,只有五人。 这五人分别是: 天命榜三十三,岩夷城,岑肃 天命榜三十二,厝叶园,萧棱 天命榜三十一,偌寒涧,邰笙 天命榜第三十,雾隐山,宁樱 天命榜二十九,无宗派,挚启 当道碑上显露出岑肃、萧棱和邰笙的名字时,众修士尽皆颔首。岑肃虽然修行速度极快,但在修行界名声最末,而且唯一的战绩还是败在挚启手中。 萧棱和邰笙是两派成名多年的高手,地势榜公布时就一度排在前两位。在破入命境之后也曾多次出现在众人之前,算得上是各派弟子见过最多的大修士,排在岑肃之前理所应当。 至于宁樱出现在榜单上,并排在三人之前,各派修士先是惊呼了一阵,可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自柘圣立下圣地之名后,雾隐山四百年间一直都是独领风骚。尤其是入世的年轻人,是所有年轻修士中佼佼者,被众人冠以当世人杰的称呼。 如今正值盛世,雾隐山出现一个而立之年的命境修士,可以说合情合理。更何况她还是手持木脉圣兵——柘宁剑的脉主。 最后当挚启的名字出现时,天下修士哗然。这个几乎成为南朝祸端之始的名字,竟然力压木脉脉主宁樱,排在了五位大修士之首,这是一众视他为大敌近二十年的宗门无法接受的。 可联想到他在御、势两境的辉煌战绩,还有月前死在他手中的岩夷城主岳坚,他们又不得不承认挚启的确有资格排在这个位置。 多次欲除之而不可得的死敌,如今成了一位自己只能仰望的前辈,太多人在这个消息冲击下陷入了绝望中。 于是他们不自禁了想起了岩夷城丧帖中的最后一句话:如此杀性十足的恶徒,当天下修士共诛之。 这段话勾起了无数人心中的悸动,化作一股暗流没入了已经浪潮汹涌的南朝修行界中。 作为又引起了新一轮风波的主角,挚启对此茫然不知。自打那日生受了吴崖一剑,他便几乎再次在修行界销声匿迹。 这一剑令他在一个不见人烟的地方呆了月余,好处就是再次出现之时,已经是携美同行。榆婧自那日被他救下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即便是挚启伤势痊愈之后依然跟在他这个祸源身旁。 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我在西山上辛苦了十五年,难得有个清闲的机会。这些时日四处游山玩水,就当是对我十五年辛劳的补偿了。 如今两人一前一后已经出了北夷府,来到了建宁府境内。这位离家出走的玄杳嵊榆院院主,不知何时才能归位。 “你为何总要劝我回去,莫不是觉得厌烦了?我早已发回信符报了平安,他们虽然不知道我在哪,但已经确定我是安全的,你只管往你的建宁府走便是。” 这番话之后,挚启再也不提离开之事。 前往建宁府是受了柏渊的书信所托,目的地是建安县的柏家湾。按信中所说,柏渊和千影都出自那里,说不得此行还能遇到两位师兄师姐。 这一日路过一座小镇,因为躲避岩夷城追捕、许久没有见过世间烟火的两人终于能见到几个活人。选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入住,两人总算可以吃一顿像样的晚饭。 挚启顾不上一直以来的客栈诅咒,点了两壶酒就在窗边坐定。将得自岑肃手中的那份书信轻轻展开,小心抹平之后读了起来。 这封信按照岑肃的说法,是得自北夷府一位老驿丞手中。这位驿丞在上任之初就收到这封信,可苦于在转运之中磨掉了收信之人的地址,不知下一步该转往何处,便一直留在他手中。 在四十年前岑肃得到它时,那位老驿丞已经从五十年的供职中返乡养老。只是他闲暇时提起此事被旁人听了去,最终才落入了岑肃手中。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两封旧信 思索之间,挚启已经将纸张抚平,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呈现在眼前。 师妹,这或许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自那日分别之后,我们各自忙碌音讯难递,不知你如今身在何处。但想起你不止一次提起要回家乡看看,所以这封信便既往我们共同的故乡,希望你不会错过它。 几日的一场大战极为惨烈,我虽然侥幸逃脱,但自忖命不久矣。本想传信回宗门以做寄托,可得知院中师长尽出行踪缥缈,只得将后事交予师妹打理。 身为浮生院弟子,早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无奈诸多宗门之物加身,事关隐秘,还需麻烦师妹按信中所述地址取得后回归宗门。 我已在罗冈山中觅得一处佳地,并沿着地势布下了八卦阵法。你只需在袁、衡两州之间的密林中寻觅,自然会有所发现。 此次所遇对手极强,不知他是否会发现我的布置。若你到达之后发觉有异常之处,切记直接离开。院中之物失之我手,请代我向诸位师长请罪,我的尸骨也无颜入驻灵殿,与诸位先贤并立。 若所托之物侥幸得以保全,一切重要的物件都在我随身的书箱中。将书箱交予师父,并带我说一声抱歉。按照浮生院收徒的习惯,此后许多年师父身边都只有师妹一人,还望你能代我在其膝下尽孝。 …… 后面的字迹由于岑肃保管不善,已经无法分辨。挚启唏嘘了一阵之后,将信件递给榆婧,同时从怀中拿出另一封同样泛黄的纸张,仔细研读起来。 “你瞧瞧这两封信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将两封信都交到榆婧手中,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破损的这封略显凌乱,似乎是仓促成书,但的确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得到榆婧的肯定,挚启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中。一封是柏渊师兄离开浮生院时留下的家书,一封是百年前最后一个织梦者写给师妹的遗书,为何两人会有同样的笔迹? 难道两者本就是同一个人? 可挚启初入浮生院时,还在第一层见过柏渊和千影二人,距今不过十余年。而那位织梦者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于时间上来说出入太大。 沉思之间,甚至连眼前人的呼喊声都没听见。 “挚启,挚启!”榆婧压低了声音,几乎凑到跟前才将他唤醒。 “怎么了?”歉意的笑了笑,随后将两封信收了回来。 “他们好像在说你。” 循着榆婧的眼神,挚启果然看见隔了两桌的三人正在高谈阔论,还引得邻桌的许多人也凑了过去。凝神细听,还真是关于自己的。 “听说了吗,隔壁北夷府出大事了!” “北夷府?莫不是又有大批人逃出来了?” 这二十年来,北夷府在周边州府中俨然成了个笑话。 “是好事,祸害北夷府二十年的魇魔找着了!” “逮着了?是人是鬼?” “好像也是仙门中人,重伤之后被赶跑了,北夷府百姓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纷纷唏嘘不已。北夷府这二十年的苦难,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难怪最近这路上见着许多生面孔,原来都是冲着那祸害去的。” “这你可又说错了,他们是去奔丧的。” “奔丧?”众人皆感疑惑。“赶跑了魇魔不是喜事吗,难道是为他奔丧?” “岩夷城知道吧?” 提起这个在整个福漳郡都家喻户晓的仙门,说话之人特地顿了顿。直到得到所有人肯定的答复,才继续往下说。 “这次发现魇魔的正是岩夷城,而重伤并将他驱离北夷府的正是岩夷城城主。不过这位老神仙也在此战中不幸殒命,官道上来往的那些人都是吊唁老城主去的。” “死了?哎哟,怎么好人都这么命短呢!” “那可是神仙中的神仙,还是位心善的老人家,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岳坚之死,令远在百里之外的俗世百姓也心生哀意。凡人们或许因为惧怕并不喜欢所谓的仙人,但当知道他们为自己遭受困苦之时,也绝不会吝啬自己的感情。 这位消息灵通的中年人见着大家的情绪略显犹豫,不过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除了老城主之死外,其实还有个坏消息。”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其他人都带了些怒气。 “那魇魔还有个同伙,正是他杀了老城主,而且还侥幸逃脱。如今岩夷城正在各州府通缉他,我弄了张画像过来。” 他说完许久都没人接话,直到他抬起头看向众人。 “说完了?” “就这些,没有了。”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画纸展开,一张黑衣束发,年轻坚毅的面孔呈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围着画像端详良久,很快有了各自的想法。 “看着不像个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坏哪里是一张画像能看出来的。” “这么年轻又这么有本事,可惜走上了歪路。” 唯有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将画像接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几年总在镇上出没的那批仙人你们还记得吗?” “就是经常施医布药,不时还帮我们驱赶猛兽的那些人?” “不错,他们除了做善事之外,还经常宣讲一位将带来无数灾难的瘟星。有一次展示画像的时候我也在场,倒与幅画中人十分相似。” “兄台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除了剑的模样有些区别之外,的确像是同一人。” “瘟星出世,而且还在邻近的北夷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句话令众人陷入悲观的哀叹中,倒是一直偷听的榆婧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伸长脖子瞧了瞧那幅画像,又打量了一番身前的挚启,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噗嗤!你何时多了这么个名号?” “丹塔的杰作。”挚启无奈的耸了耸肩。 “董泝?就因为在丹会上赢了他?会不会太小心眼了。” “他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不过还没这么大能耐。” “那……” “嘘,别说了,我们走吧。” 挚启打断了榆婧,然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起身走出了客栈,连掌柜在身后极力的呼喊也置若罔闻。 两人没走出多远,方才还在议论北夷府之事的那帮人齐齐聚在客栈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看清了吗,真的是他?” “说不好,方才只看了个侧脸,不过至少也有七八分像。” “要是瘟星到了我们镇上,那岂不是要出大事?” “我得赶紧回家去嘱咐他们少出门,各位后会有期。” “我也该走了。” 一众人纷纷离开,方才还喧闹的客栈很快空无一人,唯有掌柜看着酒客们塞过来的银钱有些不知所措。 第五百三十六章 仙凡斗之说 “你堂堂一个命境修士,因为宝物被各派觊觎也就罢了,居然连俗世百姓都将你视作洪水猛兽,恐怕是南朝有史以来最憋屈的大修士。” 走出了镇子之后,榆婧忍不住调侃了起来。这种毫不顾忌、肆意调笑的日子,是他从小到大不曾有过的体验。 这个在过去三十年一直端庄娴静的女子,如今竟然有了几分少女的活泼姿态。 “躲着点就行,总不能将他们全杀了。”挚启对此也很无奈。 “岩夷城的事为何不躲着点,落下伤势不说,还平白背了一个杀人的罪名。岳城主在修行界可是颇有些好名声,真不用我出面替你解释?” “那些宗派多番与我为难,又有不少人死伤在我手上。比起相信我是个好人,他们肯定会更愿意让我去死。并且单凭你一人之言,如何抵得过两个大修士的眼见之实。” “吃了个大亏,还便宜了岑肃。”有苦无处说的感觉让榆婧有些憋闷。 “也不是全无收获,而且用不了多久我还会回去。” “那我们现在呢?” “去个好地方,若是没人认出我们,将会是一段快乐的旅程。” “那还等什么,出发!” 榆婧一马当先冲上官道,挚启轻笑一声紧随其后。两人也逐渐降临的夜色下,在漫天的尘土中朝着那处好地方驰去。 应天二十五年九月,才经历了岩夷城之殇和天命榜风波的南朝再起风云。不过这次的源头并不是修行界某人某派,而是处在俗世之巅的临安皇宫。 不知是不是受了天命榜上五位大修士的刺激,已经安分了许久的南朝皇帝几日前突发奇想,决定要在临安城中举办一个名为“仙凡斗”的较技大比。 当然不是真正的凡人与修士之间的比斗,而是宗门修士与军中修士之间的切磋。听起来有些牵强附会的意思,但这就是当朝天子眼中的仙凡之争。 比斗的规矩也十分简单,按识、御、势、命四境各自比拼,两两对决直到决出每个境界的魁首。不过为了避免倚老欺幼的情况出现,规矩上多加了一条年龄的限制。 识境修士需三十岁以下,御境修士则不高于花甲,势境修士当不超过二百岁。至于命境修士,到时候会不会有这等人物出现尚未可知,就无需多做计较了。 这道诏令发出之初,被天下修士嗤之以鼻。尤其是几年前才与各地驻军斗了一场的宗派,更是直言皇帝痴想妄想。 让已经踏入仙门的修士们在一众凡人面前表演,无异于将修行界从天空拉回地面。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诏令发出的第三天,雾隐山圣令再出。其中直言雾隐山会派人前往这场仙凡斗,并号召各大宗门也派人前往。以图在这个乱象频出的背景下,能通过这场比斗拉进仙门与俗世、以及各宗门之间日益疏远的关系。 与此同时,临安皇宫发出第二道诏令。诏令中详尽列出了此次仙凡斗的各种奖励,其中灵材、灵丹不计其数,功法、灵兵亦有囊括。 甚至还有人在列出的种种灵材中,找到了一件修行界几乎绝迹、用于锻造圣兵的灵材! 圣兵灵材!几乎在这个名字出现的刹那,所有宗门都开始清点四境修士准备朝临安出发。即便这场比斗在明年五月才会开始。 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军中修士只不过是被各派淘汰,抑或是散修组成的乌合之众。临安此举,无疑在为各宗门送礼。此去皇城游览一番,还能顺路带回不少灵物,何乐而不为? 这个消息伴随着帝王诏令和雾隐山的圣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南朝各地。即便是远在建宁府建安县的挚启与榆婧,也在飞驰而过的传令兵和修行者的议论声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皇帝此举何意?” 身为榆院院主的榆婧,这些年对修行界形势十分了解,对于皇宫中那位的小心思也看得通透。 只是她也和多数大宗门上位者一样,并没将这些小打小闹放在眼里。但这场得到了雾隐山背书的比斗,却让她有些看不透。 “或许是俗世的歌舞剑斗看腻了,想换个口味吧。”挚启调侃道。 “他可不是个普通人,莫非那些宗门就没有怀疑过?” “只要奖励足够吸引人,谁会管那个藏在深宫的老头子想些什么。” “圣兵灵材啊!的确很让人心动。作为如今天命榜最强的命境修士,有没有兴趣?” 随着诏令出现的还有月前排定的天命榜,以及更新后的其他两榜,他们由此知道了各自的排名。两人也没少因为榜单互相调侃。 “如今我可是背负着谋害大修士的罪名,恐怕到时候还未登台就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倒是你这个榆院院主,宁樱破入命境,楼晟潜修不出,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势境第一,不想去人前出出风头?” “我自然是要去的,去瞻仰雾隐山的道碑,顺道也去瞧瞧那位宁姑娘。” “那个……”感受都榆婧带着笑意的眼神,挚启赶忙岔开话题。“我们再去前面打听打听柏家湾的方向吧。” 两人自三日前来到建安县,就一直四处打探着柏家湾的消息。这个作为柏渊与千影故乡的地方,按照挚启最先的猜测应该十分好找才对。 毕竟浮生院收徒虽然隐秘,但也不会偷偷将两个孩子带走。一个小地方出了两位仙门中人,至少会在很长时间内成为当地百姓的谈资。 谁知不仅所有问过的百姓对柏家湾一无所知,就连县衙中的建安县志也没有一丝记载。 县志有所缺失,这在南朝重武轻文的吏治下并不罕见。但建安县主簿见两人气质不俗,还是解释了个中原因。 大约五十年前,上一任县令在位时,县衙不慎失火。许多县中典籍都在那场大火中遗失,如今这本县志是这几十年重新修订所得。虽在某些细节上略有疏忽,但确已囊括了县内个所有山川河流,村庄田舍。 五十年以来并无柏家湾此地?这个答案令挚启十分意外。要知道这封信是许老亲自交到他手中,并且言明是柏渊的家书。 第五百三十七章 御灵司夏峪 挚启与陶真二人初入浮生院时,最先见到的就是柏渊和千影二人,此时按他们的描述入门不过二十载。 随后两人从浮生若梦中走出时,不过才过去了十年。也就是说两位师兄师姐从入门到离开,只过去了三十年时间。 何以三十年前尚在的家乡,却在这本修订了五十年的详尽县志中查无此地? 这位主簿也看出了两人的疑惑,最终查阅了许多史料之后,终于找到一位曾在县衙中供职多年的老检校,也是如今整个建安县对地理志了解最详尽之人。 如今挚启与榆婧就站在这位老者的小院门口。 “咚咚咚!” 轻叩木门,院中响起了一阵窸窣声。良久之后大门方才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形佝偻,满脸沟壑的老人。 颤巍的身躯靠着身侧的拐杖勉强稳住,看着门口两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有些愣神。 “两位贵人是来找老朽的?” “有些事想请教老人家。”对于一位长者,两人不失礼数。 “请进,请进。” 院子不大,老人独居。对于许久没有人探访的老者来说,两人的到来令他感到难得的慰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忙碌着想要好好招呼两人,可惜岁月让他力不从心。 最终还是在榆婧的劝说下,才安静的坐回属于他的木椅上。 挚启很直接的阐明了来意,老人在听到柏家湾的时候愣了愣,追忆了许久之后似乎想起什么。蹒跚的进屋搜索了一阵,最后拿出一本老旧泛黄的书册回到二人跟前。 小心的翻开书册,捧在脸前仔细查找了一阵,最后欣喜的轻呼两声,将挚启二人吸引了过去。 原来在其中残缺的一页上,赫然写着柏家湾的来历。 柏家湾是建安县内紧邻漳江的一处村落,因为处在漳江与支脉分流的三角位置,且物产独特又有几分凶险,曾经是县内颇有名气的风景地。 可百年前某年冬夜,正值枯水期的漳江突然水势爆发,冲破了刚刚加固的堤防倾泻而下,将还在熟睡中的柏家湾变成了一片泽国。 那一场水灾中,整个村落没有一人生还。洪水也在将其淹没之后渐渐平息,没有继续向下造成更大的灾难。 整场水灾来去都十分突兀,令当时的百姓官员无不觉得蹊跷。只是人、屋尽毁,谁也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损坏后的柏家湾与漳江连成一片,已经没有了施救的必要。于是治水官选择在下方筑堤,让柏家湾彻底成为了漳江的一部分。 “百年前?”这个时间点让挚启也觉得十分蹊跷。 “那时候的事,如今已经没人记得了。这本是上一任检校的手记,发生在他任内的大事都被记在了上面。要不是它,五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恐怕烧掉建安县的许多过往。”老人对这本手记十分看重,尽管残缺但保存的极好。 “关于柏家湾,这上面可还有别的记载?” “没有了,不是三灾九难这等大事,他极少记录。” “可我听说柏家湾曾一次出过两个有仙缘的孩子,这可是大事。” “仙缘?这本手记传到我手上近六十载,在他手中也有数十年岁月,关于柏家湾的记录只此一条。” 为了让挚启死心,老者将手记交给他来翻阅。挚启小心的将每一页看完,结果正如老者所说,除了大水突降再无其他。 从老人院中出来时,挚启满脑子都是关于柏家湾的离奇事。按照手记中记载,柏家湾百年前遭遇水灾已经沉入江底。可十年前在浮生院遇到柏渊与千影之时,他们入门不过二十载,也就是三十年前他们才从故乡离开。 若不是挚启这一路已经打听了无数遍,确信南朝只有一个建宁府,建宁府只有一个建安县,他都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 如今两种来源不同的消息产生了冲突,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判断。他站在街上思虑良久,决定前往柏家湾旧址一探。 从建安县漳江沿岸一路向南,第三条支脉分流的地方,便是曾经的柏家湾。如今放眼望去江水潺潺,丝毫看不出这里曾有一批百姓安居,并且还出了两位浮生院的弟子。 百年前正逢乱世,不管是修行界的无端血战,还是俗世的皇权更迭,对于百姓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可这处偏居一隅的村落,既没有修行者的流矢之灾,也没有作为战场的刀兵之祸,何以在一个处于枯水季的夜晚,亡于一场洪水之中。 两封笔迹相同的书信,一封得自许老之手,是柏渊师兄的家书;一封来自百年前的山坟,是最后一任织梦者寄给故乡的师妹。 如果这两封信真的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么柏渊就是上一任织梦者,而他的师妹千影便是埋身镇江府的护梦人。 两人与百年前陷入修行界之争,一个在血坟中大战重伤不治,一个在故乡遇袭水淹村落,似乎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 可挚启却在十三年前,亲眼见过两人。只此一面,就足以将一切推翻。 扑朔迷离的疑团让挚启身心疲惫,如今故土变泽国,如果再遇柏渊二人相遇,又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唉!” 挚启长叹一声,坐在河边喝起酒来。 “缘何叹息?” “我有位只见了一面的师兄,托我替他回故乡瞧瞧,也算是我在师门得的第一个委托。可眼前的一切你也看到了,第一件事就办砸了。”挚启无奈的豪饮了一口。 “你办砸的又岂止这一件!” 就在榆婧要出言安慰之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远处直入两人耳中。紧接着一道棕色的身影从御空而至,缓缓落在他们身前。 来人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略带笑意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身上除了命境修士的气势之外,还有一股多年居于高位的雍容气质。 “命境?”挚启皱了皱眉。“你是何人?” “临安城御灵司,夏峪。” 第五百三十八章 邀约 老者也不托大,拱手一礼,算是与挚启平辈论交。 “御灵司,皇帝的人?”挚启二人对老者的身份十分惊讶。 “来此并非陛下的旨意,只是觉得应该与你见一面。” “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二位在俗世行走又未刻意掩饰,找到行踪对于御灵司来说并非难事。”提起御灵司,夏峪脸上闪过一丝傲意。 “我与你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恩怨,而你独自前来,想必不是来打架的?” “世人皆说挚道友残忍嗜杀,如今一见,却是只看到了聪慧。”夏峪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另外,陆恒将军托我向你问好。” “陆将军?他知道你要来?” “临行之时我特意与他商议过,他让道友别忘了临安的共饮之约。” “我们的确有过这个约定。”挚启对陆恒还是颇有些好感。“你方才那句话,是我还办砸了别的事?” “一年前衡州城外大批恶灵突然出现,想必和道友有关吧?” 夏峪似乎早料到挚启会问起这一句,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挚启听到血坟之事面色一黯,这是他童年的一切被颠覆的开始。 “当时我在那里,也的确与我脱不了干系。” “那批恶灵在衡州城肆虐,搅得百姓民不聊生。后来各宗门齐至,又因贪图灵体大肆出手,丝毫不顾及凡人安危。衡州城百姓在二者的摧残之下,可谓水生火热。” “这应该不是你来此的目的吧?” 挚启不敢再想象衡州城周边的惨状,匆忙岔开了话题。 “我并不打算责怪道友,相反我还要劝你向前看。借用陆将军对你的一句评价:挚启这一路面对的都是不择手段的对手,可却被自己的良知所累,少了几分果敢杀伐。”夏峪抬头看了一眼挚启的表情。“他和我一样,都想劝道友再狠一些。” “你究竟想说什么?”挚启感受到了他话中的深意。 “我想邀请道友加入御灵司!” “加入御灵司?” 挚启面色微变,榆婧失声惊呼。 “不错,想必道友也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修行界将你当做人形宝藏和眼中钉,百姓视你为洪水猛兽,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只要加入御灵司,有了皇权的背后支持,上可以御宗门,下可以平民意,算得上道友绝佳的去处。” 夏峪对自己的提议十分自信,就像他出现的时机一样恰到好处。 “当朝官员无论文武,我见过的没有几个能留下好印象。若不是因为陆将军,在你出现之初我就会劝你离开。” “印象的好坏并不重要。只要能让自己安身立命、一展抱负,又何必在意那些无关之人?” “这便我们的不同之处。若是与厌恶之人共事,很难让自己活得开心。要是不开心,安身立命从何谈起,又如何一展抱负呢?” “道友是在说我?”夏峪第一次收敛笑容。 “与夏道友只是聊了几句,谈不上印象好坏。我曾在衡州城外见过一位隶属于御灵司的军中修士,至少他不是我愿意共事之人。” “只要道友说个名字,他从今日起就不再是御灵司之人。”夏峪又挂上了笑脸。 “何必为一个陌生人伤了下属的心。” “真的如此笃定?” 几番劝说却遭拒绝,夏峪的笑容中渐渐多了一分冷意。挚启转过头看向江面,丝毫不为所动。 “临安我会去,为了赴陆将军的酒约。至于御灵司,恐怕道友这一趟要白跑了。” “世事无常,说不定道友抵达临安之时就会改变主意。今日的话我不会收回,御灵司的大门永远为道友敞开。” 对于挚启加入御灵司,夏峪有着莫名的自信。见着挚启没有回应,他又继续开口。 “这一趟能见识到修行界最炙手可热的天才,怎么都不算白来。希望临安再遇之日,便是共聚御灵司之时,告辞!” 挚启二人转过头目送夏峪离开,这位神色高傲的老者来的快去的也快,气质雍容却并没有轻蔑之意,也没有因为挚启的拒绝心生不快。 位列大修士还有如此气度之人,却愿意屈居在一位俗世帝王之下。 想到此间,挚启又一次觉得低估了这位赵天子。 “御灵司居然还有此等人物!”榆婧有着和挚启同样的看法。 “你知道御灵司?” “各大宗门都知道,对于军中修士而言,御灵司就相当于俗世的雾隐山。只是比起雾隐山名义上的各派之首,御灵司对军中修士的约束力要强出许多。” “他们实力如何?” “不知道,除了对各地修士营发号施令之外,他们极少显于人前。少数已知之人都是势境修士,并且每次出现的面孔都不一样。”说起御灵司,榆婧面色凝重。 “如此神秘?”挚启面露讶色。 “我们曾一度以为御灵司不过由军中优秀的势境修士组成,如今看来,我们还是小觑了那位天子。便是方才这位夏峪,其气势就丝毫不弱于师父。” “我看不透他的修为,但应该比我高出许多,至少已是窥命境。” “此时我要通知师门。” 两日之后,挚启看腻了漳江的风景,也终于决定将纷乱的线索置于一旁,待到日后与柏渊相遇之时再打算。 他骑马站在漳江的分流之处,望着滚滚南去的江水,却突然发现自己该往何处去。 如今举世皆敌的处境下,家乡不敢回,朋友不敢聚,就连在俗世寻个隐居之地,还要担心被当成瘟星报了官。 或许真像夏峪说的那样,除了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便只有加入御灵司这一条路可走。 想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有了如今的修为,还登上了雾隐山的天命榜,竟落得无处可去的下场,挚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好端端的怎么又叹气?你比我还小上几岁,心思却要重上几十岁。”榆婧不喜欢挚启唉声叹气的模样。 “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原来是这件事!不如随我回西山,你还没见过夏日西山的模样,一点不输冬天的雪中一抹绿。而且我师父也很喜欢你,如今她成了宗主,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说到此事,榆婧完全不像玄杳嵊的榆院之主。 “正因为韩染前辈成了宗主,而你又是榆院院主,我才不能将自己这个大麻烦带上西山。我见过人们最原始的贪欲,一旦这样的人聚沙成塔,就不会有任何顾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天天坐在这里看江水?” “去临安如何?” “你真要投靠皇帝,加入御灵司?”榆婧佯怒道。 “我突然想起还有个去处。” “哪里?” “雾隐山!” 第五百三十九章 拦路之人 应天二十五年十月,在雾隐山与皇权的双重加持下,临安举办仙凡斗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朝,就连远在蜀地的大小宗门都尽皆知晓。 此去临安城不仅能瞻仰圣地、道碑,还能在天下修士面前露露脸,运气好能夺个好名次,便有稀世灵物相赠。 这样的诱惑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修行之人能无动于衷。 因此尽管刚入秋不久、离明年的比斗之日还有半年时间,南朝四方的官道上都已经挤满了前往临安城的各派修士。 要知道因为雾隐山的存在,临安城东郊已经被朝圣之人搭起了一座城。而如今大批修士涌至,就算那位皇帝如何自信,也不敢将他们全部放入城中。 因此能让大量修士栖身的地方,除了寻常进出的北门之外,便只有紧靠着西城的湖边。 人多地少,一旦去晚了,说不得就只能在山林中露宿。环境好坏暂且不论,不能得到一个舒适的栖身之地,那可是大损宗门颜面之事。 大宗门因为其在修行界的地位,相信早已安顿了好了一切。至于那些中小宗门,便是如今官道上跑的最快的那批。 方才从挚启二人马车旁疾驰而过的,便是一个名为“焦土派”的小宗门。这个名字让挚启觉得十分熟悉,直到榆婧提起他们来自建康府溧阳,他想起那个在建康城外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午修,似乎就是出自这个宗门。 自两个月前离开建宁府之后,他们一路北行。本是怀着游山玩水慢慢前行的打算,谁知因为挚启的缘故,一路上不仅被许多百姓认出引来官府追捕,还巧遇了几个不知从何处赶来的宗门。 好在以他如今的修为,在没有大修士出面的情况下,躲过这些人并不难。就算实在躲不过,当剑尖抵在他们胸前时,他们也算十分讲理。 就这样一直边躲边打了十几场后,他们来到了衢州府境内。两人一致觉得这样完全失了游玩的乐趣,于是他们决定伪容更面,混入其他队伍中继续前行。 对于这种事经验,挚启经验丰富。两人只在府城中随便转了转,就加入了这支名为“启运”的商队。 启运商队原本是一支来往在衢州府与徽州府之间的商队,在这条商道上行走往多年,也算小有名气。但几个月前临安仙凡斗的消息传开之时,整个南朝蠢蠢欲动,这些安分了十余年的行商们也动起了心思。 几个管事的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最终达成继续北行至徽州,然而折而向东前往临安府的计划。 为了能在这次皇城盛会中谋取更大的利益,他们不仅增加了货物的品种数量,还尽可能的缩减了非必要的人员。 因此当挚启在这支几乎没有乘客的队伍中要来一辆马车时,榆婧眼中满是少女般崇拜的目光。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如何说服他们的了吧?” 挚启望着十余骑飞驰而过的焦土派队伍,还沉浸在初入建康城的回忆中。听到榆婧的声音,他不由得摇头轻笑。 这一路她一直在猜测挚启用那种手段说服了对方,如今已经过了徽州,在去往临安的路上,她依旧对此念念不忘。 “我告诉他们你是当朝公主,而我是护送你回皇城的护卫,他们便同意了。”挚启一脸认真的说道。 “他们这么好骗?” “若论容貌气质,你比那公主不知强上多少倍,再加上我显露了一手术法。公主加仙人的搭配,他们还不得感恩戴德将我们请上车?” “乱说!好像你见过公主似的。”榆婧面带羞涩的啐了一口。“说了半天,还是以势压人。” “放心,到了临安城我会付银子。” “咴儿咴儿!” 两人的对话刚结束,商队中突然想起一阵喧闹的马嘶声,紧接着他们乘坐的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挚启扶住走神险些摔落的榆婧,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发现整个商队都停在了官道上。队伍的正前方似乎发生了骚乱,许多人正骂骂咧咧的朝那边赶去。 “两位贵客稍安,容我去前面瞅瞅。” 为他们赶车的是商队中一位极老实的年轻人,也是管事口中最能干的一个。挚启在他跳下车时凝神远望,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灵力波动,顿时明白这一路的安宁到此结束了。 “修行者,希望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觉得呢?”榆婧脸上尽是无奈。 “希望不大。” 两人轻笑几声,远远就看见赶车人快步的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方才一脸怒气的行商们。 此时他们的脸上尽是惶恐,逃命一般飞快的奔跑,连整车的货物都不管不顾。 好在年轻的赶车人有没忘了车上的两位客人,气喘吁吁的来到车前大声呼喊着: “两位贵客,赶紧逃吧,前面是仙人打架,会死人的!” 挚启拍了拍了他的肩膀,一股暖意钻入体内,令他渐渐平静下来,随后拿出一块银锭交到他手中。 “将银子交给你们商队的主事,并代我向他一路的关照致谢。” “好、好的。” 赶车人本还想劝两句,却发现开口之时变成了应和。待到挚启二人走远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捂着银子向后分奔而去。 挚启来到商队最前方,看到对峙的双方时,心中还颇有几分庆幸。毕竟倒霉事落到他人头上,总比找上自己更令人愉悦。 两方人马悬殊,其中一方正是方才越过启运商队的焦土派诸人。十余个处在识、御两境的弟子,在两个命境老者的带领下,将一位白衣白剑,锋芒不显的年轻人围在中间。 这位年轻人,似乎就是冲突的另一方。 “你让还是不让?”开口的是焦土派其中一位势境。 “等人!想过请走两边。” 年轻人语气生硬,微垂的眼皮在说话时也未抬起,笔直站在官道中央,面对车马丝毫不让。 这大概就是他们冲突的原因,毕竟这条路上多是前往临安城的宗门,让他们从侧方挤过去无疑于折了宗门颜面。 不过挚启十分好奇,这位年轻人是刚出现恰巧碰上了焦土派众人,还是让之前的所有人都听了他的话。 “等人站在路边就是,为何拦在路中间。” 焦土派众弟子激愤不已,挚启还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十多年前变化很大,不过挚启还是认出了那是建康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午修。 御境顶峰的修为在一众弟子中最为突出,想必也是为了仙凡斗而来。 “我没见过他,他又极擅隐藏,路中间看得清楚些。” 淡淡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焦土派的怒火,若不是两位势境修士拦着,后面的年轻弟子就要一拥而上。 挚启从这句话从嗅到一丝不妙,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一直低着头的白衣剑客突然抬起了头。两道精光从他双目中射出,震慑住所有骚动的路人打在了挚启身上。 “人我等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说罢他侧身让到一旁,倒是让焦土派众人难受了起来。刚被激起怒火对方却突然退让,就好像自己蓄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 这种被戏耍的感觉让众弟子顿感不忿,好在两位长辈十分老成,知道临近临安城能人辈出,需得见好就收。 “师叔,我们再看看。” 人群中一直十分冷静的午修突然开口,两位势境回头看着这位向来心思灵活的师侄面露难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到焦土派没有离开的意思,白衣剑客也不在意。缓步穿过车马来到挚启二人跟前,一身锋芒在此时完全展露,锐利的金系灵力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第五百四十章 玉阳剑阁 “你终于来了!” 他没有点名,但挚启知道说的是自己。 “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玉阳剑阁,玉衡。现在算认识了。” “玉阳剑阁!” 挚启和焦土派诸人听到这个名字,或迷茫或沉思,唯有榆婧满脸惊讶,低呼出声。 “你知道这个门派?” “他们都是疯子。” 榆婧并不在乎自己的评价被玉衡听到,贴在挚启耳边说起了关于玉阳剑阁的消息。一阵幽香钻入鼻中,挚启不由得心中一荡,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心神听了起来。 玉阳剑阁是南朝修行界一个十分独特的宗门。整个门派一共只有七人,而且一直保持着七人之数。 他们以北斗七星为名,直到其中一人死去,才会让排在后面的人上替,然后寻找摇光的继任者。 玉阳剑阁尽是金修且全部用剑,据说对阵之时力攻而不守,将自身与灵兵的凌厉攻势发挥到极致是他们毕生所求。 虽然他们极少在修行界走动,可一旦出现,必定是怀着与人死战的目的。 不过也正是这种看起来不要命的修行之法,让他们不仅在修行界中打出了响亮的名声,还在修行上一路突飞猛进。 相传玉阳剑阁不论老幼,皆以实力排先后。玉衡排在七星之五,从其身上散发的气势来看,已是势境巅峰。那排在他前面的天枢四星,其实力可想而知。 一派七人,四位命境。这等实力,放眼南朝无数宗门,也没有几个能与之比肩。 好在他们向来低调也无争霸之心,即便现身挑战,只要及时认输也不会痛下杀手,在修行界中赢得了许多人的敬意。 玉阳剑阁对吸纳新人的要求极高,几乎所有现世之人皆是人杰。同样他们对挑战的对手要求也很高,所有挑战的对象,都是各大派声名在外的同阶之人。 这也是为什么身在玄杳嵊的榆婧清楚他们的来历,而焦土派这等宗门闻所未闻的原因。 “这么厉害?”听完榆婧的解释,挚启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不,还是你厉害些,玉阳剑阁一般会选择实力稍强过自己的挑战对象,这样才能在生死间激发潜能。” “果然是疯子。不过他是不是选错人了,我们可是差着境界呢!” “这我如何知道,你问他去。” 榆婧努了努嘴,挚启顺势看向玉衡,发现他在两人交谈之间一直盯着自己,只能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 “那个,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有人告诉我在这里能等到你。”玉衡的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着。 “有人?”挚启眉头紧皱。“你等了几天。” “五天。” “一直站在这里?”挚启看了看身旁的榆婧,随后指向焦土派诸人。“没有人和他们一样觉得你碍事?” “有,不过他们都选择了听我的。” 简短的一句话,令玉衡身上的气势再次攀升,也让焦土派众人庆幸不已。 “你既然在等我,应该知道我们的境界差距,还有我的名声。你真的要越阶挑战?” 三十年间挚启遇到过不少修为高过自己的对手,被修为在自己之下的修士点名挑战,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天命榜二十九,血煞杀神,挚启。”玉衡缓缓说出了几个字。“以我如今的修为,势境之战已毫无作用。唯有越阶挑战才能助我突破瓶颈,而你就是最好的对手!” “挚启!” “他是挚启!” 没等挚启答话,一旁的焦土派十余人已经忍不住高呼。要说如今南朝名声最响亮者,确是挚启无疑。 无论以三十岁许的年纪破入命境登上天命榜,还是北夷府内戕杀大修士,都是南朝近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大事。 这等威名的人物就在眼前,很难让人不惊讶失神。尤其是早年便与挚启相识的午修,虽然那时候他化名为温岐,但从此刻午修脸上惊讶、失落和迷茫交替的神色看来,他应该认出了挚启。 “你不怕死?要知道按如今的说法,我的双手刚染了一位大修士的血。”挚启的自嘲引来了榆婧的白眼。 “我或许会死,但玉衡星不落。” “果然是疯子。” 见到玉衡脸上略显疯狂的神色,挚启俯到榆婧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浓郁的阳刚气息钻入自己耳中,榆婧低着头匆忙退出了两步。 “就不能坐下聊几句,然后各走各路?” “玉阳剑阁的挑战,从来都是言罢剑至。如今说这许多,是出于对前辈的敬意。”玉衡已经握住了剑柄。 “那请吧!” 挚启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对方摆明车马公开挑战,已经是这两年来他遇到的最磊落的对手。大手一挥将身后的马车送到远处,一大片空地就成了二人的战场。 这一手功夫引来焦土派弟子的喝彩,不过他们很快就被门中长辈领着退到了远处。他们或许不知道玉阳剑阁是何门派,但命境修士的气势,绝非这些弟子们所能承受。 挚启的应战令玉衡整个人兴奋的几乎颤抖。玉阳剑阁自立派以来,虽然以疯狂挑战闻名南朝,但真正选择越阶挑战之人并没有几个。 大多数越阶挑战都出自第七星摇光之手,而且是在初入门的识、御两境。作为宗门中第一个挑战大修士的势境,他身上承担的不仅是自己突破的希望,还有整个玉阳剑阁的声威。 “锵!” 激动的心绪并没有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伴着一声轻鸣,一道璀璨的金光划过,几乎盖过了洒下的阳光。 已经退到远处的商队众人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焦土派的弟子们双眼紧闭,唯有两位势境长老面色凝重的拉着他们又退出了数十步。 剑光余威掠过挚启二人身旁,疾风猎猎吹起了衣衫。挚启对榆婧点了点头,她会意退到一旁,面对面的两人开始各自蓄势。 玉衡的灵兵是一把剑身同样雪白的长剑,剑身的表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只是除了玉衡星之外,其他六星尽皆暗淡,不知是为了与身份相应还是其他原因。不过以挚启习自铭剑山的浅薄认知看来,这应该是一道阵法。 “请前辈赐教。” 第五百四十一章 对战玉衡 玉阳七星向来骄傲,但面对一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命境修士,这一声前辈叫的心甘情愿。 白剑出鞘便如同劲风刮骨,令挚启收起玩闹的态度,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嗡!” 一阵嗡鸣响彻耳边,众人只觉得白光一闪,随后便是一种万针透体的刺痛感呼啸而过。凌厉的气势极速汇聚到玉衡身后,伴着他刺出的一剑瞬间爆发。其凝实的剑光中蕴涵的强大力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首当其冲的挚启全身衣衫鼓动,对于玉衡这一剑的威力感受最为真切。他见过的金修不多,除去分隔多年未曾见过其真正实力的屠乌之外,眼前之人是他见过的最强金修,并且要强出其他人许多。 “刺啦!” 裂帛之声响起,几乎通体血红的往生剑挣脱束缚出现在挚启身前。血光出现的刹那,前方扑面而来的锋锐之势便为之一凝,所有人只觉得一股阴冷却躁动的气息包裹住周身。让人不寒而栗的同时,又有种莫名的嗜血冲动。 “好强的杀气!” 眼见金势折戟,玉衡没有分毫气馁,双目中尽是战斗的疯狂。初次交锋,自己的蓄势爆发的一招,对方仅仅拔剑便轻松破去,这就更加正面自己没有找错对手。 “哈哈!再接我一招!” 大笑之间,方才只是试探的玉衡突然跃起到空中,然后整个人与手中剑化作一体散发出漫天金光,几乎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随后漫天金光收拢变做一团,宛如天空中的第二个太阳,就连一旁的榆婧都承受不住向后退去。 “莫不是真要变成太阳?” 就在挚启腹诽这一招华而不实时,半空的一团光芒再次起了变化。它在凝缩到极致之时渐渐拉长,呼吸之间便显露出了一把剑的雏形。 只是与方才的手中剑相比,这柄剑更像是由玉衡所化,宛如天降神兵。 “以身化剑,玉衡天降!” 榆婧在惊呼一声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解释起这一招的来历。 玉阳剑阁历代挑战者能以弱胜强,倚靠的正是这一招几乎人剑一体的以身化剑。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凭借不要命的打法和自身的强横实力,根本不用施展此招就可以取胜。但这招曾经正面击败过命境修士的华丽剑招,还是被铭记在各派最为重要的典籍中。 相传这招是面对胜率渺茫的对手时,真正以命相搏的招数,伤人亦伤己。玉衡在粗浅的试探之后便直接搏命,是明白自己取胜的希望渺茫,要借着这一招一窥拦在身前多年的命境之门。 在榆婧解释之时,挚启已经感受到了这柄剑中蕴涵的惊人威力。它几乎融合了方才玉衡展露的所有气势,并且在天空悬挂的这段时间,周边的金势还在不停的汇聚而来。 这种独特的招数,倒是和命境修士的灵兵附势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玉阳剑阁创出此招之人,应当是位真正的天才。 “轰隆隆!” 仿佛晴空惊雷一般,伴着一阵轰鸣之声,一柄人形大小的金色长剑在半空中凝形。停顿片刻之后,朝着挚启直刺而来。 远处的焦土派修士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他们看来,门中势境长老借势的压迫力便足以令他们跪伏在地。 如今这柄如同神兵天降的金剑,光是站在远处的震慑力,就远远超过毕生所见。 要知道拥有如此威势的白衣剑客,在挚启面前尚且持晚辈礼。那身为命境修士的他,一旦出手又该是怎样的场面。 思索之间,只见挚启左手持剑指向头顶,右手则空举着同样向上。众人只觉得两股截然不同的磅礴气息从身前一闪而逝,然后半空中那柄急坠而下的金剑居然渐渐慢了下来。 在一阵吱呀的摩擦声中,最终金剑悬空静止,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阻力。众人定睛凝望,才发现剑尖下方有一道金红相间的屏障将它拦了下来。 屏障极薄,若不是仔细观察难以察觉,可任这柄威势惊人的金剑如何挣扎,依旧无法突破分毫。 头顶上的金势已经到达顶点,浓郁的金灵力几乎与一位初入命境的修士调用的天地之力相当。 如此磅礴的灵力压在一位势境修士身上,也让挚启真正感受到了玉阳剑阁七星的疯狂。 剑尖与他阴阳屏障摩擦的吱呀声,不仅是两种力量的对抗,也是玉衡身体破碎的声音。 伴着声响越来越大,头顶的金势越发汹涌。即便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修行中人,但像这样全然不顾自己性命的挚启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所见中,在修行一途上最为纯粹之人,想来玉阳剑阁的声威与他们这种纯粹也脱不了干系。 比起修行界许多蝇营狗苟之人,这样的修行者更配得上南朝的灵秀风光。 他们不应该死。 汇聚而来的天地灵力超越了自身承受的极限,下方的阻力同样强大到无法突破。玉衡被夹在两者之间不断的遭受挤压,化身而成的金剑开始自涨缩之间疯狂变化,随时都有可能爆体而亡。 “嘭!” 就在感受到上方的金色长剑即将崩溃之时,挚启突然将拦在剑尖处的屏障撤去。被堵在半空的金势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呼啸而至猛地扑向挚启。 巨大的轰鸣声溅起漫天尘土,瞬间淹没了一人一剑。围观的所有人再次退向远处,以防被余波所及,同时伸长了脖子努力张望着,想要看清这一战的结果。 “挚启!” 榆婧逆势而上冲入尘土之中,焦急的呼喊着挚启的名字。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踉跄的她,将她从烟尘中带了出来。 榆婧抬头望去,挚启全身一尘不染,正满面笑意的看着自己。 “你没事?” “我好歹是命境,哪能轻易败在一个晚辈手中。” “说不定他还比大些。”榆婧撇了撇嘴。“那可是玉阳剑阁的绝招。” “是挺厉害的,要是他也参加仙凡斗,你需得小心些。” “他还能打?” “死不了,至于能不能打,他可是玉衡星。” 第五百四十二章 疯狂的玉衡 烟尘缓缓散去,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两丈有余的大坑。离远了看不清有多深,不过从几乎断裂的官道看来,这一击之力怕是已经贯穿地底。 不多时,一个满身尘土的身影从坑下爬出,原本雪白的衣衫尽是脏污,就连那柄剑上也沾染了杂色。可持剑的玉衡脸上不仅毫无沮丧,甚至还透着一股意犹未尽的味道。 “你不会还想打吧?” 感受到玉衡投来的灼热的目光,挚启满脸苦涩。看着他身上从龟裂皮肤下渗出的血色,挚启有些担心下一招他就真的要裂开了。 “还差一点点,我还有一招。”玉衡咧着嘴笑道。 “我怕你真的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要是未尽全力,回去之后会被他们几个取笑。”提起其他六人,玉衡竟然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站了起来。 “一条命还抵不过几人的嘲笑?” “你要是见过他们,就知道什么叫嘴下不留情。” 想到这些,玉衡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从他的话中,挚启又多了几分对玉阳剑阁的认识。他转头看向榆婧,想知道其中真假,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一家人都是疯的,难怪都不敢惹他们。” 挚启这句话没有避讳玉衡,可他听到之后不仅不生气,反而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原本后面还有一句,见着这种反应立马咽了回去。 “玉阳剑阁不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吧?” “放心!玉阳剑阁出门挑战,向来生死由命,绝不会以大欺小。”玉衡脸上露出一抹狂热。“不过若是我死在这里,待到下一任玉衡修为大成时,还会向前辈讨教。” 说完他撩起衣角,将手中金剑上的污色拭去,露出了剑身上的七星模样。此时其他六星依旧暗淡,就连原本亮着的玉衡星,在他受伤的情况下暗了稍许。 玉衡用衣角将剑身擦得光亮,直到对着它能看清剑中的自己后才停了下来。随后他又掀起衣袖,从龟裂的伤口处沾了少许鲜血往剑上涂抹。 鲜血被他涂抹的十分仔细,丝毫不介意刚擦拭干净的剑身又染了血污。直到整个七星图案全被鲜血覆盖,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挚启轻笑一声。 挚启和榆婧同时望向彼此,可都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但就在挚启回转之时,变化突生。 原本平静的金剑突然光芒大涨,随后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剑身上的血迹开始一点点的渗入其中。血污每消失一点,剑身上的七星便亮上一分。 待到整片血渍从剑上消失时,半举着的金剑如同北斗坠落,照得所有人都眯上双目。 “这是?” 如果说方才玉衡的以身化剑如同天降,此刻的七星亮起简直就是天威现于人间。尤其是亮光沿着阵纹连成一片时,强如挚启也不得不运力才能维持身形。至于远处的焦土派众人,早已身形不稳的跪倒在地。 “这招有些使诈的嫌疑,不过你既然是前辈,想必不会在意。” 玉衡话刚落音,原本在白日里都十分刺眼的天枢星突然光芒一敛,沿着常人无法看清的纹路朝着天璇星汇去。天璇星在天枢星的光芒注入之后,释放出的光彩令挚启也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位于尾部的摇光星也暗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开阳星的光芒大涨。 六星的光芒就这样朝着中间传递,直到所有的亮光都汇聚到玉衡星时,仿佛十月的太阳坠落人间,已经超越了天地的局限。 挚启将往生剑举在胸前,聚阴之力以抵抗袭来的光芒。与此同时,他默默的将玄渊剑从五行戒中取出,还将身旁的榆婧送到了远处。 或许这是他破入命境以来面对的最强大的对手,尽管对方是个势境,而且这股力量并非源自其自身。 眼见着对方的气势还在不停增长,挚启猛地将左手的往生剑插入地面,同时高举右手的玄渊剑。 两剑一把指天,一把入地,体内的两种聚散不休的力量涌向各自的灵兵,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从他身上徐徐升起。 站在远处的榆婧此时已经将灵力布满全身,并且将一件花环取出握在身前。这件花环是他初入衡州时所带,同时也是他的灵兵。 即便手段尽出,但面对如同吞噬了所有光芒的玉衡星时,她依旧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位同阶修士身上感受到无力,并且对方还不在地势榜上。 就在她倔强的自尊即将被现实打败,忍不住继续退却之时,突然天风呼号,地动不止。远处一柄高举的黑色长剑如同将整个天幕晃动,无数飓风咆哮而至,聚集在剑尖上方将一切掀飞。 地上数不清的裂缝以一柄血红色长剑为中心向四方蔓延,并且在裂缝不停扩散的过程中,一道道阴冷而深邃的气息开始朝着剑身汇聚而来。 两种仿佛来自天际地渊的力量,截然相反的气息似乎随时都会演变成天雷撞地火,但却在挚启一人两剑的掌控下,相安无事的环绕在他身边。 它们联手将玉衡星的光芒挡下大半,令几乎竭力的榆婧长舒了一口气。可她还没来得及将额头上的汗水擦拭干净,挚启却突然将两柄长剑收回身前,阴阳二力对撞之下,险些将她整个人压趴到地上。 “噗!” 想象中的剧烈碰撞并没有出现,两者在一阵沉闷的声响中相遇之后,化作一道几乎无形无质的气息直冲向前。 与此同时,玉衡星的光芒终于到达顶点,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收缩,化为一柄完全没入黑暗中,看不见丝毫亮光的长剑闪烁而至。 “嗡!” 沉闷的声响捶打着每个人的胸间,远处商队诸人直接倒地不省人事,焦土派弟子口吐鲜血呻吟不止。 两位势境长老面色苍白,嘴角有血迹流出。榆婧身上一道青光冒起,护在她身体前方。但青光摇曳不止,仿佛随时都会飘散而去。 这是她师父韩染、也就是当今玄杳嵊宗主在她灵兵上刻下的命纹,为的只是遇险之时能救下她一命,没想到却在此时激发。 挚启与玉衡两人的聚势几乎惊动了方圆数十里的所有修士,远处又无数道身影疾驰而来。可就是两种看起来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在一声闷响之后消弭了所有痕迹。 挚启将玄渊剑收回五行戒中,往生剑负回身后,风轻云淡的等着眼前的尘土散去。只是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双手,显露出方才的这一击并不轻松。 而对面的玉衡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衣衫破损几近赤身,头发散乱还有几处焦痕,全身几乎都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完全没有初见时白衣仗剑行的翩翩风度。 金色的灵兵完全变成了一把黑色长剑,剑身上七星俱暗,就连沟通七星的阵法也近乎碎裂。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玉衡已经濒死,可他却顶着一张满是鲜血的狰狞面庞狂笑着。 “你还没死,不会要疯了吧?” 面对如此疯狂的玉衡,挚启也颇为无奈。谁知他听了挚启的话没有丝毫不喜,反而笑得更加大声。 “多谢前辈赐教,玉衡不虚此行。”他还想起身行礼,可惜身体不允许。 “你真的不会死?” 玉衡当下的状况,无论何人看见都会将他当成一个死人。 “前辈放心,玉阳剑阁对于死而后生颇有心得。” “就算我二人就此离开也无妨?”挚启可不想再得罪这帮疯子。 “无妨。若是顺利,十年之后再向前辈讨教。” “你……” 挚启明白玉衡话中的意思,可惜远处的破空声已经不允许他再多做停留。一把将远处的榆婧拉如怀中,临走还不忘挥出一剑将官道上的大坑填平。 两人衣衫飘飘腾空而去,留给悠悠醒来的焦土派众人满目艳羡的背影。可不过片刻工夫,数道身影从天而降,汹涌的气势险些将刚缓过来的几人重新拍晕过去。 “嗯?玉阳剑阁!” 开口的是挚启的老朋友,厝叶园木厝峰主萧棱。与他一同御空而行的还有三人,其中一人身上生机与死寂并存,胡须长到垂在腰间。从萧棱的恭敬眼神判断,应当是厝叶园中的师长。 另外两人也不是陌生人,站在四人最后方的赫然是多次折戟在挚启手中,焚天宫白家白煜。 至于最后一人,其眉间印着一个火焰图案,双目扫过众人不怒自威,也是一位实力雄厚的上位者。 “势境巅峰,你是玉衡还是开阳?”萧棱对玉阳剑阁似乎颇为熟悉。 “晚辈玉衡。”四位命境在前,玉衡也不敢太过张狂。 “挑战何人?” “天命榜二十九,血煞杀神,挚启。” “挚启?!”四人同时侧目,开口的却换成了焚天宫那位眉间有印的中年男子。“方才的动静是你们二人引起的?” “正是!” 中年男子炙热的目光扫过玉衡全身,在那把破损的灵兵上停顿了片刻。随后他将周遭的一切打量了一遍,良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玉阳剑阁真是人才辈出!” “多谢前辈夸奖。” 此时的玉衡赤身瘫坐在官道边,既无修者的仪容,又失了晚辈的礼仪,可依旧不卑不亢的与四位大修士谈笑风生。这或许就是玉阳剑阁四个字带给他的自信。 “他往何处去了?”四人都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不满。 “晚辈只是势境修为,又是重伤之躯,实在无法断定一位前辈的去向。” “嗯?” 中年男子闻言双目微眯,一股灼热的气息突然出现朝着玉衡压去。以他如今的伤势,这无疑是绝命一击。 就在这股火势即将透体而入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长须老者突然轻咳两声,将中年人从盛怒中拉了回来。 “多事之秋,不宜再树强敌。” “哼!” 一口鲜血伴着冷哼从玉衡口中流出,算是解了中年男子心头不快。四人正要起身离开,突然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他往那边去了。” 四人身形一闪来到焦土派的队伍前,分开众人寻到声音的源处,开口的竟是挚启的旧识午修。一旁的两位势境正要上前阻止,却不料被萧棱的气势直接压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焦土派,午修。” “焦土派?”中年男子思虑了片刻,似乎记不起这个宗派。“你确信他往临安城方向去了?” “晚辈确定。方才他们是从商队中现身,这支商队的目的地正是临安。” “很好,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是个人才。”说罢一件散发着浓郁火灵力的物件出现在他手中,赫然是件顶级蕴灵。“瞧你也是个火修,这件灵物就当你的报酬。” 说完四人腾空而起,朝着临安城的方向飞去。焦土派一众师兄弟赶忙围了上来,聚在午修身旁羡慕的打量着这件灵物。 午修得了一位生平仅见的大修士夸奖,又得了一件整个宗派都罕见的灵物,此时脸上满面春风尽是得色。 就连两位师叔上前劝诫,他也是爱搭不理的敷衍了两句。两人见状相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长气。 “希望你今日之举不会为宗门带来什么灾祸。” 第五百四十三章 追兵至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一片密林上空,挚启正抱着榆婧飞驰向东。方才几股强大的气息快速接近,他根本来不及多做解释。 “刚才动静太大,有人追了过来。” “追来便追来,你抱这么紧作甚?” 榆婧面带羞赧的埋怨了一句,挚启这才发现只顾着逃跑,右手一直环在她腰间不曾松开。 “这个……” 他自认看遍了世间百态,但在榆婧的责问面前依旧不知所措。好在榆婧自己也有些慌乱,两人沉默片刻收拾各自心情,随后冷静下来说起来正事。 “后面是何人?”此时的榆婧已经恢复了榆院院主该有的神色。 “方才和玉衡之战,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不过有四道气息来得及快,应当是命境修士。” “四位命境?还在追?” “他们停在了那里,没理清我们的目的之前,应该不会……”挚启话说到一半突然面色大变。“糟了,他们追上来了。火、木之力躁动,还有这熟悉的气息,是厝叶园和焚天宫!” 两大仇敌,四位大修士,而且从他们全力追逐的态势看来,恐怕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的地正是临安。 两派的命境修士,挚启见过的只有白煜和萧棱,这两人一个常年代表宗门处理杂事,一个跨入命境之门不过几年,恐怕只是两大宗门最弱的大修士。 至于还有两道陌生而强大的气息,气势外放之时要远高于自己,显然已经是窥命境的强者。 四人体力充沛修为精湛,而自己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身边还带着尚不能飞行的榆婧。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恐怕很难顺利到达临安城。 榆婧看出了挚启眼中的担忧,事实上他在知道身后两大宗门的那刻起,就一直在心中盘算着对策。 从羞涩少女回归榆院院主之后,她多年来统领半个西山的大脑急速运转,很快便有了自己的打算。 “将我放下先走,我来拦他们一拦。” “你?”挚启只说了一句便开始摇头。“不行,我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他们可没多少前辈的风度。” “放心,我好歹是玄杳嵊榆院之主,宗主韩染的弟子,他们不敢对我怎样。”榆婧泛起熟悉的淡然笑脸。“而我还有师父刻下的……” 她刚要说有命纹护身,却想起方才已经用掉。挚启明白榆婧说得在理,也明白这或许是最后可能逃脱的办法,可让一位女子独面四位大修士,他实在无法接受。 伸手将榆婧还带在头顶的花环取下,原本平静的森林上空突然风云涌动,紧接着挚启挥动双手,仔细的在花环上刻画这什么。 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上,连飞行的速度都慢了许多。榆婧回头遥望,身后追逐的四道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挚启第一次刻画命纹,还是在一把并非同源的灵兵上。对于出自宗门的修士而言,他们在成为大修士后,除了实力与地位的上升之外,还有一件不得不承担的责任,那便是刻画命纹。 他们会在前辈的悉心指导下完成这一过程,并且承担起为门中优秀弟子镌刻命纹的任务。除了极少数已知的危险任务外,一位入命境修士的命纹足以让他们从多数场景中全身而退。 在这场看似辛苦的任务下,初入命境之人很快便将刻纹的办法彻底掌握。因此如今在修行界行走的大部分大修士,都不会像此刻的挚启这般蹩脚。 靠着从铭剑山偷师而来对阵法的粗浅认知,在四人几乎追上来时,他才终于将一个阴阳缠绕的螺旋状命纹刻画完成。 一道不过将自身灵力封于纹中的锁灵阵,便让他这位在俗世时自负精通阵法的大师力不从心。 “好了。”将花环重新放回榆婧头顶,他又拿出两枚灵晶注满阴阳二力。“你我力量不同源,这两枚灵晶用来激活命纹。只是刻在异属灵兵上的命纹究竟有多大效力,我也不知道。” “无妨,拖住他们四人片刻而已,应该用不上。”榆婧淡淡的点了点头,但心底十分欢喜。 “希望如此,如果命纹被激发,我会立马赶回来。” 说完这句话,挚启觉得太悲观了些,赶忙挤出了一个笑脸。 “我在临安等你。” 说完他俯冲而下将榆婧放在官道上,随后在四道冷酷的目光中加速离开。萧棱等四人看了一眼下方的榆婧,冷哼一声就要朝着挚启追去,突然一阵浓郁的木灵力冲天而起,挡在了他们身前。 感到到榆婧眼中的坚毅与倔强,他们转而向下落在了官道上。 “晚辈玄杳嵊榆婧,见过四位前辈。”她抢在对方的质问前行礼,并报上了身份。 “韩染的徒弟?为何拦住我们?”开口的是眉间有火焰图案的中年男子。 “家师曾教导晚辈,行走修行界当以礼为先,特别是遇到前辈。如今巧遇四位前辈,断然不敢失了礼仪。尤其是焚天宫的阳宫主当面,晚辈对您一直佩服的紧。” 这位威严十足的中年人,赫然就是焚天宫宫主阳珏!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阳珏虽然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对方礼数十分周到,他也不好当场发作。“你居然认得我?” “家师曾经交代过几位需要特别尊敬的修行界先辈,其中就有阳宫主。” “这话如果出自韩染之口,肯定不会如此客气。” 面对阳珏的玩笑话,榆婧低着头没有回应。四人看向远处,挚启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也不想再多做耽搁。 “丫头,我不管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帮他拖延时间。我们四人停住受下你这晚辈之礼,已经是给足了玄杳嵊面子。你莫要再动那些小心思,以免伤了两派的和气,如何?” “前辈教训的是。”榆婧说罢让到一旁。“几位前辈请。” 四人腾空远去,榆婧望着他们疾驰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面对四位大修士的气势压迫,还有阳珏话语中的威胁,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只希望挚启能顺利逃脱,与她在临安城中汇合。 “小丫头这么重情义,倒是正适合拿来一用。” “谁?” 榆婧猛然回头,却只看见一张颧骨极高的长脸,随后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第五百四十四章 阳珏 “临安城为何这么远!” 挚启全力飞驰,之前与玉衡虽然只交手两招,但也令此时的他显出了疲态。这是他进入命境成功御空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速度不够快。 就算是在迷漳山中面对岑肃与吴崖二人逃命时,也不曾生出这种无力感。 感受到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近,若是这样继续下去,恐怕待他们追上之时,自己连搏命一击都无力施展。 想通此节,他放慢速度缓缓落在地上,拿出一把丹药塞入口中,默默等着敌人来临。 “小子,怎么不跑了?” 第一个冲上前来的是萧棱,四人中若论与挚启仇恨最深,应当是他无疑。毕竟挚启曾两次在厝叶园中令他颜面扫地,还在传闻中亲手杀了他的亲孙子。 “几位老前辈如此热情,作晚辈的岂敢辜负。” “哼!死到临头还油嘴滑舌,我一巴掌拍死你!”萧棱鼻中扑哧直响,宛如一匹气急的马儿就要冲过来。 “师弟!” 长须老者出声,萧棱立马偃旗息鼓退了回去。这位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似乎对挚启十分感兴趣,从来到近前目光就不曾离开,上下打量着这个名满南朝的年轻人。 “年轻人很不错!”老者这句话十分诚恳,并没有夹杂着别的意思。 “多谢前辈夸奖。”挚启的这一礼同样很诚心。 “阳宫主,不介意我先将厝叶园的东西讨回吧?” 老者看向阳珏,俯着身子的挚启则心中翻起巨浪。能在四人一直保持着如此高傲的态度,令白煜老实跟在身后不敢上前,还被老者称为阳宫主之人,这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人。 焚天宫宫主阳珏! 想到这里,挚启苦笑一声:自己逃命的机会又少了三分。 “算起来您还是我的前辈,自当您先来。” 从气息判断,两人同为窥命境,实力强弱尚未可知。不过能让踏入命境已久的阳珏执晚辈礼,此人恐怕是与厝叶命祖相伴,厝叶园的开派先祖之一。 这等身份放在如今的南朝修行界,恐怕除了雾隐山的那位,也没有几人能与之比肩。可这一个比一个厉害的人接连出现,却无一例外的站在挚启对面,让本就逃生希望渺茫的他不免有些泄气。 “年轻人,我这把老骨头向你讨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老前辈指的是?” “二十年前那棵坡垒本就生于山中、养于山中,被你得了是你的际遇。不过析儿身上那件灵兵,乃是厝叶师兄得自雾隐山,还望你能将其物归原主。” “这个……” 相比厝叶园的其他人,这位长须老者算得上十分亲善。可那柄仿制的破生锥本就不在他手中,又何谈归还。 “晚辈要是这时候说萧析并非死于我手,前辈会信吗?” “臭小子,你如今好歹也是个大修士,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 挚启的话让萧棱怒不可遏,便是长须老者脸上一直提着的褶皱也耷拉下去。 “年轻人,你与厝叶园之间起于恶因,如今我好言相劝,只是想结个善果而已,你需得思虑周全了。” “还是我来吧!”阳珏突然打断了两人。“在劝人这块,我们焚天宫的手段更加有效。” 挚启没有理会阳珏,他不知道这种善人恶人的把戏是真是假。他一直盯着长须老者的眼睛,试图在他那双慈目中看出些什么。 “前辈既然想结个善果,那晚辈也斗胆问个问题。” 他最终没有看不透这位老前辈的心思,只得改为言语上试探。阳珏对于他的无礼十分不满,但当着老者的面并没有立马发作。 “什么问题?” “若是晚辈应下了几位前辈的所有要求,能平安的进入临安城吗?” “这个……” 老者的犹豫给了挚启答案,倒是一旁的阳珏等待此时已久,径直上前挡在两人中间。 “小子,别做梦了!你在修行界的所作所为,注定不会有善终。若是将厝叶园的灵兵归还,并将所有宝物交出,我们也许会让你少受些苦。” “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挚启在拖延时间,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实话告诉你吧,待你将一切交出,我们会把你四肢打断,灵力封禁之后交给岩夷城。毕竟他们可是悬赏那柄三行灵兵的铸造之法,只求将你活着送到北夷府。” “灵兵铸造之法?” 挚启有些哭笑不得。他万万想不到出自他手中的灵兵,有一天会成为悬赏自己的筹码。 若是让眼前四人知道,他们不知又会作何感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下的境况下,他们绝不会相信。 “不错,虽然我们并非炼师宗门,但拿你换来一份令炼师界疯狂的秘方,何乐而不为?” “厝叶园也是这个打算?”挚启突然转向长须老者。 “临行时厝叶师兄特意出关,交代此行只需取回灵兵即可,其他事不掺和分毫。” “嗯?” 阳珏转头看向老者,一路上他询问了不少关于挚启的过往,似乎对其十分上心。可真正手到擒来之时,他却突然将自己摘了出去。 以阳珏对这些老狐狸的了解,里面必定有什么他忽略的东西。 再联想到厝叶命祖出自雾隐山,曾在柘圣坐下闻道,他内心闪过一丝不安。可如今话已经说出去,人也在掌控之中,传闻中的无数灵宝唾手可得。让他此时收手并将自己的宫主威严亲自踩在脚下,这有违他多年的自信。 “待我清点完他身上所藏,定会将那件灵兵送还给前辈。” 阳珏硬着头皮担下了所有未知的风险,可他并不后悔,而且将心中的所有不满都汇入眼中,恶狠狠的投向了挚启。 “小子,我劝你乖乖听话,别做无谓的挣扎。” “晚辈也不愿为了几件身外之物与四位结下仇怨,但这些东西的确非我所有。” 挚启无奈的摊了摊手,可在阳珏看来却是在戏耍他们。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身上骤然升起,他甚至还拿出那柄闻名南朝的灵兵——离阳剑。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在鄂州以势境修为破了我的命纹,如今面对真正的离阳剑,我倒向看看破入命境的你有多大本事!” 第五百四十五章 铁骑相迎 焚天宫修士向来以脾气火爆着称,如今阳珏以宫主的身份至此,却遭到挚启多次无视与戏耍,已然是动了真火。 其他三人在离阳剑出现的霎那便退到了远处,只是那位长须老者脸上的褶皱再次扬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 扑面而来的火热压得挚启喘不过气,对方窥命境的修为本就高出他许多,而他还经历了一场大战与半途奔波。 无力与之相搏,身后的临安城还远,自己又交不出对方想要的东西,一种无力感从挚启心头升起。 “哼!找死!” 挚启的沉默让阳珏再次感觉到羞辱,也顾不上自己身为前辈的威严,离阳剑径直朝着他劈了下来。 “呼呼!” 灼热的气息临近面门,挚启才从出神中醒来。仓促以往生剑相迎,剑上的附着的阴力勉强抵消了火势。可两人此刻的实力实在相差太远,一击之下挚启踉跄难止,阳珏得势不饶人,离阳剑立马欺身而上。 挚启勉强招架着连连后退,手腕和脏腑在对方的轰击之下震荡不止,再加上仿佛置身岩浆的炽热感,几招下来,他已经喘息着弓起了身子。 无奈之下,玄渊剑出现在右手中,仓促引动阴阳之力挡下了离阳剑的攻势,他才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时机。 “好诡异的灵力?”阳珏感受着离阳剑上的阴阳之力,面露疑色。“坊间传闻你是位血脉修士,我还曾嗤之以鼻。毕竟血脉修士在千年前就已经止步势境,如今更是些蹉跎的低阶修士,怎会有大修士出现?如今看来,你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这点不同能否让前辈手下留情?”挚启喘了一阵才站起身子,对着阳珏挤出个笑脸。 “哼!希望你手上的工夫也和嘴一样硬!” 不过一声冷哼的工夫,天地间的火势顷刻而至围在挚启四周,令他有种深陷火牢的感觉。这 一招或许比不上秦烟的焚天赤地,但阳珏不过随后而为,其精深的修为可见一斑。 挚启挥舞着两把剑,勉强在紧裹着的火焰中占得一片喘息之地。可随着阳珏不断聚势,他的这点生机也在慢慢消磨。 甚至随着火势的增强,他能调用的天地之力也在不断的减少。当与成名已久的大修士对战时,他才明白命境修士还能凭借自身的实力,压制住对方与天地之力的契合。 汗水从脸颊一点点滑落,自踏入修行之路之后,他便对世间寒暑没了多少感觉。可如今臻至大修士之列,却被汗水湿透衣衫,他顿时明白天地之力永远不可小觑。 阳珏看着几乎已经没有挣扎之力的挚启,脸色才好看了几分。他不担心挚启会就此死去,修为到了他们的境界,生命力之顽强早已超出了多数人的认知。 两声狞笑从他口中响起,等待着挚启向他低头的那一刻。也只有挚启乖乖爬到身下交出宝物,他多年身居高位的尊严才能得以保全。 可他没想到的事,此时的挚启在他的威压之下蜷缩成一团,就连衣衫发须都开始发出焦糊味,却没有半点要屈服的征兆。 眼看着宝藏要毁于火焰中,阳珏冷哼一声散去火势,才挂上笑容的脸色立马冷了下去。 “身外之物比性命还重要?” “前辈。”挚启声音虚弱不堪,开口还伴着一股热气。“你们要的东西,我真的没有。” 挚启言语中饱含无奈,既是对四人的无谓的执着,也是对自己的无力反抗。方才被火势围住的短暂时间,他盘算过了自己的所有手段,就算是让往生剑再次主宰身体,也无法跨越从入命境到窥命境的鸿沟。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最后一种方法,那就是血脉修士独有的手段——碎脉。 当日在建康城面对楼家之时,因陈宁之死深陷杀戮中他曾施展过此招。彼时的挚启刚刚踏入势境不久,但这招不仅让他经脉尽碎境界跌落,还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若不是陶汐及时出现护住他的心脉,挚启恐怕早已随着陈宁仙去。 如今他已是命境,碎脉爆发出的强大力量,或许足以令自己短暂的与阳珏相抗。但后果是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承受,他实在无法揣测。更重要的是,此刻已经没有第二个陶汐为他扫去后顾之忧。 眼看着阳珏的脸上又挂满了寒霜,挚启意识到或许到了不得不拼命的时刻。 “小子,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只能将你的尸体送到岩夷城!” 说罢阳珏猛地将离阳剑高举,天地之间所有的火势开始疯狂的朝他涌来。不仅周遭陷入一片火热中,再次惊动远处冲着临安城而来的修士们,就连天阳地火都被他引动,令百里之内的所有人尽皆侧目。 挚启被这股气势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若是仍由这一击落下,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想到自己还承受着命运的枷锁,甚至连父母的生死之谜都没弄清,他体内的力量开始疯狂窜行在经脉中。 “送你上路!” 待到所有的火势都聚于剑尖,阳珏大吼一声直指挚启。其实在他看来,对付一个初入命境的年轻人,根本不用上这么大的阵仗,即便对方是一位颇有些名声、并且十分稀罕的血脉修士。 他的目的是借这一战来立威。身为焚天宫宫主的他,已经多年不在修行界走动,或许很多人已经忘了手中离阳剑的威力。 如今由俗世的皇帝挑起了新一轮的争端,他必须要在进入临安城之前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回归! 幸运的是,挚启与玉衡的战斗为他热了场。所以在他起势的刹那,当远处数道身影开始破空而来时,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如今唯一欠缺的,就是眼前人死在自己剑下。 滔天的气势在离阳剑尖凝成一道火线,在剑尖指向挚启的瞬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出。 半跪在地上的挚启此时脸上一块块龟裂,好似一个碎掉的瓷器。裂缝中鲜血不停的涌出,还夹杂着翻动的肉色。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势开始不断增长,被火势压制的阴阳之力重新朝他身边汇聚。挚启的变化引起了四人的注意,但此时那一条火线已经来到身前,所有的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可就在这天雷地火交汇的刹那,一道突兀的气息猛然出现,化作一道厚实的土障挡在二人中间。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所有人的视听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片刻之后,当他们回过神时,场中已经多了一位目光锐利的老者。 “你是何人!” 自己的立威之战被人搅了局,阳珏心中怒不可遏。但能在远处出手挡下自己的全力一击,来人必定非凡。更重要的是,当此人来到自己身前时,他居然从未见过。 “临安御灵司,夏峪!” 挚启从全身的刺痛中猛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那位带着一身华贵气质的老者。 “御灵司?” 阳珏在脑海中翻寻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直到白煜上前说了几句,他才知道此人居然是皇帝的身边人。 “御灵司居然有你这样的高手,看来多年不入世,有些孤陋寡闻了。” “阳宫主之名响彻南朝,自然不会将我这等无名之人放在心上。”夏峪言语中十分谦虚,但脸上却没有多少敬畏之意。 阳珏听出了话中的揶揄意味,可他出奇的没有多做计较,而是打量了夏峪许久,揣测对方的来意。 “御灵司何时开始插手修行界之事了?” “御灵司只对司中官员和军中修士负责,自然不敢插手各宗门间的恩怨。”夏峪顺着阳珏的话说完,然后停顿了一下。“但是他,是我御灵司的人!” “什么!” “这不可能,他的来历整个修行界都清楚的很。从踏入修行界开始,就没有与你们这些人有过任何瓜葛!” 厝叶园作为比邻衡州的宗门,而萧棱主持门中事务多年,对挚启的过往一清二楚。 “此事是我一个月前亲自前往建宁府与他敲定,你们自然不知道。”夏峪回过头看向挚启,对他笑了笑。“不过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当他今日才加入我御灵司。” 说罢夏峪从怀中拿出一块金黄色的令牌扔给挚启,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卷一样颜色的帛卷。他缓缓摊开之后,映入几人眼帘的赫然是一道圣旨。 “天子诏:今有楚南郡衡州人挚启,年少有为,尊孝悌而勤修行,涉旋涡而守初心。感其力强德正,特封为御灵司御灵使。” 夏峪站在挚启身前将圣旨念完,俯下身子投给他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随后略带玩味的看着阳珏四人。 “你在耍我们?” 在阳珏即将得手之时出手,随后当场宣读圣旨赐官,这摆明了是在抢人。饶是阳珏对这个神秘的御灵司有所顾忌,此时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阳宫主慎言,这可是圣旨,出自当今天子之手。” “天子又如何,一介凡人帝王而已!”阳珏在出口的瞬间便后悔了。 “阳宫主,你这句话今日我可以当做没听见,还请到了临安城一定要谨言慎行。当今天子可是得到了柘圣亲自认可的!” 听到柘圣的名字,饶是阳珏已经双目喷火,也不得不将所有情绪压下。自从几年前第六代雾隐行者入世之后,雾隐山的声望已经重回巅峰。 百年封山带来的闲言碎语,也随着屠乌与季芸的强势烟消云散。 如今的柘圣,即便已经二百多年不曾现身,但依旧是天下修士最敬重的圣者。 对于夏峪这个携雾隐山之势而来的使者无可奈何,阳珏将目光转向挚启。挚启才是他的真正目标,只要将夏峪拖住,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和能力将他带走。 可就在他们四人聚在一起准备动手之时,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破了他们美好的想法。在遮蔽了整条官道的烟尘中,一队身穿厚重铠甲的军队正快速朝他们行来。 这一队人马约三百人,身穿制式统一的银色铠甲,长短兵刃配备完全,步履齐整透出阵阵杀伐之意。 他们在离六人二十丈许的位置停下,这是骑兵冲锋最合适的距离,随后他们成锥形散开,将所有人的气势都汇聚在为首的将领身上。 这位将军在阵前停留了片刻,随后策马朝着夏峪等人缓行。来到近前撩甲下马,“嘭”的一声半跪在夏峪与挚启跟前。 “禁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陆恒,参见两位御灵使!” “禁军!”阳珏四人面色微变。 “陆将军请起。” 陆恒闻言起身站到夏峪身侧,不时斜过眼去和挚启打着招呼,让此刻身心疲惫的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迎接新任御灵使的禁军已经到了,几位可还有什么未叙完的旧?” 看着阳珏因为陆恒到来而涨紫的脸,夏峪忍不住出口揶揄了几句。 “既然皇帝决定担下他身后的所有牵扯,那我们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开口的是厝叶园的长须老者,他一句话便令夏峪的笑脸冷了下来。因为挚启身上牵扯着修行界的好几件大事,如今他进入御灵司,就预示着这些事将和自己以及皇城中那位脱不了干系。 夏峪冷哼一声直接转身,陆恒则扶起挚启跟在身后。阳珏等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思不一,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此次临安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第五百四十六章 御灵司的过往 临安城外的官道上,车轮滚滚停复驶。停三刻走一刻,令许多想要赶往城中过夜的旅人都有些着急。 可当他们站在高处,看清前方缓缓行进的车马之后,都不约而同的回到车中默默等待。 这条绵延数里的队伍最前方,是一辆由三百铁骑护送的马车。陆恒骑着马走在马车侧方,身后的禁军在跟在约十步的距离,整齐而安静,尽显皇城军队风采。 此时车厢中挚启与夏峪对坐两侧,挚启还不时掀开窗帘,试图与外面的陆恒寒暄两句。 “我的行踪是前辈告诉玉衡的吧?” 挚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但这些却在夏峪的意料之中。 “我们如今同为命境,官职相当,以道友相称即可。”他对挚启投来一个略显讨好目光。“其实不仅是玉衡,你这一路上的遭遇,都是出自我手。” “我以为道友总要辩解一二。” “没什么可遮掩的,你的处境自己很清楚,就算我不出手,这些麻烦也会找上门,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可我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挚启皱眉道。 “南朝虽然地域广阔,但也是个大牢笼。只要你身在樊笼中,就躲不开这些算计。就像你如今的境况,说不定也是被人算计至此。” “是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都好这一口?” 挚启认可夏峪所说的话,但心中始终不痛快。一句老家伙甩出去之后,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夏峪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怎么说?” “我遇到不少像道友这般年纪的,无一例外都会说话留三分。原本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却总要别人去猜,太不畅快。” “活得越久,经历的人和事就越多,心中敬畏也就越多,自然会有许多顾忌。” “那道友在顾忌什么?” “你猜猜。” 夏峪扳回一城,笑着对挚启眨了眨眼。挚启不想再看到他,扭过头去和陆恒说起了话。 “陆将军,入了城选个好地方,请你喝顿酒。” 陆恒军务在身不敢接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感觉到身后的夏峪凑了过来,挚启又补了一句: “就你和我。” 尽管不喜欢夏峪的做派,但挚启还是暂时接受了御灵使的职位。 毕竟就算他要前往雾隐山,也许得先入了临安城才能成行。而作为自己临时的寄居之所,他也从夏峪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御灵司的来历。 御灵司早在承乾元年,也就是现任天子登位之初便已经建立。 百年前正逢乱世,许多修行宗门深陷其中继而分崩离析,那些在风暴中受尽倾轧、无处可去的修士们看到当今天子的帝王之相。于是为了保命抛弃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转而投向了俗世的争锋中。 虽然修行界早有律条,修士不可插手凡人间的争斗,但彼时的修行界一片乱象,就连雾隐山也在风雨之中举步维艰,根本无人前来惩戒他们。 尽管他们在皇帝遍布整个南朝的征讨中几乎没有出手,但军中有修士坐镇的威慑力,足以令他的对手失了与之对抗的决心。这帮修士随着皇帝一路征战,最终在皇城南迁之时,也随之来到了临安城。 而御灵司成立的初衷,就是用来约束这帮停留在俗世的修行者。 虽然同属禁军下设,但与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相比,御灵司更像是一个独立与整个南朝军制的存在。不仅无需承担临安外城的任何事务,就连建制也与其他两司大不相同。 最初的御灵司只有一公三使,即御灵司公事总管一切事务,三大御灵使予以辅助。其他投奔而来的修士们皆在御灵司中受四人统辖,与其他两司共同维护皇城和天子出行的安危。 随后当朝天子在地方驻军,并生出在地方军中组建修士营的想法后,御灵司中大部分修士都被散到南朝各地,成了第一批军中修士。 御灵司中除了神秘的一公三使之外,剩下只是些负责联络各地的低阶修士,因此才会给修行界造成了不起眼的印象。 而御灵司被外派到各地时,大世之争已经结束。作为在这场大乱中消失的宗门遗留,见到一个个曾经与自家门派不对付的宗门崛起,心中不免对他们的恨意愈加强烈。 除了数千年的仙凡之争外,这种在修行界变迁中埋下的仇怨,也是军中修士与宗门修士争锋相对的原因之一。 当十年前那场席卷南朝的冲突爆发之时,去除有人推波助澜的因素,这些积怨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随着军中修士营在这场冲突中强势亮相,作为其直管司衙的御灵司反倒越发被人忽视。即便偶尔会冒出一两个势境,但在宗门林立的修行界中,也不过是一缕尘埃。 尤其是这十年来乱象频发,修行界宗派各怀心思,根本无心留意这个深受皇帝信任却毫无亮眼之处的司衙。 因此当夏峪以窥命境的实力以及御灵使的身份出现时,阳珏等人才会表现的震惊不已,并且压下了一切不安的躁动。 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那位天子的深不可测,也终于意识到这场仙凡斗绝不会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所以我还是个大官?”听完夏峪的讲解后,挚启忍不住调侃道。 “一人,呃,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从小就不喜欢那些为官之人,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其中一个。”挚启自嘲的笑了笑。“对了,既然御灵司是一公三使,为何会空出了一个位置给我?” “死了自然有空缺。”夏峪淡淡的说道。 “死了?从道友的修为判断,三使应该都是大修士才对,这样的人物也会死?” “这世间哪有不死之人。” “身在俗世饱受皇恩,又远离修行界的各种争斗,命境修士少说也有千年寿数,莫非死的那位也是个老家伙?”挚启似乎喜欢上了老家伙这个称呼。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世间的波云诡谲又岂是修行界才有,更何况我们那位天子也并非安分之人。” “如今我们也算是替天子办事,这样品评他是不是有不敬之嫌?” “这个你可以当面问他。” “问谁?天子?”挚启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夏峪会当真。 “当然,你可是陛下钦点的御灵使啊!” 夏峪从挚启僵硬的面庞上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一路被叫着老家伙的不悦在这一刻终于释然,而马车也已经来到了临安城近前。 第五百四十七章 繁华临安、观省楼 临安城地处南朝东面,官道四通八达,北有运河汇入大江连接各郡,东临江湾可以直入东海。在当今天子定都之前,就是已经是南朝有名的商城。 倚着便利的交通和迅猛的发展态势,这里也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驻留。“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便是前代文豪对临安城最好的赞誉。 尤其是城中的西湖,湖边亭台楼阁参差,湖中画舫游船如梭,不知留下过多少令人潸然的凄美故事。 平江西山,临安西湖,再加上建康的秦淮河,是南朝最有名的三处风景胜地。西山有玄杳嵊这个与俗世联系最深的宗门,秦淮河背靠建康城这个千年帝都,而西湖则是靠着它闹中取静的独特风光。 自百年前当朝天子一改旧俗,移都临安开始,为了契合皇城该有的威严与气度,城中经历了多次大兴土木的改造,直到五十年前才渐渐形成了如今的格局。但有两处从来没有变动分毫,一个是东郊的雾隐山,一个就是城西的西湖。 当挚启的马车在官道上转而向来,沿着西湖边缓行之时,即便他数次见识过大江的壮阔,这些年还看尽了南朝各地风光,依然对水映残红、湖中抱月的景色赞叹不已。 甚至一直来到钱湖门前,马上就要入城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和曾经同为帝都的建康相比,整个临安城看起来更加活泼。无论是城门口熙攘的车马,还是城中迎来送往的商铺、川流不息的人群,无一不显露出一座新都该有的活力。 进城没走多久,就能远远的望见禁城所在。那高耸的城墙后面,住着的便是那位掌控南朝天下百二十年的赵天子。 马车在即将抵达禁城时转而向南,在禁城西南角外的一处大宅前停了下来。挚启掀开车帘,抬眼便瞧见了殿前司三个大字,漆黑的大门倒与军伍的肃杀之气十分契合。 挚启正纳闷为何停在了殿前司的司衙前,夏峪已经走下了马车。待他落地马车驶离之时,才发现与殿前司隔街相对的,赫然就是御灵司。 “两家居然离得这么近,日后倒是方便了。” 挚启刚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陆恒便上前来告辞,惊得挚启还以为陆恒听出了什么。 陆恒领着军马鱼贯进入司衙,只留下街上的夏峪与挚启两人。挚启看着这间比对面要小上许多,甚至在整条街上都显得有些寒酸的宅院,实在难以想象这里就是御灵司的司衙所在。 “我们是修行者,何必在意这些俗世的虚妄之物。”夏峪看出了挚启心中所想,出言劝慰道。 “我自幼漂泊,倒是不在乎这些。可与修行界那些大修士的潜修之地比起来,四位命境挤在一座这么小的院子里,是不是太……” “谁说我们都住在这里?”夏峪脸上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御灵司平日里需要我们出面的事不多,所以只需一位常驻此地即可。在你来之前,这个人一直是我,至于以后嘛,就要辛苦你了。” “我?可我初来乍到,连人都不认识几个,如何……” 挚启还想争辩几句,却发现夏峪早已撇开他踏入了司衙中。挚启快步跟上,一直走到这座四进的宅院的最深处,除了三两个路过向夏峪行礼的低阶修士外,甚至连个守门的护卫都没有。 “你住这里。”夏峪指了指身前的屋子。“御灵司没什么规矩,平日里安心修行即可,没人会来打扰你。若是实在觉得无趣,可以去对面的殿前司练练手,他们一直很欢迎我们。” “就这些?”挚启不敢相信。 “是不是开始感激我了?带你来了一个如此悠闲的安身之地?” “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阴谋。” “你是陛下要找的人,至于之后有什么安排,要等见到他才知道。”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他是皇帝,这事得听他的。” “不理清其中利害,心难安啊!”挚启佯作叹息。 “要是你也请我喝壶酒,我可以领你在城中转转,指点几个好去处。” “你?莫不是老家伙们都有特殊的癖好?” 挚启嫌恶的看了夏峪一眼,立马冲进屋里,“嘭”的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我还是去找陆将军吧!” 夏峪摇着头消失在院中,至此这座不起眼的宅院,就成了挚启在临安城风云的开始。 第二日清晨,挚启走出屋外之时,稀疏的几人已经开始称呼着御灵使向他行礼。而当他来到御灵司的门口,卸下了铠甲的陆恒正站在街边默默的看着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行踪。 “陆将军知道我要出门?” “临安城这等花花世界,没有那个初来之人能经得出诱惑。更何况你还是住在御灵司,和夏司使住在一起。” 提起夏峪,陆恒脸上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挚启也从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夏司使不好相处?” “倒也不是,只是每次与他站在一起,总有一种莫名的卑微感,让人很不痛快。”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两人步行走在临安城的街道上,很快便走出这条两边尽是司衙的地方,融入了熙攘的人群中。陆恒一边为挚启介绍城中的布局,一边聊着夏峪的过往。 “陆将军可知道夏司使是何来历?” “不知道,我来临安城时他就在御灵司主事。据说御灵司建立之初,他就是三使之一。” “那你可见过其他三人?” “没有,我加入禁军已有近六十年,被发掘出修行天赋成为修行者之后,按规矩也属御灵司节制。但这些年除了夏司使,司衙中尽是些负责联系各地的低阶修士,就连二十多年前其中一位司使仙逝之时,我也是从宫中得来的消息,并未见过真人。” “这么神秘?”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禁城东面的御街上。御街是当今天子入主临安之后,为祭拜先祖所修的主街。 因为要承担御驾及车马同行,在几次拓宽和加固之后,已经成为了临安成中最繁华的街道。 御街南接禁城,两旁商铺酒楼林立,还有云集了天下艺人的集市,日夜有戏曲、杂技、评书等诸多表演,再加上运气好可以一睹天子容颜,每日里都有无数游人在此流连。 两人在踏入御街之始,就被人群推搡着向前行进着。陆恒甚至还给这种独特的行走方式起了个名字,名为“流游”。人群宛如一条湍流推着他们两只鱼儿前行,倒也十分贴切。 临近两人的目的地时,陆恒甚至施展了一点修行界的小手段,才从人群中脱离出来,站在了名为“观省楼”的酒楼前。 “这名字怎么听着像个道观。”挚启疑惑道。 “这里可不是什么道观,便是寻常的修道之人,也没多少有实力在这里坐上一坐。今日若不是你做东,我可不敢挑这个地方。” “这么贵?莫非是仙酿不成?”挚启喝过许多酒,但还是头一次听说修行者都喝不起的酒。 “上去瞧瞧自然知晓。” 第五百四十八章 哪里都有麻烦 作为帝都,临安商集官聚,最不缺的就是富户,再加上冲着仙凡斗而来的修行者们。这才刚过了辰时,这座连堂堂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都望而却步的酒楼就已经坐满了人。 挚启入职御灵司,成为一位皇家修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南朝。许多人对此表示怀疑,毕竟在多数修行者眼中,一旦与俗世搭上边,便是折了身为仙人该有的颜面,即便是与帝王为伴。 更何况挚启是一位大修士,而且在如今公布的天命榜上排在最高位。这样一位堪称修行界顶尖的高手,却俯身落在了凡人之中,的确有悖常理。 但大多熟悉挚启境况之人都选择了相信这个消息。如今除了几个少数与他交好的宗门,几乎整个修行界都将他当做了猎物。加入御灵司保一时安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挚启走上楼,占据了大半方桌的各地修行者发现他的身份时,眼中充斥着各种复杂的神色。可面对近在眼前的猎物,满堂酒客没有一人轻举妄动。因为这里是临安,而挚启已经是命境。 两人在角落里仅剩的位置坐了下来,刚落座便有伙计送上来两壶酒,陆恒默默端起酒壶倒上两杯,倒是挚启眼中十分疑惑。 “这里的伙计不问我们喝什么酒?” “这里只有一种酒,名为‘省身’。” “只有一种酒,还卖这么贵?他就不怕我们喝不起,付不了帐?” “放心,在你走进大门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你有多少实力。若是喝不起的人,在进门之前就被请了出去。”陆恒耐心的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在他们看来,我们是两只肥羊?” “这个,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陆恒努力的忍住笑。“否则我们这桌也不会有两壶酒。” 挚启扫过大堂,发现果然如陆恒所说,楼中除了他们,所有的案桌上都只有一壶酒。 这种区别也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认识挚启之人并不惊讶,毕竟一位大修士的财力深不可测,更何况是他这种人形宝藏。 其他未见过二人的酒客则议论纷纷,悄悄猜测他们的来历,甚至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结识一番。 挚启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此时的他正打量着眼前的这杯酒。刚才他已经从陆恒的解释中,知道了这杯酒的不菲价值。 据说这家观省楼是按每个人的不同身份来收取酒钱。若喝酒的是官商这等凡人,一壶酒从五十两到一百两银锭不等。 若是修行者,则不收银钱只取灵物。低阶修士顶级种灵一件可换一壶酒,似挚启和陆恒这等高阶修士,恐怕只有蕴灵才能拿得出手。 “一件蕴灵换一壶酒!?”饶是以挚启的身家,握着酒杯的手也抖了抖。 “今日就让挚司使破费了。” 陆恒满脸奸计得逞的笑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沉醉其中,似乎是在品鉴酒中回甘。 挚启看着他陶醉的模样,看着手中的酒杯有些犹豫。这一口下去,至少是上百灵晶!可他还是忍不住喝了下去。 酒入口冰凉,微苦,在口中停留一阵后又冒出两分酸涩,像极了劣质品。可就在想要吐出来之时,又有三分甘甜缠绕舌尖。待到咽下来到腹中时,甚至还有几分灵力从中升起。一杯酒品出诸多滋味,令人难以自拔。 挚启甚至在这壶酒中品出了自己从童年入修行,少年负家仇,流离南朝三千里,最终位列大修士的心路历程。他也终于明白陆恒面色陶醉,楼中酒客唏嘘的来由。 这种名为“省身”的酒的确与以往喝过的所有酒都不一样,不过还是太贵了些。 当挚启从回味中醒来时,身前的陆恒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从其杯中盛满的酒液判断,大抵只是暂时离开。 他又倒上一杯,正要在品鉴一番,一阵突兀的喧闹声惊扰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酒客。 “什么?满了?我可是观省楼的常客,你居然跟我说满了?”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跋扈的客人在无理取闹,只是挚启听着这声音,竟然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客官,满了便是满了。观省楼待客只论先后,不分亲疏。”接待之人话说得十分客气,道理也非常清晰。 “岂有此理!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在这讲大道理?叫你们掌柜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你们观省楼的道理大,还是我的道理大。” 喧嚣声越来越近,其中还夹杂着劝阻声和踩踏楼梯的“噔噔”声,显然是此人不顾劝阻强行冲了上来。 楼上所有酒客不乏城中高官富商,还有不少大宗派的修士,他们此时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楼梯口,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敢扰了自己的雅兴。 来人是一个面色白皙的年轻男子,脸上还挂着与伙计们争吵的怒意。刚踏上二楼便感受到数十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他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傲慢的模样,瞪大了眼睛回应着诸多酒客。 挚启见识过太多自负之人,本想瞟上一眼便继续喝酒。可当来人的相貌映入眼帘之时,他突然很想唱一曲天涯何处不相逢。 并且巧的是,对方的目光此时也正好打在挚启身上。 “曲胜!” “温韦!” 此人正是挚启半年前在铁城中相遇,处处为难新兵的军中都监——曲胜。当时他在军中跋扈,连身为上官的几位指挥使也不放在眼里。当 时挚启就怀疑过他有大背景,如今见到他在观省楼中的种种,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测。 曲胜见到坐在二楼角落的挚启时,还以为自己的看花了眼。毕竟当年那个被拉壮丁到铁城军、成为了新兵的江湖客,按理说绝对没法和一位坐在观省楼喝酒的贵客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在他不辞而别之后,还是自己亲自将其定为逃兵并公布了缉捕令。 此时看着这张熟悉而又令他厌恶的面孔,曲胜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真正的身份。但当那场狗肉宴的屈辱和对今日遭遇的愤怒同时涌上心头时,他心中的那丁点理智立刻淹没其中。 “好一个观省楼,有位子招呼一个厢军中的逃兵,却将本公子拒之门外,真是岂有此理!” “逃兵!?” 满堂宾客哗然,便是紧随着曲胜上楼的伙计也愣在原地。他虽然看不透楼上宾客的来历,但每一位客人进门时,能否招待、如何招待都有人事先为他们安排好,自观省楼开张以来从未出过差错。 如今有人给其中一位客人安上了逃兵的名字,这不仅事关客人生死,也是对观省楼百年名声的挑战。尤其是当他随着曲胜的目光看到深处角落的挚启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这可是掌柜特意交代要仔细招待的贵客啊! 其他酒客也从曲胜的眼神中找到了那个所谓的逃兵。楼中修士大多识得挚启的身份,思索片刻之后虽然不知事出何因,却纷纷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剩下的官商此时已经认出了这位跋扈公子的身份,也抱着凑热闹的打算准备看场好戏。 可当他们看到挚启酒桌上摆着的两壶酒时,顿时脸色大变,匆忙收回目光埋头喝着自己的酒。不时还抬头瞥向曲胜,对他投去几个同情的眼神。 第五百四十九章 逃兵风云 “怎么,不敢承认?还是想蒙混过去?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见着挚启微笑着没有搭理他,曲胜有种被人轻视的感觉。再想到一个曾经被自己训得如同丧家之犬的新兵端坐正位,而自己却为了一个位子与店家吵得不可开交,他气更不打一处来。 领着两个同行之人径直走到挚启桌旁,狞笑着拍了拍桌面。 “你莫不是偷偷混进来,捡了别人剩下的酒?观省楼自称识人如慧,如今却让一个逃兵混了进来,真是可笑至极!” “曲公子,若是对我们观省楼的待客之道有所质疑,大可以坐下来和我谈,何必扰了客人们的清静。” 就在挚启准备开口之时,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楼下缓缓响起,并且在话落音时正好站在了众人眼前。 目光所见的是一位看上去比挚启略大的年轻男子,头顶的歇髻梳理的丝毫不乱,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乍看上去似一位贵公子。但当挚启感受到他沉稳的面容下若隐若现的气息时,又觉得此人应该是一位修行者。 不过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异瞳。一黑一紫的瞳色或许在黑暗中不那么显然,但在此时的观省楼中,妖异的色彩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余掌柜。” 楼中有许多常客,见到这位贵公子般的年轻人纷纷起身。挚启也从中得知此人名为余斯,是观省楼的掌柜。 这也是酒客们对他的全部了解,至于这位神秘的掌柜是何方人士,又是如何建起这座奇特酒楼,便不得而知。 余斯先是朝着众人还礼,随后也来到了挚启桌前。对于这位观省楼的神秘掌柜,曲胜似乎也有些畏惧,躬身行礼之后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两位客人可是有什么误会?” 余斯面带微笑的在两人身上扫过,试图平息这场争斗,可曲胜却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余掌柜,这可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事关南朝的律法。” 曲胜搬出南朝律法,在场的许多人都愣了愣,就连余斯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僵。可曲胜丝毫没注意到这些,反而更加得意的说了起来。 “半年前,我受命在南剑州铁城军中监军,此人恰好应召进入军中成为了新兵。可他入伍之后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屡次在训练中制造混乱,甚至在一次剿灭山贼的过程中,私自离队猎食山狗。并且就在那一天夜里擅自离开,成为了一位逃兵!如今南剑州还有发往各地的缉令,上面清楚贴着他的画像!” 曲胜本以为这段话为引起酒客们的兴趣,毕竟闻名临安的观省楼中出了一位逃兵,在城中也算是一件大事。 可没想到他们只是淡淡的看了角落里一眼,便低着头继续喝酒,便是那些看着像外地人的新客,也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安静的有些吓人。 更重要的是,曲胜总觉得他们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 寂静的氛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正当他着急的思索着破局之法时,挚启却突然开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曲都监,又见面了。” “哈哈,果然是你!看见没,他就是那个逃兵!” 挚启的开口相认令曲胜欣喜若狂,仿佛已经看到了将他擒拿正法的场面。可他丝毫没有考虑,挚启本可以完全保持沉默喝自己酒,他也没注意到此时整个观省楼除了他的大笑声,静若夜林。 “曲都监,那日我带回的几条山狗,你也是偷偷吃了的。抹嘴不认账,可不是为官者的做派啊。” “胡说!那夜你们无视军纪彻夜狂欢,我身司监军之职,岂会与你们同流合污!我连夜写了奏章递回临安,参了几位主事之人,才得以调回临安述职。” 曲胜言语中满是对自己刚直的自豪,可他却不知道,这等因小事参奏军中主将的行为,是身为监军最受人诟病的行径。他的这番言辞,已经将酒客们仅剩的同情耗尽。 “诸位有不少是临安人士,莫非要眼见着一位有辱军伍的逃兵亵渎皇城?若是随我一起将其拿下,御史台定会为诸位的功绩奏上一本!” 曲胜沉浸在自己激昂的演讲中,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余斯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在观省楼中喧哗吵闹,已经了折损了其“御街第一楼”的名声,如今还要动手抓人,无疑于在他这个掌柜脸上打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曲公子,可否需要我帮忙啊?” 余斯阴冷的声音仍然无法唤醒脑子发热的曲胜。 “不劳余掌柜,御街上每日里巡视的禁军很多,若是这些客人们不肯出手,我只需朝窗外招呼几声即可。” 不知是不是他心中的召唤起了作用,话刚落音,楼梯上又想起一阵脚步声。当来人踏上二楼是,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在了原地。可曲胜却仿佛见到救兵一般大叫了起来。 “陆将军!你来的正是时候。” 来人正是不知何时离开的陆恒,可他看到曲胜之时心中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曲公子,陆某是赶上了什么大事?” “这里有一个被南剑州铁城军通缉的逃兵,还望将军出手将其擒下!” “观省楼有逃兵?”陆恒看着面色冰冷的余斯,此时他那颗紫瞳看着十分吓人。“曲公子会不会认错人了?” “他的缉令还是我亲自签发,化成灰我都认得。”此时的曲胜几近疯狂。“好了陆将军,按理说御街卫戍殿前司也有责任,如今这里有逃兵出现的消息传出去,殿前司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吧?” “这……”曲胜以殿前司的声威相胁,陆恒怒意上涌却又不得不应下。“敢问曲公子是何人?” “就是他!” 曲胜得逞一般让到一旁,露出了身后还在喝着省身酒的挚启。陆恒看到挚启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是以他的定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曲公子确定是他?”陆恒的言语中多了几分不屑。 “怎么,陆将军认识他?”曲胜此时终于从陆恒的笑声中意识到不对劲。 “你可知道他是谁?” “温韦,一个来自抚州的江湖客。”感受了众人的眼神,曲胜的声音笑了许多。 “江湖客?这是陛下钦点,御灵司新任御灵使,挚启、挚司使!”陆恒洪亮的声音传遍整个酒楼。“便是你叔父曲中丞见到挚司使,也得称一声大人!” “司使!”曲胜身体微微颤抖,看着陆恒的眼神立马暗淡了下去。“这不可能,他不过一个逃兵,怎么会成为御灵使!” 挚启身份的巨大变化令曲胜状若疯狂,但楼中有许多消息灵通之人,早已知道这位年轻司使的存在。得到陆恒的承认之后,他们纷纷上前行礼。 “参见挚司使!” 酒客们的举动彻底击垮了曲胜的心防,他“嘭”的一声颓然坐倒在地上,口中还不时念叨着: “比叔父还大,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曲家公子这一刻仿佛丢了魂一般,令不少与他叔父相熟之人唏嘘不已。 余斯憋了许久的不满终于有机会得以发泄,吩咐几个伙计直接架起曲胜扔到了门外,随后回到挚启二人桌前陪了一杯酒、宣布他们可以免费畅饮之后才缓缓离去。 挚启作为这场戏的主角,却一直坐在桌前,默默的看着进入临安城的第一场大戏。他没想到进城后一场普通的酒约,就能牵动这么多地位显赫的官员和神秘人物。他也在这满眼的繁华背后,看到了临安城的另一面。 不过此刻的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位曲中丞。因为昔日在浮生院的若梦中,他也曾经见过一位曲中丞。 “陆兄,那位曲中丞是何人?” “曲复?当朝御史台主官,官拜御史中丞。” “很大的官?” “紫服从三品,即便在满地官宦的临安城,也算是很大的官。”陆恒停下喝了一杯酒。“不过比起司使大人还是要差些。” “司使大人可是从二品的大员,虽然御灵司极少参与政事,但节制南朝所有修士营的权力,就足以许多官员艳羡。更何况司使自身还是一位神仙中人。” “陆将军呢?” “我?正四品上轻车都尉,日后说不得还得倚仗司使大人呢!” 陆恒话中多少有些调侃之意,不过在周遭的官员们听来,却觉得是向来刚直的陆指挥使居然也生出了攀附之心,惹得不少清党连连摇头。 “那曲中丞可是个体型肥硕,满脸横肉如屠夫般的男子?” “你可小声些,曲复最不愿意别人对他的身形置喙。他虽然品阶不如你,但毕竟是言官,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太过。”陆恒知道挚启是个江湖人,对官场的道道并不清楚。“不过他的确是个胖子。” 挚启并没有在临安官场生根的打算,对陆恒的劝诫并不在意。他此时全部心思都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浮生院中,那场看似梦境的经历,究竟是如何将自己和这些毫不相关之人联系到一起。 他本以为那些大多只是虚幻,或者是某个人臆想中的场景。却没想到当自己来到临安城时,居然真的遇到了那日梦中所见。 浮生院的那场若梦,到底是真是幻? 第五百五十章 曲复 “那位余掌柜又是什么来头?”沉思良久之后,挚启又问起了余斯。 “他?不知道。” “不知道?”陆恒的答案让挚启十分意外。“殿前司好歹也有拱卫京畿之责,会让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在禁城边开了这么大个酒楼?” “这酒楼比我军龄还长,我在来临安时就被特意叮嘱过,不要找观省楼的麻烦。” “你不好奇?” “好奇啊!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点不服输的劲儿,不过各方打听之后没有答案,也就作罢了。像我这样的人前后也出过好几个,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这么神秘?这酒楼开了多少年了?”陆恒的话更加激起了挚启的好奇心。 “据说自陛下立都临安开始就在了,之后修建御街都没动它分毫,再加上其独特的待客方式,才有了‘御街第一楼’的美誉。” “一百多年,那可真是老店了。” 挚启望着酒楼中合时的装饰,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一旁的陆恒因为突来的公事已经误了喝酒的时辰,此时正一杯接一杯的大口灌着,丝毫也不顾忌酒中滋味。 毕竟这一场畅饮过后,下次有本钱踏入观省楼就不知在何年何月了。 察觉到挚启心有所虑,无心杯中之物,陆恒还十分善解人意的将他剩下的半壶也喝了下去。 本以为这场酒约就该到此结束,谁知余斯为表歉意,又让伙计送上了两壶。这两壶酒不仅让众酒客羡慕不已,也让陆恒心中乐开了花。 不过他这次没有选择一饮而尽,因此当挚启从沉思中回神,起身离开时,桌上有一只酒壶也随着他们消失在御街拥挤的人群中。 第二日清晨,挚启刚从一夜的修行中转醒,就听见司衙外响起一阵喧哗。御灵司中人本就不多,夏峪在迎来挚启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如今他便成了司衙中的主事者。 无奈之下,他只得起身走了出去。 刚来到门口,他就见着昨日嚣张跋扈的曲胜正跪在司衙门口,身后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拿着藤条鞭打着他。 此人真是挚启在若梦中见过的曲复曲中丞,不过比起当年所见,他更胖了些。 见到挚启出现,曲复赶忙停下鞭打也跪了下来,一身肥肉随着他艰难的动作上下颤抖着。 “下官御史中丞曲复,特来向挚司使请罪。” 曲复想要俯下身去磕头,可却被独自上的肉卡在半空,惹得御灵司为数不多的几人险些憋不住笑。 挚启努力将脸上的笑容敛去,走下台阶扶起了曲复。 “曲中丞,我们这是头一次见面吧,何来请罪一说?” “昨日在观省楼中,下官的侄子曲胜误将大人认成了逃兵,冲撞了大人。今日下官特意将他绑了送到御灵司,任由大人处置!” 曲复言辞恳切,再加上涕泪横流,确有几分悔罪的诚意。但当看到他的满身肥肉时,又很容易让人出戏。 “原来曲都监是中丞大人的侄子啊!我初来临安,除了御灵司中人,就只认得殿前司的陆将军,没想与曲公子生出了龃龉,实在是不应该。大家既然同朝为官,理当相互亲近,些许小误会哪来的罪责只说。曲大人将近将曲公子扶起来,我们进去喝茶。” 经历了一阵来回推辞之后,几人终于顺利进入了司衙中,这也让对面看热闹的陆恒投来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挚启注意到曲家叔侄身后还跟了不少手捧锦盒的下人,想来是带来的赔礼。 御灵司都是修行之人,比起各大官邸清冷了许多,甚至连一个适合曲复的椅子都找不出来。最终还是从殿前司中借了把太师椅,才让这场会面顺利进行下去。 曲复在临安官场中摸爬滚打数十年,对于其中的道道早已了熟于心。他先是对着挚启一顿猛夸,年轻有为、修为高深等凡是与他搭得上边的夸赞之词全都堆了上来。 挚启在一旁听着,举着茶盏的左手都不敢放下,生怕他口中冒出一个花容月貌,自己忍不住将茶水喷到他脸上。 “挚司使,虽然您不计较这小子的过错,但我们不能失了礼仪。您初来临安没做什么准备,想必需要添置不少东西。下官略备薄礼,一是想要化解家侄与大人的误会,二是省去大人在这些小事上的烦恼。” 二十余锦盒在曲复的眼神下齐齐打开,原本略显昏暗的会客厅立马一阵炫彩闪烁。 一件件珠玉奇石、金银镂盘令人眼花缭乱,挚启还发现了几件俗世罕见的灵物,甚至还有一件蕴灵。 这等在不少修行宗门中都罕见的灵物,居然被一位俗世官员当作赔礼送出,这让挚启又一次对临安的过往印象改变了不少。 “曲大人,其实我与曲公子的确是认识的。而且作为铁城军的新兵,我也确实不辞而别了。” “挚司使,昨天听说此事之后,我连夜调查了南剑州铁城军的招募过程。他们不尊军令,以强拉壮丁顶替征召的军士,本就违反了南朝律法。所以司使大人当初从军中离开,乃是对他们暴行的反抗,根本不存在逃兵一说。” “哦?还有这么个说法?”挚启突然觉得曲复除了好笑之外,手段也十分不简单。 “当然!昨夜我已经连夜请奏,参了铁城军主官一本,并将强征的军士发回原籍。” “曲大人不愧为御史台主官,眼中藏不得不平事。” “承蒙大人夸奖,这都是下官的本分。” 见挚启脸色好转,曲胜也多了几分笑意。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挚启此时心中想的是在北夷府受尽魇魔之苦的桑成,在离开了铁城军之后,是否真的会称心如意。 接下来气氛便融洽了起来,曲复作为老临安人,讲了许多城中趣闻,令挚启除开陆恒之外,也从另一种眼光中认识了临安城。这种宾主尽欢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曲复起身告辞。 院中诸多修士聚在一起的无形压迫,给他本就不太灵便的身体造成了太多压力。 挚启拗不过他的热情,最终还是从琳琅满目的赔礼中收了几件灵物,这让曲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不过离去之时,挚启的心思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曲胜身上。因为就在方才他跨出司衙的一瞬间,挚启瞥见了他双目中难以自抑的怨毒。 第五百五十一章 有酒好办事 曲复前脚刚走,陆恒后脚就走了进来。他先是看着锦盒中的蕴灵咋了咋舌,随后朝挚启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啧啧,曲中丞这次可是下了大本钱了,连灵物都送了好几件。” “他好歹是个三品大员,送这点东西也算阔绰?” 挚启不了解京城官员的财力,只从曲复那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礼物判断,单纯的觉得他们应该都很有钱。 “我们这位御史台主官可是出了名的吝啬,除了朝中左右相、枢密使这等手握实权的一品大员,你可是第一个收到他礼物的新晋官员。”陆恒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件蕴灵,眼中满是艳羡。 “我瞧他处事圆滑,应当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难道还会媚上欺下?” “御史中丞虽然算不上临安官场中的实权派,但他是言官,有监察百僚、举劾案章的权力。因此除了朝中少数几人外,都对这个看起来笑脸迎人的曲大人有几分惧意。平日里往他府中送礼还来不及,哪敢劳烦他破费。” “那他今日登门,莫不是有什么深意?”挚启回想着方才与曲复聊到的种种,试图找出所谓赔罪的真正意图。 “御灵司四位大人以往很少会公开露面,京中官员虽然知道他们地位超然,却一直求见无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曲胜这层关系,且不管其中好坏,但总算有了个上门拜访的借口。所以曲复这次上门,恐怕是存了拉拢的心思。” “就凭御灵司的小猫三两只,有什么值得他们拉拢的?” “司使大人,您如今可是名满南朝的命境修士,便是对那些平日里不理修行事的老臣来说,也是如雷贯耳的存在,您可千万别把自己瞧低了。”陆恒话中已经带了两分嫉妒。“不过曲复一直是立嗣党的坚定支持者,你收了他的礼物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免不了会有些闲言碎语。” “要不将这些东西送给你?” “这个,不太好吧?” 陆恒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人却已经来到锦盒边不停的搓着手。挚启笑着大手一挥,几个装着灵物的盒子便落到了陆恒手中。 他并不在意陆恒口中所谓的风言风语,毕竟对于他而言,临安只是他修行路上的其中一站。 至于官场中的波云诡谲,他更是没有半分兴趣。他只想靠着御灵使的身份暂住城中,等到自己踏入雾隐山的那一天。 至于之后该如何,他心中还没有确切的打算。就算如今放眼皆仇敌的境遇,他仍然在按照自己预先规划好的路线走着。 若是有一天修行界真的容不下他,大不了再回到曲障山,钻入九幽之森继续修行便是。 想通此节的挚启轻松了许多,他回过神时,正看见陆恒捧着锦盒一件件的摩挲着那几件灵物。 见到此景的挚启不禁莞尔,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身居高位的势境修士,为何会为了三两件低级灵物如此失态。 自打曲复拜访新任御灵使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城中许多官员开始蠢蠢欲动,拜帖如同雪花一般送到了御灵司司衙。 见识了曲复玲珑心思的挚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与这些人的虚与委蛇中,便都以修行的借口婉拒了。 这些日子陆恒上门的时间也少了很多。随着仙凡斗的日子渐渐接近,临安城中出现的修士越来越多。 虽然大多数宗门都驻扎在城外,或是冲着圣地之名去了东郊,但仍然有不少久慕临安之名、却从未来过的修行者在城中游荡。 这些混入俗世中的仙人们给殿前司的日常卫戍带来了很多麻烦。这些修行者大多对凡人抱着俯视的态度,可临安城中最不缺的便是自恃家世的纨绔之人。当这两者相遇的时候,带来的便是不停冲入殿前司的传讯快马。 就算是身在对街的挚启,也能从每日的马蹄声中,猜测出今日临安城又出了多少乱子。 这一日挚启修行事毕,坐在司衙最里面的院中欣赏着被叶淳道出名字的凤傀炉。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同时心中暗笑着:不知又是哪家的公子惹上了麻烦。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麻烦居然还和御灵司扯上了关系。 久不见登门的陆恒焦急的冲入院中,还没靠近便扯着大嗓门喊了起来: “这回要请司使大人出马了。” 挚启本以为是城中出了连殿前司都无法匹敌的高手,谁知当他骑马跟在陆恒身后时,他既然领着一队禁军向西出了临安城。 映照着夕阳的西湖多了几分挚启未见过的颜色,不过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绕着西湖密密麻麻的火光。 “那些宗门都住在了西湖边?” “还有几个月呢,谁不想住得舒服些。” “他们可真会挑地方!” 西湖北岸聚集了一大堆亮光,这就是挚启等人此行的目的地。据陆恒说是几个同住在湖边的宗门,因为争夺位置起了冲突。 按理说这种修行界的摩擦,自有更大的宗门、更高阶的修士前来平息,根本轮不到殿前司这样的司衙插手。 可今日不知是何原因,不仅没有任何人出来劝诫,这场冲突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为了保障京城内外的安定,陆恒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趟差事。可如今城外诸多宗门聚集,与这些人打交道,光靠这些军伍之人根本无济于事,还得有一位厉害的修士掠阵才行。 而如今临安城中,能有这个本事且陆恒能请得动的,便只有挚启了。 “你将我找来,就不怕事越闹越大?”想到自己之前的经历,挚启自嘲般的调笑道。 “这事我也想过,但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人。” “好吧,既然都来了,也不能让你失了颜面。”挚启笑了笑。“不过事后观省楼,你做东。” 提起观省楼,陆恒脸上一阵肉疼。好在他不久前得了几件曲复送出的灵物,勉强咬着牙应下了挚启的要求。 第五百五十二章 小争斗 在殿前司一行人前往北岸的过程中,也有不少宗门修士赶过去看热闹。从他们的闲聊中,挚启等人也知道了这场冲突的来龙去脉。 事情很简单,北岸的一处驻地原本被一家宗门占了,可今日举宗前往城中游历,回来之时却发现被他人强占了去。 两家宗门对此各执一词,一家认为自己早已占住,对方是强抢;另一家则觉得他们已经离开,自己不过是占了一处无人之地。 原本只是两家的争夺,可就在他们争得火热时,又有一家新到的宗门看上了这块地方,也加入了争斗当中。 三家都是小宗门,原本只要有个德高望重之人出来弹压一番,这事也就结束了。可谁知息事宁人的没出现,倒是看热闹的一波又一波的涌了上来。简单的地盘之争,大有形成一场乱局的趋势。 殿前司的人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开围观的人群来到事发地。此时三方修士被围在湖畔一大块空地中,地上又被各种术法划过的痕迹,显然是之前已经动过手。各方都有几人面色难看,大抵是在打斗中受了伤。 按照宗门争斗的常规流程,接下来不是谈判便是死斗,陆恒一行人到来的时机倒是非常合适。 陆恒从马背上跳下,除了亮出佩剑之外,身上属于势境修士的气势也散发开来。对付这些江湖人,自身的实力要比殿前司的身份好用。 “在下禁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陆恒,不知各位道友因何生出嫌隙,可否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殿前司是什么东西?我们宗门之争何时需要俗世官府来管了?” 三家虽然都是小宗门,但领头的却是与陆恒同阶的势境修士。他们看了一眼殿前司一行人,除了陆恒之外尽是些凡人,顿时对他们轻看了几分。 “殿前司司职京城卫戍,诸位在临安城外大打出手,按理的确是我们殿前司的职责所在。” “我管你们什么狗屁司,我们修行界向来靠实力说话,有本事将我们都打趴下了,这里就听你的!” “对,想出头就拿出点实力来!” “俗世官场的那一套对我们可没用。” 本该争锋相对的三家在这一点上态度出奇的一致,将矛头一齐指向身为外人的陆恒。 其他围观之人大多看不起在俗世为官的修士,也纷纷跟着起哄,让一众禁军兵士气得涨红了脸。 陆恒倒是没有多少情绪,常年与修士打交道的他,明白修行界实力为尊的传统。想要和他们讲道理,你首先得让他们愿意听,而让他们听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躺在地上。 陆恒自忖没那个本事让这么多人听自己讲道理,于是他回头看着挚启。作为花费一顿观省楼这等重金请来的帮手,就是要用在这时候。 “诸位,我虽然是修行者,但私自与宗门修士争斗有违禁武令。不过我朝主管此等事务的御灵司却不受禁武令约束,你们若是要凭实力说话,那就请我们御灵司的挚司使大人与各位切磋一二。” “嘁!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来头挺唬人,一要亮家伙便怂了。” “叫那个什么司使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凭什么管我们的江湖事。” 陆恒的退却让众修士嘘声不止,也让他们对这些堕入俗世的修行者又低看了几分。陆恒不以为意,只是对挚启使了个眼色。因为他知道一旦挚启出现在人前,所有关于他的恶毒言辞都会戛然而止。 事实也如陆恒所料,当身负黑布长条的挚启缓缓从禁军后方走出时,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他的脚步起伏而吞吐,就连天边仅剩的那抹晚霞,也随着他脚下的节奏渐渐没入黑暗中。 直到挚启来到三方争斗的最中央站定,众修士才从这种莫名的吸引力中醒来。 “身与天地合,他是命境修士!” 围观者中有不少人出自大宗门,一眼就认出了挚启方才踏出的几步暗合天地韵律,是门中诸位老祖才有的风采。方才还嚣张不已的气势立马弱了下去。 之前叫嚷的最凶的是作为主角的三个宗门,此时他们一个个面露难色。他们从来没想过一直备受鄙夷的军伍修行者中,居然会冒出个大修士,而且十分凑巧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当他们思索该如何收场时,挚启却率先开口。 “在下御灵司新任御灵使挚启。” “挚启?他是挚启!” “天命榜第二十九,血煞杀神,挚启?不会是他吧?” “他何时还入朝为官了?” 挚启成为御灵使的消息在各大宗门和临安官场中已经传开,但对这些小宗门来说,命境修士本身就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接触的人物。 他们之所以能叫出挚启的来历,认出他的相貌,还是靠着雾隐山、丹塔和岩夷城三家之力。 围观者中有不少曾经与挚启有仇怨,或是曾经觊觎他的宝物的修行者。此刻面对已经是命境的挚启不敢轻易发声,但却丝毫不妨碍他们将消息散发出去。一道道信符从人群飞起,让刚黑下来的西湖边又多了无数道亮光。 “你、前辈要管此事?”冲突的其中一方走出来一位势境修士,只是在面对挚启时有些局促。 “有人花了大价钱请我来,自然不好推脱。”挚启回头看了一眼陆恒。“而且按我如今的官职,此事的确可以管。” “那就烦请前辈指条明路?” “不是应该先打一场再讲道理?” “前辈说笑了,您是天命榜的高手,我们哪敢班门弄斧,任凭您吩咐就是。” “这……” 三家一齐服软,倒让挚启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除了半途加入抢夺的第三家有些蛮横,其余两家各占各理。 若是平日里两家宗门起了冲突,被压下之后无非是各回各家,所求之物均分即可。可如今驻地只有一个,难道要让三家挤在一起? “只有这一处栖身之地了?” “临安城不许我们入驻,西湖边已经被各派占满,就连北城外的山林中都全是人。若是让出这块地方,其他两家可能要到几里外才能找到一块驻地。” “那能不能挤一挤?”挚启一时半会儿的确想不到好对策。 “前辈说笑了,且不论其中多有不便,就是为了宗门的颜面,也无法三家共用一地。若是这消息传出去,我们还如何在所在的州府中立足?” 这番话让挚启左右为难,低头思索着该如何妥善处理。四周因为他的沉默渐渐响起一阵议论声,毕竟在多数人的印象中,命境修士都是高高在上、拥有雷霆手段的果决之人,怎会为了这点小事犹豫不决? 议论声在挚启的沉吟中逐渐演变为嘈杂的喧嚣,甚至还冒出了不少刺耳的言辞。 “堂堂一个大修士,不会这点事也解决不了吧?” “毕竟不是宗门出身,没有宗门修士遇事的沉稳和睿智。” “我看他是太年轻了,修心不足,也难怪会一路造下那么多杀孽。” 这些声音让陆恒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当他目光追逐声音的源处时,却发现他们位置飘忽,在人群中将自己隐藏的极好。 纷乱的议论之声也让挚启皱起了眉头,不过他很快有了决断。 “那就让最早驻扎此地的宗门留下,其他两家退到湖外另寻驻地。” 按照正常的事态发展,大修士做出决断,三家就应该各地领命离去,这场风波到此为止。可这场冲突就像挚启此刻心中所想,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大阴谋 得到了安身之地的宗门脸上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化身看戏之人退到了围观的人群中。而被挚启赶出西湖边的两派势境修士脸上略带不悦,尤其身前一直和挚启对话的这位,似乎并不打算接受挚启的处置方法。 “前辈,我尊您是前辈是因为修为,但这世间事,总要占个理字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方才还是实力为尊,此时却又讲起了道理,挚启不由得心中暗笑。他也大抵猜到了这场闹剧恐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哦,讲道理?” “我们来此占的是无人之地,可前辈却将其判给了他人,这很难不让晚辈生出偏袒的怀疑。” “就是!既然是无主之地,那我们也大可以一争,为何却毫无道理的给了旁人?”第三家的势境修士也站了出来。 “那你们以为当如何?” 两位出身小宗门的势境修士,却敢当面与一位大修士叫板,这在南朝修行界也算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若在平日里,挚启大可以一走了之不理会他们,抑或是用拳头和他们讲讲道理。可如今他身在御灵司,官为御灵使,他不想把这个最后的栖身之地给毁了。 也正是他心中有了顾忌,才会让自己在这个明显的阴谋中越陷越深。 四周围观的人群再次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有人觉得挚启的安排并无不妥,也有人出于旧怨或者是别样的心思认为他有失公允。但这些都算是各抒己见,唯有那些躲在暗处的声音才令人心寒。 “大修士也要讲道理!修行界不是他挚启说了算。” “各派命境哪个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这种处事不公就要以势压人的狂徒,有什么资格排在天命榜上?” “我看他的杀人太多,早已泯灭了人性,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公正!” 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恒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此时就连他身后的禁军兵士都已经察觉了气氛的异常。 这几道声音不停的穿梭在人群中,挑动围观者的情绪,让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挚启的目光都多了一分嫌恶。 “既然是争夺,自然是凭实力说话!” “可我作出了决断,你们却要和我讲道理。”挚启轻笑道。 “莫非前辈也想要和我们打上一场?” “打上一场也无妨。” “咻!” 挚启话刚落音,一道细微的破空声突然从身后激射而至,他来不及查探偷袭之人所在,抬手就要将这道凌厉的暗招破去。 可就在他背在身后是左手即将接触到破空之物时,它却突然在他身边爆发出一道绚丽的红光,然后方向急转朝着挚启身前的势境修士刺去。 “噗!” “嗬嗬!” 暗器没入他喉咙,紧接着便是他捂着喉咙痛苦的倒了下去,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惊诧。 人群在红光亮起之时已经全部聚焦,而当见到一位势境修士瞬间死去之后,“哄”的一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乱。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几道挑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杀人了,挚启杀人了!” “道理讲不过就杀人灭口,果然是没有人性的屠夫!” “亏我们还敬他为前辈,如今看来传闻没有危言耸听,他将来就是祸害南朝的瘟星!” 几人的拱火之词让激愤的人群慢慢围了上来,他们或许没有勇气冲上前来与挚启交战,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双目中对他的仇视。就连一旁围城一圈的陆恒等人,也在这场阴谋中风雨飘摇。 “不,不该是这样的?” 挚启身前的另一位势境面露惊恐,看着地上的尸体失声向后退去。 “咻!” 又是一道破空声响起,挚启这次终于看清了隐藏在人群的最深处的出手之人。只是临近的术法再次放出光亮,他只得先救下这位势境修士的性命。 “嘭!” 抬手击退这道藏在黑暗中的火焰,他也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就在他准备冲进人群揪出这个放冷箭的卑鄙之人时,另一道火光突然在不远处亮起,紧接着“噗”的一声没入了逃命之人的背后。 踉跄的身影向前扑倒在地,两人联手骗过挚启,又在他眼前取走了一条性命。 “挚启要大开杀戒了!” “杀性太重了,在岩夷城杀了一位大修士不说,如今连我们都不放过!” “快来几位前辈阻止他吧!” 围观的人群从愤恨到慌乱,将西湖边的点点灯火超四方冲散开去。挚启来到陆恒等人身边,以防有人藏在人潮中暗里出手。 这场挚启本以为只是想让自己难堪的阴谋,在付出两位势境修士死去的代价之后,此刻真正的目的是他的性命。 “一会儿要打起来,你找个机会撤回城里。” 此时的局面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陆恒明白一旦乱起来,殿前司这些人会成为累赘。 “他们多少人,你能对付吗?” “肯定不止一个。付出这么大代价,恐怕是一场搏命之局。”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你还能找到别的大修士吗?” “不能。”就算有,陆恒也付不起第二顿观省楼的代价。 “那你将这个令牌收着,我怕没机会亲自还给夏司使了。” 挚启将一个金色的令牌递给陆恒,陆恒愣愣的接过来,整个却呆住了。 “真的这么严重?” 就在两人说话间,从四散的人群中露出了四道黑袍裹身、看不清面相的身影。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将挚启围在中心,身上的气势连成一片笼罩着整片空地。还抱着一丝侥幸的陆恒,终于意识到事态已经到来危机时刻。 “我会找到夏司使来救你。” 陆恒说完飞身上马,领着禁军朝着钱塘门冲去。马队路过四人其中一个身边,挚启已经做好了拦住他们助陆恒离去的打算,可四人非但没有出手,甚至连眼神都不曾从挚启身上离开。 或许在他们看来,区区一位势境修士的离去掀不起什么风浪。即便真的有其他命境赶来,他们四人也足以在此之前将挚启解决。 第五百五十四章 以一敌四 “四位都是修行界的前辈,若是要指点在下,何必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四人的气势无一在命境之下,甚至还有两人隐隐透出与阳珏、夏峪相似的气息,显然是窥命境的高手。对于挚启这等初登命境之人,却出动如此豪华的阵容,是存在势在必得的打算。 “比起你的价值,两个势境小辈又算得了什么!” 开口之人声音尖锐却透着一股暮气,在结合他身上陌生的气息,挚启断定并非自己见过的命境之一。只是他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了一位窥命境修为的火修。 “此刻我站在这里,几位的计划已经成了大半,却为何又要隐去了身份?这可不是前辈高人该有的做派。” “你活着的时候惹了不少事,死了更是个大麻烦,我们只是想日后能清静些。” 两把剑同时握在挚启手中,当下的局面他已经不能有分毫保留。天地间的两种不同气息开始朝着他剑上聚拢,只是深处黑暗,周边又有许多怀揣着各种心思的修行者,往生剑上的红光明显更甚一些。 久违的杀意占据了上风,挚启竟然有种脱离樊笼的畅快感。 远处奔跑的众人终于察觉到身后的不对劲,回过头看着对峙的五人,心中也有了对今夜之事的猜测。 西湖的南岸边,是此时整片湖面上最安静的地方。萧棱正搀扶着那位长须老者站在湖边,凝视着对岸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似厝叶园这等大宗门,早在出发之初就已经安排了住所,并不用像其他宗门一样露宿山野。二人来到这里,除了赏景之外,是早已知道今夜会有大事发生。 “师叔,我们真的不插手?” “焚天宫和九曲渊都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我们虽然也有,但摊上这么大麻烦,不值得。” “九曲渊?”萧棱深吸一口气。“千年前鄂州的那处圣地?” “就是他们,当年圣主挂于陨圣柱,九曲渊也分崩离析。不过有不少遗留之人不死心,想要重现当年荣光。可南朝这么多宗门,哪会空待着等他们再次崛起,因此这多年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积蓄力量。这次突然出现,是无忧殿的宝藏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两位入命,两位窥命,还用了两位势境做引子,他们是势在必得了。” “他们小瞧了那个年轻人,也小瞧了这座临安城,今夜怕是有一场大戏,我们且在此地看着就是。” 萧棱听到长须师叔的话,目光越过湖面再次投向五人。他几乎是眼见着挚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二十年前挚启独上厝叶园,以一把三色长剑一路杀穿十二林,直到萧棱等三位峰主现身才拦下他前行的脚步。 随后又以区区初入御境的修为,正面击败了厝叶园的势境天才季穗,冲天的杀气几乎给在场的所有弟子都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五年后,他用伪装的身份再次登上厝叶园,并且在萧棱几乎完美的计划中救下了季芸。 彼时的他已经在修行界中闯出偌大的名声,并且正面挑战已经半只脚踏入命境的萧棱。 那一战的结果是萧棱至今不愿提起的伤疤,他甚至一度怀疑过挚启是某位雾隐山的高手。可在多番调查之后,他却知道了此人竟是五年前杀上厝叶园的年轻人。 好在他已经死了。 但十年后,他又活了过来。 这次他再次逃过了包括厝叶园在内无数宗门的追捕,并且在衡州杀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又一年后,萧棱亲自在水灵眼中见到了两种异象,虽然第二种异象很多人认为出自水灵之手,但他确定就是这位年轻人突破修为所致。 如今他就站在湖对面,面对四位大修士,却在师叔口中成了被小瞧的一方。萧棱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几百年白活了。 临安城十一月的夜里本该寒气逼人,可挚启在四位火修的包裹下,仿佛置身火炉中。 右侧的两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联想到不久前的遭遇,若是他所料不差,应当的是焚天宫的阳珏和白煜。 四人引动的天地火势联成一片,将方圆数十丈的湖岸都笼罩在他们的气势之下。西湖的湖水被火热气息的蒸腾着飘起阵阵白雾,将五人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夜色的水雾下,挚启举剑抬头,一只猩红的左眼血光四射。 “嗡!” 往生剑似乎感受到挚启体内的变化,剑身的红光大涨,轻轻震动着回应被水雾遮挡的血色。 就在红光最盛之时,挚启突然消失在原地,整个西湖北岸也随之一暗。待到光芒再现时,他已经出现在右侧那位入命境对手跟前。 四人强敌环伺之下,挚启竟然率先抢攻!而他挑中的突破口,是他认为四人中最弱的白煜。 他虽然没有白煜交过手,但对于焚天宫的路数多少有些熟悉。对上他,总比面对两位完全陌生的对手来得有把握。 更重要的是,白煜的身后就是通往钱塘门的大路,也是挚启活命的希望。 可费尽心力布下此局的对手,怎么会如此轻易让挚启逃脱。就在往生剑出现在白煜身前时,方才还压迫着整片战场的火势突然转移到白煜这边,令他身上汇聚的天地之力猛地超越入命境的极限,到达了窥命境。 “咚!” 红白色的光芒相撞,挚启倒卷回到原地,而白煜只是摇晃了几下便稳住了身形。四人联手聚势,天地之力在他们之间快速流转,将挚启死死的封堵在这片地域中。 挚启见状,右手玄渊剑金光亮起,一股与往生剑截然相反的浩然之气慢慢涌出。与此同时,天地间的正气开始疯狂的涌向西湖边,就连临安城中璀璨的灯火都朝着西面摇曳。 就在城中大批享受夜色之人朝着西面遥望之时,湖边四人也感受到朝着挚启汇聚而来的诡异天地之力。 他们从各自投来的眼神中看到了彼此的打算,紧接着两条火龙从挚启两侧同时亮出爪牙。 可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向目标,而是在短暂的盘旋之中同时来到场中央,随后一白一蓝两条火龙竟然相互缠绕在一起,在一阵“嘎吱”的扭曲声响之后,化作一条金色的五爪长龙咆哮不已。 “哗!” 金龙的身影冲破水雾照亮了湖边的夜色,临安城中的百姓也能清楚的看到那狰狞而威严的身姿。神兽天降的震撼让他们忍不住顶礼膜拜,更有面色激动着呼号着朝西湖奔去。 这些人完全被夜空中的异象吸引,却丝毫没注意到被夜色笼罩的禁城中,也有一道金芒闪过。 已经来到钱塘门边的陆恒看到了一眼身后的金龙,脸上的忧色更重了几分。吩咐下属关闭城门,拦住想要冲出去的百姓之后,他挥动马鞭朝南疾驰而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手段尽出 半空中的金龙在咆哮中舒展了几次之后,似乎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它甚至还睁开双目,从五人身上一一扫过之后确认了挚启是敌人的身份。灵动却满是暴戾的目光,仿佛是活着的神兽一般。 “嗷!” 理清了当下的状况之后,金龙大吼一声朝着挚启冲来。数十倍于自己身形带来的压迫感,以及四人气势聚于一体的强大冲击力,无一不让挚启如同身处巨浪之前,随时都会湮没其中。 此时阳珏等人已经顾不上挚启心中的隐秘,他们所求的一切此时都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焚天宫想要那两把剑和出一口气,而九曲渊想要的是他身上的五行戒。 金龙下扑之时,他们就做好了收敛各自所需,随后快速离开此地的打算。他们这次动作瞒不住那些大宗门,遮了容貌只是不想在雾隐山插手之时,给他人的攻讦留下什么把柄。 他们甚至知道夜色中有无数道眼睛盯着这里,但只要能获取所求之物,这一切都值得。 “咚!” 阳珏思索之际,火龙已经吞没了下方渺小的挚启,这一道闷响被他视作一位命境修士最后的挣扎。 绚丽的金光令四位大修士也迷上了双眼,尽管里面还有一丝被他们忽略的红光。但当金光散去露出里面的景象时,四人前行的脚步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金龙此时仍然停在半空中,只是距离它没有将目标吞入腹中,而是仍然和他有两把剑的距离。 剑上的光芒在它周身的金光中显得很不起眼,但也正是它们,将它庞大的身形挡在挚启跟前,并且它那双布满鳞片的金爪,也在这两道光芒下快速的重新化为天地灵力消散在夜色中。 这是自上古阴阳化五行之后,阴阳之力在本源上对五行灵力的压制。 下方的挚启也并不好过。即便他已经对四位命境联手之力做出了很高的估算,但此时真正面对金龙之时,他才体会到超出了境界的强压。 此时从面上看来,他抵住了对方的攻势,甚至还由于阴阳之力的作用占据了上风。可事实却是他体内的经脉已经扭曲,就连骨头都几乎被压得直不起来。 扑面的灼热火势令他须发焦枯,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从头到尾赤裸裸的坦诚以待四人。 更让挚启感到意外的是,这股灼热的火势中居然还透着一股冰凉。 “这……” 准备围过来的四人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摄,他们如何也想不到,几人费尽心思布局,随后合四人全力的一击,居然会是这种结局。 看着金龙的双爪正在剑尖下快速消退,怕是无需太久,几乎抽干了整个江东郡的火势就要重归天地。 “哼!” 眼见这招不奏效,几人怒哼一声大手挥出,方才还在挚启眼前张牙舞爪的金龙瞬间破碎,化作两色光芒回到四人身前。 “小瞧你了!” “还得多谢几位前辈留情,要是再晚片刻,我怕是就不行了。” 挚启双剑杵在地上稳住摇晃的身形,对四人挤出一个笑脸。可落在对方眼中,却成了对他们的嘲讽。 一身暮气的蒙面人率先表露出对挚启的不满,轻哼一声闪身而至,一拳便朝他砸了过来。 “咚!” 一记重拳打在玄渊剑的剑身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挚启在地上划出三道深痕,最后将往生剑抵在身后,才勉强停了下来。 一口逆血从喉间涌来,他用力咽下之后还有是血迹渗出。同时玄渊剑上传来一股阴寒的气息,正是他方才面对金龙时感受到的冰凉。 挚启心中惊诧不已,对此人的来历更加好奇。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出,是南朝哪一派的修行之法,居然能生出冷火这种奇特的东西。 缓缓将剑上的阴寒火力吸入体内,自从挚启手掌阴阳之后,他便发现昔日与他无法契合的五行灵力竟然也能为他所用。 只是比起专修五行的修士来说,他所利用的很少而且局限很大。不过对于此时剑上的一点寒意来说,倒是足够了。 得益与血脉修士的强横体魄,挚启在这一次交手下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些,但也只是牵动了方才的伤势,实际上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退回原地的蒙面人这一击除了泄愤之外,其实还存了试探对方底细的打算。原本见到挚启嘴角的血迹还颇有些得意,可当见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火被对方吸收,还露出一脸享受的神情时,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已经有人赶过来了,速战速决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挚启终于可以确信此人就是阳珏。只是另一边的窥命境修士似乎并不在乎他焚天宫宫主的身份,冷哼了一声之后再次冲向挚启。其他三人见状也紧随而至,四大命境同时出手! “咚!咚!咚!咚!” 挚启手持双剑,在四人的围攻之下勉强守住了身前。不过他在交手之中不停的后退,转眼间已经来到了西湖边。 阳珏一闪身来到挚启身后,两大窥命境前后同时出手,一冷一热两道火焰齐齐朝他卷来。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两道火焰吞没,挚启无奈之下从五行戒中掏出一枚瓷瓶。瓶塞抛飞之时,一缕晶蓝色的水流从瓶中射出,打在身前的蓝色火蛇之上发出“兹兹”的声响。 与此同时,封魔盒出现在他背后,在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中挡下了阳珏这一击。 可白煜和另外一人的术法他再也无力抵挡,强行举起双剑迎上两道火焰之后,他彻底被淹没在一片火光之中。 “窥真池水!” 身前的蒙面人惊呼出声,瞪大的眼珠中尽是惋惜之意,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术法被破。而阳珏则看着被大火吞没的封魔盒眼珠乱转,他曾听白炎提起,有一个同样的黑盒子在鄂州挡下了自己的命纹。 “呼!” 夜风吹散湖边火光,露出包裹着一身翠绿色的挚启。此时的他衣衫被焚烧大半,头发上还残留着几处火星。但除了苍白的面色之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 “木灵原液!”几人认出了这种翠绿色汁液的来历。 “窥真池水,木灵原液,这等稀世灵物居然被一人所得,看来你果然是取了无忧殿的宝藏!”身前的蒙面人激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木灵原液散发的强大生机暂时稳住了挚启的伤势,可头顶的焦糊味令他皱起了眉头。 他虽然屡次在斗法中受伤,但最少至今都还算囫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情势危急,可也不想将头发全毁了。 挚启拍打着头顶火星的动作,在四人眼中更像是一种挑衅。四位大修士两次一齐出手,却只是烧毁了他一撮头发。 此时四人分居挚启四方,身上的气势也一直不曾从他身上离开。他们愤怒于挚启的无礼,同时又因为他层出不穷的宝物心生畅想。可无论是哪一种情绪,都需要眼前之人死去才能得以释放。 “宝藏之事我已经向阳宫主解释过,莫非他没告诉前辈?” “这小子滑的很,死到临头都没一句实话。” 阳珏并未否认自己的身份,此时他只想尽快将杀了挚启。拖得时间越长,变数越大。焚天数次与他相对之时,几乎全是必胜之局,可无一例外的都出了意外。 他身后突然一道炽白的火焰升起,几乎将窥命境所能抽取的天地之力凝缩都极致。身旁的白煜紧跟其后,另外两位陌生的大修士见状也不再耽搁,因为远处已经有不少强大的气息开始朝这边奔来。 再次感受到四人联手的强大威压,挚启无奈的苦笑着。方才对战之时,他已经连窥真池水这等罕见之物都拿了出来,还以木灵原液才勉强挡下四人各自为战的一击。 此时若是他们再次祭出金龙,挚启就只能祈祷夏峪能在自己死之前赶至。 好在这次出现的不是金龙,可当挚启抬头,发现头顶一头周身火焰升腾、却散发着阵阵寒意的蓝龙出现在头顶,他突然觉得或许金龙才是更好的选择。 “嗷!” 由两位陌生修士气势主导的蓝龙看起来更加暴躁,张口便是一团蓝色火焰喷出,险些将挚启头顶好不容易扑面的火星再次点燃。在被挚启侧身避过之后,火焰落入了西湖之中。 蓝色的火团刚入水,便让湖面上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而火团却在冰面下烧得极为旺盛,看起来十分诡异,让挚启不由得想起了产自九幽之森的幽魔焰。 一击不中,蓝龙愤怒的扭曲着身子,同时口中发出一阵震天的龙吟。 “嗷!”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龙吟声起,临安城大变。 第五百五十六章 惊现兽神大阵 临安城中许多人因为金龙异象冲向城外的西湖,可刚来到西边的几座城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前诸多禁军手持兵器以待。 正在他们犹豫该如何是好时,空中的金龙突然碎裂消失在夜色中,令拥堵在城门口的众人叹息一阵之后,只得转身离去。 可他们没走出多远,一条蓝色的巨龙再次出现在西湖上空。这条蓝龙虽然不如金龙那般威严祥瑞,但同样让未见过此等异象的临安城百姓骚动不已。 尤其是它那两声只插云霄的龙吟声,引得许多修为不济的修行者都忍不住跪伏在地。 就在他们想要再次聚集在城门口,想要冲出城去时。漆黑的禁城上空突然也响起了一阵响彻四野的龙吟声,并且将城外还在回荡的声音压了下去。 所有人转头看向禁城方向,只见一条通体金赤色的龙形虚影盘旋在禁城上空,朝着西湖的方向发出阵阵龙吟,仿佛随时都会破空冲出。 高贵而威严的气势压得城中所有百姓尽皆伏倒,便是许多宗门修士也拜伏在这股无形的威压之下。 “天子天佑,真龙之身!” 临安城中呼喊声此起彼伏,将禁城的异象归功于当朝天子受上天眷顾。京城内外众多高阶修士凝望着那条龙影,脸上的神色从畏惧、惊诧到凝重、疑惑不一。可此时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小瞧了这位皇帝的城府。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禁城突现的龙影,不过是这场异变的开始。 “唳!” 在金龙收敛了声势之后,一道清脆的鸟鸣声再次打破了夜空的宁静。只见一片血红色从临安南城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凝形之后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鸟,扑腾着那双遮天蔽日的翅膀,照亮了半个南城。 “朱雀!” 很快有人认出了这种上古神兽的身份,两种神兽同时现身临安,再加上湖边那条蓝龙,此时的临安百姓彻底失去了方才的狂热,匍匐在地上安抚着心中的恐惧。他们已经无法判断这场异象到底是福是祸。 陆恒此时就在站在御灵司的司衙门口,两种神兽凭空出现令满是汗水的他也呆滞了片刻。可想到湖边随时会丢了性命的挚启,他收起难以自抑的好奇心走向御灵司大门。 他刚准备叩响门环,司衙大门竟然从里面打开,满头花白的夏峪从门后走出,站在陆恒身前仰望着南方。 “夏司使,挚司使在西湖边遭遇强敌,恐有性命之忧,还请司使大人前去营救。” “陆将军,你觉得今天的夜色如何?” “夜色?”陆恒愣了愣。“夏司使,情况紧急,救人要紧,耽误不得啊!” “莫急。陛下出手了,挚司使死不了。” “陛下?”陆恒眼中疑惑之色更甚。 “你我就在此处,仔细看看今夜临安城的夜色如何?” 夏峪话刚落音,临安城西、北两处同时升起两道令人心悸的气势。一虎一龟的身影缓缓浮现,与龙、鸟在空中交相辉映。 “玄武!” “白虎!” 城内外为数不多的命境修士面色大变,此时四种神兽同时浮空带来的压迫力,连他们都觉得十分不自在。 并且在这些见识过修行界变迁的老人心中,还浮现出一种令他们不愿相信的猜测。 “吼!” 当一道鹿身牛尾的兽影伴着嘹亮的叫声出现在临安城东方时,此时大多集中在西湖畔的命境修士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还没等他们做出任何应对,浮在临安城上方的五种神兽虚影突然齐声发出一阵鸣叫声。紧接着一道炫彩的光芒以禁城为中心,朝着四方铺散开来。 光芒不停的膨胀,铺满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直到冲出城墙的束缚,化作一道光幕将临安城外近三里的距离笼罩其中时才停了下来。 西湖恰好就在这道罩幕的范围中,就在光幕罩下之时,城内外所有势境以上的修士只觉得气息猛地一沉,向来与修士紧密相连的五行天地大势,竟然在这一刻没有了任何感应! 西湖边众多势境修士手足无措的奔走着,试图从同伴中找到一丝不一样的希望,可他们得到的确实同样的答案。 失去对天地之力的感应之后,势、命两境修士的战力将会大幅下跌。一种虚弱的不安开始在修士中滋生,尽管他们都知道或许异变的源头就在这道光幕上。 这种不安的氛围甚至影响到成名多年的大修士们。此刻西湖南岸,萧棱就满脸焦急的看着长须老者,试图从他口中找到一丝慰藉。 “师叔,这?” “无忧殿的五行兽神大阵!”长须老者同样面色凝重。“好一个赵天子,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兽阵大阵!?”萧棱惊呼道。“无忧殿五百年前神秘消失,一直是修行界的一桩谜案。十几年前被发现沉入大江底之后,至今也未解开山顶的封禁,这阵法是如何传到临安城皇帝手中的?” “先有御灵司的神秘大修士,后有出自无忧殿的强大阵法,藏了这么久的手段尽出,这位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在厝叶园两人不解的同时,禁城深处的一座大殿前,有人怀揣着和他们同样的疑问。 “此时显露出阵法,是不是仓促了些。” 声音是从黑暗中传入,即便此时临安城中满是光华,但依然有照不到的角落。而他问话的对象,是一位身穿浅黄色澜衫,正凝望着头顶光幕的男子。 “不让他们见识下我们的手段,临安城怕是无法平顺的度过这个年关。” “这些日子各宗门的确在城中惹了不少麻烦。”黑暗中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可是雾隐山那边?” “雾隐山?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这场大戏就是做给他们看的,如果不看到我们的真正实力,雾隐山如何放心让这么多宗门修士齐聚临安城?” 黑暗中的声音没有继续开口,而是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和眼前人一起仰望着天空。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又逃过一劫 在这片天空的西面,也就是今夜异象的源处,挚启看着突然消失的蓝色火龙长舒了一口气。他没想过四个敌人会突然收手,突来的变故必然与头顶出现的光幕有关。 感受到一直锁住自己的四股气势也弱了下去,挚启趁机闪身冲出了包围圈。见到眉头紧锁的四人居然没有追上来,挚启意识到可能出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变故。 此时的他顾不得思索太多,一把丹药就着木灵原液塞入口中,腾空而起直奔临安城而去。 阴阳之力汇聚之时有种莫名的滞涩感,挚启调整了片刻才稳住身形。可就在他刚刚升空准备加速之时,体内的筋骨之伤猛然爆发,脚下托着他的灵力骤然散去,“砰”的一声砸落在地面上。 “哎哟!” 扬起的尘土许久才落下,挚启龇牙咧嘴的从自己砸出的浅坑爬出来,正准备再次应对四人围攻,却发现无论是阳珏等人,还是方才朝这边冲来的几股强大气息都停在了原地。 看着他们满是疑惑脸颊和透着恐惧的双目,挚启意识到这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他根本无心去思考,当下最紧要的是保住性命。 西湖边宛若静止的景象给了他片刻喘息之机,平躺在湖边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爬起来继续朝着临安城的城墙奔去。此刻唯有进入城中,才能保住性命。 可他走出没多远,头顶的光幕突然开始快速回缩。不过呼吸之间便重新化为五道神兽之影,盘旋片刻之后没入了临安城中。光幕下宛如白昼的京城再次陷入黑暗,身后数道强大的气息升起,起伏了片刻之后再次锁定了挚启。 “跑!” 这是挚启心中唯一的念头。此时他离钱塘门不过一里地,可在身后不断接近的四道炙热气息追逐下,这在平日呼吸之间便可越过的距离宛如鸿沟。 “呼!” 一道火蛇突然出现在挚启身后,带着施术者的怒火打在他的后背上。猛烈的冲击伴着一股烧焦的气味,让挚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可也正是这股强大的冲击力,令他原本蹒跚的身形猛地加速,居然拉开彼此的距离接近了城门。 “糊涂!” 身后发出一阵愤怒的咆哮声,破空的尖啸飞速朝着挚启冲来。就在即将触碰到他已经光秃的后背时,挚启猛地朝着紧闭的城门一跃。 也就是在此时,高大的城门在轰隆声中缓缓打开,露出了一队早已等在这里的禁军身影。 “挚司使!” 陆恒跳下马背接住几乎衣不蔽体的挚启,将他抱回了城门后。身后追逐的四人见状匆忙止住身形,与陆恒等人隔门相望。 若是今天之前,他们必定会直接冲进城中将猎物夺回。可在经历了方才那种仿佛被天地遗弃的感觉后,这座以往不被放在眼里的俗世皇城让他们心生顾忌。 “将他交给我们,你可以提任何要求。”四人站在城门外,试图说服陆恒。 “论修行诸位是前辈,晚辈本该听从。但此刻我是以殿前司将领的身份站在这里,诸位若是有所异动,便是在下的敌人。” “你也是个修行者,我们可以给你功法、灵物、丹药,甚至可以让你破入命境,屹立于修行界之巅。有了这些,一个小小的殿前司又算得了什么。” “几位的条件很诱人,但我身穿这身铠甲,便要对得起它肩负的责任。”说罢陆恒面色一肃。“关闭城门,凡有强闯者杀无赦!” “是!” 禁军长枪杵地,轰鸣声令阳珏四人满脸怒色。九曲渊的窥命境修士闻言立马就要冲进城中,却被阳珏挡在了身前。 “你要拦我?”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蒙面人身上散发出来。 “我是在救你。刚才的阵法你应该熟悉,兽神大阵隔绝五行之力,就算只有一瞬,也足够城中几万禁军将你扎成筛子。” “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甘心!” “他如今无处可去,只要还在临安,我们就有机会。” 四人站在城门口,透过缓缓关闭的大门缝隙,目送陆恒带着挚启离去。门外不远处有不少宗门修士也朝着这边赶来,想要弄清楚方才湖边异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可当他们来到城墙下时,看到的只有紧闭的城门和空无一人的官道。 天子诏:御灵司司使挚启维护临安治安有功,今赐金鱼袋、紫公服、领柱国勋,以彰其功绩,着群臣效之。 挚启从西湖回来的第二天,正躺在床榻上听陆恒描述自己昨日近乎赤裸的模样。伤势经过一夜的调养才勉强起身,就接到外面迎接圣旨的消息。 待到宦官将圣旨宣读完毕,留下赏赐的一众物件笑着离开御灵司之后,陆恒已经被刚才经历的一切惊得眼睛都直了。知道挚启痛哼一声从凳子上站起,他才回过神扶住了自己。 “啧啧啧,还未面圣就有重赏,陛下对司使大人当真是极为看重啊!” “好歹丢了半条命,就换来一块金子和一套衣服?还不如曲复来的大方。”挚启话虽这么说,还是将鱼袋和公服都小心收了起来。 “嘘!大人千万别乱说。如今身在京城,三步一官,五步一将,处处都是直达圣听的耳目。小心这话被有心之人听去,成了弹劾你的把柄。” “御灵司也会被弹劾?”想到自己被一群老家伙在大殿上品头论足,挚启顿时觉得十分不自在。 “以前倒是没有过,御灵司一公三使不现于人前,陛下有事也是私下召见,极少与朝中大臣有所牵连。可司使大人就不同了,陛下钦点御灵使、观省楼掌柜亲自送酒、曲中丞上门请罪,如今又因为昨夜之事被陛下封赏。您如今可是临安城中风头最盛之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陛下给了这么多赏赐,却为何不召见我呢?”这是挚启自进入临安城便有的疑问。 “陛下的意思,做臣子的岂能揣摩的透。” 第五百五十八章 安抚宗门 就在两人在御灵司中相互调侃之时,西湖以西十里外的一处山林中,数位气息厚重的长者正聚在一起,气氛凝重的商讨着什么。若是挚启在这里,或许能认出不少熟人。 厝叶园的长须老者与萧棱,焚天宫的阳珏和白煜,还有伏凌川、偌寒涧、玄杳嵊、离焰谷等众多大宗门的年长者。 另外还有两位眼睛中不时冒出淡蓝色火光的男子,其中一人散发着与阳珏相当的阴冷气息,赫然是昨夜在西湖边围攻挚启的九曲渊修士。 “相信诸位昨夜也感受到了,可有什么想法?” 作为场中两位窥命境修士之一,阳珏焚天宫宫主的身份很自然的成为了这场聚会的主持者。 “我们这里许多人都去过大江底的无忧山,对那种隔绝天地的感觉应该很熟悉。这次所谓的仙凡斗,恐怕是临安城中那个皇帝的大阴谋。” “我们都小瞧他了,以为他只不过是有些野心的帝王,却没想到居然连无忧殿的封山大阵都搬到了城中。” “能布置出兽神大阵,必然是当年无忧殿遗留之人,那无忧山顶的那座大阵……”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山顶的宝藏?那种灵力尽失的感觉可不好受,我至今都不敢靠近临安城。若是事不可为,带着弟子离开此地便是。” 在场的都是各宗门的高层,除了感叹几句皇帝的野心之外,更多的是关心能看到的利益和弟子们的安全。至于临安城,这座大阵是死的,只要他们能克制住对圣兵灵材的觊觎,大可以一走了之。 “那可是锻造圣兵的材料啊!” “我们谁都没见过,说不定只是个诱饵而已。” “可若那位皇帝真要有什么企图,在天下宗门齐聚临安城中再下手,岂不是能将我们一网打尽?他为何要提前显露阵法,让我们都有了防备之心呢?” 这句话戳中了众人心底的疑惑,一旦失去对天地之力的掌控,在场的所有人都与御境无异。若是皇帝调集城中军队围剿,孰胜孰死尚未可知。 “雾隐山会怎么想?” “是啊,雾隐山紧邻临安城。这兽神大阵覆盖的范围再广些,就能将整个圣地囊括其中,难道他们没有感觉到威胁?” “修建这样的阵法,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动静也不会小。当初无忧殿花了数百年时间才将阵法完善,难道身为邻居的雾隐山会对皇帝的野心没有丝毫察觉?” “不错,我看他们是相互勾结,想要将我们留在临安,绝了天下宗门对他圣地之名的威胁。” 众人很快就忽略了禁城中天子的威胁,而将一切缘由归结到了雾隐山身上。出于修行者刻在骨血中的高高在上,即便已经见识了兽神大阵的威力,但他们依旧没有将一位凡人帝王放在眼里。 “谁在背地里说雾隐山的坏话?” 一道娇嗔的女声突然出现,令所有人身上气势流转。这片不起眼的山林顿时风云涌动,将周边的鸟兽惊得四散逃离。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个身穿红色长裙,手持浅黄色木剑的女子出现在不远处。女子看起来二十岁许,但脸上还挂着一抹稚气,可从其眼神中透出的淡淡沧桑看来,又似乎是为饱经风霜之人。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眉间淡淡的青色剑印,这是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印记。 她丝毫不在意众人身上聚起的气势,携着一股怒气扫过场中所有人。 “你是何人?” 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命境气息,阳珏第一个发声。这世间命境修士并不多,如此年轻的大修士,除了挚启那个怪胎之外,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地方。 “雾隐山,宁樱!” “雾隐山木脉脉主,天命榜第三十,宁樱?” 宁樱当年自建康城返回雾隐山之后,就一直在山中潜修。即便他的名字不停在人秀榜、地势榜、天命榜上变换,但修行界真正见过她的并没有几个。不过当他们看见她手中握着的木剑时,立马就确认她的身份。 “圣兵的气息!” “宁脉主!” 众人拱手行礼。虽然同为命境修士,且按年纪算起来宁樱还是个小辈,但木脉之主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拥有不输于阳珏的地位。 “可是雾隐山对昨夜之事有什么交代?”阳珏对于宁樱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尊重。 “柘圣圣令!” 此话一出,众人颔首,就连方才还傲气十足的阳珏也低下了头。 “临安城兽神大阵之事雾隐山早已知晓,此乃当朝天子为自保所建,并无它图。昨夜显露阵法,是为了不让各派蒙在鼓里。且兽神大阵消耗巨大,若非生死存亡之际,不会轻易开启。诸位无需担心仙凡斗之事有异,放心留在城中等待便是。” “谨遵圣令!” 尽管他们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但面对圣令也只能俯首称是。宁樱说完冷冷的扫过方才指摘雾隐山的几人,冷哼一声便准备离开,却不料被阳珏叫住了。 “宁脉主留步。” “阳宫主有事?” 阳珏是这些人中,宁樱最厌恶的人之一。即便他是自己的前辈,她转过头是也丝毫没有掩饰这种情绪。 “敢问这次仙凡斗所谓圣兵灵材的奖励,是否属实?” “奖励是不是此物我不知道,但皇宫中的确有一块圣兵的材料,这是当年皇帝初登大位迁都临安时,拜访雾隐山所得。” “真的有圣兵灵材!” “这位皇帝的确不简单。” 宁樱的话引得众人意动,阳珏目光流转,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雾隐山是否会参加这次仙凡斗?” “那要看你们作何打算。” 说完这句话,宁樱飘身离去,留下一干人回味着他话中深意。 有了雾隐山的保证,各派心中的不安平复了不少。如今修行界动荡不安,雾隐山还需依靠各大宗门维持南朝安定,断然不会在此时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另外兽神大阵的出现,也给了他们留在临安城的另一个理由,那就是布置阵法之人身份。 要知道当年无忧殿之主吴忧突发异想要布下五行大阵,可是召集了整个南朝为数不多的阵法大师齐聚无忧山。 这些阵法大师直到无忧殿无故消失之时,都一直留在山上完善阵法,因此修行界都认为他们随着无忧殿被封禁在了山顶。 如今临安城中既然出现了一套形神相近的兽神大阵,就不得不让他们怀疑当年有人逃了出来。 尽管城中的阵法在依托的阵基上比无忧殿逊色不少,但也算是得了其中精髓。若是将此人找出带往无忧山,那座困扰南朝众宗门近二十年的阵法就有了被破解的希望。 想通此节,山林中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带领各自门人重新朝着西湖边行去。 与此同时,宁樱手持令牌来到了临安城内。她先是站在街旁,朝着禁城西北方向凝望了许久,随后撇了撇嘴没入了宫城之中。 第五百五十九章 杀意冲天 临安的冬天比挚启想象中的要暖和许多。看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落在地上便化为雪水,他头一次感受到南朝之南独有的年味。 这是挚启自十岁离开之后,第一次在俗世中过年。无数欢乐的气息交织在临安城上空,再加上响了许多天的爆竹声,即便坐在冷清的御灵司深处,他也能感受到门外的热闹。 或许是常年混迹于俗世之中的缘故,临安城的修士比起修行界宗门更重视这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 不仅陆恒在几天前就送来了不少年货,甚至平日里看不见几个人的御灵司也被人仔细收拾了一番,窗花对联一个不落,颇有几分烟火气。 在挚启养伤的一个多月期间,京中官员的拜帖又多了厚厚一叠。其中不乏枢密院和中书省的高官,不过都被他以伤势未愈的名头推掉了。 就连平日里与他来往最密的陆恒,这些日子也受到不少不相熟官员投来的善意。每每走进御灵司时,他总会有意无意提起这些官员的名字。他知道挚启对俗世中事并没有兴趣,只能用这种办法传递他人投来的好意。 挚启自己也想不到,他这个在修行界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在临安城中倒成了香饽饽。 雪霁后的第二天,陆恒再次出现在挚启的院中,不过这一次是好事上门。 “观省楼,走!” 两个多月的相处,挚启大概将陆恒看了个清楚。若论为官为友,他挑不出分毫毛病。冲锋陷阵在人前,对下属与朋友都十分照顾。但作为一家之主而言,却是修行界少有的惧内之人。 按理说同为修行者,而且还是势境修士的高阶修士,平日里对于财物之事大多不太看重。 也许是在俗世住的太久,陆恒的妻子对家中财物管控的极严。不仅月俸如实上交,甚至就连陆恒最爱的杯中之物也约束颇多。 因此当挚启与其初见时,他随身喝得都是军中烈酒。并非是他不愿买些好酒品尝,而实在是囊中羞涩。 自从挚启到了临安之后,一应酒水基本都出自御灵司中。所以当陆恒提起今日做东喝酒,还是观省楼时,挚启不由得吃了一惊。 “就算是那日在我那儿得了一件蕴灵,也不够我们两人的酒资吧?” “大人放心,今天肯定不会让你破费。” 当挚启走上观省楼,看着满堂的各曹司官员时,顿时明白陆恒罕见的底气从何而来。挚启不喜欢这种场面,可正值新春又不好驳了陆恒的面子,愣了片刻之后坐了下来。 今日难得空了一处靠窗的位子,看着楼下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着他们身上最简单的快乐,仅有的一丝不快也随他们的欢呼声而去。 好在楼中都是些饱读诗书的斯文人,就算是心有讨好巴结之意,也没有一个像曲复那般全然不顾脸皮之人。 推杯换盏之间再听上几句恭维之词,挚启也算是感受到了为官的乐趣所在。 “这楼中都是各司仰慕大人为名的官员,今年休沐之期即将结束,便将他们聚在这里与大人一聚,大人不会介意吧?” 陆恒言语中似有歉意,可瞧着他一杯接一杯的模样,哪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有酒喝还不用付钱,这种好事有什么可介意的。” 挚启的平易近人超出了楼中所有人的想象。在他们看来修行中人,尤其是像挚启这种名扬南朝的高阶修士,对凡人都有一种莫名的轻蔑。 这种宛如仙凡对立的局面在以往的朝堂上并不明显。可随着皇帝常年重武轻文,并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在各地修士营之后,朝中武官与文官的龃龉越来越多。 尽管作为修士营直管的御灵司并不参与政事,可修士营毕竟靠挂在各地厢军军中,这无形间有助长了武官们的气势,使得如今朝中文官的处境并不太好。 如今文官用尽各种手段讨好拉拢挚启,除了他新入京尚未拉帮站队之外,更看重的是他御灵司司使的身份和皇帝对他的赏识。 接受了数十个或大或小官员的敬意之后,看着桌上几乎摆满的酒壶,挚启也有些恍惚。他心中念叨着为何今天观省楼中的酒居然不限量,又将头伸出窗子试图用凉风让自己清醒几分。 突然间人群中一个瘦弱的身影让挚启感到几分熟悉,他坐直了身子仔细看去,嘴角那抹邪魅的笑容更让他想起了在蜀地的某个故人。可当他从回忆中清醒继续看向下方的御街时,却发现那个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萧攸!” 方才那个恍惚间的身影,若是挚启没有看花眼,正是当年在蜀地与他同行过一段时日的神秘少年。当年离别时两人的对话,挚启至今没有忘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挚启的思绪,只见一个禁军军官突然上楼,令在场的所有人停下了手中动作。来人将一封信件交给陆恒便告辞离去,使得数十道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陆恒看完信上的内容后,面色凝重的将它递了过来,令挚启心中一凛。 自那日被夏峪带回临安之后,由于自己出城不便,他就一直拜托陆恒打听榆婧的消息。 两个多月过去,城内城外几乎被陆恒查了个遍,就连玄杳嵊派来打前哨的弟子也陆续出现,唯有榆婧一直不见踪影。 挚启本以为榆婧是因为宗门之事赶回了平江府,可从玄杳嵊弟子口中得知,自打在衢州收到榆婧的信符之后,他们已经近三个月没有与她联系过了。 这个消息令挚启一直心中不安,所以当陆恒一脸沉重递过信件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榆婧出事了。 “南剑州铁城军厢指挥使……” 看到信件的开头,挚启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一封来自铁城军的军报,开头写的是铁城军一整年的总述,后面开始便是个中细节。 正当挚启准备询问陆恒变脸的原因时,一行熟悉的名字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十一月,接枢密院军令遣散强迫入伍的新兵,为桑成,…….等十五人。于军饷中调拨银钱相赠后,遣军中兵士护送至州界。然十日之后,十五人同时毙命于州界不远处,均一击毙命且手法一致。铁城军追查月余无所得,特将此时呈报临安。” “桑成……,死了?” 那个黝黑却食量惊人的憨厚面孔浮现在自己眼前,挚启心中闪过一阵悲恸。作为初识不过半月的同袍,他曾经在挚启被所有人针对时,展露出远远凌驾于其身形之上的勇气,站到了挚启这边。 自那以后,桑成就成了挚启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挚启在离开南剑州时,曾想过将其带离。但当时他身后追兵无数而桑成又无家可归,或许铁城军对于他来说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地。 他只是没想到,那日曲复一句巴结之词,却成了桑成的催命符。 “曲复?” 挚启猛地回想起那日从御灵司离开时,在曲胜眼中瞥见的阴毒目光。 “曲胜!” 冰冷的杀意从挚启身上骤然出现,令摆满了暖炉的观省楼刮起一阵寒风。 众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从挚启此刻的神情和低沉的声音看来,此事必定和曲中丞的侄子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们当下最该担心的如坠冰窟般的寒意,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今日的酒宴很快就会变为丧席。 众文官裹紧衣衫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而坐在挚启对面的陆恒,以势境的修为依然眉染寒霜。 “司使大人?司使大人!” 陆恒不敢触碰挚启,大叫了两声才将他从失控的情绪中拉了回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挚启虽然满腔怒火却闪过一阵懊悔。正当他准备起身说些什么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来人是观省楼掌柜余斯,他那只紫瞳妖异如故,只是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似乎是灵力亏空所致。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御灵司之人,同样拿出一封信交出之后便退了出去。 挚启看着这封同样来自铁城军,出自修行营指挥使越锋之手的信件,身上的气息再次暴走。 好在余斯大手一挥,将挚启无意散发的杀意困在一桌之地,才让楼中客人免受又一次寒霜之苦。不过可就苦了同在桌前的陆恒,整个脸上都铺上了一层雪白。 越锋信中详述了桑成等人身死前后之事。应天二十五年十一月初,昔日铁城军都监满脸曲胜满脸阴鸷的回到军中,手持枢密院军令要遣散强行征召的新兵们。 他身后还跟了十余个随从,但并非出自临安军中。从越锋的判断看来,倒像是养在京中官员府中的修士门客。 铁城军在此前几日已经收到了临安密令,早已做好准备。在曲胜来的第二天,便派出军士遣送新兵们离开。曲胜以叙旧的名义在铁城军中多呆了一日,随后带着一众随从匆忙离去。 七日之后,护送新兵的军士们返回,已经将他们送至州界。 又七日之后,南剑州府衙派人来到铁城军中,他们在州界不远处发现了十五人的尸体。 此事太过蹊跷,越锋也受命参与调查。他在看见尸身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他们死于修士之后。杀人者虽然干净利落,但所有人的身上都布满伤痕,在死前遭受了不少折磨。 尤其是桑成的尸身,几乎可以说是面目全非。然而这些细节,却并未在铁城军递往枢密院的军报中写明。 铁城军在南剑州境内搜寻半月有余,可并未发现丝毫线索,于是便有了那封举报。至于挚启手上这封送到御灵司的信件,更多的是越锋的个人臆测。 不过这些臆测,却让挚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曲胜!” 一阵猛烈的杀气突然爆发,令余斯脸上的苍白更重了几分。好在挚启在收起信件之时立马从失神中转醒,挥手拭去陆恒脸上的寒霜之后,径直走下了观省楼。 “挚司使!” “司使大人!” 众人高呼两声也跟着下了楼,就在挚启踏出观省楼的刹那,一股汹涌的凶戾之气冲天而起,令整个临安城的目光都望向御街。 紧接着挚启腾空飞天,朝着御街深处疾驰而去。 “看!仙人!” “哇!飞起来了!” 挚启离去的霎那,御街百姓终于能在莫名的压力中抬起头来,飞天的仙人令他们兴奋不已。 同时处在兴奋之中的还有跟在挚启身后的众官员。他们已经从挚启口中得知他要对付的是曲胜,虽然曲胜是御史中丞曲复的侄子,但却隶属枢密院乃武官之列。 若是曲胜与挚启大打出手,那这位炙手可热的御灵使不就倒入了文官这一方? “快跟上,我们为司使大人压阵!” 与此同时,城内外无数修士涌向御街方向。他们也想看看,这位在皇城中肆意妄为的大修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城中唯一了解真相的陆恒,此刻却满脸担忧。身为朋友他理解挚启的愤怒,可作为禁军统领他又必须制止他。随手拉了一位军士说了几句,陆恒长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第五百六十章 当街杀人 此时的曲胜正在清河坊的一处花楼中与人豪饮,一旁的友人看着他搂着两个女子欢喜的模样,虽然堆满笑容心中却疑惑异常。 要知道两个多月前曲胜与御灵司新晋御灵使在观省楼发生冲突,随后被叔父曲复提着前往御灵司请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作为京中排得上名号的纨绔,这场颜面尽失的赔礼让他半个月没有出现在临安城中。 可年底他从一场远行归来后,不仅恢复了往日神采,整个也比以往多了几分狂傲。这几日休沐期间,他更是拉着几位好友每日寻花问柳,纵情狂饮,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几位友人只当是靠着他那位深居高位的叔叔,又谋得了什么好差事,言语中虽有讨好之意,心中却对他十分鄙夷。 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楼中客人尽皆走到窗边查探,唯有曲胜一直拉着几人不让起身,满脸醉态的说着些胡话。 “有什么可看的,这临安城能出什么大事!要是真出了事,很快就会有人报上来,诸位只管安心喝酒便是。” “是是是,有曲兄在,城中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窗外喧嚣之声越来越大,就连楼中的酒客和姑娘们都惊呼起来,惹得桌旁几人心痒难奈。可碍于曲胜的面子,他们只得压下心中好奇。 突然一阵破空声飞驰而来,吓得窗外之时尖声避让。曲胜终于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正准备起身观望时,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身前。 “曲胜!” 冰冷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响起,曲胜的酒意立马醒了大半。当他在朦胧中看清来人的相貌时,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参、参见司使大人!” “司使大人?” 楼中之人全都愣在了原地,临安城中如今还设有司使一职的,便是当朝新立的御灵司。可御灵司向来不参政事、不履外职,司衙中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角色。 要说大家熟知的司使大人,就只有几个月前的新晋的司使挚启,莫非…… “咚!咚!咚!” 片刻工夫,楼中之人尽皆跪倒在地。此时大家都已经知晓,眼前的年轻人便是当下临安城中声名赫赫的御灵司新晋司使——挚启。 “拜见司使大人!” “曲胜,是不是你杀了桑成等人?” 挚启没有理会其他人,冷着脸直直的盯着曲胜。几位友人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跪着缓缓向远处划去。 “桑成?”曲胜迷茫的抬起头,似乎真的没听过此人。“不知司使大人说的是何人?” “铁城军中送返原籍的新兵!他们惨死在州界内外,是不是你下的手?” “铁城军!” 听到此话曲胜心中一凛,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两下。可当他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是无辜懵懂的神色。 “下官一个多月前奉命前往铁城军传达军令,的确是为了遣送那些强征的新兵返籍。可在传达完命令后便立刻返回了临安,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何事啊。” 听到曲胜的辩解,挚启知道他在下手之时就已经布置好了所有退路,想要以证据令他认罪没有分毫可能。但挚启今天不是来讲道理的。 “你若是对我有怨,大可以冲我使你那些阴谋诡计。你万万不该恃强凌弱欺辱那些凡人,并且其中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挚启的话听起来有些阴森。“我的朋友已经不多了!” “冤枉啊,司使大人。下官行事皆有枢密院之令,绝无任何逾矩之举,更不敢胡乱杀人。还请大人明察!” 曲胜涕泪横流,言辞诚恳,倒是让楼中的酒客们都泛起了嘀咕。两人不睦起源于曲胜的无礼,后来有了负荆请罪那一出,众人都觉得这两个地位官职天壤之别的人不会有太大的仇怨。 堂堂官居二品、深受陛下恩宠的仙人司使从天而降,就为找一个纨绔子弟的麻烦,又让人不禁怀疑曲胜应当是犯了什么大事。 然而当听人两人的对话之后,他们又觉得曲胜无辜,挚启有倚势凌人之嫌。 此时从观省楼尾随而来的文官们也来到了清河坊,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没有丝毫劝阻之意,反倒是希望事情闹大了才好。楼中还有不少与曲复相熟之人,在认出曲胜之时便已经派人送信去了。 “我没打算说服你。十五人分散在南剑州四方,同一时间惨死身上还有被折磨的痕迹。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何人与他们有如此大的仇怨,又有这么大的本事。你觉得呢?” “这个……,下官也不知,但的确不是下官所为。”挚启身上阴冷的气息令曲胜瑟瑟发抖。 “那你帮我个忙,下去找桑成问个清楚!” 言罢挚启右手探出伸向曲胜,命境修士取一个凡人性命并不比捏死一直蚂蚁多费丝毫力气。可就在挚启即将握住曲胜的脖颈时,一把剑柄从人群中射出,逼得他停了下来。 “司使大人三思啊!” 出手之人是陆恒,这是他身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职责。他跪在挚启与曲胜中间,试图用身体保住曲胜的性命。 此刻的曲胜在他身后冷汗涔涔,挚启强大的气息令他半趴在地上几近晕厥。 “你让开。” 陆恒的突然出手并没有令挚启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的目光一直冷冷的盯在曲胜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司使大人,当街行凶戕杀官员,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就算是您御灵司司使的身份,恐怕也会被重罚。三思啊,大人!”陆恒几乎在哭诉。 “让开!” “司使大人,若此子真的残杀百姓、毁人尸身,乃是凌迟的重罪。即便大人出手将其格杀,不过是越衙办案、混淆司职,算不得什么大罪。” 人群中突然飘出一道声音,陆恒猛地抬头却无法找出发声之人。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文官们,继续劝诫挚启。 “大人,陛下最忌官员私斗。您在此地当众杀了他,陛下震怒之下于您的处境不利啊!” 陆恒甚至以挚启如今在修行界的境遇来劝阻,可挚启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杀了曲胜。 挚启一步步向前,陆恒则跪着一步步后退。至于身后跪着的曲胜,被两人对峙的气势压得根本起不来身。只得被陆恒推着在地上滑动。 “嘭!” 越过了让开的人群后,陆恒突然觉得背后一阵阻力传来,紧接着一声闷响,这是身后的曲胜已经撞到了墙上。 就在此刻,挚启右手猛地一长,越过陆恒张着的双臂直探向曲胜。陆恒修为不如对方,无奈之下只得长剑出鞘横切而下,试图拦下挚启这次出手。 “铛!” 挚启捏起双指弹在陆恒的剑身上,一道清鸣之声响彻整座青楼,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迷惑之中。 也就在这个间隙,一道绚丽的红光一闪而过,待到大家回过神时,曲胜已经被这道红光钉在了身后的墙柱上。 “这……” 饶是之前叫得最凶的几位文官,此时也陷入了呆滞中。他们想过挚启会将曲胜狠狠教训一番,可从未想过他会真的痛下杀手。 “啊!杀人了!” 楼上传出侧耳的尖叫声,接着青楼中人落荒而逃,将这份恐慌传遍了整个清河坊。不明情况的禁军纷纷朝着清河坊集结,有自恃武力的修行者们也围了上来。 收到传信的曲复就在这群人当中,他匆忙推开堵住街道的禁军冲入楼中,踉跄着登上二楼时,入眼的却是曲胜挂在墙上的尸体。 “胜儿啊!” 曲复哭喊着爬向墙边,却被一众文官拉了下来。此时的挚启左眼猩红,他们实在没有把握他会不会迁怒曲复,一怒之下将这位三品大员也给杀了。 “挚启!你为何要杀了胜儿!” 曲复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来早已将这位父母双亡的侄儿当成了自己儿子。 多年的宠溺造就了其纨绔的个性,好在有他这个身居高位的叔叔担着,并未在京中闹出什么大事。 一年前将其放到铁城军中,是存了镀金之后直入枢密院的打算,却没想到在那个偏僻的州府中,招惹到了挚启这个杀神。 痛失爱侄的痛苦让他一改平日里的隐忍,指着品阶还在自己之上的挚启高声斥责。 “他不过是个孩子,就算鲁莽冲撞了你,何致于死罪!” 挚启突然转过头,血红的眸子将曲复等一众文官吓得连连后退,就连身为修士的陆恒都心中一紧,生怕他真的在临安城中大开杀戒。 “他该死,所以我杀了。” 杀了曲胜之后,挚启心中并没有好过分毫,只是怒气渐消之后,仅剩下满身的杀气。此刻他很想杀人,却少了个大开杀戒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 “暴戾嗜杀,目无法纪,你虽然是位修士,可也是朝中官员。我一定会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让你身败名裂以报胜儿之仇!” “哼!” 挚启冷冷的扬了扬嘴角,目光直直盯着满身肥肉都在因愤怒而颤抖的曲复,缓缓将钉住曲胜的往生剑抽了出来。 曲胜的尸体掉落在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鲜血汩汩流向四处。可在挚启摄人的目光下,没有一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提剑上前两步,吓得众人纷纷后退,身旁的陆恒则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往生剑。这里官员或许没有位极人臣者,可若是挚启真的杀性大发,明日新年的第一次朝会上恐怕要空出近半个朝堂。 就在众人心中盘算着如何活下来时,眼前的挚启突然在一声冷哼中不见了踪影。 呆滞了许久不见他返回,曲复忍不住哭嚎着扑向曲胜的尸身,一众文官齐唰唰的瘫倒在地上擦起额头上的冷汗。唯有陆恒长叹一声,蹒跚着脚步走下楼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 暗流涌动 清河坊在休沐的最后一天闹出人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得知死者还是一位京中武官之后,向来喜好官场轶事的临安百姓们很快便编造出了十数个不同的故事。 有说是酒后闹事,失手杀了人。也有说是死去的武官冲撞了入城的修士,被仙人们无情碾死。更有人觉得是家族仇怨,一场筹划依旧的谋杀。 不过流转的最广的说法,却是两位纨绔在清河坊为了一位姑娘争风吃醋,争执之下误杀了对方。那日的禁军便是为了防止两人背后的家族相互报复,才将整个清河坊都封了。 这些流传的故事无一遗漏的报入了殿前司中,陆恒此刻站在宫门口,看着这些十分可笑的臆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作为禁军统领,又是昨日杀人案最近的见证者,他正忧心忡忡的遥望着禁城深处,等待着陛下召见抑或是下朝的各阶官员。 作为挚启在官场中唯一的朋友,将朝堂上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御灵司,是当下他唯一能做的事。 “轰隆隆!” 宫门缓缓开启,露出一众朝臣的身影时,陆恒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可当看见他们脸上满是不解的凝重神色时,刚放下的心不由得以后提了起来。 “诸位,今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连几人都摇头不语,陆恒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迎面终于走来一位相熟之人,将他拉到一旁聊了许久,陆恒的脸色变幻了数次之后,分奔上马直奔御灵司而去。 不到一刻钟时间,他便来到了御灵司司衙跟前。犹豫了片刻,他敲响门环没入其中。就在他走入御灵司之时,一辆从宫城驶来的马车也进入了御街上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中。 两位公服尚未褪去的男子走下马车之后,径直走入了院中的书房,“嘭”的一声合上了大门。 “右相,今日朝堂上为何不让学生开口?” 书房中此时满脸气愤的肥胖男子,正是昨天侄子新丧的曲复。而他身前坐在太师椅上瘦弱老者,一身盘龙紫袍,便是挚启曾在若梦中所见的当朝右相——秋甫。 “先喝盏茶,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秋甫一脸平淡的举起了茶盏。 “右相,那可是下官的侄儿,我曲家后人中唯一的男丁啊!” “你当我不知道,你当陛下不知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知道此事的,可当陛下问起休沐期间有没有大事发生时,却没有一人提起你的侄儿,你知道是何原因?” “这……”经秋甫提点,一向玲珑的曲复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还请右相指点一二。” “因为他们摸不透陛下的心思。”秋甫放下茶盏。“陛下在位百二十年,你可曾见过他钦点一位在野的年轻人直升二品,却又在召入临安两月后都不曾入宫面圣?” “这个……,从未听闻。不过那可是御灵司。” “诚然,御灵司是当朝最特殊的司衙,一公三使跟随陛下百年,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束缚。即便当年那位司使突然死去,陛下也没有多问。可在他死去五十年之后,陛下却钦点了一位年轻人登上御灵司高位,并且立马接手了司衙的日常事务,你就不觉得奇怪?”秋甫说话之时目光闪烁不定,似乎也在思考其中的道理。 “下官没有右相想得这般仔细,但也对这位新任司使调查过一番。他不仅在修行界以凶戾嗜杀闻名,便是各郡百姓也将他视作瘟星,陛下赐其高位,属实让人看不透。” “这也是我阻止你开口的原因。陛下破格提拔一位名声不佳的年轻人,必然是看重了他身上的某种能力,对其有大用处。可如今陛下还未召见他,你就跳出来弹劾,岂不是让陛下难堪?” “这……”曲复冷汗直流,可脸上还有几分不甘。“我那侄儿难道就这样白白丧命了?” “陛下何等雄心,从这些年在军中和临安城的布置就能看出来,他是要做千古一帝的霸主。这等人物,岂会让一位声名狼藉之人为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右相的意思是?”曲复的眼睛亮了起来。“陛下会杀了他?” “嘘!”秋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但真要有那一天,你只需将我们那位司使大人的罪行收集起来,到时候说不得助力陛下,还是大功一件。” “下官明白了,多谢右相指点迷津。” “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闲聊了几句而已。来,喝茶。” 曲复谄媚一笑,两人各自举起茶盏,对这次闲聊都十分满意。可相府的交谈结束了许久之后,站在御灵司中的陆恒望着身前的小院,依旧踌躇不定。 “进来吧。” 比起昨日的冰冷语气,挚启淡淡的一句话让陆恒安心了不少。他推开院门,之间挚启正站在院中望着西面的天空,似乎在追忆什么。 “司使大人,今日朝堂上并未有人提及昨日之事。”陆恒心情十分复杂,他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倒是小看曲复了。” “曲中丞奏本都已握在手中,是右相拦住了他。” “右相?”挚启想起自己作为旁观者见过的紫袍老人,不过立马话锋一转说起来陆恒。“倒是难为你了,当着你的面杀人。” “那都是昨天的事了。”陆恒苦笑两声。“如今最为难的是大理寺。” 昨日挚启离开后,曲复当即将此案报到了大理寺。事关当朝二品司使和三品御史中丞的大案,惹得寺卿和几位寺丞彻夜难眠。 直到早朝之时,他们都没准备好应对陛下的问话。可谁知道早朝临近尾声时,整个朝堂竟然没有一人提起此时,就连身为苦主手握奏本的曲复,也在最后时刻选择了沉默不语。如此变化,着实苦煞了几位大理寺的官员。 当宫门打开,陆恒见到的走在最前面、面色最难看的几人便是他们。原本他们还想找曲中丞商量一二,可曲复早已坐上右相秋甫的马车离开。 一行人回到寺衙之中,愁眉对苦眼没有丝毫头绪。可就在此时,曲复却突然派人迎回了曲胜的尸身,并以其意外死亡的借口撤回了对挚启的诉讼。 这一套令人只觉大起大落的做法,委实让几位大理寺的官员看傻了眼。他们万万没想到向来小心谨慎的曲中丞,会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当大理寺派人前往殿前司询问昨日之事时,竟然也变成了酒后意外丧命。 一时间这位见惯各种奇案的大理寺卿,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连曲胜的尸体都领走了?”挚启听到这个消息同样面露讶色。 “如今朝中没人敢提此事,就连坊间传闻也被有心人压了下去。” “这位右相不简单啊。” “大人最近行事还是谨慎些,谁也不知道他们作何打算。”陆恒虽然是武官,但也深知这种平静下隐藏的暗流最为致命。 “若是我真的因此落罪,公事大人和其他两位司使会出面吗?” “不知道,自御灵司建立以来,从未出过这种事。不过御灵司中虽然尽是修士,但终究是司衙而非宗门,总要以南朝律法为重。” “我懂了。”挚启瞄了瞄陆恒腰间。“没带酒?” “我这就去取。” 一口烈酒下肚,挚启一身冷意也慢慢消融。他举起酒袋朝西,洒在地上淅沥沥作响,告慰那位远行的朋友。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天子赵臾 应天二十六年二月末的时候,整个临安城赶在春风来临之前活了过来。从各地赶来的宗门几乎将整个京城包了一圈,御街上几乎每日都有外来的修士驻足流连。 受制于禁武令和对兽神大阵的畏惧,这些修行者循规蹈矩的穿梭在人流中,颇有几分仙凡一家亲的味道。 临安城内部也随着仙凡斗的临近动了起来。禁城外的那处大广场在工部主理下,开始了大规模的改造,只为在修行界面前彰显皇家威严。 另外禁城承乾殿前的那处广场也开始大兴土木,相传那是仙凡斗的最终竞技之地。到时候不仅各派高层齐聚于此,就连当朝天子和雾隐山使者也会现身。 自从清河坊事件之后,原本门庭若市、拜帖不断的御灵司也冷清了下来。再加上城中修士安分守己,殿前司也鲜有求助之时,挚启终于得以安静的修行了一段时间。 三月的某天夜里,挚启轻拭着往生剑,回忆当初它还是桃枝的模样。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和一个身着便服的宦官来到了御灵司。 简单的传讯流程过后,来人说了四个字:陛下召见。 挚启将剑身重新裹好背在身后,踏上这辆看上去略显简陋的马车,缓缓朝着禁城方向而去。马车在车轮的吱呀声中消失在街道尽头,御灵司外数道身影从暗处现身,心照不宣的视其他人如无物,片刻之后四散在临安城中。 马车一路向东,由丽正门入了禁城。晚上的宫门本不会随便开启,今夜却为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破了例。 马车穿梭在禁城高耸的宫墙中,挚启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这座处在俗世权力与繁华之巅的城中之城。夜色下的宫城除了深处的一片火光,看得并不真切。 两侧的高墙几乎遮住了所有视线,唯有高处楼宇的飞檐斜插入夜空中,除了让他畅想着墙后的金碧辉煌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压抑。 一个车夫,一个宦官,还有马车中的挚启,三人就这样“吱呀吱呀”的走在禁城中。 四周听不见旁的声响,借着远方的几处火光望去,也看不见第四个人的身影。高墙和黑暗包裹着夜色中的三人,推动着马车缓缓朝前。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在了一道小门前。宦官在前领路踏上台阶,车夫继续驾着马车消失在黑暗中后,前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宦官双手伸入夜色中,伴着木枢转动的声音,一道刺目的光亮从门缝中射出,令习惯了这一路黑暗的两人都忍不住低下了头。木门越开越大,光芒打在两人身上,终于照出了他们清晰的身影。 当挚启习惯了亮光抬起头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短暂失神。 入眼的是一片被火光包围的广场,空旷得看不到任何遮掩。广场的尽头是一座承载着夜空下所有光亮的宫殿,即便是此刻离得很远的挚启,也无法一直凝望着那个方向。 挚启本以为那座大殿便是此行的目的地,谁知两人沿着广场周边走了一段之后,却突然再次拐入了黑暗中。当他们再次停下时,就只剩下了挚启一人。 眼前是一座透着微光的小院,极简的风格与方才的那处殿宇相差甚远。可就在这座小院中,挚启却感受到一股隐晦而强大的气息。 庭院不大,拐过两个弯之后,一道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挚启眼前。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在夜色中十分亮眼,随风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出了他那张周正而自信的面庞。 这是一位看上去五十岁许的老者,耳若珠垂,天庭饱满,眼高眉挑,嘴角挂着一缕微笑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最令挚启难忘的还是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那种俾睨天下的自信,让人忍不住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一点和初见夏峪之时有些相似,不过眼前之人更添了几分霸道。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开口。挚启自然知道他就是当今南朝的天子,那位身在俗世,心在云巅的雄心霸主。 未到临安之前挚启一直以皇帝称呼他,可真到了相对而立时,他却不知该以什么身份相称。 挚启七岁真正踏入修行界,虽然这些年一直心念俗世,但早已不是那个汤溪镇的少年。 若以面君之礼拜伏,似乎有些失了身为修士,尤其是命境修士的尊严。可若是以同道之礼相交,又与今日入宫的目的相悖。 犹豫之间,倒是对面的皇帝先开了口。 “坐吧。不必为难,你我道友相称即可。”皇帝想要表现得随和些。“对了,我姓赵名臾。” “赵臾……道友。” 挚启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方才那股隐晦的强大气息正是出自皇帝身上。而他明知道自己的修为却以道友称呼,那么挚启一直藏在心中的猜测就有了准确的答案: 当今天子赵臾竟然是一位命境修士! “咝!” 挚启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他以前听说过皇帝是一位修行者,还是一位颇有些天赋的修行者,可从未想过站在俗世之巅的他,同样已经站在了修行界的巅峰。 在见识过军中修士营、御灵司以及临安城兽神大阵后,挚启已经对皇帝想要征服修行界的雄心有了几分信心。可当真正面对赵臾时,他才明白这股自信同样源于其自身。 “听说你爱喝酒,我喜欢爱喝酒的年轻人。” 赵臾倒出两杯酒,坐在石桌前抬头看向还站着的挚启。挚启嘴角抽搐着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同阶修士时生出紧张的情绪。对坐着饮尽杯中酒,他甚至没有品出半分酒中滋味。 “比起衡州,临安住得可还安心?”赵臾似乎看穿了挚启的情绪。 “我、我已经许多年未在衡州久住。”挚启在称呼上还是有些不自在。“临安十分热闹,是俗世该有的模样,可终究不是故乡。” “你不像个修行者。修行者大多已经弃了乡情羁绊,更有甚者摒弃了凡人的情感。便是我这样久居俗世之人,见惯了太多生死之后,也没了多少亲情的牵挂。” 赵臾的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保存着久居帝位之人的影子,可话语间却像是一位相熟的长者在与晚辈闲聊。 “或许是我还太年轻了。”即便过去了二十年,挚启依然记得汤溪镇上的种种。 “是啊,要不是还年轻,你也不会刚到临安就杀了曲复的侄子。”赵臾言语间多少是调侃。“不过这倒与你杀神的名头十分契合。” “我还以为这事已经被他们彻底压下去了。” “这临安城中,没有任何事能瞒得住我。”赵臾自信十足。 “陛下晚上召我入宫,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挚启突然变了称呼。 “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以你如今的地位和自身的修为,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去,却为何要选择最难收场的当街杀人?” “我仇人太多,朋友太少。要是每个仇人都要仔细算计了之后再动手,太过费时费力。”谈到朋友,挚启终于平静下来。“最重要的是,这样更痛快。” “很好,就冲你这股从不瞻前顾后的豪气,我就没有选错人。” “陛下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在两个月的仙凡斗上,作为命境修士以御灵使的身份出战!” “什么?”挚启停下酒杯猛地转过头。“陛下不是在说笑?” “作为交换,你赢下的一切都属于自己,并且可以在临安城中永远住下去。我绝不会迫于各大宗门的压力将你交出,就算是雾隐山也不会。” 第五百六十三章 真正的余斯 帝王一诺重逾千斤,挚启思索着没有立刻应声。他的确需要一个安稳的修行之地,在他进宫之前选定的是浮生院。 隐于市还是隐于山,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相较于曲障山而言,临安城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人。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么做?” 听到挚启没有立马拒绝,赵臾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你如今在修行界的处境不用我赘述。神兵、宝藏或许可以让一个宗族快速崛起,甚至冲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对于偌大的南朝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我们最需要的是人!” 赵臾顿了顿,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挚启。 “我登位不过百年,除了御灵司的几位,并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修行者。这百年来军中虽然招募了许多修士,但都是被各大宗门挑剩下的,或许在战场上可以以量取胜,但在这种一对一的决斗中都派不上用场。” “所以就选中了我?”挚启绝不相信赵臾会将自己发起的这场盛事,寄托在一个从未蒙面的外人身上。 “那些老家伙们极重颜面,不会为了几件灵物便拉下脸面入场。可很不巧的是,朝中能拿得出手的都是些老家伙。而新晋的命境修士中,只有你没有无宗门束缚。” “他们不会出手?那真的还会有命境的比斗吗?” “当然有,如今天命榜上可是有五个人,而且说不定还有隐藏的大修士。不过我倒更希望老家伙们下场,也好让我见识一下他们真正的实力。” 说到这里,赵臾脸上闪过一丝狂热。这位久居深宫的帝王心中,似乎藏着一团渴望战斗的烈火。 “这事总要有点好处。”挚启彻底放松了下来。 “哦?”赵臾也来了兴趣。“方才我说的那些还不够?” “在陛下解释之前,是够的。但听完这一席话,又觉得亏了。” “哈哈哈哈哈!”赵臾狂笑不止。“一百多年来,你是第二个跟我讨价还价之人。” “第一个是谁?” “柘圣!”赵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柘圣?”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愣了愣。雾隐山其实是他来到临安的最初目标,可在连番的变故之后,自己却陷入了纷繁复杂的俗事之中,渐渐忘却了初衷。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你无法拒绝的大礼。不过你既然如此有趣,我决定在追加一份:仙凡斗落幕之后,你可以前往皇家内库任意挑选三件宝物。” 赵臾看着他,双目中尽是欣赏,反倒让挚启又紧张了起来。 “多谢陛下厚赐。” “你不问问那份大礼是什么?”赵臾似乎对这份礼物十分有信心。 “还请明示。” “出来吧。” 一道着白衣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正在挚启纳闷他这身白衣是如何藏身夜色时,紫色的瞳光在烛火映照下落在他眼中,令挚启差点忍不住站起身来。 “余掌柜!” 来人赫然是观省楼的掌柜余斯。作为临安城中人人皆知却来历神秘的御街第一楼掌柜,曾有无数人猜测他背后站的是哪家仙门抑或是权臣,可却从未有人将他和当朝天子联系在一起。 “司使大人,又见面了。” 余斯径直走到两人身旁坐下,微笑的打着招呼。从他与赵臾间熟稔的模样,挚启又将方才的想法给压了下去:两人似乎并非是从属的关系。 “陛下说的大礼便是余掌柜?” 赵臾没有说话,然而朝余斯使了个眼神。余斯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块圆弧状的令牌,突出的两角让挚启觉得有些熟悉,可当他看清令牌上山形的刻印和下方的石碑时,不由得低声惊呼。 “五行令牌!” “这是火雀令。”余斯详尽的解释道。 无忧殿前自二十年前重新现世之后,领来无数宗门觊觎。可几番大举探索不得其法,且在兽神大阵前伤了两位命境之后,天下修士便将目光转向了作为阵钥的五行令牌上。 这二十年间,除了已经确认为挚启所得的土峰令之外,便只有金环令在玄杳嵊昙花一现。这惊鸿的一瞬间,还付出了一位大修士的性命。自此以后,各宗门对五行令牌的追逐就转入了暗中。 他们对于挚启的大肆追捕,除了所谓的无忧殿宝藏之外,土峰令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毕竟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确定真伪,更何况那里还是一处令人神往的圣地。 如今火雀令的出现,再加上那夜兽神大阵现身临安,挚启可以确定两人与昔日无忧殿门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余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挚启重新考量起他的身份。 “你身上并没有无忧殿的宝藏,为何从不反驳?” “我也解释过,可他们不相信。”挚启说完才发现忽略了一点。“我们今日不过第三次见面,余掌柜为何如此笃定我没有无忧殿的宝物?” “哈哈,好了余大师,别打哑谜了。”赵臾先是冲着余斯笑了笑,然后看着挚启继续说起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余道友是当年无忧殿的阵院长老!” “什么?无忧殿长老!” 挚启惊恐的从桌边退出两步,呼声传遍整个小院,目光死死的盯着余斯那双异瞳,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当年在建平县寻觅金环令时,挚启曾见过另一位无忧殿的修士金昙,不过彼时的金昙舍弃肉身以灵兵为寄,已经算不上真正的人。 眼前的余斯便是自二十年前他踏足无忧山开始,见过的第二个属于无忧殿的活物,也是除去小灰之后唯一的修士。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命境修士,而且是一位以阵炼杂术突破的命境修士。要知道大多选择修炼丹、器、阵、符这等杂术之人,大多是天资不佳的修士。即便有天赋出众者,也是兼修辅之。 上一个挚启听闻以杂术入命者,便是丹圣凌焕。想到余斯竟然在阵炼师上天赋堪比丹道中的凌焕,挚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似是看出了挚启眼中的惊讶与疑惑,这位已经挑明身份的无忧殿长老,也就昔日旧事缓缓道出。 第五百六十四章 旧事 五百年前的无忧殿,可以说将修行界的兼容并包发扬到了极致。山上丹符阵器炼师皆有单列的分院安置,尤其是阵炼师依托于布置多年的兽神大阵,几乎已经站在了整个南朝的最高处。 而余斯便是当年众多惊才绝艳的阵炼师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彼时的他还是一个跟在几位阵院大师身后,对阵法一途颇有兴趣的势境修士。那时的无忧殿并没有藏私之说,余斯也在日夜揣摩之中对兽神大阵越发熟悉。 后来无忧殿大劫至,作为阵院中修行天赋最佳之人,余斯很自然了成为了五行令牌托付者之一。 那时的他虽然不明白已经站在修行界之巅的无忧殿究竟要面对什么,但还是接下了这个可能伴随其一生的任务。 下山的余斯没有显露无忧殿弟子的身份,混迹在俗世中一直等待着宗门召回,可等来的却是无忧殿彻底消失的噩耗。他也和当时南朝的众多修行者一样,在那些年里四处寻找着无忧殿的踪迹。 他不止一次回到无忧山的旧址,试图觅得一些蛛丝马迹。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希望就愈加渺茫。 直到柘圣出世,雾隐山登上新的圣地之尊时,彻底熄灭了余斯心中的最后一丝希冀。 至此之后,余斯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般,揣着火雀令这个仅存的宗门记忆,浑噩的游走在俗世之中。直到百年前大乱初起之时,结识了生在王侯之家的赵臾。 彼时的赵臾已经在乱世中崭露头角,是一众帝位争夺者中十分亮眼的一个。赵臾与生俱来的强大自信,让余斯看到了昔日殿主的影子。而同为修行者的赵臾也看出了余斯的不一般,以前辈之礼待之。 两人就这样在赵家大军中南征北战,最终横扫天下,夺得了南朝帝位。在此期间,余斯无论阵法还是修行一途上都进步神速,但从未表露自己无忧殿弟子身份。 直到赵臾迁都临安,望着近在咫尺的雾隐山,生出布置一套阵法以防天下宗门的想法时,才让一直想重现无忧殿荣光的余斯有了一丝悸动。 随后的近百年间,赵臾花费了近半的国库所得搜集天下灵材,运入临安后全部交到余斯手中。也就是这百年间,一座从未在南朝显露峥嵘的绝世大阵在临安城中默默成型。 尽管这座阵法只存在于余斯脑中和简略的图纸之上,赵臾还是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他,并持续不断的投入各种资源。 直到二十年前无忧山重现南朝,赵臾听说的那座将天下众宗门挡在门外的兽神大阵后,才明白余斯的真正身份,以及他的宏愿。 余斯没有选择继续隐瞒,将一切和盘托出后,赵臾不仅没有分毫责怪,反而投入了更多的人力物力辅助他。 好在余斯没有让他失望,当四个月前兽神大阵从临安城中升起,站在阵眼处的赵臾感受着令天下修士俯首的强大压迫感时,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实现心中所愿的希望。 “兽神大阵竟是余掌柜一手布置!”挚启此时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和无忧殿诸位师长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这座阵法开启不仅需要消耗海量的五行灵物,还需我在宫中亲自主持,只能算是仿制品。”余斯语气中颇显遗憾。 “余大师不必谦虚,有这样的效果,就已经足够了。”赵臾十分满意这座兽神大阵。 “那陛下口中的好处,便是这块火雀令?” “不,不仅火雀令,我还知道青剑令在何处。这样加上你手中的土峰令,我们便有了三块五行令牌。至于另外两块,倒时候只需将消息放出,他们自然会慕名而来。陛下口中的好处,并不是这些令牌,而是开启无忧殿!” “开启无忧殿!”挚启刚坐下的屁股又忍不住抬了起来。 “不错,虽然我不知道当年无忧殿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兽神大阵未破,那么山顶必然还有许多遗留之物。那些东西对于如今的修行界来说,每一件都是惊世骇俗的宝物。”余斯脸上透出一丝傲色。 “可无忧殿一旦开启,必定是群雄逐鹿的局面,我们又如何能占得先机呢?” “这个你放心,怎么说我也两次参与布置这座阵法,到时候定然有办法力压群雄。” 余斯没有挑明,挚启也明白他的意思,这场交易需要自己先付出才能达成。 赵臾想在仙凡斗中稳固自己与修行界相争的信心;余斯这么多年不忘宗门,想要再看一眼无忧殿;挚启除了对昔日圣地的向往以及所谓的宝物之外,他还想弄清楚吴忧究竟是死是活。 毕竟他曾在罗冈山脉深处许下过承诺,要给活着的吴忧带去一个消息。 三人各取所需,这场夜谈很快就走到了皆大欢喜的节点,可就在即将结束时,挚启突然提起了一个他们无法忽略的存在。 “雾隐山怎么看?” 无论是赵臾想要借机打压修行界的仙凡斗,还是余斯在临安城布下兽神大阵威慑天下修士。作为比邻而居的当代圣地,雾隐山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明知当朝天子所图甚大,也知道无忧殿开启的关键就在临安城中,可雾隐山却为何一直无动于衷。要知道当年无忧殿作为圣地的声势,比起如今的雾隐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光是忘忧丹这种惊世骇俗、号称可以助人破入念境的丹药,便令如今整个南朝修行界望尘莫及。而昔日圣主吴忧花费百年时间布下的兽神大阵,更是将天下修士拒之门外。 这一丹一阵得其一,便可以凌驾于各大宗门之上,和丹塔与雾隐山掰掰手腕。若是两者归于一人之手,不消百年,恐怕就会见到一个新的南朝圣地的崛起。 这样巨大的诱惑之下,雾隐山真的能不为所动,反而看着一个新的威胁出现? “我也曾经有过这个担忧,所以在布阵之初都十分小心。可当阵法布置近半时,我很确定雾隐山已经发现了端倪,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动作。就算二十五年前雾隐山重新入世到了宫中,也没有提起此事。”余斯眉头微蹙的说着往事。 “我没想过和雾隐山为敌。”赵臾突然开口。“我曾见过柘圣,他虽然在南朝称圣,但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挚启突然想起了叶淳口中的泗京,那个在他口中三言两语勾画出的向往之地,不知会不会也是柘圣心中所愿。 第五百六十五章 榆婧失踪 从皇宫归来之后,御灵司又热闹了起来。 原因是在挚启回来的第二天,又有一道圣旨从宫中传出。上面写着令御灵司与殿前司共同监管仙凡斗相关事宜,并点名御灵司司使挚启有决断之权。 将这场南朝盛事托于一人之手,陛下对这位新任司使的恩宠之盛,让满朝文武惊叹不已。 两个月前因为曲胜一事保持观望的官员们蜂拥而至,拜帖几乎将御灵司的大门都封住了。 不少身居高位、几代公卿的官宦世家都夹杂其中,甚至连才经历丧侄之痛的曲复都重新出现在司衙门外。 挚启没有理会这些趋炎附势的人精,因为御灵司中来了一批他无法拒绝的客人,那便是修行界中为数不多与他亲近的几个宗门。 最先来的是与他关系最近的偌寒涧,姜灵的到来令流浪多年的他终于体会一丝长辈的关爱之情。可惜陶真由于与他亲密关系所累,无法出现在临安城中,让挚启不免几分失落。 伏凌川来的是冼曦与江涟,冼曦不改往日风格,刚见面就对着挚启一顿调侃。惹得一旁的江涟连连咳嗽,提醒她保持身为宗主应有的沉稳。 这两大宗门除了叙旧之外,还想从挚启口中得到关于兽阵大阵的消息,这也是当下所有宗门的担忧。尽管有雾隐山的保证,但比起身在临安内部的挚启,他们更愿意相信他。 得到满意答复的几人轻松的离去,可接下来出现的玄杳嵊,却让挚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榆婧失踪了!” 这句话出自杳嵊宗主韩染之口。自继任宗主之位后,这是韩染第一次离开西山。当她出现在御灵司司衙中时,没有对挚启兴师问罪,而是坐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描述他与榆婧分开前后的种种。 “难道是阳珏他们?”挚启声音飘忽,自己也对这个猜测没有信心。 “玄杳嵊与他们并没有什么过节。”韩染直直的看着挚启。 “前辈觉得是冲我来的?” “你与婧儿交好并不是什么秘密,想想那些与你结怨之人。” “前辈说笑了。”挚启苦笑一声。“如今南朝能像前辈这样,与我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的宗门都没有几个了。” “可这些宗门中,能不惜得罪玄杳嵊的也没有几个。”韩染脸上闪过一丝怒气。“若是冲着你来的,必定就在临安城附近。你派人仔细查查,有消息尽快告知我。” 送走韩染之后,挚启独自坐在院中思索良久。其实他心中有一个很有把握的猜测,只是存了私心不想去面对。 自从知道了余斯的真正身份之后,挚启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在观省楼呆着。毕竟酒水畅饮且无需付账这种好事,在整个临安城也是独一份。 陆恒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挚启的特殊待遇,三天两头也往观省楼跑着想要蹭顿酒喝。 这一日傍晚挚启照常坐在观省楼的窗边,远远就看见了陆恒狂奔而来的身影。不过这次他并非为省身酒而来,而是带了一封未署名的书信。 打开书信的挚启面色大变,没有说一句话便飞身而下,直奔城北而去。只因信上写着一句话: 欲知榆婧下落,北门外运河旁一叙。 挚启根本多做思考便冲了出去,甚至在经过北门之时恍惚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都没有丝毫停顿。待他来到运河旁时,平静的河边早就有人等在那里。 “你是何人?”此人背身嵌在夜色中,看不出男女。 “你我各取所需,何必要问姓名。”沙哑的男声并不是挚启相熟之人。 “是你抓了榆婧?你想要什么。” 榆婧失踪的消息除了自己和韩染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此人既然以榆婧的下落要挟,必定是知道些什么。挚启目光扫过运河四周,试图找出一些端倪。 “榆婧不在这里,这样也没有其他人。”此人看穿了挚启的心思。“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两月后的仙凡斗,只要你杀了所有的对手,到时候榆婧自会安全的出现在临安城中。” “杀了我所有对手?”挚启皱起了眉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挚启首先想到的是此人有仇家会出现在仙凡斗中,为了暴露身份才出此下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次有可能与挚启对战的大修士,都是近些年才破境之人。 既然此人能悄无声息的掳走榆婧这样的势境巅峰高手,其实力也并不弱于他们,完全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报仇。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与榆婧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他的口气带着几分戏谑。 “我如何相信你话中真假?” “这些够不够?” 对面扔过来两团黑影,挚启入手一看,赫然是榆婧的宗门玉牌和木灵珠。出自血坟的木灵珠气息独特,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当初赠予榆婧之物。 “她还活着吗?” “杀几个人而已,你好歹也是名满南朝的杀神,为何却如此畏首畏尾?”他的语气十分不耐烦。“虽然手段卑劣了些,但我们都是守信之人。” “藏头露尾之人,没有信誉可言。”挚启丝毫不示弱。 “我不表露身份,是为了你好。” “你到底是何人?”挚启从他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真想知道?”黑暗中响起一阵轻笑。“希望你不要后悔。” 一直背对着挚启的身影缓缓转身,无论身形和侧脸看上去都十分陌生。可当他的转过正脸,上面两块凸起的颧骨映入眼帘时,挚启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你!” 这人正是在自己两次生日夜上,出现在挚家后院的中年男子。他脸上高耸的颧骨和眼神中不时透出的阴鸷,给挚启和石胖子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与凤姑一样,作为父母早年结交的朋友,大抵也会有一个非常不简单的身份。而且当他说起我们的时候,挚启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愿意面对的猜测。 “是不是很意外,挚家贤侄?”他语气轻佻,这声侄儿叫得心安理得。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十岁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何先生和铁先生是不是你的同伴?”挚启匆忙问出了一串问题。 “小家伙,你的问题太多了。有些问题倒是不用隐瞒,可惜没时间了。” 挚启上前两步,高颧骨的中年男子突然纵身一跃,“噗通”一声没入了运河当中。溅起的水花落在挚启脚下,当他试图在河中搜寻此人踪迹时,发现对方早已不知去向。 水花平息不过片刻,疾驰而来的破空声传入望着河面发呆的挚启耳中。来人轻轻落在他身旁,但他依旧看着运河没有转身。 “跑的倒挺快?”来人是玄杳嵊宗主韩染。 “榆婧在他手中。”挚启小声念叨着。 “此人修为极高,怕是还在我之上,你可看清了他的相貌?” “相貌?”挚启犹豫了片刻。“没有。” “那他想要什么?” “要我杀几个人。” “杀人?”韩染眉头微蹙。“以他的实力还要借你之手?究竟是杀谁?” “仙凡斗上,我的所有对手。” “你的对手?”韩染闻言一愣,随后面色大变。“他恐怕是冲着雾隐山来的。” 或许是为了安抚各宗门因兽神大阵的不安,几天前雾隐山上突然传出消息,将会派遣五脉修士下山,参与天子赵臾举办的仙凡斗。 关于这个消息,聚集在临安城周围的各派众说纷纭。有人觉得雾隐山此举有监督之意,以免积怨颇深的两方修士下手无情。也有人认为他们为了彰显实力,在天下修士面前将圣地的声望推至巅峰。 还有人揣测雾隐山是不想圣兵灵材外流,借此机会让送出的东西重归山中。可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这个消息极大激发了各宗门参与仙凡斗的热情,哪怕是即将与圣地门人同台较技。 “杀了雾隐山的命境修士?”挚启心中一颤,猛地转过身来看着韩染。“雾隐山下山的是谁?” “雾隐山如今摆到明面上的大修士只有一个。若是所料不差,这次出现的应该就是天命榜上仅次于你,新任木脉脉主宁樱。” “宁樱!”挚启面色大骇,踉跄着退后两步。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掳走婧儿之人已经现身,这两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将临安城翻过来,我也会将他揪出来。” 韩染望着河面冷哼一声消失在夜色中,可挚启却无法在她话中感受到一丝慰藉。若是自己和玄杳嵊眼前的敌人是南朝的任何一个宗门,挚启都相信韩染有这个实力救出榆婧。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即将面对的极有可能是整个修行界最神秘莫测的势力——往生殿。 第五百六十七章 城门遇故人 挚启不清楚韩染是否知道往生殿的存在,但在为数不多与之擦肩的经历中,往生殿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强大印象。 无论是儿时伴自己成长的两位先生,还是方才离去的那位高颧骨男子,抑或是当年幽炎城下与江漪相斗的杜重,显露出的修为尽皆为命境。 挚启知道这些极有可能只是往生殿的冰山一角,但仅凭这四人,便足以将南朝为数不多的大宗门踩在脚下。 玄杳嵊如今在临安城中只有韩染一位命境,想要从他们手中救下榆婧,恐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若是玄杳嵊无法在仙凡斗之前将榆婧救出,那么挚启将迎来的便是在榆婧与宁樱之间做出抉择。 二人在过去这些年与自己相交的种种画面一一浮现,挚启突然感到心中一阵莫名刺痛。 作为天命榜上排名最高的命境修士,在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年龄与地位上,挚启又一次感受了自己的无力,甚至比起当初面对阳珏的必死之局是还要强烈。 此时曾经压制住往生剑的理智,也无法给他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心中一团乱麻,眼前平静的河面都仿佛卷起了滔天巨浪。他不停的深吸着气试图平复心中的不安,可三月的春风却让他更加焦躁。 浑浑噩噩的走在运河边,甚至连日升月落都不曾发觉。当他汇在清晨入城的人流中来到艮山门时,已经几近辰时。 门前的护卫一眼就认出了他腰间的御灵司令牌,躬身行礼引来所有百姓侧目。可他对此浑然不觉,宛如丢了魂一般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直到跨过城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才突然回神猛地抬起双目。 “这样行尸走肉一般,也算是活着?” “常先生!” 挚启目光扫过城门四角,终于在熟悉的角落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常俊一如既往的瘫坐在城门附近,酣睡的模样似乎从未醒过,但挚启却知道刚才这句话正是出自他口中。 自当年安仁县雪中一别,已经二十年未见。常俊一脸慵懒,破烂的衣衫仿佛一个乞丐。 挚启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绕到一旁买了几个包子,才在常俊身前坐了下来。 “常先生,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我好的很。”常俊翻过身,抻了个懒腰睁开双眼。“倒是你,看上去不太好。” “我……”挚启回顾与常俊分别后的二十年,除却浮生院十载之外,似乎的确算不上太好。“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 挚启好像一个远游多年偶遇长辈的孩子,将这些年发生的所有默默说给常俊听。常俊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安静的看着挚启,那双宛如看破一切的眼睛闪过一丝宠溺。 挚启一身光鲜的衣衫与常俊坐在一起十分扎眼,守城的卫兵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上前赶走这个呆了近十年的乞丐。两人就这样坐在城门边,一个说一个听,直到挚启的声音越来越低,靠在墙边沉沉睡去。 常俊将身边的草席盖在挚启身上,看着他睡着时还皱起的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当挚启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御灵司。常俊的出现,令他终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丝归属感,尽管对方极有可能也来历非凡。 自此以后,临安城北门的艮山门又多了一个年轻的乞丐。他总是和那个在门口躺了许多年的老乞丐坐在一起,晴天晒日,雨天躲雨,好似世间无事人一般,直直的盯着每日来往的人群。 挚启只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安仁县,每天与常俊过了辰时才起身,在临街的铺子离买上几个包子,悠闲的坐在城门口便是一整天。 他感受到这么多年久违的轻松,却发现自己无法像当初那样审视眼前过往的人群。 “常先生,为何如今我连凡人都看不透了。”挚启用呆滞的目光直直盯着前方。 “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他们太小了。就算是站在你面前,你也会像看蝼蚁一般不自觉的略过他们。” “那其他人呢?”挚启收回目光看向常俊。 “谁?”常俊始终躺在那里没有睁眼。 “先生你。” “呵呵。”常俊坐起身来看向他。“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先生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不,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非要找出个相同的地方,那可能就是有同样的目标。” “那我的父母,二叔?”这是一直藏在挚启心头的疑惑。 “不知道,你也别问。”常俊干脆利落的堵住了挚启。 “那我眼前的困境,先生可有办法?” “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他们,也不想见他们。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段时日,又遇到了你这个还算顺眼的小家伙,可不想好日子就这样结束了。” 说完常俊又闭上眼睛躺下了下去,挚启只得无奈的苦笑了两声。可当他目光再次回到人群中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其中脱离而出,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先是朝着挚启咧了咧嘴,最后停在常俊身前躬身行礼。 “常叔叔,几位长辈想请你回去。” “萧攸!” 站在挚启跟前正是十年前于蜀地中偶偶的萧攸,几个月前的观省楼上,挚启恍惚见到了混迹在人群中的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萧攸看上去还是那般瘦弱,笑容中依旧自信满满。可挚启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认识常俊,而且还是他的晚辈。 “挚启。”萧攸转头对他了笑了笑,看着他背后的往生剑。“看来时候了。” 突兀的一句话让挚启愣住了,片刻之后他才想起来,当年在青龙镇外分别时,萧攸曾经约定要与之一战,还想看看他身后的这把剑。 不过这次的目标并不是挚启,眼见着地上的常俊没有搭理自己,萧攸索性跪在他了身前。 “常叔叔,二十年了,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什么时候你小子也插手这些事了?”常俊无奈的睁开的眼睛。 “常叔叔说笑了,这可不是小侄能做主的。” “他们想做什么?” “想请您聚聚,毕竟许多年未见了。” “派你来请我?”常俊嗤笑一声。“没什么诚意。” “如今临安城的局势,长辈们不适合出面。” 常俊并不愿意见他口中的那些人,可萧攸似乎早有预料,言语间将他的所有借口都堵得死死的。眼见推脱不掉,常俊索性呼噜声起耍起了无奈。 一向稳重淡然的常先生居然还有撒泼耍赖的一面,倒是让以学生自居的挚启长了见识。 萧攸对常俊的这种手段也作了准备,他学着挚启的模样坐到一旁,默默盯着来往的人群不再言语。 三人就这样两坐一躺,直到夕阳西垂,夜色降临。 “好了,我答应你了!”最终还是常俊熬不过,骂骂咧咧的起身。“现在的年轻人,太不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活路了。”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城门关闭之前步出了临安城,挚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想到他们简单的交谈中透出的信息,突然有种满身力气不知该打在何处的无力感。 第五百六十八章 旧友来访 应天二十六年四月,南朝修行界大小宗门齐聚临安城。无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这等百年难见的盛事,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愿意错过。 作为仙凡斗另一方的军中修士,也从四月初开始慢慢向京城集结。而为了应对暴增的人口带来的隐患,枢密院从各州府的外禁军中抽调大量军力入京,令刚从兽神大阵的威慑中平复下来的宗门又犯起了嘀咕。 御灵司作为主管十四郡所有军中修士的司衙,在清闲了多年之后终于第一次忙碌了起来。而身为如今司衙中唯一一位司使,挚启也不可避免走到了台前。 每日的观省楼饮酒变成了枯坐司衙,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是件美事。尽管他只是端坐着,听取各州府述职之人的陈述,一应杂事都有御灵司专职之人记录,可终究是无趣了些。 五天之后,挚启迎来了在南朝厢军中唯一的熟人——衡州城梁家。除了作为此次述职主官的梁家主之外,梁声与梁笑也在其中。 三人的到来终于让憋闷了许久的挚启多了几分笑容,勉强听完梁家主所述之后,他便以疲乏为由结束了今日的公事。随后将院门一关,和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喝起了酒。 “不过三年时间,你便从一个重伤之人变成了御灵司的掌权者,真是世事无常啊。” 梁声看着眼前已经不可直呼其名的挚启,感叹着彼此的变化,没想到等到的却是父亲的呵斥。 “怎么跟司使大人说话呢!” 挚启挥了挥手表示不必在意,随后举起酒杯以示作为东道主的欢迎。梁家主在喝完这杯之后便十分识趣的离去,将小院留给了三位年轻人。 由于终日居于军中,稳重的梁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稳固了势境修为的他,如今是衡州军中除了他父亲之外的第一高手。 一旁的梁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超过了梁声,如今更是在势境中走出了很远。如今的她彻底改掉了害羞的性格,就算望着挚启投来的目光也一直淡淡的笑着。 “当年匆忙离开衡州,那些逃逸的灵体可为梁家造成什么损失?”衡州血坟被破,挚启至今无法释怀。 “衡州城有我们三家和陆续赶来的各派修士,倒还算平静。”回想起当年的事,梁声脸色也暗了下来。“就是苦了周边的百姓。” “是我害了他们。”挚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事不怪你。”是一旁的梁笑开了口。“虽然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放出灵体绝非你的本意。” “毕竟是我执意前往,才引来了他们。” “事已至此,大不了以后找到他们,替那些无辜之人报仇便是。”梁笑豁达的劝解着挚启。 “报仇?”挚启低声念叨着这个词,脑中却闪过两张熟悉的面孔。 “当年密地之外三家长辈齐聚,我们刚出来就看见了萧析的尸体。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周齐将所有的罪责全推到了你身上。”梁声见挚启情绪有些不对,赶紧岔开了话题。 “我们都小瞧了这位周家纨绔!” “你的意思是,萧析是周齐杀的?”梁笑和梁声同时看向挚启,但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我们也曾经怀疑过,最后都认为他没这个胆量。” “久别重逢,不说这些伤心事了。你们是第一次来临安,等喝完这一壶,我领你们四处逛逛。” 和大多数第一次踏足临安的人一样,御街上的热闹繁华给梁家兄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而当听说观省楼上一壶酒就需一件蕴灵时,二人更是吓得差点夺门而出。 梁笑或许只是感叹于俗世的奢靡,可梁声身为衡州军中的军官,明白这表面的盛世下隐藏着怎样的危机。 二十年前在梁家的与挚启畅谈天下事时,作为局外人的梁声何其意气风发,就连聊起当朝天子也是毫不避讳。 可如今成为局中人的他,不仅对天子名号避之不及,就连如今临安城中的局势也三缄其口。 或许他知道,当他们父子三人从衡州启程的那刻起,曾经置身事外的打算就已经彻底无望。 在结束了一场各怀心事的酒宴之后,挚启回到了御灵司。刚踏进司衙大门,就被告知有人在等着他。 已经推脱了所有的公事的他有些不喜,可当他看到来人的面孔时,立马笑着迎了上去。 “伏游!” “挚启!” 作为挚启为数不多曾经共同闯荡江湖的朋友,伏游的到来令他打心底感到高兴。十多年未见的两人紧紧拥抱着对方,伏游也并没有因为他如今修为和地位的变化显得疏远,令挚启对这些真正的读书人又高看了三分。 “你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想到伏游对他父亲的畏惧,挚启忍不住调侃道。 “我如今可是势境,还是术院教习,哪还用偷跑!” “伏院长来了吗?” “也来了。”伏游说到这里脸色一黯。“还亲自押送了大量的术法晶球。” “什么?”挚启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临安的命令?” “这次真的很多,多到连父亲都不敢擅自做主。从收到命令那刻开始,术院整整花了半年时间才赶工完成。” “他究竟想干什么!”伏游明白挚启口中的他是谁。“如今天下修士云集,莫非他以为仅凭一座阵法便能与整个修行界相抗?” “我问过父亲,他虽然斥责我不要多问,但也是满脸忧色。” 当日与天子赵臾面谈时,挚启以为他的种种布置,只是存了震慑和试探的意思。可进入四月以来,他先是调动大量外禁军入城,又令许多与仙凡斗无关的州府修士营回京述职,同时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齐出,在各城门及城中冲要之地布防。 如此布置,恐怕不是所谓的紧固城防、遏止混乱那么简单。 想到如今御街上熙熙攘攘,沐浴在春风中尽享天平盛事的百姓们,即将陷入野心的倾轧之下,一段段血腥的重新记忆浮现在挚启脑中。 或许如今只能希望雾隐山已经有所察觉,会出面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两人聊了许多过往之事,也谈起了当年建康城乌衣巷的变故,听到陶真已经回城拜祭过父母,挚启心中顿感欣慰。 当年陶家之殇至今都未查明凶手,挚启一直将这件事归咎在自己身上。他决定待到临安城事了,一定要找凤姑将一切问个清楚。 伏游还提到了楼家。自从楼晟三年前于衡州城败于挚启之手的消息传开之后,楼家就一直处于蛰伏的状态。 不管是围捕挚启,还是水灵眼异象,抑或是岩夷城剧变,修行界这几年的大事中都没有楼家的身影。 不过打去年起,楼家大宅中不时传出一股股骇人的气息,令许多城东的住户都搬离了乌衣巷。 夜色降临之时,挚启起身送走了伏游。可他刚一转身,一道青色的剑印便突然映入了眼中。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大幕开启 应天二十六年五月初五卯初,履职御灵司司使半年的挚启披上紫色公服,在殿前司陆恒等一众禁军的护卫下,第一次以从二品柱国、御灵司主事司使的身份步入宫城。 这也是御灵司建立百余年以来,三公一使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当众登上朝堂。当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丽正门外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为首的年轻人身上。就连迎面而来两位相国的车马,都停在门外目送其踏入宫门。 随着宫城鼓声响起,丽正门在轰然开启的同时,临安城四面十三座城门大开,无数城外的百姓及各派修士一齐涌入,朝着宫城北面的御街涌去。因为今日开启仙凡斗,将会在京城与御街相连的那处巨大广场拉开帷幕。 此时的御街广场在为期三个月的大改造之后,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四角可以俯瞰整个临安城的了塔,是经陛下特许之后才修建而成。 不仅可以随时沟通驻扎在城外的外禁军,还可以随时调动城中军队应对突发状况。 广场的东西两边是两层并立的高墙,其中内墙边砌起了数座观礼台,而内墙与外墙之间留下一条宽阔的巷子,不知是何用处。 南面临近宫墙的方向同样立起了一座高台,从上面布满的皇家装饰看来,应当是为宫中人布置。 禁军二司早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将整个御街广场围了起来,只有手持令信之人方可入内。 此时的御街已经被拥挤的人群塞满,两侧的商铺酒楼更是在两个月之前就全部预定了出去。今日的临安城,是自一百多年前成为都城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今日的早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设在承乾殿中,当挚启一马当先来到禁城广场时,赵臾正站在殿前看着浩浩荡荡的百官队伍,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 挚启策马持兵入宫,作为一个臣子来说本是犯了大忌。可赵臾为了彰显皇家气势,不仅特赦身为仙凡斗主理官的挚启可不遵旧制,还安排陆恒领禁军相随,正是想借着挚启的名声和禁军的气势威慑天下修士。 挚启下马独自走向承乾殿,停在赵臾身前三尺停了下来,四目相对许久都没有动作。 他不止一次在脑中预演过当下的场景,从那次三人夜谈之后,挚启觉得赵臾也许当得上自己的跪礼,但如今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僵持的局面令一旁举着圣旨的宦官十分着急,不停用眼神提醒着挚启,可挚启的眼神一直在赵臾身上不曾离开。 赵臾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异常,就在宦官准备开口训诫之时,突然将圣旨拿起塞到了挚启怀中。 “仙凡斗之事由你总理,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吧。” 挚启接过圣旨躬了躬身,然后走下承乾殿回到了队列中。他与赵臾相对的种种被后方的文武百官看来眼里,这些向来喜欢揣测帝王心思的臣子们在心中泛起了万千心思。 制止了陆恒的好意提醒,挚启翻身上马,领着漫长的队伍穿过整个宫城,直奔御街而去。 日头来到辰正时分,偌大的御街广场已经被两方的修士们挤满。其中散落在西面观礼台的是修行界颇有些名气的宗门,而东面则是来自各州府的军中修士。 双方无论在百年前的大世之争,还是在十多年前的冲突中,都颇有些恩怨。因此仙凡斗还未开始,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已经紧张了起来。 “这凡人皇帝可真是有趣,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给我们送灵物,莫不是老糊涂了。”对于赵臾这位俗世天子,修行界向来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就凭你?你是算算一会儿上了擂台能不能保住小命吧!” “哈哈哈!”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声,让方才说话之人脸色白了白。紧接着宗门修士出声还击,军中修士不甘示弱也纷纷站出来,一时间叫骂之声不绝于耳,好好的一场南朝盛事倒成了撒泼打滚的菜市场一般。 西面观礼台的最中央,是焚天宫、玄杳嵊等大宗门所在,其中为首的又是阳珏、韩染以及九曲渊的阴冷老者。 三大窥命境修士,以及江涟、萧棱、白煜等几位命境,阵容看起来十分豪华。 场下泼皮一般的叫骂声令几位大修士都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坐在阳珏身侧的韩染。榆婧至今不见踪迹,本就令她心中烦闷,如今耳旁嘈杂的声音更是令她面沉如水。 “何时起我们这些修行之人嘴上功夫都如此了得了?莫不是每日里修炼的都是嘴皮子?” 韩染阴恻恻的声音,令身旁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不对劲。碍于实力与辈分,他们只得扭过头去佯装不知,唯有阳珏笑着接过了话头。 “年轻人沉不住气嘛,韩宗主何必和晚辈一般见识。”见韩染没有理会,他突然话题一转。“怎么不见韩宗主的那位得意弟子?她可是势境擂台的大热门,不出手可就太可惜了。” “阳珏!” 对方明知故问,令韩染怒火上涌。 “要是让我知道婧儿之事与你有关,我定然要讨教焚天宫的高招。” 见韩染动了真火,阳珏悻悻的不再言语。没有人出面制止双方的骂战,御街广场上的对峙局势愈演愈烈。 围观的百姓们疯狂向前推搡着,毕竟这等仙人吵架的场面,这辈子或许就能见着这一次。 突发的乱局却苦了四周维持秩序的禁军统领。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严查进入御街广场之人,并防止百姓涌入。可眼前的局面与预料中的完全不同,随时会爆发的仙人乱斗,绝非他们能够轻易介入。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时,宫城北门突然在一阵轰隆声中慢慢开启,令喧闹的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目光投向和宁门,只见身穿紫色公服的挚启走在最前方,身侧是一位身穿金黄色蟒袍的中年男子,在浩浩荡荡的车马拥护之下缓缓踏入广场。 挚启的出现立马成为广场上的焦点。各州府的军中修士早就听说了这位年轻的御灵使,也多少听闻了一些他在修行界的事迹,如今真人就在眼前,崇尚勇武的年轻人们眼中尽是狂热。 西侧的南朝宗门则一个个面色复杂。他们中有不少都在这些年里与挚启接下了仇怨,或许挚启自己并不知道,可他们却记得十分清楚。 如今不仅无法报仇,还需在仇人的主持下参与这场盛事,心中难免有些芥蒂。 第五百七十章 针锋相对 那些与挚启交好的宗门便没了这种顾虑。此时在韩染身侧不远处,冼曦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马上的挚启,思考该如何形容他。 “穿上这身皮,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别管他模样如何,可好歹是位列天命榜的大修士。想当年他初到伏凌川时,修为还不如你,可短短几十年就超过你许多。师姐几次劝你静心修行,你总是贪玩耍滑,如今见面还要称他一声前辈,感觉如何?”江涟听见冼曦的调侃,没好气的数落了他一顿。 “我可不会叫他前辈。”冼曦小声的嘀咕着。 两人说话间,挚启与身旁的蟒袍男子已经登上南面的高台,禁军在宫墙前一字排开,文武百官则坐到了东面的观礼台上。 “诸位!” 挚启运起灵力,声音直达广场内外每个人的耳中,将人群中的所有响动都压了下去。 “受陛下所托,此次仙凡斗盛事由我——御灵司司使挚启来主持。而我身旁的这位,是当朝四皇子,他将代表陛下观看此次初试。在初试中脱颖而出之人,将会前往宫中进行终试,届时陛下将亲临观战。” “陛下万岁!” 挚启话刚落音,右侧的朝臣和军中修士齐齐跪倒,口中高呼着赞颂之词。而左侧的宗门修士则面色冷峻,有不少还露出嗤笑之意。 四皇子见状面露不忿,自幼长在宫中受人尊敬的他何时受过这种羞辱,正要开口斥责却被挚启拦了下来。 “想说服他们,你得动手。” 四皇子虽然不善修行之事,但眼光并不差。感受到他们身上莫名的压迫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怒火。挚启见状笑了笑,继续宣读仙凡斗的章程。 “此次仙凡斗的规矩十分简单,识境与御境修士以郡为界,同郡的所有宗门与军中修行者登台大乱斗,最后一个站在擂台上的便是本郡修士同境界的第一人。而此人也将晋级终试,与其他十三郡的胜利者争夺最后的魁首——整个南朝识境与御境的第一人!” “大乱斗?” 话音刚毕,广场上便议论声四起。要知道十多年前的那场乱局中,各州府的驻军和宗门之间冲突不断,大多结下了生死之仇。如今让他们仇人见面、同台相争,恐怕结果将远比比试来得残酷。 “至于登台之人的要求,想必大家早已知晓。识境不超过三十岁,御境六十以下。比试中刀剑无眼,还望各位的恩怨始于擂台,也止于擂台,不要因为输赢而心生怨恨。也希望诸位量力而行,若事不可为,跳下擂台即可。” 此时的广场上,两方的目光都已经盯住了熟悉的对手,对于挚启的话充耳不闻。挚启笑笑不以为意,伸手猛地向上一抬。 “擂台,起!” 一阵机杼与石块的轰鸣声响起,紧接着整个御街广场开始剧烈的震动,内外之人尽皆变色。场中的修行者稳住身形尚算冷静,场外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仓皇逃离。 就在他们转身之时,四周的震动来到了顶点。随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一个巨大的四方石台从广场中心缓缓升起,在又一阵低沉的嗡响中停在了距离地面三尺有余的高处。 擂台升起,四角了塔上的鼓声随之敲响。沉闷的声音传遍整个临安城,也将场中争锋相对的气氛烘托到了顶峰。 挚启将圣旨递给身边的四皇子,示意由他代替皇帝揭开仙凡斗的帷幕。 四皇子也受到了振奋的军鼓影响,脸色涨红,接过圣旨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着。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面色激动的张开圣旨。 “天……”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头顶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令刚起头的四皇子顿时大怒。可当看见一行人从天而降,落在刚升起的擂台上时,他立马将脸上的不悦强压了回去。他不善修行,但也明白能御空而行之人绝非自己能够招惹。 “原来是丹塔的道友,还请来此观礼。” 丹塔一行四人由凌渡领头,身后是一身玄色的幽老,他大半个脸都裹在衣袍下,一如当初在丹塔藏于黑暗一般。 董泝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轻蔑的目光扫过场下,引来不少人的不满。至于第四人挚启并不认识,不过从其厚重的气息判断,应当是一位命境土修。 这些年丹塔在整个南朝俗世中布医施药,借着由此积攒的影响力将挚启描述成了一个瘟星,在挚启漫长的旅途中造成了许多困扰。不过单就挚启与凌渡二人来说,并没有太多不睦。 挚启还记得当年为楼家所胁,曾发出三封书信向建康城的旧识求救,其中就有凌渡。而凌渡则因为解救凌焕一事,对挚启心怀愧疚。如今两人再次见面,相视一笑就算抹平了所有恩怨。 四人来到挚启身侧,凌渡等三人微微躬身,算是对挚启如今身份以及修为的认可。唯有董泝不屑了瞥了他一眼,嫉妒之意溢于言表。 四人的到来并没有出乎挚启的预料,他所在的观礼台左侧空出的位置,便是为他们准备。只是丹塔已至,另外一方又在何处呢? “抱歉,来晚了。” 又是四道身影从天而降,不过与丹塔到来时的冷漠相比,雾隐山的出现令所有人都起身相迎。 为首之人是手持柘宁剑的宁樱,额头上的青色剑印让她少了几分过往的顽皮,有了几分一脉之主的模样。 紧随其后的是屠乌和季芸两位雾隐行者,其实大多数修士的敬意都是冲着这两人去的。毕竟十年前他们纵横南朝的风采,至今认识许多宗门用来教训弟子的范例。 走在最后方的是一位身着雪白色衫裙的年轻女子,陌生的面孔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可当她转身走向主观礼台,双目中金光一闪而过时,挚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她!” 一身白衣、不露锋芒的金修,正是当年初见陆恒,与他一同南下途中的雪夜里,于驿站中遇到的几个来历不明的修士之一。 当时他们饮酒观雪,还在院中切磋了几招,唯有这位女子不愿占车轮战的便宜,只出了一招。 没想到她居然来自雾隐山,更重要的是,当初与自己修为相当的她,如今竟然也已经是命境!而且作为新晋的大修士,她居然没有排在天命榜上。 挚启在三十岁破入命境,已经是南朝有记载以来修行最快之人。他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不止一次泛起自豪之意。如今见到同龄的宁樱二人,他才明白雾隐山的底蕴远超他的想象。 “四位请这边坐。” 都是相熟之人,挚启也没有太过客气。宁樱和屠乌路过之时对他使了个颜色,季芸低着头没有看他,而白衣女子则眨巴着美眸盯了他许久,最后才笑着来到宁樱身边,拉着她低声说着什么。 “为了保证这场仙凡斗的公正,初试将由丹塔和雾隐山共同见证。” “另外。”宁樱突然站了起来。“雾隐山将根据这次仙凡斗的结果重订三榜,表现优异之人的名字将会刻于道碑之上,并拓写之后传遍南朝各宗门。” 第五百七十一章 初战 “荣登三榜!” “名传南朝?” 宁樱此话一出,台下本就跃跃欲试的年轻人表现的更加疯狂,就连台上就坐的各派长老也有些意动。 修行一途,除了变强与长生之外,名利二字依旧无法免俗。如今这场仙凡斗名可登上道碑,利可得圣兵灵物。奖励之丰厚,又有多少人能不为所动? “既如此,那一场便由作为东道主的江东郡率先登场。” 话刚落音,右侧一众穿戴齐整的军士齐齐跳上擂台。江东郡的军队实力以临安城的禁军为最,但今日禁军重任在身无暇出战,便有周边州府的外禁军和厢军代劳。 听到首战由自己出场,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令这帮空有武力却无处施展的年轻人们兴奋不已。 与军伍修士的豪气相比,江东郡各派都将目光投向了观礼台。江东郡矗立着雾隐山与玄杳嵊两大顶级宗门,若是没有他们点头,下方的中小宗门根本不敢妄动。 雾隐山作为见证者且只来了四人,江东郡宗门的领头者便落在了玄杳嵊身上。韩染此时心思全在失踪的榆婧身上,不耐烦的大手一挥,玄杳嵊几位新入门的弟子登上了擂台。其他宗门见状蜂拥而上,一时间三十丈见方的擂台上挤满了人。 来自宗门方的修士要比军伍修士多上不少,只是与对方整齐的阵型比起来,他们散乱得好似一群乌合之众。 “喝!” 四方了塔鼓声再起,熟悉军中信令的军伍修士们齐声大喝相应,将三五成群的宗门修士吓得连连后退,惹来场内外的一片笑声。 “哈哈哈,这些小仙人们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是啊,我瞧其中有的还是些孩子,别将他们吓着了。” 宗门收徒极重天赋,修行至三十岁未入御境,大多都已经转为炼师。因此与出身军伍、日夜操练的对手比起来,的确看上去要小上许多。 “哼!” 擂台下江东郡各宗门长老不满的发出一声冷哼,吓得台上的本就脸色难看的弟子们更加紧张起来。 “啊!” 一位看上去十多岁的少年忍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氛围,大喊着冲将出去,成为了此次仙凡斗的第一个出手之人。 他涨红着脸、叫喊声一直未曾停下,以一人之力朝着独面近百敌人,引得围观者纷纷点头称赞,甚至还有不少人打听起此子的来历。 可就在众人猜测他会以何种方式打开局面之时,一个不大的黑影从人群中激射而出,堪堪落在他落脚之处。只见他脚下一滑,飞奔的身形顿时失去平衡,踉跄着扑了出去。 在一阵“哎哟”的惨叫中,他整个人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滑动了近半个擂台之后堪堪停住齐整的对手跟前。他抬起头来看着百余道满是戏谑的目光,身体因为羞愤颤抖不止。 随后又是一声惨嚎声响起,他颤抖的身形突然没了动静。离他最近的一位年轻人上前将他翻过来,发现他竟然已经晕了过去。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却是一只躺在擂台中央的布鞋。 “这……” “哈哈哈,这小子也太逗了。” “这可比瓦市中的滑稽戏好看多了?” 围观者哄笑不止,江东郡各派修士的脸色则难看到了极点。本以为是一个胆量过人的新星,如今却成了整个南朝的笑话,就连一旁其他郡的宗门修士也是满脸幸灾乐祸。 “岂有此理!给我上,要是再丢人现眼,统统给我滚回宗门受罚!” 一声嘶吼代表了所有江东郡宗门的心声,在门中长辈愤怒的眼神中,台上的年轻修士们用一阵乱糟糟的喊叫声为自己壮胆,然后以散乱的阵型冲了上去。 识境修士大多灵力低微,几个简单术法就会将灵力耗尽,所以除了生死相搏的时刻,大多与俗世武人一般以拳脚相争。 只是与军伍修士勤练武技不同,宗门修士在识境时大多着重灵力提升,并没有在锤炼身体上下多少工夫,因此与对面魁梧的军士相比,他们反倒成了弱势的一方。 再加上军中演练军阵的基本功,即便是几个州府临时拼凑而成的队伍,此刻也排列的井然有序。 两军甫一相交,冲在最前的几个宗门修士顷刻便陷入了军阵事先张开的缺口中。待敌人进入缺口合拢,剩下的便是一阵拳脚之声。 随后几个衣衫破烂的身形被抛下擂台,待到烟尘散去时,已经鼻青脸肿起不了身的模样。 “好!” 一招瓮中捉鳖直接解决了近十人,引得观战的朝臣和百姓们喝彩连连。随着两方大军交错,这场盛事的揭幕战才真是开始。 “咚咚咚!” 拳脚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伴着呼喝声与惨叫声,一道道人影从擂台上被掀飞下来。久不经战事的南朝百姓看到这种血肉碰撞的场面,无不面色激动的惊呼着。 只是与预料中争锋相对不同的是,初战的擂台上几乎成了军阵的演练场。百余位军中修士突刺、穿插、切割,看似热闹的场面其实就是一边倒的碾压。 或许擂台上犬牙交错的局面还看不真切,可当有些人盘点跌落台下的淘汰者是,却发现近八成都是宗门修士一方。 “混账!” 江东郡各宗门长老面色十分难看,作为仙凡斗的第一场,他们可是承载着整个修行界的颜面。 “急什么,识境的修行者本就与俗世武者无异,更何况对方还是早有准备的军士。这场输了,御境的擂台上找回来便是。” 韩染一开口,下方各宗门立马没了声音。只是他们看着自家弟子一个个的被抛下擂台,自觉颜面无光的低下了头。 这一战进行到一炷香时,擂台上还有二十余人。原本人数在对手之上的宗门修士,此时却只剩下苦苦坚持的玄杳嵊三人。 而且这三人能挺到此时,还得益于有不少军伍修士觉得无趣主动跳了下去。 为了不落得太难看的下场,三人主动跳下了擂台。台上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但也经过了一番较量之后才决出江东郡的魁首,是一位来自平江府外禁军的军士。 这样的结果让广场东侧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广场外的百姓更是手舞足蹈的彼此恭贺着。 在他们看来,这场凡人之于仙人的胜利,让同为凡人的自己也感到荣耀加身。 这也是皇帝想要的结果,尽管这些年轻的军士们也是修行之人。 对于这样的结果,参与者或喜或悲,可对于丹塔、雾隐山,还有那些身在修行界之巅的大宗门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紧要之事。 观礼台上命境修士自顾自的或闭目养神,或相互闲聊,唯有那些即将登台的年轻修士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第五百七十二章 雾隐山的底蕴 有了江东郡的前车之鉴,接下来登场的宗门修士都机警了许多。他们开始试着联合作战,并且学着对手的样子摆出了阵型。 只是临阵磨枪哪比得过经日训练的兵士们。几个冲击之后,他们的阵型便乱作一团,重新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困局。 其结果无须赘述,唯一的区别便是坚持的时间长短。长则半个时辰,短则一刻有余,每一次取胜都伴随着临安城火热氛围的升华。 待到十四场比斗结束,正好是夜色降临时,而整个临安城已经是全城欢庆的场面。 就连百年来嫌隙颇深的文官与武将,也因为这场胜利暂时放下了仇怨。挚启看着空前团结的所谓凡人们,突然明白赵臾举办这场盛事的目的所在。 十四战皆殁的结局,让各宗门板着脸匆匆退场。获胜的一方则在百姓的拥趸下融进了御街中,想来已经找好了庆祝的地方。 各个朝臣喜笑颜开的向主观礼台的众人告辞,四皇子满脸兴奋的冲进宫中,大概是要在皇帝面前邀功。 丹塔与雾隐山这次没有识境弟子登台,可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两大修行界巨头似乎都从这场仙凡斗中看出了什么,各怀心事的消失在夜色中。 方才还热闹异常的御街广场很快就只剩下挚启一人,但他依旧坐在高台上没有动。直到夜色中一道青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身旁。 “我找遍了整个临安城,还是不见婧儿的踪影。”来人正是韩染。 “前辈不用再找了,他们或许手段卑劣,但还是讲信用的。只要目的达成,榆婧不会有事。” “你真要杀了宁樱?”黑暗中看不清韩染的神色,但声音有些飘忽。 “除了玄杳嵊,伏凌川和偌寒涧之外,雾隐山是唯一一个我没有开罪过的宗门,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目的吧。”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这股未知的力量让韩染也感到不安。 “前辈既然不知道,那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臭小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是不是成了大修士,觉得自己翅膀硬了?”韩染佯怒道。 “此事因我而起,前辈交给我便是,我一定会将榆婧平安带回来。” 隔着夜色,韩染也能感受到挚启脸上的坚定,默默点了点头之后消失在夜空。直到确信今夜没有人再来之后,他越过广场步入御街中。不远处的观省楼上,还有人在等着他。 今夜的临安城注定难眠,御街上到处都是狂欢的人群。偶尔挤过其间时有人发现了挚启,想要呼喊两声以表达心中激动,但也很快淹没在鼎沸的喧嚣中。 挚启踏入观省楼,众酒客尽皆侧目。他点头示意众人不必起身,随后坐在了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即便这张酒桌旁已经坐了另外两个人。 “你来的太晚了。” 坐在挚启对面的是屠乌,侧面的既不是宁樱也不是季芸,而是那位白衣女子。 “现在?” “今夜的观省楼,几个月前的临安城,你都晚了。” “牵扯太多,很难脱身。”挚启端起酒壶,发现已经空了。“怎么还没酒了?” “来晚了,总要受点惩罚。” 屠乌将桌上仅剩的一杯酒饮尽,对着挚启眨了眨眼。好在余斯早就注意了这一桌的动静,在挚启坐下时酒就已经送了上来。 “那另一个来晚的惩罚是什么?” “祖师决定晚些时候再见你。” “这更像是奖励。”挚启眉头轻挑,喝下了第一口酒。 “我以为只有自己会这么想,那可是柘圣,见他是一件很累的事。” “姑娘又见面了,未请教芳名?” 挚启没有理会屠乌的调侃,而是转向右侧的白衣女子。她看着挚启正要开口,却被屠乌抢了白。 “这是我们金脉的高芊师姐,今日是头一次下山,你们何时见过?” “没想到再次见面,还是在喝酒。”高芊同样没理屠乌接过了话头。 “你们还真见过啊?”听到高芊亲口承认,屠乌瞪大了眼睛。 “上次姑娘来去匆忙,我招待不周。今夜便由我做东,以尽地主之谊。” 挚启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则翻起了滔天巨浪。因为高芊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当年雾隐山重开三榜,人秀榜上排名第一者,便是这位来自雾隐山的天才。 “我可是听说了,你在这喝酒不花钱的,可别装出一副慷慨的模样。” 高芊俏皮的打趣令三人同时莞尔,也让挚启认识到雾隐山弟子并没有为圣地之名所累,大多性格十分活泼。 再次见面的两人各自打量着对方的变化,屠乌则在一旁想知道他们的渊源结自何处。 高芊拗不过屠乌的执着,缓缓讲起那年雪天中的相遇。挚启这才知道,原来当时与他交手的三人都是雾隐山的弟子,分别来自金、水、土三脉,而且正是当年人秀榜的前三。 虽然随后的地势榜和天命榜都未将他们录入其中,但从此时高芊命境的修为判断,他们恐怕并非不能入榜,而是不愿入榜。 “雾隐山不愧圣地之名,入世皆人杰,而山中不知还有多少未露面的高手。” “我们只是靠着祖师们的余荫,那比得过独自闯荡江湖的血煞杀神。”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让一旁的屠乌惊得咬了咬舌头。以他对二人的了解,应当不是这种喜欢客套的个性。 果然在这两句之后他们便陷入了沉默中,当挚启放下酒杯再次开口时,三人所在的酒桌已经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雾隐山此次四人下山,可是为了一展圣地底蕴?” “我们只是单纯不想让丹塔抢了风头,至于所谓的仙凡斗,由宁师妹上去亮亮相就够了。”高芊语气中满是对丹塔的不屑。 “雾隐山人才辈出,而丹塔只能靠丹圣六御强撑。五百年多年过去,活着的都已经老了。”丹塔虽然沾了圣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远不及雾隐山。 “你真的要替皇帝出战?”屠乌突然担心起了挚启。“那帮老家伙都坏得很,皇帝也是。” “总不至于以大欺小吧,真不要脸面了?” “这次临安城里隐藏了不少暗流,恐怕有大事发生。不管你站在哪一边,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高芊的话已经说的很直白,可挚启又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多谢姑娘好意,如果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你们无法理解的事,还请记得今日的同饮之谊。” 挚启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飘身下楼,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屠乌与高芊两人。 “他一直这样?” “至少以前不是。” 第五百七十三章 令人意外的结果 第二日辰初,当挚启领着满脸困乏的四皇子出现在御境广场时,委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把。 只见整条御街几乎被临安的百姓们挤满,远处的楼阁中全是张望着的人群,就连房顶上也站了不少自恃武艺之人。 昨夜的狂欢向整个临安城传递了得胜的消息,今日天还未亮之时,想要再睹荣耀时刻的他们就已经开始抢占最佳的位置。 拥挤的人群给维护秩序的禁军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清晨刚从御灵司出来就遇到了朝他诉苦的陆恒。 好在挚启早有准备,大手一挥,四面巨大的水镜在了塔上方升起,将整个擂台的画面投射其中。即使身在临安城的角落里,也能通过它体会这场盛事。 “好!” 满城百姓发出一声高呼,一旁的陆恒长舒了口气。 左侧的南朝各宗门因为昨天的失利愠色未去,尤其是今日即将登台的榆御境修士们,各个脸上都憋着火。挚启注意到昨日的识境弟子都没有现身,想来真如他们师长所说受了惩罚。 右侧的各州府修士营则个个摩拳擦掌,似乎又是一场大胜在等着他们。。昨天他们不仅胜了,而且还胜得十分漂亮,昨夜回到挚启御灵司中就有几份嘉奖令摆在他面前,更为他们增添了几分气势。 可挚启知道,随着境界越高,修行功法与各种灵物的优势便会越发重要。在这一点上,沿袭数千年的宗门要远超赵臾这个登位不过百年的暴发户。 当同样作为御境第一战的江东郡宗门修士登上擂台,亮出他们灵力流转的养兵时,无论对手还是围观者都发出一阵惊呼。 看着数量远多于己方,且远比自己的年轻的对手,对面二十余位军伍修士顿时脸色一沉。 修为到了御境,修士间的战斗大多由近身肉搏变为了五行术法为主的比拼。这也是除了血脉稀释之外,制约着血脉修士成长的另一个因素。 难修术法的血脉修士在识境尚可凭借远超常人的气血压制对手,可到了御境之后,他们就成了五行修士的活靶子。 然而不巧的是,军中最多的便是血脉修士。 看着对方闪动着五色光芒的养兵,二十余人赶忙朝着擂台四方散开。若等到对方术法成型,聚在一起的他们很可能就要被一锅端了。 果然在他们散开没多久,数十道术法倾泻而下,将方才所在之地的擂台都掀起了一层。心有余悸的军伍修士看准时机,趁着他们凝聚术法之时一拥而上,与对手混战在了一起。 “嘭嘭嘭!” 他们还是小瞧了御境的宗门修士聚在一起的实力,几道土墙凭空出现将他们阻挡片刻。还没等其破开阻碍,铺天盖地的术法就已经来到了头顶。 “咚!” 漫天光彩几乎遮住了整个擂台,东面的观礼台上许多人站起身来,神色紧张的等待结果。待到光芒散去,露出几乎矮了一截的擂台时,已经没有一位站着的军伍修士。 二十余人或跌落高台,或倒地不起,甚至都没有摸到对方的衣角。而从登台到结束,时间还不到一刻钟。 “这……” “怎么就结束了。” 满临安城的观赛者都愣在了原地,在经过了昨天精彩比斗的洗礼之后,他们实在不敢相信,这场本该更加激烈的比斗竟然会如此潦草收场。 而各州府的修士营众人脸色暗淡,他们曾在十几年前与宗门针锋相对,也曾预想过会敌不过对方。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大宗门下场之后,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战绩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一场战斗,一刻钟时间,江东郡的宗门以雷霆万钧之势展露了修行界数千年的底蕴,将整个临安城压得鸦雀无声。 “毕竟是些凡人。” “这才只是御境的弟子们,要是势境出手岂不是要吓死他们?” “可惜这里大多数人都没资格看到势境的手段。” 与临安百姓与各地官员情绪的大起大落相比,各宗门的观赛者们表现得十分平静。昨日的失利或许令他们失了颜面,但千年累积的自信心让他们从未怀疑过这场比斗的最终结果。 他们只是来看一看俗世帝都的繁华,顺道将属于他们的灵物取走。 接下来的过程异常平和,同出自宗门的五十余位修士在简单的切磋之后便陆续跳下擂台。这场干脆利落的胜利,令这些主动放弃之人也是满面荣光。当最后一人拱手退让之后,擂台上剩下的便只有来自玄杳嵊的郝韧。 一刻钟的时间,江东郡各宗门既赢回了尊严,又照顾了人情世故。唯有台上的郝韧面色倨傲的看向主观礼台的挚启,好似二十年前初遇那般。 接下来各郡的战斗几乎和江东郡一样,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看着一片片被扫下擂台的南朝军士,临安百姓有不少都捂着脸扭过头去。 各州府修士营主官握紧拳头死死盯着对面,昨天的狂欢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了天大的笑话。 好在有了江东郡的失败经验,接下来登场各郡军伍修士机警了许多。与对手周旋了片刻之后才被逼下擂台,场面上好看不少。并且还有几个人表现十分亮眼,也算是对这场惨败的慰藉。 在这几人中,最为突出的便是来自江州的五川,也正是挚启初到江州渡口时,为他引路的那位小军官。 十多年前他凭着挚启送的水灵珠修为大进,短短四年便从识境破入御境,还因为挚启这个神秘前辈的存在,被提拔为江州修士营的副统领。 如今又十年过去,他离势境只有一步之遥。再加上一手出神入化的化水之术,在对方十余人围攻之下缠斗了两刻钟仍然不落下风。然而不巧的是,他遇到了同处鄱西郡、出身厝叶园的叶七。 与挚启分别的一年里,叶七修为大进又在袁州附近频繁出手,如今依然爬到了人秀榜的榜首。不过以他二十出头的年轻,若是不能突破势境,恐怕名字很快就会消失在道碑上。 同样的御境巅峰修为,同样受过挚启恩惠,尽管五川修行的时日要多出十年有余,可真正交起手来,厝叶园身为袁州乃至整个鄱西郡第一宗门的底蕴彰显无疑。 无论是修习的功法,施展的术法,还是手持的灵物,无一例外的被叶七压在下风。或许唯一能胜过对方的,便只有因出身低微而磨练出的那股子韧劲儿。 五川在叶七手下坚持了一炷香时间,最后自知不敌跳下台去。他的败北没有让江州的任何人感到失望,反而高兴的冲下观礼台将他围在了中央。而当叶七的名字传遍整个广场时,所有人看向五川的眼神都冒出了精光。 “可惜了一个好苗子。”高台上同为水修的姜灵感叹道。 “他在江州颇有些名气,可惜有高人指点又自小长在军中,拒绝了所有前去招募的宗门。”冼曦言语中十分遗憾。 “就是年岁大了些。盛世之下,我更看好厝叶园的叶七,说不得又是下一个季仙子。” 这位出身隆兴府的势境修士本想借此讨好厝叶园,却没想到换来的是萧棱的一声冷哼。那场令整个厝叶园都不愿再提及的旧事,是永远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一场大胜落得因一句话落得尴尬的结局,反倒是落败的一方在高声庆祝,令借着水镜观看的百姓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宗门一方除了叶七之外,最出彩的便是来自偌寒涧的小师妹汪芷。这个当年为挚启送饭时羞怯难当的姑娘,站在擂台上却成了一个寒意四溢的冰美人。出手便将对方变成一坨冰块,让人很难鼓起勇气和她为敌。 由于御境之战对擂台破坏太大,每场比斗完毕都需要土行修士进行修复,因此十四场战斗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结束。 最终的结果在最有希望的五川败北之后,就注定了朝廷一方的全军覆没。 两个境界的比斗,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这让许多不明修行之事,却自信满满的朝臣们见识到了修行界宗门的强大。 尤其是站在挚启身旁的四皇子,从洋洋自得到浑身颤抖。光是这种低阶修士的威势,就已经击毁了他在皇宫数十年养成的强大自信。 不知皇帝生出仙凡斗的念头时,可曾细想过会是怎样的结局。还是说他有足够的把握,在即将移步宫中的高阶修士之战中力挽狂澜? 第五百七十四章 胡青、青剑令 这三天夜里的临安城比往常要冷清许多,就连向来一桌难求的观省楼都没有满座。可在接下来又三天短暂的休整中,往日繁华的御街又再次变成了熙熙攘攘的模样。 仙人间的举动或许能短时间内勾起他们的情绪波动,但眼前的日子终归是要自己过下去。 尽管这一场盛事和朝廷荣辱扯上了一点关系,但百年的太平盛世,已经让百姓们觉得除了穷困潦倒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称得上羞辱之事。 观省楼又恢复了御街第一楼的热闹,好在二楼总有一个位置留给挚启,而且今夜有人做东。 挚启是收到了一封署名余斯的请帖才动身前来,可当他来到观省楼内堂,看到眼前的两人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识人之术的确不够用。 “胡青!”今日做东之人是算不上太熟络的胡青。 “观省楼还有三楼?” 余斯领着两人从内堂一处隐蔽的楼梯中盘旋而上,映入眼帘的是只摆着一张酒桌却并不拥挤的阁楼。 从两扇窗户向外望去,不仅能将整条御街尽收眼底,还能一睹远处皇宫的风采。 “陛下以前经常坐在这里喝酒。”余斯解释完这处阁楼,接着指向胡青。“这位是我师侄。” “什么!”挚启猛地回头看向胡青。“他是你师侄?无忧殿的弟子?” 挚启心中惊诧无比。这个与他初识于若寒山下,重逢于无忧山中,随后又在金环令出世之时再遇的同龄人,据说是一个来自太平州的不知名散修。 挚启对他印象还停留在自己于若寒山群敌环伺时,除去庄锦之外唯一一个对他保留一分善意的修士。 随后两次偶遇,虽然都与无忧殿相关,但胡青充当的只是旁观者的角色,没有显露过任何与身份相关的痕迹。 就是这样一个令众人都记不清相貌的普通修行者,如今却一跃成为了五百年前圣地的门人。 “他是五行令守护者的后人,以修为论的确是我师侄。” “晚辈是靠着家族遗泽才与圣地有所关联,与余长老圣地真传比起来,这声师叔已经是高攀了。”胡青谦虚一礼,一如他以往留给挚启的印象。 “守护五行令五百年不失,如今令牌在你手中,就算你是个无法修行的凡人,也当得上圣地弟子的称谓。” “多谢师叔!” 余斯的话令胡青激动不已,五百年的隐姓埋名,胡家不只一人对祖先的嘱托产生过怀疑,可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如今余斯这句师侄,便是对家族数代先辈信念的肯定。 桌上早就摆好了一壶酒,三人冲着窗户坐下,共饮下一杯酒庆祝三人两对的重逢。随后余斯望向挚启,指着胡清说道: “他们胡家守护的就是我说的青剑令。” “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做呢,前辈不怕我反悔?” 如今仙凡斗才过去了一半,重头戏尚在几日后的皇宫中。可余斯却在这时候将持有青剑令的胡青叫了出来,让挚启再次看不透他的打算。 “之前是空口白话,如今是展露诚意。” 余斯说完对着胡青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摸进衣衫,搜索了许久之后掏出一块铁牌。正面看上去与两人手中的土峰令和火雀令,还有挚启见过的金环令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当胡青将令牌翻转,一道笔直的剑状印记出现时,挚启“嗖”的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印记!”挚启瞪大双目,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 “看来你看出来了,这个剑印与如今雾隐山木脉之主——宁樱额头的印记几乎一样。” “这怎么可能!”挚启使劲摇着头。“无忧殿五百年前消失在修行界时,雾隐山尚未出现,他们怎么会扯上关系。” “起初我以为也只是巧合,毕竟修行界宗门林立,各派信印有相似者并不罕见。可随着这百年间我对雾隐山的了解渐深,我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余斯突然放低了声音。 “什么发现?” “雾隐山五脉之主额头上皆有对应的印记,而这五枚形状各异的印记,正是五行令牌背面刻画的图案!” “不可能!”挚启在惊讶中发现了一丝破绽。“我与木脉上任脉主宁棹相识,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印记。” “是我说漏了,只有接受了柘圣赐灵的五脉之主,才会有印记显露与眉间。宁棹是接替了他已故儿子的脉主之位,而那时的柘圣闭关已久,并未现身赐灵,所以才没有脉主之印。” 余斯说完停顿了片刻,随后似乎想起什么又继续开了口。 “事实上过去雾隐山弟子入门之初,身上都会留下各脉的印记,只是大多隐于暗处并不显露。唯有成为脉主之后,才会出现在额头位置。” “这样吗?” 挚启紧皱眉头,想起了过往的某些记忆。当初与宁樱初见时,的确在匆匆一瞥间见到了她脖颈处的一枚青色剑印。 彼时的宁樱不过六岁,修行也不过识境,的确与余斯所说的入门烙印相符。 还有当年血坟中,从青姑那里得来的一枚山峰状印记,也确与他手中的土峰令十分相似。更重要的是,他模糊印象中关于这枚土峰印的记忆,正是源自无意间在何书生身上的一瞥。 而何书生,正是上一代的雾隐行者! 两代相差近百年,且并没有任何交集的两处圣地,是如何拥有相同宗派印记的呢? “有一件差点又忘了。”余斯拍了拍额头。“这五枚令牌,当初同样是出自圣主之手。” 这句话更让挚启深陷疑惑。或许当年尚未发迹、未缔造出假御之法的柘圣曾经听闻过无忧殿。但五百年前的吴忧已经是名满天下、命极境的顶尖高手,如何会与一个蹉跎在御境不得志的低阶修士扯上关系? “余前辈对此可有什么看法?”挚启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对此了解最深的余斯。 “我?”余斯苦笑了一声。“当年在无忧殿中,我只是个分院最低阶的长老,连圣主的面都没见着几次。到了雾隐山的时代,依旧只能仰望如今的柘圣,根本不敢揣测其中的关联。” “柘圣知道你的身份吗?” “虽然雾隐山之人几次入宫都没有挑明,但临安城百年来闹出这么多动静,很难瞒过他们。”余斯自嘲的喝了一杯。“他们只是没将我当回事。” “也就是说雾隐山早就知晓无忧殿有弟子散落南朝,也很有可能知道五行令牌的存在。”挚启似乎想到了什么。 “除非他们不想知道,否则这事根本瞒不住他们。” “可自无忧殿出现在大江底,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这些年间,雾隐山知道临安城中有一座相似的大阵,也知道大阵的破解之法,还知道破阵的阵钥所在,却没有分毫动作。这是为什么?” 挚启的眉毛已经挤在了一起。 “莫非当年无论修行还是杂术都堪称南朝数千年顶峰的无忧殿,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难道雾隐山知道无忧山顶的内情?或者他们已经进去过?” “若是柘圣在无忧殿的时代已经成名,这一切或许还有可能牵强附会。可柘圣是在无忧殿消失近百年后才崛起与南朝,这说不通。” 两人分析了一阵无所得,各自喝着酒细细揣摩个中关联,阁楼上的气氛不免有些沉闷。 突然远处的皇宫外升起一片焰火,将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他们站在阁楼的窗前凝望着半空中,直到这一场璀璨慢慢落幕。 “宫中有什么喜事?” “陛下的私事,我很少过问。”余斯望着远处漆黑的宫墙出神。 “我总觉得这场仙凡斗并不像皇帝说的那么简单。” “居于临安城多年,不知不觉中成了其中的一环,如今我也看不清陛下布置的全貌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帝王心术 阁楼夜谈在挚启心中埋下了无数疑惑,令他脑中不停回想着这些年的见闻,试图凭借书中经验或亲身经历的种种来理清其中关系。 经日的思索令他有些浑噩,以至于三日后的承乾殿前面对赵臾的询问时,他居然走神了。 “大人,陛下问话呢!” 身后的陆恒见挚启许久没有回应,赶忙小声提醒。可此时赵臾的目光已经看向这边,发现了挚启的不对劲之处。 “挚司使可是前些日子主持仙凡斗之事累着了?” “只是在想今日的比斗。” 挚启及时回过神来接住了赵臾的问话,不过他遵礼制的态度引起了下方众朝臣的不满。好在赵臾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直接无视了蠢蠢欲动的臣子们。 “可是想到了能挽回局面的办法?” “没有。”挚启的直接让台下骚动更甚。“打架这件事要么强,要么狠,要么人多,我们都一条都没占。” “别的也就罢了,可狠这一条,为何自幼长在军中的他们还比不过终日隐于山中的修士?”赵臾对挚启的话起来兴趣。 “因为这些人口中师兄师弟相称,心中却防着所有人。甚至就算同门相残之事也屡屡发生。相比之下,我们各地军中的同道们,感情要真切的多。” “不错不错。”赵臾笑着望向挚启,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台下的众多军中修士。“我们与他们相比,最大不同就是感情。无论是军中兄弟情,世间亲友情,都是我们对南朝山河的牵挂。而只有心存牵挂,才能真正在乎我们生存的这片天地。” “我们所求的,就是在这片天地中堂堂正正的活下去,而不是被人视作蝼蚁随意碾压,是与不是?!” “是!” 赵臾由情入理,两句话便将所有人的情绪带至高处,让一旁的挚启都忍不住迸出了三分热血。 看来做皇帝这件事,也并非任何人都能胜任,也是与修行一般要讲究点天赋。而似赵臾这般在两方面都天赋惊人者,才能成就如今的地位。 “好!只要你们能坚守这股劲头儿,就算是败了,我也为你们摆庆功宴!” “陛下万岁!” 承乾殿台阶下跪成一片,山呼之声不绝于耳,连站在赵臾身旁的挚启也有些恍惚。这种被世人拥戴,万民朝拜的感受,的确太容易令人迷失。 难怪古今这么多所谓英雄,都为了殿中的那把龙椅争斗不息。 “挚司使,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 “是。” 挚启微微躬身,算是接下了口谕。随后在众臣子或不满或敬佩的目光中,声音向北穿透而出。 “开宫门,迎众宗门入宫!” “咚!咚!咚!” 晨鼓之声伴着和宁门大开传至整个临安城,紧接着八面水镜升起在四方的宫墙上。 矗立于禁城百年的承乾殿第一次呈现在老百姓眼前,而当他们看到端坐在殿门前,身着龙袍、姿态威严的男子时,无论身在何处、勤于何事,都停下来跪倒在地,高呼着万岁之音。 整个临安城的气势,似乎伴着一百零八道鼓声,由各个角落汇聚到深处承乾殿前的赵臾身上。令本就站在城中最中心的他,仿佛与整个临安城融为一体。 “这是……” 刚跨入宫门的几位命境修士立马感受了城中的气势变化,而走在最前方的宁樱和韩染更是直接停了下来。 “身融天地,念境之威!” “取巧而已,借着百年积累融于临安城这方天地。而且念境只是传说中的境界,莫非柘圣已经魂力大成,念达天地?” 作为曾经的圣地,九曲渊的领头者对无忧殿和雾隐山都没有多少善意。在他们看来,若不是当年自家圣主触犯了禁忌,根本不会有这两家的出现。 更重要的是,当初威压四海的圣主都不曾到达的境界,岂是如今的晚辈能够触及。 在念及昔日风光之时,他苍老的身形突然焕发出一阵光彩。可对于如今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倚老卖老的莫名优越感。 众宗门随着三尺相隔的禁军指引来到殿前广场时,正是赵臾气势最巅峰之时。望着高处那道不怒之威、身携天地威压的身影,许多修为不济的弟子们险些也忍不住富拜下去。 “哼!” 两道冷哼声响起,阳珏与九曲渊的老者身上灵力突然大盛,与赵臾遥遥相对,将慑于对方威势的年轻人们解救出来。 宫城外跪着的百姓们渐渐起身,赵臾身上的气势也慢慢散去。待众人来到承乾殿下方时,他已经恢复了俗世帝王的面孔。 “能见到诸位南朝修行界的同道,是赵臾此生之幸。昔日上雾隐山拜见柘圣时,他曾言南朝盛世将起,如今见到诸多天才齐聚临安,的确当得上盛世之名。 可既然是整个南朝的盛世,我们这些身处俗世之人也想分得几分气运。而举办这场仙凡斗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这百年积累,我赵家王朝到底占得了几分天机。 所以烦请诸位稍后不要留手,若是在临安城数十万道目光前输了,恐怕自家宗门的三分气运就要尽归城中百姓所有了。” 赵臾这一段话以柘圣为引,成功激起了对手的恨意和身后百姓的拥护,令一旁的挚启更加认识到帝王心术的可怕之处。果然话刚落音,向来自视极高的阳珏便站了出来。 “我们修行之人向来不遵帝王之说。在我们看来,这座皇宫与宗门无异。而你口中的仙凡斗,不过是用大代价请来我等与你门下弟子切磋而已。” “不错,既能揽尽俗世风光,又能带走稀世灵物,说不定还能痛快的打上几场,这等好事哪有不尽全力的道理。” 几人将俗世与修行界的争斗曲解为宗门之争,立马引起了众多朝臣的不满。在他们看来,皇帝此举的目的是为了给众军士信心,给南朝百姓信心。 让这些人看清楚世间无仙皆为人,让他们清楚数千年来凌驾于南朝之上的仙人们,也不过是一群更强的人。 而只要不是最强,就总会有失败的时候。 第五百七十六章 年轻人的战场 “诸位!”挚启及时开口缓解了两方的对峙。“今日是识境与御境的终战,还请各派长老、前辈上来观礼。” 识、御两境的胜出者大多出自大宗门,一齐登上承乾殿的台阶也不算拥挤。赵臾独自端坐在中间,面对着在自己两侧排开的宗门势、命两境高手,只留了挚启一人在身侧,足显这位百年帝王的自信。 各派高手望着这位俗世天子,心中同样泛起了嘀咕。他们大多数人都知道皇帝是个修行者,还是个天赋不弱的修行者,但一直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修者不入宗门而混迹俗世,在他们看来与自弃无异,这也是他们看不起那些军伍修士的原因。 可当真正站到俗世权力的最高点,看着眼前同样站在修行之路顶峰的赵臾时,他们又不由得泛出一种自卑与嫉妒。 享尽人间繁华,却拥有不弱于世间高手的修为,最重要是在整个南朝中,他比在人间称圣的徐柘更受百姓爱戴。 挚启看着成弧形坐在承乾殿前的众人,赵臾或许不是其中实力最强者,但气度却要压过诸多宗门之主。座位上的他们不自觉的将身子侧向外沿,就是为了躲开他周身强大的气场。 赵臾满脸笑意的扫过所有人,最后停在了站着的挚启身上。 “挚司使,可以开始了。” “是。” 终战每境十四人,两两对战争夺最后的魁首。识境皆是军中修士,御境全部出自宗门,相比几日前的初战火药味淡了许多。 不过唯有魁首才有奖励,赢家通吃的赛制也让所有人都卯足了劲。 识境之战不消多说,军士之间的较量,从来都是拳拳到肉的近身搏击。这种在众修士看来无趣且野蛮的战斗,却引得群臣喝彩不断,就连高台上的赵臾也笑着频频点头。 在他们看来,这些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便是整个南朝的中流砥柱。 最终魁首被一位出自江东郡的弱冠男子夺得。比起其他对手,他身形并不魁梧,但胜在灵活且打法聪明。用最省力的方法坚持到最后,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令四轮对手尽皆拜服。 御境的比斗则要华丽的多。选手都是出自各大宗门的天才,有不少还是人秀榜上的俊彦,六天的休整期内,十四人对所有对手的路数都已经了如指掌。 一对一的战斗也给了这些天才们很大的展示空间,只见广场上光彩闪烁,术法横飞,看得一旁的大臣与军士们连连叫好。 尤其是出自偌寒涧的小师妹汪芷,清冷的面庞加上一手出神入化的冰系术法,就连台上的不少宗门长老都被吸引了过来。 “偌寒涧藏得倒是很深。” “除了在山上住了两年的挚启,偌寒涧一直都很低调。” 偌寒涧行事的确不喜张扬,甚至就连这次的仙凡斗都只是由势境巅峰的姜灵领头。与其他宗门大修士不止一人,甚至还有窥命境强者掠阵的场面来说,无疑显得十分寒酸。 可他们并不在乎。 也许正是这种不为旁骛所扰的修行态度,才会将一个弟子不过百的宗门,推到了顶级门派的高位。 不过若寒山上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向来性子火热的安素。此刻她以长老的身份坐在高台上,可看到小师妹在下面大杀四方的精彩表现,忍不住呼喝了几声,引得众人侧目。 与安素的率直相比,同样有弟子在下方连战连胜的厝叶园几人则要沉稳的多。 叶七的术法大多是困住对手令其主动退出,虽然不如汪芷的漫天冰雪来得震撼,但也十分轻松的来到了最后一轮。 他决战的对手,正是汪芷。 作为人秀榜排名第一的新星,叶七这些年受到了许多宗门的关注。尤其是他从杂役弟子发迹,只用了短短十年的时间便成为南朝最炙手可热的天才。而且在他展露出天赋之前,厝叶园甚至根本未将其纳入正式弟子的行列。 有人曾讥笑厝叶园令明珠蒙尘,若是早些年便发现其天赋,说不得如今已经成为天下最年轻的势境修士。 也有人觉得从出身微末到突然崛起,其中必有高人指点,说不得一切所谓曲折都只是打响名声的手段。 但不管怎样,他的天赋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如今他对上汪芷,台上无数前辈起身走到台阶前,便是最好的佐证。 叶七似乎也感受到场中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望向高台回应着。不过真正落入他眼中的,只有那道身穿紫色公服的身影,因为那是他毕生追逐的目标。 “你认识小七?” 季芸不知何时来到了挚启身侧,对于这个十分机灵的杂役弟子,她印象十分深刻。见到叶七的目光一直看着挚启这边,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开口的话题。 “认识。” 挚启对季芸的愧疚依旧深埋在心中,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有些乱了心神。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忙补充了一句。 “一年前厝叶园因萧析之死追捕我,曾在安仁县外远远见过他。不过当时改换了容貌,他应当不认识我才是。” “萧师兄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尽管萧家祖孙对她做了不少不堪之事,可季芸仍旧不忘自己厝叶园的出身。 “不是。我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但自觉还算磊落,可惜并没有人信。” 挚启自嘲的笑了两声,台下的两人已经打了起来。满场雪白中透出一抹青绿,煞是好看。季芸也被场下的景象吸引,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我信。”两人的说话声被一阵惊呼声掩盖。“但你要说自己是什么磊落之人,我可不认同。” “哦?”挚启居然从季芸的话中听出了调侃之意,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十年前厝叶园的大雪中,有一男一女解救我于囹圄。此恩如同再造,回到雾隐山后我四处打探两位前辈的消息,直到……”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在季芸停顿的间隙,挚启挑明了真相。 “这并不难查。”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丰厚的奖励 场下激战正酣,挚启和季芸聊起了旧事。当初从厝叶园脱身之后,季芸第一时间便向坤霄轩和郭昇去信致谢,可得到的却是门中并无这两人的回复。那时的她已经有所怀疑。 后来鄂州城中她还当面询问过郭昇此时,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复。彼时的季芸已经肯定了心中的答案,毕竟既修为了得又精通药理,还与自己和郭昇相识之人并没有几个。 但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还有这些年来一直萎靡不振的父亲,让她压下了心中所有杂念。即便是鄂州城重逢之时,她也表现的十分冷淡,一如当年碎杯断谊一般。 随后挚启一路东行,从衡州到隆兴府,再到北夷府,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来到临安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季芸才明白自己始终放不下年少之时的情谊。 尤其是今日场下的叶七和汪芷时,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挚启和自己。 此时台下的两人僵持了起来,整个殿前广场几乎被风雪塞满,可依旧奈何不了那一抹生机。 “当年你留下那些东西给小七,可曾想过他会有今日的成就?”对于叶七的突然崛起,季芸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其实他当初的愿望是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季芸错愕的看着挚启。“难道还有人喜欢大起大落的人生?” “或许他正是看到了你在逆境中的坚韧,才立下了那样的志向。” “他现在这样就挺好,如果能一路平顺的成为强者,还是别经历那些磨难为好。” 或许是感受到了季芸的心意,场中一直被压制在下风的叶七突然破雪而出。一道翠绿色的光芒刺破眼前的雪白,最后停在了汪芷胸前。 这场精彩绝伦的比斗以叶七的绝地反击落下帷幕,挚启与季芸也在短暂的对话中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厝叶园叶七胜!” “好!” “精彩!英雄出少年啊!” 众多围观者齐声喝彩,高台上的各派高手也纷纷向萧棱二人道喜。得此良才,厝叶园必将成为道碑上的常客,说不得几十年后,又是第二个妖孽如挚启般的存在。 令众人惊讶的是,一直端坐在中央的赵臾也突然发声恭贺厝叶园,倒是让未与俗世帝王打过交道的萧棱愣了片刻。好在他身旁的长须老者及时接过话头,还与赵臾互相恭维以了一番。 识、御两境的魁首携手冲着承乾殿而来,远处的宫廊也缓缓走来了两位捧着木盒的宦官。面对身前的诸多修行界前辈,两人不免有些紧张。 尤其是那位出自军中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修士这等绝顶人物,身子竟然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就在他在几人刻意为之的气势下即将瘫倒之时,一旁的叶七一把将他扶住,两人的身形同时一矮。人群中发出两声冷哼,反倒是赵臾满脸笑容的站了起来。 “都是江湖儿女,无需多礼。”尽管心中没有这个想法,但此时两人的模样的确像在行礼。 “为了证明之前承诺的奖励没有夸大之嫌,我特意准备了两件十分适合你们的奖励。” 赵臾挥手令两位宦官一左一右立于身后,率先拿起一个木盒对着那位识境军士招了招手。 “身为我江东郡的军士,你当得上南朝识境第一这个称号。这柄庚土剑在你手中,想来不会被埋没了。” “庚土剑!” 赵臾此话一出,引得台上众人惊叹。紧接着他掀开木盒,将一柄透着淡金色光芒的古朴石剑交到这位弱冠男子手中,更是让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 “真是庚土剑!” “百年前庚土派的独门铸造术炼制的灵兵,曾经可是南朝一绝啊!” 一百余年前,兵炼师届第一次以金、土两系灵材炼制出的那把灵兵,正是出自庚土派之手。当年这把以门派命名的长剑轰动整个南朝,庚土派也一跃成为修行界最炙手可热的炼师宗门。 可没有与名气相匹配的实力,庚土派铸造之术很快便遭到许多宗门的觊觎。最终在八十年前的某天夜里,整个庚土派离奇消失。门中所有长老弟子,连同锻炉、地火这等物件全部被人取走。 庚土派所铸不多的庚土剑,也在这一场剧变中没了踪迹。如今有一把出现在皇宫中,不禁令在场的许多人有了别样的想法。 抛开来历不谈,这把剑的确与这位土行修士十分契合。赵臾满意的看着他跪在自己跟前行了大礼,随后将目光转向叶七。 “人秀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相信我这份礼物你也一定会满意。” 左边的木盒才掀开一条细缝,一股浓郁的生机便从其中流出,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待到盒子完全打开,一根尺许、通体黄棕色的木条出现在眼前时,众人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坡垒木心!” 这件灵物的出现完全出乎挚启的预料,萧棱更是上前两步,险些忍不住冲了过来。这件曾经引起挚启与厝叶园多年纠葛的灵物,居然出现在了皇帝手中。 挚启探入五行戒中,确认自己的那件还在其中后,他才长舒了口气。待他仔细打量了木盒一番,才发现这件坡垒木心无论在品质和成熟程度上来说,都要强于自己手中那件,这已经是一件真正的原灵! “萧道友不要误会,我知道厝叶园与挚司使的恩怨,可这件坡垒木心并非如你心中所想,而是宫中内库所藏。如今我将其作为叶七的奖励,一是匹配他南朝御境第一的身份,二是将借此化解你们与挚司使的一桩恩怨,不知萧道友以为然否?” 赵臾用心不可谓不深,可厝叶园与挚启的恩怨,又岂是一件灵物所能平息。 “道友的好意我代叶七领了,但我们与挚启的恩怨,并不只是这件灵物归属问题。”萧棱并没有因为赵臾的慷慨而心生感激。 “无妨,能解一桩是一桩。至少有了这件灵物,厝叶园多少会给我这个皇帝些面子,不至于在城中向挚司使寻仇。” “那是自然,厝叶园向来恩怨分明,绝不会牵扯无辜之人。” 伴着叶七捧过坡垒木心,这场本以为无趣的争斗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落下帷幕。先是两位御境术法对垒惊艳众多高阶修士,接下来皇帝拿出的奖励更是让所有人心跳加速。 无论庚土剑开始坡垒木心,在整个修行界都算是罕见之物。可取其一件便可令各大宗门觊觎之物,却落入了俗世的皇宫中。 这让一直以来将赵臾视为一只大蝼蚁的宗门修士,真正认识到这位命境帝王的手段和城府。 因此到了第二日,当近十位命境修士同坐在高台上,无一例外的都对中间的赵臾多了几分戒备之心。 第五百七十八章 势境之战 “挚司使,今日的势境之战是什么章程?” “百岁以下的势境修士都是南朝各派及军中菁英,人数并不多。欲战者上台守擂,其他人可根据擂主实力上台挑战,两人战毕同时下台。败者淘汰,胜者等待下一轮。如此往复,直到没有新的登台之人时,便在方才的胜者中重复之前的两两对战,直到决出最终的魁首。” “好!这个办法不错。” 赵臾肯定了挚启的安排,各派的大修士也沉吟着揣度这个安排。 由参加比斗的修士自己起头,然后余下的人根据自身实力挑战,算是个取巧的安排。因为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会入场,所以修为高深者不会率先登台,以免经历轮次过多消耗太大。 而修为稍低者则会直接入场,因为越到后面对手越强,越早出手晋级下一轮的机会越大。 这看似矛盾的安排令众势境修士十分纠结,但想起昨日御境之战的奖励便是一件原灵,他们心中不禁燃起一团火热。 挚启将其中规矩讲解完毕之后,整个殿前广场突然从四面闪过一道光芒,汇于广场中央之后没入地面。紧接着地上一阵黄光从中心向四方铺开,最后闪烁了几下之后消失不见。 “势境之战威势太盛,为了不将这片广场毁去,特意布置了一道防御阵法。” 赵臾赶在其他开口之前解释,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可台下的几十位势境分列两方打量着对面,都没有要率先出场的意思。本该是天雷地火般的热闹场面,一下子却冷了场。 下方的群臣面面相觑,望着水镜的临安百姓不明所以,各派的大修士继续沉吟着没有发话,而赵臾的脸色渐渐冰冷。 他特意将这场破坏性极强的比斗设在宫中,花费大力气布置阵法,为的就是向天下宗门和临安百姓彰显皇家气度。可如今台下无一人登场,无疑是打了他这个皇帝的脸。 台下几位州府修士营的主官此刻内心十分挣扎。他们明白此刻自己应该站出来代表朝廷出战,打在后背上的数百道灼热目光也正在催促他们。 可开局之战宗门一方必定不会放弃,若是自己第一个出场落得惨败的结局,岂不是不仅在陛下面前丢脸,也让所在州府的所有军中修士蒙羞? 几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可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想法。正当这场僵局引起城中喧哗之时,一道腰悬长剑的身影落入广场中央。 当看清他身着的一身铠甲之后,临安城内外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好!南朝将领就该有此胆气!” 禁军长枪跺地为其助威,就连端坐在高台上的赵臾也起身来到了挚启身旁,看着下方挺拔的身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南朝的军官,理当是这种气度!可知此将来历?” “南剑州,铁城军,修士营统领,越锋。” 还没等宦官翻点名册,挚启便将越锋的出声报了出来。因为那封记载着桑成死因的密信,他对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金修印象十分深刻。 “哦?挚司使居然对他如此熟稔?看来在御灵司的差事上费了不少心思。”赵臾此时心情大好。 “陛下过奖了,我只是曾经在铁城军中待过几日。” “哦?” 赵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后将视线转向台下。此时的越锋拱手行礼,算是回敬了众多同袍的支持,同时也正式向场边的诸多宗门修士发起了挑战。 各派修士蠢蠢欲动,毕竟能拿下首胜,无论对于个人还是身后的宗门来说,都是一件十分光彩之事。 就在他们还在揣度越锋实力之时,一道火光从人群中升起,耀得众人纷纷避让。待他们平静下来,方才站在原地的焚天宫修士已经站在了场中。 “无耻!” “卑鄙!” 场边咒骂声四起,这位一身白衣、双眉粗浓的年轻男子脸上却泛起一丝得逞的笑意。越锋见对手出现,拱手自报身份。 “铁城军,越锋!” “焚天宫,元火。” 粗眉男子刚报上姓名,台上的宁樱等人便变了脸色。站在一旁的宦官翻检了书册之后,伏在赵臾耳旁说了几句,令皇帝满是笑意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 看着众人的面色变化,挚启微微皱眉。对于修行界诸多宗门,除了相熟的几个之外,他唯一的了解便是名列三榜之人。而这个叫元火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耳旁。 “那位越将军怕是要吃大亏了。”屠乌不知何时站在了挚启身旁。 “他很厉害?”挚启盯着下方的元火,想要瞧出点什么。 “若论实力,他在焚天宫中排不上号。论修为,也只比初入势境的越锋高上一线,但他却是整个太平州赫赫有名的残暴屠夫。” “屠夫?”挚启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不是你那个空有其名的头衔,他是真正的残忍嗜杀。”屠乌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焚天宫之所以在太平州令人闻声色变,都是因为这些年白煜的强势镇压,而元火就是白煜手下最有名的走狗。” “许久没见过你发火了。” “那是你不了解他的泯灭人性的手段。”屠乌恨恨的道。“仗着自己修为和背景,在太平州胡作非为。轻则毁人灵兵,重则取人性命,甚至还有许多不满焚天宫之人被他活活烧死,就连无辜的凡人都不放过!” “不愧是焚天宫的弟子!”挚启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和季芸为何这种渣滓给清除了?” “我们倒是想,不过被白煜给拦住了。最后让他吃了个暗亏,算是讨回了些公道。再加上元火这些年收敛了许多,我们也没有借口再找上门去。” “看来越锋真要吃点苦头了。” 说话间,元火率先发起攻势。一道火焰从他手中升级,将昨日还被冰雪覆盖的殿前广场烤得火热。 元火满脸残忍的狞笑,看起来十分骇人,而对面的越锋则面色凝重的紧握着长剑。 对方修为高于自己,还是属相相克的火修,令越锋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面对对方的强势一击,他在第一时间有了自己的选择。 第五百七十九章 我的规矩 “嘭!” 元火甚至不屑于凝势化形,只见一个巨大的火团从天而降,顷刻间便吞没了越锋的身形,随后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阵火光。 方才没入地面的阵法光芒重新显现,聚在火团砸下的方位闪烁了片刻之后重新隐去。元火嘲弄的看了已经消失在烟火中的越锋,转身准备走出广场。 “咳!咳!” 突然一阵咳嗽声让他止住了步伐,回过头来烟尘正好散去,而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完好无损的地面以及略显狼狈的越锋。 除了衣衫破损之外,越锋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势。远处的禁军爆发出一阵喝彩,可元火脸上的笑容却愈发阴冷。 “有意思,这下好玩了。” 元火大笑一声,身上火灵力开始疯狂涌动。越锋在方才突至的一招中吃了些亏,选择拔剑抢攻。 只见金光划过广场,顷刻间便来到了元火跟前,凌厉的气息几乎将其身体扎透,才是金修最引以为傲的速度与锋利。 元火见状不敢怠慢,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仓皇祭出,匆忙的灌注了些许灵力之后与越锋撞在了一起。 “铛!” 清脆的金鸣声响彻广场,金光退出几步稳住身形,而火光则滑出十余步才堪堪停了下来。一击之下,竟是修为略低的越锋占了上风。 “好!” “越统领好样的!” 第一个出场,又以弱战强暂时处在上风,场中微喘的越锋赢得了临安城所有凡人的喝彩声。 为了不在同袍面前露出怯,他不得不将用衣衫遮住了手中长剑,以演示他微微颤抖的右手和剑身上的小豁口。 一击之下看似越锋胜了。可他自己清楚,方才一击与偷袭无疑。然而即便是自己将金修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也只是令匆忙迎击的对手略显慌乱,并且还凭借手中品质更佳、且属相相克的灵兵在自己的剑身留下了缺口。 这一击的结果,其实是自己败了。这一战的结局,越锋也有了计较。 “你该死!” 元火从来不相信什么虽败犹荣。让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对手占了上风,这是他无法忍受的屈辱。 当他踩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时,身上升腾的火势彰显了此刻怒不可遏的情绪。 火红色的长剑上火焰吞吐不定,宛如一条择人而噬的火蛇一般。而他脸上疯狂的神情,比毒蛇还要瘆人。看着对方越来越强的气势,越锋再次拔剑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了烈火之中。 不过这一次没有金铁交鸣之声,越锋的身影宛如飞蛾扑火一般,没入了元火周身的火焰中没了动静。紧接着元火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其中还隐约透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围观者伸长了脖子望着被火光遮掩的两人,试图看楚些许端倪。然而除了透出的两种声音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十数个呼吸之后,两人交织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一道冒着火光的身影激射而出,落在地面滚出数丈之后没有了动静。与这道身影相随的,还要一柄已经被烤得漆黑的长剑。 “越将军!” 火光中元火的身形显现,地上那个面目全非的身影定然就是越锋无疑。 “越将军!” 四周响起的声音,仿佛整个临安城都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样反而会更加激起元火的凶性。 只见他刚刚收回的火焰再次显现,满脸狰狞的朝着一动不动的越锋走去。路过那柄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长剑时,他用力将剑身踏成两段,随后踩在了越锋身上。 “住手!” “放了越将军!” 群臣上涌,赵臾色变,元火脸上是笑容越发残忍。仙凡斗至今还未出现死者,是双方的彼此克制,以及对兽神大阵和雾隐山的畏惧,可此时已经几近疯狂的元火完全没有了这些顾忌。 宁樱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高台边,看着下方场景将目光投向阳珏。作为雾隐山的使者,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当下的局面。 一旦这一场分出了生死,那么接下来的所有比斗都将会是生死相搏。 “宁脉主有事?”阳珏并不在意这个晚辈的目光,可却不得不尊重她的身份。 “场中胜负已分,还请阳宫主约束门下弟子,不要闹出人命为好。” “势境之争引动天地之力,哪能处处收发由心。以往各派相争,死伤也是常有的事,这些长在俗世的修行者未免也太娇气了些?”阳珏言语中满是不屑。 “可如今只是切磋,并非生死之争!” 宁樱厉喝一声,令在场的几位大修士纷纷侧目。阳珏在修行界中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如今被一位晚辈当众呵斥,令几人顿时有了看热闹的兴趣。 他们想看看这位成为多年的前辈,究竟会如何对付眼前身份特殊的宁樱。 “哼!” 阳珏冷哼一声直接回到座位上,选择用越锋的死来给予回应。台下元火的右脚已经陷进了对方的身体里,从越锋蜷缩成一团还在不停颤抖的情形看来,恐怕没了多少活路。 不再挣扎的对手似乎让元火也没了兴致,他转过头对着众人露出一口白牙,然后用力的踩了下去。 “越将军!”广场上掀起一阵悲呼。 “哼!” 赵臾用冷哼宣泄自己的不满,宁樱则犹豫着是否该与焚天宫翻脸,其他几位则只希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就在众人即将目睹越锋的死亡时,一道紫色的身影从承乾殿前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广场中央。 “你!” 方才元火正沉浸在结束一条生命的喜悦中,脚下越锋骨头碎裂的声音更是让他如痴如醉。可就在他要踏入对方的胸膛是,突然脚下一空。待他回过头来,眼前站得已经是原本在高台上的挚启。而本该死在他手中的越锋,此刻正倚在他身旁。 “我怎么了?” 粗略查看了越锋的状况,将几位丹药塞入他口中,两道冰冷的眼神从挚启眼中射向元火。 “你!”命境的敌意让元火打了个哆嗦。“我们公平相争,你身为场中主理官却随意插手,是何道理?” “既然知道这里归我管,那规矩就由我说了算。” 元火还想争辩两句,可挚启已经扶着越锋来到了场边。将伤者交给铁城军之后,他回过身盯着场中的元火,冷冷的宣布了结果。 “第一场,焚天宫元火胜。” 第五百八十章 大手笔 被一位大修士盯上的危机,冲淡了元火胜利的喜悦。阳珏也在挚启回来后,第一时间投来了不善的目光。可他直接无视了对方,在短暂的停歇之后宣布比斗继续。 正如宁樱担心的那样,第一场的惨烈为接下来的争斗奠定了基调。第二场率先下场的是宗门修士一方,可他还没站稳,南朝各州府的修士营中就有数人抢着登场。 接下来便是直入正题的对攻,两人甚至都没有多说一句就冲向了彼此。天地借势,灵兵飞舞,场面煞是好看却又步步惊心。 围观者们完全没了之前的观赏兴致,紧张的站在一旁,祈祷着属于己方的出战之人能取胜。 两者相争,无论是怎样的结果总有一方会失望。这次失望的依旧是南朝各州府的修士营,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群臣与禁军。 但当得胜者走下场,见到他面色苍白、步履蹒跚的模样,众宗门修士也感受不到分毫喜悦。 这场战斗就好像仙凡之争的缩影一般,两败俱伤的结局,注定没有真正的赢家。 随后各派修士相继登场,挚启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偌寒涧的安素,伏凌川的沈曦,还有衡州城的梁声与梁笑,甚至伏游也上台赢下了一场。 只是三参道院处境微妙,一时之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属于哪一方。 屠乌与季芸不打算出手,姜灵不愿与晚辈相争,地势榜排在前二的楼晟与榆婧又不见踪影。尽管其他人表现的可圈可点,但这场势境之争俨然成了冼曦的独舞。 不过相较焚天宫的残暴,冼曦的出手要温柔的多,与她对战之人也成了场中唯一能毫发无损的战败者。 因此让这位靓丽中透着几分俏皮的美貌女子成为势境魁首,场中多数人都乐见其成。 “一派之主下场,还真是不觉得丢人。” 同为当世大宗门,同为大宗门之主,冼曦的夺魁却让阳珏觉得自己的宗主身份受到了羞辱。 “阳宫主要是觉得我们胜之不武,稍后将得来的奖励让给焚天宫就是。毕竟要论这场势境之争的精彩之处,有谁能比得上贵派弟子杀伐果断。” “哼!巧舌如簧!” 江涟的揶揄令阳珏脸色十分难看,若不是有众多宗门在场,说不得就要出手教训伏淩川一番。可当冼曦上台,赵臾从一个木盒中拿出本轮的战利品时,江、阳二人都有些后悔方才的言辞。 “窥真池水!” 一个晶莹剔透的瓷瓶出现在众人眼前,瓶中所盛之物灵动异常、流动不息,正是来自水灵眼的窥真池水。 作为两次得见窥真池的幸运儿,挚启知道那处勉强称作水池的地方都有多么珍贵。 以往出现在修行界的窥真池水不过一缕,就足以引来众多宗门追逐。毕竟那个得见窥真池、便触到了命境之门的传说,深入了每个势境修士心中。 而赵臾手中的满满一瓶,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呼吸急促。 “江道友方才的话可还作数?”阳珏厚着脸皮站了出来。 “阳宫主是玩火的,若是江道友真有出让的意向,我们倒是更合适些。”九曲渊的那位也围了过来。 “论起来两位都是我的前辈,何必在乎一个晚辈的信口胡言。” 江涟降低身份打了个圆场,窥真池水这等灵物,对于作为水修宗门的伏淩川来说,是百年难遇的镇派之宝,岂会因为一句气话便拱手相让。 看着冼曦满脸笑容的将瓷瓶收入五行戒中,几人贪婪的目光一闪即逝。如今身在皇宫又有诸多同道在场,他们也只能将心中的不甘暂时压了下去。 尽管窥真池水的出现掀起了一波热潮,冼曦夺魁的结果也让多数人欣然接受,可这场名义上的切磋却令双方的情绪都十分低落。 一天的时间,不到二十人出场,越锋险些身死,五人重伤昏迷,七人灵兵受损。双方都在这场本该平和的争斗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以说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他们想将其归咎于焚天宫元火定下的基调,可这二十人心里却十分清楚,促使他们生死相向的,是修行界与俗世数千年的积怨。 而这些积怨即便在这些年里令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没有分毫缓解的迹象。如今这一战,不过是在仇怨的名册上又多添了些笔墨。 这一夜的临安城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戚中,就连观省楼中的酒客都少了很多。挚启一人坐在窗边独饮,双方修士都忙着抚平自己的伤口,陆恒也因为公务不舍的放弃了这个好机会。 余斯不知何时坐在了挚启对面,两人一同望着窗外没有说话。直到马嘶与铠甲碰撞的声音响彻御街,一队队禁军从楼下路过散往临安城各处,他们才忆起了自己是在喝酒。 “要是观省楼的生意都像今日这般惨淡,你这掌柜怕是当不了多久了。”挚启饮下一杯调侃起了余斯。 “明日你是要下场的,还有空担心我的生意?”余斯也不甘示弱。 “横竖不过是打架,这个我有经验。”挚启放下酒杯再次探出窗外,并指了指楼下。“禁军连夜调动,你可知道陛下是何打算?” “明日可是命境之战,这些禁军能有什么用。” “我总觉得他在筹谋什么大事。”挚启望向皇宫方向。 “你认为陛下会利用这个机会发难?” “我虽然与他们很多人有仇,但现在可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你既然都看出来了,陛下没有理由看不到。” 挚启没有反驳。他虽然混迹修行界多年,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各种恩怨情仇推着向前。连自己的身边事都常常力有不逮,论眼光的确比不过运筹帷幄的赵臾。 可他没有身为帝王的野心。一个人的野心一旦膨胀起来,就足以盖过所有深谋远虑的思量。 “他最大的依仗还是你,这一点雾隐山也知道。如今双方都没有出现,你还能在这悠闲的喝着酒,只有两种可能。”挚启对上他那双异瞳。“希望是我预想的那个。”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最好的时节、最坏的对手 五月十五正值春,卯末辰初又是一天里最好的时节。往年这一天临安城都是人声鼎沸的景象,可今年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街上人群三三两两,在看到着甲持兵、布满了大街小巷的禁军之后,匆忙折返回家中。禁城周边的各司衙都大门紧闭,好似今日的临安城除了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之外,便没有了正当值的官员。 挚启依旧在陆恒的护卫下驶向宫城。今天陆恒话少了很多,默默跟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挚启注意到整个宫城都被禁军包裹的十分严实,就连城墙之间的甬道上都三步一岗,仿佛大敌当前。 “我不勉强你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只问你一句,今夜可有空观省楼共饮?”挚启突然回头看着右后方的陆恒。 “今夜我们恐怕都会很忙。”陆恒脸色晦暗的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挚启回过神继续前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看来我猜错了。” 不知道各大宗门是否也察觉到了城中的异常,今日前来皇宫观战之人少得可怜。除了各派的近十位命境之外,便只有少数修为精深的势境巅峰修士。 一直对这场仙凡斗报有极高热情的朝臣们也不见了踪影,今日的朝廷一方除了满城的禁军和几位宦官之外,便只有赵臾和挚启两人。 这场受天下修士关注的仙凡斗,临了却成了仅仅十余人的小型聚会。 “道友一方就只有你们二人?”阳珏问出了其他人的疑惑。 “其实只有挚司使一人,我们这些老家伙总不至于和年轻人相争。”这是赵臾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御灵司可不止他一位大修士。” “都是些老家伙,万一缺胳膊少腿儿的,我还指望他们帮我撑上些时日呢。”赵臾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他们?”阳珏抓住了关键。“道友藏得很深啊!” 阳珏的话令在场之人错愕,他们早已从萧棱等人口中得知,御灵司还有一位名为夏峪的窥命境高手。 若是按赵臾所言,这样的老家伙在御灵司中还不止一个,再加上本就是大修士的自己和站在皇权一方的挚启,这位俗世的皇帝周围便已经聚拢了四位命境。 此等实力,足以媲美焚天宫、厝叶园等在这五百年间崛起的大宗门。更不用说他还有遍布十四郡各州府的修士营,以及相信皇权天授的千万子民。 他们甚至已经记不清,这是眼前的俗世皇帝第几次带给自己惊讶。每次意料之外的东西出现,他们都以为已经看清了这位强壮的蝼蚁。可此时他们才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看透过他。 “我年纪大了又贪恋权位,多几个高手在身边才放心,让诸位见笑了。” 赵臾的自嘲之词并没有让众人轻松多少,他们暗暗的望向彼此,却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阳珏自知试探不出更多的东西,转而将话题引回到仙凡斗上。 “道友年纪并不大,不过算计可真够深。近二十年来破入命境者不过寥寥几人,其中又以你身旁这位杀神实力为最。你阻止我们这些老家伙下场,怕是根本没打算将圣兵灵材送出!” “阳宫主此言差矣。如今天命榜的五位,除了岩夷城的岑肃属于异军突起,剩下的邰冰主和贵派萧道友,哪一个不是成名多年的高手。更何况雾隐山也在,宁脉主可是有圣兵在手。”赵臾着重咬住了圣兵二字。 “宁脉主?”阳珏笑了笑。“当年宁棹在大江畔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将挚启救走,如今指望她孙女和他对垒?” 提到宁棹,一旁凌渡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此时众人都在回响当初大江畔的情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二十年前无忧殿初现,在众人困于阵法不得入时,挚启却于山中消失大半年之后重现世间。身怀无忧山之秘的他被各派围于大江畔,但也成就他那惊世骇俗的越境之战。 一匹黑马,三色长剑,十余具尸体,杀得成千上百修士噤声。这场挚启的成名之战,至今还是许多修士心中的噩梦。可那时的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手不计其数。 若不是宁棹祖孙及时出现,并以雾隐山大修士的身份保下他,恐怕他早已丧身于江边。至于随后宁棹遇袭重伤,到今日还是一桩悬案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雾隐山木脉宁家,与挚启关系匪浅。 “阳宫主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亲自下场!” 宁樱自打仙凡斗初始开了一次口,几日以来一直都端坐着履行自己见证者的职责。可当阳珏提起宁棹时,她终于忍不住再次站了出来。 此刻的她面带寒霜、语气冰冷,阳珏这番话不仅有指摘宁棹之嫌,还在质疑雾隐山的公平。 “如果宁脉主愿意出战,我们自然没有异议。可要是你二人私下勾连戏弄我等,那我明日定要亲上雾隐山讨个说法!” “老头,你说话太难听了!”没等宁樱开口,高芊率先跳了出来。 “哼!懒得与一帮晚辈计较。” 阳珏坐到一边,宁樱走上前来站在了挚启对面。两人目光交错而过看向彼此的兵器,令一旁的屠乌等人皱起了眉头。 修行界中知道两人确切关系的人不多,但屠乌、季芸与高芊无疑位列其中。他们自六岁初识,而后与大江畔重逢,随后联手躲过命境的追杀,还在丹城中掀起了一阵风雨。 虽然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几个月,但却在彼此心中留下了一分异样的情愫。在屠乌等人看来,两人再次相逢于临安,即便是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应当情谊尚在。 可这十天以来,他们不仅没有任何联系,就连眼神交汇都一闪而过,宛如两个初见的陌生人一般。 “我在下面等你。” 宁樱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看着她飞身而下落入广场的身姿,挚启不由得有些失神。多年前那个精灵古怪的少女,如今竟也有了几分婀娜。 挚启回头对着屠乌三人点了点头,随后跟着宁樱也落在场中。两人隔着三丈有余的距离遥遥相对,都没有着急出手。 第五百八十二章 萧攸和天权 脚下的防御阵法没有亮起,大家都明白命境交手的威势,不是一座简单的阵法能够抵挡。或许赵臾早已看厌了眼前的景色,打算借二人之手重新改造一番。 远处手持利刃、身着铠甲的禁军忍不住转过目光看向广场,台上众人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两人身上。所 有人都以为二人会酝酿气势,伺机出手,可在等待了半刻钟之后却发现,他们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垂着眼皮甚至都没有看对方。 时间过去一刻钟时,观战之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又一刻钟之后,他们开始两人已经睡着。第三刻钟时,阳珏愤怒起身来到台阶边,犹豫着却没有开口。 辰末时分,饶是一直稳如泰山的赵臾也察觉到不对劲。可就在他同样来到阶边时,一道清脆的出鞘声在场中响起,随后便是一阵闪亮的黄色光芒闪过,在铺满了整个殿前广场之后,快速收敛到宁樱的右手上。 在她手中闪烁了片刻之后,露出一把长约三尺的浅黄色的木剑,正是雾隐山五圣兵之一的柘宁剑! “柘宁剑!” 雾隐山圣兵乃是柘圣成名百年后所铸,相传圣兵所有的灵材都来自南朝之外,并以独特的手法铸造而成。 至于灵材究竟来自何方,而本不通炼师之术的柘圣到底采用了哪种铸造之法,至今依旧众说纷纭。 据传柘圣在悟道之初,曾前往四极之地。即东南海外,北面界山以及西面的九幽之森,因此有不少人猜测圣兵所采用的原材便是出自这些地方。 关于柘圣的铸造之法,则有人觉得当初柘圣悟道之时,还参悟了一门高深的铸造之术。只是相较于修行,炼师这等杂术并不受世人看重。因此当百年后五脉圣兵出世时,才引起了修行界的注意。 这种种猜测并没有得到雾隐山和柘圣的肯定,因此大多流于传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柘圣讲道与五件圣兵的双重加持下,雾隐山才得以封山百年仍能屹立于修行界之巅。 在场见过柘宁剑的并不多,收敛的光彩之后握在宁樱手中也不太起眼。不过此刻台上的都是南朝有数的高手,自然能看清它出鞘时涌动的天地大势,还有剑身上附着的浓郁生机。 灵兵附势,乃是命境修士初窥天命之后,对天地之力的独特运用。将本该是借来的大势留存于养兵中,可以最大程度契合自身与兵器的灵力。但像柘宁剑这般,才出鞘便引得木灵力疯狂涌入的情形,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头一次看见。 挚启取出了玄渊剑。与柘宁剑的光彩夺目相比,玄渊剑看上去像一块漆黑的石条。 可台上的没有人敢看低这跟石条,因为他们曾亲眼见到这柄传说出自蜀地玄家的宝剑,一击之下便破掉了铭剑山的铭文阵法。 他们至今也不清楚这把剑的奇异究竟源自何处,但却十分清楚铭剑山的手艺。这把黑剑或许不及柘宁剑,但也相差不远。 两人兵器相仿,修为相近,一个是雾隐山的木脉之主,一个是名满南朝的血煞杀神。这场意料之外的对决,绝对是当下修行界中难得一见的巅峰之战。 二人在兵器出鞘之后,依然就这样淡淡的站在场中,可皇宫内外、甚至整个临安城的天地大势都开始被他们牵动。 前一刻和风拂面、暖日徜徉,下一刻阴风刺骨、冰寒瑟瑟。各种不一样的气息汇聚在临安城中心的承乾殿前,围绕着间隔三丈的两人互相试探着。 一场惊世大战即将爆发。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总算赶上了。” 一个白色身影越过满宫城的禁军,从御街上飞驰而至,落在了殿前广场上。只见他一声白衣、笑容轻佻,身后背着一把布裹的长剑,看上去倒是与挚启有几分相似。 他落地的位置正好与挚启和宁樱形成鼎足之势。见到有外人介入,两人本就摩擦不断的气势开始朝着此人涌去。 这位白衣男子丝毫不慌乱,抬手聚势加入其中,三人各据一方僵持了起来。 “萧攸!” 认清了来人的身份,挚启眉头紧锁。萧攸感受到他的目光,回应了一个慵懒的笑脸。 “你是何人?” 萧攸的到来令台上的众人心中大惊。这世间的命境高手并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自幼便背负盛名的天才成长而来。 几百年的时间里,或许有旧人逝去新人上位,但他们的来去都无法瞒住所有人。 这也是为何雾隐山天命榜只排了五人,并且将两位年轻人排在最前面,各个拥有大修士的宗门没有提出质疑的原因。 那些存世已久的命境,都是自入世以来接触颇多的相熟之人。其实力几何,各自心中都有一杆秤,根本无需靠一个榜单来争出先后。 萧攸的出现却打破了他们奉行数百年的常识。这位看起来与挚启一般年纪的命境修士,从未出现在南朝任何一个宗门的目光中,就连雾隐山,他们也能从宁樱四人目光中的惊讶得出同样的结果。 一位凭空冒出来的大修士,意味着这世间至少还有一位他们不知道的名师,但更有可能的是一个他们从未听闻的顶尖势力。 因为似挚启这般气运加身之人,不应该同时出现第二个! “萧攸!” 萧攸报上名字的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厝叶园的两人身上。此刻场中唯一有可能和他有所联系的,只有同为萧姓的萧棱。 “他并非我厝叶园之人。” 长须老者的答案让众人有些失落。这个答案让他们不得不接受未知威胁的存在,比起这一点,他们更愿意接受他出自南朝已知的宗门,即便这个宗门与自己有仇。 “道友师出何派,为何从未听闻?” 众人想要问出他的来历,这一点萧攸并不意外。他未立刻作答,而是看向挚启和宁樱。 “先停下来聊两句如何?”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各自收剑入鞘,临安城中瞬息万变的天地之力顷刻平复下来。宁樱回到高台上,挚启则缓缓走到了萧攸身边。 “榆婧在哪儿?”挚启已经理清了萧攸的来历。 “她很好。只要你履行承诺,定会安然归来。”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热闹。”萧攸转身看向挚启,两人除了衣衫不同,的确看上去十分相似。“况且十年前我就说过,要见识你背后的那把剑,还会杀了你,这个打算至今未变。所以我要提前一点,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两人声音不大,台上的人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两位妖孽般的年轻人居然是旧识,这让所有人都坐立不安。他们甚至还想到一种可能:这两个装扮相似之人师出同门! “乡野散修,上不得台面。”萧攸并不想理会台上那群人。 “什么乡,哪片野?能养出道友如此年轻的命境,我们也想去瞧瞧那方水土。”阳珏依旧不死心。 “如果你有一天往北,说不定会路过那里。” “往北?” “这都是以后的事,如今我想与他打上一场,诸位应该没有异议吧?”萧攸指着挚启。 “和他?” 阳珏等人疑心再起:莫非这两人并非同门? 这是他们乐见的结果,可挚启却并不愿意。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尽快将榆婧救出,然后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们想让我杀人,却为何又要横插一手?” “你要是真杀了她,台上那些家伙必定一拥而上将你剁了。”萧攸挑了挑眉。“可若是她不死,榆婧就要死,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必定是生死相向。无论哪一种结果,像如今这般心平气和切磋的机会都不会再有,所以我得赶早。” “一场胜负而已,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这二十年间,挚启不知有过多少次落荒而逃的经历。在他看来,活着远比一时的胜负来得重要。 “很重要。”萧攸直直的看着他,目光灼灼。 挚启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但他更想看清的是萧攸执念的源头。两人就这样盯着彼此,一如方才隔空而立的宁樱与挚启。 “要打就趁早动手!我们辰时至此,如今都已近午时,光看你们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九曲湾的那位如今没有宗门牵绊,说起话来不用顾及任何人的颜面。 “怎么说?” 回答萧攸的是挚启握住剑柄的右手,但萧攸想看的却并不是他手中的玄渊剑。他回头指了指挚启背后,然而还没等到任何一人开口,两人便齐齐抬头看向半空。 “咻!” 利剑破空之声自北疾驰而至,携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令皇城外的所有禁军都低下了头。又是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广场,同样的一席白衣、同样的身负长剑,唯一不同的便是来人身上锋芒毕露的金势。 此人取代了宁樱的位置,与场中的另外两人再次形成鼎足之势。此刻从承乾殿向下看去,师出同门的命境修士变成了三人。好在他们识得这位新的闯入者的身份。 “不知是玉阳剑阁的哪一位?” “天权。” 这位天权比起挚启见过的玉衡年纪稍长,不过锋芒更甚。尤其是在察觉到挚启与萧攸的战意时,身上的灵力毫不掩饰的透体而出,似乎随时准备与两人大战一场。 挚启这是第二次听到玉阳剑阁,但他们的行事风格却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天权道友缘何至此?” “挑战!”玉阳剑阁之人说话都十分简洁。 “挑战何人?” “他!” 天权指着挚启,台上众人不由得一愣,不远处的萧攸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你这么抢手,看来我应该再早些。”萧攸说完转向天权。“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道友觉得呢?” “你也挑战他?”天权双目一斜看向萧攸。 “我来得早,约得更早,道友不妨稍待。” “那怎么行!就算你敌不过他,我也是以逸待劳占了便宜,赢了也不光彩。”天权不停的摇着头。 “你怎么就确定我打不过他?”萧攸听到这句话顿时火冒三丈。“你要是真想公平一战,上面还有个同样名列天命榜的命境,而且还握着雾隐山的圣兵。我们各自打一场,谁都不会占了便宜。” “宁家的?”天权皱了皱眉头。“倒也公平。” 说罢他径直走向承乾殿,将广场让给了挚启二人。这场命境之战在历经了两个时辰的种种意外,又更换了一次对手之后,终于得以开场。 第五百八十三章 战萧攸 “记得用背后那把剑。” 萧攸缓缓从背后取出长剑,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借着包裹长剑的黑布擦拭着剑身。 他用的同样是一把血红色的长剑,不过与往生剑阴冷的气息相比,这柄好似火晶岩打造的长剑透着一股灼热。 “火修?” 台上众人下意识的冒出这么个念头。可挚启却知道,眼前的对手不会如此简单。当年蜀地中大战人魔时,他也只是仅凭些简单的身法和剑招,未曾表露过任何五行属相。甚至那时挚启心中,还有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哗啦啦!” 红剑露出剑尖之时,一阵血脉奔涌的声音从萧攸身上响起,然后沿着握剑的右手传至剑身,随后以长剑为中心开始朝四面震荡而出。 这道声音穿过广场钻入人群,四周的禁军周身一紧,脸色涨红青筋暴出,就连双目也被血红色占满。 声音越过宫墙传到御街,街道上为数不多的百姓状若疯狂,大喊大叫的四处奔跑起来。 高台上的诸位高手很快也感受了这股血脉之力的吸引力,他们只觉得体内的气血跟着这道声音有节奏的涌动,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血脉喷张的感觉。 “血脉修士!命境的血脉修士!” 台上众人大骇。要知道血脉修士这个名字,在当今修行界已经等同于低阶修行者。 在挚启出现之前,他们对势境血脉修士的了解都源自传承千年的典籍上。所以当他们得知挚启以血脉天赋破入势境后,曾花了大力气查询他的来历,以防得罪了不能惹的老前辈。 然而事实证明,挚启出生俗世,能有这等天赋不过是凑巧而已。再加上他破入命境之后的几番大战,掌控的是一种莫名的天地之力,各派也就将过往之事当成了一场误会。 可如今眼前站着一位活生生的血脉大修士,震撼众人的同时,也给萧攸的来历更添上了几分神秘。 “莫非这世间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古老宗门?” 还没等他们多做思考,突然一股强烈的拉扯之力从体内传来,将所有人中震撼中惊醒。 他们只觉得自身的气血几乎要破体而出,朝着广场的方向汇去。这是他们踏入命境之后,从未出现过的感觉。 “这是?” “为何我体内的灵力和气血都在翻涌?” 众人都想从其他人脸上找到答案,可回答他们的只有满目惊惶。就连向来霸道的阳珏此时都眉头紧锁,唯有天权脸上的战意更浓了几分。 “这是他在聚势?”宁樱出言解释道。 “聚势?血脉修士无法引动天地之力,这是修行界自古流传下来的常识。” “所以此时聚在他身边的并非天地大势,而是人势!”众人的反应在宁樱的预料中。 “人势?” “血脉修士专修经脉脏腑,对人的身体了解得十分透彻。所以出手时不仅能将身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也能牵动其他人的内势,聚而对敌。” “如此神奇?那岂不是还未动手便削了对手三分实力?” “数千年来血脉修士逐渐式微,可流传的典籍中却对他们讳莫如深,或许这就是原因之一吧。” 宁樱虽然对这些典故如数家珍,但也和他们一样,是第一次见到血脉之力聚势的情景。当年挚启号称千年来的第一位破入势境的血脉修士,可真正见过出手的并不多。 他更多的时候是在仗剑杀人。 挚启同样没想到萧攸和他一样是一位血脉修士,他也是场中唯一一个不受萧攸鼓荡的气血之力影响之人。 自打西入浮生院,在正气诀和往生剑的影响下破入命境,随后参透了阴阳之力后,他很少再有这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似旧日重温,他竟有几分乐在其中。 对面的萧攸在聚集的人势加持下,手中的长剑红得透亮,身体中血脉跳动的声音甚至盖过了了塔上的鼓声。他此刻瘦小的身形下,宛如藏着一头远古蛮兽。 猩红的双目,血红的长剑,还有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他的确很像当初手持往生剑的挚启。 “这两人真的不是同门师兄弟?” 白煜算是这群人中最有发言权的,挚启几次出手他都在场。尤其是挚启在大江畔的成名之战,至今是他心中的郁结所在。 “当初挚启也是这幅模样,只是杀性更重些。” 这句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同,不过他们此刻无暇猜测,因为下面已经打了起来。 在做了如此声势浩大的准备之后,萧攸竟然握剑冲上前去,选择一种江湖武夫般的开场。而挚启同样拔剑相迎,两把鲜红色的长剑迎面相撞,以最简单的剑招战在了一起。 “铛!” 清脆的金铁声下,萧攸涨红的脸色看着有些可怖。从挚启答应以往生剑迎战当年那刻起,他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笑容在两道血红色光芒映衬下,将他俊美的面庞照出了三分邪魅。 一股巨力透过剑身传入体内,挚启经脉震荡、气血翻涌,退出了十余步才止住身形。一击之下将自己引以为傲的血脉之力震散,他知道萧攸实力极强,可从未想过强横至斯。 “这把剑在你手中就只到了这种程度?”萧攸脸色冷了下来,似乎对挚启很不满。“那你凭什么救人?” “它应该是什么样子?”挚启不喜欢被人催促,尤其是不相干之人。 “至少要比现在强上许多才对。” “兵器终究只是工具,剑没有它应该成的样子,而是主人想让它成什么样子。” “哼!看来你根本就没明白。” 见与挚启说不通,萧攸也不再废话。剑鸣宫墙、红光入眼,两人再次以他人看起来极为笨拙的招式交起手来。 “他们就这样打?”几位成名已久的大修士也算开了眼界。“还是血脉修士本该如此?” 没有人能回答。若论精彩程度,这种莽夫般的你来我去,还不如昨日势境之战来得好看。可两人长剑碰撞的铛铛声响却清澈入耳,压在每个人心间。方才好不容易平息的气血,再次随着他们的声势鼓动。 挚启已经将何书生所受的剑招使了一遍,不仅没有将对手逼退半分,他还惊异的发现萧攸也会同样招数。 两人你来我往,除了在血脉一途上疏于修行的挚启弱了半分,的确像是两位互相喂招的师兄弟。 第五百八十四章 萧攸的不甘心 挚启又将这些年江湖中所见的招式一一使出,却发现对方竟然能分毫不差的跟上。甚至连变换了路数的衔接处,都能选在与他相同的方向切入。 唯有用出浮生院中习得的剑法时,才让萧攸的招数慢了三分。 “我以为已经将你看透。”挚启面色凝重。“现在才发现从未真正认识你。” “可我对你却了如指掌!” 萧攸没有夸大,就连挚启无意间施展出正气诀,他也能及时收剑以掌相迎。似乎连浩然之气对这种杀伐利器的压制,都看得一清二楚。 挚启不得不用囚龙剑与之周旋,想要看清血脉修士在命境的种种手段,也寻觅着破局之法。 对面的萧攸则越打气势越盛,杀气凛然的招式又不乏大开大合的豪气,竟然有几分太白剑的影子。十几个回合的工夫,挚启便被死死的压在了下风。 “你为何不还手?”一直被动防守的挚启让萧攸十分不喜。 “我想看看何先生到底教了你多少东西。” “所有你会的。他原本不想教,但经不住我死缠烂打。”说话间,萧攸的剑招未慢分毫。 “你我并无仇怨,为何要处处针对我?” “针对你?”萧攸嘴角微扬,似是不屑。“我只想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言罢萧攸该握剑的单手为双手,在一道低吼声中全身变为血红色。整个临安城中的百姓只觉得体内一阵空虚,气血之力透体而出汇成一股强大的人势冲向宫城。 “嗬!” 不断涌入的外力令他手中剑越发鲜亮,伴着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萧攸再次抬起头时,呈现在挚启目光中的是一双通红的血眼。 还在思考他话中深意的挚启被这种熟悉的眼神惊醒,此刻的挚启仿佛在萧攸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究竟是什么人!”挚启也嘶吼了起来。 回答的是一柄直劈下来的长剑。光芒一闪一灭之间,挚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此时的萧攸就好像当初受控于往生剑的挚启一般,眼前所有站立之人皆是仇敌。 就连这种一往无前,不给自己留丝毫余地的战斗方式,也有九分相似。 挚启守住身前边打边退,很快就来到了广场边缘。背对着高台的他如果再退,就要踏阶登上承乾殿。 一直不回头的他也能感受到阳珏等人的灼灼目光,他们迫切想知道两个如此相似之人究竟是何来路。 而这也是挚启最想知道的。不过想要从状若疯狂的萧攸口中得到答案,便只有一个办法:打败他。 挚启右脚踩着身后的台阶止住身形,举起往生剑的同时左眼被血光覆盖,在一声沉闷的剑鸣声后,他终于第一次挡住了萧攸的长剑。 紧接着玄渊剑出现在右手,右眼金光一闪而逝。与此同时,所有临安百姓只觉得心中所有处在正邪两端的想法迸发而出,疯狂的朝着皇宫中汇聚。 头顶的阳光随着玄渊剑的挥舞而摆动,脚下一股股阴寒之气也在往生剑的牵引下包裹在挚启周身。 就在萧攸撤身蓄力又一剑袭至时,挚启左右两剑同时迎上,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汇成一股,在一阵刺目的光芒中三剑相交。 “铛!” 刺耳的剑鸣声令广场周围都是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但他们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分毫。只见方才还遮蔽了两人身形的红光猛地一暗,紧接着手持长剑的萧攸倒飞而出,重重的砸落在地上滚到广场中央才止住身形。 光芒散去之后,挚启将双剑收在身侧,同时收回抵在身后的右脚,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体内的气血躁动。而萧攸静静的躺在那里,一直没有起身。 “方才发生了什么,为何一招之下便胜负逆转了?” “好诡异的天地之力,这小子究竟修的是什么道?” 台上的所有人都被挚启这一剑镇住,宁樱与高芊美目闪烁,目光不停的打量着他手中的双剑。 屠乌似乎对挚启表现出的一切都不惊讶,而季芸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青姑院外的自信少年。 唯有焚天宫与九曲渊的四人眼神阴鸷,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混账!” 萧攸还未起身,愤怒的嘶吼声已经传入耳中。众人以为他是对一朝败北的不甘,可他却挣扎着拄剑而立,对着挚启大骂起来。 “简直混账!明明有一把好剑,却修炼什么狗屁的天地之力,暴殄天物!” “呃……”挚启一时无语,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它本是一把杀人剑,你却非要用它切菜。剑本就该有剑的模样,而不是跟着握剑者学做人!”萧攸越骂声越大,丝毫不顾忌自己的伤势。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要是不想用它,就放它去该去的地方!” 萧攸情绪越来越激动,脚步也越来越快。当他来到挚启三丈之外时,已经分奔着再次举起手中剑。一丈之外,萧攸飞身而起,已经泯灭了所有光彩的剑身直劈而下。 挚启没有动,直到剑尖来到额前时,双剑依旧垂在侧身。台上的一些人惊恐的看着一静一动两人,强忍着出手的冲动。 他们不知道挚启为何选择放弃,但他们不想让他死。可就在剑尖即将划破挚启的头顶时,萧攸连人带剑猛地朝下一坠,本该劈在挚启身上的一剑种种的砸在地面上。 “咚!” 剑身砸出一个尺许的深坑,裂缝直直蔓延到挚启脚下才停住。萧攸半蹲在地上良久,待到起身之时,已经恢复到刚出现时的不羁模样。 唯有挚启才能看出来,他眼中纠缠着不甘与释然的复杂情绪。 “我至今仍然不服气,不过败了就是败了。”萧攸越过挚启走向台阶。 “你想要什么?”挚启问出了一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 “我想看看你到底是要做一把剑,还是做一个人。” 萧攸没有走上高台,而是随便找了一阶台阶坐下,半倚住栏杆斜坐着,似乎真的打算在那里一直看着挚启。 第五百八十五章 疯子也会认输? 挚启踏上台阶,这场突兀的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当挚启登上高台上,众人还沉浸在两人是否师出同门,以及他方才那一招的疑惑中。 “挚司使不愧为名满南朝的大修士。”赵臾最先回神,开口夸赞道。 “陛下过奖,不过我在修行界可没留下多少善名。” 挚启自嘲的笑了笑,随后站到了雾隐山四人身边。此时台下的天权已经缓缓步入广场,作为与玉阳七星中的玉衡交过手之人,他开口提醒即将下场的宁樱。 “小心,他们很疯的。” 宁樱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走下台阶。玉阳剑阁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可她还是淡然的步入战场。 她并不在乎对手是谁,只想简单的打上一场。除了事关宗门职责,也是她个人的诉求。 或许雾隐山已经不需要战胜某个人、某些人来证明自己圣地的实力,但木脉需要、宁樱需要。 作为雾隐山木脉的新任脉主,宁樱几乎说是受命于危难。 作为历来以家族为延续的一个分支,木脉本就是雾隐山五脉中的最弱者。尤其是到了传到宁棹手中时,经历了两代单传的宁家再添一女,整个木脉就只剩下三代四人。 为了能壮大式微多年的家族,正值壮年的宁棹将脉主之位交给儿子,离开雾隐山开始搜寻优秀的弟子。 结果弟子一个没寻着,待他回到雾隐山时,等着他的却是已经命不久矣的儿子、儿媳,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宁樱。木脉只剩下祖孙二人,与名存实亡无异,而宁樱也成了宁家最后的希望。 可天不遂人愿,还未等宁樱修为有成,宁棹便遭遇丹塔伏击身受重伤。尚在及笄之年的宁樱,不得不肩负起家族复兴的重担。即便有了季芸的加入,但丝毫没有减轻她手中那把柘宁剑的分量。 挚启不知道这十几年间她遭遇了什么,但那份从她身上消失的任性,就足以证明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率直的姑娘。 停步、转身、拔剑,简单的三个动作就做好了所有准备,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对面的天权一眼。或许在宁樱看来,方才与挚启相对之时,已经看够了。 天权此刻也没有看她,作为场中唯一一个没有见到柘宁剑之人,在木剑出鞘的刹那他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去。 他双目中充斥着疯狂的喜悦,即便在宁樱举剑聚势之时,眼神依旧没有移开。 “哗啦啦!” 临安城外林摆成浪,周围的木势疯狂涌入形成一股洪流,仿佛大河悬空波涛不止。同时浓郁的生机充斥着城中的每一个角落,令方才经历了气血流失的百姓们精神一震。 “圣兵之威,名不虚传。” “宁脉主也当得上天命榜的排位。” 或许是同为女子,江涟和冼曦对宁樱都十分喜爱。阳珏等人更看重圣兵,却也不得不默认了她们的说法。 在周身被木势冲刷之时,天权终于从对圣兵的迷恋中醒来。“锵”的一声长剑出鞘,金光一闪而逝。与玉衡一样的金剑,一样锋芒毕露的凌厉金势。 “铛!” 天权拔剑、踏步、刺出一气呵成。一步落地,人已在三丈之外,剑上收敛的光芒再现,将周遭粘稠的木灵力扎出无数孔洞。金克木势,是在命境也躲不开的五行至理。 第二步踩在石板上,他距离宁樱只有两剑之遥。以宁樱为中心,几乎凝成液态木灵力开始拉扯他的身形。可剑锋之下,依旧势如破竹。 第三步踏出,天权整个人高高跃起,金剑由平刺改为下劈。珊珊来迟的金势与嵌在他身后的太阳重叠在一起,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光芒万丈。 “咚!” 柘宁剑上刺相迎,这场聚集了磅礴天地之力的较量,以两把剑的碰撞拉开了序幕。 剑尖对剑锋,携太阳之势而至的金光停在了柘宁剑之前,在一声沉闷的轰鸣中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柘宁剑浅黄色的剑身上青光一闪,一股浩瀚的木灵力毫无征兆的爆发。金剑哀鸣,天权怒吼。 三步聚势的他跨出五丈的距离成就巅峰一剑,可只在柘宁剑前停留了三个呼吸之后,就连人带剑倒飞而回。 “咚!” 又是一阵沉闷的声响,不过这次是他砸在地上的声音。天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之后又滑出十丈有余,最终和方才的萧攸一样静静的躺在那里。 一剑之威,令玉阳剑阁的第四星天权无法起身。台上众人哗然,台阶上的萧攸闪过一丝忧色,唯有屠乌三人表情淡然,似乎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 “圣兵不愧是圣兵,宁脉主也比我想象的要强些。” 地上的天权不知何时爬了起来,衣衫破损的他看着有些狼狈。玉阳剑阁出手向来有攻无守,此刻他的伤势比萧攸还要重些,可双眼中的疯狂丝毫未减。 看着天权剑身上闪烁的七星阵,挚启不由得回忆起几个月前的临安城外,自己与玉衡对战的场景。那一招玉衡天降和最后的七星借力之术,堪称是拼命的绝招。 “莫非他也是这个打算?” 天权停在宁樱三丈之外,手上的金剑的第四星闪过一阵亮光。挚启心中焦急的上前一步,右手忍不住搭在了剑柄上。 就在他思索着一会儿要以什么借口下场时,天权却突然收起了灵兵。 “若是全力施为,我只有一次机会。宁脉主算得上年轻一辈的翘楚,可我还是想将这次机会留给他。”天权指着高台上的挚启。 “他?”宁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玉阳剑阁虽然没有报仇一说,但玉衡师弟伤得的确有点惨。可就算他已经下不了床,依旧对挚启称赞有加,所以我也想试试。”天权的话可比玉衡多多了。“所以这一场我认输!” “认输?” 仅仅一招就认输,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们还想借这一战一窥雾隐山与玉阳剑阁的功法路数,没想到居然是这样草草收场。 “你可知作为败者,是没有机会对战挚司使的?”赵臾似乎也有些不满足于此。 “无妨,玉阳剑阁还从来没有挑战不成的先例。” 天权笑着下场,坐在了萧攸不远处。在见识了萧攸与挚启一战之后,天权似乎对他也有了兴趣。 场中的宁樱一直保持了聚势的姿态,她没打算离开。众人将目光转向挚启,这场盛事还剩下最后一场未竟的战斗。 第五百八十六章 各方所图 “要不要歇歇?” 挚启站在不远处,透过柘宁剑上涌动的青光,看向宁樱的双目。 她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往生剑,似在暗示他快些动手。 台上诸人各怀心思,都这场胜利有着各自的打算。他们都知道当年宁棹救挚启于危难的恩情,也知道挚启两次饱受争议的登上道碑,多少都有宁棹的影子。 他们担心挚启因为宁家的恩情下不去手,让那份好不容易现世的圣兵灵材重归雾隐山。 他们同样不想挚启取胜,以南朝官员的身份名副其实的站稳了天命榜的位置,无疑将这场仙凡之争中大大鼓舞凡人的士气。 他们最想要的结果,便是二人两败俱伤,最好是重伤不治而亡。两个天赋惊人、且修为已经与自己比肩的年轻人,还将叱咤整个修行界近千年。这样的天才无法交好,对众人最有利的结果便是早夭。 三十岁许,是修士最适合早夭的年纪。 挚启同时抽出双剑,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作为曾经见识过圣兵之人,他同样清楚柘宁剑的灵性还未展露分毫。想要取胜,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宁樱没有着急动手,默默等着对方蓄力。十五年分别重逢,她想看看这个昔日被宁棹看重、在修行界搅起无数风雨的少年,究竟是不是真的走到了自己前面。 两人的气势在狭小的距离里不停碰撞,平地里生出一阵狂风。余势四散,吹得宫墙边的禁军躬起了身子,借着手中长枪勉力稳住身形。 风至高台,衣衫猎猎。饶是见惯了修行界无数风浪的各派师祖们,在二人的气势之下也深吸了一口气。 “听闻阳宫主在挚司使入城之前曾与他交过手,不知如何看这一场比斗的结果?” 这道声音令阳珏错愕。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一直看似不在意胜负的俗世帝王,会首先朝自己发难。 作为掌控整个南朝之人,赵臾自然清楚那夜西湖畔围杀挚启的是阳珏四人。可他对那件事避而不谈,反而将两人的争斗置于挚启入城之前,在阳珏看来无疑有借此敲打自己之嫌。 作为叱咤南朝数百年的强者,阳珏岂会甘心受这种折辱。 “道友定是希望挚启赢,好将那稀罕之物继续留在临安。”阳珏笑了笑,觉得看透了赵臾的打算。“可我要告诉你的是,那小子不是个容易掌控的人,小心人财两空。” “我听闻挚司使除了初入江湖时在若寒山修行了两年,很少会在一个地方待上三个月。如今他入临安已经半年有余,或许是真的喜欢这里呢。” 赵臾丝毫不为阳珏的话所动,令他有些气恼,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我只是好心提醒,这里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不在少数。” “那阳宫主希望谁赢?” 赵臾还是没有接过他的话题,而是问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阳珏一时哑然。“两个晚辈相争,谁输谁赢都在情理之中。” “呵呵。”赵臾的笑脸上仿佛写着预料之中四个大字。“还请道友记得,他现在是我御灵司的三使之一。只要他一日不辞官,便是南朝所有军中修士的脸面。” 话中威胁的语气让阳珏脸色阴沉如水,他握紧了拳头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怒气。若是在南朝其他任何地方,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可偏偏这里是临安城,雾隐山脚下的临安城,被兽神大阵守护的临安城。 其他人也惊讶于赵臾突来的强势,这个一直表现得十分的帝王,莫非要在最后时刻展露自己的利爪? “今日的所有话,我都会好好记在心里。” 阳珏恶狠狠的丢下一句,最终还是选择隐忍。 此时场下的狂风不知从何处卷来许多尘土,将原本清明的皇宫搅得一片昏暗。挚启与宁樱两人也被尘土彻底遮住了身形,唯有一直对峙着的两股气势表明他们的存在。 风沙中突然想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似是灵兵相交的动静。台上诸人极目眺望,可这尘土来得实在诡异,他们又不敢随意出手干扰两人的对决,只得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风沙中不时有金、青、红三色光芒闪烁,配合着此起彼伏的天地之力,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 只闻其声的场景让天权觉得有些无趣,看着身旁挂着淡淡笑意的不羁男子,他忍不住往萧攸身边靠了靠。 “你看好谁?”天权的确是个话多之人。 “挚启!” 萧攸冷冷的回了一句,天权却毫不在意的继续追问着。 “哦?可是方才与之对敌时,探知了他的真正实力?” “因为他必须赢。” 天权正要再次开口,突然场下的木势一阵剧烈的波动。虽然很快又重新凝聚与对手形成了均势,可大家都能猜到,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宁樱落在了下风。 “师妹她?”高芊眉头微蹙。“那小子不会真的下死手吧。” “高师姐对他不怎么熟悉,莫要被那些江湖传闻迷惑了,挚启并非嗜杀之人。” 屠乌的话刚落音,场下血光突然大盛,将才稳定下来的木势再次冲散。待到又一次汇聚之时,气势明显弱了三分。 “你有把握?”高芊疑心更重。“若是宁师妹有个闪失,我们三个回去都得去孤院受罚!” “孤院!” 屠乌本想笑笑缓解尴尬,可听到孤院的名字立马面色一颤。下方完全超出预想的局面,令他之前的笃定也动摇了几分。 雾隐山脉主落入下风,对于高台上的所有人来说都应该不是一件喜事。毕竟这些人要么以柘圣晚辈自居,要么受过雾隐山不少恩惠,可此刻他们中有不少人脸上却挂着莫名的笑意。 “看来雾隐山那个所谓的道碑还这有些奇异之处。” 九曲渊的老者一直对雾隐山心怀不忿,他也是这里唯一一个与当今圣地没有关联之人。眼见宁樱处境不妙,他第一个跳了出来。 “我虽然对挚司使很有信心,但宁脉主毕竟手持圣兵,断不会轻易落败。”赵臾面露难色,只是不知心中是如何打算。 或许是为了印证他的这番话,方才还岌岌可危的木势猛地一震,一股磅礴的生机突然爆发,呼吸之间便重回僵持的局面。 风沙中的两人似乎都已经使出了全力,即便尽力维持着灵力不外泄,宫墙周围的禁军也在这股强大的压迫力下半跪了下来。 眼看着余波渐渐有蔓延整个皇宫的趋势,赵臾心中一横,方才展露了其冰山一角的防御阵法缓缓升起。 “嘭!” 就在这道阵法的光芒升至广场上空时,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天地之力突然激射而出,将即将合围的阵法冲散之后继续飞向高处,在临安城的最中心形成了一道由天地之力聚成的三彩光柱。 “哇!气冲斗牛!” 四方百姓很快被异象吸引,尤其是它来自威严的禁城,极有可能出自神秘的高阶修士之手。 然而只不过片刻的诧异,他们便被其中蕴含的命境威压所折服,纷纷朝着工程方向跪了下去。 城内城外众多还未离去的修士对这道光柱感触更深,只是与满城伏身的凡人相比,他们还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倔强。 “乞丐,你觉得他会动手吗?” 城北不远的一处山丘上,常俊与那位颧骨极高、被称为跛面的男子站在一起,身后还有两位衣帽遮面的身影。 而站在四人身侧的,赫然是失踪数月之久的榆婧,不过她除了目光略显黯然,似乎并没有别的不妥之处。就连周身流转的灵力,都没有受到任何束缚。 “你既然没把握,何必行如此下作之事?”常俊语气中暗含不满。 “他太懒散了,又在西面躲了太多时日,若不逼一逼他,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面对常俊,跛面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脸上颧骨太过扎眼,笑起来更显刻薄。 “这些年你们逼得他还少?可有用吗?” “还不是南朝这些宗派的修士太废物,杀不了人也就罢了,居然连送死都不会,真是气死我了!” 跛面感受到常俊的怒意,立马将话题转移到了他处。常俊看着临安城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直到三色光柱缓缓回落之时才再次开口。 “不管你怎么想,但这些年你们在修行界行事卑劣却是事实。待到殿主从那里下来时,你可想好了如何向他交代?” “殿主!” 听到这个名字,包括跛面在内的三人身形猛地一颤。仅仅是一个未提及名讳的称呼,便让三位大修士脸色大变,这个殿主又该是何等人物? “此事我已经向袁老禀告过。”跛面良久之后才缓过劲来,然后面色不善的看向榆婧。“你不该在外人面前提起殿主。” “一个小丫头而已。”常俊撇了撇嘴。“再说了,你还真敢杀了她?” “我……” 跛面闷哼一声将所有怒气都憋了回去,好在此时冲天的光柱突然崩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为他留住了三分颜面。 第五百八十七章 杀了宁樱? 此时宫城中,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轰然消散的光柱。混乱的天地灵力从广场中心向四周散去,将周围的所有禁军都压得伏倒在地上。高台上的众人同样不轻松,修为稍低着甚至运转灵力抵挡这股杂乱的力量。 可不管是趴着、躺着、还是坐着,他们的目光从始至终都会未这股力量的源处移开。风沙同样这股冲击之下缓缓散开,渐渐露出了两人的身影。 这场发生在眼前,却又一直未曾窥其真貌的比斗,也有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 “这,这是……” 风沙彻底散去之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两人一剑。 和两刻钟之前相比,两人除了离得近了些,好像一直都没有动过。唯一能正面他们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便是略显凌乱的衣衫,以及抵在宁樱胸口的往生剑。 “居然是宁脉主败了!” 看似情理之中,毕竟天命榜上挚启排在宁樱之前。却又有些意料之外,她手中握的可是圣兵啊! 殿前的十人中,欣喜者有,失落者有,疑惑者也有。可他们在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最后无一例外的觉得十分无趣。 这里有三柄堪比神兵的利器,两个在三十岁破入命境的绝世天才,分别肩负着俗世与修行界巅峰处的使命,可却在经历一场躲在帘幕中的争斗之后,将这样一个结局呈现在观众眼前。 论过程,无趣!论结局,更无趣! 这称得上是仙凡斗开始十余日以来,最无趣的一场战斗。若不是方才两人调用的天地之力交织,生出了冲天的异象,宫外的百姓们恐怕会以为命境的终战是一场文斗。 就连一直渴望这场胜利的赵臾,此时心中都生出了一个好笑的想法: “莫非这两人就是借着骇人的气势做了做样子,最后给出了这样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甚至屠乌三人心中,此刻也是这般想法。 可他们想不到的是,真正有趣的结果就在下一刻。 “噗嗤!” 停在宁樱胸前的往生剑突然往前一挺,一声闷响刺进了她的胸口。往生剑的血光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庞,在这个不该在意容貌的时刻却显得极美。 “不!” 城内城外关注着这里的人全都站起身来,挚启的这一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甚至就连始作俑者的跛面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进城!” 常俊第一个清醒过来,拽起身边的榆婧飞身而起,此刻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宫城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季芸,她飞奔下台阶冲进广场,可却在即将接近二人时停了下来。面对两位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凭着一股冲动而来的她再次迷失。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宁樱的身体缓缓倒下。往生剑从她胸口脱离之时,剑尖上的鲜血在夕阳的照射下分外耀眼。 挚启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目光冰冷的看向台阶上的萧攸,宛如一具死尸。似乎这场死去的不是宁樱,而是他们两人。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人呢?” “我……” 台阶上的萧攸整个人呆在了原地。以榆婧作为筹码的约定,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尽管方才他也曾提起此事,可他一直觉得这只是刺激挚启的手段。 但挚启真的动手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宁樱——这位被雾隐山推到人前的木脉之主,手持圣兵的天命榜大修士。 看着往生剑滴落的鲜血,萧攸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人在哪里!” “在这儿!” 五道身影破空而至,为已经乱成一团的场面再添几分变数。尤其是感受到其中四人身上深邃如渊的气势时,台上的阳珏等窥命境高手都面色微变。 “你们是何人?” 四位来历不明的大修士,令所有人神经紧绷,短暂了忘却了宁樱之死。 “婧儿!” 韩染冲下高台,来到广场时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好在常俊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将榆婧放下让其师徒团聚。 萧攸走下台阶站在四人身侧,挚启见到榆婧毫发无损,死灰般的脸色浮现出一抹生气。可高芊与屠乌已经走下台阶,与季芸一齐将他围在广场一角。 “你们到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弄清四人来历的重要性,在众人心中已经超过了宁樱死去的变故。毕竟几乎聚集了南朝所有大宗门的仙凡斗,也不过有焚天宫、九曲渊、丹塔、伏淩川,厝叶园,以及修为不明的赵臾,六位窥命境大修士。 可对面看模样师出同源的一伙人,便有四位这等高手。修行界何时出了可堪比肩雾隐山以及巅峰期丹塔,却从来不为人知的隐秘宗派? “我们是看戏之人。”跛面笑起来更难看。“想看看你们如何处置他——一个杀了圣地脉主的凶手。” “他?” 众人将目光从他们身上转向广场,才想起来在四个陌生人出现之前,这里还发生了一场惊天之变。 “你为何……” 就算是将挚启视为生死兄弟的屠乌,此时也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高芊已经握紧拳头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唯有季芸面色挣扎,不知该如何自处。 赵臾等人走下高台,与常俊五人遥遥相对,隐隐在广场外围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看着挚启手中的剑上还沾染着宁樱的鲜血,高芊用尽全身力气才暂时压下了报仇的冲动。 她想要上前收拾柘宁剑与宁樱的尸身,可刚踏出一步,却被那边滴血的剑挡在了身前。 “找死!” 怒火在这一刻爆发,紧握的双拳顷刻变为金色。可就在她挥出之时,一只大手却从身后搭在她肩上。 “你要拦我?”高芊没有回头。 “师姐,听听他怎么说。”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屠乌依旧选择相信挚启。 “宁师妹生死不知,还有什么可说的!” 肩上的手掌没有松开,高芊挣扎了几下还是停住了脚步。两人都转过头盯着挚启,想从他口中听到与眼前景象不一样的东西。 “我什么都不想说。”挚启的声音干涩嘶哑。“别忘了我在观省楼中说过的话。” “观省楼?” 屠乌与高芊同时皱眉思量,可惜其他人并没有与挚启在观省楼的同饮之谊。 第五百八十八章 唇枪舌剑 “此子素有恶毒嗜杀之名,如今亲眼所见,诸位应该相信了吧?” 丹塔率先发难,出乎了许多人的预料。不过想起这些年他们在俗世所做的一切,再加上董泝看着挚启的怨毒眼神,倒也能够释然。 “泝儿!” 凌渡的怒斥让董泝眼中的恨意更重了几分,他不情愿的闭上嘴,阳珏又接了上来。 “戕杀雾隐山脉主,乃是对圣地以及整个修行界的挑衅。南朝各派都深受柘圣恩泽,诛此恶徒才是我们的本分!” 只一句话,便给挚启定下了一个站在整个修行界对立面的罪名,还为自己找好了出手的借口,甚至还将所有人反驳的后路全部堵死。能久居宗派高位者,果然没有一个简单之人。 “杀了他,为宁脉主报仇!” 阴恻恻的一句话,很快就挑起了全场躁动的情绪。场中的人不多,可想要杀了挚启的却不少。尤其是还有一个旁人无法阻止的借口情况下。 阳珏与董泝等人满脸愤慨的挤上前来,其仇深似海的神情,甚至比起屠乌三人更像是雾隐山的弟子。 “好戏总算要开场了?” 常俊五人一直没有动,后面两人斗篷遮面看不清表情,他与萧攸神色淡然。唯有跛面似乎看到即将发生的趣事,兴奋的摩挲着手掌。 “这就是你想要的?”常俊不冷不热的说到。 “以往我们布置了那么多,却总被这小子滑溜的躲了过去,这次他肯定躲不掉了。”跛面兴奋中透着几分得意。 “用得着杀了一位脉主?要知道我们可是在雾隐山脚下。”常俊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那又如何,难道徐柘还敢下山对付我们不成?” 眼看着跛面得意忘形的胡言乱语起来,常俊一直慵懒的脸色终于露出几分厉色。 “那女娃手中还有件圣兵,是不是还可以做做文章?” “你提醒我了!这事得仔细筹谋一番。”感受到身边的寒意,跛面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收起笑容换了副面孔。“没有没有,说笑、说笑而已,观曲之人不登台。” 跛面悻悻的低下头去,可目光却已经在宁樱身边的柘宁剑上生了根。他这个看戏之人,恐怕早就生出了上台唱戏的想法。 在两人说话之际,不远处逐渐缩小的圈子也生出了变故。 “等等!” 在阳珏等人即将越过雾隐山三人直面挚启之时,屠乌与季芸同时开口何止住他们。 “嗯?” 两人的举动让各派大修士心生疑惑,其中又以阳珏为最。 “两位身为这一代的雾隐行者,扬善除恶乃是你们的本分。或许你们以前不知挚启行凶的始末,所以未曾与他动手。可如今亲眼见到他杀了人,而且死去的还是雾隐山的脉主,莫非你们还要念着昔日旧情,包庇纵容于他?” 阳珏这段话说得冠冕堂皇,几乎没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更重要的是,他所说的一切都基于事实,让人根本无处着力。无奈之下,屠乌二人只得用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正因为宁师妹死于他手,所以我们要将他押回雾隐山受审。” “杀人者偿命,还有什么可审的!” 在场之人口喊着扶正除恶,可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响亮。如今屠乌要将挚启带回雾隐山,无异于让他们的所有谋划落空。 在人群各怀心思继续逼近挚启之时,却又有一人焦急的想要阻止他们,那就是从韩染口中得知事情始末的榆婧。 想要因为自己的原因,挚启亲手杀了宁樱,她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面对挚启即将被众人围杀的局面,她空有救人之心却无力施为,几次欲冲出都韩染死死按住。 欲哭无泪的她看着无处可逃的挚启陷入了绝望中,可就在这时,又有一道不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 “嗯?” 三番五次受阻,阳珏等人脸上的愤怒已经从伪装变成了真火。但当他们转过头是,却又意外的皱起了眉头。 “赵臾道友?何意?” “诸位,他如今仍是我御灵司的三使之一。”面对近十位大修士不满的目光,赵臾脸上一直保持着自信的笑容。 “怎么,你想用所谓的皇权来保住他?”九曲渊老者的语气中恶意满满,还是对这位帝王的不屑。 “杀人者自然有罪,可此地是临安城,死者是雾隐山之人。若要问罪,也应当是我与三位使者的事,为何诸位道友却如此心急?” 阳珏之流的图谋,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今没有挑破,一是想为这些成名已久的各派祖师留些颜面;二是想借着他们对这些面子的爱惜,避免彻底撕破脸皮而大打出手。 可他们没有一人在乎赵臾的颜面,无视了他的话继续围上前去。失去了唯一帮手的南朝皇帝,好似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个凡人皇帝倒是几分气魄。”跛面左右无趣,调侃其赵臾来。“就是有些不知好歹。” 没有从同伴处得到任何回应,跛面悻悻的耸了耸肩。在他心中,或者说在他们五人心中,对赵臾也抱着同样的轻蔑。 天色渐暗之时,广场上的人分成了四团。一心想置挚启于死地的各派修士,以阳珏为首占据了众人的大多数。 想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保下挚启之人,如赵臾、榆婧等人。夹在中间犹豫不决者,是雾隐山的三个年轻使者。至于常俊等五人,此时的确像是在看戏。 四批人马各据一方,看着秋毫无犯。可他们共同的目标都是站着的挚启和躺着的宁樱,这便注定无法相安无事。 “诸位!”赵臾又一次站了出来,并且拉高了声线。“我想再提醒你们一次,这里是临安城!” 外围的禁军闻声而动,踏步上前长枪下拄发出一阵轰鸣,整个广场震动不止。虽为凡人之音,倒也颇具气势,将一位俗世帝王该有的号召力展露无疑。 阳珏等人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的军士们眼神玩味。尤其是九曲渊的那位,更是笑出声来。 “有意思。我们称呼一声道友,是因为你的命境修为,也算与我们同阶。如今这般架势,莫不是真觉得自己是南朝之主了?” “南朝之主我不敢夸口,不过这临安城我还是能做主的!”赵臾帝威彰显,分毫不让。 “做主?你凭什么?莫非就凭那狗屁大阵?那阵法要真的如此神奇,无忧殿怎会被沉入大江底?” 尽管感受过兽神大阵的威力,这位老者依旧对其十分不屑。这种自信是源于他自身圣地的出身,而且是在无忧殿之前,几乎一统南朝的圣地。 “赵道友,这场仙凡斗可以算作你赢了,圣兵灵材也可以留在皇宫。灵物不失又一展军中修士风采,你所求的一切都已经如愿了,何不将就此抽身,继续做你的逍遥皇帝呢?” 阳珏红脸的扮相与老者一唱一和,倒也颇有几分说服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宇所求的东西怎么如此简单。 “逍遥?就凭道友施舍般的口气,如何能称得上逍遥。我想要的东西不止于此,而且会自己来取。” 说罢他猛地抬起右手,一道流光从手上飞出,同时嘴中发出一声低吼直奔宫外而去。 “起!” 第五百八十九章 兽神大阵再现 吼声与流光炸开的画面将沉浸在夜色中的临安城彻底唤醒。御街广场四周火光同时亮起,将方才还漆黑的宫墙照得透亮。 与此同时,广场四角的了塔上燃起火把,四个手持鼓槌的大汉同一时间敲响皮鼓。 “咚!” “咚!” “咚!” 三声鼓响之后,临安城中无数道光亮升起,片刻之间便将已经渗入每个角落的夜色驱离。宛如白昼的夜空下,遍布京城四处的禁军纷纷显露,无数枪矛汇成的寒光分外刺眼。 “吼!” 城中百姓还来不及感叹突来的变化,五道庞大的兽影开始以宫城为中心,在临安城的四方凝形。龙、雀、虎、龟,还有麒麟,神兽虚影时隔半年,再现临安夜空! “天佑陛下!” 满城百姓和禁军尽皆跪倒,庞大的人势从四面涌入宫城,汇聚到站在龙影下的赵臾身上,令他本就魁梧的身躯更显伟岸。 “兽神大阵!” 城中所有修士望向天空,面色大变。焚天宫与九曲渊的几位虽然方才话说得十分硬气,可此刻真的见到阵法升起,体内灵力与天地之力的勾连突然一滞,神色还是阴沉了下来。 “你真要与我们作对?” “是又如何?” “你!” 感受到赵臾身上不断汇聚的天地之力以及人势,众人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他们自然知道布下此阵之人,定然有使己方不受阵法影响的办法。 他们也知道这种方法肯定掌握在赵臾手中,可他们却从来没想过他真的敢开启兽神大阵,尤其是在对雾隐山的宁樱做出承诺之后。 或许宁樱的死去,才让他敢于如此,也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在兽神大阵的压制下,场中众多大修士都觉得十分憋闷。尽管许多人半年前已经体验过这种感觉,可原本挥手引动天地大势的他们,此刻成了笼中鸟一般,还是免不了心生顾忌。 就在两方对峙之时,一直默默站在原地的挚启抬头看了一眼赵臾。此时的赵臾除了身居帝王霸气之外,眼中还有一丝他未见过的疯狂。 这是挚启一直不愿去想的结局,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广场外围的陆恒,突然移动脚步缓缓朝着躺在地上的宁樱靠去。 而另一边的常俊五人感受到兽神大阵的威势,脸上也有些不自然。尤其是一直不安分的跛面,脸色更是阴沉如水。 “我一直不明白当年为何不彻底毁了无忧殿,吴忧那家伙弄出来的狗屁阵法,到现在都令人生厌!” 即便是他,也摆脱不了兽神大阵对五行修士的压制。与他有同样感受的,还有身后两位遮掩了面目的同伴。倒是常俊与萧攸面色平淡,依旧看着场中的变化。 “你觉得这个皇帝想干什么?”常俊难得征询起跛面的意见。 “还能有什么想法。在俗世受尽尊崇又有一身不俗的修为,小小的帝位满足不了他的野心罢了。” “凭三五个命境,加上这套阵法,不过就是个普通宗门的实力。他哪来的底气与天下宗门为敌?更何况还有一个伏在睡榻之侧的雾隐山?” 常俊对他们之间的龃龉十分不屑,即便是受兽神大阵影响,三位同伴战力大损的情况下,他依旧看不上眼前的这些把戏。 可种种不合常理的变化令他心中有些不安,尤其是贸然下杀手的挚启。半年多的悉心教导,他自信很清楚挚启的为人,同时他也很清楚挚启和宁樱尚在幼年时的交情。 按照挚启一贯的做派,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对另一个无辜之人痛下杀手。更何况这个无辜之人还是他的旧识。 常俊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挚启。此时挚启趁着几方人马对峙之时,已经摸到了宁樱身边。 此时宁樱胸口的剑伤尚有血迹渗出,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机。挚启背对众人半蹲在宁樱身旁,趁机将一枚丹丸塞入了她口中。 “你究竟想要什么?” 短暂的愤怒之后,执掌焚天宫多年的阳珏站了出来。似他这等身居高位者,利益永远是第一位——无论宗门还是个人,他相信赵臾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阳珏还有一个想法。像这等覆盖了整个临安城的大型阵法,必然有其不可避免的缺陷。或对灵物需求巨大,或对极主阵之人心神耗费尤甚,他在等这个缺陷爆发的时刻。 “想要一个帝王该有的一切!” 此时的赵臾俨然成了整个广场中气势最盛者,阳珏拦下欲抢白的九曲渊老者,继续说了起来。 “我们都清楚你心中所想,但你真的要在这时候动手?宁脉主折在这场仙凡斗中,而且还是死于以朝臣名义出战的挚启之手,此时的你应该担心如何应对雾隐山的问责才对。莫非你以为仅凭一道阵法,便能内困我等,外御雾隐山?” 阳珏三言两句道破了此时赵臾的处境,虽然有阵法压制众人,可他当下的境遇的确如阳珏所说。可赵臾却仰天大笑,说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你自以为看破了其中利害,却不知连边缘都未曾触摸到,还是待在那里好好看戏吧。” “你要对师妹做什么?” 正当阳珏等人思索赵臾话中深意时,一道突兀的厉喝声将他们的目光吸引过去。众人循声而望,只见高芊匆忙的奔向宁樱的尸身所在。 在躺着的宁樱身旁,挚启不知何时出现跪在了那里。此时他正将探出的右手从宁樱嘴边收回,转而伸向她的左手。而在她的左手不远处,便是静静躺在那里的木脉圣兵——柘宁剑! “住手!” “贼子尔敢!” 数道喝声同时响起,可除了已经接近挚启的高芊之外,并没有一人上前。对于这柄属于雾隐山的圣兵,他们或许有觊觎之心,但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争夺。 高芊脚步急切的来到宁樱身边,一只手伸向柘宁剑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然而当她握住剑柄之时,预料中的争抢没有出现,挚启的手掌竟然在宁樱身侧突然停住,随后转而向下握住了她的左手。 “你敢亵渎师妹!” 高芊将柘宁剑握在手中,怒吼着朝向挚启刺去。屠乌与季芸两人挣扎了片刻快速冲出,可没想到一直不曾出手的赵臾却赶在了他们身前。 停在一旁的各派修士此时才发现,雾隐山三人也和赵臾一般,竟然没有受到阵法的影响。 “为何阻我?” 赵臾挥袖挑开剑尖,屠乌二人也在此时赶了上来。高芊回头对着赵臾怒目而视,即便他此刻或许是临安城中的最强者。 “师姐,快看宁师妹!” 高芊闻声赶忙转过头去,却看见宁樱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身体更是从挚启握着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 “宁师妹!” 三人一起围上前去,赵臾则站在了挚启身侧。此时的宁樱身上开始散发出独属于木修的强大生机,并且在游走全身之后发出“咚咚”的冲刷之声。 “师妹她没死?” 第五百九十章 没死? 一句话令场中所有人面色大变。榆婧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又哭出声来,挚启因为自己与雾隐山成为死敌,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结局。如今宁樱要是真的活了过来,压在头顶的兽神大阵又算得了什么。 阳珏等人围城的小圈子则顿在了原地。宁樱身死,挚启成为天下修士共弃的凶手,这是他们敢当着雾隐山三人、顶着大阵出手的理由。 可此刻宁樱要是未死,那他们之前的所做的一切便毫无疑义,也真正成了赵臾口中的旁观者。 不过当下心中最不痛快的要属跛面。费了一番大工夫抓人、威胁,还在事成之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登场。如今不仅为一场骗局蒙蔽,还在阵法的笼罩下没了让一切重归正轨的实力。 “好一对奸猾的男女!” 或许是为了回应他这句不甘的骂声,宁樱身上的生机越来越浓郁,已经恢复到她生前的巅峰水平。 高芊见状急忙将柘宁剑重新放回宁樱手中,就在剑柄回到手心的霎那,一道磅礴的木灵力喷涌而出。 挚启立马松开手掌,只见一道绿光由右而左,顷刻间覆满了宁樱全身。在光芒的萦绕下,宁樱的双手开始微微屈动,脸上也开始浮现出略显痛苦的神情,两道柳眉更是用力的挤在了一起。 “师妹,快醒醒!” “师妹!” 在季芸和高芊的呼唤声中,宁樱脸上的神色变化越来越快,周围的绿光也开始收缩往身体内收缩。 就在柘宁剑光芒敛去,所有生机重归她体内时,宁樱也在一阵猛咳之后悠悠睁开了双眼。 “师妹!” 雾隐山三人见状大喜,高芊更是匆忙的将挚启挡住,生怕他再对宁樱痛下杀手。宁樱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很快理清了眼睛的状况。 她没有理会周围的高芊三人,而是抬起右脚软绵绵的踢在了挚启身上。 “你不是说不疼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望向地上一跪一躺的两人。宁樱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可刺破的衣服下隐隐可见一丝混杂着鲜红颜色的雪白。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赶忙将手遮在胸前,刚恢复血色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潮红。 屠乌三人不停的打量着挚启和宁樱,想在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其他人也明白了方才挚启的那一剑所包含的内容,或许并非他们目见的那般。唯有确信了自己被骗的跛面,面色阴沉下的颧骨看着十分骇人。 “我也是头一遭,下手重了半分。” 面对宁樱的嗔怒,挚启尴尬的笑了笑。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剑,尽管双方都早有准备,可剑尖刺入宁樱体内的那一瞬,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抖了抖。不过也正是这颤抖的一剑,瞒过了所有人的目光。 宁樱在两位师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拉扯着衣衫遮住胸前,轻咳了两声之后,很快便恢复了雾隐山脉主的庄重神态。只是瞥向挚启的目光中,还隐隐掺杂着几分幽怨。 “宁脉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死而复生的宁樱,再看向一旁仿佛预知了一切的赵臾,阳珏才觉得对赵臾的那番话理解了几分。可宁樱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真正认清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 “此事并非针对阳宫主及诸位,还请让到一旁稍待。”说完宁樱目光投向赵臾,并对他点了点头。 “开始吧。” 赵臾闻言会意一笑,高举衣袖在头顶扬了扬。紧接着宫外了塔上的鼓声再次响起,遍布整个临安城的禁军闻声而动,朝着既定的方向快速移动。而原本就驻扎在宫城内外的诸多修士营和禁军二司,则从三面朝着承乾殿聚集。 此时的阳珏等人在阵法压制之下,早已失了方才的狂傲。尤其是见到赵臾与宁樱等人不受阵法影响,心中的忐忑更重了几分。 作为在圣地封山百年期间风头最盛的几个宗门,无论是雾隐山还是皇帝都有足够的理由将他们置于死地。 方才宁樱的那句话并没有令他们轻松分毫,但当宁樱拨开人群走到常俊等人身前时,他们才彻底明白,这两方根本就没将自己放在眼中。雾隐山与皇帝的真正目标,是这伙来历不明的高手。 “想不到临了,居然是冲着我们来的。” 常俊哂笑两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觉得当下的景象过于可笑。可当他踏前两步,一股强大的气血之力惊鸿一现,众人尽皆色变。 “又是一位血脉修士,而且至少是窥命境修为!” 他们不知道赵臾等人是如何避开了阵法的压制,但从常俊、萧攸以及挚启三人的表现看来,这座号称圣主亲制的兽神大阵也有它自己的缺陷。 只是对于当今修行界而来,这种缺陷已经很少有人能利用。 “这是徐柘的意思?” 跛面直呼柘圣姓名,雾隐山四人微愠,而阳珏等人则脸上疑惑更甚。自大如九曲渊二人,一直对无忧殿和雾隐山没有多少敬意,可在提起徐柘时都会冠以圣名。 如今这位面相奇特的男子,在提起柘圣之时不仅不见敬仰之意,反而在眉目中夹杂着一股不屑。究竟是怎样的来历和背景,才给了他这种底气。 “柘圣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分心。”宁樱恢复了几分当初任性的本色,言语中夹着几分暗讽。“你们这些年在修行界搅风搅雨,不知做出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身为南朝修士的一员,每个人都有资格站出来肃清你们这股暗流!” “你!” 被一个小辈斥责,跛面气得脸上的颧骨更高了几分。可正要出口反驳之时,却被常俊按了下来。 赵臾见宁樱已经将一切挑明,再次挥手招呼禁军围了上来。四周明晃晃的枪矛反射着不远处的灯火,一片片的亮光看起来颇具声势。 “你们就打算用这些凡人来对付我们?” “你们只有五人,而且还有三人受到了阵法压制,可我们有六人!” 常俊脸上的笑意让宁樱摸不清深浅,但盘算了双方的实力之后,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只是目光扫过作为第六人的挚启时,看到了他脸上的犹豫。 “宁脉主是说,这些年修行界的乱子都是由他们引起的?” 阳珏似乎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直到宁樱转过身对他点了点头,突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也就是说我那位猝死于宗门中的师弟,也是他们下的手?” “还有我那位师叔!”韩染此时也理清了其中关节。 第五百九十一章 神秘势力 一席话引来群情激愤。这些年南朝风雨,几乎将所有宗门都卷入其中。他们又不禁联想到多年前的仙凡之争,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挑拨彼此,很自然的便将罪责也归咎到五人身上。 此时场中还有些许迟疑的,恐怕就只有挚启和丹塔四人了。 “宁脉主,若是能将身上阵法压制解除,我们愿意出一份力!” 其他人纷纷附和阳珏的提议,可无论是常俊还是宁樱,都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默默的盯着彼此。 身为木脉之主的她,已经能接触到一些常人无法触及的东西。 “这座大阵只是学了吴忧的皮毛,需要人时刻主持不说,还极耗主阵者的心神,而且每一个呼吸间耗费的灵物都是海量。你们的胜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啊!” 常俊话刚落音,赵臾自信的笑容中便闪过一丝阴霾。他没想到对方一眼就能识破兽神大阵的缺陷,而且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 宁樱见状握紧柘宁剑,竟然直接选择出手。 “既然时间不多,那就速战速决!” “锵!” 赵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出鞘时一道金光闪过,龙吟声与皇宫上方的龙影交相辉映。而在出手的瞬间,众人也终于认清了他的真正修为——窥命境! 要知道百年前赵臾在乱世中崛起之时,还是个年轻人。虽然出身王侯之家的他从小就开始修行,但以区区不到两百岁的年纪破入命境第二阶,即便在修行界中也算得绝世之姿。 尤其是当下的他有阵法辅助,还有临安数十万百姓的人势加持,俨然已经高出成名五百余年的幽老一线,成为临安城中的最强者。而他将要对上的,也是对手中最难捉摸的常俊。 萧攸默默走出拦在宁樱身前,他手中的那把剑或许不如圣兵,但阻挡她片刻不在话下。至于屠乌三人,显然对此行的目的也十分清楚,方才因为宁樱诈死带来的慌乱平息之后,缓缓朝着跛面三人摸去。 三人或许修为要高于屠乌等人,可在当下的局面中,没有任何一方有绝对的优势。 除了挚启——这个游离于雾隐山计划之外的人,只要他偏向某一方,看似平衡的势态立马就会被他们。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场中最犹豫的也是他。 “常先生,我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挚启对着常俊俯身一礼,却在身后的所有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就连曾经见过常俊的宁樱,此时也面色大变。 整理了自身装扮的常俊早已不是过去的乞丐模样,俊朗的五官、精心修剪的须发,再配上那双慵懒而深邃的眼睛,俨然一副修行宗师的气派,的确与二十年前安仁县城门口的懒汉大不相同。 就连自认为掌控了临安城中一切赵臾,也没有认出在城中已经呆了十年的常俊,即便他还与挚启在艮山门旁对坐了一天。 “挚启居然与他们相识!” “以先生相称,那岂不是……” “都道挚启没有出身,原来是隐藏的太深!” 挚启的这一声先生,不仅将自己重新置于危险的境地,也令所有不明常俊等人来历的宗派陷入了恐惧中。 自从百年前大世之争结束,雾隐山封山以来,似焚天宫、厝叶园这等大宗门都看到了崛起的机会。 百年来励精图治,合纵连横,眼看着就要登上顶峰之时,沉寂百年的圣地却突然出世,仅仅简单的几次出手便重新夺回了过去的地位与荣耀。 不过似雾隐山这等受天下人关注、又颇重圣地之名的宗门,他们尚可以与之虚与委蛇。但当他们见到常俊、萧攸这等之前从未听闻的大修士一个个现身,而且还是出自同一个来历不明的势力时,才终于意识到这数百年看到的南朝,或许只是它真面目的冰山一角。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一直被他们视作出身俗世,几番围捕追杀的挚启,竟然也和这股不明势力关系匪浅。 能有常俊、跛面这等无法看透的高手,又能培养出萧攸、挚启这样的年轻天才。这样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势力,绝对是南朝所有宗门的噩梦。 “挚启,你……” 宁樱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常俊打断了。 “我不过教了你些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今日的局面早已注定,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挚启没想到常俊第一次朝他开口,竟然是与他撇清关系。 “先生,你……” “出手吧,也正好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进步。” 急转的形势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不是一伙的?” “听着似乎交情不深。” “最好是这样!要是这小子真的背景惊人,我这辈子估计都睡不好觉。” 在一群人大起大落的心绪中,赵臾和宁樱同时松了口气。尽管挚启的脸上仍显犹豫,但只要他不站在常俊一方,今夜便不会无功而返。 “嗒嗒!” 四方禁军踩着整齐的步伐向前,压迫着众人已经不宽敞的空间。阳珏等人察觉到不对,开始退出广场,朝着承乾殿的方向移动。 双方十人一字排开,已经找到了各自的对手,这场仙凡斗真正的战斗,终于在这一刻打响。 “呵!” 被宁樱与挚启二人的计划蒙在鼓里的高芊,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还没等挚启退回来便第一个冲了上去。而她选定的对手,是从出现起就令她厌恶不已的跛面。 “好一个小丫头,拿我当软柿子了!” 就算被阵法制约,跛面依旧不输阵,双目中金光闪烁迎上高芊,赫然是一位金修。 与此同时,萧攸与早已被他锁定的宁樱四目相对,正在寻找合适的出手时机。赵臾与常俊则看上去气定神闲,似乎都在等对方出手。 至于身披斗篷的两位,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没有动,即便屠乌与季芸已经来到身前。挚启退出几步来到战团之外,他已经认出了两人的身份,心中也有许多疑惑需要他们解答。但与常俊一样,此时的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与二人相对。 “铛!” 最先出手的高芊与跛面交战不过片刻便打出了真火,你来我往的打得十分热闹。高芊凭借不受限制的命境实力招招抢攻,跛面则靠着数百年的对敌经验伺机以待,看似气势相当却又暗藏凶险。 四位主角依旧如故,寻觅着出手的良机。两位遮面之中的一位沉不住气率先出手,选定身前的季芸开始试探对方实力,此时众人才发现,此人竟也是为女子。 外围的禁军在踏入广场外沿之后停了下来,反光的甲胄兵器或许看起来气势十足,但若是卷入命境修士的战场,必定尸骨无存。 御街广场的鼓声一直没有停歇,引领者宫城外的禁军在城内四处游走。城中四处不是传来打斗声,还有修士术法的动静,令已经爬上高台的阳珏等人心惊不已。 第五百九十二章 羲土! 城中竟然还有他们的同伙?雾隐山与赵臾竟然算计得这般细致入微? 就在他们惊诧之际,下方最后两个没有任何动静的对手也终于出手。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屠乌的金剑出鞘,也是屠乌与季芸以雾隐行者的身份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分开对上强敌。 许多人都想看看再离开了合击之术后,两人究竟实力几何。所以在已经交手的三对中,反倒是两位势境吸引了更多的目光。可当眼前这位身材壮硕的男子从斗篷下拿出一柄石锏时,却将整个宫城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伏龙锏!” 屠乌失声高呼,宁樱、季芸、高芊三人尽皆色变,就连满是自信的赵臾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惧。唯有站在不远处的挚启,看着这熟悉的气息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何人?”屠乌在短暂的慌乱之后慢慢冷静下来。“为何会有我雾隐山土脉圣兵的仿品!” “原来是仿品!” 众人长舒一口气,可依旧对来人的身份好奇不已。要知道即便是仿品,雾隐山也是在柘圣讲道之初赠予了几位得意门生。 这些人在离开雾隐山之后,都成为了南朝开山立派的宗师级人物。而且他们将柘圣所赠视作传承之宝,断然不会持兵器与雾隐山相争。 那么这位手持伏龙锏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废话少说,让我看看雾隐山这一代行者的实力如何!” “嗡!” 男子手中伏龙锏转出一阵轻鸣,却是以剑招递出,与屠乌站在了一起。两人似乎都有所顾忌,进退之间并没有多少灵力波动,纯粹的以招式你来我往,好似两个在互相喂招的江湖客。 持锏男子简单的挥出两招之后便主动落入了守势,可无论屠乌长剑从何处刺出,他都能精准的拦在它的必经之路上。 屠乌则是越打越心惊,对方不仅未卜先知一般截断了自己的剑招,而且所用的招式居然同样出在雾隐山! 要知道柘圣当年传道之时,只讲修行之法并未传授功法招式。因此这些人离开之后虽然修为突飞猛进,但却从未习得雾隐山一招半式。 如今眼前的对手不仅手持伏龙锏的仿品,一手剑招更是深得雾隐山土脉精髓。这样的人物对于入世皆人杰的当代圣地来说,绝对是一个隐藏极深的大秘密。 可不幸的是,此刻场中四人对这个秘密一无所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我雾隐山的剑招?” 屠乌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连雾隐山的剑法都会?” “这人难道是雾隐山的弟子?” “雾隐山几百年来可从未出过叛徒。” 持锏男子的身份再次引起了众人的猜疑,就连正在与敌人对峙的宁樱和赵臾都不时瞥向这边,试图看清楚这个与雾隐山有着千丝万缕之人身份。 “世间灵物与功法皆出自天地间,你雾隐山能得之,为何旁人就不能得之?圣地好大的规矩!” 屠乌的话似乎触动了此人的怒火,手下的招式不觉凌厉起来。眼看着形式急转而下,屠乌不得不以势相迎。 持锏男子虽然此时无法借用天地之力,但身为命境修士的他,光是灵兵附势便足以应付一二。 当他展露灵力,如猜想的那般是一位土修时,众人恍然之间却又疑惑更深。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出自雾隐山,手持伏龙锏的土修,诸位可觉得有些耳熟?” 幽老是此间资历最长者,他的话立马引动了其他人的思绪。 “百年前雾隐山第五代行者,其中的男子便是一位以伏龙锏为灵兵的土修。” “你是说羲土?” 诸多特征叠在一起,终于有人想起了什么。 “可百年前大世之争时,羲土已经命丧敌手,这是雾隐山封山之前亲口承认的消息。” “世人皆知雾隐山每一代行者都是男女一对,当年与羲土同时入世的断水,这百年来你们可听闻她的消息?” “是啊,死者公告天下,生者入孤院。可断水这些年却音讯全无,孤院长老也没有她的名字,委实有些奇怪。” “所以说,百年前整个南朝一片乱局,就连雾隐山也未能幸免,说不得当时山中就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高台上的旁观者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对这些江湖轶事远比宁樱四人了解的透彻。听完了这一段流言蜚语之后,他们不禁也对眼前男子的身份犹豫起来。 “这有什么可隐瞒的,他就是羲土!” 跛面语出惊人,令高芊心神大乱。一道金针险之又险的擦面而过,还是一旁的宁樱出手才将她救了回来。 就在宁樱出手救人的霎那,萧攸也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时机,血红色的剑身直刺胸前,一如之前挚启刺入她胸口的那一剑。 宁樱身陷险境令赵臾侧目,也就在他分神的瞬间,蓄势已久的常俊挥起了重拳。 跛面一句话,立马将所有人都引入了战局。 “你真的是羲土师叔?” 按辈分,身为第五代行者的羲土,的确是屠乌的长辈。尽管他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在雾隐山的十余年,他已经学会了相信山中的每一个人。 “师叔?一颗弃子而已,可当不起圣地行者的师长!” 这句话饱含自嘲与讽刺,也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也是挚启与何先生相识以来,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恨意。 “他、他真的是羲土!” “没想到啊,当年号称柘圣以下天赋最强的羲土,居然没有死,而且还背叛了雾隐山!” “那这股连羲土都甘为走卒的势力,究竟是何来历,又到底强大到了何种程度?” 众人感叹之间,场下已经乱战成了一团。 屠乌与何求形势逆转,屠乌顾忌对方身份处处受制,再加上招式被看破,在何求狠辣的攻势下岌岌可危。 高芊与季芸这两对则没有这样的担忧,各自手段尽出,试图用最快的手段击溃对手,然后对其他人形成合围。 四人交手之间,挚启也认出了另一位蒙面人的身份,正是在汤溪镇教他默诗的铁娘子。 萧攸此行的目的只是挚启,与宁樱交手更多是出于责任。而宁樱的心思此刻也在屠乌和何求身上,他们的交手倒成了最平和的一对。 至于作为双方实力最强者的赵臾和常俊,战斗的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常俊趁着赵臾分心之时抢攻了两招之后,便抽身选择了游斗。可他以肉拳对上手中长剑的场面,也给赵臾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震撼。 尤其常俊拳风所至,赵臾竟然有种身上大势溃散的感觉,这种以血肉之躯压迫天地之力的威势,他只有曾经在面见柘圣之时体会过。 他绝不相信眼前的慵懒男子能比肩柘圣,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实力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出许多。 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令他下手犹豫了几分,两人短暂碰撞之后的相互游走,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在彼此牵制。 几番交手之后仍旧相持不下,众人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有动作的挚启。赵臾不止一次用眼神询问,宁樱的美目更是时不时扫过他的面庞,就连季芸都在余光瞥向他时皱起了眉头。 挚启也明白自己微妙的处境,正当他要出口解释之时,宫城外响彻临安的轰鸣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五百九十三章 局中局 在兽神大阵起,禁军开始移动之时,临安城中就出现了争斗。起初各派修士以为只是常俊一行人的同伙,可随着城中纷乱四起,竟然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尤其是作为各派弟子临时住处的太学国子监,也出现了密集的术法光华时,台上的各派宗主长老更是恨不得立马冲出皇宫。 “赵臾,你究竟做了什么?” 此刻的临安城中全是军队的身影,便是再迟钝之人也察觉了其中异样。 “宵小作祟而已,禁军二司很快就会平息乱象。” “临安城被你经营百余年,何以会轻易混入了这么多宵小。而且当下战火集中在了城北的太学中,那里可是我们众多宗门弟子的聚集之所!你是不可是打算借此阵法,将南朝各派彻底留在临安!” 阳珏话说的有些危言耸听,但在眼前的局面下,却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仙凡之争尽管在多年前被雾隐山与赵臾联手压下,可这些年一直摩擦不断。 若是有机会在雾隐山的眼皮底下灭到这位颇具野心的皇帝,他们不会有丝毫手软。 可惜在兽神大阵之下,他们倒成了待宰的一方。 “阳宫主言重了,我可是遵圣令开启阵法,目的只是为了拿下这帮扰乱修行界的恶贼。” “你!” 赵臾一句话将阳珏嘴边的话堵了回去。阳珏自然不会相信雾隐山存了剿灭各派的想法,可以宁樱与赵臾的默契看来,两人必然早就定下了今日的谋划。 只是到了计划执行之时,有人在其中掺杂了私欲。 “赵道友,我们今日的目的是眼前几人,可也仅仅是他们而已!” 宁樱明白自己被赵臾利用,可当下他们最重要的倚靠便是头顶的阵法,若是此刻与之翻脸,所有布置将会功亏一篑。 赵臾见状淡然一笑,没有答复宁樱,而是转而看向常俊等人。 “宁脉主,我们还是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话到此处,挚启终于明白了赵臾所有计划的真正的目的,他是要借着雾隐山之手,将修行界各派的实力尽力剪除。 也许他在冒出仙凡斗这个想法时,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也可能只是在宁樱入宫谋划对付常俊等人之后,他才生出了这个借势的计策。 无论赵臾是何时下定了决心,但他的征服修行界的野心从未熄灭。而且夜色下的临安城,正在驱赶着无数生命堆砌他的欲壑。 更令挚启惊讶的是,即便到了几乎与修行界翻脸的时刻,夏峪与那位神秘的御灵司公事仍然没有现身。 莫非赵臾真想着以区区凡人军士之力,将各派修士埋藏在这场动乱之中?还是在挚启的理解之外,他还有着超越了所有人猜想的安排? 此时的临安城中火光四起,本该作为今夜主角的命境之争无声无息,反倒被满城的禁军将戏抢了去。 对于凡人来说,这场热闹或许他们可以提心吊胆的看着。但对于阳珏等人来说,每时每刻都痛彻心扉。 “赵臾,你就不怕雾隐山问罪?” 阳珏没了半点之前的狂傲,修为被制约,弟子生死未卜,走投无路的他只得搬出雾隐山来压制赵臾的蠢蠢欲动。 其他几人也同样焦急不已,这一次他们带来的都是门中菁英,一旦有个闪失,便意味着宗派将会出现数十年的断层。 赵臾根本没有搭理他们,他对当下的局面十分满意。甚至在与常俊对峙之时,还不忘给满脸犹豫的挚启安排了一个活计。 “挚司使左右无事,不如替我拦住他们如何?” 赵臾已经看出了他们准备离开皇宫,前往城北解救门下弟子的意图。 “真的要如此吗?” 挚启的这句话倒是让赵臾十分意外。 “他们在追杀你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留情。我以为你会乐见今夜的景象。” “昔日我与官军不睦时,也只是诛首恶。他们即便与我为难,也大多只是听命行事,更何况城中还有许多与我交好之人。” “这个你放心,那些与你结下善缘的宗门,我都已经交代好了,不会打扰他们。” 挚启闻言猛地看向赵臾,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俗世帝王,竟然能将每个人的心思都拿捏的如此精准。 “你真的做好了应对一切后果的准备?” 从察觉到赵臾意图的那一刻起,挚启就一直揣测着他敢于大动干戈的底气。可眼看这场动乱已经无法阻挡,挚启却依旧没有猜出来。 作为一个在天下宗门看来,是因为依附于雾隐山才得以延续至今的皇朝,今夜竟然敢公然利用圣地来达成自己的私欲,其中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常俊与赵臾依然没有动手,宁樱四人与对方激战正酣,宫城外的打斗声一浪高过一浪。台上的各派高手终于忍不住走了下来,戒备着缓缓朝向北门而去。 他们戒心最重的便是挚启,可他却默默的看着几人从身边经过,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然而赵臾又岂会将所有赌注压在同一个人身上,只见他大手一挥,广场上鼓声再起。又是无数禁军冲进禁城,将宫墙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赵臾,你难道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阳珏目眦欲裂。 “阳宫主说哪里话,各位都是一派宗师,这场仙凡斗正需要诸位这样的前辈见证。如今命境魁首的大奖还未送出,又何必着急离开。且在一旁稍待,待宁脉主几人解决了这帮贼人,我们再为这场盛事补上一个完美的结局。” “你!” 阳珏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前几乎没有丝毫缝隙的禁军令人生畏。无法调用天地大势的他们,只是灵力更加绵长、灵兵更加锋利的御境修士而已。 就算这些军士站着一动不动,他们一个个杀出宫城,恐怕也已经救不下国子监中的弟子们。 “宁脉主,难道雾隐山真的要看着天下宗门消亡吗?” 这一声嘶喊让宁樱身形一滞,恍惚间险些被萧攸刺中。宫外的惨叫和阳珏的质问直击她的痛处,可原本简单的围捕计划已经超出她能掌控的范畴。 她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赵臾,但对方似乎心思全在身前的敌人身上,对此没有半点回应。 “我们杀出去!” 阳珏在宁樱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领着这些在白日里还能呼风唤雨的大修士们杀向了禁军之中。 第五百九十四章 血腥大幕 一道道哀嚎声飘起,一截截断肢抛飞,浓重的血腥味沿着地面流向宫城其他地方,将整个临安城的夜空都染上了一抹血色。 而对这满城血腥味感受最深刻的,便是手持往生剑的挚启。 在城中冲突爆发之初,他就感受到淡淡的、夹杂着死气与杀气的阴暗气息慢慢堆砌在自己身边。 并且随着动静的越来越大,周身的这种气息开始越发浓重。而当宫中的禁军之血留到脚下时,他手中的往生剑更是发出一阵阵颤抖的轻鸣。 其他人忙于对敌无暇他顾,可常俊、跛面已经萧攸三人却察觉了挚启的异样。尤其是跛面逼退了高芊几步,突然狂笑不止,令宁樱等人都愣了愣。 “虽然效果差了些,但也不枉此行了。” 他望向常俊似乎想要炫耀一番,但常俊没有搭理他。倒是萧攸看着映出妖异血色的往生剑,面色十分复杂。 “你终究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挚启听不见萧攸的小声嘀咕,不过当下的他的确不太好受。往生剑在血腥味的吸引下,有种要拉着他杀入战团的想法。在满城的杀戮气息下,即便是正气诀也压制不住这种冲动。 他本以为自己在参透阴阳之力后,已经能彻底掌控这把剑。如今看来,只是因为经历的杀戮太少。 剑身颤抖的声音越来越大,挚启甚至还在其中感受一丝焦急。这是他自从持剑多年以来,头一次在剑身上察觉到似人一般的情绪波动。他不由得想起了藏于罗冈山脉深处的袁魂。 “难道这把剑也生出了剑灵?” 仿佛是为了回应挚启的呢喃,原本被握在手中的往生剑猛地向下一坠,在一声轻响中插进了脚下流淌而至的血泊中。 往生剑好像一个许久未进食的饿汉一般,贪婪的吸吮着鲜血。鲜红的剑身在血液的渲染下越来越红,甚至还显露出宛如人类经脉一样的脉络。也就是在这时,挚启从它身上感受了一种十分愉悦的情绪。 这种宛如稚童收获心爱玩物般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往生剑突然又从血泊中缓缓浮起回到的挚启手中,并且生出一股强大的拉扯之力,拽着挚启朝着鲜血飞溅的禁军奔去。 这一次它嗜血的冲动,比以往来得都要强烈。 挚启拼命按下即将脱离掌控的往生剑,他的异常举动也很快引起了赵臾等人的注意。 “挚司使想通了?” 赵臾以为他要上前拦住阳珏等人,可当看见他手中妖艳的往生剑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宁樱曾在大江畔见过他失控的模样,她不愿再看到那个迷失在杀戮中的挚启。可萧攸预先拦在她身前,并且手中剑挥舞得比之前更加卖力。 全力的运转的正气诀令挚启半个身子染成金色,可往生剑依然如故。眼看着它就要将自己拉入混乱的战场中,挚启心中一横,玄渊剑突现右手中,带起一道金光种种的朝着往生剑斩去。 “铛!” 挚启半边身子被崩起的玄渊剑带飞,左手随着往生剑停在了原地。右手剑斩左手剑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十分诡异。 可惜此时的挚启顾不上旁人的看法,就在玄渊剑出手的刹那,他突然在往生剑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并且在掀飞了玄渊剑之后,这股怒意更加浓烈,甚至在某个恍惚间影响到了挚启的情绪。 与此同时,往生剑上血光妖艳欲滴,嗜血的冲动连挚启也几乎压制不住。 眼看着自己就要在一柄剑的拉扯下造成无端杀戮,挚启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化解当下的困境。 就在此时,头顶一声龙吟让他灵光一闪。他猛地松开双脚,任由往生剑带着自己冲向人群。就在剑尖即将刺入他人后背之时,挚启突然借力将长剑用尽全力向高处甩了出去。 “咻!” “嗷!” 往生剑划破虚空,愤怒的闪烁着剑身上的血光。盘旋在皇宫上方的龙影感受到莫名的威胁靠近,同样愤怒的发出一声怒吼。 “嗤!” 头顶的声音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松开手中的敌人望向高处。在众人的注视中,血光刺透龙影而后折转向下,除了一道轻微的声音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就在往生剑重新回到挚启手中时,天空中原本金光熠熠的龙影突然光芒一敛,没入了黑暗中。紧接着临安城中传来一阵阵哀鸣,四道盘踞在京城四方的神兽虚影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一位盘坐在承乾殿深处的异瞳男子口吐鲜血,摇晃了两下之后仰面倒下,生死不知。 “我能感受到天地灵力了!” “阵法已破,快走!” 突来的变化令所有人都愣了片刻。身处水深火热的阳珏等人率先清醒,身上气势猛地散开,将身边的军士放倒一片之后,直奔城北而去。 尽管阵法被破,实力恢复,但如今临安城中情况不明,保全门下弟子才是第一要务。 赵臾自信的脸上泛起一抹忧色,似乎挚启的这一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指挥禁军让开宫城大门放任阳珏等人离开。已经恢复了实力的命境修士,这些人冲上去只不过是送死而已。 此刻最为难的应该就是宁樱等人。筹划了许久的计谋,目的未达成不说,还为他人做了嫁衣。更重要的是阳珏等人离去之后,必定会将此时算在雾隐山头上。 毕竟身为成名多年的大修士,绝不会承认自己在一位俗世帝王手中栽了跟头。 而且眼前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在失去了兽神大阵的压制之后,双方的实力已经彻底逆转。 常俊五人中除了萧攸,其他四人皆在窥命境,甚至更高。对于两位入命境,甚至还有两位势境的雾隐山来说,即将来临的无疑是一场灾难。 “有意思,我现在相信你们的师徒恩情了。” 跛面的目光扫过何求与常俊,若要论师徒情,二人的确算得上挚启的启蒙恩师。即便此时局面已经回到了己方掌控,他仍然不忘挑拨挚启与其他人的关系。 “小丫头,让你见识一下本大爷的真正实力。” 跛面突然将目光转向高芊,方才被人轻视的怒火还不曾平息。只见他身上金光大盛,属于窥命境的压迫力几乎要穿透整个皇宫。 宁樱等人迅速聚在高芊身旁,对于彻底恢复实力的强劲对手,联合在一起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就在跛面力量攀升至顶峰,凌厉的气息刺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退避之时,一个手掌突然拍在他肩膀上,令其全身的气势突然消散无踪。 “好了,我们也走吧。”这只手掌的主人正是常俊。 “走?憋了一肚子火,怎么也得让这群小辈长点教训。” “那便由你留下来应付徐柘,我们先走了。” 常俊说罢领头朝着宫门走去,萧攸三人紧随其后。跛面见状脸色顿时僵住,犹豫片刻之后,狠狠瞪了高芊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阳珏等人此时已经迈出了宫城,榆婧在韩染的拉拽下还不时回头望向挚启。目送前后两批人离去,遣散了禁军之后,承乾殿前就剩下了挚启六人。而喧嚣了近半宿的临安城,也渐渐安静下来。 这场搅动南朝修行界半年有余的盛事,竟然以这样的结果落下了帷幕。 第五百九十五章 诡异的结局 应天二十六年六月,修行界中突然传出一个惊天流言:在半年前传遍南朝,并于月前在临安城盛大开场的仙凡斗,是一场针对整个天下宗门的死亡骗局。 尤其是这道流言将骗局的罪魁祸首指向圣地雾隐山,更是在修行界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毕竟就算雾隐山这几百年来起起伏伏,有不少人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但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其造福修行界的初衷。 这样的指控,无异于将雾隐山推向整个南朝的对立面,欲将其树立为修行界的公敌。 这道流言很快引起了许多人的怀疑。尽管南朝有许多宗门都在月前那场临安城的大乱中折损了弟子,但一直将其当做是暗中势力的阴谋诡计。他们甚至相信了那夜的阵法,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出现。 可随着应和这道流言的宗门越来越多,尤其是当丹塔、焚天宫这等顶级宗门也默认了流言的真实性后,雾隐山的权威在历经四百年后第一次遭受到质疑。 而让雾隐山第二次受到质疑的之人,也出现在这场仙凡斗中。他就是百年前号称天赋不逊柘圣,雾隐山的第五代行者之一的羲土! 要知道当年经历了大世之争后,整个修行界一片狼藉,雾隐山也做出了封山的打算。可就在封山之前,他们却突然宣布了羲土的死讯,引得天下人惋惜。 没想到这个在百年前就已经被雾隐山宣布死去的天才,竟然又活了过来。更重要的是,当他再次出现时,居然站在了圣地的对立面,朝着新一代雾隐行者大打出手。 渐渐有人开始相信,或许如今的雾隐山真的像流言中所述的那样,已经失去了圣地该有的眼界。 伴着质疑声一起出现的,还有另一个惊天的消息:在各派仓皇撤出临安的途中,竟然于半路上遇到命境修士拦截! 五人身披斗篷的打扮,与当时在城中出现了几位神秘高手颇为相似。但却被有心人发现,出手三人的路数与皇宫中所见并不相同。 很快就有心思敏捷之人将此时与雾隐山联系在了一起,一时间关于圣地欲剪除异己,一统南朝的消息甚嚣尘上。 尤其在谣言四起的形势下,雾隐山竟然没有丝毫出来解释一二的迹象,更让各宗门认定了自己听到的东西。 作为这场动乱始作俑者的赵臾,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被提及。不知是各派高层虚荣的面子作祟,还是他们更愿意将这事归咎到雾隐山身上。 那夜的变故令临安城许多百姓心惊胆战,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惨叫声与血腥气,更让他们躲在家中不敢轻易露头。 当两天后胆大之人走出门来时,看到的却一如往常光鲜的街道,来往巡视的禁军,不由得对自己那夜的所见生出了怀疑。 临安城如常的消息很快在百姓口中传开,又两天之后,这座百年帝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这是自仙凡斗后挚启第一次坐在观省楼的窗边,还从二楼来到了三楼。倒不是因为那夜所经历的事影响了他的心情,实在是这座御街第一楼昨日才重新开业。 至于他放着宽敞的二楼不坐,来到楼顶逼仄的阁楼里,也只是因为坐在对面的观省楼掌柜不方便下楼。余斯受了伤,而且是重伤。 “伤得这么重,还能喝酒吗?” 身前的余斯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就连那双异瞳都失了光彩。若不是他那双捧着酒杯颤颤巍巍的手,挚启都该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夜你下手轻点,说不定我能陪你喝个痛快。” “咳!咳!” 面对余斯哀怨的眼神,挚启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那夜往生剑的变故来得突然,他又是灵光一闪冒出的主意,等到兽神大阵被破时,他才想起主阵的是这位观省楼的掌柜。 他这一身重伤,也正是阵法被强行破去后的反噬所致。 赵臾在他身上用了各种办法,无数灵物,可如此庞大的阵法反噬带来的伤害,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治愈。余斯在皇宫躺了近一个月才能起身,今天能坐在这里,完全是由于躺得太久觉得无趣了。 “我到今天都没想明白,那日陛下哪里来得底气同时开罪雾隐山和几大宗门。”挚启再次开口,将话题转移到了赵臾身上。 “和他相处百年我都未曾看透,你还得多下点工夫。” “伪装拦截各派修士之事,是御灵司我那三位上官所为吧?” 挚启想从余斯口中套出些消息,可余斯只是咧着嘴苦笑了两声。 “我只是个躺了一个月的重病号,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让我更想不明白的是,陛下明明做了这么多事,可他们却没有一人提起他的名字,甚至还将所有责任都算在了雾隐山头上。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挚启自顾自的问着。其实他并没打算从余斯口中问出答案,更像是想找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见到余斯盯着桌上的酒杯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又继续说了起来。 “你觉得雾隐山能度过这场危机吗?” “你还想继续坐在这个司使的位子上吗?”余斯没有回答,反倒问起他来。 “我还没想好去哪,暂时没打算离开。” “那你最好还是祈祷雾隐山能平安度过。一旦两方相争,处在雾隐山脚下的临安城恐很难幸免。”百年居于御街,余斯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 “伤得这么重还能与我同饮,看来你对雾隐山很有信心。” “柘圣近三百年不出,许多人恐怕早已忘了他的模样。当年雾隐山初立之时,我曾有幸远远见过他一面。也正是那一面,让我选择了临安城。同时也让我深深的相信,只要柘圣在世一天,雾隐山就永远是南朝修行界的圣地。” 挚启从观省楼出来走到宫城东南时,还在思考余斯的那段话。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出自无忧殿的余斯,仅仅一面就打定了留在临安的主意,并且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生出了对圣地的强大信心。 回到御灵司时,对面殿前司中依旧灯火通明,来人进出不停。这一个月是禁军二司最忙碌的日子,每日里都有大量的车马调动,城内城外到处都能见到他们身穿铠甲、手持长兵的身影。 平日里闲暇之时就往御灵司跑的陆恒,也有一个月不曾现身。自从仙凡都结束之后,临安城中的各司衙都忙了起来。就连平日里颇受各级官员追捧的观省楼,这些日子都少见他们的影子。 “难道只有御灵司闲着?” 挚启推开司衙大门,看到里面同样热火朝天的景象时,不由得觉得方才这个念头有些不妥。 闲着并不是御灵司,而是他这个身为主事之人的司使。 忙碌的身影在不大的院落中来去匆匆,可经过他身边时,都会放慢脚步躬身行礼。挚启一个个的点头回复,直到走进属于自己的小院合上大门时,才将所有喧闹都关在了外面。 习惯性的坐在石桌旁仰望星空,他突然生出和余斯一样的想法:这样闲着实在有些无趣。 挚启将身后的往生剑取下放在石桌上。他原本以为在经历那夜的躁动后,往生剑多少会变得有些不同。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除了剑身的血色更重了几分之外,并没有旁的变化出现。 就连那天表露出的各种似人般的情绪,都彻底没了踪影。挚启甚至一度怀疑这把剑是不是早已生出灵体,只是不愿意露面而已。 看着鲜红欲滴的剑尖,挚启不由得想起生受了自己一剑的宁樱。当初他提起榆婧之事时,还是宁樱提出了诈死诱敌的办法。 之后挚启炼出了两种从未尝试的丹药,并且当众刺了她一剑时,其实心中还是十分忐忑。尤其是见到宁樱身上生机渐去、血流不止的模样,他的冷漠更多是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 虽然之后风云突变,赵臾的野心打乱了这场筹谋,但能见到所有人平安离开,已经是挚启预想的最好结果。 可惜宁樱等人在那天夜里匆匆返回雾隐山,将他想要和他们举杯共饮的打算也打乱了。而他之前想要上山一睹圣地风姿的打算,恐怕也将因为这场风波耽搁了下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 新差事 “唉!” 一切都和自己所想偏出许多,挚启不由得心中长叹。可他还没来得及叹上第二声,门外的喧嚣便冲破了木门。 “咚咚咚!” 急切而有力的敲门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待到来人推门而入,果然与挚启所料一般,是消失了许久的陆恒。 陆恒进来招呼都没打便直奔桌上的茶壶,直到将整整一壶茶灌入口中才长舒一口气,发出一声满意的呻吟。 “殿前司已经穷到茶都供不起了?” 挚启委实没想到,一个月后再次与陆恒相见时,会是眼前这副景象。陆恒闻言没有开口,喘息了许久才接过话头。 “哪倒没有,实在是没空。这口茶还是今天我喝的头一口。” “啧啧,殿前司指挥使还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可是刚从观省楼回来。不如你来我御灵司,品阶说不定还能往上提一提。”挚启调侃道。 “可别拿我调侃,我为何忙前忙后你还不知道?” 提起观省楼,陆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向挚启的目光多了一抹幽怨。 “这次又是送哪批人离京?” “衡州的。这次衡州梁家在仙凡斗上大放异彩,得到了陛下赏识。下面从枢密院到各级司衙,凡是能靠上关系的都想与之结交一番,于是便在临安耽误了许多时日。好在这是最后一批,我也终于能歇上一阵了。” 在仙凡斗中,赵臾几乎开罪了南朝所有宗门。虽然他们都将罪责归在雾隐山头上,但他还是担心这些修行者会伺机报复。 为了保证各州府的军伍修士平安返回,赵臾令各郡驻军接力相送。肩负起临安府护送任务的,便是陆恒所在的殿前司。 “堂堂一个殿前司指挥使,居然干起了迎客送客的活计。这要是搁在清河坊,你绝对是坊间的头牌!” “去去去,拿什么作比不好,非得用那风流之地。” 两人在调笑之间略过了那夜发生的种种,挚启还拿出一壶酒解了陆恒的馋劲儿。他们在月色下相谈甚欢,仿佛又回到了初入临安城的欢快模样。 直到夜色渐深时,陆恒才告辞离去。可令挚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陆恒又来了。 “这么早?观省楼都还没开门呢?” 挚启从屋里走出,看见院里一身便装的陆恒,以为他是要邀他去观省楼畅饮。可没想到陆恒神神秘秘的将院门关好,然后朝着西北方向的宫城一拜,满脸肃穆的站在了挚启跟前。 “陛下口谕!” 挚启愣了愣,勉强整理衣衫等待下文。 “着御灵司司使挚启与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陆恒前往庆元府,调查近日上奏之海怪事件,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陆恒说完默默的看着挚启,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现在就走?” 陆恒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两匹枣红马从临安南面的嘉会门疾驰而出,随后向东而去。 在他们离开不久,临安城中数道信符与飞鸽齐出,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昨夜你在我院中说要歇上一阵,为何才一晚上又领了这么个差事,还将我也拉下水?” 从临安前往庆元府的官道上,挚启佯装不满的数落着陆恒。陆恒默默的听在耳中,脸上也尽是委屈。 “昨夜我回司中述职,还告了三天假,谁知三更之时便接到旨意命我进宫。奔波了一个月,还没睡个囫囵觉又被打发出京,我还没地方诉苦呢!” “那这海怪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陆恒摇了摇头。“我从进宫、接口谕到出宫,折腾了不下一个时辰,可在陛下身边不过停顿了片刻。随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中收拾行囊去找你,根本没有机会多问。” “陛下点名让我去的?” “对!”陆恒重重的点了点头。“既然是精怪之事,你身为御灵司主官,去一趟也理所应当。可我一个禁军统领,为何也要掺和这档子事?” 说者无心,却勾起了挚启的思绪。 自从那日送别宁樱四人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赵臾。挚启将其理解为大变后的冷静期。 当日的那一剑,挚启也不确定到底是破坏了赵臾的计划,还是同样在他的预料之中。 阵法被破,看起来半年的筹划未竟全功,但临安城外的那些布置,似乎又是为了这种变故所做的准备。 挚启以为赵臾会对他说些什么,不管是责问还是解释,可赵臾并没有见他。甚至将他派往海边这件事,都是通过陆恒之口转达。 不知是因为那一剑生出了嫌隙,还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江东的六月并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湿热的天气似整日呆在澡堂子一般。待到靠近海边时,还有一股咸湿海风拂面而来,将本就憋闷的行程更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庆元府是南朝闻名的港口城市,并且自千年前起便是南朝最大的海港所在。相传当年萧帝派人自南海出,经数十年找到修佛法的异域修士后,便是从庆元登陆而后前往建康。 庆元港是一处三面被围住的海湾,因为特殊的地形鲜少有风浪袭击,在被南朝选定成为海港之前,便已经养育了许多靠海而生的渔民。 这些渔民大多传承了数代,在当初修建港口时还有些抵触,担心大船出入会影响自家生计。可随着港口成型,大量进入的客商以及各种先进的造船之术,不仅将他们赖以生存的舢板进行了大升级,还未他们带来无数赚钱的机会。 因为依靠港口,荣衰与共的缘故,庆元几乎成了整个南朝最拥护朝廷的州府。因此这次所谓海怪事件,除了有当地官员的奏折之外,还有一份庆元百姓呈上的谏言书。 作为常年出海之人,庆元港的水手们对于体型巨大的海兽并不奇怪。它们大多并不会有着自己的生存方式,并不会主动挑衅渔民和官船。 而且在先辈千年的出海经验中,也给他们留下了许多趋吉避凶的办法。所以尽管这几十年间偶尔有意外出现,也大多被他们化险为夷。 可自从几个月前起,出海的渔民开始频繁受到莫名海兽的攻击。起初他们以为只是深海处出了什么变故,将这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兽类赶至了庆元港附近。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兽袭击事件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成愈演愈烈之势。它们甚至不单单攻击出海的渔民,就连朝廷派出东海的大型官船也受到了冲击。 到了前些日子的仙凡斗盛事时,成批的海怪几乎将这整个港口围住,把庆元府的所有船只全部堵在了港口。 作为南朝最大的港口所在,这样的变故不仅影响一府之人的生计,还将对整个南朝的经济造成巨大阻碍。如此危急的形势下,赵臾不得不将临安明面上唯一一位大修士派到了庆元府。 只是不知血煞杀神这个在南朝修行界响当当的名号,对于海中的怪兽有没有足够的威慑力。 第五百九十七章 庆元府 “你可见过海?” 挚启生于内陆,长于山中,三十年来从未到过海边。昔日初见大江奔涌已经令他震撼不已,如今即将见到容纳百川的大海,不知又是何种景象。 “我曾到过庆元府,是个很不错的地方。”陆恒勒了勒缰绳慢了下来,似在追忆往事。 “庆元府作为南朝最大的海港,应该驻有水陆两军,还有修士营才对。何以一群海兽会对他们造成如此大的困扰,还要向临安紧急求救?” “估摸着是遇到了什么对付不了的大家伙,此事御灵司应该也会收到奏报才对。” 陆恒走得急,并没有前往前往兵部和枢密院打听军情。两人分析了一番,他还想从挚启口中得到些消息,却没想到这位司使是个不管事的闲人。 “这个……”挚启打了个哈哈,好在不远处出现的酒旗化解了尴尬。“前面有间酒肆,且听听酒客们怎么说。” 此地距离庆元府已然不远,酒肆门口停满了朝向不一的车马,想来都是出入府城的行商。 因为时常有海船出行前往异域,所以庆元府是整个南朝稀罕物最多的地方。除了大部分要进贡给临安及一些要员之外,偶尔也会流出一部分进入民间。而这些东西,便是所有行商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样的物件一旦得手运到其他内陆州府,价钱就得翻上几倍,甚至几十倍。要是能装上满满一车平安归家,这一趟便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不过对于这些普通商人来说,这种事只是酒后的梦呓之词。 “伙计,我的酒怎么还没上!” 刚踏进酒肆,就听见几声不满的呼喊。酒肆里已经挤满了人,伙计来回奔波穿梭不停,借着短暂停歇的工夫喘着粗气,似乎从未经历过如此忙碌的场面。就连进门的新客,都没有工夫招呼。 挚启和陆恒没有客气,寻觅了片刻之后找到了唯一还有空位的酒桌。此时桌上还有一人,对于二人的加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他翘首以盼的模样,恐怕三人一时半会儿都喝不上酒。 “喝一口?” 见此情形,挚启拿出自己的酒喝了起来。分给陆恒的同时,也不忘给这位不相识的酒客斟了一杯。 “哟,怎么能喝您的酒。” 这是一位脸色黝黑满是风霜的中年男子,嘴上虽然十分客气,下口却一点也不含糊。将酒一饮而尽,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还有一道精光闪过眼眶。 “好酒啊,这可不是庆元本地的酒。二位是刚从外面来?” “兄台品酒识人,看来是位老江湖。” 挚启恭维了两声,惹得黑脸男子笑逐颜开。 “那是,庆元府的酒我不敢说喝了个遍,至少也品了九成,一入口就能分辨出来。”黑脸男子吹嘘了一阵,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二人是出城还是进城?” “进城,今天刚来。” “哎哟,你们可来的不巧,如今的庆元府不是什么好去处。”他俨然将挚启二人当成了同行。 “哦?还请兄台指点迷津。” “嗨!这事儿在庆元府也不是什么秘密。据说海港那边让一群海怪给围了,船是出不去也进不来,阻了靠海吃饭之人的营生不说,也将我们这些行商的前路给毁了。如今着酒肆中,除了像二位这样还存着一丝幻想的,大多都是出城之人。” “这么严重了?”陆恒插了一句。 “我们只是影响了生意,还算小事。据说有不少出海之人受到海怪袭击,连尸体都没捞回来,那才是真的苦命人呢。” 黑脸一阵唏嘘,引来了不少店中酒客的附和。 “这些日子可折了不少船。” “那可不,据说有条归来的官船强闯海怪群,被生生给撞沉了。” “我还听说前日里,有条水军的军船也折在了里面。真是造孽啊!” 酒肆的客人都被这种悲伤的情绪感染,就连追着伙计要酒的声音都小了许多。这些尝尽了世间所有腌臜的行商们,仍然很难得的保留着人性中的怜悯。 “兄台可曾见过那海怪的模样?”付出了一壶酒的代价后,挚启终于问起了最关心的事。 “这倒没有。不过我曾听渔民们提起,那些海怪个个体型庞大,面目狰狞,而且攻击性极强,异常凶悍。更奇怪的是,它们身上散发出一阵恶心的尸臭味,离老远就能闻到。” “尸臭味?”挚启似乎想起了什么。“它们是不是身上血肉模糊,有的都烂掉了?” “这个我不清楚。毕竟真正见过它们的人,可能都已经埋尸海底了。” 大概是勾起了这些行商们不好的回忆,挚启一番询问之后,原本喧嚣的酒肆突然安静了几分。伙计趁着客人没有吵闹的间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端起盘子匆忙走向空着的酒桌。 “咚!” 就在他要将酒壶放在一桌客人身前时,酒肆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吓得他一个激灵,壶中酒洒了酒客一身。 “你小子上酒还是洗澡呢?” 突来的争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人群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只停留了片刻,便转到了门口的两人身上。 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高大俊俏,女子妩媚婀娜,丝毫没有掩饰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两人独特的气质令所有人的目光定格,尤其是女子的盈盈一笑,更是将酒客们的魂儿都勾走了,尽管她笑容中更多的是轻蔑。 “哼!” 一声冷哼将众人从痴迷中惊醒,认识到对方身份的行商们赶忙撤回目光,生怕不小心惹怒了仙人,惹来杀身之祸。 两人在酒肆中打量了一阵,好巧不巧的走到了挚启二人的桌前。 “让开!” 挚启与陆恒为了不引人瞩目,一路都收敛了气息。再加上这对男女虽然也是势境,但修为却与陆恒相差甚远,并没有察觉他们的修行者身份。 男子毫不客气的驱赶三人,黑脸男子识趣的立马起身,临走还不忘对挚启使了个眼色。可挚启没有动,陆恒也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权当没有听见这句话。 “找死!” 男子见状大怒,势境修士的气势猛地散开,将周围的众多客人惊得纷纷起身。就在他要出手之际,一旁清脆的女声让他立马平静了下来。 “师兄,既然有了位子,就别太为难这些凡人了。” 女子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险些让众人再次沦陷。 “这不是怕粗俗之人惊扰了师妹嘛!”在这位师妹面前,方才还霸气十足的男子尽显谄媚。 “一顿饭而已,不妨事的。” “都听师妹的。” 两人与挚启、陆恒同桌而坐,男子虽然为了讨好女子没有再发难,但目光瞥向他们的时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女子则似乎对挚启二人颇有兴趣,眼神不时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 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女子的异样,自顾自的说着这一路的辛苦以及此行的目的,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挚启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消息。 第五百九十八章 沧浪派 这一对师兄妹来自瑞安府一个名为沧浪派的水修宗门。瑞安府与庆元府一般濒临东海,只是沿海多浅湾暗礁,并没有作为海港的条件。 两府因为靠海的缘故,境内多水修,沧浪派便是瑞安府众多水修门派的其中一个,而且还是名声颇大的一个。两人年纪不大便已经势境修为,其宗门底蕴可见一斑。 二人奉宗门之命从瑞安来到庆元,也是为了海港外的那批海怪。不过以当今朝廷与修行界宗门的微妙关系,他们自然不是为了解百姓之危而来。他们来此的目的,是因为有人传出了一个令整个修行界震动的消息: 这批海怪中隐藏着灵兽! 灵兽!这个字眼自两百多年前渐渐退出修行界的视野之后,每一回再次被人提及之时,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当初小灰从无忧山初现南朝的景象,便是最好的例子。 起初南朝东南沿海的宗门对这个消息并不太上心。毕竟他们在海边立宗多年,对海中灵兽十分了解。在两百年前南朝各地灵兽消失无踪之时,原本经常出没在海岸附近的海兽同样销声匿迹。 尤其是最近几十年间,就算是那些扬帆异域的海船也没有再见到灵兽的踪影。 所以在这个消息刚传出时,他们只当是个梦呓之人的胡言乱语。可随着各种讯息从不同人口中传来,特别是有人提到庆元港外出现剧烈的天地之力波动,他们才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了门人。 瑞安府离庆元港并不近,沧浪派二人并不是头一批进城的宗门修士,并且后继者正在源源不断的涌来。在月前见识到兽神大阵的威力之后,如今灵兽对各种宗门的吸引力,已经远远超出挚启的想象。 这场看似轻松明了的皇差,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间,又将挚启推入了另一个旋涡。 “咚!” 还没等酒菜上桌,二人口中的后继者便出现在了酒肆门口。来人同样是两位,只是比起沧浪派来,他们对于凡人的态度更加不堪。 毫不客气的掀飞了一桌酒客,两位同龄男子在挚启四人邻桌坐了下来。 “沧浪派的脚程也太慢了些。离昌、离音,你们是不是在路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两方四人似乎是旧识,而且还是不对付那种。 “修庆,你嘴巴放干净点!” 离昌愤怒起身,离音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顷刻敛去。可修庆二人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放声狂笑起来。 离昌憋红了脸,右手已经握在腰间的剑柄之上。大战一触即发,四周的酒客们也都是玲珑之人,一溜烟全都出了酒肆。唯有方才还忙得不可开交的伙计,看着突然空下来的大堂有些不知所措。 “哟,这是打算动手啊?” 修庆语气轻佻,目光则一直审视着挚启二人。沧浪派两人的实力几何,他清楚的很。但这两个看不出任何灵力却没有一丝畏惧之心的凡人,反倒让他们有些忐忑。 “难怪明知道有灵兽出现,你二人却依然不紧不慢,原来是约好了帮手。看来这次沧浪派是势在必得了!” “他们不过是两个凡人而已。再说了,对付你们还用他人帮忙?” 挚启闻言摇了摇头,离昌修为着实不差,可这行走江湖的阅历却太过浅薄。对手不过激将两句,就将自己的一切抖了个底朝天。 修庆闻言邪魅一笑,若有所思的继续审视着挚启二人。 “哦?沧浪派何时沦落到要与凡人同桌共饮了?” “今日的酒怕是喝不成了,几位请便,我二人先告辞。” 挚启不想还没到地方就招惹一身麻烦,这个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好。却没想到刚起身,就被两方同时拦了下来。 “两位莫急,今日我们师兄妹二人定会将酒菜安置妥当。”离音因为修庆二人冷下来的脸,转向挚启时又布满了笑容。 “离音姑娘好歹是瑞安府颇有名声的仙子,居然会在两个凡人面前卖笑?我看二位还是来我们这桌,尝尝属于男人的烈酒。” 两方不谈旧怨,反而对两个凡人连番拉拢,令一旁的离昌又气又恼。尤其是离音面对挚启的浅笑和修庆的讥讽,更是令他怒火中烧。 “多谢两位好意,我们还有事在身。” 挚启起身欲走,修庆直接拦在身前。陆恒见状立马上前,眼中一道寒光闪过,令修庆心中不由得突突了两下。 “我师妹好意邀请,你们居然敢拒绝?” 离昌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说完还不忘眼神热切的看向离音。他的出现令修庆松了口气,退回桌边饶有兴趣的继续打量二人。 让离昌没想到的是,他的挺身而出不仅没有得到离音的肯定,反而平白招来了一个白眼。离音从桌前起身,对着挚启二人盈盈一礼。 “师兄是个粗人,还望二位莫要见怪。此去庆元还有将近一日路程,途中也没有什么歇脚之地。大家既然是同路之人,吃饱喝足一起上路不是更好?” 面前的四位势境,恐怕说话细声细语的离音才是眼光最好的那个。 “哦?”挚启突然转过身。“姑娘为何觉得我们是往庆元府去,而不是离开呢?” “两位虽然看起来神采奕奕,但身上却沾染了长途赶路的尘土。庆元府城离此不远,一日的路程不至于此。” “姑娘果然心细如发。” 挚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小看了这位女子。已经起身的他重新坐回桌前,算是应承了离音的邀请。 修庆二人被陆恒方才的眼神所摄,此时也有些摸不清对方的具体身份,同样默默的坐了下来。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顷刻便平息了下来。店中伙计勉强稳住心神,颤颤巍巍的将酒菜送上,一溜烟的消失不见。 作为临海又多湖河的州府,庆元的吃食似乎都离不开水中之物。从虾蟹膏糊,到鱼鳗烧蒸,颇具当地特色。 离音等四人大概是长途奔袭饿了,吃得十分畅快。唯有挚启二人浅尝几口默默喝着酒。 几人吃喝期间,酒肆中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其中有不少还是周围州府的修士。他们见到离音四人围坐在一起安静的吃着饭,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找了个离得很远的角落坐下,眼神不时瞥向这边,双目中尽是畏惧与好奇。 酒足饭饱之后,挚启二人在离音的软语厮磨之下与之同行,修庆两人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紧接着便是后来的其他宗门。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修行者们列成长队在官道上赶路,倒也是一段独特的风景。 第五百九十九章 古怪的信件 庆元府城门在望时,官道被出城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这场在奏报中描绘得简单却急切的海怪之祸,已经在府城中发酵成了一场灾难。无数靠着海港为生的行商中,甚至还夹杂着不少背井离乡的本地百姓。 从他们悲观的交谈中,众人得知在祖辈传下来的预言中,有关于类似场景的描述。而那则预言的结果,是整个城池淹没在滔天巨浪之下。 尽管舍不得传承数代的祖地,但如今的局面下,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祖辈。他们想活下来。 寸步难行的场面令诸多修士面露不耐。他们一路风驰电掣而来,为的就是在灵兽争夺上抢占先机,岂能因为一帮凡人耽误了机缘? 眼看着城门外的车马越积越多,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 “嘭!” 前方一片车马突然无故翻到,将一群离城的百姓压在了下方,同时也露出了一大片空地。四周的行人畏惧退开,被阻在半途的修行者趁机前行一大段距离。 “这个办法不错。” 在一阵赞叹声中,官道上的人群开始一片接一片的倒在两旁,令原本拥挤不堪的城门口立刻空了下来。与修行者们肆无忌惮笑声相对的,是车马之下不绝于耳的哀嚎。 被堵在城中的赶路人不明白其中状况,眼看前路通畅立马冲了出来。后方的修士们狞笑两声,正要如法炮制,却被一声大喝惊得愣了片刻。 “住手!”呼喝声如雷贯耳,而其源处竟然是一直被他们的当做凡人的陆恒。 “果然是位高手。” 离音嘴角微翘,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远处的修庆也暗自庆幸的舒了口气。 “欺凡乃修行界大忌,你们临海三府的修士可知道规矩是何物?” 众人慑于陆恒的强大气势不敢吱声,可心中却十分不服气。这条颁自雾隐山与皇宫的禁令,在如今的修行界局势下,的确已经失去原有的约束力。 庆元府城的守卫此时也终于察觉了城外的不对劲,一行军士从城中缓缓步出来到众人跟前。但当见到数十修士齐聚的气势时,又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这个举动成功逗笑了修行者们,尤其是见到门口几个低阶的军中修士不时探出头来,笑声更大了几分。好在陆恒此时的威势还在,他们也明白城中的高手都已经前往海港,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一行人进城之后也不停留,直奔东面而去,唯有离音四人停在了挚启身旁。 “二位不随我们前往庆元港?” “我们在城中还有事。”挚启直接回绝了离音。 “同行便是有缘人,日后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时,此物就当是与阁下结个善缘。” 离音不顾离昌的焦急不满,递出了一枚通透无比、面刻海浪的玉符。一旁的修庆见到此物,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挚启犹豫了片刻,可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是选择了收下。 玉符入手冰凉,还有一股浓郁的水灵力锁于其中,是件颇为不凡的灵物。 修庆此时回过神来,摸索着周身也想送些什么,可挚启二人已经策马朝着城北行去。四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色变幻不一。 “离音姑娘好气魄,连沧浪派的宝物踏浪玉符都送了出去。”修庆的语气满是酸涩。 “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傻?我虽然没去仙凡斗,但依着几年前的画像,也瞧出了他的身份。你好歹刚从临安回来,居然没有认出他来?” “他?”修庆皱眉沉思了片刻,随后面色大变。“是他!” “想起来了?”离音妩媚一笑。“和这位传奇人物比起来,一枚踏浪符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毕竟是另一边的。” “看他们行色匆忙,必定是为了解决海怪之患而来,说不得还是我们的同路人。”离音娇柔妩媚的外表下,掩藏着远超出三人的智慧。 “哼!既然沧浪派已经有了布置,那我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修庆说罢策马朝东而去,临走还留下了两句狠话。 “海中相见之时是敌非友,到时候我们再分个高下。” 离音望着朝两个方向远去的马匹浅浅一笑,离昌则看着身旁的女子,不敢确定她还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师妹。 庆元府城北知州府。 港口愈演愈烈的海怪之祸已经掏空了府城周边的所有人力,当挚启来到府衙前时,就连守卫都比其他州府薄弱了许多。 迎接二人的是庆元府司理,平日里位卑言轻的他,如今却成了府城中官职最高之人。这位略显清瘦的中年人,听闻挚启两人自临安而来,顿时有些慌了神。 “下官庆元府司理,拜见两位大人。” “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将庆元港之事仔细说说。” 在这位胆小的司理口中,他们又听到另外一种说辞。 在庆元府官方的邸报中,出现在庆元港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海兽。而某种存在了许多年,却从未摸清其来历的神秘生物。 这位司理生在庆元,打小便长在海边,祖辈关于这种海怪的传说从来都是口口相传。传说中这种海怪并不止一种模样,以往都是游弋在深海处,并且四处迁徙。 每每出海的渔民遭遇这些海怪时,它们只是围着渔船绕上几圈便会离开,除非主动招惹,它们极少会攻击过往船只。 也正因为如此,它们藏在水下的全貌从未被人真正看清。渔民们靠着所见的一角臆测出自己所想,才会生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传说。 庆元港的水军巡弋之后偶尔也会碰到这些海怪,也曾有将领试图攻击、甚至抓捕他们来邀功。可击中它们之事常有,真正能抓到的却从未出现。 好在它们被攻击之后也并没有什么报复的举动,久而久之庆元府就没将它们当成一回事。 可从一年多以前起,准确的说是应天二十五年二月起,原本极少出现在近海的海怪频繁现身庆元港外,并且不再是一只只单独出现,而是大量聚集。 它们一改以往温和的习性,开始侵扰渔民及海船的出行,还多次主动攻击过往船只,令所有靠海为生之人心中十分忐忑。 约摸两个月前,海怪似乎不满足于这种简单的袭击,开始大规模的围堵在庆元港外,将出海之路彻底堵死。 期间庆元府水陆两军齐出,试图将其驱散还海港安宁。然而寻常兵器根本难伤其分毫,就连兵船上的大型弩箭,也很难对其造成致命效果。 紧接着府城中主事者开始从周边集结军队,并派出了军中修士营出战,但效果甚微。更有耳聪目明之人发现,不管他们以何种手段伤到了这些海怪,第二天它们都会再次出现在港口外,并且还有越聚越多的势头。 用尽一切办法的知州与通判二人惊慌失措,可担心朝廷问责的他们又不愿上禀临安。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百姓生存难继之时,突然有一封信从海中送到了庆元府。 “信?”挚启和陆恒同时起身。“为何从未听人提及?” “因为大家都不明白信中所指,所以别搁置在了一旁。” “可在府中?” “在的在的。”司理猛地点了点头。“下官这就去取。” 信是写在兽皮上的,用生硬的比划写了几个简单的字: “归还失物,可保平安。” “失物?”陆恒皱起了眉头。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挚启同样不解。 “是…..”司理言语吞吐。“是由一只怪鸟送来的。” “怪鸟?” “一只叫声可怖,身形怪异的海鸟,便是城中的老渔民都认不出来。” “何以断定是从海边送来?” “知州大人派遣仙师跟随这只怪鸟,亲眼见它没入了大海深处。” “莫非不是海患,而是人祸?”挚启呢喃了两句,而后将目光转向陆恒。“南朝这些年可有海外修士入境?” “朝廷的海船这一百多年来出海频繁,期间的确有不少外域修士随船而来。但他们大多修为平平,即便有实力强大者,在登岸之后也会感叹南朝之丰伟,从未有人生出过歹心,更不用说与我们公开对抗。” 被海怪围困的庆元港竟然收到了一封书信,写信之人似乎是海怪之祸的主使。而他大动干戈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某个失去的物件? 这个说法有太多不可思议之处,且不论此人何以肯定此物在庆元府,便是操控海中灵兽的手段,就足以骇人听闻。 要知道在灵兽随处可见的时代,御使灵兽也并非一件简单事。当初吴忧与土麒麟结伴同行,还是占了它初入修行界的便宜。连哄带骗不说,两者最终也是朋友之谊,并没有主仆之分。 可如今灵兽凋零的时代,居然冒出一位可以驱使大量海兽的人物,的确是一件奇事。 “看来我们要去一趟海边了。” 第六百章 各怀心思 六月的申末,本该是庆元港最繁忙的时候。外出的渔民大多选择在这个时辰回港,商贩们则会一拥而上,将今日的收成就地分割了。 若是有人运道好,得了件稀罕物,免不了会引来许多人争得面红耳赤。再加上西斜日头将最后的光辉洒在海面上,汇成了南朝东海边独有的风景线。 可如今的庆元港却没有本该属于它的烟火气。 成百上千的船只停在海湾中,让本该进出有序的港口显得死气沉沉。而平日里聚在码头的渔民和商贩,则被披甲持枪的军士取代。 码头那处作为交易之所的平台上,站满了正在远眺的人群。人群左侧为首四人,正是庆元府的知州、通判、庆元军及修士营的统领。 后侧站得十分散乱,还夹杂着几位挚启旧识的队伍,则是来自附近州府的修行者们。 此时他们个个面色焦急的望向海湾深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觉得他们能成吗?” 属于朝廷一方的四人正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凶多吉少!一个不大的宗门,又能比我们的修士营强上多少?想要抢占先机,恐怕性命难保。” “他们好像是为了灵兽而来,莫非真的有灵兽?” “你没告诉他们信的事?” “一个个颐指气使当我是下人一般,我岂会好心提醒他们。” 幸灾乐祸的不止他们四人,一旁的各派修士也并未将抢先出海的这帮人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不过是探路者而已。 港口外隐隐见到几道流光闪过,大抵是已经交上手。不过海里的动静只持续了片刻便重归平静,唯一不停拍打的船只的海水更汹涌了几分。 “这……,是胜是败?” “凶多吉少。” 首先议论起来的是修士一方。 “怎么说?” “庆元军修士营虽然实力一般,但好歹也有两位势境。” 一旁的修士营统领闻言冷哼不止,可说话之人没有理会继续往下说。 “方才出海的那些人也不过三位势境,修士营历时两月都奈何不了的敌人,岂是他们三两下就能解决的?我看多半是回不来了。” 或许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入海处突然出现一艘不大的舢板,被海浪拍打着朝向港口而来。可也正是这时候,众人身后响起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何人喧哗,不是说了港口戒严吗?” 开口的正是这位一身蓝衫的修士营统领,他目光不是望向宗门修士一边,讥讽之意十分明显:不守规矩的,定然是你们这些人。 来人也的确是两位修士,可他没想到的是,两人下马之后直奔知州四人而来,递出一块令牌之人令所有人色变。 “下官参见两位大人。” 四人作势便要跪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他们身前这两位来自临安的高官,正是挚启与陆恒。 两人扫过港口,将一切尽收眼底,还感受到了离音等人的目光,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飘向岸边的小船上。 “那船是怎么回事?” “禀大人,之前有几位修行者出海欲探海兽虚实,那船便是他们的。” 此时小船已经来到了岸边,各宗门欲一拥而上,却被离音等人拦住。待到挚启领着几人走到船边,他们才跟了上去。 原本满载出行的小船上空荡荡的躺着一个不知死活之人,破烂的衣衫下露出被海水浸泡的伤口。不见血色的泛白模样,看着十分渗人。 两位军士上前将小船固定在岸边,搜索了一阵之后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死了。” “真死了啊?” “好歹也是瑞安府叫得上名的宗门,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没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灵兽,这么厉害?” 出师不利让港口的宗门修士炸开了锅,他们满怀希望而来,眼前的景象无疑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一旁的知州四人显得十分平静,与海怪周旋的几个月,他们已经见识了太多生死。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船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突然猛地站起,然后朝着岸边伸出了右手。 “诈尸了!” 惊惧的呼喊声响彻整个庆元港,一众军士护着几位大人纷纷后退,就连一向自诩只畏天地的修士们也跳向远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生死之事,对于所有人都是大事。 “铛!” 陆恒上前拔剑斩出,砍在尸体的手臂上发出一阵金铁之声。胳膊应声断开,握紧拳头的前臂来势不减,落在了陆恒脚下。而他的身体却直直向后倒去,沉入海中再来没有浮起来。 死者起身令人无法置信,但他似乎仅仅是一具能动的尸体而已。 挚启上前几步,看着被泛白的筋肉包裹的前臂,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当他目光落在依旧紧握的拳头上时,突然发现了什么。 “咦!” 陆恒随着他的目光也发觉了不对劲,用剑将拳头挑开后,露出一张与庆元府十分相似的兽皮。 “交出失物,否则片甲不留!” 熟悉的生硬笔记和毫不留情的口气,定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知道失物指的到底是何物?” 挚启望向庆元府四人,他们齐齐摇了摇头。 “收到第一封信时我们就商讨过此事,实在不知信中所指。”知州看起来五十岁许,并没有逃避责任。 “那写信的人呢?” “我们曾数次出海,可除了满目的海兽之后,没有见到任何人影。”提起海兽,身为势境修士的统领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你亲眼见过那些海兽?可是和刚才那具死尸一般,是一种似死还生的存在?”诸多因素结合在一起,挚启有一种大胆的猜测。 “似死还生?”这位统领愣了愣。“说来惭愧,除了远远瞧见过两次,我们几番探查还未靠近,便有一股巨力从水下将我们掀翻,根本没见着全貌。不过水汽中隐隐透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倒是营中许多兄弟都有提及。” “腐臭味?” 挚启沉吟之间,离音等宗门修士也从几人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他们一齐围上前来,面色不善。 “你们是不是藏了什么事?” 离音几人已经猜到挚启身份,自然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开口的是庆元府本地的宗门,他们最早赶至却没占到分毫先机,反而有一派全军覆没,不禁有些气不过。 “没告诉他们?” 挚启回头看向四位文武官员,猜到了几人的打算。只是与他们的瞒而不报相比,他根本喜欢眼前颐指气使的修行者们。 “何时府中公事需要向庆元府的宗门禀报了?” 挚启此话一出,庆元府四人立马松了口气。 “庆元府是我等共居之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当然得知道内情。” “对啊,庆元府也是我们的宗门所在。” 这句话引来不少人附和,那位身着蓝衫的统领闻言冷笑一声,开口讥讽。 “既然你们也是庆元府人士,为何港口被阻,水陆两军与海兽周旋时不见你等现身?” 一句话让他们没了言语,两方憋红了脸谁也不愿想让。眼看局势越来越紧张,突然一道温软的女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场面。 “几位大人,大家都是为了外海的海兽而来,何不互通有无,携手进退呢?” 离音的声音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甚至有不少人眼神迷离,陷入了她柔弱的相貌中。可离音的目光却不偏不倚的盯着挚启,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挚司使,您好歹也算修行界中人,而且与我们沿海三府的宗门也没多少仇怨,为何不合力解了庆元府的困局?” 修庆刻意点破挚启的身份,引来了一阵喧哗声。 “他就是挚启?” “你不要命了,挚启前辈可是天命榜上的修士,还是凶名赫赫那种。” “据说他不过三十岁许,比我儿子还要小上几岁呢!啧啧,真是个传奇啊!” 或许是挚启的足迹从未涉及东海,三府的修士并没有像其他州府那样对他苦大仇深。即便他们心中也有对传说中无忧殿宝藏的觊觎之心,可如此悬殊的实力之下,他们也不得不收起了心思。 “也罢。” 挚启对知州使了个眼色,他上前来说起了这次海怪之患的始末。 与城中司理所言又有几分出入,这种信件第一次出现并不是在两个月前,而是在这位老知州上任的初年。 二十多年前的夏日,正是港口最忙的季节,一条怪鱼浮出水面朝着岸边吐出了一张兽皮。 鱼书传信的故事当时在庆元府传得沸沸扬扬,老渔民对于此事的吉凶争得不可开交。不过真正看过这封信的,除了如今还再官位上的知州之外,其他大多已经离开了庆元府。 那时初知庆元府的知州大人也十分重视这份信。刚来此地就遇到这种奇闻,说不得是对自己官途的预示。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根本看不懂这份信。 信中的笔记比起当下的两封信来,笔划更加生硬,几乎全是用最基础的横竖组成。便是初识字的稚子,都要比上面写得好。 费尽心思将这封信的十余字辨出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信中的意思。最终合数人之力,才勉强有了一个答案:似乎是某人在寻找某件东西。 至于是何人,寻的又是何物,他们一概不知。于是这封信便被搁置一旁,成为了官途上的一缕尘埃。直到两个月前兽皮信再现,他才想起往日旧事。 而此刻挚启手中这封信,实际上已经是第三封。 “有人送了三封信?” “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了寻觅一件失物,难道是什么宝贝?” “我们刚来的时候你们为何不说。” 听闻海怪极有可能是被人操控,三府修士立马炸开了锅。他们皆是为灵兽而来,如今不仅灵兽有主,而且还将面临一位未知的强大敌人,无疑不是这些人乐意看到的。 尤其是如今的竞争者中,还多了一个位列天命榜的高手。 “我可否看看这封信?” 挚启将兽皮递到离音手中,他想看看这位细腻聪颖的女子,能不能发现些什么旁的线索。 离音看着兽皮上简短的话语蛾眉微蹙,良久之后才抬起了头。 “海外之人大多自三府入南朝,我也曾接触过几位外来修士,他们在初学南朝文字时,就如信上这般。” 离音声音略显纤细,但却悠悠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她的想法也与挚启的猜测不谋而合。 “只是能入修行之门者,大多是聪慧之人,这些海外修士经人提点之后,都会在很快的时间内读、写无碍。这三封信若是真的出自同一人之手,何以二十年还是初学者的模样?” “莫非不是同一个人?”有人提出了疑问。 “若不是一个人,那么这件在二十年间引来数人寻找、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失物,恐怕将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 “宝贝!” 离音的分析句句入理,引得所有人频频点头,就连挚启也不得不佩服其入微的心思。简单的几句话立刻调动起各派修士的热情,若是灵兽不可得,取回一件宝贝一桩妙事。 至于眼前的众多竞争者?一道道朝着四面八方而去的信符,便是他们的底气。这场本该只限于庆元港的海患,又有种演变成修行界大事的趋势。 挚启以那条断臂扑灭了众人立刻出海的冲动,但瞧着他们眼中热切的目光,他知道拦不了这些人太久。尤其是随着越来越宗门和高手的涌入,那时候的庆元港恐怕将会成为第二个无忧城。 第六百零一章 离音所求 庆元军在一个月前就在港口安了营,挚启与陆恒、连同各派修士都享受了他们带来的便利。因为时常依靠同乘海船进入的缘故,三府修士和官军并没有其他州府那样剑拔弩张。 酉末戌初,一路风尘仆仆的众人都早早在营帐中歇下,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声音响彻耳旁,对于从未见过海的挚启来说,别有一番滋味。 夜深人静之时,守卫港口的军士们进行了最后一次换岗,难以入眠的挚启独自来到海边,遥望着夜空下的粼粼海面发呆。 “司使大人睡不着?”嘤嘤之声入耳,来人的身份依然明了。 “离姑娘也是?”此刻的挚启不想被人打扰,但无法拒绝离音。 “晚辈特意为大人而来。” 听到眼前人自称晚辈,挚启愣了愣。以往被人当众称作前辈,他并没有觉得不妥,可如今与一位年轻大不了多少的女子独处时,这个称呼竟然听起来有些别扭。 “你既然早早认出了我,想必也知道我的名声。”挚启自嘲的笑了笑。 “前辈威名如雷贯耳,晚辈知道您与南朝许多宗门不睦,但同样也有伏淩川和偌寒涧这样明里暗里与前辈交好的势力。沧浪派与您并无恩怨,所以也想做后者。” “你能做整个沧浪派的主?” “能!”离音笑脸一肃。“晚辈下山之时,宗主令我全权处理庆元府之行的所有事。与前辈合作,也是庆元府诸多事情的其中一件。” “沧浪派想要什么?” “一头海中灵兽!”离音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沧浪派对所谓的宝贝没有兴趣,若是聚集的海怪中有灵兽存在,希望前辈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谋得。若是没有,沧浪派也将全力辅佐前辈平息海患。除此之外,无论成与不成,沧浪派都愿意满足前辈一个要求。” “任何要求?”挚启的目光刻意从离音身上扫过。 “任何要求!”离音轻咬下唇道。 “我想知道理由。” “这件事本是派中秘辛,可为了彰显诚意,晚辈愿意知无不言。只是无论前辈答应与否,还请将今夜的话留在我们二人之间。” 挚启轻轻点了点头,离音转过头目光投向海面,将旧事娓娓道来。 沧浪派作为瑞安府数一数二的宗派,其实力在整个南朝也算十分强劲。可因为久居海边极少参与修行界纷争,又有同属江东郡的雾隐山和玄杳嵊遮掩了其光辉,所以在天下修士心中有些名声不显。 做为一个水修宗门,或许比不上伏淩川与偌寒涧这等执水修牛耳者,但门中窥命与入命境两位大修士的底蕴,在如今聚集在庆元港的所有势力中,乃是势力最强劲的一方。 相传沧浪派立派之基,并不是矗立在东海边的那座灵山,也不是层出不穷的年轻天才,而是几乎取之不尽的修行资源。 在瑞安府中,沧浪派除了是实力的代名词之外,更为府中修士熟知的,便是从弟子到长老都令其他宗门难以企及的富有。 从丹药到灵兵,无论功法还是灵物,凡是沧浪派的弟子,身上所携带的无一不是其中精品。 关于沧浪派富有的原因府中也有诸多猜测,有猜测他们是得了宝藏,也有人觉得是一种寻宝秘术,更有人觉得他们是某个上古宗门的遗族。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的根源,是一头自幼与沧浪派祖师一起长大的海中灵兽。 这头灵兽乃是沧浪派祖师当年出海时所救,觉得与它有缘便带回了门中。彼时的沧浪祖师不过是位势境修士,沧浪派也是一个初立瑞安府的小宗门。可随着这头灵兽的渐渐长大,为沧浪派带来了无数机缘。 比起南朝大地更加广阔的海洋,自古以来便是各大宗门的垂涎之地。可由于海域广阔又难行,即便是命境水修,也无法在深不可测的深海中长久停留,三千年来并没有多少人能从其中讨得好处。 可这片令天下修士望而却步的汪洋,却随着一只长于陆地的海兽的成年而出现了转机。 在带回这只与乌龟无异的灵兽三十年后,沧浪祖师第一次带它返回了深海。也正是这次远行,让他认识到这只灵兽的独特之处。 它不仅能在海兽密布的深海中来去自如,而且还能在他人无法企及的地方觅得某些东西并将其带回。更令沧浪祖师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东西竟然还有不少竟是陆地上罕见的灵物! 自此以后,沧浪派便靠着这头灵兽开始了崛起之路。它不仅能带回埋藏在海底的宝物,还能领着沧浪祖师前往先人留下的密地,并且随着它一天天长大,其搜寻的范围也越来越深入。 这些灵物与宝藏令沧浪派短短三百年便站在了瑞安府修行宗门的顶端,门中还先后诞生了两位大修士。若不是不想暴露这头奇特的灵兽引来灾祸,恐怕沧浪派的声威早已传遍南朝。 在诸多产自海域的灵物中,最令瑞安府其他宗门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作为水修梦寐以求的踏浪玉符。这枚在离音手中轻易赠与挚启的玉符,是一种可以让修士具有短暂御水能力的奇物。 它不仅对于修士的属相没有要求,还可以让其踏江河如平地之外,在深海中也足以来去自如。 或许就居于陆地的宗派而言,这种只能持续不到一个时辰的玉符十分鸡肋。可对于三府中经常行走在海域的修士而来,无疑是一种关键时刻的救命之物。 可惜这种玉符极为珍贵,他派弟子难求不说,就是本派弟子中,除却有大功之人外,大多也只能奢望。并且在近几十年间,踏浪玉符已经鲜有新增。 因此当日挚启离去,离音以玉符相赠时,才会引来离昌与修庆的大惊失色。 “你与我说这些秘事,是想让我记下这份恩情?”知道了沧浪派的秘密,挚启并没有领会离音半夜来访的目的。 “玉符只是为了表达晚辈的敬仰之情,并没有别的意思。” 关于挚启的脾性,离音都是道听途说而来,如今眼见着对方有不悦之意,她不禁有些慌乱。深吸一口气平息了心中忐忑,她突然说出了一个令挚启也不得不皱眉的消息。 “那头灵兽要死了。” “要死了?”挚启将目光从海面收回望向离音。“灵兽大多比人活得更久,能有遨游深海的能力,想来它实力定然不低,为何区区三百年便要死了?” “因为踏浪玉符便是用它的本命精血制成。”离音脸上闪过一抹黯然。 “既如此,为何你们……” 挚启想说沧浪派涸泽而渔,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离音听罢苦笑一声,俨然是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词。 “起初祖师并不知道,等见到它逐渐虚弱时,才发现已经晚了。为了报祖师当年相救之恩,它竟然豁出了性命。” “比起人世间的尔虞我诈,灵兽的情感却要更纯粹些。”挚启轻叹了两声。“所以你们想要再找一头灵兽接替它?” “这些年我们出海数次,搜寻了不少海域,别说与它相似者,便是真正的灵兽都没见到一头。它快死了,这次海兽齐聚,恐怕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离音言语中夹杂着一丝凄然。 “搭上一枚玉符,这趟你们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挚启重新望向远处的海面,低声呢喃着。离音往他身边贴了两步,试图听清他的低语。一阵女子幽香钻入口鼻之中,令挚启有些失神。 “前辈说什么?” “没、没什么。此事我应下了,就当是这枚玉符的价钱。” 挚启说罢匆匆起身走入营帐中,离音看着他背着月光的身影,托起的双腮上闪过一抹俏皮的笑容。 第六百零三章 出海 三日后的清晨,一条属于南朝水军的海船驶出了庆元港。船上聚集了三府各派数十位修士,以及修士营几位实力尚可之人。 看着众人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似乎以及忘了那夜乍起的尸体带来的恐惧。 船身在海浪的拍打下有些颠簸,好在除了挚启与陆恒之外,其他人都早已习以为常。挚启不是第一次坐船,但与江中行船相比,此时的他心中也有几分忐忑。 尤其是海船驶出海湾,迎着初升的朝阳,一副天阔云低连海平的画面展现在眼前时,已经站在南朝修行界之巅的挚启,竟然和自己当年初见大江时一般,生出了一种己身如尘埃的无力感。 “看来这些年有些自大过头了。” 挚启从失神中醒来,若有所感的轻叹了一句,回头却发现离音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 “大人是第一次出海吧?” “是。” “可是觉得天高海阔,穷尽一生也难窥其全貌?” 挚启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头头看着她,直到离音的脸在阳光照射下泛起一抹霞红时,才低声说道: “曾经有个朋友,也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离音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挚启转过头来望向海面,继续着自己的低语。 “那时的我初入修行界,见大江奔涌而下只觉气势无匹。可随着修为渐高,尤其是臻至命境之后,不免生出了几分骄躁。如今深处海面,才发现想要真正摆脱天地束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人心中有宏愿。” 挚启没有再开口,两人就这样对着东方,随着海船的移动缓缓朝着阳光行去。 初离庆元港时,海面还算平静。海风轻拂,朝阳抚面,在加上海水摇晃的轰鸣声,似乎是个出海的好天气。 随着庆元港消失在身后,一片迷雾不知何时遮住了头顶的阳光,同时和煦的海风也变得异常躁动,卷起一阵阵海浪拍打着两边的船舷。 更令所有人不解的事,在如此猛烈的风浪之下,这片迷雾竟然没有任何被吹散的迹象。 “司使大人,前方便是海兽聚集之处。” 挚启凝神望向迷雾中,可除了随着海风吹至、夹杂着咸腥气息的腐臭味道之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唯有深处那一抹隐隐的波动,不知是由何物传出。 他回头扫过船中众人,除了已经在这里吃过亏的庆元府军士外,其他人脸上更多的是对灵兽和宝物的贪婪。挚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到与这些人并无仇怨,最终还是选择出言警醒几句。 “诸位,不管是人还是灵兽,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不是易与之物。还请小心谨慎,莫要丢了性命。” “是,是,到时候还要请前辈多加照拂。” 出于对挚启如今实力与地位的畏惧,三府修士齐齐应和着。然而挚启却没在他们脸上看到多少慎重。尤其是那些躲在师长身后的年轻修士们,神色中不时闪过一抹不屑。 身下的大船缓缓驶进迷雾,方才汹涌翻滚动静突然消失不见。海浪与海风仿佛被雾气隔绝了一般,将这片空间变成了一块安宁之地。 当下的境况是: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是突然出现的流水之声,都令众人紧张的聚在了一起。 “你们之前也是这般境遇?” 挚启看向那位蓝衫统领,突然响起的人声将他吓得抖了抖。 “我们大多是刚进入迷雾便遭到莫名之物的袭击,随后就掉头返回了,这是头一次走这么远。” “这里视线受阻,大家尽量保持警惕,出现危险时随时提醒。” 诡异的静谧令原本跃跃欲试的众人有些焦躁,尤其是那些初入江湖的年轻人,憋闷得涨红了脸,恨不得立马找个对手让自己发泄一番。 “咚!” 又行进了半刻钟之后,浓密的雾气已经使人看不清海船的全貌,一股慌乱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滋生。也就在这时候,一道轰响在右舷响起,似是水中有了动静。 众人急匆匆的围拢过来,却看见一个面露愧色的年轻人,还有他手上尚未完全敛去的水灵力。 “对、对不起,这一路安静得太过瘆人,我忍不住扔了道水箭下去,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动静。 年轻人低头认错,一旁的师长也连声道歉。被虚惊一场的众人并没有责怪之意,反倒因为这个小意外舒缓了紧张的情绪。然而就当他们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时,方才被水箭击中的位置,一道巨大的黑影跃出水面,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中向着海船扑来。 “小心!” 挚启第一个发现异变,众人闻声回头,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股刺鼻腐臭味,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形似张翼大鸟的怪鱼出现在头顶,朝着船身快速的压了过来。 “咻!” 在众人还在因为突来的变故愣神时,一道剑影冲出右舷刺向大鱼头部。与此同时,率先回神的离音等人手中蓝光闪过,一道流萤般的屏障顷刻罩住了船身的右舷。 “刺啦!” 黑色长剑从它头部对穿而过,在空中折返时又刺穿了它的身体,随后才回到挚启手中。紧接着一大片血肉从半空掉落,打在水障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借着透明水障的防御力,众人终于看清了这头大鱼的模样。 “呕……!” 巨大的黑影还未完全落入水中,愣在船边的年轻人已经捂着口鼻到一旁大吐了起来。紧接着见惯了沙场流血的军士们也开始呕吐不止,随后就连那些初识天地之力的势境修士们,同样忍不住背过身去。 “果然是这样。” 挚启的呢喃没有让任何人听见。眼前这具被他扎了两剑的巨大海鱼,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准确的说,它早已经死了。 它出现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身上被海水泡得发白,一片片贴在水障上的腐烂血肉,正是这些人捂嘴狂吐的原因。 除了这些在玄渊剑下散落的血肉之外,那些好似耷拉在鱼身上,遮住内里已经犯黑骨头的那部分,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第六百零四章 竟是过往所见 “噗通!” 鱼尸落水溅起一片水花,离音终于也忍受不住,撤掉术法退向后方。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躲避,生怕沾染了从它身上掉落的腐肉。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 “是啊,它到底是死是活?明明已经烂掉了,却还能攻击我们,真是闻所未闻。” 在众人的喧哗声中,挚启独自来到船舷边,踩着零星散落在甲板上的腐肉望向海中。当见到那具大鱼的尸体并没有浮在海面时,顿时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测。 这些似死还生的海兽,与当年两次于大江中所见之物,正是同一种。只是不知道这种迥异于南朝任何宗派的手段,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前辈可是发现了什么?” 离音小心避开脚下的肉块,强忍着厌恶来到挚启身旁。她不知道挚启为何要看向海面,可也同样探出了头。 “你们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挚启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没见过,而且这种违背生死至理的手段,也从未听门中师长提及。” 海面上除了碎肉并无他物,离音收回目光看向挚启,试图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 “我曾两次在大江中见过此物,后来从他人口中它们来自东海。本以为你们三府宗门该知道些什么,如今看来,或许这些东西出现在哪里都是安排好的。” 离音眉头微蹙,思考着挚启话中深意。远处的修庆上前几步,对着挚启拱手一礼。 “前辈觉得方才这头海兽实力如何?” 自从知道了挚启的身份之后,修庆变得恭敬了许多。 “它生前是何品阶我不清楚,不过方才出现时怕是离势境已然不远。更重要的是其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便受了我两剑,我也不能确信它已经彻底死去。” “如此诡异?”修庆深吸了一口气。 “更可怕是这才是外围,若是真像他们所说的大批海兽齐聚,这一趟恐怕凶多吉少。” 三人谈话并没有瞒着他人,这帮才从满眼的腐肉中缓过劲的年轻修士,闻言早已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如今他们最想要的,就是返航重回宗门。 有不少势境修士也表露出犹豫之色,他们这一趟是踌躇满志而来。想着对一群凡人只是围而不攻的海兽,必然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没想到如今真正相遇之时,不过一个照面,心中便生出了畏惧之意。 要知道为了这次看似“简单”的历练,他们特意带来不少门中精英。要是这些人全部丧身大海,宗门实力必定大打折扣,到时候自己的灵位都没脸立在宗祠之中。 此时船桨已经全部停了下来,可本该停在原地的海船,仍然在微波的推动下缓缓驶向迷雾深处。 这片处在夏日阳光下的困顿之地,仿佛一头张开大口的巨兽,正在吞没船上的所有人。 “挚启、前辈!”几位年纪比挚启大上许多的势境修士上前,称呼起他来有些拗口。“我们、我们能返航吗?” 听起来有些怯懦的话,却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便是那些碍于挚启司使身份的军士,此时也直直的看向他。 “你觉得呢?”挚启侧过身子面向陆恒。 “如今的形势看来,这里多数人都帮不上忙。既然已经摸清了方向,不如先回到港口,重新召集队伍再来。” 挚启点了点头,随后海船调转方向往回驶去。听到船桨拍打海面的声音,众人悬着的心才轻松了稍许。 返航的路上一帆风顺,除了迷雾依旧,四周寂静无声之外,好似一场危机正在渐渐远离他们。然而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一行人自驶入迷雾到遇袭,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时间。可如今掉头返航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却仍然不见阳光在何方。更重要的是,本该随着他们返航渐渐稀疏的雾气,竟然变得越发浓重起来。 又半个时辰之后,船上的年轻修士都察觉到前方的诡异,脚步不自觉的朝着挚启等人所在的位置靠了过来。 “前辈,我们……” “噤声!” 挚启直接打断了他们。在迷雾笼罩之下,他的感知也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方才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当船上人开口之时,他又失去了这些动静的方向。 未知的归路让恐惧开始在船上蔓延,众人不自觉的围城一圈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他们此时已经确信这一趟不会平静。 三十个呼吸之后,海中的水波之声再次出现在挚启耳中。 “四面来袭,各自防备!” 挚启这话是对着身边的陆恒、离音等人说的,还没等他们分散到各自的方向,四道庞大的黑影从四方同时跃起,重重的朝着船身砸来。 望着头顶遮天蔽日、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巨兽,船上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要是让它们同时落下,这条被南朝水军引以为傲的海船,恐怕将会当场变成碎片。 “咻!” 玄渊剑第一时间飞出,斩向离的最近那头宛如张开肉翅的海兽。与此同时船尾和左右两弦有亮光出现,紧接着三个颜色不一的屏障开始朝着彼此蔓延,逐渐将整个船体都罩了起来。 “咚!” 三道黑影重重砸在屏障之上,看似稀薄的防御颤抖了几下并没有消散,倒是船体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猛烈的晃动了片刻,随后竟然借势加速向前冲去。 “咚!” 又是一声巨响,不过这次却是撞上了那头被挚启斩落的巨兽。破碎的腐肉如下雨般拍打着船身,场面比起方才更令人作呕。 船上的年轻人们脸色白得吓人,身子随着大船摇摆不定。初出茅庐的他们,在面对真正的生死之时连灵力都无法散出,甚至忘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此时的帆船几乎完全失控,在残留的冲击之下快速穿行在迷雾间。前行的方向已经彻底迷失,他们不得不任由海船带着自己在海中游荡,同时还要应对层出不穷的狰狞海兽。 第六百零五章 通牒 “咚!” 又是一阵猛烈的冲击之后,守在两侧的离音与修庆两声面色白了白。其他人赶忙接手他俩的位置,以防敌人趁虚而入。 为了保住身下这艘赖以在海中生存的载具,众人暂时放下了彼此恩怨。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守护轮换,海船也在不停的冲击之下疾行了一个时辰,眼前依旧一片迷蒙,看不到任何希望。 随着冲向船舷的海兽实力越来越强,他们轮换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许多人还来不及恢复多少灵力,便不得不再次起身加入其中。就连那些方才还胆战心惊的年轻人,也在死亡的压力下成为守护船只的其中一员。 挚启将手中丹药分发下去后,就一直站在船头。他能感受到随着船只的前进,那股隐晦的波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咚!” 再次击退了一轮攻击之后,挚启默默将往生剑握在了手中。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此刻只有靠这把剑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往生剑甫一出现,剑身上就亮起了红光。当下充斥着死亡与恐惧的环境,正是它的最爱。感受到它似乎活了一般想要挣脱自己的手掌,挚启将其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剑身上暗红色的光芒仿佛流动的溢彩,同时也表达着它本身的情绪。此时的光彩急剧变幻、明暗不定,正对应着它骄躁的情绪。 往生剑似乎真的有灵了,只是此时的它几乎全凭本能行事,根本不理睬挚启这位剑主人。它现在最想要的便是挣脱束缚,痛饮鲜血。 “嗡嗡!” 被挚启强行压制的往生剑,颤抖着剑身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就在此时,守卫右舷的几人突然倒在甲板上,支撑的屏障瞬间露出一个缺口,挚启匆忙转身冲了过去。 短暂的失神间,往生剑赶在他之前挣脱了束缚,“嗖”的一声直奔缺口而去。 “噗嗤!” 红光一闪没入海兽体内,紧接着整个海兽的躯体猛地向后翻去。红光又从它背后穿入,再次出现已经回到舷边。 就这样来回往复几次之后,一头半个海船大小的海兽,被往生剑切成了一片片碎肉。雨点般下落的肉块令它兴奋的沿着船只不停穿梭,击退了四周敌人的同时,剑身的血光也越发深邃。 “多谢前辈!” 危机暂解,疲惫的众人终于有机会喘口气。可他们刚坐下,那道救下他们的红光竟然剑锋一转,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令灵力未复的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回来!” 挚启大手一挥将往生剑抓在手中,快速用黑布包好之后负在了身后。在吸收了这么多阴邪之力后,他甚至做好了祭出封魔盒的打算。好在往生剑突然安静了下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前辈实力高绝,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离昌一句蹩脚的恭维想要缓解眼前的尴尬,却没想到众人还摄于往生剑的凶残没有缓过神来,一时间竟然无一人附和。 “抓紧时间恢复!” 又将两瓶丹药扔出,挚启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方才往生剑飞出之时,他明显感受到那股正在接近的气息出现了一丝紊乱。可当他收起长剑再次追踪之时,却发现一直窥视着这条船的眼睛竟然消失了。 他还在无意中发现,海船的行驶方向发生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或许是往生剑的威慑力太强的缘故,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那些潜伏在海面下的诡异海兽再也没有出现。 这让半日来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众人迎来了难得的休憩,可看到挚启紧皱的眉头,恢复了大半的陆恒、离音等人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平静的海面令周遭又一次陷入寂静中,身旁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使得气氛十分压抑。他们分散在船舷边紧张的盯着水下,丝毫没有感受到周围雾气的变化。 突然一道亮光自远方出现,众人齐刷刷的转过头去,之间迷雾不知在何时已经稀薄得几不可见,而那道穿透雾气的光芒,正是即将没入山后的夕阳。 “我们出来了?” “看,那是庆元港!” “太好了,我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突来的喜讯令众人相拥而泣,这场始于朝阳初升、终于落日西垂的生死之旅,足以令他们在很长时间内辗转难眠。 海船驶入庆元港,当留守之人看到船上众人的欣喜之情时,立马心领神会的迎了上来。可当听到他们讲述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时,涌至喉间的热情顷刻落了回去。 “被海兽打了回来,连正主的面都没见着?” 几位庆元府的父母官嘴唇微张愣了片刻,随后目光转向挚启。 “这些海兽应该是受人操控,不过此人实力深不可测,下次恐怕……” 挚启眼神扫过这些沉浸在劫后余生中的年轻人,没等他说话,几位年长者便迎了上来。 “前辈放心,我们绝不会因为贪心拖累诸位,再出海时我们定会在港口静待前辈佳音。” 这句看似怯懦的话非但没有招来鄙夷,反倒引得不少宗门齐声应和。陆恒面有愠色,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挚启制止。 “也好。” 说罢他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可就在这时,远处一道破浪声令他止住了步伐。只见一道水纹快速朝两旁散去,在即将撞上泊在港口的渔船时停了下来。 随后一片黑影从水下跃起,朝着岸边抛出一个物件之后,落入水中消失在深海的方向。 “又是一张兽皮!” 陆恒取来第四封信摊开,兽皮上歪斜的写着两个大字:两日! “两日,这是何意?”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恐怕是给我们的最后通牒。” 离音这句话令庆元府几位官员面色大变。整船的仙人出海尚且落得铩羽而归,若是海兽真的大举来袭,整个庆元港断无幸存之理。三人目光再次看向转过身的挚启,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人,还请救救庆元港的百姓!” “我会再出海。” 挚启说完转身离去,留下错愕的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发呆。片刻之后,一阵阵喧哗声在港口四周响起,还有朝着四方飞去的数十道信符。 第六百零六章 再出发 庆元港最宽阔的营帐中,挚启盯着东海的方向陷入了沉思。解决当下困局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信中所提到的失物,然后交给送信之人。 可岸上无人知,送信之人又未曾提及,让最简单的办法根本迈不出第一步。 挚启的打算是独自出海找到送信之人,弄清其所求之物后再做打算。可联想到这种怪鱼在二十年前已经沿着大江深入南朝腹地,他总觉得对方寻找的东西恐怕是件几位珍贵之物。而这样的宝贝,大多都落在了各大宗门手中。 在当下修行界纷繁复杂的局势下,想要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来拯救一群毫不相干的凡人,无疑于痴人说梦。 因此挚启的第二个打算,便是杀了他。 若是时间充裕,他或许会等到三府的大修士到来之后徐徐图之。尤其是沧浪派急需灵兽支撑宗门,极有可能在他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时,也会咬牙相随。 不管他作何决定,最终的结局都取决于这位未知之人的实力。而从这一日时断时续的观察看来,此人气息十分古怪,但绝不简单。 第二日清晨,挚启独自走出了营帐。此去说不定一场恶战,他打算独自前往。可当来到船边时,早已有三道身影等在了那里。 “这一趟凶多吉少,你们最好还是留下。” 陆恒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离音心系宗门灵兽也可以理解,但修庆的确让挚启颇有些意外。 “前辈放心,我等常年在海边修行,自有各自的保命手段。” 更令挚启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明决心的竟然是修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正欲解释什么,离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若那位操控海兽之人真是位高手,前辈与他交手之际必定无法分心。我们几个或许帮不上大忙,可那些海兽还是能替前辈分担一二的。” 挚启没有多说什么,登上准备好的小船驶出海湾。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后,原本安静的港口顿时涌出一大群人。他们望着远去的四人或感叹或钦佩,但没有一人愿意与之同行。 当小船平稳的行驶在海面上时,挚启终于意识到修庆的作用。他与陆恒都来自内陆,平日里多日车马出行,根本不会驾船。二人也无法拉下脸来让离音这位女子干这种粗活,好在修庆及时化解了两人的尴尬。 “他们都是水修,你打算怎么办?” 眼见船上太过安静,挚启打趣起陆恒来。对于即将面对的境况而言,这艘小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落入海中已经是注定的结局,身为土修的陆恒就成了四人中的短板。 “我好歹是势境,还能被水淹死了?”陆恒拍着胸脯道。 “要是只需游回来我倒是不担心,可海里还有敌人。” “善意”的提醒让陆恒忆起了昨日的情景,想到和那些全身掉肉的海兽纠缠在一起,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个给你。” 挚启将离音赠予的踏浪玉符递出,陆恒不明所以的正要接过,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拦在了中间。 “这玉符是晚辈送出,前辈收着便是。至于陆大人,我这里还有一枚。” 离音掏出另一枚玉符塞入陆恒手中,还细心的讲解了其功效和用法,引得陆恒啧啧称奇。 原本寂静的船上多了几分欢乐,可欢声笑语没有持续多久,当那片迷雾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四人的心神都不由得绷紧了。 驶入迷雾之初,陆恒三人就各自祭出了灵兵。没了诸多低阶修士和大船的顾忌之后,他们也不用在被动防御。一旦敌人出现,以雷霆之势将其斩杀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和昨天相比,外围的雾气似乎淡了许多。昨日那道古怪的气息又一次出现在挚启的感知中,并且身下的小船正在波浪的推动下,渐渐朝着气息所在的方向行去。 行驶了大半个时辰后,周围的雾气渐渐变浓,好在海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四人虽然一直做好了出手的打算,可若是能一路平顺到达目的地,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果。 或许是为了打破几人的幻想,突然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令几人赶忙握紧了兵器。哪知那道跃起的黑影并没有冲向他们,而是在小船不远处落下,溅起一道高约丈许的海浪之后,重重的拍打在四人身上。 “咚!” 海水打在船身上发出一阵轰响,颠簸了片刻之后稳定了下来。可船上的几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离音和修庆长居于海边,对这种状况早有准备。挚启身为大修士动作敏捷,第一时间挡下了海水。 唯一受苦的就是陆恒,察觉到异动的他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却没想到一道海浪从背后袭来,险些将他冲下船去。 倚住船舷稳住身形,转过身时的陆恒俨然成了一只落汤鸡。他打量着全然无事的三人,心中不免有些委屈。 “你们……” “咦?你这是怎么了?”挚启拉长了音调。 “我…..”陆恒看着湿哒哒的衣服哭笑不得。“这些海兽居然戏耍于我,下次再出现我一定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哗啦啦!” 陆恒抛下的狠话立马得到了回应,只见四道黑影同时从小船四方跃起,随后重重的拍打在海面上,荡起的海水将迷雾都冲散了稍许。 小船在遮天蔽日的海水裹挟下,摇晃得几乎随时都会散架。船上的人更是像卷入风暴的鸟兽一般摇摆不定。 “咚!” 四面围来的海水在小船上方撞在一起,发出一阵轰鸣声之后直直下落砸向四人。离音和修庆身上有蓝光亮起,经常出海的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挚启大手一挥,海水从他身边滑过,衣角都不曾沾湿。 唯有身在大海上的陆恒无势可借,只能凭着自身灵力稳住身形,对抗海水的冲击。 “咚!” 海水落在船舱中溅起片片飞沫,好在船底足够结实没有被洞穿。水花落定之时,舱中已满是积水。 离音二人散去防御,以御水之术轻易将积水除尽。只是在水中泡了许久的陆恒,恐怕很长时间都要维持这幅狼狈模样。 “为何又是我?” 陆恒束起被冲散的头发,向三人投来一个无辜的眼神。身为统领千万禁军的殿前司指挥使,尽然在两轮水浪冲击下展露出如此可怜的一面。若是让临安城的众官员知道,恐怕要因此笑掉大牙。 “话不可以乱说。” 挚启强忍着笑意调侃了一句,却引得离音再也憋不住笑。笑靥如花的离音宛如迷雾中的一道光芒,令挚启和修庆都忍不住侧目,就连几人连番遇袭的紧张都被冲淡了几分。 “它们围而不攻,却像在戏耍我们,究竟是作何打算?”陆恒赶忙找了个话题,将三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他可能就是想戏耍我们。”挚启无奈的笑了笑。“我能感受到一股特别的气息一直窥视着我们,并且将我们引向他所在的地方。” “前辈的意思是此人想见我们,而这一切只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离音很快心领神会,所猜也与挚启所想相去不远。 “昨日让我们吃了大亏,然后送上了最后通牒,紧接着我们再次出现,怎么看我们都像是服软了前来求和之人。可是我们并没有他所求之物,去时尚且不让我们好过,回时恐怕难免一场恶战。” 第六百零七章 一个小女孩 接下来的路程里,每隔一阵便会有一场盛事浩大的“洗礼”降临在小船上空。如此别致的迎客礼,令一路湿过来的陆恒大呼吃不消。 四周的迷雾已经浓到根本看不清船外的景象,可挚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离那股气息越来越近。 又经历了一场几乎将船底掀翻的阵仗之后,小船突然停了下来。此时挚启只能凭借透着金光的右眼勉强辨别其他三人的身影,周围一直跟在小船附近的海兽也已经远去。 挚启能感觉到对方就在自己眼前,但却根本无法捕捉到一丝痕迹。 陆恒三人也察觉到不寻常的变化,聚在一起缓缓靠到了挚启身边。陆恒望着挚启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一阵水声响起令众人屏息。 “哗啦啦!” 只见一道见所未见的庞大躯体从水下缓缓升起,卷起的旋涡几乎将小船吞没。这道黑影越升越高,片刻之间便到了挚启等人只能仰望的高度。 它最终停在了三丈许的高度,身上落下的海水将浓厚的雾气冲刷出一个缺口。借着从缺口处透入的微光,一个马头有角、嘴长若管的大鱼呈现了四人眼前。 它身上也和之前的海兽一般,遍布伤口且血肉外翻,水落之时还伴有一股刺鼻的腥风。可与那些海兽截然不同的是,尽管它周身被死气环绕,可那双瞪大的眼睛却散发着炯炯光芒,一直打量着船上四人。 “落龙子!”挚启深吸了一口气,失声道。 “落龙子?” 陆恒三人转头看向挚启,显然不曾听闻过眼前的庞大海兽。 “海中神兽!相传居于大海深处,极少出现在南朝沿海。”挚启语气略显凝重。 “神兽!”三人瞪大了双眼。 “莫非我们要找的就是它?”离音最先回过神来。“既然是神兽,驱使海中鱼兽也不是难事。”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对手是个人才对。”陆恒望着头顶的庞然大物啧啧称奇。 “不是它。”挚启否定了离音的猜测。“我曾接触过神兽之魂,其气息与这两日所感截然不同,这里一定还有隐藏之人。” 几人借着头顶的微光四下寻觅,挚启清楚的感受到那股气息就在眼前,可除了落龙子之外,根本不见他人。 四人的目光再次聚在一起,却突然听见一道生涩的声音从头顶响了起来。 “你们……带来了吗?” 这道声音听起来十分稚嫩,用极其生硬的南朝官话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字。四人勉强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循着声音的方向抬头望去,在落龙子的头顶看到了一张探出来的孩童面庞。 “居然是个孩子!” “还是个不过总角之年的女孩!” 女孩发髻在左右两侧束成两个角,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几人,好奇之中又有几分防备。 陆恒三人惊讶之余,目光还在搜寻着落龙子的头顶,试图找出女孩身后的师长。可挚启却十分清楚,那种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又清晰出现在自己感知中的气息,正是源自这个孩子。 “拿来!” 见着四人愣在船上没有动作,女孩再次开口。她的官话依旧生硬,脸上还多了几分不悦。 “不知姑娘寻找的是何物?” 挚启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年纪生出轻视之意,拱手一礼算是平辈论交。可不知对方是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是不满他们空手而来,稚嫩的脸上立马布满了怒意。 “你们,没有带来?” “哗啦啦!” 身下的落龙子感受到女孩的情绪,摇动尾巴怕打着海面。摧残着几人赖以立足的小船的同时,又是一道浪花拍打进了船舱。 陆恒好不容易拧干的衣衫再次被浇得通透,只是他们已经没了笑话他的心情。 “姑娘可否下来谈?” 交流不畅又离得太远,挚启每句话都不得不用灵力送出,还得担心对方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女孩似乎也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方式有些不妥,拍了拍身下巨物缓缓落了下来。 落龙子将头停在小船不远处,双目中的黑红色光芒一时间让挚启分不清它是生是死。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年纪,长相和身高都与孩子无异。不过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不自觉的吸引着旁人,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 “醒来!” 挚启大喝一声唤醒了三人,方才与女孩的目光对视之时,他既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进去自己脑中,并且沿着身体不停的探索着。好在他在短暂的失神后及时转醒,并且唤醒了其他几人。 醒来的三人恍惚了好一阵才重新聚焦,随后面色大变退到了挚启身边。 “她究竟是什么人?” 陆恒是在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女孩,竟然能在无声无息之间控制住几人的心神。 “闻所未闻的手段,如果她不是修为远超于我,那恐怕就是外域修士。” “她才多大,就是打娘胎里修行,也不可能修为在你之上,定然是外域修士无疑。莫非海外修士的手段都如此诡异?” 提到海外修士,挚启和陆恒的目光转向离音二人。若论对这些海外之人的了解,三府修士无疑最有发言权。 “我们见过的那些外海来客大多修为不高,有功法独特者也同样局限于天地五行。像她这样一个眼神令他人沦陷的手段,从未听闻。” 离音面色凝重的回忆了宗门所有典籍,都没有关于眼前这位女孩的记载,一旁的修庆也在不停点头附和着。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来自何方?”思量了半晌无所得,挚启选择开门见山。 “鸢儿。” 女孩没有对几人反应感到意外,勉强道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伸手朝后指着东北方向,示意自己从那里来。 “东面?” 挚启生于南朝、长于南朝,从未想过此生还会遇到外域的高手,尤其这人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鸢儿姑娘,并非我们推脱,实在是我们不知道你所寻为何物。若是能向我们说明,定会尽全力为姑娘找来。” 在他们看来,对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好的办法就是“哄”。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办法也果然在鸢儿身上起了效果。 她先是佯怒的拍了拍身下的巨兽,令落龙子发出两声大吼震慑了一番。借着托腮思考了片刻,拿出一张兽皮刻画许久之后扔了过来。 挚启缓缓打开兽皮,当一个表面画着鸟雀图案的铜炉呈现了在眼前,他心中猛地一颤! “居然是个炉子?” “她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找这样一个炉子?除了炉身上的鸟雀被她画得有几分灵动之外,就是个很寻常的物件嘛。司使大人,你觉得呢?” 陆恒三人凑过来打量了一番,都不理解为何这样一个在南朝随处可见的炉子,竟然会招来鸢儿这种诡异的海外修士。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挚启心中已然翻起滔天巨浪。 “她要找的竟然是凤傀炉!” 第六百零八章 凤傀炉的主人 这个名字还是得自叶淳口中。当初挚启曾追问过凤傀炉的来历,可却被他糊弄了过去。莫非叶淳早就知道它的来历?抑或他曾与小女孩背后的势力打过交道? 想到当初在安庆府码头的集市上得到它时,正是出自一名来自东海的海商之手,凤傀炉是鸢儿口中失物的可能性,至少已经有了八九分。 挚启拥有凤傀炉二十年,除了平日里制药炼丹之外,并没有发现多少特殊的地方。可这个炉子能引来鸢儿这样的高手跨域而来,不惜花费数十年代价苦苦寻觅,定然有其不凡之处。 数十年代价?想到这里挚启又冒出个疑问,这几十年间会不会一直是鸢儿独自在寻找?那她会不会并非眼前所见的这般年纪。 挚启摇了摇头摆脱无关的想法,此刻他应该关心的是如何平息眼前之事。凤傀炉的非凡之处虽然未被他发掘,但作为一个丹炉却十分趁手。 这些年大多高品阶且十分重要的丹药都是出自这个炉中,其中就包含在水灵眼引来异象的五行灵丹。 他如今刚刚踏入命境,在修行大道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一路上所需丹药的品阶会越来越高,这个已经与他十分默契的丹炉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他这些年收集了许多灵物,心中还有一个关于念境丹药的执念。这时候将凤傀炉送出以平息这场风暴,是他如何也不愿意答应的。 “鸢儿姑娘,可否问下这个炉子的来历?”尽管心中有了答案,挚启还是不死心。 “凤傀炉,师父的,找到就是我的。” 名字一出,挚启彻底死了心,鸢儿所寻之物就是自己五行戒中的丹炉无疑。同时挚启也听出了更深的东西,这位给他深不可测的感觉的小女孩背后,还有一位更厉害的师父。 想通此节,挚启便打定主意将凤傀炉的消息烂在心里。鸢儿画得并不精致,若非挚启对凤傀炉十分熟悉且知道它的名字,很难将这幅图案和戒指中的丹炉联系起来。 即便将这幅画传遍南朝,他相信除了最早道出其名字的叶淳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认出它就是挚启多次展露人前的那个丹炉。 安全起见,挚启还想确认另外一件事。 “鸢儿姑娘为何笃定这个炉子在我们南朝?” “一年前,感应到它在这里。” 鸢儿指着前方,目光投向高空中。显然她口中的这里并不是指海里,而是指整个南朝。 “你和这炉子有所感应?”挚启险些跳了起来,压下心中忐忑继续试探着。“既然如此,姑娘可否告知它如今身在何处,我们也正好为你取来。” “只有那一次,现在感应不到。”鸢儿摇了摇头,俏脸上眉毛挤在了一起。 听到这话挚启暗暗松了口气。一年前的自己似乎正在水灵眼中,五行灵丹便是那时候炼制而成。当时凤傀炉表面的那只鸟雀曾化作一道虚影,在自己炼丹的关键时刻出现雪中送炭。 这也是挚启第一次看清丹炉上图案的真正模样。莫非就是因为触动了它,才引起了鸢儿的感应? “看来得想个办法将她打发走。” 挚启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若不能将她送走,日后他恐怕都无法静下心来炼丹。 “这……,恐怕就有些为难了。南朝疆土何其大,找出一个没有丝毫线索的炉子,与大海捞针无异啊!” 四人脸上都有些为难,可鸢儿却根本不想听任何解释。只见她俏脸上怒意渐重,眼中光芒闪过令陆恒三人再次恍惚了一阵。 同时身下的落龙子也缓缓升起,张开大口罩在小船顶部,随时都能连人带船吞入肚中。 “找来,否则死!” “姑娘莫急!”挚启大喝一声令三人回神,同时将身后佩剑握在手中不愿示弱。“可否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还有一天!” 见到往生剑出现在挚启手中,鸢儿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缩了缩,但依旧没有给他们任何缓和的余地。信中的两天,如今还剩下一天。 “一天之内绝对无法找出此物,你这是强人所难!” 面对鸢儿的刁难,陆恒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话刚落音,四周同时十余道黑影出水,将小船围得密不透风。这些巨兽看起来也和落龙子一般似死还生,可个个都曾经是深海中的霸主。 它们或许如今的状态比不得生前,但光靠其强大的肉身,都足以在海中媲美一位命境修士。 十余位大修士的威慑力,便是柘圣在此恐怕也要暂避其锋,更何况是初入命境的挚启。而最先不服气的陆恒,此时又被淋了一身不说,在巨大的压力下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倚着船舷才勉强站住了身形。 “一天之后没有凤傀炉,都要死!” 鸢儿话不达意,搭配着各种凶狠的表情展露自己的威胁。稚嫩的小脸被挤成各种形状,看起来十分好笑。 不过挚启四人一点也笑不出来。鸢儿年纪看起来不大,其想法似乎也停留在与年龄相符的阶段。但也正是这种心中毫无顾忌的年岁,一旦动起手来才会毫不留情。 好在她还是个守信之人,用实力威慑了几人一番之后,各色海兽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而鸢儿也在瞟了挚启手中的往生剑几眼之后,敲打着落龙子的脑袋转身没入了迷雾中。 临走还不忘用尾巴猛拍海面,让一直泡在海水中的船舱又淋了一场雨。 “总算走了……”陆恒拍着胸膛长舒了一口,湿透的衣衫也不再那么重要。“这小姑娘太可怕了!” “要是找不到她要的东西,后天我们还会见到她,而且说不定还有一场血战。” “我……” 这句话令陆恒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苦涩的面庞配上全身湿哒哒的模样,为压抑了一整天的小船上添了几分欢乐。 他们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次出现的鸢儿,但至少还有一天时间。 第六百零九章 海兽围城 小船的影子再次出现在庆元港时,岸边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船上的几位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失去任何一位都是巨大的损失。 好在当小船靠近之时,船上的四道身影一个没少,甚至连这艘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舢板也没有半分破损。 港口的军士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这是身为父母官的知州大人演练了一天的杰作。但当挚启四人面色阴沉的走下来时,他脸上略带谄媚的笑容瞬时凝固。 “两位大人,此行不顺?” 势境的修士营统领第一个迎了上来,作为庆元府中对付海兽的主力,若是挚启等人铩羽而归,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 “让他们都过来吧。” 挚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等各宗门和庆元府的主事者聚齐之后,才将当下面临的局面简要的讲解了一番。 当听到海兽中有十余头堪比命境的庞然大物时,一众修行者齐齐变色。知州与通判等人或许还有不解,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仙人们都个个吓得软了腿,顿时也明白恐怕凶多吉少。 “司、司使大人,可有应对之法?” 花甲之年的老知州已经慌了神,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两位来自临安的上官身上。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会大开杀戒,寻常军士都已经没了用处,将港口的军队和百姓及时撤走吧。”挚启说完转头看向众多修士。“至于你们,最好也早些离开。” 各派修士在听到挚启的描述之后早已存了逃离的心思,只是碍于他前辈的身份才没有动作。如今见他松了口,港口立马响起了一阵向西的喧哗声。 几位官员见状也不再犹豫,领着手下军士快速向港口外撤去。挚启回头凝望海面的工夫,方才还挤满了人的庆元港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影。 “你们不走? 身边是方才同船出海的三人,还有几位出自三府的势境修士,挚启有些意外的问道。 “我这辈子命境无望,既然恰逢其会,为何不趁机一睹命境风采!” 这话六分真、四分假,却引得其他几人附和。挚启不想拆穿几人心中的侥幸,随手几道信符抛出,剩下的就是等待。 “你们应该知道,我与南朝大多宗门不睦。这几道信符是发往临安和平江府,只是京城中并没有几个大修士,修行界的局势又不允许雾隐山和各大宗门轻举妄动。所以除了你们三府的命境之外,明天恐怕没有别的帮手。” “沧浪派的师祖定会及时赶来。” 离音此时心中很清楚,庆元港外的那些灵兽并不适合为宗门所用,可她还是坚定的站在了挚启身后。至于其他几人,则是支吾了几句便低下头去。 这场即将来临的风雨,很有可能将是挚启独自面对。 月夜下挚启独坐在海边,凉风习习吹动海面皱褶粼粼,作为第一次见到海的内陆人,他怎么都看不够。 除了美景诱人之外,他睡不着更多是因为心中的犹豫:庆元港与凤傀炉对他来说,到底孰轻孰重。 或许对于旁的修行者而言,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凤傀炉作为挚启丹道一途的重要助力,并且还是将来炼制忘忧丹的重要一环,其价值不言而喻。 而庆元港?且不说如今是一处空港,便是满城百姓皆聚于此,也不过是一帮区区凡人。他们何德何能,能有资格与一尊引得大修士跨境追寻的灵炉相提并论? 若是有其他修士因为此事烦恼,恐怕会引起旁人的耻笑。可挚启不同,在他不算长的修行生涯里,始终不曾像一位真正的修士那样脱离俗世。他一直觉得自己也是凡人之一。 在他看来,同类的性命与一件死物相较,的确有值得商榷的余地。 “就这样拱手送出,不甘心啊!” “前辈在想明天的事?” 挚启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只是没想到方才自己失神之间,竟然连离音靠近都不曾发觉。 “左右也没有应对之法,不如趁现在多看看眼下的美景。” “前辈只是受命而来,既然力有不逮,完全可以抽身离去。对方全倚仗海兽之威,断不可能深入内陆太远。”离音一针见血指出了鸢儿的弱点。 “我虽然是位修行者,但同样身在朝堂。若要像其他修士一样无视凡人死活,我做不到。” “其实前辈只要忍一时,舍得毁了几个港口,几座城池,那小姑娘找不到所寻的炉子,又无法踏入南朝,定然会找上沿海的各宗门。到时候他们自会联合在一起,保卫传承已久的山门。” “三府修士合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多大赢面。” 提起她,无需挚启过多赘述,离音的脸色在月色下更白了几分。 “的确没有胜算。不过我们好歹出自宗门,虽然平日里多有内斗,一旦遭遇外敌想来大家不会袖手旁观,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件宝物。” “绕了个大圈,原来是在说我人缘差。” 挚启自嘲的笑了笑,离音匆忙上前想要辩解,却被他摆手拦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惜命的很,也是个逃命的行家。不过一旦动起手来,恐怕无力照拂你等。若事不可为,你们到时候需得伺机离开。” “前辈也可以放心,我们都怕死的紧。” “哈哈哈!” 离音抿嘴轻笑,学着他的口气调侃着,引得挚启忍不住放声大笑。海港中风雨欲来的压抑氛围,在两人的笑声中被冲淡了许多。 第二日清晨,大雾弥漫整个庆元港。 相隔几步闻声不见人的景象,即便是久居海边的离音等人也是初见。 “这是蜃雾!” 离音失声高呼,其他人闻声面色微变。唯有陆恒对此茫然不知,可他刚要开口询问便被挚启打断。 “她来了。” 话刚落音,一阵破浪声自蜃雾中缓缓接近,直到一团黑影推开港口的泊船,将偌大的头颅伸到岸边时,鸢儿与落龙子才一齐出现在众人视野。 “这……这是!” 未见过二者的几人连连后退,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尤其是落龙子那张已经腐烂得只剩一半,眼珠都即将掉落的大脸,更是让他们几乎要吐出来。 “东西?”鸢儿小手伸向挚启,这个动作看来是通用的。 “鸢儿姑娘,我们之间其实并无仇怨。如今你海兽大军围城,我与身后几位同道也跑不掉,不如坐下来聊聊如何?” “聊?”鸢儿皱了皱眉头,然后坐在了落龙子头顶。“聊吧。” 第六百一十章 阵前话家常 “呃……” 鸢儿直白的理解令众人都有些愣神,便是挚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那双异常灵动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几人,令他们险些又陷了进去。 “我从小长在内陆,这次庆元府之行还是头一次见到海,对于海外的一切十分向往却没有机会一睹其风采,不知姑娘可否和我讲讲你的家乡?” “家乡?” 鸢儿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眉头皱着几乎将整张脸都拽了上去,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什么是家乡,我只知道师父。” “那就说说你师父如何?” “师父不让我在外面随便提他的名字。”提前师父,鸢儿脸上竟有些气恼。 “你们并非南朝人士,即便说了也并不违背你师父的交代。况且能在异域扬名,想必他也不会为此责备于你。” “唔……” 鸢儿双目光芒闪动,显然是被挚启说得动了心。她一个女子孤身与海兽为伴,想来也希望能多几个可以交谈之人。 离音适时上前来温柔的插上两句,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终于用蹩脚的南朝官话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鸢儿看起来似孩童一般,其实真实年纪与挚启相仿。她自二十年前就离开故土,巡弋在海中寻找师父承诺于她的凤傀炉。 这二十年间她或亲自搜寻,或控制海兽,几乎走遍了所有凤傀炉可能出现的海域与陆地。直到一年多前,她恰好在离南朝不远的海面上感受到了灵炉的波动,才确定它已经落入了某个人手中。 这一年来她游弋在南朝沿海,想着等凤傀炉再次出现时确定其位置,然后一举将其夺回结束这二十年飘摇。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感应到它的气息,所以她才生出了大军压境逼出持炉之人的想法。 至于这种控制海兽的办法,她几乎穷尽了所学的南朝词汇,才说出了“尸傀术”这三个字。 一种由她师父传授,并且她仅仅只用了几年时间,便已经能控制命境的兽类的独特术法。 师父曾称她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只是她并不知道天才是何意。 所以眼前这头眼露凶光的落龙子,其实已经死了。这是一头在鸢儿发现之前,就已经死去的命境灵兽。 其尸身不知为何流于海中,虽不腐却被其他灵兽毁去不少。幸得遇见了鸢儿,并以尸傀术控制之后成为了她遨游大海的坐骑。 挚启此时也终于明白,无论是此刻潜在港口的诸多海兽,还是昔日在大江的所见的怪鱼,其实都是死尸。只不过是在生前或死去之后遇到了鸢儿,从而成了她打探消息的棋子。 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足以控制住诸多强大的灵兽,挚启不禁对这种神奇的尸傀术产生了兴趣。 “居然以幼童之识控制命境之躯,当真奇妙!” 不止是挚启,便是方才退到远处的几人也被鸢儿的描述吸引,看着她身下的落龙子啧啧称奇。若是像她这般控制数十位命境海兽的尸身,岂不是凭一人之力便可以横扫南朝众多宗门? “这个不能外传!” 或许是二十年的海中独行让鸢儿保持住了幼年的纯真,即便眼前是对手且实力在对方之上,她依旧双手护在胸前,似乎在保护自己的玩具一般。 “放心,我们不会抢夺。而且如今你才是掌控局面之人啊!” “师父会不高兴。” 鸢儿嘟了嘟嘴,提起那位师父好像有些不高兴。方才还气势逼人的她,此刻却展露出一个小女孩才有的喜怒变化,令未曾见过她真正实力的几人竟然看痴了。 挚启猛地跺了跺脚唤醒他们,几人清醒之余还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可令他没想到的事,这一脚却也让鸢儿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交出来?” 鸢儿向挚启伸出手。在她看来,在做了这么多之后,理当能取回自己的东西。挚启咧嘴笑了笑,却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 “你说完了自己的故事,我也不能让你吃亏。这样吧,我也来说说我的。” 他知道有援兵前来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就算来上个三两人也根本无济于事,可他依旧在执着的拖延时间。 又或许,他就是想说说自己的故事。 挚启从自己于山坟中初识修行之事,讲到真正成为一名修行者,再到独身闯荡修行界。说了自己几乎踏遍整个南朝的旅程,也提起与南朝各宗门如何结下仇怨。 除了几处隐秘未曾提及,他几乎将自己所经历的一起都说了个遍。可当回顾往事时他才发现,短短二十多年的起伏竟然像一生一样漫长。 坎坷的二十年令陆恒等人听得忘了当下的困局,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个被冠以修行界千年以来天资最强,流传着各种版本传说的风云人物,居然也是在无尽的苦痛中成长起来的。 甚至连鸢儿这个南朝的局外人,也仿佛随着挚启的描述经历了他过去的一切。她灵动的双目中光芒闪烁不定,在声音停下许久之后才重新看向他。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鸢儿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杀了谁?” “那些一直追着你、欺负你的人。” “那可是很多人,我总不能将他们全杀了。”挚启看着鸢儿认真的眼神笑道。 “都杀了。师父说过,如果被人欺负,就将他们都杀了,然后制成尸傀。” “人也可以像它们一样?” 挚启指着她身下的落龙子,满脸的难以置信,身后的陆恒等人更是颤抖着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 鸢儿板着小脸看着他们,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可以。” “咝……”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且不论鸢儿是否有过将人制成尸傀的经历,光是她这句话钥匙传到南朝宗门耳中,就要被当成邪魔当众诛杀。 这样看起来近乎妖邪的功法,竟然都能在鸢儿出生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而且还诞生了师徒二人这样的高手,她所指的东北方向又该是一片怎样的地域呢? 第六百一十一章 好硬的皮肉 “你不会也想把我们这样吧?”陆恒试探的问道。 “不。” 鸢儿摇头,让陆恒等人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谁知一口气还未呼出,她又指着挚启补了一句。 “除了他,你们都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尸傀。” “这……” 陆恒等人苦着脸语塞,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小丫头不光胃口大,还很挑食!” 挚启忍住笑腹诽了两句,谁知鸢儿竟然似有所感一般,突然直直的看了过来,害得他匆忙将心中的想法摒去。 “都说完了?”鸢儿移动目光扫过众人。“交出东西,或者死!” 方才还宛如邻家女孩的鸢儿突然面色一变,紧接着他脚下的落龙子从水下露出庞大的身形,身为神兽的压迫力立马令除去挚启之外的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姑娘脸变得真快。”挚启也缓缓站起身来。“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不过身为南朝修士,很想讨教讨教海外的术法!” “哼!” 鸢儿冷哼一声,又是十余个成为尸傀的海兽从水中升起,令早已经心惊胆战的陆恒等人顿时瘫坐在地上。 谁知它们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沿着港口围城一圈,将包含挚启在内的众人困在其中,甚至还有一头似牛状的海兽站在了他们身后。 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们,但在杀人之前,她也不介意领教一下南朝修士的实力。 鸢儿静静站在落龙子头顶,挚启则将玄渊剑握在手中,脚下生风缓缓来到与她等同的高度。 他不知道鸢儿是自信还是心思简单,刚才的故事中已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似她这等能掌控命境人兽尸身的修行者,在面对敌人之时,相对孱弱的身体便成了对手最容易攻破的地方。 如今挚启也是同样的打算。只见他在短暂的蓄势之后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落龙子身前。一道黑芒在蜃雾中划过,直奔它头顶的鸢儿而去。 鸢儿冷冷看着挚启的一串动作,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当玄渊剑的剑尖出现在她眼前时,落龙子突然抬起头,用已经溃烂的长嘴重重拍在剑身上。 “咚!” 一击之下,鸢儿宛若旁观者一样依旧站在它头顶,而挚启则被震出数丈才稳住身形。即便是已经死去的神兽之身,竟然仍然坚硬如斯。更重要的是,鸢儿对它的控制业已到了如指臂使的程度。 “我就不信,一具尸体还能难倒一个活人!” 挚启自打若寒山成名、大江畔一战扬名南朝之后,一直都堪称同辈中的翘楚。这些年虽然在不少老辈修士中吃了亏,可无论是圣地门人,还是三榜天才,只要面对同龄之人,他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与傲气。 如今他的这种自信竟然在一个宛若幼童的女子和一具死尸面前折戟,无疑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咚!咚!咚!” 挚启在半空中四处飞舞,几个呼吸之间出现在落龙子身边的所有位置,几次出手玄渊剑携天地之力斩出。可每一次碰撞除了一声闷响和它身体上的浅浅白痕之外,竟然连鸢儿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半分。 “这小姑娘好强啊!” 瘫坐在地上的几人忍不住惊呼,陆恒与离音等人在昨日就已经猜测过鸢儿的真正实力,可如今看来还是太过保守。 “是啊,挚启前辈如今是天命榜上仅有的两位年轻修士,说是南朝第一天才也不为过。以他的实力,竟然都无法靠近这个小姑娘,难道我们之前都小瞧了海外修士的实力?” “我看不然,挚启前辈的成名战都有那把怪剑出场,如今他以一把黑剑应敌,恐怕还未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下方几人议论纷纷,高处的挚启却略显急躁。数次角度刁钻的剑招都被轻描淡写的挡下,刺向鸢儿的每一剑都会有一张长嘴出现在眼前。这种料敌于先的本事,委实让他憋屈的很。 十几个回合下来,鸢儿风轻云淡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连她身下的落龙子也不曾移动分毫。而作为主攻方的挚启却胸膛起伏不定,甚至露出了几分疲态。 “好硬的皮肉!” 这并不是抱怨之词,就算是一只活着的神兽,在他方才的攻势下也难免留下几道伤口。可如今这头死了落龙子不仅毫发无损,甚至在被鸢儿掌控、失去了疼痛感之后,仅以肉身之力便震得挚启手腕发酸。 揉了揉持剑的右手,短暂的调整之后,挚启右眼中光芒闪动,再次闪身出现在了鸢儿不远处。 他高举长剑重重劈下,一如方才大开大合的攻势,只不过此刻剑身上附着的是刺眼的金光。 落龙子一扭肩背再次挡在挚启剑下,随之出现的还有鸢儿没有丝毫波动的眼神。可下一瞬,她的双目就猛地一缩。 “刺啦!” 方才还坚硬如铁的落龙子,这次却被玄渊剑狠狠的切入身体中,紧接着挚启用力一拽,闪着金光的剑身回到他身边,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大块从它身上掉落的腐肉。 血肉掉落在海面上溅起一阵水花,扑向岸边险些又将瘫在最前方的陆恒浇湿。 “我就说挚启前辈肯定藏拙了!”方才唯一看好挚启之人忍不住叫嚷道。 离音看着悬在半空中,与落龙子庞大身躯对峙的挚启,心中一阵恍惚。她曾经也对恶名在外的他有几分鄙夷,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一个漠视生命、以杀伐成名的修士,或许可以凭借自身天赋短暂压制他人,但注定在修行之路上走不远。 可自从在庆元府外相识之后,她才发现修行界所有关于挚启的谣言都是子虚乌有。光是他表现出的对凡人的爱护之心,便强过南朝大多数的前辈高人。 在相处的这几日里,离音不知不觉间生出一种想法:她没有见过圣者,但或许只有像挚启这般心存怜悯又实力超绝之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圣人。 一时失神之间,她望向挚启的眼神中竟多了几分痴迷。 第六百一十二章 被当成球踢 要是挚启知道离音的想法,恐怕会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来。 他这场以一敌众的战斗,除了职责所在之外,更多是一种对留下凤傀炉的救赎,根本算不上什么舍身的壮举。 而且此刻的他也并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就在他以为自己灌注了浩然正气的一剑能伤到落龙子时,那团随着血肉同时显现的乌光并没有消散,而是收缩成一团之后重新没入了它体内。 挚启不知道这团乌光是何物,但从其阴冷的气息看来,必然是一种死力无误。吸收了这团光芒的落龙子丝毫没有因为血肉的脱落而变得迟钝,在挚启收回玄渊剑的瞬间,它突然甩动巨大的尾巴抽了过来。 这是它第一次主动进攻,多少还带着一点怒气。只是不知道这股怒火是出自鸢儿,还是死去的落龙子本身。 “呼!” 挚启闪身躲过这一击,停在远处舒了口气,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若是无法克制落龙子体内的那股气息,光凭他一剑一剑的砍上去,恐怕将它削成骨架也难损其实力分毫。 好在对付这种隶属阴邪的力量,他尚有一把可以用的剑。 褪去裹缚的往生剑出现在挚启手中,猩红的光彩吸引了所有人的光芒。在经历了承乾殿前的鲜血洗礼之后,往生剑虽然依旧十分平静,可总能在无意间令他人的心神沦陷其中。 以往挚启手持此剑,只会让低阶修士陷入短暂的疯狂中。如今看着离音等人呆滞的目光,他敢肯定这把剑又发生他不曾察觉的变化。 如今的往生剑与鸢儿有些相似,可挚启转过头时,却发现她也正盯着血红色的剑身发呆。 “不喜欢这把剑。”鸢儿厌恶的皱了皱眉。 “如今你我相对,可就顾不上姑娘的喜好了。” 挚启说罢大喝一声,唤醒离音的同时,双剑化作两道流光直奔鸢儿而去。只见他右手玄渊剑在前,左手往生剑在后,一金一红两种色彩齐齐向着下方的落龙子劈落。 “噗嗤!” 两道光芒很快没入巨兽的身体中,紧接着金光再现,一大片血肉从它身体上脱落。随后一道乌黑的气息出现,在它正欲重回巨兽怀抱时,一道血光闪过将其掠走,并在短暂的挣扎后没入了血光之中。 挚启感受到手中的往生剑发出一阵兴奋的颤抖,而一直稳如泰山的落龙子,竟然发出一阵宛如痛呼的声音,随后踉跄着在水中退后了两步。 “有用!” 挚启心中大喜,却没注意到鸢儿的目光已经变得冰冷。 “你伤了它!我也不喜欢你了!” 说罢平静的庆元港突然浪潮汹涌,一个挚启生平仅见的庞然大物彻底跃出水面,在海面上展露出其身为神兽的身姿之后,一个摆尾猛地朝着挚启抽来。 “咚!” 这一切来得太快,挚启还沉浸在找对方法的欣喜中时,刚浮出水面的兽尾就已经来到跟前。 下方的陆恒等人更是还不曾从漫天水花中凝神,就看到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划出老远之后才停在那头牛状海兽的身前。 烟尘散去,露出灰头土脸的挚启。 陆恒等人匆忙起身欲围过去,可还没等他们赶至,他身后的那头海兽突然摆动右鳍猛地扇了过来。还有些恍惚的挚启甚至没来得及站稳,就觉得一股巨力从背后袭来,然后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再次回到了半空中。 “拿我当球踢呢!” 挚启虽然不在乎颜面,但如此羞辱还是他气愤难当。当他刚御空立稳,又是一片黑影朝他拍了过来。 怒火中烧的他迅速架起双剑迎上这一击,“噗嗤”的穿刺声响起还伴着一大块血肉被切开。可迎面而来的巨力还是将他重重拍落,在地上摩擦着又一次来到那头牛兽跟前。 “这……” 陆恒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这位在南朝如雷贯耳,方才还伤到了命境海兽的大修士,此刻竟然像个皮球一般被两头海兽踢来踢去? “咚!” 几人的感叹还在喉间,又是一道撞击声响起,紧接着金红两色光芒从眼前划过。待到他们的视线跟上之时,挚启已经第三次来到了半空中。 “我们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要是能躲过这一劫,他不会将我们杀了灭口吧?” “这个……,这几日相处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就连方才那位看好挚启的修士此刻都有些忐忑。他们有的门中并没有大修士,有的见过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者。 如今见到一位名满南朝的命境处在这样的境遇下,不免会觉得挚启要将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挚启根本没有心思顾忌所谓的颜面。他此时最急切的想法,是如何躲过两头海兽的夹击,从而找到逼退鸢儿的对策。 “咚!” 挚启第三次从空中跌落。这次他刻意以天地之力为辅,试图在冲击下稳住身形。但鸢儿似乎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在其落下的半途中又补了一招,令他以更猛烈的速度朝着另一头海兽滑去。 这次那头牛兽甚至没有留给他喘息的机会,在挚启还在滑行之时就已经开始扇动大鳍。挚启望着越来越近的庞大身影,无奈的蜷住身子准备再次起飞。 “咚!” 一声闷响从身后传出,可挚启却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原地一动未动。 待他扭动已经僵硬的脖颈转过来时,却看见牛兽的右鳍停在了头顶,而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衣衫破旧的男子,背对着挚启架住了比他大上数倍的鱼鳍。 “师祖!” 在离音惊喜的呼喊声中,男子缓缓转过头来。当看到他满脸胡茬、双目晦暗的模样时,挚启顿时愣在了原地。 “风岚前辈!” 许久之后,挚启才确信眼前这位一手托住海兽,一手握着酒袋之人,正是两次救自己于危难的风岚。 十几年岁月流逝,他还是往昔不修边幅的模样。若不是离音抢先叫破了他的身份,挚启实在不敢相信形象反差如此巨大的两人居然是同门。 “多年不见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三遇风岚 风岚对着挚启笑了笑,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冲上前来的离音左右打量着两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和师祖居然是旧识?” “我也没想到前辈竟然是沧浪派的命境师祖。”挚启无奈的笑了起来。 “还喝酒吗?” 风岚用力将牛兽推出几步,掏出酒袋递到了挚启跟前。挚启打开塞子,一股熟悉的浓烈味道涌上来,忍不住猛灌了两口。 “啊!”挚启满足的舒了口气。“好酒,可为何觉得没前两次那般浓烈?” “因为你会喝酒了。” 由于风岚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远处的鸢儿也停下了动作,双方再次陷入了寂静的对峙中。只是区区一个命境,在围满整个港口的海兽群中显得有些单薄。 风岚喝着酒接受了几位出身三府的修士拜见,对于四周的海兽他只是扫了一眼,一如往常对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 只是挚启不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世间一切如此冷漠,两人的三次相遇到底是事先安排还是巧合。 “你这把剑不错。” 风岚突然将注意力转向他的双手,挚启私以为风岚也像其他人一样发现了往生剑的不凡。当他举起左手血剑之时,却发现风岚的目光依旧盯着地方。 此时挚启才发现,他所说的剑竟然是鲜少引起人注意的玄渊剑。 “前辈说的是这把剑?”挚启举起右手确认道。 风岚盯着玄渊剑有些出神,剑身上的金光映入双目,挚启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丝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 良久之后他收回目光,猛喝了一大口看向了海面,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又生出了兴趣。 “她就是庆元府这些日子乱象的根源?” “是。” “不像是南朝修士,她想干什么?”风岚一眼就看穿了鸢儿的来历。 “他要找一个炉子。” “炉子?”风岚皱了皱眉。“什么炉子这么重要,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重要到关乎我们的生死,若是交不出来,她会要了所有人的命。” 挚启的话中略带调侃,尽管鸢儿下手颇重,但挚启到现在都认为她不会真的下杀手。 “好霸道的小姑娘!” “你是来送东西的?” 在鸢儿看来,除了凤傀炉之外,这南朝的一切人或物似乎都没有任何区别。 风岚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喝着酒,不时问上两句挚启过去这些年的经历,根本没有深处困境的担忧。 这般做派,让双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初无论自袁州重伤而归,还是在大江畔被追杀后前往建康,两次长时间的同行,挚启都没有看透这个眉间带着忧郁的男子。 他双目中总是有一抹看淡世间一切的冷漠,除了手中的酒袋之外,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毫不在意。而对于风岚的实力,挚启也一直看不真切。 二十年多年前挚启不过初入修行,在齐郴手下伤得经脉碎裂,几乎垂死。可风岚不仅一眼瞧出了他的伤势,还以几口烈酒便将其治愈。 五年后的大江畔,同样的重伤,同样的相遇,只不过这次的对手已经变成了命境。风岚不仅将他二人从大修士手中救下,而且依旧用酒保下了挚启与宁樱的重伤之躯。 挚启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一位宁棹一般,修为高深游历天下的修行界前辈。说不得在那个站在南朝顶峰的圈子里,就有关于他的各种事迹流传。 可随着挚启的修为增长,接触到越来越多的高手之后,他却惊奇的发现整个南朝根本没有风岚的痕迹,甚至就连他的名字都无人知晓。 即便是如今知晓了他是沧浪派的师祖,挚启仍然觉得他就像一个飘荡在自己周围的浮云,令人难以捉摸。 “说话!” 被晾在一旁的鸢儿脸上尽是愠色,操控身下的落龙子翻滚着海面,试图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四周的海兽也敲打着地面一起附和,浓郁的尸腐味道弥漫在蜃雾中,挚启等人尽皆皱眉,而方才还表现得漠不关心的风岚,眼中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之色。 “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大的戾气?”风岚十分反常的讥讽道。 风岚的突然变化令挚启有些意外,他以为是两次简短的相遇并没有真正的了解他。可当挚启看到离音脸上同样疑惑的神色时,顿时明白并非只有自己觉得反常。 “哼!该死!” 两个迷惑之人的眼神刚刚交汇,远处的鸢儿不满的冷哼一声,四周的海兽齐声向前两步,磅礴的气势立马压向众人。 与此同时,一直呆在海中的落龙子卷起一阵浪花,竟然踏出水面冲着风岚而来。 “海里的家伙,就该回到海里去!” 风岚的声音刚在耳旁响起,转眼间便却化作一道疾风消失在眼前,待到再次显露身形时,他赫然已经来到了落龙子身下。 只见他左手将酒袋收在身后,侧身右手缓缓伸出,在一抹微不可见的金光下,一击直拳打在硕大的落龙子身上。 高处的鸢儿面露不屑,不远处的离音等人眉头紧皱。方才挚启踏空而行,手持双剑与其缠斗良久都没占到半分便宜,如今风岚仅凭一双肉拳,甚至都没感受到任何灵力与天地之力的波动,竟然就敢与落龙子正面相斗? 挚启也怀揣着同样的疑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救下风岚的准备。然而下一瞬,他就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在风岚面前宛若巨山一般落龙子,居然在一只不及它鳞片大小的拳头下弓着身子猛地倒飞而回。将地面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之后,重重的砸在海面上。 “轰隆!” 庞大的身躯搅烂了几艘停在港口的海船,溅起的水花更是几乎将整个庆元港淹没。落龙子很快,鸢儿那张错愕的小脸也同样 风岚若无其事的收回拳头,还不忘厌恶的擦拭拳头沾染的气息。然后在众人惊恐和崇拜的目光中,默默的坐回了挚启身边。 “前、前辈好厉害!” 几位三府修士对沧浪派也算知根知底,可却从来不知道为人熟知的两位命境中,居然有一个如此高深莫测之人。 一旁的修庆更是面色难看,与沧浪派不睦多年的他,若是知道对方有这样一位远超他认知的高手,恐怕早已夹起尾巴离开瑞安府。 “前辈还好吧?” 唯有挚启看见那一口未喝完的烈酒,回到酒袋中时染了一抹红色。联想到初见之时他昏睡中满脸痛苦的模样,究竟是什么的伤势,以风岚的修为在二十年里都无法痊愈。 “师祖,你……”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我只打一拳 离音此时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要知道这位风岚师祖并非沧浪派出身,而是在百年前由祖师带回。 据门中长辈描述,当初新入宗门的风岚虽然精神萎靡似有伤势在身,但却是一位相貌俊秀的佳公子的模样。 可让沧浪派众人不解的是,这位甫一入门便与祖师同样尊崇的年轻人,竟然在短短一百年间颓废成近乎乞丐的模样。 更让他们觉得无法接受的是,他这些年除了偶尔出门游历之外,便是终日坐在山巅喝酒,丝毫不曾关心过宗门大小事务。甚至在漫长的一百年间,都没有人见过他出手。 门中老少一度认为风岚是以某种迷魂之术骗过了祖师,以求在沧浪派混吃等死。他也是沧浪派明明有两位命境,纸面上的实力堪称三府第一,却从来没有大肆扩张,甚至还引来不少宗门针对的原因。 离音在发出信符后,想过门中的几位势境巅峰的师长出现,想过闭关多年的祖师会来,但从未想过来的人会是这位几乎不理门中事的风岚师祖。 眼见着被同门私下成为酒鬼的祖师,竟然是一位不世出的高手,离音心里五味杂陈。 “还是叫我酒鬼顺耳些。” 风岚的调侃让离音涨红了脸,好在水花落下,再次出现在的落龙子缓解了她的尴尬。 此时的落龙子除了方才被风岚击中的地方有一片凹陷之外,看不出别的不妥。不过他头顶的鸢儿却完全变了模样,一身完全不同南朝制式的衣衫被完全浸湿,就连原本束拢得十分精致的发髻也有几分散乱,还嗒嗒的往下滴着水。 行走海域二十年,她从受过这般委屈。此刻她小脸皱成一团,一粒粒水珠从其间滑落,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欺负我!你们都要死!” 风岚的这一拳,俨然是激起了鸢儿的真火。伴着她的喝声落下,十余道庞大的身影开始从四方围了过来。堪比命境的气势、加上遮天蔽日的高大身形,压得离音等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前辈可有什么办法?” “没有。”风岚轻咳了两声压下旧伤。“方才见你玩得开心,我以为你已经有了打算。” “开心?”挚启想起被两头巨兽踢来踢去的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前辈还能打几拳?” “刚才是第一拳。”风岚又喝一口。“也是最后一拳。” “呃……” “她倚仗的不过是海兽,如今在陆地上,打不过还跑不过?” “可庆元港的百姓?”挚启依旧忧心。 “世人都道修行者寿数绵长,却不知这世间生命力最顽强的便是凡人。他们就像地里的荒草一般,毁了一茬很快又会冒出一茬,无穷无尽。” “可毕竟不是同一茬了。” “你还年轻,未曾经历过多少生死。待你修行日久,回首发现已是数秋落之时,就不会再在乎这些。”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无愧当下便好。” 挚启说罢闪身而出,扬起双剑直奔鸢儿而去。此时群兽来袭,他根本无力顾及众人周全,唯有以最快的速度将鸢儿制服,才能制止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两柄闪烁着不同光芒的长剑令风岚一阵恍惚,许多被他埋在心中最深处的回忆翻涌再现,尤其是那两张在百年醉梦之中都不曾忘却的脸庞。 “前辈将他们照顾好,若事不可为,尽管离去便是。” 远去的挚启甩出这句话时,已经来到了落龙子近前。眼前的绝境令他无法再做保留,一颗丹药塞入口中,左右两眼顷刻被两种异样的光芒填满。 体内的融合了正邪之力的气息更是在经脉中疯狂流转,呼吸之间的工夫,左右手中的长剑便延伸了三尺有余。 “呵!” 磅礴的天地之力灌入体内,十余头巨兽的死亡气息都被往生剑吸引。挚启高举着双剑,在一声大喝后,直直的朝着落龙子头顶劈落。 “咚!” 震耳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庆元港。短暂的相持之后,在“噗嗤”的声响中,挚启手中的两道光芒沿着落龙子的庞大身躯直切而下,直到临近海面时才抽身腾空,重新回到了与鸢儿齐平的位置。 这次落龙子并没有选择以其他部位挡下挚启,而是用海兽最坚硬的头部相迎。鸢儿也不再躲在它身后,站在头顶静静的看着挚启接近。 直到挚启的双剑没入落龙子硕大的头颅之时,她才露出几分罕见的凝重之色。 “这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一击之后,挚启回到原来的位置,落龙子则停在原地寸步未动。仿佛刚才那气势逼人的一剑,只是一场幻象。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双方在短暂交手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哗啦!” 一阵落水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循声望去,之间落龙子从海面以上至头顶,方才被挚启双剑切入的地方竟然整片的剥落。几乎占据了它整个身体三成的血肉脱离了本就残破的身躯,拍打着海面沉入了水下。 此时的落龙子仿佛一件被削出了榫槽的肉柱一般,内里的各种脏器挂在两旁,看起来十分骇人。尤其是被砍掉了长嘴的脑袋,留出一片空荡荡的黑暗,让一众势境修士赶忙收回了目光。 可即便是这样,它依旧像活着一般站在海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站在他头顶的鸢儿,也不过将原来的位置后移了两步,只是她望向挚启的眼神明显多了三分忌惮。 与落龙子的惨状相比,挚启的状态看上去要好上许多。挺拔的身躯凌空而立,双剑的光芒吞吐不定,好像随时都能再挥出下一剑。 就连对面的鸢儿和下方的风岚都觉得方才的那一剑极为震撼,可只有挚启自己知道,此时他的状况很不好。 自打一年前在水灵眼以融灵丹融合了体内的正邪之力,随后又在南剑州领悟了天地阴阳之力,他便觉得自己已经完美的解决了体内正气诀与往生剑的冲突。 尤其是在见识了借力阴阳的强大气势之后,他心中不免对未来的路生出了许多美好的憧憬。 直到仙凡斗的最后一夜,无数戾气与血腥激发了往生剑的灵性之后,他才明白所谓的平衡,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那一次往生剑痛饮众军士的鲜血之后,几乎脱离了挚启的掌控,并且以惊人的实力和比往昔更强大的杀意影响着挚启的神智,令他险些再次陷入无休止的杀戮中。 若不是他急中生智,以破开兽神大阵的代价压制住了这把剑,恐怕那夜的临安城中,他才是那个人人喊打的恶贼。 后来经历了近一个月的静心修行之后,他才消弭了往生剑带来的影响,并接下了前往庆元府的差事。 令他没想到的事,这场东海之行不仅是一场困局,而且是一场即将令他失控的死亡之局。 挚启不知道鸢儿所谓的尸傀术是何种术法,但当他破开落龙子的身躯之后,那股被往生剑急剧吸收而来的死亡之力,已经庞大到开始侵蚀他的心智。 这股汹涌的力量要强过他曾见过的所有阴邪之力,几乎是一头命境灵兽以毕生的灵力灌入了挚启体内,然后在往生剑的操控下与自己的理智斗了起来。 玄渊剑与往生剑的光芒闪烁,并不是他在准备下一次出手,而是在努力的平复已经失衡的正邪之力。 第六百一十五章 海难了而劫数生 “呵!”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疾风,透过漫天蜃雾刮到众人面门,还将一阵低沉的轻笑声吹入了他们耳中。 此时往生剑的血红色剑光已经压过了港口的所有色彩,就连四周浓郁的迷雾都挡不住这股光芒。 挚启身上的气息也随着剑光的增长开始不断提升,直到十余头围到他身边时,他的气势到达了顶峰。 离得最近的鸢儿早就发现他身上的不对劲,果断放弃了看起来深不可测的风岚,调动所有尸傀冲向了挚启。 陆恒等人此时已经看不透场中的形势,只是面色紧张的盯着挚启,祈祷着他能将风靡南朝二十年的传奇经历继续下去。 唯有一直盯着那两把剑的风岚脸色明暗不定,此时更是被挚启的变化所吸引,连几乎一直挂在嘴边的酒袋都垂在了身旁。 “死!” 群兽聚首,鸢儿终于得意释放心中怒火。风岚一拳击退落龙子,挚启更是双剑削去它三分血肉,对于叱咤海域十年的鸢儿来说,这都是不能忍受的屈辱。 尤其是脚下的这头被她最早化为尸傀的灵兽,虽然是一具死尸,可对她来说已经与同伴无异。 十余头堪比命境的海兽联手,鸢儿有足够的信心碾死这个有些怪异的对手,只要他死了,自己心中的不安便会彻底消失。 其实两日前挚启等人大船出海之时,鸢儿一直躲在暗处默默观察着他们。起初她只是想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迫于压力交出自己心心念念的凤傀炉。 从她这些年游历的经历看来,只要死亡一直追在身后,人便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对于这等海中小岛而言,三天的时间足以寻出自己所需之物,尤其是在自己已经确定凤傀炉定然在此的前提下。 可他不知道的是,南朝疆土之大超出她生平所见。三天的时间凭一副图画寻出一个炉子,无异于逼他们去死。 所以当她来到庆元港,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只看见一帮打算与自己拼命的修士时,心中头一次对这种办法生出了怀疑。 而她一直没有真正的下死手,除了等待凤傀炉之外,是对挚启有所顾忌。准确的说,是对他手中的血红色长剑有所顾忌。 前日的迷雾中,若不是感受到了往生剑那股令她不安的气息,她断然不会轻松放他们折返。昨日的谈判里,也是因为挚启的手中剑,鸢儿才没有为难几人。 港口的初次交手,落龙子身上尸腐之气的剥落让她更加确信了心中的担忧。方才挚启的惊天一剑,令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毁了这把剑。 但此刻感受到挚启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之后,他才彻底明白,比起这把令人心悸的血色长剑,挚启才是真正的威胁所在。 “咚!” 十余头巨兽整齐上前一步,随后一拥而上。或鳍、或尾、或爪,汇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朝着半空中的挚启拍去。 “司使大人!”陆恒焦急的喊道。 “师祖!”离音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得将希望寄托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师祖身上。 风岚双目微缩,可并没有回应离音的呼喊。除了身体有伤不便出手之外,他还对挚启有一种莫名的信心。 “他可是被那个人看重的年轻人,怎会死在几具尸体手里。” 风岚心中这句话还没说完,远处的兽群里异变突生。 只见一道道红光从十余堵肉墙的缝隙中射出,紧接着是大量是碎肉块从肉墙后面抛飞而下,随后这十余头海兽踉跄后退,在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中倒成一片。而在被他们围住的正中央,一道刺目的血光冲天而起。 “呵!” 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挚启已经完全了变幻了模样,手中的玄渊剑不知去向,往生剑吞吐的血光映照着那双猩红的眼睛,整个人透着一股嗜血的暴躁气息。 十余头海兽因为断肢而渗出的死亡气息,不受控制的朝着挚启汇去,令他周身都裹上了一层红光。 挚启突然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鸢儿,即便是终日与尸傀为伍的她,也在这道满是杀意的目光下心中一颤。 时隔多年,挚启又一次沦落在杀戮的冲动中,成为了往生剑的傀儡。 “你方才要我死?”挚启的声音满是阴冷。 “你到底是什么人?” 鸢儿没有发觉自己的话音正在微微颤抖。远处的离音等人看着变得完全陌生的挚启,想起了过去二十年关于他的传说。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要知道他当年正是靠着几场杀戮,才闯下了血煞杀神的名声。” “你是说他原本就是这样?” 没人敢应这句话,没有人愿意当着一位暴走的大修士的面,随意谈论他的过去。 陌生的挚启令人心生忐忑,再加上他过往的名声,让他们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与海兽为伍的鸢儿,看上去更像是正义的一方。 “我是什么人?”挚启笑得十分阴冷。“要你命的人!” 话音刚落,左手的往生剑发出一阵轻鸣,然后一闪便出现在领着挚启出现在了鸢儿跟前。 跌落在地上的海兽在她操控下快速起身围上来,与此同时落龙子跃出水面,摆动硕大的尾巴朝着挚启拍来。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身前的落龙子气势逼人,可挚启只是邪魅一笑,丝毫不顾忌身后的敌人,挥动长剑径直冲向鸢儿。 “刺啦!” 红光一闪,血肉纷飞。此时的挚启在往生剑的掌控下,对力量的运用已经完全超出了本有的水平。尸傀们蕴涵的死亡之力非但没有给他造成阻碍,反而成了他的力量之源。 一剑削落落龙子的巨尾,往生剑去势依然不减,眨眼间便来到了鸢儿胸前。 鸢儿脸上惊惧之色一闪而过,双目更是短暂的出现了呆滞。她终日与死亡相伴,游走海域近十年,此刻却是她距离自己的死亡最近的时刻。 “啊!” 她突然放生尖叫,灵动的双目中透出一抹幽光,脚下的落龙子竟然发出如同活了一般发出一阵兽吼,顶着缺失的头颅朝着往生剑的剑尖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海面上又有数道庞大的身影透过迷雾出现在视线中,而挚启身后的十余头巨兽也已经联手袭至。 “嗤!” 往生剑的脱手而出,血光整个没入了落龙子的头顶。在穿过了它的整个头颅之后,竟然自己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放弃近在咫尺的鸢儿,冲着身后的几头海兽冲了过去。 一阵杂乱的剑肉碰撞声响起,鸢儿面色阴沉的跃向海面,落在另一个头新赶来的海兽身上。 看着眼前不断倒下的尸傀,鸢儿脸色猛地一白,一口鲜血吐在水中。甚至连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都在闪烁了几次之后暗了下去。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沉醉在杀戮中的挚启,在一众海兽的护卫下朝着港口外行走。 笼罩着港口的蜃雾也随着她的离开消失不见,这场困扰庆元府数月的祸事似乎终于迎来了结局。 当鸢儿的背影消失在海面时,挚启刚刚从破碎的海兽尸身中站起身来。望着远去的对手,他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不过很快他就被停留在港口的其他几个活物吸引,这场海祸的远去,似乎并不意味着灾难的结束。 第六百一十六章 庆元港迷雾 “他不会要杀我们吧?” 看着浑身血光、一脸意犹未尽的挚启缓缓走来,所有人都慌了神。 “前、前辈……” 众人不自觉靠向风岚身后,若不是方才挚启的气势太过骇人,他们早已经离开。唯有陆恒与离音还存留着一分希望,但目光也在不经意瞟向场中唯一的依靠。 “师祖,他……” “你们该走了。” 风岚面色凝重的站起身,从出现在庆元港起,他第一次收起了酒袋。其他人闻言作鸟兽散去,只有离音二人略显踌躇,心中都有各自的担忧。 “前辈,他到底怎么了?” 这里对挚启最上心的非陆恒莫属,无论出于职责还是情谊,他都不愿看到挚启身上出现不好的变化。 “他只是想杀人。你们如果早点离去,他手上说不定会少两个无辜的冤魂。” 陆恒二人最终听从了风岚的劝告,不过他们并没有彻底离开,而是站在庆元港的入口处,远远眺望着港口的动静。 他们停下没多久,刚从蜃雾中露出真容的海景就被漫天烟尘遮盖。片刻之后,两种情绪不一的呼喊声从烟尘中响起,不时还夹杂着间歇的打斗声和痛哼。 除此之外,港口鲜亮的金红两色光芒交替闪烁,冲破了已经弥漫到整个庆元港的阻碍,照亮了海湾周围数里的天空。 庆元府中无数人抬头看向东面的天空,却无一例外的满脸忧色。在海兽之灾祸害数月的背景下,这场突来的天象,很难猜测是灾难的结束还是爆发。 与此同时,在庆元府外围通往港口的官道上,数十位来自不同方向的修行者齐齐停在了原地。 他们凝神感受了一番远处光芒中蕴涵的气息之后,猛地挥起马鞭打在马背上,飞驰着朝着海边行去。 更有几位气势不凡的老者腾空而去,引起一阵阵惊呼声之后,一闪而逝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场看起来源自海中的风暴,正在庆元府的方向加速成型。 站在风暴中心的陆恒与离音二人感受尤为真切。在金红色光芒的天象出现之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强大气息从港口溢出,逼得他们不得不再次退后。 此刻二人距离海面三里有余,已经是他们能靠近的极限。他二人出现在此处不久,方才受惊吓离开的众人便从远处现身。 他们没有冒险上前,而是望了半空中的异象片刻,随后放飞了手中的信符。 随着时间的推移,烟尘覆盖的地域几乎越来也大,可其中的动静却越来越小。除了偶尔传出的几声嘶吼之外,便只有越发闪亮的光彩让人相信这场恶斗尚未结束。 与风暴中央的寂静相比,港口外围却渐渐热闹了起来。饱受海祸数月之苦的庆元府,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姗姗来迟的各派援兵。 不过他们到来后最先关心的并不是海兽之灾,而是这满天烟尘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人默契的选择闭口不言,致使这一块不大的路口聚集了近百人之后,依旧在为里面发生了何事争论不休。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站在最前方,一直焦急看着港口的陆恒与离音二人。几位自忖修为精深者上前,试图从两人口中问出些什么。 “敢问二位道友,庆元港到底出了何事?” “若是为灵兽而来,你们白跑了一趟。若是为了庆元府的海兽之祸,你们来晚了。” 陆恒此时心思全在烟尘中的挚启与风岚身上,根本无心搭理这位外来者。可在对方几番追问之后,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 只是这句不冷不热的回答中,带着三分怨怼与三分讥讽。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等只是想问个始末,若是你不想说不说便是,却为何要出言羞辱。” 这些人都是三府修士,或许离音这位沧浪派的音仙子还让他们有几分印象,但对于陆恒这位常年居于临安的禁军统领,便没有多少顾忌。尤其是还在他先出口伤人的前提下。 陆恒此时同样也烦闷不已。他开口接话只不过觉得这些人太过聒噪,想用这句话让他们闭嘴,却没想到一张口便捅了马蜂窝。正在气头上的他忍不住又接了一句。 “要真想知道进去便是,何必在这里空讲些大道理。” “你这人究竟哪家的修士,怎么恁地不识好歹?” “怎么?还想打我不成。” 眼见着几人面色不善的围了上来,这几日受尽海水浇灌的陆恒也怒从心起。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远处的好事者们也上前几步,试图借此来打发等待的无聊时光。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吸引了所有人。 “快看,雾散了!” 众人循声望向东方,与烟尘一起散去的还有方才直冲天际的两色光芒。看着渐渐露出真貌的庆元港,之前踌躇不前的各派修士心思也活络起来。 “离姑娘,你……” 陆恒从失神几人的围堵中脱身时,恰好看到离音不管不顾的扑进了烟尘中。他正待将她拉住,却被身后众人簇拥着跟了上去。 满眼所见尽是死寂,走出不过几步,这些人的兴奋劲便被眼前的景象扑灭。他们小心谨慎的挪动脚步,甚至还赶不上烟尘消散的速度。就在庆元港的景色再次从他们身后显露时,一声异响令他们停下了步伐。 “咳咳!” 两声轻咳从烟尘中传出,让所有人如临大敌一般握紧了兵器。可当离音扶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胡子男出现,他们却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立马为了上来。 “姑娘,这位可是引发天象之人?” “让开!”离音面色冰冷,试图推开身边的所有人。 “姑娘,三府修士同气连枝,这里发生了什么都要等门中长辈前来定夺,岂能任凭你带走此人?” “滚!” 这次开口的被离音扶着的风岚。此时他满脸倦容,疲惫的双目没了分毫神采,胸前本就污秽的衣衫上更是染了几分血迹。 不过他厉喝声引动的天地之力,还是唬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离音扶着他继续前行,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避让。直到来到一处空地,方才还虚弱不已的风岚身上突然金光一闪,拎着离音登上虚空,眨眼便消失在天边。 在场之人各自相望,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是一位命境前辈,难怪有如此气势。” 沉默许久之后,这些人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下阶之梯。 “还好我们没有自讨没趣。不过我观这位前辈气息紊乱,想来是在这里激斗所致,莫非这庆元港中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我可是听说庆元港外出现了很多海兽,其中还有灵兽隐藏。” “一头能伤到大修士的灵兽?” 这个猜测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但同时也有很多人动起了别的心思。 “你们说,那位前辈匆忙离开,会不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句话终于勾动所有人蠢蠢欲动的贪念。眼见着形势不对,陆恒也顾不得还未完全消散的烟尘,一头扎了进去。 对他来说,此时其中情况不明,第一时间找到挚启才是重中之重。 其他人见有人率先下场,而且还是了解内情两人之一,再也没有丝毫顾忌,一拥而上的跟了上去。 第六百一十七章 夏峪来援 “这是?” 呈现在陆恒眼前的是两柄光彩逼人的长剑。这两把剑对他来说不算陌生,可此时却处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状态中。 它们闪烁着属于彼此的光辉,却又好似相互牵制、掣肘一般压制着对方,让人除了临近之时能一睹二者的风采,在远处根本察觉不到半分。 两柄剑相对而立在左右两侧,微不可闻的嗡鸣声似乎在宣泄对彼此的不满。可不管两者如何不睦,都不曾越过中间的界限。因为那里躺着的,是持剑之人。 “司使大人?” 诡异的长剑令陆恒心中万分忐忑,可身后是无数贪婪的修士,他必须得确定剑的主人已经恢复了理智,并且还有余力应付这些人。 “大人?” 见挚启躺在地上没有动静,陆恒上前两步加大了音量。他的突然靠近立马打破了往生剑与玄渊剑的微妙平衡,它们在短暂的光芒吞吐之后竟然同时消失,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陆恒身前。 “糟了!” 意识到闯祸的陆恒身子猛地往下一蹲,堪堪躲过了双剑的绞杀。可还来不及喘口气,身后又是一阵破空声袭来,他机智的往地上一滚,红、金双剑贴着头皮险之又险的滑了过去。 此时他才看清,红剑杀气逼人迅疾如雷,金剑则是紧随其后伺机阻拦。 往生剑似乎没有停手的打算,在不远处盘旋着试图摆脱玄渊剑的纠缠。身后的脚步声开始慢慢出现在陆恒耳中,令他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看!有两件灵兵!” “而且在彼此追逐,好强的灵性!” “难道这就是引动天象的宝物?” 寻宝之人见到宝物,在一旁大喊着提醒他们的陆恒就成了多余。只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凶物。 “这把红色的是我的了!” 往生剑疾驰而至,离得最近的修士面色狂喜的迎了上去,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三根断指。 “啊!” 金红两色光芒一闪,留下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和满手的鲜血。 若不是玄渊剑在最后撞偏了往生剑的轨迹,刚才离开的就不是三根手指,而是他的小命。 然而令陆恒没想到的是,往生剑的暴戾非但没有打消这些人的贪恋,反而令他们更加兴奋的冲了上去。 在众多三府修士看来,灵兵本就是杀人器,杀伤力越强,越足以证明宝物的价值。 金红两色光芒伴着嘈杂的声响穿梭在整个港口,几乎给了所有人接近它们的机会,可最终除了鲜血断肢之外,没有一人真正触摸到心中的宝物。 两柄剑再次停在半空中时,场上除了侥幸避开两次的陆恒之外,已经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修士。而往生剑与玄渊剑之间的平衡,也在他们的鲜血帮助下被彻底打破。 往生剑剑身轻鸣,血光一闪摆脱玄渊剑,在依旧未醒的挚启头顶转上一圈之后,再次朝着受伤的三府修士飞去。 妖异的红光吓得众人再也没了初见宝物的兴奋,捂着伤口匆忙后退。可重伤之人有怎能快得过一柄飞剑? 往生剑一个加速再次挣脱玄渊剑的纠缠之后,兴奋的冲向人群。陆恒虽然没有真正见过它杀戮时的模样,可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他缓缓闭上双眼试图逃避即将出现的血腥画面,但就在他眼前最后一抹光线消失之前,这场注定的悲剧迎来了转机。 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以同样耀眼的金光挡下杀疯了的往生剑之后,合玄渊剑之力压制住了它的杀性。 他没有多做停留,将双剑卷起的来到挚启跟前,简短的观察了片刻之后便带着一人两剑腾空而起,临了还不忘卷起了处在呆滞中的陆恒。 逃命之人似乎有所感应,冲出港口回头,才发现身后已经空空如也。正在他们犹豫之时,又有数道身影御空而至。 有人其中看到宗门中多年不曾现身的师祖,可他们却没有看一眼这些重伤的晚辈,而是望向远去的那一抹微光,眉头紧皱。 庆元府城知州府。 在经历了多日忐忑不安后,前日赶回的老知州昨夜终于睡了个好觉。 虽然他不知道那两位来自临安的年轻人能不能解决这场灾祸,但只要有官阶更高之人在前面顶着,他便能在时日不多的官场生涯中再蹉跎些岁月。 为官多年的他早已习惯在卯初时分醒来,然后在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中缓缓踱行,回味着这些年在这座府邸中经历的一切。 中堂深处那块“泽被一方”的匾额是他此生最得意的成就,站在中堂前重温那段辉煌岁月,是他每日处理公事前看重的仪式。 可今日这场仪式却被人打断了。他十分不悦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人,保留着最后一丝身为文官的气度。 “你们是何人。”他的目光最先停留在前方眼神锐利的老者身上,可当他看清后面两个相互搀扶的年轻人时,脸色顿时大变。 “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他口中的两位大人正是陆恒与挚启。此时的挚启仍未醒来,陆恒更是在云雾之中便从庆元港来到了府城。 这一切变化的源头,便是眼前这位从临安赶至的御灵司主事者——三使之一的夏峪。 “找一处僻静的院子,他要静养。” 老知州为官多年,很容易便从夏峪雍容的气度判断出他的大致身份。在下人诧异的目光中,将三人引致自己平日静心的小院中。他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就退了出来,并且十分细致的安顿好了一切。 小院屋内,陆恒将挚启平放在床榻上,夏峪则放出了那两把剑。此时双剑又恢复了平衡的局面,立在屋中的一角彼此对峙着。 “参见司使大人!”陆恒这次是双膝跪地行礼。 “起来吧,说说你知道的事。” 短短三日发生的事,陆恒几乎诉尽了一生的委屈。尤其是几次三番被海兽针对,落得一片狼藉的惨事,差点在他口中盖过了正事。 好在夏峪并不着急,在几次皱眉提醒之后,终于艰难的拼凑出了庆元港之事的梗概。 活了几百年的夏峪,对于尸傀这种东西并不陌生。只是听到这种东西居然出自一位堪比命境的小姑娘之手,他还是颇有些意外。 特别是听到她背后还有一位深不可测的师父,令如今身居南朝高位的他,不免也生出了一丝担忧。 不过如今他的焦点,全部投入到了这位名为风岚的神秘高手上。一拳击飞命境灵兽,与手持凶剑的挚启相搏,成功将其制服。更重要的是,那柄黑色长剑上的金芒。 夏峪望着玄渊剑有些失神,即便陆恒仍旧在旁喋喋不休。 “你说他来自沧浪派?”夏峪突然开口打断陆恒。 “下官对沧浪派功法并不熟悉,不过有两位沧浪派的年轻人称他为师祖,而且挚司使似乎与那人也是旧识。” “挚启深陷杀戮之时,这把黑剑并不是这般模样?” “黑剑?”陆恒看向金光熠熠的玄渊剑面露不解。“当时挚司使手持血剑满身杀气,是那位风岚前辈独自留下阻拦。待我们再次回去时,风岚前辈似乎受了伤,而那两柄剑就像如今这般对立着。” “沧浪派,玄晶剑,还有这……,你到底是何人。” 夏峪眉头紧皱低声呢喃,似乎在回想着脑海深处的某段记忆。 第六百一十八章 归程 庆元府的海兽之祸平息了。 这是庆元港出现天象三天后,一位偷偷出海的渔民带回的消息。海港外游弋的海兽没了踪迹,远处那一片拦在必经之路上的迷雾也消失不见。 虽然不少停泊在港口的船只遭到了破坏,可对于常年靠海为生的渔民来说,修修补补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除了这两个消息之外,还有一个说不上好坏的变化:港口附近出现了不少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这些人个个看上去精气十足,每日里徘徊在庆元港,不时还向渔民们打探些府中琐事,甚至租用其渔船出海。 他们折腾了不少时日,却不见有什么收获。好在他们除了高傲些,出手还算阔绰,为久经海祸的百姓们带来一笔不菲的钱财。 与此同时,庆元府城中也迎来了一批身份不明的人马。他们入城后径直来到知州府前,并且在简单的通报之后一拥而入。 一刻钟后,这位知庆元府二十年的老知州亲自将这些人送到门口,捧着一道书折仔细研读起来。 他要卸任了! 这封来自中书省并以当今天子口吻拟成的诏书,命他三日内启程前往临安述职。 对于才平息了海兽之祸的老知州来说,他不知道这纸调令是福是祸,二十年的功绩又是否抵得过这场灾难带来的损失。于是他匆忙收拾行礼,在第二天一早便启程西行。 直到一辆不属于府中的马车出现在队伍后方时,他才明白所谓的述职,不过是一场为他人遮掩行迹的借口。好在马车中的几位都是贵人,这场临安之行想来不会有太多磨难。 但他不知道的是,做了这么多想要掩盖其踪迹的那个人,此时并不在马车中。 “司使大人,挚司使他到底去了哪里?” 马车中,夏峪安坐在中央闭目养神,陆恒则眉头紧皱、满脸焦急。昨日自临安来的人同样给了他一封信,嘱咐他将挚启平安护送回京。可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挚启便不见了踪影,直到今日启程也不见回转。 “他出海了。” “什么?”陆恒猛地起身撞上车顶,捂住头面目狰狞。“港口那边各派修士还未散去,以他如今的状态怎么还敢出海!” “万一碰到敌人出了什么差错,我该如何向陛下复命?要是陛下发起火来,好好的归途岂不是就成了最后一程?” 陆恒自顾自的盘算着其中得失,不经意间又撞在了车顶上。夏峪一直没有理会,直到他起身向外。 “不行,我得去找他。”陆恒打定主意道。 “不用了,他回来了。” 夏峪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滞了片刻,紧接着车帘被掀开,挚启那张坚毅的面孔出现在二人眼前。 陆恒匆忙迎了上去,挚启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态度冰冷得好似初识一般。并且他身上还环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令陆恒颇感不适。 夏峪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打量了挚启一番后再次开口。 “追上她了吗?” “嗯,讲通了道理,她以后不会来南朝。” “真的是讲道理?”夏峪略带调侃道。 “是。那日港口一聚之后,她已经听得进别人的道理了。”挚启轻轻点头道。 “解了临海三府之危,是一件大功德。你入我御灵司不过短短半年,却已经两次立下大功。此番回京,陛下定会召见你。” 挚启沉默着没有接话,倒是一旁的陆恒听着两人你来我往说些冥冥之词,心中焦急不已。 “两位司使大人,你们说的是谁?” “莫不是那小丫头?” 陆恒见没人搭理,自问自答了两句。可又觉得十分无趣,便沉默着坐了回去。正当车中安静下来时,夏峪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沧浪派的风岚与你是旧识?” 挚启点了点头算是作出回答。 “他究竟是何来历?” 挚启转头看向他,无意间在夏峪眼中看到了一丝焦急。 “我只见过他三次,前面两次都恰逢我重伤危难之时,这次似乎也是如此。至于来历,几日前我甚至还不知道他出身沧浪派。” “每次出现都是为了救你?”夏峪眉头紧锁。“我记得你出身俗世,也并无师承。” 挚启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父母身份迷离,身负浮生院传承,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当日那把黑剑金光四射,可是他所为?” “那天我状况很不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在当时的局面下,我的确不可能激发玄渊剑。” 得到挚启肯定的答复,夏峪神色有些复杂。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可同样有很多顾忌。最终他暗叹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看了眼挚启之后又说了一句: “你如今看起来也不太好。” 挚启此时的状态的确不大好。那日因为吸收了诸多尸傀的阴邪之力,造成往生剑实力大涨而打破了体内微妙的平衡。 失去理智的他险些因为失控酿下大祸,而后风岚不知用何种方法激活玄渊剑,堪堪压制住了往生剑的杀性,挚启也因为两者的剧烈争斗昏迷过去。 待他昨夜醒来时,虽然已经从无休止的杀念中挣脱,但体内灵力耗尽不说,往生剑的残留依旧影响着他的心智。 方才对夏峪二人略显冷淡的态度,便是这种潜在的影响所致。 不过更令他不安的是,这次往生剑并没有像临安那般,痛饮鲜血之后便沉寂下去。而是在他身后仍然活跃的传达着一种嗜血的情绪,甚至在挚启仔细体会之后,竟然得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往生剑饿了! 这是一个直接印刻在挚启脑海中的声音,初识他只当做这是失控后的幻觉。但他当尝试了各种办法,甚至不顾正邪相冲、强行以正气诀压制之后,仍然没有得到丝毫好转。 由此他不得不承认一个自己还未准备面对的结论:往生剑生出了灵体。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些茫然。自两年前在罗冈山脉深处知晓了往生剑的秘密,并见过了袁魂之后,他自以为能坦然接受即将在自己身上重演的一切。可当真正要去面对突至的生命时,才发现居然会慌乱到手足无措。 这一路出海追逐鸢儿的途中,他甚至生出了将这道微弱的剑灵泯灭于初诞之时的想法,并且在归来之时已经付诸行动。 令他没想到的是,往生剑的所承受的痛苦竟然会分毫不少的加诸在自己身上。剑灵受到的每一分煎熬,对于他来说更是一种身心上的巨大伤害。 这时他才意识到,它还是那根打小与自己为伴的桃枝。而这个初生的灵体,不过是老伙伴在试图与自己交流。 和同为灵体的袁魂相比,它好似一个刚落地的婴儿,就连在血坟中诞生的青姑与藏老都要比它更具人性。 它更像是那些灵识消散,徒留下的欲望的恶灵一般,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饮血。 挚启没问过袁魂刚诞生时是何种模样,对付这种灵体也没有任何经验。好在当日与石胖子夫妇袁州相遇时,听二人说过不少他们的孩子——芙儿的趣事。 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他突然又生出了另一个想法:如今往生剑的剑灵不就像个孩子一般,嗜血只是出于本能。 若是能像当年袁建那般细心培养,说不得将来也会成长为袁魂那样与人无异的灵体。 想通了此节之后,他开始不再回避灵体的声音。在多番尝试之后,剑灵执着的重复着它唯一的念头:饿了。 这令挚启哭笑不得。当年受尽杀意折磨时,他便强忍着没有听从叶淳杀人的建议。如今总不能为了满足于一个新生儿的胃口,而去强造杀孽吧? 好在它的欲望没有冲破挚启的理智,而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第六百一十九章 拦路之人 “怎么停了?” 缓缓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下,车中入定的三人同时睁开眼睛。陆恒问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复,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庆元府里临安快马一日,马车三日也可抵达。如今刚走到黄昏时分,尚在庆元府界内。 作为治理一府之地二十载的父母官,就算老知州走得再匆忙,前往京城的一路上也会有甲士相护,且所过之处百姓也会让行。 如今车队突然停下,若不是遇上同路的贵胄,便是遇到了棘手之人。 片刻之后陆恒回到车中,脸色很不好看。 “是三府修士,他们拦住知州大人,要搜查车队。”陆恒恨恨道。 “好大的胆子!”夏峪冷哼了一声。“竟敢阻截官道,还拦住了堂堂知州的车马,真当南朝是自己后院!” “他们没有拦其他人,只截停了我们这一路马车?” “哦?”夏峪目光转向挚启。“莫非知道我们的行踪?” “别看我,我来回都没有被人跟踪,除非那人修为高出我许多。”挚启淡淡看向两人。“如果真有这样的高手,大可以直接出手。” “这些人可知道你们的身份?” “三府中有不少宗门修士见过我和挚司使,后来天象突生之时虽然没有看清大人的相貌,但我们二人同时消失,想来他们也能猜出一二。只是不知此番拦路,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 陆恒这次庆元府之行诸事不顺,心中正憋着一口气,眼看就要离开府界又遇波折,言语中不禁多出几分愤愤难平。 “何必顾忌这么多,出去将他们收拾了便是。”挚启冰冷的声音响起。 “司使大人的伤?” “对付这些人足够。” 挚启掀帘而出,陆恒紧随其后。两人走到车队前列时,老知州正弓着身子、向一帮年轻人解释着什么。 挚启在这群人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唯一叫得出名字的只有修庆。见到挚启出现,修庆神色复杂看不出悲喜。其他人也撇开老知州围上前来。 从他们的眼神中,挚启明白有不少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与行迹,并且是特意为他而来。同时他还察觉到两旁的树林中有几道若隐若现的强大气息,这便是一众年轻修士敢于拦路的底气。 “两位大人,这些仙门中人……” “你就是那在天象中得了宝物之人?” 出于官场上尊卑和自己的职责,老知州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一位手持长鞭的修士直接打断。他盯着挚启满脸倨傲、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知是无知还是故作懵懂。 修庆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与二人相认,反倒是和其他几个沉稳之人默默退出几步。 看着身前几位与长鞭修士勠力同心的年轻人,挚启无情的一声嗤笑:他们似乎意识到自己遭人利用的处境。 “直接叫老的出来吧!本就是一帮老朽却要讲什么颜面排场,将一群傻子推出来算哪门子的前辈高人?” 挚启高亢的声音贯穿四野,惊得林中的鸟兽四散开去,可林中那几道隐晦的气息非但没有出现,反而将自身灵力波动又压低了几分。 “混蛋,你骂谁呢?我们问你话老实作答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是想蒙混过去不成?” “凭你们?一帮弃子,不配!” 挚启身上残留的冰冷气息猛地一盛,将这位倨傲的年轻人吓得蹬蹬蹬退后数步,憋红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自觉丢了脸面的他气急败坏的挥起长鞭便要打向挚启,却被身后一位中年修士拦了下来。 他先是安抚了长鞭修士几句,随后走上前来对着挚启微微一笑。 “年轻人行事冲动,还望前辈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倒是没有装作不认识我。”挚启冷面对笑脸。 “前辈‘杀神’之名如雷贯耳,除了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哪有不认得的。” “那你们还敢拦车?” “事关三府宗门与百姓的安危,晚辈等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挚启闭上嘴冷冷的盯着此人,等着他会用怎样的借口将一顶大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这位中年修士被挚启盯得心中忐忑,以极快的语速解释着一切。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庆元府初经海兽之祸,虽被挚启平息下来,却难保不会卷头重来。那数十头命境尸傀齐至的气势,有不少人都见过。 无论三府的官军还是宗门,都不是其一合之敌。所以他们急需一个应对灾祸重现的手段,来抵抗随时可能去而复返的鸢儿。 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只需将应付尸傀的方法分享,或者将对付它们的物件留下即可。当然这些东西不会白要,三府修士会给出足够的代价来换取。 至于两者的价值是否真的等同,又或者能否就这场交易达成一致,便是当下正要讨论的问题。 挚启强忍着笑意听完了这一段功在千秋的劝诫之词,目光却一直扫视着场中众人。终于在此人提到应对尸傀之法时,在修庆脸上看到了一丝异动。 “前辈,这便是三府宗门的诉求。” 此人说完躬身一礼,周到得甚至有些卑微。可挚启却从未正眼瞧过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修庆,你来说说。” “嗯?” 面对挚启的突然点名,一直藏在人群后方的修庆愣了愣。可面对挚启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前辈想听什么?”修庆勉强挤出个笑脸。 “你也觉得鸢儿会卷头重来,而留下应对之法旨在造福百姓?”挚启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 “既然诸位同道都这样认为,想来是不会错的。” “呵呵。”挚启轻笑一声,突然话锋一转。“前几日朝夕相处,还不知道你出自何门派?” “晚辈……”修庆犹豫了片刻。“晚辈是瑞安府青冥宗的弟子。” “青冥宗?”同行的人群中咦声四起。 “何时三府中有这样一个宗门?” “修道友在瑞安府中颇有些名声,不过从未听人谈及其出身啊。” 越来越多的议论声让挚启笑得越发开心,修庆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修庆,你说的好像和大家听到的不一样啊。” “晚辈不想倚仗宗门之力,所以行走江湖之时从未提及出身。” “你不想依靠他们,可他们却对你关心的紧啊。”挚启刻意拉长了音调。“南面林中那位灵力起伏的道友,相比就是你青冥宗的师长吧?” “什么,林中还有人?”方才声音最大的年轻修士惊诧道。 南面的树林一阵疾风吹过,一道苍老且丑陋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人群后方,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佝偻的身子配上褴褛的衣衫,再加上满是褶皱的长脸上那双青色的眼睛,仿佛是一具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尸体。 修庆不顾他人嫌恶的目光,扶着这位老人来到挚启跟前。 第六百二十章 青冥宗、长灯 “啧啧啧!”他的声音阴森可怖。“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这般年纪便有这等修为,真是盛世已至啊!” “哪能比得过前辈死了又爬起来。” 一句听起来十分突兀的话从挚启口中说出,令一旁众人愣了愣。待到他们从老人的模样体会到话中的调侃之意时,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真像是刚爬出来的。” 甚至连身为文人,向来沉稳的老知州也忍俊不禁。 “年轻人还是要别太狂傲!” 老者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顿时觉得一股寒意飘过,吹得脸上的笑意都凝固下来。 “岂敢!方才前辈现身,林中的其他几位直接选择离开,想来是他们自忖斗不过你。能有这般地位和实力,未请教前辈名讳?” “老朽长灯。” “长灯?” 挚启眉头微皱,在脑中藏着的所有南朝典籍中搜索这个名字。其他修士满脸疑惑的望向同行之人,却只在彼此脸上看到同样的迷茫。 从修庆的恭敬,以及林中暗藏之人的表现看来,青冥宗的确是三府宗门之一,长灯也的确是三府修士中的高手。可眼前这些人从小长在三府界内,却从未听闻过此人此派,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长灯前辈为何而来?” “听闻你用一把剑破了尸傀术,我为那把剑而来。” 两人都选择开门见山,围观者竖起了耳朵。 “前辈知道尸傀术?” 长灯这句话让挚启惊讶不已,要知道无论是在无忧山还是丹塔的典籍中,他都不曾见过关于这种术法的记载。 五百多年前最惊才绝艳的两位称圣之人都不曾听闻的消息,竟然出现在一位暗藏于海滨的老朽之人口中,很难让人不起疑。 “你既然觉得我像具尸体,了解一些与尸体有关的东西,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长灯自嘲两句避过了这个话题,却另挚启怀疑更深。只是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前辈既然选择拦在这里,自然是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手中这把是什么剑?” “知道。” “那前辈就不担心得了这把剑会惹祸上身?” “这是我的事。”长灯越过挚启看向他背后的黑布包。“况且我的确不怕他们。” 长灯青色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不屑,不知是因为挚启的这句话,还是根本没将往生剑牵扯的一切放在心上。 “看来前辈确实做好了万全准备,可这把剑我用起来很顺手。” 挚启边说便将黑布包解下,隔着黑布双手轻轻摩挲着剑身,惹得长灯双目闪烁不定。 “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是存在这世间的东西,我都可以拿来给你。” 长灯的声音听起来缥缈幽深,却能让人不由自主的选择相信。 “什么都可以?” 挚启双手停下,抬起头对上长灯的目光。他看似昏暗的双目里,透出的是一种俾睨天下的自信。 “既然前辈到了对世间之物予取予求的境界,又何必执着于这把剑?” “你不想给?” “不想!想来前辈不会就此罢休,正好我心中也不大痛快,不如切磋几招再来商量此事如何?” 挚启心中的确有些烦闷,不过主动提出过招,更多的是因为往生剑。自长灯出现的那刻起,往生剑的灵体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不停的在他脑海中传达着想要进食的想法。 方才挚启双手摩挲之时,其实只是在安抚躁动的剑灵。 “司使大人,你的伤!”陆恒是当下场中最紧张的那个。 “小子有些胆识,若不是这把剑对我有大用,倒是可以认下你这个朋友。” “我可不想和死人做朋友。”挚启轻嗤一声。“我才三十岁,南朝大好风光都未看尽,岂能日日居于棺椁之中?” “你找死!” 挚启几番调侃,气得长灯动了真火。他推开修庆上前几步,其他人纷纷避让,在原本拥挤的官道上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挚启拍着陆恒的肩膀算作安慰,随后望了一眼队伍最后方的那辆马车,缓缓步入空地中。 两人相距三丈打量着彼此。作为在瑞安府都不为人知的存在,长灯已经有许多年不在修行界行走。他对于挚启的认知,大多是从修庆口中听来。 三十年入命境的天赋,即便是经历过不少沧桑的他也惊叹不已。可当知晓挚启只是初入命境之后,这一趟庆元府之行对他来说只是活动下筋骨而已。 挚启却恰恰相反。他口头上一直分毫不让,却明白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老家伙,往往都是某个时代曾经站在南朝之巅的高手。能在数次动荡之中存活至今,大多都有着某种异于常人的手段。 就好似当初的秦烟,若不是她对敌之时被人认出,挚启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曾经是赫赫有名的丹塔六御之一。 长灯虽然是他从未听闻的名字,可那一身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尸气,便足以令人胆寒。 “他们怎么不打?” 两人各怀心思良久没有动作,倒是一旁的围观之人有些耐不住。 “你懂什么,高手切磋都是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之势,他们这是在聚势呢?” “是啊,是啊!我也听师兄们说过,命境之战毁天灭地,没想到今天可以亲眼一见。” 旁人为两人找好了借口。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挚启只是在比较长灯与那头落龙子的区别。 长灯的理由更简单,活了几百年的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名声,抢先出手欺负小辈有损颜面。 “小子,你等什么呢。” 一刻钟之后,长灯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挚启闻言也不客气,轻笑一声慢慢朝着长灯走去。 “那就得罪了。” 挚启走的很慢,但剑握得很稳。边走边掀开裹着往生剑的黑布,缓缓漏出血红色的剑身。 这里的多数人都听过他持剑大杀四方的传言,但真正见过这把剑的没有几个。出现在眼前的传说令他们兴奋不已,尤其是那帮年轻人。他们叫得最大声,一如当年挚启在建康城外见到的景象。 与这些人的兴奋相比,长灯此时更多的是疑惑。起初他从修庆口中得知有一把克制尸傀术的长剑时,猜测定然一把养天地正气的灵兵。但后来得知了更多关于此剑的传说后,心中不禁有些怀疑。 如今见着已经露出大半的往生剑之后,他心中怀疑更甚。 一把满是血光的灵兵,如何能克制以死尸为载体的尸傀?仅凭那些在他闻起来有些香甜的血腥气? 想到这些,他不禁摇了摇头:这趟庆元府之行看来又是一场徒劳。 第六百二十一章 吓退对手 围观者们在见到挚启的缓慢的动作后,满心的兴奋也渐渐凉了下来。这种连拔剑都要走出十几步的切磋,便是俗世的孩童打架都不如,与他们心中所想的巅峰对决更是相差甚远。 方才那位吹嘘见过命境之战皆是雷霆之势的修士,此刻已经低着头躲在了人群后面。 可挚启依旧故我,手中黑布一截截划过剑身的动作,更像是在擦剑。 “小子,你别……” “嗡!” 长灯话只说了一半,一道红光疾刺而至,贴着他僵硬的身子划过。多年寒暑不侵的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从腰间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股有些凌乱的气息飞快的来回。 往生剑重新回到挚启身边,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待长灯看向腰间,才发现这件跟随他多年的衣衫被割开了一个小缺口。 更令他无法相信的是,他引以为傲环绕周身的尸气,此刻在腰间的位置露出了一片空白。 多年修炼才得来这么浅浅的一层,竟然仅仅一个照面的工夫,就被对方夺了去! “你找死!” 长灯如同被触摸到逆鳞一般,低吼着脸色青得可怕。挥动着僵硬的臂膀拍至,远远就能感受到一阵腥风,熟悉的腐臭味道再次出现,令挚启仿佛置身于几日前的庆元港。 “铛!” 往生剑竖起,金铁之声交鸣。一股蛮力从剑身直达挚启左臂,将他推得踉跄了几步。长灯衣袖破碎,露出漆黑且满是褶皱的皮肉,的确与死人无异。 怒火中的他理智尚在,周身那层淡淡的死气已经收起。仅以肉身之力与往生剑硬碰,挚启自握剑以来仅见。 “前辈这一身皮肉,可有些年头了。” “你这把剑我要定了!” 长灯看似动作缓慢却拳拳带风,挚启身法灵动剑出如龙,但面对有所准备的对手一时间也奈何不得。两人剑来拳往之间,倒像是两个切磋武艺的江湖客。 “这可离开山断水有些远?” 眼前诡异的命境交锋,很快就引来了围观者的议论。 “用剑这位好歹是以剑成名,倒也说得过去。这位老前辈到底什么来路,拳脚并用跟撒泼打架有何区别?” “莫不是某种我们理解不了打法?” 旁人议论纷纷,唯有陆恒与修庆二人脸色紧张不已。 陆恒曾数次见挚启持剑近身相搏,无一不是精心无比。尤其是那日在庆元港以小博大,更是多次险象环生。 即便如此,他也以手中剑破开了落龙子的神兽之躯。但当下面对一位似入土一般的老者,十多剑过后竟然还不见血光,这让本就担心挚启的他不由得捏了把汗。 对面的修庆也抱着同样的担忧。 自他记事起,门中关于长灯老祖的传说已经听了无数遍。以一具百炼的肉身打遍天下,遍寻敌手不可得时,还曾经出海寻觅对手。铜臂铁掌破尽世间兵刃,天地之势也难伤其分毫。 他在长灯老祖身上听遍了世间所有赞溢之词,可却没想到第一次见他出手之时,确实眼前这般景象。 每一次出手都留着三分力,面对一位年轻人的剑招还会小心避开剑锋。这样小心翼翼的打法,与他听闻的所向披靡实在相差甚远。 “铛铛铛!” 又是一阵拳剑相交之后,挚启抽身退到一旁。多次的巨力冲击之下,令他持剑的左手已经僵住,连带着左边身子都有些发麻。眼看着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他不得不停下来再想对策。 “真是把好剑,在你手中只会明珠蒙尘。交给我,可以为自己换条活路。” 长灯阴森的脸上露出一抹贪婪,这是他出现至今唯一像人的神色。挚启眉头微蹙面色凝重,除了对手的难缠,还有一直在挣扎的往生剑。 自从在长灯身上吸取了一抹死气之后,往生剑仿佛疯了一般不停的朝着对方攻去。有几次甚至生生将挚启精妙的剑招破坏,险些与长灯正面对碰。他在剑上感受到了一丝与人相同的贪婪。 “我还有一把剑,你会更喜欢。” 玄渊剑出现在挚启右手,剑上金光闪现,令左手中往生剑闪过一抹厌恶的情绪。而对面的长灯见到突如其来的浩然气,脸色骤变。 “这种气息,不、不可能!”他踉跄着退出两步,看起来有些慌乱。“你是谁?” “不对不对,他们不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你到底是什么人?” 长灯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突来的变故令围观者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挚启还有另一把剑。可和这把黑剑比起来,那把红剑才更吓人才对。为何这位老前辈却面对更弱的那把如此失态? “前辈认得它?” 挚启没想到自己源自与落龙子之战的灵光一闪,会引来长灯这么大的反应。 “除了几个苟延残喘的老家伙,我认得的都已经是死人了。”平息了记忆中的短暂恐惧之后,长灯一双青眼中露出一抹凶光。“不管你是否和他们有关,最好还是去死!” 言毕而拳至。长灯一改方才谨慎的风格,在一阵咔嚓作响的动静之后,僵硬的身躯居然显出几分灵动。眨眼之前来到挚启跟前,抬手便是重拳砸来。 “咚!” 挚启双剑相格,换来的依旧是气血翻涌,踉跄败退。比起往生剑,玄渊剑似乎效用更佳。拳头上道道血印以及焦灼的烧痕,便是最好的印证。 往生剑借助这些伤口疯狂的吸取长灯体内的死气,长灯面色青得发黑,但双目依旧死死的盯着挚启。 他要杀了挚启,其他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重重一记接着一记,两人在官道上一进一退,飞快的朝着车队后方行去。 挚启此时心中万分不解,为何玄渊剑一出现,对方就仿佛疯了般狂攻不止,甚至连老朽的身体都不管不顾。 要知道阴阳两分、正邪相克是天地至理。那日一身尸气的落龙子被玄渊剑破开之后毫发未损,是因为它本来就已经死了,可如今的长灯还活着。 此刻面对玄渊剑的他,与被火灵力侵入的水修无异。一个大活人能强忍着异种灵力入体的痛苦出手,不是面对绝境,便是与对方有生死大仇。 如今长灯占尽上风,而挚启与他也不过是初见。 “铛!” 拳落剑影之上,挚启“嘭”的一声重重撞在身后的马车上。长灯不知修炼的何种功法,其身体的强度竟然比神兽之躯还要硬上几分。 挚启在其拳风冲击之下,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脏腑受创,让其本就未痊愈的伤势更重了几分。 他猛地想起离开浮生院时,许老对自己的交代。浮生院传承以来出过不少天才,同样也有过许多仇敌。这些仇敌中有不少是修炼多年的老家伙,莫非眼前的长灯便是其中一个? 挚启扶着马车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身后竟然是方才自己乘坐的那辆。长灯冷哼一声,不等他站稳,又是一记重拳挥至。 眼看二人又要战在一起,挚启背后马车的车帘突然被掀开,露出一张藏老却雍容的面孔。 夏峪的出现并没有出乎挚启的意料,但他不确定夏峪会不会出手相助。可就在他举剑相迎之时,却发现对面的长灯停了下来。 他的拳头依然高举着保持锤击的姿势,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马车上的夏峪,脸色从惊讶变为怀疑,再到难以置信的恐惧。 “你、你、你……,不可能,这不可能!” “原来是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夏峪看着长灯不屑道。 “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活着!” 长灯指着夏峪有些语无伦次,踉跄着不停后退,再也没了方才面对挚启的那股子狠劲儿。他甚至连脚下的石头都避不开,靠着迎上来的修庆才不至于摔倒。 “要不你上前看看,我到底是死是活。” 夏峪走下马车向前,长灯则在修庆的扶持下匆忙后退。这一来一去像极了方才的长灯与挚启。 可惜这样的场面没维持多久,长灯便转身飞奔而去,片刻间消失在了来时的丛林中。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两刻钟前还自称睥睨天下的命境高手,竟然只因为一个突然出现在老人便落荒而逃? 莫说是对两者十分陌生的三府修士不解,便是自认为与夏峪相识已久的挚启,也不明白此间道理。 眼见着大戏的一方主角离去,看戏之人也没有多少劲头,好在他们这次的确见到了命境修士,还亲眼目睹了其交手的场面。只是场面与自己猜测的有些不同。 老知州的述职之行重新启程。车队最后面的马车上,三人如之前一般坐在自己的位置。陆恒因为有惊无险而庆幸,挚启心中满是疑问,他们想说些什么但都没有开口。 一路顺遂,直至临安。 第六百二十二章 皇宫内库 应天二十六年七月,修行界酝酿了几个月的圣地与各大宗门之争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尤其是之前声音最大的丹塔与焚天宫等宗门,在中小门派渐渐靠向他们时突然偃旗息鼓。 这让不少人猜测是雾隐山暗中派出高手,震慑了这些蠢蠢欲动之人。也有不少人猜测是因为无忧殿开启在即,作为无忧山重现人间后的第二十次开启,应当会有许多新奇的变化出现。 和暗流涌动的修行界相比,处在雾隐山脚下的临安城一片歌舞升平。 挚启三人自庆元府归来后,夏峪再次消失无踪,陆恒回到了殿前司的职位上。 挚启则过着他闲散御灵使的日子,每日里除了修行,便是在观省楼上与余斯对饮,不时还会来到北门静坐,感受常俊这些年过的日子。 在经历了仙凡斗那场乱局之后,临安的热闹程度不仅丝毫未减,反而多出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各府修士。 御街上依旧人流涌动,清河坊的歌舞从黄昏奏到日出。甚至还有些人来到皇宫的东南角,只为在御灵司门前一睹那位少年传奇的风采。 这一日辰时挚启正从御灵司中走出,熟练的与门口那些人打着招呼。突然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御灵司门口。 “陛下口谕!” 后面一位气喘吁吁的宦官高喊着,街面上顷刻跪成一片。 “召御灵司司使挚启入宫觐见。” 马车徐行,众人起身目送其远去,街道上再次恢复平静。 这一天比挚启预想的来得晚了些。 那日赵臾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启兽神大阵强行对城中各宗门出手之后,挚启就一直在等一个解释。却没想到等来的是陆恒,还有跟他同来的一纸出城令。 在庆元府的那些日子,他一度觉得皇帝将自己视作了一个弃子,毕竟挚启身上牵扯着许多修行界的麻烦事,可能将属于雾隐山与其他宗派的恩怨引致临安。 没想到在他危难之际夏峪突至,皇帝甚至还以老知州述职为由护送他回京。赵臾好像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但挚启还是等了将近一个月。 脚下车辚辚,窗外寂无声,他突然迫切想知道皇帝的不得已。 比起挚启初入皇宫的紧张感,今日的禁城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早朝刚过的时辰,除了宫门处盘查森严,宫里多是来往穿梭的宫女宦官。 不时有前呼后拥的轿辇经过,见到这个不起眼的马车都会停下来避让,还会掀开帐幕打听车中人的身份。 马车在挚启熟悉的地方将他放下,由那位一直跟在身旁的宦官领路踏入了内城。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广场边缘,既没有朝着承乾殿的方向,也没有去往第一次与赵臾见面的小院。 他们绕过了整个承乾殿后,来到东北角一座不起眼却守卫森严的殿宇前。宦官交出一道手令,守卫盯着挚启仔细查看了一番才顺利登上台阶。 “司使大人,这里下官进不去,恕不能相陪。” 两人停在殿门前,宦官突然要离开。 “你好歹让我知道此行的目的,这可不像是陛下待的地方。” “这里是皇宫内库,至于目的,想必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宦官言罢离去,留下挚启一人。他左右张望观察,发现除了台阶下的守卫之外,眼前的大门便是唯一的屏障。 “心可真大,就不怕有贼人?” 挚启摇了摇头推开殿门,当大门一开一合将他独自迎入殿中时,方才的想法立马被抛之脑后。 宝贝!整个大殿全是宝贝。 站在大殿入口,看着一眼望不到边各种木架,以及上面装得满满当当的灵物之后,这是挚启此刻脑中唯一的想法。 挚启由南入,面前的架子上摆着的全是火属灵物。从丹炼师必备的各种灵火,到器炼师求之不得的许多灵材,还有几种几乎在南朝绝迹的灵草。 种类齐全且品质极佳,便是比起丹塔与铭剑山也不遑多让。 挚启一路查验,一路惊叹。整个大殿以五行将各种灵物分类,又以用途不同细分为数种,并且多是修行界中极为贵重之物。 种灵不足以上架,蕴灵几乎囊括了挚启在典籍中见过的所有种类。至于原灵,挚启也在不同属相的区域见到了几件。光是五行灵材的藏品,便足以强过修行界多数的大宗门。 一个俗世皇帝的内库所藏,竟会如此恐怖! 挚启还在大殿的最北面找到了两个特别的木架,上面摆放的都是些多属相的灵物,这让他对赵臾的认识更深了几分。 要知道这种属相驳杂的灵物,在修行界中除了几种罕见的提炼之法外,大多数炼师都将其视为无用之物。 即便有少数需要用的这种灵物的方子,也都藏在似丹塔这等炼师大派之中。赵臾的诸多收藏,着实出乎挚启的预料。 好在他不挑,而且他在这些架子上发现了不少心仪之物,眼前正好就有一件。 “石中火!” 他来到一处铜尊前,看着里面被烧得通红的石球笑了起来。作为忘忧丹十八种灵材之一,却出现在皇宫之中,对挚启来说不失为一场意外之喜。 他小心将铜尊抱起,隔着铜壁感受着它的热度,突然明白了赵臾的用意。 “看来他是想用灵物堵住我的嘴。可既然是事先答应的东西,我取走也不算欠他什么。” 想通了这个道理,挚启飞快的穿梭在木架之间,寻找对自己有用之物。他看到了当日取自丹塔的芦木果,作为确认只存于丹塔的中的灵药,居然也在这里收藏着另一份。 他还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见到了传说中堪比仙丹的火灵原液,作为身怀木灵原液,深知其逆天功效之人,挚启险些没忍住将其收入囊中。 随着他的细致深入,挚启一次次的被眼前所见震撼。他甚至觉得赵臾在位的百年根本没做别的,而是挖空心思要将整个南朝的稀世之物收入库中。 挚启啧啧称奇的摸过每一个货架,琳琅满目的灵物几乎闪得他睁不开眼。就在他越过一片用以炼制高级丹药的木盒时,突然被盒中一块压着枝丫的石头吸引。 “这是……”挚启从盒中拾起这块乌黑的圆石上下打量,仍由那株灵草跌落在木架上。“融魂石?!”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五行印记 翻检着脑中关于这块石头的记忆,挚启呆滞的面孔下已经涌起惊涛骇浪。这个名在还是他在浮生院的典籍中所见,而它的功效,是辅佐念境修行之用! 念境! 在南朝三千多年的修行史上,挚启甚至都见过关于念境修士的记载,可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与念境修行有关的物件。 想到脑中还有个据说是修魂之法的正气诀,挚启不得不感叹天意如此。 据典籍中所述,念境修士主修魂力,是一种超脱与灵力之外的力量。不过书中只是只言片语,描述了一番遨游天外,魂融天地的景象后便戛然而止。所以对于挚启而言,念境只是一个存在于书中与别人口中的境界。 至于他得自无忧殿的忘忧丹方,他虽然一直在留心那十八种灵材,却没有丝毫把握以此一窥念境之门。毕竟这丹药如果真的有此功效,无忧殿有何至于别人埋于江下。 而这融魂石,和所谓的魂融天地并没有分毫关系。据传念境修士锤炼魂力之时,每每都会有很大一部分溢散与天地间,致使其事倍功半。融魂石的作用,便是将溢散的魂力收入其中,提高念境修士修行的速度。 能如此详尽的记录融魂石的作用,挚启一度相信浮生院是出过念境,或者说见过念境修士。可看着浮生院顶端那一百尊灵位,他又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猜测。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是,赵臾并不认识融魂石。 开心的将石头收入五行戒中,有了它与石中火,挚启顿时觉得被赵臾利用之事也并非不可原谅。 又在一处货架上收了一件稀罕之物后,挚启满意的朝着殿门走去。他不是没想过多拿几件,毕竟这么大的内库,少那么一两件并不容易查出。而且就算查了出来,他相信赵臾也不会斤斤计较。 可想到赵臾令人难以猜透的深沉心机,他伸出去手又收了回来。 挚启回头扫过内库,眼中满是不舍与惋惜。但就在他最后一抹余光收回之时,却在一处隐秘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印记。 “水莲印!” 看着刻在货架后方石柱上的芙蓉图案,挚启心中大骇。 这枚曾经刻在无忧殿芙蓉殿大门两侧的印记,与他见过的青剑印、火雀印、金环印以及土峰印,同样也刻在兽神大阵五枚阵钥背面。 而这五枚在无忧山中首见的印记,竟然也是雾隐山五脉之主的身份象征。 从余斯那里得知了两者的联系后,挚启曾经为他们的渊源苦恼了许久。如今五百年来前后两大圣地采用的印记出现在皇宫内库,是否昭示着皇帝也卷了这种莫名的关联中? 挚启退回去又在内库中转了一圈,果然在方才不曾留意的角落里发现了其他四枚印记。此刻的他才明白,或许自始至终自己就没有看到赵臾的真正面目。 携三件至宝走出皇家内库,挚启此时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领路的宦官一直在台阶下等着他,也赵臾见面的地方依旧在初见的那处小院。盛夏的到来改换了昔日景色,挚启望着还坐在老位置的赵臾,心中与四个月之前一样忐忑。 “陛下。” 这回是挚启先开口,身后宦官还在,他不想在称谓这点小事上受人指摘。赵臾挥手让领路人离去,挚启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这还是那个和我讨价还价的杀神吗?”赵臾调侃了一句。“坐吧。” 挚启闻言在对面坐下,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拘谨。赵臾眉头微皱,将倒满的酒杯推到他跟前。 “听闻你最近总往余斯那里跑,今日从半路将你劫来,总不能在酒水上亏待了你。这是一早从观省楼取来的,尝尝。” “好酒。”挚启浅尝了一口道。 “这就是你平日喝得那种,看来你有心事。” 在赵臾看来,今日的挚启状态有些反常。那个不卑不亢,敢当着他人的面和他这位皇帝加价的年轻人,如今表现得异常小心。 可赵臾没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也不同于以往。从来不理会他人想法的他,竟然也会在意他人的心事。 “可是与雾隐山一样,觉得我对南朝宗门出手太不理智?”赵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是让你以御灵使身份与宁脉主相争,伤了彼此的和气?” “你从成名起就受尽宗门追捕之苦,我以为你会乐见他们吃瘪。至于宁脉主,我从未想过你们居然是旧识。” 向来言出不悔的赵臾,头一次向他人解释起自己做事的动机和不妥之处,即便是与他不算熟悉的挚启,也察觉了其中的异常。 “陛下言重了,我想过会有仙凡大争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在临安城中。” “这么说我的心思已经被很多人看透了?”赵臾自嘲的笑了笑。 挚启愣了片刻,这种天下皆知的事情,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赵臾大笑两声岔开了这个话题。 “对皇家内库感觉如何?” “满目琳琅且都是绝世之物,生平仅见。”挚启由衷感叹道。 “取的三件东西可还满意?” “只恨当时没多加些价钱。” 挚启挤出一抹笑意,心中却已经波澜骤起。他不知道赵臾是清点灵物所得,还是见到了自己在内库的一举一动。 若是后者,那么他对那五枚印记的关注,想必也瞒不住对方。 赵臾接下来的一句话,证实了挚启心中猜测。 “那块用来压盒底的石头,莫不是我看走眼了?” 挚启闻言心中一紧,融魂石的确是他捡了漏,不过他更担心赵臾会和他分享某种秘密。 为臣者悉晓君王隐秘,绝不是一件好事,并且对方还是一位拥有雄心壮志的大修士。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何物,只是觉得有眼缘便收了起来。若是陛下要收回,我这就拿出来。” 挚启开始在五行戒中寻找,赵臾在一旁摆了摆手。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我只是怕你吃了亏埋怨我小气,要是你后悔选了那石头,再进去多挑两件就是。” “陛下有事可以直说。” 几番客气之后,挚启终于体会到赵臾隐而不发的话机。他自觉在谋略上与赵臾相差甚远,便直接开门见山。 “柘圣要见你。” 第六百二十四章 各奔东西 “什么!?” 挚启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他没想到赵臾所藏之事居然与雾隐山有关。更没想到这样一个来自圣地的震撼消息,竟然是由他的传达。 要知道一个多月前,他才利用雾隐山围杀天下宗门,随后又将祸端引向圣地。何以这么快的时间,两者便消弭了龃龉。 至于柘圣召见,他以为当初屠乌口中的暂不相见会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却没想到只是一个月。 “柘圣出关了?”挚启试探的问道。 “其实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出关。柘圣闭关除了修行之外,更多的是想图个清净。” “原来圣者也会有俗世的烦恼。” “向他问道的人太多,他身后又站了太多人。不伤和气前提下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闭关不出。” “看来超脱真的只是奢望。”挚启感叹道。 “或许柘圣也和我一样,羡慕你这样了无牵挂的逍遥之人。虽然成长之路上多了些坎坷,但也好过被周围的一切所累,这大概也是他想见你的原因吧。”赵臾同样心生感慨。 “了无牵挂吗?” 挚启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轻轻摇了摇头。想要真正无牵无挂,谈何容易。 “陛下想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我有求于你?”赵臾惊讶的看着挚启。 “我是不是不该猜这么多?” “放心,史书上那些帝王心术,我根本不屑为之。” 两人把话说开之后,彼此都轻松了很多。挚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显比方才甘甜了许多。 “我想请你向柘圣问一句话。”赵臾肃然起身,朝着东面喃喃道。 “陛下为何不亲自去问?” “当年我定都临安城,受柘圣召见时他曾说过,希望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也是这么想的。” “陛下不想见柘圣?” 挚启深吸了一口气,要知道天下修士皆以问道雾隐山为莫大的荣耀。凡是在柘圣坐下闻道者,离开圣地之后都是足以开山立派的大宗师。而雾隐山脚下苦求上山而不可得之人,更是已经聚成了一座小城。 这样一个他人求见无门的圣者,落在赵臾口中却成了不想再见之人。 “那只是一个念头而已。至于见与不见,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陛下想问何事?” “何时。”赵臾说出了简短的两个字。 “何时?”挚启不解的看着赵臾。 “不错,你见到柘圣时,只需言明这两个字是我所问。至于他答与不答,你归来之时如实相告即可。” 挚启木然的点了点头,摸着桌面握住酒杯,浑浑噩噩的喝完了最后一杯。 从皇宫出来后,挚启好似丢了魂儿一般走在宫墙边的街道上。 柘圣召见的消息彻底扰乱了他的心神。方才在赵臾跟前,他还尚可用怕被对方看穿心思的理由令自己镇定下来。可如今独自行走时,心中的震惊与迷茫立马显露无疑。 自二十年多年前从姜灵口中听说了柘圣的存在,步入修行界后,又在无数个场合听到这个名字。 作为修行后辈的他,对其脱身于平凡,却思兼济天下的胸怀敬佩不已。也对他孜孜不倦追求探寻修行之路的精神有颇多感触,但挚启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他。 即便当初他是怀揣着登上雾隐山的心思来到临安,也只是想着能见到宁樱、屠乌等人。后来屠乌带来柘圣要见他却又不是当下的消息时,他心中还一阵轻松。 如今真的就要见到这位在南朝存在了四百年的传奇时,挚启突然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看来我是真的牵挂太多。” 不管是突然冒出的想法,还是莫名蹦出来的这句话,似乎都不是挚启应该有的举动。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一如自己无视御灵司的大门,径直走进了殿前司。 “司使大人!” 两位禁军甲士肃然行礼,见识了西湖畔和皇城的两战之后,如今禁军上下无一不对挚启心怀敬意。 挚启和往常一样点了点头,直到铠甲反照的阳光射入眼中,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御灵司。 “我怎么……” “司使大人!” 挚启话没说完,陆恒惊讶的从里面迎了出来。挚启被宫中马车接走的场面许多人都见到,如今从未踏入殿前司大门的他突然走进来,不少人都望向这边。 “大人可是授命而来?”陆恒试探的问道。 “我……”挚启犹豫了片刻,不想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走错了家门。“来找你喝酒,今日可有空?” “喝酒啊!” 整个殿前司都松了口气,停下的众人回到各自的位置,唯有陆恒略显失落的跟着挚启朝御街走去。 两人来到观省楼径直上了三楼,余斯罕见的没有在店中,陆恒在知晓了皇帝曾在此处喝酒后,来回打量着阁楼上的每个角落。挚启还沉浸在宫中的那场对话中,来了许久竟没有一人端起酒杯。 “这阁楼远可眺望宫城,近可俯瞰御街,还有喝不尽的美酒,真是个好地方。” 陆恒将不大的地方看了个遍之后,终于喝下第一杯酒。见到挚启心不在焉的陪了一杯,陆恒皱了皱眉头。 “大人可是有心事?” “很明显?” “反正我是看出来了。”陆恒小声嘀咕着。“大人莫非听说了什么,竟然知道我今日休沐,特意请我喝酒?” “休沐?”挚启盘算着日子,发现有些不对。“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受命后日出京,这一趟恐怕得几个月才能回来。” “远行?”如今南朝值得他这位都指挥使远行的,恐怕只有一件事。“莫非是?” “太平州,无忧城。” 陆恒无奈的摇了摇头,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如今的无忧城的确不是个好去处。无忧殿现世二十年,这次无忧山开启不知会汇聚多少修行宗门。 虽然几个月前的临安乱局不知为何引到了雾隐山身上,但还是有不少人记得这件事的始末。 如今在圣地遗迹开启之日,一支来自临安的军队进驻无忧城,与羊入虎口无异。 “这一趟恐怕不会太平,需得万事小心。”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修士,想来不会与我们这些小人物一般计较,不过夏司使恐怕压力不小。” “夏司使也去?”挚启意外的看着陆恒。 “好歹得有一个撑得住门面的人物,你不方便出面,剩下的也只有他了。” 挚启察觉到一丝异样。陆恒领军出京,夏峪随行压阵,再加上本就出身无忧殿,似乎也不在城中的余斯,挚启在临安中熟络的几人,尽然将要全部前往太平州。 “这些东西给你,你们此行不过为了陛下的颜面,若事不可为,活着最重要。” 陆恒笑呵呵的将丹药收下,还没心没肺的将桌上的几个酒壶也收了起来,仿佛有了这些之后,这次远行也并没有多难熬。 挚启无奈的保下仅剩的半壶酒,起身站到了窗边。他望着下方人潮涌动的御街,突然有种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第六百二十五章 和她们的故事 第三日清晨,挚启亲自将陆恒送出了临安。望着浩浩荡荡远行的队伍,心中盘算着这一别不知得多少时日。 直到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西湖沿岸,挚启才收回目光走入城门。他刚一抬头,便看见穿梭在人群中的那一抹红色身影。 两人的目光在交织的霎那便没有在移开,牵引着彼此一步步走到一起。 “小女子参见司使大人。” “你……”挚启在片刻的不知所措后,脸上浮起一抹坏笑。“竟然是宁脉主亲自来接我。” 来人正是宁樱。两人在调侃了彼此一句之后,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对方没了言语。 “看什么呢,眼睛都不眨一下?”宁樱娇嗔道。 “在看一位二十年前的故人。” “二十年不见,见面就剑刺胸口的故人?” 宁樱佯怒的啐了一句,惹得挚启一时间又失了方寸。 “当日是身不由己,还望宁脉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等小人物一般计较。” “你还算小人物,如今雾隐山的道碑上,你的名字可是刻在最高处。” “那还不是要在宁脉主面前卑躬屈膝?” “呸!”宁樱又啐了一口。“油嘴滑舌的,这二十年肯定干了不少坏事?” “这二十年东奔西走,做的的确不全是好事,不过好在还算自由自在。倒是你,这些年一直在山上,过得可还好?” 挚启话锋一转,突然从调侃变为关怀。多年前结伴游历建康的情景涌上心头,眼眶竟不觉有些红了。 她怨怼的瞪了一眼挚启,背过身去擦了擦双目,在转过头时脸上尽是温柔。 “陪我走走,说说这些年的事。” 两人并肩而行,随着人流汇入了御街的人潮中。 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闲庭信步,说是要聊聊过往之事,却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人打量着身边的男女与景色,却又因为对方的一个小动作彼此相望。 他们就这样一路无声胜有声,直到走过观省楼时,挚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们不是应该往东吗?” 去雾隐山往东,而他们两人正在向北走。 “我有许多年没在御街上闲逛,更是已经记不清运河边的风景,我们绕一绕吧。” 挚启在宁樱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落寞,二十年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竟然也成了一个伤春悲秋之人。 又走了一段之后,他终于再次找一个话题,试图打破喧闹人群中的寂静。 “宁前辈这些年可还好?” “爷爷一直都还好。其实他当年在大江畔被重伤,并不是因为那几人实力了得,而是为了保住我们,在没有脉主印记的情况下强行御使圣兵所致。后来虽然伤好了,但也耗损了根基。好在季师姐入门之后,他每日沉浸在为人师的乐趣中,倒也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明明对一个大修士来说,这种伤是毁灭性的,可宁樱说起来却十分平静,甚至能从她的话中感受到宁棹相同的淡然。 “是我害了前辈。” “爷爷一向喜欢你,还经常念叨着没将你早些带回雾隐山。如今你虽然要上山,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二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日,大家都变了。”挚启长叹一声。 “其实我更喜欢爷爷如今的状态,不用为了支撑起宁家一脉终日奔波。”不觉间宁樱又红了眼眶 “可是重担落在你身上了。” “这是我身为宁家后人的责任,而且不管脉主名头还是手中的圣兵,都挺威风的。” 宁樱比划着手中的柘宁剑,突然又笑了起来。挚启无法对宁樱身上的重任感同身受,却能察觉到她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的疲惫。 两人沿着御街一路向北,在北门的位置停顿了片刻之后,站在了运河旁。看着运河之水翻滚流动的景象,宁樱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然后坐了下来。 “陶姑娘可还好?” 挚启刚坐到宁樱身旁,她却突然聊起了陶真。 “那年家毁人亡之后,他随我一起去了西面。回来之后被我牵连太多,如今只能待在若寒山上。”挚启语气中颇为自责。 “当年丹城相遇,我虽然与她接触的不多,但也能感受到她是位善良开朗的姑娘,却没想到会遭遇这么大的变故。” “自陶家大火之后,她话少了许多,十几年过去了依旧如此。而且因为种种变故,她至今无法前往建康拜祭父母,也不知道当年的凶手到底是谁。” “心怀仇恨或许是一种动力,但一定会过得很不开心。” 宁樱心生感叹,挚启望着她,从未想过会从那个精灵般的少女口中听到这番言辞。 “你该将她带在身边的。” “怎么突然聊起她了?”挚启没有回应宁樱的建议。 “聊聊彼此过去的二十年,我终日在雾隐山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聊你的事了。”宁樱吐了吐舌头。“对了,靠扎在我胸口那一剑救下的榆院主,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 挚启一时间不是该如何回应。 仙凡斗前两日,他与前来拜访的宁樱定下了诈死救人的计划。但因为身在御灵司又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既没有闲聊,也没有说清楚救得是何人,只是以引出某人的借口草草定下了策略。 后来计划虽然成功,但赵臾的临时起意却让大家心情沉重,根本无暇谈论此事。如今闲坐在运河旁,倒是个畅谈旧事的好时机。 “玄杳嵊离雾隐山可不远,别想随便找个故事搪塞我。”宁樱努了努嘴道。 “她算是我踏入修行界之后,见识到的第一个天才……” 她与榆婧的故事并不复杂。若不是因为金环令遇到一起,随后同游平江府与镇江府时消除了嫌隙,她如今很可能是挚启的另一位对手。 他将两人的几次相遇娓娓道来,宁樱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他刻意隐去了北夷府月下相偎的那一夜,不知是出于羞赧还是觉得氛围不合适。 “这位榆姐姐人不错,那一剑挨得不冤。” 宁樱起身继续前行,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运河边,听着河水翻滚的声音,任由七月清晨的热风吹动衣衫,却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那我师姐呢?” 宁樱突然转过身,差点和失神的挚启撞了个满怀。浓烈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令她羞红着脸低下了头。许久之后心绪平静下来,她仍不忘追问。 “你们之间又有什么故事?” “季芸?”挚启皱起了眉头。 “是啊,师姐和屠乌十分熟络,我从屠乌口中得知你们三人幼年便相识。可每当在师姐面前提起你时,她总是神色复杂。” “她父亲便是伤在我手中。” 对于季芸,挚启心中只有愧疚。作为他心中最美的女子,在最美的年纪却饱受人间疾苦。而这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是自己冲动之下的那一剑。 尤其是如今他对父母之事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那份歉意就变得更加深刻。 尽管他曾在厝叶园助其脱身,可当见到昔日意气风发的季穗变成如今的浑噩模样,挚启心中的沉重没有好转半分。 挚启不知道宁樱为何要问这些,但将这一切说出来之后,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 “师姐平日里除了修行,都在山脚下与父亲同住,你可以去看看她。” 宁樱突然聊起修行界中除了她本身之外,与自己瓜葛最深的三位女子,让挚启一时间猜不透她的用意。尤其是她对彼此关系的建议,更是让挚启怀疑她又冒出了什么古怪念头。 挚启看着宁樱的背影,一直盘算着两人这一段闲聊的意义,也想着该说些什么来了解她这二十年的苦修。可直到穿过护城桥,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宁樱也没有再开口。 第六百二十六章 雾隐山 两人就这样徐徐东行,待到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什么时,抬头却发现他们早已经远离了临安城,矗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座被云雾包裹的高山。 “雾隐山!” 自与姜灵和陶真初见时听闻修行界圣地,他就一直对雾隐山和柘圣心怀向往。曾经他一度身处江东郡,离临安也而不过百里之遥,却无缘前往一观。 如今走过了二十五年的修行路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这座山跟前。 “可是觉得震撼?远观不可信,进山了可别失望才好。”宁樱回头调笑着他。“走吧,别瞧着挺近,还有很远一段路呢。” 望山跑死马,古人诚不相欺。两人走了近半个时辰,眼看着雾隐山在自己跟前越变越大,四周的云雾几乎触手可及,可上山之路却踪迹难寻。 “道友,今日道碑上可有新的体悟?” 两人经过一阵密林,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入耳中。待到走出来时,一片人声鼎沸的画面突然在眼前展开,令初来的挚启顿时定在了原地。 只见无数大小不一的木屋沿着山脚散落在各处,每个木屋上都有浓郁的五行灵力涌动,汇入云雾中几乎形成了液滴。 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看起来十分混乱的木屋群,其修行环境竟然比起伏凌川的登仙路也分毫不让。 挚启曾听闻欲投雾隐山而不可得的修士在山脚下聚成了半个城,如今看来传言还是保守了些。 这里的环境以及聚集的修士已经远远超出寻常宗门,若是非要用近似的比较,恐怕只有丹城能与之匹敌。 木屋前停留着不少年岁不同的修士,正因为些许修行上的心得争执不停。这里的人似乎都将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圣地门人,没有一点门派隔阂。方才挚启听到的声音,便是其中两人传出。 挚启二人的突然出现,令四周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在短暂的静止之后,众人飞快了围到了宁樱跟前。 “宁脉主回来了。” 宁樱脸上堆起了笑容,看着与这些人十分熟络。 “听说这些日子外面不太平,宁脉主得小心些。” “你这话可就多余了,宁脉主如今已经是名刻道碑的大修士,哪还有什么危险。” “什么大修士小修士,我只知道她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年岁稍长者看着宁樱都是满脸宠溺,似乎这个从小古灵精怪的丫头在雾隐山脚下十分受欢迎。 宁樱也难得流露出娇嗔的模样,在众人面前好不避讳的撒着娇。 “这位是新人?可有些日子没有新面孔进来了。” 许久之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朝着挚启问了起来。他看修为应该是势境巅峰,但生机步入衰败期,已然没了突破的希望。 “傅爷爷,他是要上山的,不会住在这里。” 宁樱如今比这位佝偻的傅老还要高些,可却半蹲着身子,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 “又收新弟子了?这小子看着气沉若渊,修为可不低,山上哪一脉要招这样的弟子?”傅老摇着头。“樱丫头,如果是你们宁家为了壮大木脉,你可得好好与你爷爷商量商量。” “傅爷爷,这次你可想错了。他叫挚启,是祖师要见他。” “祖师?” “柘圣出关了?” 众人闻言激动不已,远处有更多人开始涌了过来。 “你说他叫挚启?”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名字的与众不同。 “天命榜的那个?道碑最高处刻着的挚启?” 人群的目光很快从宁樱转到挚启身上。出关的柘圣他们无缘得见,但能见到名列天命榜,如今南朝修行界的第一天才,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际遇。 “原来真的这么年轻!”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修为,很不错。” “看着也十分谦逊,怎么会有那么多风言风语流传?” 这些人没有受外面的流言影响先入为主,而是以初见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挚启。言语中大多是夸赞与惊叹,令挚启体会到修行界中前辈难得的关怀。 “樱丫头,这小子修为不错,长得也不错,和你登对的很。” “傅爷爷,你说什么呢!” 宁樱娇嗔一句,红着脸低下头去。挚启无奈的摸了摸头,看着热情的众人傻笑。 “傅老说的不错。小伙子身上有股子正气,人品应该不会差。” “是啊,年岁相近,修为相当,郎才女貌正合适。” 人群齐声附和,宁樱脸色通红,挚启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不知所措。正待他要说些什么,突然右手被人用力拽住,猛地向外冲了出去。 他就这样宛如腾云驾雾一般穿梭在山脚下,直到身后的哄笑声几不可闻,前面拉着他的宁樱才放缓了步伐。 挚启上前几步与她并行,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还未褪去羞红的脸上。 “看什么,你可别听那些叔伯们瞎说!” 宁樱佯怒的模样,颇有几分当年的风采。 “那些都是想上山的人?”挚启赶忙岔开了话题。 “不错。当年祖师坐在山下讲道,不少人为了不错过机会便住了下来。后来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便形成了如今的规模,甚至还有不少修士在此诞下了后代。虽然祖师已经有数百年不现身,但门中长辈也经常会与他们分享修行心得,也算是间接传道吧。” “他们是纯粹的修行者。” “是啊,他们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也不曾真正拜入山门,可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雾隐山,都将其当成了一家人。我从小便在山下玩耍,他们都算得上我的长辈,也对我十分照顾。尤其是那位傅爷爷,他是这群人中年纪与辈分最长者,据说当年祖师讲道时他便住在这里,可惜资质一般,穷其一生也只能走到势境顶峰。” “真希望将来我也能有机会潜心向道。” “终日待在一个地方有什么好的。” 宁樱撇了撇嘴继续领路。前面的路完全被连着山顶的云雾遮挡,就连身在其中的挚启也有些辨不清方向。若不是有宁樱在前,寻常之人恐怕很难寻得入口。 难怪他们穿过迷雾来到雾隐山脚下时,连一个守护之人都不曾见到。 雾隐山的山门比起挚启见过的所有宗门都要简陋,除了一处立在山路旁的石碑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 便是石碑上所提的雾隐山三个大字,也并非出自山上任何一人之手,而是千年前一位文人游历此地所提。 跨过石碑踏入真正的雾隐山,环绕在身边的云雾顿时消失不见。挚启诧异的回头看向山外,发现此刻的雾隐山周边一片清明,根本见不到任何遮挡。就连那群在山下问道的修行者聚起的灵力波动,在这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神奇的…..” 他正要向宁樱感叹几句,可当抬起头看向前方,一块三丈有余的巨大石碑却令他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这块石碑通体乌黑,浑然一体,挡在上山的毕竟之路上,乍看上去显得十分突兀。可当多看上几眼之后,又觉得它与周围的草木之势相互融合,甚至还辉映着高处那座直插云霄的山峰,更像是雾隐山真正的起点。 石碑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挚启眼中,而那最顶峰刻着的,赫然正是天命榜二十九,无宗派,挚启。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外面的世界 “道碑……” 挚启从上往下看着石碑上这些代表着南朝各境界最强者的名字,最终喃喃叫出了它的名字。它正是雾隐山中与柘圣、五圣兵同样闻名于天下的圣地道碑。 “正是道碑。看着自己的名字刻在道碑最高处,是不是觉得非常满足。” 宁樱调侃了两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字也在那里。挚启笑着没有作答,只是默默的继续向下看着。 “道碑起初是祖师在不方便现身时传道所用,他会将自己的感悟刻在上面以供问道之人体会。后来他开创三榜有常年闭关,渐渐就成了记录天下强者的名册。不过门中长辈体谅山下那些常年聚集之人,也会将自己的一些心得刻在最下面。” 挚启望向道碑最下方,果然看到一篇关于金行势境修士的修行体悟。从对天地之力的感应到常用术法的拆解,颇显圣地底蕴。 “每当三榜有变或者道碑上有新的体悟篇出现时,山外的云雾便会在辰时散开,露出道碑的全貌。所以每日这个时辰,也是雾隐山脚下最热闹的时刻。” “雾隐山与柘圣都无愧圣名。” 这是挚启发自内心的感叹,这种身处顶峰不忘兼济天下的胸怀,便是俗世中圣人的标准。尽管雾隐山中也有不少同门之间的争斗,可却从未忘记过那些潜心修行之人,同样不负圣地之名。 “我们上去吧,祖师何时召见尚未可知,你恐怕要住上几日。” 与挚启见过的其他宗门相比,雾隐山只能用荒凉来形容。除了山巅处依稀可见的几处建筑之外,整个山体几乎全都被草木覆盖。便是被叶淳称作冰窟窿的偌寒涧,好歹还精心雕琢了不少冰殿。 身旁一群群鸟兽穿梭在林间,让挚启有种身处九幽之森的幻觉。尽管没有随时会出现的人魔威胁,可这些不时从头顶、脚边经过的,的确是灵兽无疑。 在整个南朝几近绝迹的灵兽,竟然在雾隐山中随处可见。 两人走了接近两刻钟,除了这些不怕人的灵兽之外,没有碰到第三个人。比起响彻南朝的圣地之名,从里面看雾隐山,更像是一座处在修行界闹市中的原始森林。 来到山腰时,前面的宁樱突然停下脚步,抱起撞在他身上的一头猫状小灵兽,弯入了右侧的山林中。 这头灵兽看起来和小灰有几分相像,宁樱满眼宠溺的抚摸着它,不知是出于对小灰的怀念,还是本身所爱。 “木脉人少又与草木相亲,所以就住在林子里。” 走了没多远,一片嵌在林间空地中的院落呈现在挚启眼前。幼木为栏,树冠为顶,简单的几间木屋完美的融入整片树林中,丝毫没有因为有人住进来而显得突兀。 屋顶上甚至还有几只鸟雀停留,望着院中斜躺在摇椅上的老者喳喳乱叫。 “吵死了,睡个午觉也不得安生!” 熟悉的声音响起,挚启脸上露出难得的畅快笑容。 “爷爷,我回来了!” 宁樱大喊一声惊起屋顶的鸟雀,同时也让躺椅上的宁棹也蹦了起来。 “哎哟,宝贝孙女回来了!”宁棹大叫着迎了出来,不过见到她身后挚启的霎那,立马抛开宁樱迎向了他。 “挚启!你小子终于来了,我可等了你二十多年!” 比起二十年前大江畔分别时,宁棹变化不大。不过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成银丝,还是显出了几分老态。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挚启跟前,然后将他重重的抱在了怀中。挚启没有任何抗拒,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宁樱,甚至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情。 “爷爷,我可是你孙女,你怎么亲疏不分。” “一家人哪来的亲疏?” 宁棹满脸笑意的拉着挚启回到院中,宁樱脸色通红的跟在身后,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涩。 院子如挚启在外面见到的那般,简陋却十分祥和。院中的摇椅添上两把,三人一起回首这些年的往事。 宁棹对挚启的过往非常感兴趣,几乎事无巨细的问着每一年的经历。 不时还因为他遭遇的种种误会破口大骂,俨然一副为后辈打抱不平的长者模样。 挚启也将许多一直埋在心里的故事娓娓道来。 丹圣以寄魂术重生在缪风身体上的消息,他还是头一次与外人说。在丹塔以各种手段散播自己的谣言之后,昔日他与凌焕的约定就已经不再奏效。 祖孙二人对此震惊异常。宁棹曾经与凌焕打过交道,担心凌焕此举会对雾隐山造成什么影响,犹豫着是否该上报宗门。 宁樱则对寄魂术以及丹塔中的奇异之物更感兴趣,嗔怪着挚启对他隐瞒至今。 不过她很快就被玄杳嵊的夺生窥命术吸引。尽管这门窥天之术在南朝十分有名,但以往无论施术还是受术之人都对此闭口不言。 如今亲耳听到它的神奇之处后,她便吵着将来一定要登上西山瞧瞧至今的命数。 至于九幽之森的见闻,对于游历了大半个南朝的祖孙二人来说,也是十分新鲜的见闻。尤其是听到人魔这种新族类时,宁樱恨不得立马飞到蜀地一探究竟。 可关于浮生院以及虚无缥缈的往生殿,挚启仍然深埋在自己心中。 “你的二十年过得如此精彩,而我只能天天在山中苦修!” 宁樱不满的嘟了嘟嘴。没有旁人的时候,她才会露出几分小女儿神态。 “你可知道这样的精彩伴随着多少危险,要是你恐怕都活不到离开丹塔。”宁棹训斥了宁樱一句,而后转向挚启。“你这些年受了太多苦,既然来了雾隐山就安心住下,那些宗门胆子再大,也不敢上山来寻你。” “前辈,我……” “你还有什么担忧?”宁棹打断了他。“总不能是赵臾那小子吧?他倒也是个人才,就是野心大了些。你借着临安的庇护避难,他利用你做些不方便出手之事,也算各取所需。不过如今上了山,就不用再在俗世混迹了。” “前辈,其实……” “他是舍不得山下的女子!”挚启再次被打断,不过这次是宁樱。 “女子!”宁棹面色一喜。“雾隐山上多的就是与你年纪相仿的女子,便是这院中便有两个。芸丫头端庄静雅,樱儿虽然性子野了些,但也出落得还算漂亮,哪还用得上去山下寻觅!” “呃……” 挚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宁樱很快红着脸站了出来。 “爷爷,你说什么呢!” “说你的终身大事!你俩年岁也不小了,而且打小就认识,也算青梅竹马,正合适!” “你还说!”宁樱的俏脸红得发紫。“再说我就下山,一辈子也不回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第六百二十八章 皆为情字 对于宁樱这位宁家唯一的后人,宁棹最在乎的便是她的安全,这也是她二十年间除了临安,几乎没有离开过雾隐山范围的原因。一听她以下山作为威胁,宁棹立马停下的话头。 挚启在一旁看着祖孙二人斗法,看似画中人却更像个旁观者。直到宁樱脸上红晕褪去重新坐回摇椅上,他才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雾隐山这么多天才俊彦,前辈何苦为宁姑娘的婚姻大事忧心?” “连你也……”宁樱瞪大眼睛凶狠的看了过来。 “原来你不知道。”宁棹笑容突然一敛。“雾隐山是不允许同门之间生出男女之情的。” “不许同门相恋!?” 挚启直起身子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对他派修士都能兼容并包的雾隐山,竟然会有如此苛刻的规矩。 “说起这个事,我想向你打听个人。”宁棹沉色道。 “向我打听?”挚启错愕得坐了起来。 “羲土,本名叫何求,你可认识?” “何先生!” 尽管早已知道了何求过去的身份,可从宁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挚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他出现在临安城,并不是刻意为了让雾隐山难堪,而是为你而来。” “其实当年与前辈初见时,提到那个教我修行的书生,便是何先生。” “原来他就藏在罗冈山旁的一座小镇上!”宁棹也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何先生会叛出雾隐山,而雾隐山则直接宣布了他的死讯?” “唉,说起来也他们并没有什么过错,皆是因为一个情字……” 当年柘圣建立雾隐山之后广收门徒,除了曾在其坐下听道、随后出走开山立派的那些人之外,留下的弟子便形成了如今五脉的雏形,也是雾隐山第一批真正的门人。 柘圣除了对这些人的修行言传身教之外,还颁布了不许同门婚娶的奇怪规矩。好在当初投奔而来的大多都是一心向道,或是修行多年的成年人,尽管对这个门规有些不解,但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随着山上第一代新人的诞生,年轻人之间相处日久,难免互生情愫。长辈们碍于规矩劝诫了几句,可见着并没有多大成效,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就在这种风气在山中愈演愈烈之时,柘圣突然出现,罕见的以这些人违反门规为由大发雷霆,并对所有相关之人进行了严惩。 自此之后,雾隐山再无同门相恋之人。直到第五代雾隐行者,羲土与断水的出现。 作为一百多年前修行界最闪亮的两颗新星,何求与楚嫣在亮相南朝之时便受到了各方瞩目。两人以雾隐行者的身份四处游历之时,天下修士皆为这对交辉的珠璧艳羡不已。 可也正是由于他们太过优秀,放眼南朝都无一人可以与两人登对。多年的终日相对之后,这对年轻的男女终于也像他们的先辈一样情愫暗生。 在雾隐山几百年的经验积累下,对这种情窦初生的男女已经有了多种劝诫之法。原本何求与楚嫣二人也会成为屈服于这些办法下的其中两人,可却在这时候,大世之争爆发。 作为当代雾隐行者,他们义无反顾的加入到那场莫名的混战中,并很快在乱局之中崭露头角。可令雾隐山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伴随着他们的威名一起出现,还有两人已经成双入对的事实。 得知真相的雾隐山众师长大怒,数次召回两人不受令之后,三位孤院长老奉命下山。而此时也正是大世之争惨烈的当口。 数月之后,当三位长老其中一个托着重伤之躯回到雾隐山时,带回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羲土与断水两人公然反抗宗门令,与三位师长大打出手,最终孤院长老两死一伤,而断水被削断了双腿! 这个消息传到五脉脉主之手,整个雾隐山哗然。三位孤院前辈,两位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些原本都是圣地传承的底蕴,可却因为一个情字,一下失去了五位命境! 在柘圣闭关不出的环境下,遭受剧变的雾隐山为了保全圣地的实力,不得不在大世之争激战正酣时突然封山,并且宣布了羲土的死讯。 至于断水,则彻底消失在南朝修行界,直到三位年轻人从血坟中爬出,在大雪天闯入一座林中木屋。 “只是因为一个情字啊!” 听完整个故事后,挚启忍不住感叹道。 “这样说或许对柘圣不敬,可我觉得这个规矩实在太过苛刻。对于那些从小长在一起的年轻人来说,甚至有些残忍。” “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可这是柘圣定下的规矩。柘圣在南朝是众人敬仰的共师,在雾隐山更是只可仰视的巍峨高山,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终究是毁了一对天才。”挚启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曾见过楚嫣前辈,她双腿不便,终年守在血坟旁的一座山林中。” “这个我知道。当年孤院三人下山之时,她是生出了悔意的。无奈何求态度坚决,她也无力改变结局。那双腿其实是她在劝解时被何求误伤,后来她传信请罪,山中也曾想接她回来,可她却以赎罪为由独自留在了那里。” “原来羲土和断水是一对可怜人。”宁樱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真实的一面。“可他终究杀了两位长老。” “那两人并不是羲土所杀。据楚嫣所述,当年他们争斗时恰好卷入一场乱战中,两位长老死于乱局,她和何求受伤退走,” “所以除了违反山规之外,何先生所谓的反叛,并没有对雾隐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道理没错,可雾隐山延续至今,往往把颜面看得比道理更重要,更何况他也的确是我们培养成才的。” 三人齐声嗟叹,良久之后,宁棹似乎想起什么。 “听樱儿说,何求来临安时有几人同行,其中还有与你相熟之人,你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宁棹的话让挚启心中一紧,他实在不愿因为常俊等人的身份,将自己的父母也牵扯其中。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决定抛出心中的另一个猜测。 “前辈可听说过往生殿?” “往生殿?”宁棹和宁樱同时看向挚启。“南朝大小宗门我大多有所耳闻,只是这二十年消息闭塞了些,可是新崛起的势力?” “原来连他也没听过。”挚启心中暗道。 既然二人都不知道往生殿,挚启也不想将其牵扯其中,好在他早已准备好说辞。 “晚辈也不了解往生殿是何来历,几年前血坟之变,我恰逢其会。当时有几方人马出现在罗冈山,何先生就在其中,这个名字还是后来从楚嫣前辈口中得知。” “这么说,何求现在寄身于往生殿?”宁棹语气沉重道。 “多半是的。”挚启点了点头。 “看来我得仔细问问,能让何求这等高傲之人屈身的势力,绝非小门小户。” 关于何求的种种猜测冲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三人继续心不在焉的闲聊了一阵之后,宁棹将挚启交托给宁樱,起身离开了小院。 第六百二十九章 山中缱绻 挚启就这样在雾隐山的林间小院中住了下来。 柘圣召见之日未定,世俗纷扰也无法触及。几日无事,宁樱带着他游遍了这座南朝修行者心中的圣地。 除了山顶几座尚算气派的大殿显露出了圣地风采之外,整个雾隐山给他的感觉就是冷清。 甚至在与山下修士聚集的小镇对比之后,他觉得那里才是一个宗门该有的样子。至少从气氛上来说,那个小镇更合适。 季芸每日都会来到院中修行,两人初见之时她有些错愕,但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尽量保持着两位昔日朋友该有的距离,可惜却再也回不到袁州城初识时的无话不谈。 这一日逛遍了雾隐山的二人有些无聊,挚启突然觉得是该去看看屠乌,这个提议令宁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领着他朝着高出的一处险峰行去。 作为修行界公认的五行修士中破坏力最强者,金修的修行之地往往不同于其他四系修士。就好像雾隐山金脉就坐落在一座光秃秃的高峰上,山棱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创口,便是他们破坏力做好的证明。 宁樱攀爬之余,嘴里还不时嘀咕着什么。雾隐山尽管看着人烟稀少,但却不允许门人随意飞行,陡峭的山崖一眼望不到头,的确不是个好去处。 “金行修士灵力锋芒无比,为何不将这山路修整修整?至少自己爬起来也会轻松不少。” 在爬上近巅的一处平台后,两人决定停下来歇息片刻。宁樱脸色不太好看可并没有开口,倒是挚启首先抱怨起来。 “金脉那些家伙,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哪有脑子想到这些事。” 听着宁樱口中浓浓的不满之意,挚启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开口。 “屠乌那家伙还算有点脑子。” 宁樱补充了一句。话刚落音,一道尖锐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里诋毁我金脉!” 挚启二人回头,五人十目相对。宁樱撇了撇嘴面露不屑,对面两人略显慌乱,唯有领头之人、也就是方才开口的那位看着宁樱面色不善。 “我道是谁,原来是木脉的宁脉主啊!” 他刻意拉长了脉主二字,听起来满是不屑与讥讽。 “鲁锦,你敢以下犯上?” 宁樱起身怒目而视,这位身形瘦削的鲁锦见状咧嘴一笑,微微欠了欠身子。 “是,是,不敢冒犯脉主尊威。”一句话还未落音,他便直起身子再度挑衅。“要是我真的以下犯上,宁脉主打算如何?难道是领着木脉的老弱妇孺来我金脉问罪?” “哈哈哈,师兄说得极好。” “真要登门问罪,我们还得小心护着。若是有个闪失,雾隐山就只剩四脉了。” 眼见鲁锦不惧宁樱肆意调笑,身后两个金脉弟子胆子也大了起来。挚启将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明白宁棹口中木脉的危机并非虚言。 他原本以为似雾隐山这等受世人尊崇的圣地,当是一副精诚团结、全心修行的氛围。却没想到它也和天底下大多数宗门一样,彼此相争,内斗不断。 尤其是这个鲁锦以势境修为,竟然敢出言讥讽身为脉主的大修士宁樱,可见雾隐山的五脉之争怕是已经积重日久。 “圣地也不能免俗啊!” 挚启摇着头心中轻叹,可落在鲁锦三人的眼中,却成了替宁樱出头的嘲笑之举。 “你是何人?”鲁锦指着挚启看向宁樱。“宁脉主好大的气魄,竟然敢带着一个外人潜入山中禁地,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你!” 宁樱动了真火,若不是挚启按着,恐怕早已冲上去打了起来。 “我是受邀而来,到此是为了寻找屠乌。” “你认识屠乌师兄?”提到屠乌,鲁锦面色微变。 “我与屠乌是多年的朋友,既然进了山,总要来看看他。” “呵!你和师兄是老朋友?”听到这话,鲁锦顿时恢复了狂傲之色。 “师兄自十岁便在山中修行,中途下山也只是拜会几位衡州的故交,从未听说他有什么新朋友。至于衡州那几位,我们师兄弟都是见过的,除了那个……” 说到这里,鲁锦突然停了下来。他想到一种自己忽略的可能,脸色顿时大变。再次打量了挚启一番后,颤颤巍巍的询问道: “你、你是挚启?” “什么,挚启!”这个名字让他们几乎跳了起来。 “难道是道碑上那个……” 三人这才意识到,这位站在宁樱身边好似随从一般的男子,竟然是年轻一辈站得最高的那个。 屠乌与挚启的交情天下皆知,想到自己同时开罪了两位少年成名的天才,鲁锦脸上本就不多的肉竟然抖了起来。 对于其他宗门的修士,他或许可以用圣地门人的身份打压之,但眼前这位可是连雾隐山脉主都敢扎上一剑的狠角色啊! “我、我这就去禀报。” 鲁锦匆忙离去,踉跄的脚步还险些摔了一跤,惹得宁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威慑力,就该听爷爷的将你强行带回山里,至少也能吓吓他们。” “我有这么吓人吗?”挚启苦笑着。 宁樱凑到跟前,贴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着。飘起的发丝拂过挚启脸庞,带着一股幽香沁入心脾,令他脸上和心底同时痒了起来。 “有!” 宁樱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直到看到挚启眼中的异样,才意识到自己与他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她仓皇的退出几步,脸上飞起一道霞红,方才还欢乐的气氛顿时陷入尴尬中。 好在山上一处金光疾驰而下,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有什么?” 金光散去,露出屠乌黝黑的面庞。挚启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可他却没打打算放过宁樱。 “宁脉主,有什么?” “有你什么事,都到这儿了,还不赶紧领我们上山?”宁樱跺脚怒哼了一声。 面对宁樱突来的怒火,挚启与屠乌相视苦笑,携手朝山上行去。 第六百三十章 老友相聚 金脉所在的秃山被他们成为“灵塬”,相传在柘圣入主之前,曾是一处隐藏的灵矿所在。后来经雾隐山开采和金脉多年摧残之后,才变成如今光秃秃的模样。 作为五脉中实力最强的一支,灵塬也是整个雾隐山人气最旺的的地方。三人从登顶之时起,穿过数座金铁所铸的大殿,至少有数十人驻足行礼。 这让挚启终于见识到一丝属于圣地的繁荣,同时也认识了屠乌在金脉中的地位。作为被柘圣亲自认定的第六代雾隐行者,又数次在修行界立威之后,他在灵塬上的威望已经不输命境修士。 “屠师兄居然带了外人上山!” “是啊,那个女子不是木脉的宁脉主吗?” 目光随行,议论声入耳。挚启这才知道屠乌虽然在金脉地位超然,但朋友并不多。就算是同为雾隐行者的季芸,也从未受邀造访过灵塬,更不用说与金脉向来不睦的木脉之主。 屠乌与宁樱私交甚笃之事整个雾隐山皆知,可碍于两脉的积怨,他从未做过什么引起人误会的举动。如今他将宁樱引入灵塬中,无疑是一桩出格之举。 “屠师兄,师弟不想指摘你的行为,只是宁脉主上山……” “无妨,你职责所在,大可上禀脉主,我会向他解释的。” 就这样,屠乌领着挚启二人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中,消失在灵塬深处。 比起山顶那些气势宏伟的金铁大殿,屠乌的住所就显得太过简陋了些。他栖居在灵塬仅剩的一片树林里,最中间那座亲手搭建的草屋便是他这二十多年的家。 “幼时在常宁,我便和爷爷住在山里,习惯了。”屠乌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抢先解释道。 “我以为只有木脉会喜欢住在这种地方。” “坐吧。” 院子虽小,打理的却十分精致。院中有一套木桩制成的简易桌椅,屋中除了修行与睡觉所需,还有一套猎具。从打磨的痕迹看来,应该都是屠乌亲手所制。 “在常宁打猎的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屠乌盯着屋子里的那套猎具,眼中满是对过往时光的怀念。宁樱目光扫过整个小院,然后撇了撇嘴。 “俗世之乐,比起修行路上经历的一切更令人怀念?” 宁樱从小长在修行界,对俗世的认知便是那些年随宁棹游历所见。在她看来,那些在满是苦痛的人世间挣扎的凡人们,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快乐。 “如果世间皆苦,他们为何要把自己的子女带到这里,还要借着他们的手将痛苦延续至今呢?” “好了,我们还是聊点开心的吧?” 挚启打断了两人关于苦与乐的争论。在他心中,能与为数不多朋友中的两个促膝而坐,便是世间最大的快乐。 “当初在衡州时,你可是惜字如金的个性,为何到了雾隐山会性格大变?” 这是自鄂州重逢之后,挚启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屠乌闻言笑了笑,这样的笑容只在他与苏澄在一起时见过。 屠乌身上的一切变化,也正是因为她。 初至雾隐山时,因为其出身和性格的原因,屠乌在灵塬上过的并不好。同脉的师兄们打小便接受南朝最好的修行指导,相比之下出身山野,只进行了三年基础修行的屠乌就落后了很多。 周围尽是怀着鄙夷的目光,昔日好友散落四方,梦中人相隔万里,他一度怀疑自己走上修行之路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好在这个时候一封来自衡州的书信,给了他最大的鼓励。 彼时的衡州城苏家正值新旧交替之时,作为即将接手整个家业的新家主,苏澄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尽管她天赋惊人、修为出众,可那位身份不明的母亲却成了她登上家主之位的最大阻力。 两个失意之人在夜里望着头顶的同一轮明月时,都会情不自禁的想到彼此。终于在某一夜皎洁的月光下,由一封寄往临安的信件,将两颗不安的心再次联系在一起。 自小聪慧的苏澄经历了苏家三年的尔虞我诈后,在信中教给了屠乌许多与人相处的方式。 屠乌借此在金脉中站稳脚跟,并且一改以往沉默寡言的个性。而苏澄则在他的激励下,渐渐坐稳了苏家家主的位子。 待到屠乌修为小成下山,在衡州城中重聚之时,两人都已经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 不久之后屠乌成为新一代雾隐行者下山,与季芸联手击败白煜的消息更使其名传南朝。 此时夺下天命果的苏琅开始日暮西山,岌岌可危的苏家也正是借助苏澄与屠乌的关系,才稳住了自己衡州三大家的地位。 如今两人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有所成就,也算是修行界中难得的一段佳话,唯一欠缺的只是终成眷属。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喝上你们的喜酒。”听完他们的故事,挚启感叹道。 “几百年如何都够了。” 屠乌没有避讳挚启言语中的调侃,倒是宁樱原本受到了两人故事的感染,挚启一开口她又忍不住撇了撇嘴。 “就他这种四处惹事的个性,不好说。” “大不了就在雾隐山不出去了!”挚启打了个哈哈,随后继续聊起屠乌的事。“说说你是怎么成为雾隐行者的?” “是啊是啊!”这个话题让宁樱也兴趣大增。“当初我问过师姐,可她却推脱说毫不知情。” “其实季师姐说的不错,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被定为雾隐行者。我们还谈论过此事,可都是圣令直达,并没有说明理由。” “难道是柘圣看到了你们的潜力?”挚启猜测着。 “雾隐山上天才何其多,便是你见过的高芊师姐,与我相当的年岁已经是命境修为。其他几脉同样有这等天资之人,就连灵塬上也有一位修为远在我之上的师兄。如果硬要说祖师目光如炬,看到别人不曾发现的东西,至少目前在我们二人身上还未表露出来。” “其实初闻此事,我也觉得意外。我听爷爷说过,雾隐山历代雾隐行者都是同辈中的最强者,就好像上一代的羲土和断水,其天赋与修为几乎是盖压南朝的存在。如果说祖师念及木脉羸弱,将师姐推上这个位置还说得过去,那么屠乌的当选就显得不合常理。” “我没有贬低师兄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宁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匆忙解释了一句。屠乌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其实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 “难道其他人没有质疑过,雾隐行者的身份对雾隐山五脉都很重要吧?” 听完这一段,连身为外人的挚启都察觉到不寻常。他不担心堂堂圣地会图谋屠乌什么,只是想知道柘圣执意将他推到人前的目的是什么。 “怎会没有?当时其他三脉愤愤不平,就俩金脉的脉主也想将这个头衔换到他的得意弟子头上。可惜祖师心意已定,甚至都没有理会他们。” “圣者的心思,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猜透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炼丹 三人在屠乌的小院中足足坐了三日,除了交流在修行上的心得之外,更多时间是在互诉这些年的经历。 屠乌自从成为雾隐行者之后,也算走遍了南朝不少地方,可听挚启聊起蜀地与海中所见时,也颇有兴趣的竖起了耳朵。 尤其是西面那神秘的九幽之森,在修行界多数人口中都是有去无回的禁地。可到了挚启口中,却有比雾隐山还多的灵兽,以及那强大而诡异的人魔。 至于潼川郡那夏日如冬的奇特天气,也让屠乌与宁樱啧啧称奇。特别是在山中苦修了二十年的宁樱,叫嚷着将来一定要去极西之地闯荡一番。 三日后挚启二人意犹未尽的从林中走出时,外面已经聚满了金脉修士。对于他们这两个在灵塬上不怎么受欢迎的人,即便有屠乌在场,他们也很难表现出一丝善意。 若不是金脉脉主嘱咐他们不能轻举妄动,恐怕早已有人上前挑衅。柘圣不出的圣地,其内斗之剧可见一斑。 挚启可能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雾隐山长住。 原本他以为上山聆听圣者教诲,至多三五日的工夫。借着还能前往建康城了却些许旧事,然后偷偷到太平州再睹无忧殿的风采。 随着他小住的时间来到一个月时,所有的计划都被彻底打乱。他一度觉得柘圣是不是将自己这个小人物给忘了,可转念一想,若真的入不了圣者之眼,他也不会刻意邀自己入山。 等待的日子有些煎熬,但这也是自蜀地归来之后难得的清静时光。每日除了修行以及与三两好友相聚之外,他也终于有功夫整理这些年所得,尤其是得自楚嫣的那本水蕴之法。 挚启想要研习此法的念头由来已久,尤其是来到临安之后,意识到昔日冲动重伤的季穗就在不远处,这种想法就更加迫切。 当年入蜀地之前,他与陶真乔装进入厝叶园,曾经查看过季穗的伤势,也曾在心中默默许下过治好他的承诺。 由于季穗伤在往生剑下,身体被阴邪的杀气破坏之后又未及时妥善医治,经脉已经脆弱到无法承受太强的药力。可二十年积下的伤势,根本不是寻常丹药能够治愈。那种被各大宗门珍藏的水蕴丹变成了挚启的首选。 浮生院的十年时间,他除了浮生若梦之外,也一直将此事记在心中。无奈浮生院是一个只知修行的地方,十年在修行与人生感悟上颇有精进,但于炼丹一途毫无寸进。 九幽之森一行,他收集了几味在南朝罕见的灵药,终于对想要炼制的丹药有了些许眉目。谁料之后的几年时间,却再也没了真正的平静时光,直到来到雾隐山。 此刻宁樱隔壁的木屋中,挚启正看着身前的几样东西沉思。 凤傀炉真正功效或许还未被他完全发掘,但炼制接下来的这炉丹药绰绰有余。尤其在那日离开夏峪和陆恒独自出海之后,他已经暂时平息了与鸢儿的冲突,也算解决了一桩后顾之忧。 “白幽茱”是这次丹药的主材。这味灵药得自祝桐等人居住的山谷,得神兽气息滋养,又与魂草比邻而生,让其药性大变。 也正是由于白幽茱包含的特殊药性,才让挚启翻遍丹圣手记之后,找到了这道名为“两极转生丹”的丹方。 名为两极,事实上它是一种包含了水、火、木三行主材的丹药。水火对立的两极转为木灵生机,是这种丹药最大的奇特之处。 除了白幽茱这种连丹圣也未亲见的灵草之外,另外两种主材挚启选用的是同样得自九幽之森的幽魔焰,以及分出了许多的定魂冰。至于其他辅材,大多是常见的补虚与通脉的药物,手中不足的种类这些日子也已经在雾隐山中补齐。 两极转生丹是一枚高阶丹药。或许炼制的过程不如融灵丹这种五行灵丹复杂,但挚启这些年炼丹时日极少,高阶丹药更是从未涉及,使用这种珍贵的灵材,根本容不得他失败。 更重要的是,他打算将两极转生丹炼成水蕴丹。以往的水蕴丹都是以水灵力将丹药中残留的火力抽丝剥茧,这种方法除了施术者要求很高之外,还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挚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因此他在灵材上选用了幽魔焰这种冷火,以及定魂冰这种极寒之物,以尽力降低丹药中的火毒。可这也在无形中对提炼及成丹带来了新的挑战。 地心火在炉底燃起,一味味灵药投入炉中开始提炼。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挚启选择将主材放到一旁,以常见的几种灵材练手。 只见他开炉、投药、控火收放自如,丝毫看不出已经将丹炼师的技艺荒废了两年之久。那本得自无忧殿的丹圣手记就摆在一旁,以作观效只用。他虽然不喜欢凌焕此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本手记在炼丹一途上对他裨益很大。 木修对火灵力十分敏感,挚启的炉火刚升,屋中的宁棹、宁樱二人就来到了院中。就连才行到院外的季芸也快赶几步走进来,以为小院里遭了火。 三人站成一排看着挚启大门紧闭的住处,在彼此脸上见到了同样的疑惑。 “这小子又搞什么鬼?”宁棹从没想过挚启会安分的在山上修行。 “前些日子他在山上寻了些灵草,怕是在炼丹。” 提起炼丹,宁樱不由得回想起在丹城时短暂的快乐时光,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炼丹?”宁棹皱着眉头坐到摇椅上。“要是把院子烧了,咱祖孙俩就得寄身山野。” “师祖和师妹可以住我那个小院。” 为了不至于乱了辈分,季芸加入木脉之后宁棹没有让她直接拜入门下,而是代宁樱死去的父亲收下了这个徒弟。 “芸儿有心了。” “怎么会!”宁樱替挚启辩解道。“他好歹是当年丹会的魁首。” “哦?”宁棹拉长了声音。“这么说他还是个行家?” “行家!”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宁棹和宁樱同时扭头看向一旁的季芸。这一个月来她一直与挚启保持着距离,没想到聊起他时会脱口而出。 “我见过他炼丹。” “哦!” 这次是宁棹和宁樱同时拉长了声音,季芸心中着急又不知如何辩解,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 “最好别生出什么乱子来。如果真把这院子少了,就让他入赘我雾隐山作抵!” “入赘?” 又是两道女声一齐响起,宁棹的眼神从两人身上掠过,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笑意,令宁樱二人只觉得背后有凉风刮过。 “雾隐山的女子世间难寻,便宜这小子了!” 宁棹闭目摇起身下的木椅,留下宁樱与季芸彼此相望,一抹羞怯不经意爬上两人的脸颊。 第六百三十二章 噩耗 从这一天开始,雾隐山山腰的那处小院,便成了这片丛林中最热闹的地方。紧闭的那间木屋不时传出的“嘭嘭”声响,被中断修行的宁樱愤怒的叫骂声,还有同样以此为家的鸟兽不满的鸣叫声,交织成一曲不那么动人的歌谣。 平静了多年的木脉小院突生变化,引起了其他几脉修士的注意,就连山巅的孤院还派出了一位长老前来问询。得知是挚启在此炼丹之后,他甚至还盘桓了许久才意犹未尽的离去。 自此之后,二十年来几乎被整个宗门遗忘的木脉,重新成为了山上的焦点。不仅林外多了不少窥伺之人,就连久与木脉疏离的其他四脉之主也纷纷派人前来示好。 这种态度的巨大转变,除了因为挚启昔日力压董泝,勇夺丹会魁首的成就外,更多的是因为以雾隐山圣地的身份,能知道许多看似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好像两年前水灵眼突生的异象,在这里一直就不是什么秘密。 挚启受柘圣之邀而来,他们不敢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可他既然主动炼起了丹药,就不妨碍这些人以玲珑心思见缝插针。 好在这种场面,宁樱于二十年前的丹城客栈中就已经经历过数次次。在结交攀附这方面,和当年狂热的拥趸比起来,同门四脉在她眼中就显得稚嫩了许多。 她先是冷着脸强调了挚启此次炼制丹药的重要性,然后以柔声细语为他们留下些许接触挚启的希望,轻易就将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同门拿捏。 不过月余的工夫,木脉在雾隐山的地位就达到了几十年前的顶峰,附带着宁樱被炸炉声打断修行的埋怨都少了许多。 这一切变化的原因,皆是这位闭门炼丹的外来者,一个在雾隐山众人心中,或许将来可以比肩丹圣的炼丹天才。 可惜宁樱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雾隐山很快就被突发的变故吸引了所有视线。 这一日宁樱如往常般站在院中看着挚启的屋门,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透过雾隐山浓郁的迷雾传进了小院中。她与冲出来的宁棹对视一眼,匆忙的朝着山顶行去。 一路上有不少人从各处现身,加入了他们登山的队伍。待到一行人来到山顶时,上面已经有更多人聚在一起遥望西方。 “天地潮汐如此强烈,不知是哪一位同道归天了。”一位全身素袍的老者站在人群最前方,幽幽叹道。 “长老,莫非是无忧殿?” “算算时日,必是无忧殿无疑了。恰逢昔日圣地重现世间二十年,那里只怕是一片腥风血雨。唉……” 老者再叹一身,领着身后众人微微俯身,算是送别了这位不明身份的命境修士。 五日之后,无忧殿第二十次现身江底,太平州有命境陨落的消息传开。而这一场云集了天下各方势力的盛大聚会上发生的一切,也终于显露在天下人眼前。 寸功未建,血染江水。这句话便是对这场乱局最好的概括。 在九月初至,各大势力陆续汇聚太平州时,无忧城就开始了难以平息的大小冲突。 宗门联合,散修聚力,临安兵马驻扎城外,再加上暗处浑水摸鱼之人,整个无忧城几乎齐集了苦大仇深的各方势力。 在经历了十九次失败之后,各方主事者已经明白,想要开启无忧山绝非一人一派之功。考虑到可能要借助所有人的力量,在无忧山出现之前,几方势力都极力保持着克制。 九月晦日一到,无忧城立马变成了空城。他们从之前的失败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在无忧山出现的霎那便各司其职,很快抵达了事先分配好的位置。 对于已经搜索的无数次的无忧山,他们甚至舍弃了捡漏的妄想,将所有经历全部投入了一直未曾开启的兽神大阵上。 他们毫无理由的相信,兽神大阵的背后,一定是被完整封印其中的无忧殿。 至于那个关于挚启取走无忧殿宝藏的故事,在他不在场的时候,他们都默契的选择了无视。 得益于这些年的精心准备,整个南朝叫得上名号的所有阵法师聚首大江底,他们也在无忧山开启的第五日就确定了兽神大阵的五座阵基所在。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在见识了临安城兽神大阵的实力后,他们已经不抱拆解阵法的希望。而是在最开始的计划里,就选择了暴力破阵。五座阵基一起发力,将整个大江太平州段都震得轰隆作响。 五天之后,经历了持续不停轰击的大阵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作为几方中实力最强的宗门势力率先攻破朱雀殿,在那一丝缺口出现在霎那,刚才还各司其职的各方修士蜂拥而至,一场混战在江底瞬间打响。 密集的术法,混杂的天地之力在无忧山中激荡。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修士纷纷露面,出手便是毁天灭地之势。面对那转瞬即逝的机会,想要抢夺先机的各方势力手段尽出。 原灵灵兵、合击之法、禁术等等,多年不在修行界露面的各种绝学闪亮大江底。他们不知道进入朱雀殿能否一窥圣地之秘,可这是无忧殿现世二十年以来最好的机会。 就在各派激战正酣时,两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身影突然窜出,朝着若隐若现的朱雀殿冲去。大修士的速度在这一刻爆发,呼吸间便来到了那处缓缓弥合的缺口处。 乱战中的各方命境修士默契停手,联合朝着两个窃贼攻去。 整个江底的天地之力几乎汇成一股,顷刻间便将二人的身影淹没其中。伴着一声惨叫和喷薄而出的天地潮汐,两人一死一伤,同时还将那处来之不易的缺口彻底封闭。 二十年的无忧殿之争,第一次出现了大修士陨落。二十年里最好的机会,也伴着这位九曲渊遗族的死去消失不见。 意料之外的变故令所有人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喧闹的无忧山顿时安静了下来。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他们大吼着要将全部怒火都发泄在九曲渊二人身上,可没想到方才的失神之间,这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眼见重新打开大阵的缺口已经无望,经历了大喜到大悲的各方修士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仇恨,开始肆无忌惮的大打出手。 仙凡之争,散修与宗门之恨,素有积怨的门派,甚至只是几句不入人心的闲话都会挑起一场争斗。成千上万的修士在无忧山中大乱斗,各种术法几乎将整个大江底翻了过来。 太平州原本平和的江道波涛四起,来往的江船停在远处,看着不停聚散的涡流不敢上前,甚至有胆小者调转船头,毫不犹豫的选择返航。 无忧山开启的第十二日,大片血红的颜色从江底翻涌上来,将闻讯而来的围观者吓得四散开去。 又半日之后,一具具尸体伴着涡流涌动在江面上沉浮,将其悲惨的死状显露在人前。随后被江水裹挟着向东而去,吓得从东面各州府前来的船只匆忙回转,生怕是一场未知瘟疫的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每天都有无数狼狈不堪之人从水中出现,在江边短暂停留之后便朝着南朝四面散去,令那些胆大还停留在江岸上的围观者诧异不已。 太平州那座新筑的大城住的都是神仙中人,每年九、十月总是人潮涌动,周边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 可往年这些人无论来去,都是一副潇洒骄傲的模样,从未像今年这样如丧家犬一般四处逃窜。 随着江中出现的修士越来越多,这些围观之人察觉到不妙,纷纷起身离去。尤其是当几道光影从江底冲天而起,呼啸着从头顶飞过之时,他们更是片刻不停的狂奔而去。 在这些人的离开之后,这场最终以悲剧结尾的盛事终于落下了帷幕。其结果传出之时,天下震动。 无忧山乱战三日,临安及周边聚集的军队损失八成以上,各派御境死伤殆尽,势境修士各方均有损失,伤者无数。 至于命境高手,除却九曲渊那位被众人合力击杀之人外,散修中另有一位重伤垂死,各方大修士皆有伤者。 浩浩荡荡数千人聚集在无忧城,半月之后平安离去者,不足一半。 另一半本该作为未来修行界栋梁的修士,或葬身江底,或随波东去,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这是自百年前大世之争后,南朝修行界最惨重的损失。 第六百三十三章 五脉议事 “爷爷,出事了!” 十月十八,雾隐山刚从几日前命境陨落的痛惜中恢复平静,一道来自太平州的消息突至,立马将短暂的宁静再次打破。 正要下山的宁樱恰巧碰到送信之人,得知详情的她立马跑了回来。 “什么事?大清早大呼小叫的。” 宁棹和季芸一起走出,宁樱匆忙迎了上去。 “无忧山开启,各派修士大战,死伤数百人。” “嗯?” 宁棹目光猛地一缩,从宁樱手中接过书信。简短的几句消息,却令他脸色大变。还未等三人多做商榷,一道信符突然出现在小院中。 “五脉议事,看来这次真的出大事了。樱儿随我上去,芸儿在这守着他。” 眨眼间院中就只剩下季芸一人,看着那间已经安静了几日的屋子,她心中五味杂陈。 从宁樱口中得知,挚启在山中采集的都是些疗伤通脉的灵药,并且还向她询问了季穗的近况。尽管没有直白的交代,季芸也能猜出他是为了自己父亲的伤势。 她与挚启除了初识的那几个月,这二十年来见面的次数不多,可两人的关系却从朋友到仇人,从恩断义绝到彼此释怀,经历了太多曲折。 当年挚启杀上厝叶园,季穗代表宗门与之对战落得重伤之时,季芸心中对他并没有多少仇恨。一个为家族血仇,一个为宗门颜面,彼此都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可接下来父亲日趋严重的伤势,以及父女二人在宗门遭受的冷遇,让她心中的怨恨疯狂滋长。 深处厝叶园的她,无法将这些情绪发泄到季家奉献了几代的宗门身上,只得把所有的一切算在了挚启头上。 那几年的季芸默默承受着所有痛苦,直到受屠乌举荐进入雾隐山,在宁棹祖孙身上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之后,才慢慢从阴霾中走出,心中的仇恨也渐渐散去。 尤其是知道当年知道深陷厝叶园,不顾安危救下自己的是挚启时,她便放下了过去的一切。 她也曾想过和挚启将一切说开,或许不至于再见时彼此尴尬,可每每看到因伤势浑噩多年的父亲,却怎么也越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如今挚启开始试图抹平这道坎,难道他们真的能放下过去发生的种种,回到二十年前袁州城中初识的模样? “铛!” 一声清脆声响从门后传出,将季芸从回忆中唤醒。这是最近两三日常有的动静,院中三人不懂炼丹,但见着除了声音没有旁的动静,只当是炼丹的必经过程。 她坐在院中托着腮,望向屋中的双目再次失神。 与此同时,雾隐山山顶的议事大殿内,五脉主事者正在为无忧山发生的事争论不休。 “这些宗门几个月前联合朝我们发难时,可是十分嚣张。如今他们损兵折将,我们应该趁势派人将其收服,以彰显圣地之威。” 火脉与金脉向来是山中的主战派,自二十多年前柘圣下令重开山门起,他们就一直抱着以实力盖压南朝的想法。 “同为修行中人,这次无忧山之乱是那些宗门的损失,同样也是整个修行界的损失。雾隐山统御各派,理应慰问安抚,一展领袖风姿才对。岂能趁人之危,行此小人行径!” 水脉与土脉作为守成者,凡事都已柘圣信令为准。虽然在宗门议事时话语权不如火、金两脉,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退缩。 “雾隐山封山百年,这些宗门蠢蠢欲动想要取雾隐山而代之,如今觊觎无忧殿,同样是做了这种打算。如此野心勃勃之人,有什么值得同情!” “乱世怀柔,以德报怨,更显圣地的气度!” “好了,吵来吵去成何体统!” 四脉各不相让,最终还是坐在主位的老者将他们压了下来。这位老者须发皆白,满脸沟壑,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腐朽的味道,仿佛随时都会西去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在他微弱的声音响起时,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四脉之主立马闭嘴退到了一旁。 而这一切的变化,只因他是如今雾隐山孤院的主事者,同时也是与柘圣同时代的修行者。 “裘老,我们……” 几人还待辩解,却被裘老的眼神制止。他费力的抬起头,望向坐在末尾的宁棹与宁樱二人。 “宁棹,你怎么看?” “我?” 宁棹迎上裘老的目光,眼中有些意外。以往这等大事根本轮不到没落的木脉开口,如今他竟然主动询问起自己的意见。 “他?”还没等宁棹开口,其他几人就笑了起来。“他能有什么看法,哪次不是做老好人,两边不得罪。” “对于这次无忧山的乱局,我的确有些疑问。” “哦?” 宁棹反常的站出来,令其他四脉尽皆侧目,就连首位的裘老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 “你说说。”裘老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 “这次无忧山之行,领头都是各方势力的老家伙。对于积怨已久的这些人来说,有些摩擦在情理之中。可像信中所说这般疯狂厮杀,甚至有大修士死伤的结局,完全不像他们的做派。以宗门未来和对手死拼,也绝非这些老家伙的手段。” “这……” 宁棹对宗门相争一直圆滑处之,即便他方才突然站出来,殿中其他人也没想过他会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没想到他完全无视了双方争执的话题,而是选择了一个新奇的角度切入。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什么?”裘老赞许的点了点头。 “弟子觉得是有一股势力暗中挑拨,缔造了这场惨剧。” “这不可能!南朝还有什么势力能逃过雾隐山的眼睛!” 宁棹的话立马激起了其他人的反驳,唯有裘老一直看着他没有开口。 “几位师兄弟可能忘了,建康城陶家灭门,玄杳嵊与焚天宫死于宗门内部的命境修士,还有衡州血坟被破,这些事都不曾找到罪魁祸首。” “你的意思是?难道这几件事都是同一拨人所为?”殿中几人眉头微皱,但依然对宁棹的话保持怀疑。 “很有可能!”宁棹目光坚定的扫过众人。“几个月前羲土出现在临安,身边还有几个随行之人,诸位可还记得?” “羲土?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宁棹的话令几人颇感迷惑。 “你们可听说过往生殿?”宁棹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往生殿?” 殿中几人疑惑的看向彼此,试图在别人脸上找到一丝关于这个陌生名字的记忆。宁棹暗暗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直到看见主位上的裘老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佝偻的身子同时坐得笔直。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裘老的声音隐约间颤抖着问道。 “一位年轻人口中得知,据他所言,这个名字是楚嫣向他提及。” “断水?怎么又和她扯上关系了?” “往生殿莫非是个宗门?” 其他人也发现了裘老不寻常的反应,目光一时间全部打在这个老人身上。裘老坐直的身子许久没有动作,良久之后长叹一声,苍老的身躯随之再次弯了下去。 “这件事你们无需深究,这个名字就当从未听过便好。”裘老在短暂的寂静中已经想好了所有对策。 “宁棹你告诫那位小友和楚嫣,莫要轻易向他人提起这个名字。至于天下宗门之事,多加安抚,能帮则帮。” “裘老,我们……” 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摆在眼前,即将触及时却戛然而止,这让四脉的几人心中奇痒难耐。但看着裘老垂下去的双目,他们也不好再问,只得将目光转向宁棹。 宁棹笑笑没有理会他们,退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闭目佯睡了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方才还热闹不已的议事大殿,顷刻间安静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何只是一个从未听闻的名字,就让台上这个和柘圣以道友相称的老者沉默不语。 这场议事已然结束,可裘老不发话,台下几人也不敢离开。就在殿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灵力波动。殿中众人顿时惊醒,一齐冲了出去。 “小三彩,有人在炼制高级丹药!” 只见山腰处一团三彩氤氲悬于半空,随着周围灵力的涌动正在渐渐凝实。同时黑、红、绿三色聚成一团,彼此挤压着试图融合。 “山中何时又多了一位高阶药炼师?”裘老看向一旁的火脉脉主。 “看这个位置,应当是山腰宁棹师兄的小院,莫非……” “是那小子成丹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几日为无忧山之事忧心,竟然忘了挚启正在炼丹一事。几人匆忙向裘老告辞,而后闪身朝着下方冲去。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反倒是身为主人的宁棹与宁樱落在了最后。 “是祖师要见的那个年轻人。”见裘老面露疑惑,宁棹开口解释道。 “原来是他,倒也是个天才,只是……”话说到一半,裘老却停了下来。“你也走吧,好生待他便是。” 第六百三十四章 水蕴丹 山腰小院中,季芸正看着透出一股凉意的木门,焦急的在院子里踱着步。方才屋内一阵噼啪作响,伴着剧烈的灵力波动,她险些忍不住冲了进去。如今头顶的氤氲升起,她一时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嗖嗖!” 正在她犹豫之际,院外突然响起一阵破空声,紧接着一道道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身影齐聚山腰。 “拜见几位脉主。” 季芸微微欠身,可这些人看着她身后的木屋虎视眈眈,根本没有理会她。直到宁棹二人回到院中,他们才稍微收敛了些。 “几位都是稀客,坐。” 不大的院子一下涌进这么多人,本就显得有些局狭,几张做工粗糙的木椅出现之后,四位脉主更是嫌弃的皱了皱眉。 “师兄好歹也是山上的老人,为何就不能谋个像样的住处?”火脉脉主是位身段火辣的中年女子,对这里的环境最为不满。 “老了老了,就不愿意再折腾了。” 宁棹将自己的摇椅移到了挚启的屋子前,悠闲的前后摇动,同时挡住了想要凑上来窥探的几人。 “师妹,山上数你火脉对药炼师最熟悉,可知道这小子炼的什么?” 见着宁棹识破了自己的打算,几人只得坐下来等待。 “看这架势,应当是水、木、火三系灵材融合的异属丹药,至于是哪一种,我也说不上来。这种属相相克的灵材炼丹,是大多数丹炼师不愿意尝试的东西,唯有当年的丹圣一脉在这方面成绩出众。相传这小子当年在丹塔收获颇丰,看来并非虚言。” “上好的东西?” 听见火脉脉主的解释,其他几人眼中冒出精光。 “论修行,我们雾隐山是当仁不让的南朝顶尖,可论炼丹,丹塔的确要高出我们许多。要是这枚丹药能成功出炉,恐怕要强过我们山上的所有丹炼师。” “这小子这么厉害?” “这些年多数人都只看到他四处杀伐,却忘了当年他是以初阶丹炼师的身份夺得丹会魁首,相传还得见了丹圣当面。这等天资,要是出身宗门,风头怕是要盖过我们雾隐山的年轻人。”火脉脉主对挚启似乎十分看重。 “如今不就已经盖过了?” 院外有不少年轻人闻讯赶了过来,望着山下道碑上那个最高处的名字,小声嘀咕道。 “我劝你们别想太多,他可是祖师点名要见的人。”宁棹一句话打消他们的各种小心思。 “宁师兄此话差矣!祖师要见他,我们不会阻止,但这也不妨碍我们与之结交。” “是啊,我们金脉的屠乌与他私交甚笃,不久前还到我灵塬作客,年轻人就该多走动走动吗!” 一个年轻的高阶丹炼师,尤其是师承丹圣一脉,要强过山上所有同行的丹炼师,其价值不言而喻。如今这枚丹药还未真正成形,几大脉主就开始躁动起来。 “宁师兄,当年你力挺他排在人秀榜末,原来是早已看出其天赋异禀,真是慧眼如炬啊!” “那是!当初你们还觉得我老眼昏花,如今后悔了吧!” 听到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几人口中的恭维之词,宁棹挺直了身板满脸笑意。 “师兄发掘人才多年,却一直不曾将其收入门下,是不是觉得木脉的修行方式与他不合?我听说他这些年除了与几个宗门交好,并没有真正加入他们,那不如……” 火脉脉主面露精光,言语中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其他几人也纷纷凑上来,不想在这时候慢人一步。 “你们可知道他几乎得罪了南朝所有宗门,身上还背负着好几个宗门的缉令?”宁棹看着几人如狼似虎的目光,脸色顿时一僵。 “小事而已。且不说如今各大宗门损失惨重,便是他们全盛时期,也不敢为难雾隐山的大修士。”金脉脉主自信的拍了拍胸脯,可很快便在宁棹不善的目光中意识到话里不妥。 “宁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别往心里去。” “嗯。” 作为雾隐山百年来唯一一位被他人重伤的命境修士,宁棹心中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今被人揭开旧伤疤,他顿时便失了继续与他们虚与委蛇的兴致。 他颓然的躺回摇椅上,头顶的三彩氤氲也恰巧生出了变化。 “快看,合到一起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中的三种颜色几乎已经融为一体,化成一团彩色的光晕。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嗖”的一声落入了下方的木屋中。 “要成丹了!” 一阵“嘭嘭”的震动声从屋内响起,紧接着一股浓郁的木灵力穿门而出,令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一股如沐春风的生机。随后几道零星的响动传出,整个小院又陷入了静谧之中。 “这、这是成了?”良久之后,一道怯弱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师妹,你说呢?”众人看向火脉脉主。 “我也说不准。方才突至的木灵力,的确是成丹的征兆。可自古炼丹皆用火,无论生火热炉,还是丹成火灭,总免不了会有火灵力波动。然而刚刚丹成之时,我却只感受到一股清凉。” “师姐说的不错,似乎是一股隐晦的水灵力。” 水脉脉主出言附和,令期盼已久的众人议论纷纷。可话刚落音,又是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传出,让院中再次静了下来。 “好强的水灵力,这是?”众人的目光移向水脉脉主。 “这应该是一种罕见的水行灵物。”水脉脉主喃喃道。“方才成丹时暗含水灵力,此刻又拿出水行灵物,莫非……” “莫非什么?” “他想炼一颗水蕴丹!” “什么!” 众人惊愕,不可思议的看向紧闭的木门。 “水蕴丹耗时耗力,除非有特殊需求,何必炼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东西。” “是啊,要是耗上个一年半载,耽误了修行不说,对精力也是极大的耗损。” 人群议论纷纷,唯有木脉三人沉默不语,深知其中缘由的季芸更是眼眶泛红,不得不低下头掩盖自己的情绪。 “好了,看也看了。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你们也先回吧。” 嘈杂的声音搅得人心烦闷,让习惯了山间清静的宁棹有些不喜。为了小院的安宁和挚启蕴丹不被打扰,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师兄说的是,等这位大师出关我们再来拜会。” 火炼而水蕴,高阶丹药一成,挚启便无愧大师之名。 众人缓缓退去,片刻工夫院中就只剩下宁棹三人。宁棹坐在摇椅上双目时开时合,宁樱焦急的在院中踱步,季芸抹掉已经挂在眼眶的泪水抬头前望。 三人想要令彼此安心却又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忧,场面一度显得有些诡异。 第六百三十五章 救治季穗 应天二十六年十一月,雾隐山使者下山。 在经历了无忧山的惨剧之后,实力受损的各宗门开始蛰伏舔舐伤口。临安皇宫收敛了动作,没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南朝修行界呈现出一副难得的平静局面。 雾隐山选择这时候遣使安抚各大势力,除了想要化解之前临安城的误会之外,也存了彰显实力以威慑各派的意思。 尽管当日议事大殿上裘老力压金、火两脉通过了怀柔为主的策略,可自二十五年前雾隐山重新入世以来,对待天下宗门的态度不够强硬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除了屠乌二人与白煜的一战外,圣地游历在外的门人几乎处处受制。甚至当时身为脉主的宁棹遇袭重伤,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各脉之主或许身居高位看得长远,但麾下的弟子无一不憋了一肚子气。所以这次奉命下山的年轻人们,心中几乎都怀着重振圣地声威的想法。 十二月刚至,雾隐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皑皑银装将整片丛林裹成一团,从身处中心的小院望去,是一片难得一见的美景。 宁樱此时正与季芸将院中清扫到一旁,堆起来垒成人一般高,试图修整出自己喜欢的模样。宁棹依旧坐在他心爱的摇椅上,不时揉出一个雪团扔出,赶走落在挚启屋顶的鸟雀。 就在三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时,在院中波动了近两个月的水灵力突然猛地一收,令他们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三人同时起身聚在紧闭了多日的屋子前,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一道熟悉的身影终于推门走了出来。 “居然已经是冬天了!” 入眼一片雪光,令刚步入院中的挚启险些睁不开眼。他揉搓着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眼中映入三张神色不一的面庞。 “你还舍得出来啊!” 宁樱一马当先,手中还未放下的雪球“嗖”的一下便扔了过来。一团雪白在头顶散落,灌入脖颈落入衣衫中,令挚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不躲。” 宁樱羞怒的跺了跺脚,凑到挚启身边替他清理残留的雪迹。直到与挚启四目相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 “我、我……” 她羞红着脸跑到刚堆好的雪人旁,用力敲打着发泄心中的尴尬。不过片刻工夫,刚显出些模样的雪人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一切可还顺利?” 宁棹及时开口缓解当下的局面。挚启拍拍身上的雪花,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了过去。 “这是两极转生丹,对旧疾形成的脏腑经脉堵塞效果颇佳,其中还有一味我得自极西之地的特殊灵药,效果应该会更好。” 宁棹轻启瓶塞,看到一枚冒着晶莹蓝光的药丸静静躺在瓶中。饶是以他几百年的修行见闻,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好东西啊!老头子我这辈子也算见多识广,似这么漂亮的水蕴丹,还是头一回看到。” 宁棹把玩了一阵,将瓶子递给凑过来的宁樱。宁樱一眼便被玉润溢彩的丹药吸引,瞟向挚启的余光中满是期待。 直到看见呆立在原地的季芸时,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拉过来,把瓶子塞入她手中。 “呐,你的。” 季芸捧着瓷瓶不知所措,挚启慢慢走到她身旁。 “这枚两极转生丹对令尊的伤势应该有些作用,可因为主材异变,药力恐会有变化。待他服用之时,最好由我在旁协助。” “我……好……谢谢。”季芸低着头,语无伦次。 “你且休息几日,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挚启出关的消息很快在雾隐山传开。五日后的清晨,他避开院外聚集的人群,偷偷向着山脚行去。 季芸父女的住处在雾隐山最外围,是一个比山腰那处还要简陋的小院子。雾隐山原本没有让外人入住的先例,就算是山中弟子的血肉至亲。 宁棹祖孙花费了不少工夫说服其他人,最终也只是为父女二人在边缘求得一处落脚之地。 可即便是雾隐山一片角落的荒凉之地,比起其他所谓福地也要强上许多。季芸对此十分满足,修行与尽孝两不误,对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挚启回来,当他出现在院外时,她已经静静的等在那里。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季芸领着挚启进到了屋内。 比起十年前厝叶园一见,季穗又老了许多。以他原本势境的修为,活上四百年不在话下,可如今不过百岁的年纪,就已经须发花白尽显老态。 他还是像当年那般呆坐在屋中望着窗外,遥想上次相见也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如今虽是在千里之外,却依旧是满目银白的景色。 挚启在他身旁坐下,发现他的身形比十年前越发佝偻,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以他如今的状况并不耐寒暑,可却坚持终日开着窗。 季芸熟练的将他散落的被褥裹好,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呆滞的目光在下一刻突然聚焦,转过头来直直盯着挚启。 季穗的双目中已经满是属于老者的昏暗,可当他认出了挚启的面孔时,仍然有几道异样的光彩闪过。 “是你!” 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颤抖的声音显露出他不平静的内心。可面对造成自己一切悲剧的祸首,季穗依然端坐着。 直到他变幻的脸色恢复平静,眼中的光彩重回晦暗。 “季……季长老。”挚启犹豫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你来作甚?” 挚启扭头看向身旁的季芸,见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立马明白季穗并不知道两极转生丹之事。 “为长老治伤。” “治伤?”季穗突然抬起头,片刻之后又垂了下去。“我的伤已经没治了。” “我早年会些医术,后又学了炼丹,或许可以试试。” “是啊,父亲,他如今是南朝有名的丹炼师,或许他真的可以……” “你不用多说。” 季芸出口劝诫,却被季穗直接打断。 “这些年我虽然身体不便走动的不多,但仍然有不少消息传到了我耳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关于他的。” “你也无需多言。”季穗转向挚启。“十年前你上山搭救芸儿时,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原来长老早就知道是我。” 挚启和季芸同时面露讶色,他没想到那个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计谋,竟然被一个重伤之人看出了端倪。季芸更是无法想象从他人口中得出的真相,居然早已落在父亲眼中。 “当年你一剑毁了我的所有,令我日夜煎熬二十载,又怎会忘记你的气息。只不过那时你为救芸儿而来,我才没有揭穿你的身份。却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守诺之人,多年之后竟然真的来为了治伤。” “当时我年少冲动酿下大错,事后也经常心生懊恼。若能治好长老的旧伤,也算了却我心中一个执念。”挚启态度十分诚恳。 “你也不用非得将施舍之事伪装得太过光鲜,只要对伤势有利我都会接受,不用顾忌我的颜面。” 话到此处,挚启二人顿时大喜。季芸将盛放丹药的瓷瓶掏出,默默推到了季穗面前。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季穗脸上难得的浮起一丝笑容。 “长老旧疾沉疴多年,为防生出变故,我和季姑娘会在一旁守护。” 季穗打开瓶塞,先是因为两极转生丹的模样呆滞了片刻。清醒之后也不犹豫,径直将丹药吞入肚中。 高阶丹药的药力在体内化开,令多年不曾接受灵力滋养的身体顿时焕发出生机。 “嗯哼!” 不多时,季穗面色痛苦的发出一阵呻吟,让守在一旁的季芸慌乱站起身来。 “别急,他只是在适应灵力的运转。” 挚启的安慰令她安下心来。在季穗不停变幻的神情下,二人又经历了几次状若疯狂的痛苦哀鸣,有一次甚至连挚启都险些忍不住出手打断。好在他坚持了下来。 夜色降临之时,季穗的气息彻底平复,周身开始被淡淡的木灵力环绕。至此丹药之力已经彻底融入体内,剩下的便是慢慢调养。 感受到季穗陷入昏睡中,挚启和季芸默默退了出来。此时月色正好,周围是黑夜也遮不住的雪白色,两人站在院中仍由冷风吹拂,许久都没有说话。 “当年你离开后,我曾调查过汤溪镇之事。厝叶园的确派过两位师叔向你讨要坡垒木心,但挚家之事确实于他们无关。” 季芸如今已经不算厝叶园的弟子,可出于对往日的旧情,她还是想尽力化解宗门与挚启的恩怨。 “我知道。”挚启很早以前就明白汤溪镇之事并不简单。“可旧怨未解又添新仇,至今我头上还挂着戕杀萧析抢夺灵兵的恶名呢。” “我相信你没有杀他。” 季芸侧过脸,目光灼灼的盯着挚启,看得他都不得不避开她的双眼。 “身上恶名挂得太久,我并不在乎再多一条。不过能被他人信任,确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谢谢你。” 季芸脸上绽开一朵笑颜,在雪色与月色的映衬下十分好看。挚启的目光恰好捕捉到这一幕,竟有些看痴了。 突然感受到一双月牙般的眸子出现在自己呆滞的双眼中,让他尴尬的掩饰起来。 “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朋友吗?” 季芸低声喃喃着,眼神随之飘入满山的雪景中,飘忽的目光似乎勾起了某种回忆。挚启此时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摆出僵硬的笑容再次解释。 “当年翰直书院外的酒楼上,是我做的太过了。”见季芸不为所动,他继续为自己辩解。 “那时我满脑子都是家仇,说话做事都不曾深思,说了些难听的话,还捏碎杯子溅了你一身酒。” “那是我从记事以来,在师兄弟面前最狼狈的一次。”季芸收回目光,冲着他笑了笑。“可是我并没往心里去。” 说罢她在五行戒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满是裂纹的小酒杯,递到了挚启跟前。 “这……”挚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既然杯子没碎,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吗?” 一个碎而未碎的酒杯,将两人的思绪同时拉至二十年前的袁州酒楼上。他们对桌而坐推杯换盏,仿佛从来就是这样一般。 第六百三十六章 柘圣 挚启没想到自己会在雾隐山上度过年关。 对于柘圣这样的老人来说,冬天的确不是个适合走动的季节。因此从宁棹口中得知柘圣下雪天不喜见客的习惯后,他也并没有太多抵触。 毕竟二十年前一刻也坐不住的木脉脉主,此刻也躺在屋中终日打着盹。 山中小院的宁静令挚启感受十分惬意,只是有些怀念观省楼的省身酒。在他看来,山上的岁月配得上清修之名,若是只看山腰的破败院落,说是苦修也不为过。 挚启见过的诸多宗门里,或许只有偌寒涧和同泰寺才能与之相较。 雪停的时候,年前外出的弟子陆续回山。他们大多满脸喜色,除了初次下山的兴奋劲儿外,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骄傲。 也有不少人苦着脸回来,这些人都是前往各州府的大宗门。看来就算经历了无忧山之殇后,他们也并没有认命的打算。 至于那几位挂着苍白脸色蹒跚而归之人,是派往丹塔的使者。作为五百年前真正与无忧殿有过交情的宗门,他们也和雾隐山一样,对无忧山之事掺和的很少。如今在丹城外求药的修行者已经排起了长队,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底气所在。 丹塔对圣地遣使动手一事引得整个雾隐山震动,几位主事者在议事大殿措辞激烈,吵得在山腰的挚启几乎都听得见。 在商量了三日之后,最终派出以水脉脉主为首的数人一起下山,直奔建康府方向而去。 这是二十年前宁棹重伤之后,雾隐山第一次有脉主走出临安,而屠乌与季芸作为当代雾隐行者,义不容辞的加入队伍中。 季穗恢复得极快,两极转生丹药力的持续影响再加上雾隐山完美的修炼环境,令他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已经来到了势境边缘。 挚启与季芸的关系也在这段时间逐渐亲近,平日里修行与嬉戏之时不再避讳,甚至还会和宁樱三人打闹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当年袁州城的日子。 所以当季芸下山辞别几人时,少了对父亲伤势的担忧,却多了三分对小院安宁日子的不舍。 这一去不知多久时日,归来时恐怕已经三人变两人。 四月来临的时候,春日的生机彻底回到了南朝大地。 山上山下有不少人直奔临安而去,想要看看西湖边号称绝美的桃花林,尽管雾隐山上的桃花此时也开得正艳。 挚启打小就喜欢桃花,但也看厌了桃花。去年这时候他就在临安城中,却不曾挤在从御街前往西湖的人潮中出城。 宁樱被宁棹及时按在了院中,似乎是预感到了将有事发生。果然在这一日清晨,三人正在院中安坐之时,一道信符从山顶飞了下来。 “到时日了?”宁樱好奇的凑过来。 “祖师召见。”宁棹肃面道。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宁樱语气有些怪异,脸上神色复杂,没想到宁棹又补了一句。 “召见我们三个。” 宁棹抓起错愕的宁樱起身,在山中住了半年之后,挚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挚启觉得自己的双腿在颤抖。 这不是因为雾隐山的台阶太高,毕竟当年初涉修行的他,就曾爬上过伏淩川的一千七百阶石梯。 想到自己即将见到四百年前从平凡中崛起,开创当今圣地泽被天下,被南朝修士尊为共师的柘圣,他心中有种难以自抑的激动。 曾几何时他初闻柘圣之名,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毕竟那时的他不过是个药商之子,在几道小小风灵面前就要死要活,而柘圣已经是闻名数百年的圣者。 可如今破入命境,等上天命榜高位后,在即将见到柘圣的当口,他仍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挚启不知道柘圣是何模样,修为几何。但只是在山间穿梭,一步步接近他修行之地时,就有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涌上心头。 三人在后山的一处断崖前停下,眼前是一处被切割得十分平整的山坳,依着山壁有一座简单的木屋,屋子旁边还有一个幽深的洞口。除此之外,便只有一颗开在崖边的桃树。 挚启没想到柘圣的修行之地会如此简陋,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一棵桃树,并且正开着花。 三人在木屋前停下,静等着柘圣现身。挚启凑到桃树下,看着花开正艳的枝桠,不由得想起汤溪镇后院的那棵。 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崖下,是一片被迷雾遮挡的深渊。 “吱呀!” 木门轻启,一个身着青袍,头发花白的瘦小身影出现在在三人眼前。宁棹和宁樱跪地俯身,唯有挚启愣在了原地。 这个瘦小的身影,正是两年前他第二次进入水灵眼,在窥真池中见到的那个人。挚启还记得他是个年纪颇大的长者,并且还一番打斗后将自己推下了山崖。 难道眼前人就是柘圣,那自己在窥真池所见是真是假? 挚启愣了许久没有动作,老者昏暗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身旁的宁樱及时发现他的异常,拉拽着他也跪了下来。 阳光映入了来人的模样,挚启挑起余光,看到的一张枯槁的脸。脸上纵横的褶皱比起挚启见过的多数老者更深,瘦弱的身体撑不起宽大的青袍,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摆晃动。唯有头顶的银发散落随风飘舞,显露出几分道骨仙风。 “拜见祖师!” “他真是柘圣!” 挚启心中震惊不已。他在上山的途中无数次猜测过柘圣的相貌,或气沉如渊,或威势逼人,每一张都是一代宗师的模样,但从没想过会是眼前这般景象。 柘圣身上透出的暮气,甚至让挚启生出他命不久矣的想法。 “起来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外表一般老迈。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就在外面聊吧。” 几把摇椅出现在山崖上,这似乎是雾隐山的传统。柘圣缓缓坐下,随后径直向后倒去,在木椅的摇晃中,他几乎整个身子都缩在了里面。 四人并排躺在崖边,感受着呼啸而过的山风和不时吹落到身上的桃花,别有一番滋味。 第六百三十七章 枯荣续生术 “小樱儿长大了。” 柘圣坐起来,脸上的褶皱堆出一抹笑意。挚启循声看过去,仍然不敢相信眼前虚弱的老人便是名震南朝四百年的圣者。 “上次见祖师还是十五年前,如今我都年过三十了。” “这么久了?难怪我看宁棹都老了,哈哈哈。”柘圣突然笑了起来。 “弟子的确是老了。”宁棹一直坐得笔直。 “你是为宁家操了太多心。这些年你做得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木脉虽然暂时式微,但有樱儿和你那位徒孙在,不会沉寂太久的。” “弟子还能再撑些时日,当年祖师将木脉功法留在宁家,宁家绝不会令祖师失望。”听到柘圣的话,宁棹激动的站了起来。 “坐、坐,别激动。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为重。当年你父亲与我还是同时代的修行者,木脉这几百年对雾隐山也贡献颇多,放心,你有机会看到它再次崛起的那一天。” “多谢祖师!” 宁棹再次起身,跪倒在柘圣跟前,宁樱见状跟着跪下。挚启同样站起身来,正要俯身被柘圣出言阻止。 “好了,别总是跪啊跪的。都是一家人,显得多生分。叫你们上来是话家常,不是论尊卑。”话说到一半他有些气急,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对了,屋里的桌上有一篇我这些年的修行心得,宁棹你去取了,一会儿带走,” “是!”宁棹起身又欲跪,好在及时警醒改为鞠躬。“多谢祖师。” 宁棹起身进屋,出来时捧着一张书页,脸上因为兴奋涨得通红。他小心的将书页收入怀中,再次朝柘圣行了大礼。 “看着你们都很好,我就安心了。你们且下去好好修行,我与这位小哥多聊几句。” 宁棹祖孙闻言立马起身告辞,独留下挚启局促不安的身影。 “年轻人,你坐近些。” 挚启赶忙起身坐到方才属于宁棹的椅子上,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柘圣裸露的手臂上也满是褶皱的沟壑。 “嗯,果然一表人才。”他侧过头仔细打量了挚启一番,称赞道。 “难怪就连我这个久居深山的老头子,也能经常听到你的消息。” “多谢前辈挂心。”挚启刻意加大了声音。 “还是个心细如发之人,知道我老头子耳背。”柘圣笑道。 “前辈乃当世圣者,晚辈是太激动了。” “无妨。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在旁人口中无所不能的圣者,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柘圣挑破自己心中的疑问,挚启顺势点了点头。比起心中的各种猜想,他倒觉得眼前的老者更亲近些。 “其实这是一门术法……” 柘圣似乎没把挚启当做外人,将一桩与自己修行有关的大秘密径直说了出来。 柘圣变成如今的这副样子,全是因为一门名为枯荣续生术的术法。 当年还未发掘出蓄势境奥秘的徐柘,是一位在假御境蹉跎近三百年的落魄修行者。三百岁的年纪对于御境巅峰的修士都已经是高寿,当时的徐柘更是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最后时刻。 虽然他随后福至心灵,一举破入势境,并且厚积薄发修为突飞猛进,可开创雾隐山至今四百年有余,他已经是一个七百岁的高龄修士。 命境的寿数是一千年,这是一个你只要不曾破境,就始终无法突破的命数。即便是徐柘这样可在天下称圣的强者,也不得不屈服于这种无形的禁锢之下。 所以七百岁的命境,的确是日暮西山的年纪。 作为南朝为数不多触摸到念境门槛之人,徐柘不甘心就这样垂垂老去,日复一日看着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远。 于是他苦寻世间秘术,以自己傲视天下的天赋加以提炼之后,终于创出这一门可以破开生命禁锢,将命境寿数延至千岁以上的术法——枯荣续生术。 这一门术法百岁一枯,百岁一荣。枯时气息微弱、身形枯槁、宛若垂死,就像如今的柘圣一般。荣时海纳百川、鲸吞虎噬,吸收大量灵力助推修为提升。 这门术法不禁可以在枯时最大程度的降低生命流逝,以百年残喘换来数十年寿数,还可以在转到荣时令修为更进一步,称得上是南朝三千年以来,最神奇的秘术之一。 柘圣三百年前归隐,正是第一次以此术步入枯时。荣时正值雾隐山声望正隆,他自可以在山中安心修行。而到了第二次枯时,正值南朝大世之争雾隐山损失惨重,为了稳妥起见,他不得不以封山为代价换来圣地的百年安宁。 如今挚启见到的柘圣,是他由枯转荣的最后阶段,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刻。若是让外人知道他此时的状况,恐怕即便是圣地数百年威名,也压不住他们蠢蠢欲动的心。 柘圣如今的实力正如眼前这般,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无二致。他选在这时候与挚启见面,是冒了巨大的风险。可即便如此,挚启心中依旧有种莫名的不安。 “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奇特的术法。” 听完柘圣的隐秘,挚启一时间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对于枯荣续生术,他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想学我可以教你。” 柘圣淡淡一句,却令挚启面色大变。 “不、不……”他匆忙的摇着手。“晚辈是个外人,怎敢觊觎如此奇术。” “不过是门弱者的苟活之术而已,若是能在大限之前破入念境,那还用得上这种办法。”柘圣似乎对自己开创的这门术法并不满意。“不学也好,你应该也用不上。” 挚启不知道他口中的用不上是何意,此时他根本不敢随意开口。这位看起来如风中残烛的老者,每次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时,都给他一种随时被看穿的感觉。 “我见过你。”柘圣突然抛出一句。 “晚辈……”挚启犹豫了片刻。“晚辈不记得见过前辈。” “其实也不算真正见过,当年我问道水灵眼,曾在窥真池中见过一把剑,应当是你背后这把。” “前辈也去过水灵眼!”挚启猛地抬起头,他不知道柘圣是否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水灵眼是南朝自古以来的灵地,天下修士哪个不想到窥真池旁一观。” “其实……”挚启吞吞吐吐的还在犹豫,最终深吸一口气说出卡在喉间的话。“其实晚辈也曾在水灵眼中见过前辈,只是……” “只是结果不太好?”柘圣笑道。 “前辈怎么知道?”挚启面露惊骇。 “我在池中见到的景象,是死在这把剑下。” “什么!”挚启猛地从椅子上坐起。 “别急。”柘圣摆了摆手示意挚启坐下。“池中见到的东西不一定会全部成真,就好像当下便是最好杀我的机会,可你心中并没有杀意。” 第六百三十八章 听说你喜欢桃花 挚启此刻的思维已经停滞,根本没将柘圣的话听入耳中。当年他与叶彤进入水灵眼,两人曾探讨过自己在池中所见。 尽管事后过程有些出入,但他们见到的画面都以该有的结果出现在二人未来的某段岁月里。 “当年我以为杀我的会是袁建。可之后的几百年他音讯全无,这把剑也不曾出现,我便没当回事。没想到再次听闻时,竟然是在你这个年轻人手中。” “前辈认识袁建?”听到这个名字,挚启终于回过神来。 “不认识。当年他与吴忧扬名南朝时,我还是个蹉跎岁月的御境修士。不过他手中的那把剑十分有名,很容易就认了出来。” 回忆起往事,即便是柘圣也不免一阵唏嘘,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察觉到不妥之处。 “你是从何处听说的袁建?” “晚辈曾被封禁在无忧山半年,在山上见过关于这位前辈的只言片语。”挚启心中狂跳,好在及时将话圆了回来。 “倒把这个忘了。想来你是没进去无忧殿的,吴忧当年对他辛苦缔造的宗门很是重视,断然不会轻易让人进去。” “吴忧前辈难道还活着?”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只是根据当年关于他的传闻猜测而已。”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了下来。挚启回味着从柘圣口中听到的往事,而徐柘则急促的喘息着。似乎方才密集的对话,为他此时脆弱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我能看看那把剑吗?”柘圣突然提出了请求。 “可前辈……” “放心。”他看出了挚启的担忧。“好歹修行了几百年,总有些小手段的。”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摸出一个圆球,稍稍用力将其捏碎之后,一道薄薄的屏障便凭空出现在他周围。 挚启不知道这道屏障的具体效用,但感受到自身的溢散的灵力绕过他身边后,顿时也明了了几分。 他从背后将布包取下,缓缓褪下黑布,露出里面血红色的长剑。凌厉的杀气冲出,将崖上猛烈的山风都顿了顿,更是将崖边的桃花扫落满地,可当来到柘圣跟前时,却被他那层屏障挡了回来。 新生的剑灵在挚启耳旁尖叫连连,挚启不为所动,将整个剑身抽出捧在手中。 “好一把凶剑!” 柘圣昏暗的双眼冒出一阵精光,仿佛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剧烈喘息了片刻之后,他再次躺了回去,可眼睛一直不曾从往生剑上移开。 一刻钟过后,不知是看够了还是看累了,他眼神重归浑浊。 “你持剑二十载,这把剑还是这般模样,难怪他们会着急了。” 柘圣淡淡一句,却令挚启紧张不已,他口中的“他们”,正是挚启此次雾隐山之行最重要的目的。 “前辈口中的他们是指?” “怎么?你还不知道他们?往生殿不该如此迟钝才对。” “往生殿!”挚启猛地站起,手中的往生剑红光大涨。“前辈知道往生殿?” “别激动,我如今可受不住惊吓。” 徐柘往外缩了缩,等到挚启重新坐回去才再次开口。 “往生殿行事隐秘,但历代都有几个人发觉他们的踪迹,我恰好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几年他们频繁露面,有些不寻常。” “历代?难道往生殿存在了很多年?为何晚辈从未听他人提起过?” “关于他们的事,我不愿多说,相信以后你会经常与他们接触。我只劝你一句:若事不可为,不妨收敛些锋芒。修行之路的高处风景甚好,可只有活着才能看到。” “连前辈都不能说?” 挚启心中大骇。他曾想过往生殿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宗门,可没想到会强大到连雾隐山开创者、当今修行界称圣的徐柘都要避讳的程度。 “对于未知的强大事物,我们最好是保持一份敬畏。不过我们可以聊聊这把剑。” “请前辈赐教。”见柘圣无意深谈,挚启也只得收起了好奇心。 “你不该一直束缚它。” 柘圣关于往生剑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挚启的预料。 “前辈可知道这是一把凶戾的杀人剑?” “兵器从来都是用来杀人的,只是因为持剑者的目的才分出善恶。” “这把剑不同,每当我握住他的时候,心中就充满了杀戮。若是放任它,恐怕早已经造成了无数惨剧。”想起过去种种,挚启仍然心有余悸。 “你没有想过,这把剑五百多年前在袁魂手中,现在又落到了你手中。或许在袁建之前,还有其他人也拥有过这把剑。 袁建当年杀人无数,好在及时回头,你更是良知未泯,始终压制着它。可万一它将来落入了真正的恶人手中,又该造成怎样的后果? 持剑者常新,而剑如故,这把剑总要有一个人握着。”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做这个握剑人不放手?” “不错。”柘圣点了点头。 “可既然这把剑如此重要,他们为何不自己握在手中?” “不知道。或许在它面前,根本没有真正的自己人。” 这句话让挚启一愣,想起自己受剑中杀意影响时六亲不认的模样,顿时又有几分恍然。 “前辈的意思我明白,但我没有把握。” “袁建早年几乎失控,却仍能幡然醒悟。你的心性尚在他之上,应该自信些。” “袁建当年有吴忧这位圣地之主提点、照拂,晚辈……” 挚启突然发现在眼前的场景下,说这句话有些不妥。他摸着头憨笑一声,徐柘同样回以笑容。 “这是打上我的主意了?” “晚辈不敢。” “如果我插手这件事,往生殿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若是年轻人互帮互助,老家伙们大概也不好意思出手。要不你在我雾隐山的年轻人中挑一个吧。”柘圣从摇椅上坐起,饶有兴致的打趣道。 “这个……” “听闻你与屠乌相交莫逆,又与樱儿和季芸交情匪浅,不如就在两个姑娘中间挑一个。正好木脉多年羸弱,添一个男子也算多了一分力量。” “前辈说笑了。”挚启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有件事晚辈一直不解,雾隐山为何不许同门婚娶?” 听到这句话,方才还满面笑意的柘圣顿时拉下脸上,松弛的褶皱几乎垂到了脖子下。一股莫名的压抑在山崖上散开,令崖边的桃树都弯下腰来。 “你是替何求问的吧?”他的声音也变得冰冷。“他们说你的招式中他的影子,想来他教过你。” “何先生是我晚辈幼年的启蒙之师。” “他与楚嫣是雾隐山数百年来最令人惋惜的两位的弟子,可惜当时我即将进入枯时,无力将其挽回。”柘圣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但制定这个规矩的理由,我不想说。” 他突然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挚启赶忙过去扶了一把。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挚启没有继续开口。 柘圣蹒跚的在空地上踱步,两人就这样默默的走到了崖边的桃树下。 “听说你喜欢桃花?” 良久之后,柘圣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还没等挚启回话,他又继续说了起来。 “我曾听说有个地方桃花终年不谢,所以这些年我也在山中种了不少,可惜没有一棵能像传言那般花开不落。我觉得这和桃树的品种无关,大抵是水土的问题,你认为呢?” “前辈真的相信有不谢的桃花?”挚启转到柘圣跟前,身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对于传说中的东西,我历来都是亲眼见到才断定真假,因此我想去看看。” “前辈知道那个地方在哪?”挚启激动起来。 “知道,可想要去那里,还要依靠另一个人。” “连前辈都要借助他人之力?莫非是往生殿?” “不,是你!” 柘圣双眼突然冒出一道精光,直直的盯着挚启,吓得他匆忙退出两步。山崖上石块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背靠悬崖。 “我?” “天地皆有命数,或许这就是你的命数。至于为何会落在你身上,我解释不清,但可以让你一观。” 说罢柘圣枯槁的手臂突然伸长,一股与他瘦弱身躯完全不符的巨力迸发而出,“咚”的一声拍在挚启腰间。 挚启错愕的退后两步,猛地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子翻滚着朝着崖下坠去。 他愣住了。就连耳旁呼啸的山风,都没能将他唤醒。柘圣肉眼可见的虚弱和和煦的语气,令他几乎忘了窥真池中见到的景象。可如今那副画面变为真实时,他却沉浸在浓重的疑惑中: “为什么?” “咳咳。” 崖边的柘圣剧烈的咳了一阵,方才的那一掌对当下的他来说,几乎推出了半条命。他看着已经被崖顶云雾包裹的挚启,悠悠的叹了口气。 “唉!似你这般年纪,本不该承受这么多,谁叫整个南朝的老家伙们都指望着你呢。你要是个愿意认命的家伙也就罢了,可偏偏又喜欢刨根问底,若不让你知道点什么,恐怕又要落得和袁魂一样的下场。” 徐柘的叹息声穿透云雾,惊醒了还在迷蒙中的挚启。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稳住身形,而是张开双臂拥抱这种急速坠落的畅快。 第六百三十九章 真假难辨 挚启很清楚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 四周一片昏暗,眼前是一块遭受过战争摧残的焦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散落的兵器斜插在尸体旁边,仿佛一块记载了死者身份的墓碑。 其中还有几件尺寸非常巨大,看起来就分量知足的巨斧,根本不是寻常人类能用御使的武器。 远处的山丘上有几个十分庞大的身躯,在烟雾的遮掩下看不真切。 “我这是在梦里。” 挚启能确定自己在做梦,可刺鼻的血腥味却如此真实。他指尖触摸到脚下的尸体时,甚至能感受到汩汩流出的鲜血正在渗入泥土中。 “居然还是热的!” 他本以为是某个残留的战场,却没想到是一场进行中的杀戮。细数了自己脑海中所有关于战争的记忆后,他很确定这不是南朝的某场战役。 从未穿铠甲的尸体和杂乱的灵力判断,更像是一场修行者之间的战争。 只是在他们按他们的衣着与兵器看来,与当今南朝的所有宗门都对不上号。 “既然是梦,去看看也不打紧吧?”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踏入了战场中心。深入其中之后他才发现,这是一片被强大术法轰出的洼地。看着一眼望去方圆百丈的大坑,他实在理解不了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挚启行进的途中发现了几具还算完整的躯体,可他们的相貌却如何也看不清。就算是自己凑到近前,将尸体的眉眼嘴鼻一个个印在脑中,依旧无法形成一副完整的皮相。 最后他放弃了。既然是无关之人,便无需如此执着,他决定去看看远处那几具更大的身躯。 “嗷!” 才走出几步,他便被一道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止住了步伐。循声而望,之间在这处洼地的边缘,正有三道约三丈高的巨大身影对着遍地的尸体咆哮着。 “这是什么?” 挚启大骇!似这种庞大的身形,他只在罗冈山深处和庆元港外见过。可这三道身影手中挥舞的巨斧,绝非灵兽们喜好的东西。 “咚!咚!” 大地的轰鸣伴着周围尸身的上下颤动,这竟然只是因为那几个庞然大物沉重的脚步。 挚启看不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正盯着这个方向,并且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梦真的能这么真实?” 感受着地面的震动,挚启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怀疑。尤其是逐渐接近的巨大黑影带来的压迫感,更是让他呼吸急促。 熟练的摸了摸手指和背后,却发现空空的不见五行戒与往生剑。又试着调用天地之力,也未感受到丝毫回应。就连体内的气血之力,此刻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总不能死在梦里吧?” “嗷嗷!” 挚启干笑两声,回应他的却是又一阵吼叫声,还有出现在四周密密麻麻的高大身影。 “这是落在对方老巢了?” 密集的踏步声震得整个洼地嗡嗡作响,挚启的视线也被快步接近的庞大大物遮挡。走在最前面的三个口中发出一阵欢呼,很快便来到了洼地中央,他们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嗖!” 就在挚启即将看到这三道身影的清晰模样时,一道响亮的破空声从尸堆中出现,逼定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方才还凌乱嘈杂的队伍,竟然在这一道声音出现之后安静的没有一丝动静。并且在挚启模糊的视线中,开始缓缓向后退去。 他们在害怕! 挚启不知道眼前的巨大身影到底是人是兽,但被恐惧支配的紧张气氛他却十分熟悉。 和方才前进的沉重脚步声相比,此刻撤退的动静微弱到与他们的身形完全不符。挚启环顾四周,始终没找到他们恐惧的来源,直到一道红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嗖!” “噗嗤!” 破空声再现,接着便是锐器穿透血肉的声音,还有凌空抛洒的鲜血。飞溅的血迹落在挚启不远的尸体上,碰撞之后再次飞起,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丝痕迹。 血是热的,还有股铁锈的味道。 离挚启最近的那道身影动作突然慢了下来,踉跄了几步之后轰然倒在地上。同伴们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悄无声息的向外撤去。 破空、刺穿、身死,挚启甚至都没看清杀人的是何物,那个给人以强大压迫的庞然大物便倒在了尸堆里! “究竟是什么东西?” “嗖!”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心中的疑问,那道飘忽的红光再次一闪而逝,呼吸之间便来到逃跑的巨人身前。红光明灭之间透体而过,又是一道尸体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一道看起来还不如他们手指大小的红光,竟然如同九幽使者一样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一具,两具,三具……,来时的康庄道成了他们的死亡桥。看着同伴一个个的倒下,一直克制着自己恐惧的巨人们终于忍不住全力狂奔起来。 “咚!咚!咚!” 轰鸣的脚步飞快,却赶不上他们倒下的速度。方才还将整个洼地围得密不透风的高大身影,很快便化成了满地尸堆中的其中一团。 挚启似乎猜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明白那道强大的红光背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正在他失神之时,杀掉了最后一个敌人的红光从他眼前一闪而逝,落在了洼地的尸体中央。 被好奇心驱使的挚启迈出停滞已久的步伐,跨过十余具横在身前的尸身后,终于在一片空地中找到了红光的来源。 一个模糊的身影半跪在地上,那道红光就停在他身侧。挚启不知道他实力几何,但他粗重的呼吸声下,一进一出都牵动着挚启体内已经凝固的气血。 就在他失神的三个呼吸之间,气血竟然奔涌如潮,几乎要从身体里喷薄而出。如此真实的感觉之下,挚启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观画者还是画中人。 “咔嚓!” 脚下的硬实的触感伴着一声脆响,挚启心中猛地一惊。待他移开脚步抬起头时,很明显感觉到远处的身影同样看了过来。 他看不清对方的目光,但在骤起的疾风中感受到一股凉意。 “嗖!” 红光突然消失在那道身影身边,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挚启跟前。绚丽的色彩令处在昏暗环境中的他眼前一亮,但当他看清这道红光的模样时,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往生剑!” 第六百四十章 离开 “啊!” 挚启大叫着一个侧身,突然感到身下一空,在短暂的下落之后重重的摔在了硬物上面。 “哎哟!” 挚启哀嚎着缓缓睁开双目,还没摸到自己疼痛的位置,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一道熟悉的木门,担忧的来到了自己身旁。 “我道是来了贼人,却没想到居然是你从床上摔了下来。” 宁樱看着地上狼狈的身影,努力的憋住笑意。 “我回来了?” “都睡了一觉了,还能忘了?昨天祖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睡得死沉不说,竟然还能让一个命境修士跌下床来?” “我……” 将周围扫过一圈后,挚启确认自己回到了山腰的小院里。只是昨日对话时柘圣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他不知该如何向宁樱解释。 难道自己说错话了?那自己又是如何回到这里的呢? 这是挚启心中最大的两个疑问,可从眼前宁樱的神情看来,她并不知情。爬起来将筋骨活动一番,他没有察觉到丝毫不适,这让他不禁又怀疑起自己的所见所闻。 “我真的去见了柘圣?” “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可是一起去的。”宁樱凑上来仔细打量着他。“你不会是睡傻了吧?”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那就好。”宁樱松了口气。“那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可是要下山了。” “下山?又去临安城游玩?” “不是,这次是去建康。” “建康?”挚启愣了片刻。“我记得宁棹前辈不许你离开临安周边。” “这次不一样,季师姐他们已经有五天不曾传回信符,极有可能是遇到了危险,我必须得去。”宁樱沉声道。 “季芸他们出事了?是丹塔?” “上一次师姐传回的消息,说丹塔虽然不尊雾隐山之心渐显,但对他们还算客气,不过也有可能是临时起了歹心。如今所有猜测都是徒劳,只有去了才知道。” “我随你一起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皇帝那里可想好怎么交代了?” “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不过我曾答应他向柘圣请教一个问题,如今……” 当日挚启来不及开口便被推了下来,如今想要再上山已然无望。正在苦思对策时,宁樱却递过来一封信。 “祖师早已猜到赵臾的想法,并且将答案写在了信中。” “柘圣真的无所不知!” 第二日清晨,宁樱与挚启离开了雾隐山。 挚启本以为雾隐山一位脉主和两位雾隐行者遇险,应当会有许多人一同前往才对。可直到走上官道时,他才明白这是宁樱个人的行动。 他不明白宁樱是如何说服宁棹,更不明白宁棹为何会放心她与自己同行。不过今日是自打两人重逢之后,宁樱脸上笑容最多的一天。 沉浸的在欢乐中的二人却不知道,在他们离开没多久,那座矗立在山脚下的道碑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悄然窜到了最高处。并且在压下了岑肃和萧棱之后,将挚启抬到了天命榜第二十八位。 作为这二十年来宁樱唯一能游玩的城市,临安的风景她早已看腻。不过今天的她兴致极高,进城是左右张望的模样好像初来乍到一般。甚至刚到御街便汇入了热闹的人群中,丝毫没有与挚启一起进宫的打算。 挚启从雾隐山下来的消息许久之前就已经传到了宫中,当他来到和宁门前时,早已有人候在了门前。 “司使大人,陛下已经在等您了。” 挚启点了点头,宦官前面领路。挚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第一次步行入宫。 一去半年,宫中似乎变了许多。不仅路上的岗哨密集了许多,就连巡逻的队伍也穿梭不停。甚至在贴着宫墙前行时,还能听到墙外禁军训练的呼喝声。 宫内宫外的都透着一股紧张且兴奋的气氛,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挚启本以为这次会面依旧会在那个熟悉的小院,却没想到宦官径直踏上殿前广场,缓缓朝着承乾殿走去。 “陛下在承乾殿?” “陛下本已经下朝,但听说司使大人下山的消息后,就回到了殿中,一直到现在。” 由于宁樱重归自由的玩闹之心,二人走到宫门前时已经到了未时。赵臾竟然在殿中等了他半日之久! “陛下独自一人?” “是啊,连近侍都遣出来了。” 挚启没有再问什么,直到登上台阶的最高处。他在承乾殿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远处在宫墙外铺开的大好春色,突然理解了这个位置的独特魅力。 “吱呀!” 接连两声门轴轻响,挚启走进了这座象征南朝俗世权力中心的大殿。白日的殿中烛火通明,将大殿深处那道魁伟的身影映衬的更加高大。 这是挚启第一次看到赵臾穿上朝服,别是去年仙凡斗时面对天下修士时,他也是随意的穿了一身吉服。 庄重的衮冕将他的身形衬得更添几分威严,只是挚启注意到自己进来的那一刻,端坐在龙椅上的赵臾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陛下!” 挚启躬身行礼。尚在朝中,身前又是一位前辈,这礼没有半分不情愿。 赵臾良久没有开口,借着上瞟的余光,挚启看到他脸上夹杂着的兴奋与激动,却又有几分犹豫的复杂神色。他甚至想要走下来扶起挚启,可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挚司使一去半年,叫人很是牵挂啊。” “柘圣修行不可捉摸,下官也只能默默等待。” 挚启还是小瞧了赵臾的城府,等待了多年的答案就在眼前,他却表现得如此镇定。 “你真的见到柘圣了?”提到这个名字,赵臾还是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承蒙柘圣看得起,还提点了下官几句。” “那……” 赵臾激动的站起身来,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挚启会意,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 “陛下所托之事,下官一时激动给忘了。”挚启顿了顿,只听到一阵粗重的呼吸声。“不过柘圣神机妙算,早已将一切看透,并把陛下所求的答案写在了这封信中。” 当挚启从怀中掏出信时,赵臾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快步冲下来将书信夺了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就要将信展开,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绪有些不妥。强压着冲动回到龙椅上,缓缓坐了回去。 “这件事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陛下能顶住各方压力将我留在临安,已经是天大的人情。” “你帮我做了不少事,这是应得的,至于这件事的报酬……”赵臾犹豫了片刻,突然转换了话题。“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挚启点头道。 “你入雾隐山朝圣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如今各派又遭遇无忧山之殇,的确是你的好机会。” “晚辈不会忘记陛下的恩情。”挚启改以晚辈相称,算作这场短暂君臣关系的结束。 “想好去哪了?” “先去建康,有些私事。” “建康啊!多年不曾去过了。”赵臾追忆片刻,随后看向手中的书信。“不过我相信很快便会再去那里。” 说罢他脸上笑容突现,然后将柘圣的书信展开在眼前。 挚启默默的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的猜出信中的内容。看清了纸上内容的赵臾先是一愣,随后从容的笑意缓缓收敛,在短暂的犹豫重读了一遍书信后,脸上的神色开始慢慢扭曲。 他用力的将书信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吱吱作响,慢慢站起来的身体更是在剧烈的颤抖。可就在他情绪即将爆发之时,突然在余光中瞥到了尚在殿中的挚启,一切戛然而止。 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潮水般的退去,赵臾缓缓坐回龙椅,脸色变幻了数次之后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他甚至将差不多捏碎的书信展开,重新铺平了放在身前。 “你要走了?” 听赵臾的语气,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可声音比起方才大了不少。不过更令挚启惊讶的是,他问了一个重复的问题。 “是,去建康。” “建康啊……”赵臾长叹了一口气。“你走吧。” 挚启俯身告辞,转身离开承乾殿没有片刻犹豫。可就在大殿正门关上的霎那,他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在殿中肆虐。 伴着一阵阵隐约的怒吼声,挚启一步步走向宫外。看着周围噤若寒蝉的禁军士兵与宦官们,他突然又对那种立于殿前俯瞰江山的感觉生出了新的想法。 庙堂虽好,总不及江湖来得自在爽快。 陆恒在无忧山之乱中受了伤,挚启在默默留下两瓶丹药之后默默离开,临走时不忘留下两壶得自雾隐山的美酒。 两人以酒相交,如今挚启远行,再见不知是何年岁。如今同样以酒想别,也算是一场完美的交情。 挚启来到观省楼时,宁樱已经坐在了楼上。店中似乎早已做好了招待他们的打算,甚至还为二人准备好了要带走的酒。唯一可惜的是余斯不在,无法像他打听这次无忧山之行的真相。 北门策马出城,在众守城将士的目送下,阔别江湖一年有余的挚启,终于重归修行界。 第六百四十一章 重回建康 建康城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大事。 一是空置了近十年的陶家宅院旧址,不久前被人买了下来。这片坐落在乌衣巷的庭院,曾经是整个城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之一。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过后,不止有一家想要占下这片废墟,其中又以比邻而居的楼家意愿最强。可慑于偌寒涧的强大实力,这些人也只能在心中想想。 这片位于千年旧都繁华地段的废墟,就这样等了十年,直到差不多一年前才迎来自己的新主人。 这位新主人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建起了一座不如陶家的大院,只是院中之人行事谨慎小心,以至于一年过去了,建康城中竟然无一人知道主人的身份。 他们猜测是一位女子买下了这块地,只因院中种满了花草,不是还有淡淡幽香越墙而出。 第二件事同样出在建康城东,不过是新宅对面的楼家。 自打几年前传出楼晟于衡州败于挚启之手的消息后,楼家就在城里蛰伏了下来。不仅将来往的官商修士拒之门外,就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下人们都收敛了不少。 可就在几个月前,楼家大宅的深处开始出现一股奇怪的响动,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周遭的百姓只当是楼家在改造旧宅,这在似楼家这种数百年大家族中是常有的事。 而城中的修士则感受的更为真切,尤其是隐隐呈现聚集之势的土灵力,令他们不得不联想到某种可能。 果然就在半个多月前,躁动的土灵力开始猛烈的朝着楼家方向汇聚而去。也就在这一天夜里,楼家深处出现一道土棕色的光晕,穿过宅院的范围覆盖了整个城东。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伴着光晕升起,将城中修为低下的修行者压得几乎起不来身,这是修为突破的征兆。 众人望向楼家方才,猜测着突破之人究竟是某位苦修多年的祖辈,还是那个被给予厚望的楼晟。 最后一个引得众人瞩目的地方,是建康城外的丹塔。 自当年丹会盛事,丹塔重回南朝修士视野之后,丹城中就开始有大量宗门进进出出。尤其是两年多以前隆兴府异象突现,有传是丹圣回归之后,丹城外每日等待入城的队伍已经不逊于二十年前的那场盛会。 可就在今年年初时,一向对各大宗门十分热情的丹塔却一改常态。不仅将每日入城的名额削减到极致,还对久居城中的各派修士还做了严格的行动限制。 起初众人以为是游历多年的丹圣即将回归,丹城此举是为了显示对这位传奇的尊重。可过了没多久,丹圣的影子没有等到,倒是有几个气质不俗的年轻人来到丹城,并且径直进入了丹塔。 正在大家对这些年轻人的身份猜测纷纷时,他们却灰头土脸的匆匆离去,留给所有人一个令人错愕的背影。 不过更令他们意外的是,这几人离去没多久,又有一批人步入了丹城。 与上一批人不同的是,这次来人不仅个个修为深不可测,而且气势汹汹面色颇为不善。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有两个天下人熟知的高手——屠乌与季芸。 而这些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他们来自雾隐山! 雾隐山众多高手强势进入丹城!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惊得周遭的修行者们纷纷围上前来。 要知道自打丹城重回修行界开始,两大出过圣者的势力就一直龃龉颇多。虽然这些摩擦大多流于言语之间,可在众多多事之人的精彩演绎之后,俨然成了对圣地之名的权力之争。 当时的雾隐山刚因为木脉脉主宁棹遇袭重伤一事,将重开山门的圣地之名压制到了冰点。而丹塔则由于丹会的大举成功,重新将这位丹炼师圣地的形象嵌入了所有人心中。 两相对比之下,似乎曾经在人们心中遥不可及的昔日之地,也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再加上丹塔随后开始与各派交好,并且承接了许多宗门对丹药的渴求,更是将其声望推到了最高点。 若不是之后仙凡之争爆发,而屠乌与季芸这两个新一代的雾隐行者凭此声名鹊起,稳定了雾隐山的圣地之威,如今双方的争斗恐怕还要更加激烈。 此时雾隐山气势汹汹的打上门来,若不是两大顶尖势力真的要开战了?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雾隐山几人来时声势骇人,进入丹塔不过一个时辰,走出来时却已经是和风细雨。并且还由凌渡这位统领丹塔二十年的塔主亲自送出了丹城。 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本该剑拔弩张的两家竟然和好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不过令他们更加想不到的是,此后几日雾隐山几人频繁出入丹塔,并且在塔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 直到一个月前的某一天,众人在最后一次目睹几人步入丹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踪影。 五月的建康城正是最热闹的季节,来往的行商和游客将临近城门的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两匹自南面疾驰而来的骏马,借着两旁的泥地不停穿梭,在那些乘车艳羡的目光中,快速接近南城门。 “我们明明可以从东门入城,既可以顺路看一眼丹塔,还能瞅瞅东城乌衣巷的风光,你却为何非要从南面进城?” 这两个在人群中穿行的骑手正是宁樱与挚启。两人不久前自临安出发,一路策马疾行,终于在半个多月后来到了建康城外。 原本宁樱打算直奔丹城兴师问罪,但与凌焕接触过的挚启知晓他的诡计多端,好说歹说劝了许久之后,才说服宁樱先进城再做计较。 “当年我们初来建康,就是从这里进去的。那时也像今天这般热闹。” 挚启笑对宁樱的抱怨,熟悉的场景似乎也勾起了宁樱的回忆,默默跟在挚启后面有些出神。 两人依旧住在了当年的那间酒楼。十多年过去,酒楼的店家已经传到了下一代,而在楼外偶遇的缪风业已变成了丹圣的躯壳。 入夜时分,两人默契的走出酒楼北行,来到依旧夜灯璀璨的秦淮河时,静静看着河面上飘荡的大船小船。 “你不上去瞧瞧?”宁樱看着出神的挚启打趣道。 “我倒是想,可惜……”挚启脸上挂满了失落与痛苦,令见惯了他笑脸的宁樱有些无措,好在挚启再次开口。“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宁樱用力的点了点头,挚启深吸一口气,讲起这个一直深埋心中,关于另一个女人的故事。 第六百四十二章 陈宁的故事 陈宁的故事并不特殊,在南朝看似国泰民安的表象下,每日不知会发生多少同样的惨剧。可碰巧的是,她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遇到了挚启,而挚启也目睹了她从风华正茂到跌落泥土,再到无辜死去的短暂一生。 宁樱当年来到安仁县城时,陈家已然败亡。不曾亲眼见到这个女子的她,也渐渐在挚启的描述中,看到了陈宁作为城中第一大家族长女的风采。 不曾感受过父母之情的她对陈宁还有几分羡慕,可随着故事的深入,她眼眶中渐渐也积满了泪水。 尤其是陈宁从落魄流浪到寄身画舫的那段屈辱经历,更是让她的眼中的泪水被怒火烧得一滴不剩。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陌生人悲怒交加,尽管她知道这种事处处可见。 挚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淡然,仿佛在讲述一个在话本上看到的俗套故事。他讲的很慢,不过宁樱仍然在陈宁之死与埋葬金铃这一段,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挚启对陈宁或许没有男女之情,可在两人短暂的相遇中,他却在将愧疚与惋惜深埋在心中,即便他觉得陈宁的死是一种解脱。 故事讲完,两人默契的看着远处越发喧闹的画舫,良久没有出声。 随后二人缓缓走到河边,宁樱在犹豫了好一阵后,终于想到一句合适的安慰之词。 “能带着你的愧疚死去,对于她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是啊,当时她心中满是绝望,我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劝她。也许我不出现,她还能靠着仇恨咬牙活下去。” “与其那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 宁樱没有继续说下去,挚启突然转过头,给了她一个苦中作乐的笑脸。 “你说的不错,当时她已经放下了一切。而几年前我将金铃埋在她父母坟边时,我以为自己也放下了。可当年她笑脸上那双看不到丝毫希望的眼睛,我至今都无法忘记。” “既然如此,不如抽空去拜祭一番。” 挚启点了点头,宁樱还要继续劝慰几句,没想到一条小船缓缓飘至,停在了两人身前。 此时的宁樱心中有无数情绪无处发泄,顿时便将怒火转移到了黑暗中的船夫身上。 她叉着腰已经想好了诸多谩骂之词,却被挚启拦了下来。 挚启看着船夫走到宁樱的另一侧,这才确定眼前的佝偻之人,正是他与宁樱初登画舫的那位老船夫。 只是十多年过去了,他身形未见变化,船依旧划得很稳,除了斗笠下的胡须长了几分,竟然不见丝毫变化。 “老伯,飞燕阁可还在河上?” 挚启这个问题抱着一丝侥幸,可回答他的是一顶左右摇晃的斗笠。 “那栖凤楼呢?” 听到这个名字老者愣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见着两人没有借渡登船的打算,老船夫缓缓将船划出,朝着另一边人多的河岸驶去。 “你认识他?”看着挚启追着船影远去的眼神,宁樱不解的问道。 “当年我们第一次来到秦淮河时,就是坐的这条船。” “什么?”宁樱惊讶的看了挚启一眼,随后也追上远去的船影。“我记得当初他就已经很老了,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竟然还能摆渡?” “建康城千年来不知出过多少奇人异士,如今恰巧有一位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倒也是。”宁樱点了点头,随后将话题转到了挚启方才的问题上。“飞燕阁是当初我们一起登上的那艘画舫,那栖凤楼又是何地?” “也是一艘画舫,那里有几个熟人。” “莫不是当初你在画舫中寻人时结识的?”宁樱语气有些不善。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左右无事,听听也无妨。”她几乎咬着牙道。 “那里或许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答案。” 挚启不想多说,但见着宁樱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栖凤楼是一处交易之地,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当年我和陶真在那里想各自求一个答案,她给我们的答复是下次见面时。” “那还等什么?” “之前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如今它就在河中央,可我却犹豫了。”挚启笑了笑。 “为什么?” “或许是我还没准备好迎接这个答案吧!” 挚启说罢转身,宁樱皱着眉头紧随其后,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而一艘渡船再次出现,停在了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第三日清晨,在建康城中耽搁了一日之后的两人马出东门,直奔丹城而去。 这一天的时间挚启领着宁樱去了城中不少地方,对建康近年来的变化有了些许了解。乌衣巷两家的变化令挚启数度沉吟,而雾隐山一行人的踪迹则让宁樱怒火难耐。 “我就知道丹塔不怀好意!” 宁樱在听到屠乌等人滞留丹城的消息后,恨不得立马冲过去。还是挚启拉住他听完了来龙去脉,想到了了其中的蹊跷。 论资历,与吴忧同时代的凌焕还是徐柘的前辈,被一个后辈超越并主宰新的圣地,凌焕心中必然不忿。因此两家的关系表面上和睦,实际上一直明争暗斗。 雾隐山鼎盛的几百年间,凌焕正在为延续性命四处奔走,所以并没有与徐柘正面相争。 此后凌焕将自己炼入丹中,丹塔失去了主心骨,而雾隐山也因为徐柘迎来枯时封山百年,倒是给了其他宗派崛起的时机。 二十多年前凌焕以寄魂术夺取缪风的躯壳,暂时解决了生存的危机。在短暂的蛰伏之后,便开始频繁出现在修行界的各种事件中,大有行圣地之实的打算。并且他们还在俗世大肆行医放药,似乎还有更深的谋划。 相比之下,雾隐山的表现则差了许多。前有宁棹遇袭不了了之,后有临安仙凡斗被赵臾利用坑害各大宗门。 尽管中间有新一代雾影行者挽回了些许声望,还有点数天下高手的道碑矗立在山脚下,可巅峰不再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两圣相争的局面日趋激烈,丹塔使出了诸多手段拉拢各大宗门。如此水火不容的前提下,屠乌等一行人竟然频繁出入丹城,并与丹塔之人相谈甚欢,多次在其中长时间逗留。 这个消息不得不令挚启深思: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 第六百四十三章 再上丹塔 宁樱冲动的性子没有给挚启太多时间思考,在两人骑马驰出健康东门时,他甚至都来不及细看两旁陶家与楼家的变化。 宁樱只知道凌焕还活着的消息,却不知道他以寄魂术重生的手段。 如今重临丹塔面对那个心智与实力都深不可测的丹圣,挚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 好在挚启上雾隐山得柘圣接见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为他行走修行界带来了许多方便。尽管雾隐山威望渐衰,而挚启的名声也不太好,但昔日那些得柘圣亲自讲道者,无一不成了开宗立派的强者。 挚启以命境的修为再得柘圣指点,其日后的成就恐怕更加难以估量。既然强者已成,那些昔日试图抹杀他的宗门态度便发生了变化。 所以当挚启穿过丹城外漫长的入城队伍时,迎来的大多是友善与谄媚的目光。 “这些人怎么都改了性子?”宁樱撇嘴道。 “堂堂圣地的脉主在此,他们自然得表示尊重。” “那怎么还有几个不太高兴的?” “那些是冲着我来的。” 厝叶园、焚天宫与岩夷城和挚启结怨最深,他们本就是南朝的大宗门,绝不会因为一次简单的见面便放弃仇恨。 如今人群中也有不少这三个宗门的修士,而宁樱口中那些不高兴之人,正是他们。 “雾隐山木脉脉主宁樱,前来拜会丹塔!” 光明正大的拜山,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打算,也是无奈之举。 丹塔的触手遍及南朝各地,当年挚启参加丹会时,若不是有凌渡暗中打点,根本无法瞒过他们。如今二十年过去,丹塔已经彻底回归修行界,易容潜入的手段根本不可能成功。 除此之外,当着天下众多宗门的面进入丹城,也是一种威慑。就算如今的丹塔暗中与雾隐山较劲,但只要柘圣威名尚在,他们就不敢真正的撕破脸皮。 “轰隆隆!” 紧闭了近两个月的丹城大门缓缓打开,众人欢声雀跃。这些人当中有很多肩负着为宗门求药的众重任,可丹城的突然封闭令他们只能在城外苦等。如今大门重开,终于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 他们很快就失望了。一队人马将挚启二人迎入之后,大门再次合拢,一如过往的这段苦熬时光。 丹城中萧瑟的景象令挚启与宁樱眉头微皱。二十年前丹城重开之时,无数宗门为赴丹会齐聚城中,那是挚启当年见过最热闹的场面。 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的苦心经营之后,本该更加红火的丹城何以落得如此冷静的局面? 正在二人错愕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迎了上来。 “丹塔长老徐狄,前来迎接圣地脉主。” 来人正是当年身为丹城三大长老之一的徐狄。自凌焕成为塔主之后,他也凭借与凌焕的交情免去过去的罪责,重回丹塔肩负要职。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当年在秦淮河旁初见的那一对男女,如今却成为了自己仰望的强者。 “原来是徐长老,多年不见,恭喜长老回归丹塔。” “是啊!当年对二位不敬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徐狄勉强挤出个笑脸。这位从来以直爽和严厉着称的火长老,或许没想到自己会有谄媚赔笑的一天,因此看起来显得十分别扭。 “长老那位徒儿的‘天塞之症’可好了?” 挚启的话令徐狄猛地一顿,转过头是满脸尽是苦涩。 “原来当初你就看出凡儿的症状。” “那倒没有,只是后来翻看……典籍时恰好见到了与徐凡相似的状况。” 看到徐狄的反应,挚启便明白他未能如愿。当初被凌渡哄骗着登上丹塔,险些成了凌焕的傀儡,他一直心中不忿,顺带着也对徐狄怨恨颇深。可后来得知这个天生经脉不通的天塞之症后,他便明白徐狄也是有苦难言。 天塞之症需要一种特殊的丹药,这种丹药对提炼成的药液纯度要求非常高。当年他找上挚启,便是想借用已经被凌渡识破的极炼术。 之后双方因为凌焕之事不欢而散,根本没有给徐狄开口的机会。 挚启想着凌焕已然回归,这种丹药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定然早已解了徐狄之忧。 不曾想二十年过去,提起徐凡时徐狄依旧悻悻,可见他在丹塔中似乎过得并不如意。 “徐凡可还好?”挚启多问了一句。 “不能修行便与凡人无异。尽管用了不少灵药妙丹,可年过半百的他看上去已经比我还老了。” “长老没求过宗门?” “求有何用?极炼术当初丹圣并未传下,当年本想请你出手,可没想到你匆匆离去又改换了相貌。” 徐狄口中满是遗憾,但挚启的再次出现也给他带了一丝希望。虽然徐凡已经过了最好的修行年岁,可只要治好天塞之症,修至御境并不太难,运气好还能活上两百余年。 挚启也由此得知,凌焕寄魂重生并未在丹塔中传开。不过这些年丹塔各种激进的行动,想来与他脱不了干系。如今不曾公开身份,想必是修为尚未恢复到他的预期。 只要凌焕还有顾忌,挚启便对此行有了些许把握。 “若是此行顺利,到时候长老又没有好的应对之法,我可以为你炼制一枚丹药。” “真的?” 临近丹塔大门时,挚启突然抛出如此诱惑,令向来沉稳的徐狄险些失声叫了起来。 挚启默默的点了点头,徐狄脸色由悲转喜。可此时恰好大门开启,凌渡与董泝等人迎了出来,他只得收敛了笑容。 “不知两位年轻俊彦到访,我丹塔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二十年打理丹塔的经历已经让凌渡有了一方霸主的气度,论修为他不及如今的宁樱,可论地位而言,他塔主的身份还要比宁樱高上半筹。 面对身前的这位木脉脉主,凌渡表现得不卑不亢,可目光扫过挚启时,眼神却有些复杂。 “凌塔主,我也不拐弯抹角,这次来是为了我雾隐山水脉脉主和两位雾隐行者。”宁樱看着凌渡冷冷道。 “远来是客,丹塔没有将客人晾在门口的待客之道,里面说如何?” 宁樱犹豫了片刻看向挚启,挚启同样有些迟疑,可最终还是跟着凌渡步入塔中。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丹塔的阳谋 和二十年前相比,丹塔明显多了几分活力。尤其是路过各层时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庞,让挚启想起当初第一次踏入这里的场景。 当年众丹炼师满怀期许而来,大多怀着加入丹塔的心思。就比如此刻跟在自己身后、眼神中满是恨意的董泝,还有已经与身死无异的缪风。谁能想到在表面的气派光鲜之下,隐藏的却是种种龌龊诡计。 一行人停在了第八层,挚启记得这是丹塔只有极少人踏足的层数。在一众随行之人退下后,留在这里的只有挚启、宁樱、凌渡以及董泝四人。在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凌渡目光停在了董泝身上。 “师父?” 董泝似乎有话说,但在凌渡的目光下默默退开,最终消失在向下的楼梯上。大门开启,三人走了进去。 “这一层似乎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三人坐下之后,挚启简单的打量了一番其中布置,随后率先开口。 “你连九层都去过,丹塔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秘密。” “是吗?” 两人话中有话,就连一旁的宁樱也听出了其中玄机,不过此时的她没心思理会这些。 “凌塔主,现在可以说了吧?” “贵派几位同道的确来过丹塔,还与我、以及塔中几位长老多次交流,可在一个月前离开之后,就再来没有出现。” “不可能!”宁樱猛地站了起来。“他们此行就是为丹塔而来,岂会无故离去且踪迹全无!” “他们失踪了?”凌渡也惊讶的起身。 “凌塔主确定他们不在这里?要知道丹城外可是有许多人作证,他们最后一次进入丹塔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丹塔就算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将圣地的脉主和雾隐行者扣下啊!”凌渡语气急促,看起来不似作伪。“当日他们趁夜离开,还嘱咐我们特意遮掩其踪迹,随后去往了建康城方向。” “建康城?那里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师祖几人偷偷前往?你莫不是在诓骗于我!” “若是城中出现了羲土的踪迹呢!”凌渡语出惊人。 “什么!”挚启与宁樱二人同时惊道。“他在建康城?” “至少一个月前是在的。” “这个……”宁樱与挚启四目相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迟疑。“我雾隐山数人失踪在丹塔,如今却只得到一个如此牵强的理由,叫我如何能相信你?” 宁樱命境的气势不由自主放出,将身为炼师的凌渡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就在两方相持只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三人耳中: “我可以为他作证。” 翩翩之影从屏风后走出,场中三人尽皆色变,凌渡与宁樱两人齐齐出声。 “老祖!” “缪风!” 顶着缪风躯壳的凌焕缓步上前,笑吟吟的停在挚启与宁樱身前。宁樱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你叫他老祖,那他是?” “他就是凌焕!”是一旁的挚启开了口。 “多年不见,小友竟然成长到如此境界,真是令老夫惊叹啊!” 缪风年轻俊美的模样却自称老夫,听起来十分别扭。宁樱在挚启和缪风的脸上扫过数次之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真的是丹圣?那缪风他……” “不过些许苟延残喘的小把戏罢了,相信徐柘也有自己的求生之法吧。” 凌焕口中对徐柘并没有多少敬意,毕竟在他心中,所谓的柘圣也只是自己的晚辈而已。 “丹圣前辈以寄魂之术重生,应该是丹塔的大喜事才对,却不想过去二十年依然秘而不宣,实在高深莫测。” 挚启话中的讥讽之意连宁樱都听了出来,可凌焕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容不减、甚至满眼欣赏的看着他。 “你无需试探,我就是修为尚未恢复,不想招来麻烦而已。” 凌焕的直白出乎挚启的预料,不过他坚信这种直白背后定然有别的企图。 “前辈现身于此又开门见山,想必还有别的话要说。” “聪明。”凌焕再次赞叹。“你也算守了我们当年的约定,没有将与我相关的消息传出去,这次我还想和你做个交易。” “前辈请说。” “如今修行界风雨欲来,可我还需要几年时间。所以我想用雾隐山一行人的踪迹,将我们之前的约定延续下去。” “我答应你。” 挚启没有丝毫犹豫,在心机深沉的凌焕面前,选择最简单的交易方式才让人心安。 “陶家的那处旧宅,是往生殿买下的。羲土在建康城现身时,也恰好在那附近,所以雾隐山几人的行踪,就不用多说了吧。” “往生殿!” 宁樱转头看向挚启,而挚启则盯着凌焕,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果然也是知道往生殿的。” “我活得的够久,知道的自然就够多。”凌焕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那往生殿到底是什么?” 关于往生殿,这是挚启问的第三个人。可惜知道的内情的袁魂与柘圣都选择闭口不言,他也并没有在凌焕身上抱多大希望,而结果也如他预料一般。 “我不能说。” “你是想引雾隐山与往生殿厮杀,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这是阳谋,可你们没得选,不是吗?”凌焕轻笑一声。“而且我没有逼迫任何人。” 挚启又一次认识到凌焕的奸诈。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可语气与态度却让人十分痛快。若他不是一位称得上传奇的前辈,宁樱怕是已经忍不住出手。 想要的消息到手,此地又没有动手的理由和机会,挚启与宁樱冷着脸告辞。凌焕没有阻拦,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色满是计谋得逞的笑容。 “老祖,你真的要对他们动手?”一旁的凌渡满脸担忧。 “我?不,我不会动手,可他在建康也是有仇人的。若是旁人将他杀了,总不能怨到我头上吧。” 凌焕说完放声大笑,震得丹塔的房顶嗡嗡作响。凌渡不敢忤逆他的做法,不过扭到一旁的目光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忍。 第六百四十五章 新的陶家 “简前辈为何对何先生有这么大恨意,竟然连宗门正事都不顾,甚至信符都不愿传回,便径直冲入了建康城中?” 在丹城前往建康的官道上,两人在疾驰中分析着其中的关系。挚启最不解的便是雾隐山几人的行事方式,按理说修行几百年,早就看淡了世间生死。 何以身为前辈的水脉脉主,会在听到何求的消息后如此冲动。 “你有所不知,当年断水师叔可是水师祖最得意的弟子……” 此事关乎雾隐山的秘辛,宁樱并没有瞒着挚启。如今身为水脉脉主的那位,实际上是与宁棹同辈的修士,也就是何求与楚嫣的师长。 当年雾隐山土脉与水脉出现两位绝世天才,并且一齐当选雾隐行者之后,一直是两脉最大的骄傲。尤其是身为水脉脉主亲传弟子的楚嫣,更是被寄以继任脉主、掌管圣兵的厚望。 可谁知此后何求与楚嫣日久生情,不仅违反圣地门规,还与前往问责的孤院长老大打出手。最终落得何求生死不知,楚嫣断腿独守孤山的下场。 这件事引得雾隐山震荡的同时,也让将楚嫣视为己出的水脉脉主对何求恨之入骨,甚至附带着连整个土脉都恨上了。 这些年雾隐山五脉相争,金火两脉之所以能拥有最大的话语权,除了木脉示弱之外,水、土两脉的相互钳制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如今水脉脉主听闻当年的罪魁祸首就在附近,根本无心理会丹塔的些许小事,直接就去了建康城。即便知道这其中包含着丹塔的阴谋诡计。 “男欢女爱本是世间至性之情,为何却要将其抹杀呢?” “这你得去问祖师。” “我……”挚启的确问过,只是没有得到结果。 行至建康东门时,天色已暗。作为昔日最繁华的街道,如今的乌衣巷在陶家那场大火之后,已经冷清得看不见多少人影。 尤其是在这片新宅建起之前,持续二十年与废墟为邻,几乎将周围所有的住户全部逼走,唯有对面的楼家依旧坚守。 “就是这里?” 宁樱望着没有挂匾的院落,着急的就要上前。挚启则望着街道左侧的楼家大宅,心中泛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楼家这几年低调隐忍,极少掺和修行界之事。可作为一个延续树百年的修行世家,何以在入夜之时连烛火都不曾亮起? 更重要的是,挚启隐约感受到在楼家深处有一股躁动的气息。这股气息应当属于一位命境修士,只是这种仿佛处在暴走边缘的气息,与楼家沉稳的土修传承并不相符。 挚启正欲详尽考究,却没想宁樱已经走到了对面大宅门前。 “我们就这样进去?”挚启拦下宁樱准备敲门的右手问道。 “要不然呢?他们修为在我们之上,偷偷进去根本行不通。” “进去之后如何应对,你可想好了对策?” “我已将这里的一切传讯回雾隐山,我们只需进去探查些消息,等待强援即可。” 看着宁樱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挚启这才明白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冲动任性的小女孩。 挚启上前叩门,可手刚抬起,朱红色的大门便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两人对视一眼,并肩踏入院中。 院中灯火通明,映照着深处的几座楼阁分外显眼。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一个人影。宁樱正准备上前,却发现挚启愣在原地。 “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这里……”挚启的声音微微颤抖。“这里竟然和被烧毁的陶家宅院一模一样!” “难道陶家还有其他人活着?” “我对陶家了解的并不多。”挚启犹豫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过若真的有人侥幸逃脱,又岂会让陶真一人承担丧亲之痛?” 两人沿着满院灯火步入庭院深处。挚启发现除了各种楼宇的格局一致之外,在细节上其实有许多区别。 院中布置的背影偏红,比起原本陶家素雅的格调鲜艳了许多。同时还多了不少香味四溢的花草,不似之前缺少女主人的粗犷。 不过最令挚启二人感到不解的是,两人穿过了整个前院,却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若不是眼前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甚至怀疑这里是一处空宅。 不远处是正厅,也是陶真梦中一家三口幸福时光的记忆点。两人刚踏入厅内,立马就被盘坐在其中的六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挚启与宁樱面色同时大变,宁樱更是大叫着冲上前去。 “我要是你,就离他们远些。” 一道慵懒的女声从大厅深处响起,挚启猛地上前拉住了宁樱。因为就在这道声音出现时,他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一个束云髻、着罗衫的艳丽女子从烛火的阴影下缓缓步出,果然是挚启猜测中的那个人。 “凤姑!” 来人正是秦淮河上那条神秘画舫——栖凤楼的主人,而他身后两个年轻女子,便是双翎居的翎篁与翎羽。 “一别二十年,倒是长大了。” 凤姑口中有种见到晚辈成人后的宠溺,挚启对于三人的出现疑惑不已。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定格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六人,心中更是有万千不解。 这六人他都认识,一方是雾隐山的水脉脉主、屠乌与季芸,另一方则是何求、铁茹和那位高颧骨的跛面。六人两方怒目而视,可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甚至在挚启与凤姑五人出现时,他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凤姑,他们?”猜不出其中蹊跷,挚启将宁樱拉到一旁,朝着凤姑三人询问起来。 “他们六人以天地之力相争,却不想分属五行,暗合相生相克之理,打斗之间竟然达成某种诡异的平衡。如今若是有人插手,恐怕将要承受六人的合力一击。” “这……” 挚启和宁樱望向彼此,他们终于找到了雾隐山几人失踪的原因,可却又陷入了新的难题中。他们该如何解救三人,又该如何从往生殿的这处宅院中脱身。难道真的要等雾隐山之人赶至? 第六百四十六章 全是故人 “难道没有办法将他们分开?” “当然有,只要你能承受住他们一击。”凤姑笑着看向二人,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说着。“或者你的剑够快,瞬息将六人全部击杀,一切也都会烟消云散。” “凤姑说笑了,场中几位前辈修为都远超于我,两者我都做不到。” “你可以试试第二个办法,只要你肯用那把剑。” 凤姑淡然谈起几人生死,仿佛他们的性命根本无足轻重。 “若是我所料不差,凤姑和何先生、铁先生几人应该是同道中人,为何却可以枉顾他们的生死?” “死几个人而已。和那把剑比起来,他们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凤姑对人命的轻视令挚启与宁樱眉头紧皱,就连她身后的翎篁与翎羽似乎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这样一种视生死为无物的狂热,让挚启无法理解。 “凤姑的栖凤楼可解天下难题,为何不试着解除眼前的困局?” “想要栖凤楼出手,便要付出合适的代价。莫非你要委托此事,承担这份责任?” 凤姑的话令挚启一愣,他还有一件事未曾兑现,尚不知要付出什么。如今再应下一事,若对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岂不是要受制于人? 就在他犹豫之际,大厅深处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同时出现。 “我还有一个不那么血腥的办法,你可想试试?” 一个肥胖的男子从暗处现出身形,其大腹便便、衣着华贵的模样令挚启顿时呆在了原地。 “你…..你是!” “挚家侄儿,多年不见了。” 此人正是在挚启六岁与十岁生辰之夜,出现在挚家后院那位形似商贾的肥胖男子。如今他还是当初的打扮,可关于他的真实身份,挚启早已有了大概的猜测。 “你要替我们解决眼下的难题?”挚启疑惑的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叔伯。 “为客人排忧解难,是主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肥胖男子优雅一礼,只是这个动作出现在他身上有些滑稽。 “你是这里的主人?” “忘了介绍,鄙人姓陶,名礼。” “姓陶?”挚启惊讶的看着陶礼。“那你和二十年前的陶家?” “他们与我同源,若真要论起来,还算是我的晚辈。” “你既然是陶家先辈,却为何……” “为何身处往生殿?”陶礼笑了笑。“夜还长,讲个故事也无妨。” 陶礼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不过其中却牵扯到挚启曾经接触过的两个人——袁建与袁冰。 和袁家兄弟相同的时,陶家在当年也有兄弟二人跟在他们身后。作为玩伴也好,下人也罢,两家兄弟四人一起长大、修行,也算是发小之谊。 其中陶礼终日跟在袁建身边,而建康城陶家先祖则与袁冰更加亲近。儿时的四人并没有多少不得已,终日嬉笑打闹好不痛快。 可随着袁建成为往生剑的持剑者,他们便迎来一场改变余生的剧变。 陶礼听从袁家家主的安排,肩负起替袁建收拾残局和监督其杀戮的责任,并且在日复一日的死亡景象中渐渐麻木,失去了原本的善念与是非观。 袁冰与陶家先祖则对袁建身上发生的一切痛心疾首,用尽所有办法试图将其从无尽的杀戮中拉回来。 后来袁建逃离袁家,作为谋划者的袁冰二人也因此受到重罚。对袁家已经彻底失望的袁冰和陶家先祖早就生出了出走的心思,两人合计了一阵之后,也偷偷出逃并联手创立了当初的偌寒涧。 最终从小一起长大的四人中,有三人离开,唯有陶礼留在袁家直到现在。 陶家先祖在偌寒涧修行了一阵之后,来到建康立起了陶家传承。同时与若寒山来往频繁,这才促成了两家多年的深厚情谊。 “没想到你竟然和袁建、吴忧两位前辈同时代的修行者!” “呵呵,和他们相比,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不过我还活着,在这一点上也算强过他们几分。” “那前辈方才说的办法?”同样姓陶,挚启对于陶礼并没有多少好感。 “很简单。既然你不愿沾染太多血腥,只需将其中三人杀掉,剩下的反噬我们帮你接下便是,你看如何?” “什么!还是要杀人?” “杀三人,救三人,而且这三人还可以任你挑选,算得是十分优厚的条件了。”陶礼扶着大肚子大笑不止,似乎对自己的办法非常满意。 “凤姑也是这个意思?”挚启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向凤姑。 “若是只有三人,我们的确能拦下其聚集的天地之力。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将他们全杀了,这样你求我那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可以一并免除。” 凤姑和陶礼这种轻贱同伴性命的做派,让挚启对往生殿又多了几分别样的认识。 此时动弹不得的六人中,有两人是挚启的朋友,还有两人是自己启蒙之师,他绝不可能对这四人出手。至于雾隐山的水脉之主,宁樱和他自己都不会允许她死去。 若真要杀人,唯有曾经绑走的榆婧的跛面让他没有丝毫愧疚。 “我不想杀人。” “若是我以杀人作为获取答案的代价呢?”凤姑冷声道。 “无故杀人有悖我做人的原则,凤姑还是换个条件吧。” “握杀人剑却不想杀人,有意思。”一旁的陶礼再次笑了起来。“难怪这么多年你们一直进展缓慢,袁老不得已将我派了过来。” 听到袁老的名字,凤姑与翎家姐妹面色大变,就连一旁不能动弹的何求三人脸上也掠过一丝惊慌。 挚启同样想起那位两次出现在挚家的老者,不明白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前辈,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年轻人骨头硬,你们得摸透他们的软肋才行。” 陶礼说话间拍了拍手掌,两个下人打扮的侍女扶着另一位蓝裙女子从庭院深处缓缓行来。待到近前来看清她的模样时,挚启与宁樱齐声大叫: “夭夭!” “陶姑娘!” “师兄!” 陶真惊喜的冲上前来,乳燕归巢一般扑进挚启怀里,惹得宁樱转过头去撇了撇嘴。 第六百四十七章 却都成了仇人 两人拥在一起好一阵后,才因为突来的寂静羞赧的分开。陶真满脸红霞的低着头,目光注意到了身旁的宁樱。 “你是?宁樱!” 二十年前丹城丹会,陶真与化名为温宁的宁樱在赌局中赢了一大笔灵晶。后来从挚启口中得知这位任性少女的身份,更激起了她对圣地的向往之心。 只是重聚之时竟是如此场面,令本就羞怯难当的陶真无地自容。 “是我,陶姑娘。当年被他牵连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你可别见怪。” 陶真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挚启在短暂的喜悦过后,终于发觉到有些不对劲。 “夭夭,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日前是陶家众人的忌日,我前往城东拜祭时遇到了礼爷爷,便随他回到了城中。没想到这里竟然和当初的陶家如此相似,只是可惜父亲和汐奶奶他们都不在了。” 陶真面露凄然,挚启摸了摸她的头发以作安慰。他知道陶礼有足够的理由说服陶真,可却不明白他将陶真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前辈想对陶真做什么?” “真儿是我陶家唯一的晚辈,我自然是想帮她。” “帮她?”挚启眯着眼睛看向陶礼。“帮她什么。” “作为陶家仅剩的一老一小,最重要的当然是报仇!我要帮真儿找出谋害陶家的凶手,并且助她复仇!” 陶礼突然义愤填膺的表演,让挚启疑心更重。可陶真似乎被两者的血亲关系感染,对陶礼信任有加。为了不让她为难,挚启只能将一切怀疑压了下去。 “前辈要如何找出当年的凶手?” “这个由我来说吧。” 凤姑突然站了出来,她目光先是从陶礼和陶真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挚启的脸上。 “当年你二人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在揭开陶家大火的真相前,我想先聊聊你当年所托。” “我?”挚启心中一紧,脚下不由自主的跨出一步。“难道我的父母……” “当初你问我杀害父母恩师的凶手是谁,是觉得他们已经死了。如今两位蒙师就在眼前,想必你的问题也该变了。我可以让你换个问题,重新问一次。” 凤姑的话让挚启犹豫了片刻。关于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他有太多的困惑。往生殿、往生剑、父母失踪、所谓的命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飞鸟,从小便向往着高处,以为飞上去便能看清一切。可尽管自己越飞越高,笼罩在自己头顶的迷雾却从未散去。 他恨不得一股脑儿将所有问题抛出,可最终还是归于自己的初衷。 “我想知道关于父母的一切。” “狡猾的小子!你这哪里是一个问题?”凤姑啐了一口。“想知道你父母的一切,得你自己去寻找,我可以说不清楚。” “你说过栖凤楼可求世间万物!” “他们可……”凤姑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他们的底细我说不清楚,不过有两件事还是可以说。” “什么事?”挚启又上前一步。 “第一件事,他们还活着。” “果然!”挚启心中大喜。其实关于父母的生死,在重见何求与铁茹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只是这个猜测关系到另一个他不愿去承认的事实,所以一直不敢面对。 “第二件事吗,也和陶家姑娘关系颇深。” “和我?”陶真指了指自己,不解的看向凤姑和挚启。 “是啊!他的父母名为挚亦和云韫,还有一位叔叔挚辰,都是往生殿之人。” “往生殿!” 挚启心中巨震。尽管自己早有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是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凤姑说完这句沉默了许久,直到挚启和陶真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她身上时,才继续开口: “他们三人,便是杀害你陶家全族的凶手!” “什么!” 挚启和陶真的惊叫声回荡在大厅中,两人张大了嘴巴看着凤姑,随后转而望向彼此。 他们彼此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可当挚启双手伸向陶真想要解释什么时,她去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 “这不可能!”挚启感受到了陶真微妙的变化,可当下最重要的是弄清真相。“就算他们出身往生殿,也断不会杀害无辜之人。” “哪有什么无辜之人。陶家祖上当年助袁魂逃离已是重罪,之后又对你造成不良的影响,这是自寻死路!” 提起陶家旧事,挚启心痛不已,陶真更是眼泪横流。凤姑等人语气平淡,就连身为陶家先祖之一的陶礼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仿佛这一切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 “陶师叔待我如子侄,陶家先辈救我于生死之际,何来不良之说!”听到凤姑的解释,挚启愤怒的咆哮着。 “看来你还没有理解自己的命运。当年挚亦等人诈死消失,就是为了让你怀揣着这份仇恨,在修行路上孤独前行,杀伐果断,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伏淩川、偌寒涧、还有陶家倒好,偏偏要为你再加上诸多羁绊,让你沉湎在这些不知所谓的俗世情感中。” “他们这是在求死!”说到这里,凤姑几乎吼了起来。“而你!注定是一辈子独行的杀戮之人!” 凤姑的话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挚启心间,令他“蹬蹬”的退出几步,险些倒了下去。宁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是身后,感受到背后的支撑感,挚启却不自禁的向前远离。 “不会的,不会的,爹娘不会杀人!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挚启不断重复着自己的话,试图驱除凤姑那些已经深入他心的事实。可她们以这么大的代价请君入瓮,又岂会轻易让他摆脱。 “难道你没发现,这些年凡是与你交好之人,大多苦难不断?汤溪镇之祸,伏淩川与偌寒涧屡遭埋伏,玄杳嵊更是死了两位命境,就连雾隐山的宁棹都重伤濒死。陶家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若是你继续这样下去,这些地方或许都会从南朝消失。” 凤姑字字刺入挚启内心深处。自从走出汤溪镇之后,没有亲情牵挂的他,最珍惜的便是这些为数不多的朋友。 有几个已经因为各种原因离开,若是真的让剩下的这些因为自己而死去,这将是他一辈子也走不出的伤痛。 第六百四十八章 不能杀人 “礼爷爷,父亲他们真的是死于……”挚启失神之际,陶真拖着红肿的双眼来到了陶礼身旁。 “他们的确死于挚家兄弟、也就是挚启的父母叔叔之手。”陶礼将陶真扶起,指着已经陷入浑噩之中的挚启。 “可惜他们三人身份特殊,我暂时无法替陶家后人报仇。”陶礼突然转动手指,指向了何求等人。“不过这两人与挚家兄弟关系密切,又是挚启的启蒙之师,若是你想报仇,我可以替你杀了他们两个。” “我……” 陶真猛地抬起头,又眼神复杂的低了下去。此时她的内心一片混乱,丝毫不比挚启来得轻松。 一边是自己幼年相识、如兄如友亲密伙伴的父母;一边是自己的血亲长辈,如今这两方结下血仇,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挚启彻底乱了心神。 从凌焕口中得知何求出现在建康时起,他就知道有些事会不可避免的发生。见到凤姑、面对雾隐山和往生殿的对峙、知道自己的父母还活着。 他做好了各种准备,甚至连父母以往生殿的名义与自己相对的场景,也曾从他脑中划过。 但他从未想过,父母会是杀害陶家众人的凶手。 这样的结果,令过往那些他最珍视的关系成了笑话。他成了陶真的仇人,也无法再想以前那样面对偌寒涧众人。 他在修行界的朋友不多,今天却很可能要失去好几个。 他茫然的抬起头,试图在人群中找到一丝慰藉。可对峙的六人无心分神,宁樱尽管在他身侧,却一直防备着陶礼等人的杀招。 凤姑几人更想他拔剑杀人,挚启的目光最终飘向陶真。陶真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可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扭过头选择避开。 她过不了家人惨死的那一关,挚启的心绪则沉到了谷底。 “我还是劝你将他们都杀了。陶礼有句话说的不错,这两人与你父母交情颇深。杀了他们,陶姑娘心里说不定会好受些。” 凤姑到现在仍不忘劝挚启杀人。此刻挚启的理智已经被完全摧毁,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凤姑的方向重复着她的话语。 “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用你背后的那把剑。”凤姑开始试着诱导他。 “剑?” 挚启僵硬的从背后扯下布包,掀开黑布露出剑身,初生的剑灵发出一阵不满的轻啸。凤姑和陶礼看向彼此,同时在对方双目中看到一丝欣喜。 手握剑柄,杀意冲出脑海的刹那,挚启仿佛在一片迷蒙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此刻的他根本不想这道光芒的来历,而是将它当做最后的希望,想要紧紧抓在手中。 他握紧剑,站起身,任由往生剑牵引着自己缓缓接近那束光。 “挚启!你要做什么?” 宁樱察觉到他的异动,赶忙冲上来试图阻止。挚启回头木然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丫头,我劝你不要拦他。由他自己选择,你们还有活着的可能。若是你敢捣乱,我不介意将你们雾隐山的这些人全杀了。” “你……” 面对凤姑的威胁,宁樱气结,当下的形势由不得她任性。她松开拉着挚启的双手,眼中满是哀求的看着他。挚启默默转身,没有任何留恋。 他握着往生剑缓缓靠近对峙的六人,宁樱、凤姑与陶礼的目光随着他移动。陶真埋在胸前的余光也瞥向那个方向,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挚启的状况令六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尤其是察觉到往生剑蠢蠢欲动的杀气时,针锋相对十多日的几人第一次有了相同的想法。可当下的形势已经不由他们掌控,只得看着一把鲜红欲滴的长剑慢慢接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挚启不停的重复着凤姑的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最近的跛面身旁。作为看着眼前一人一剑成长的见证者,他太清楚往生剑的可怕。 尤其是此刻自己只能任人宰割,更让他心中的恐惧透过眼神呈现在众人眼前。往生剑感受到几人滋生的负面情绪,兴奋的闪烁着剑身上的光芒。 “刺啦!” 红光划过烛火通明的正厅,带起一行热血抛向半空。剑身从跛面抬起的左手下方划过,由胸及背几乎将整个左半身撕开。 跛面的身子因为痛苦痉挛般的缩了缩,可感受到失衡的天地之力倾泻而来,他只得强忍着血肉剥离的感觉苦苦支撑。 溅起的鲜血四处飘洒,有几滴落在了挚启脸上。脸上的异样和温暖,令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右手摸了上去。 粘腻的触感夹杂着一股令人不怎么舒服的气息,他却将手指凑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 “咸的。” 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知所谓的话。真实的味觉立马将他从浑噩中拉出来几分,眼前的往生剑,鲜血,还有受伤的跛面,竟然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 感受到持剑之人的变化,往生剑挣扎着想要痛饮鲜血,却被挚启下意识的握紧在手中。 “我不能杀人。” 听到这句话的跛面眼神复杂,大厅中央的凤姑和陶礼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事已至此,何不就势杀了他们?”凤姑突然开口道。 “我不能杀人,爹娘也不会杀人。”挚启没有理会凤姑,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握着血红色长剑慢慢朝大厅外挪去。 “我不能杀人,爹娘也不会杀人……” “挚启,你……” 眼前挚启无视自己错身而过,宁樱试图将他唤醒。然而他拖着踉跄的脚步,口中念念有词的继续向前,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眼见着挚启已经来到了正厅门口,她踏出两步想要追上去。但想起还被困在这里的雾隐山众人,她又不得不止住了步伐。 与她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陶真。看着挚启失魂落魄的模样,两人共度的那些欢乐时光不禁浮现在眼前,令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一番。可当她看清的屋中摆设,尤其是那张承载了一家人欢声笑语的方桌时,所有的美好回忆立马被仇恨冲刷而去。 陶礼对眼前的结果十分不满,正要上前拦住挚启,却被凤姑挡在了身前。 “又让他走?” “要是能逼着他去做,我们还用等到现在?”凤姑不满的哼道。 “哼!你们之所以二十年无寸进,就是对他太过放纵!” “等到他众叛亲离,无路可走时,自然会回到既定的轨迹上来。” 厅中众人看着那道消失在远处的背影,脸上呈现出各不相同的复杂神色。 挚启的确不知道该去哪儿。 此时他丢了魂儿一般走在城东的街道上,唯有拖在身后的倒影与他为伴。他在向东走,只因为月色从东面来。 垂在身侧的往生剑在血色下十分打眼,吸引了不少黑暗中的目光。好在这把剑在南朝颇有凶名,拦住了不少借着夜色中蠢蠢欲动之人。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挚启口中的呢喃低语、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往生剑划过地面的铛铛声响成了城东唯一的曲调。 本该紧闭的城门不知为何大开,两旁的守卫退出很远,目送挚启出城。当城外幽深的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时,两扇大门轰然合拢,而城内压抑已久的声音喧嚣如市。 第六百四十九章 楼晟、命境 “不能杀人,不会杀人……” 挚启随着月色前行,不知已经走了多远。直到身后的雄城被夜色吞没,本该在身后的影子出现在前路上时,他才停了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一直拖在地上的往生剑有些碍事,打算收起来背在身后。可就在此时,几道影子突然从他身前冒了出来。 “真的是一个人?” 几人都黑衣黑面,这句话不知是在询问挚启,还是在安慰自己。 挚启没有理会他们,默默将剑包起来束在身后。几人还未有所动作,官道两侧又有数道身影走了出来。 这些人伪装的很好,并且很默契的没有相互打探。他们此行的目也很简单,就是已经重新迈开步子的挚启。 “我劝你还是别动!” 所有人同时祭出灵兵。面对挚启这个修行界有名的杀神,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可能会留下一条人命。 挚启依旧自顾自的走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这些人一眼,他停下来的真的是因为影子来到了身前,剑也的确有些碍事。 映照在兵器上的月光打在他脸上,微弱的光芒让众人看清了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他们不知道在那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可从挚启的状况看来,应当是一件对他们有利之事。 眼看着挚启一步步靠近,身前的几人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尽管他们的兵器离他只有一尺之遥。 “噗!” 侧面突然飞来一个石块打在挚启身上,令所有黑衣人都握紧了兵器。石块上附着的力道让挚启朝一边踉跄了两步,随后他便就着这个方向继续向前,完全没有停下来动手的打算。 “他真是挚启?” 这些人大多从丹城就跟着了挚启与宁樱身后,断然不可能认错这张铭刻于心的脸,即便此刻没有了半分自信与从容。 可将方才表现与挚启在修行界中的赫赫威名对比起来,他们又不得不对自己的肯定起了疑心。 “我可是从丹塔就盯着他呢,绝对错不了!” “不错!” 这句话重新令他们重拾信心,黑暗中有不少人咧嘴一笑,心中已有定计。 “嗖!嗖!嗖!” 数道破空声同时响起,在短暂划开月光之后重重的打在挚启身上。沉闷的撞击声从挚启周身传出,附带着一抹飘散在月色下的烟尘,还有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来自不同方向的冲击力令他左右摇摆,呆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苦,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更白了几分。可他没有倒下,也没有停下,脚步依然沉重向前。 “嗖!嗖!嗖!” 更密集的破空声响起,夹带着驳杂的灵力波动。与方才投石问路的试探不同,这次的偷袭力道强劲直奔要害,俨然是杀人的路数。 “嘭!嘭!嘭!” 撞击声不绝于耳,挚启宛如一个在风中左右飘荡的纸人,直到风声消失时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他还蹒跚着向前,只是嘴角已经挂满了鲜血。 黑暗中的人群发出一阵低呼,在确定对方不会反抗且受伤之后,他们才从阴影中显出身形。 “我要这把剑!” “五行戒归我!” “那我就只能拿他的人头去岩夷城了!” 他们丝毫不理会还在前行的挚启,便已经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分割完毕。只是随着显露在月光下的身影越来越多,这场夜斗注定难以平和收尾。 “咚咚咚!” 三把形状各异的灵兵同时出现在挚启背后,还未伤及他分毫,三把兵器便架在了一起。他们的目标都是挚启背后的往生剑,可当剑唾手可得时,所有人都成了自己的敌人。 “铛铛铛!” 挚启身侧也响起一阵金铁之声,这是冲着五行戒去的黑衣人在彼此相争。挚启身负无忧殿宝藏的传闻一直令很多人深信不疑,因此这一批人最多、也出手最狠。 至于在挚启头前交手之人,是这些人中实力最弱者。他们名为取挚启的人头,可招式之间疲软无力,目光不停扫过其他两批黑衣人,存的是渔翁得利的打算。 三批人将挚启围得水泄不通,杂乱的五行灵力在身侧激荡,不时还混杂着嘶吼与惨叫声。可在这样的环境下,挚启依旧踉跄前行,仿佛围着他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哈哈,剑归我了!” 留下了一路断肢残臂之后,背后的杀戮似乎将要分出胜负。鲜血浸湿了挚启背后的黑布包,他却浑然不觉。直到一只大手搭在剑柄上,他一往无前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 “不能杀人,不会杀人。” 他又开始重复这句话,可下一瞬一只断臂便从背后落到他脚下,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三位意在往生剑的竞争者都重伤出局,两道新出现的身影从高处落下,令其他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两人从月光中走出时,竟然没有蒙面。 “你们可以走了,他是我的!” 来人还未走近,嚣张的言辞便令所有人皱起了了眉头。 “就凭你们两个?你当自己是谁?” “我们有两个人,是因为他。至于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我一人足矣。” 在几乎目中无人的自信下,众人终于看清了两者的模样。一个黑衫的年轻人,手持一把石锏,另一个是位懒散的中年男子,目光一直盯着挚启。 两人独特的气质令所有人一愣,但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乾坤锏!你是楼晟!” “楼晟!”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猛地抬起头,缓缓转过身来。其他人弄清了对方的身份后,顿时也没有声音。 作为曾经的地势榜第三,楼晟的名字不可谓不响亮。尤其是当年无忧城宗门与散修大战,他只身对战命境的身姿,至今还被不少人津津乐道。 可随着他在衡州城外败于挚启之手的消息传出,此后又多年不在修行界走动,之前积累的名声也渐渐被后起之秀取代。 尤其是挚启与宁樱双双登上天命榜后,昔日聚焦在楼家是目光早已移向临安城。 如今他手持乾坤锏再次出现,众人一时间摸不清他是修为大进,还是瞧准了挚启此时魂飞天外的状态。 “楼晟又怎么样?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一个势境不成?” 话虽然说得硬气,可这些人却开始慢慢朝同一个方向靠拢。毕竟这里离建康城不远,楼晟或许实力有限,但楼家向来深不可测。 “嗖!” 说话之人话刚落音,不远处的楼晟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此人身前。右手掐着对手的脖子将他缓缓举起,楼晟身后强大的天地大势压得所有人弯下了身子。 “虚空飞渡、势随心至!你、你踏入命境了!” 第六百五十章 仇人见面 “命境!”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楼晟,聚在一起勉强汇成的信心立马碎成一片。他们敢对挚启出手,是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以及孤立无援,并且他身上有让他们孤注一掷的诱惑。 可楼晟?这里是建康城,而且他们有两个人。 “他是我的,你们应该没有意见吧?” 将手中的尸体扔下,他拿出一块手绢擦拭着双手,同时面带微笑的与众人聊着挚启的归属。 “楼家是建康大族,这里的东西理当是楼家的。” “对对,楼公子修为惊人,我等自愧不如。” 众人一边奉承着楼晟,一边缓缓向远处退去。眼前的形势,保住性命才是第一选择。 他们没有退出太远,在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后,重新隐入黑暗中等待着时机。楼晟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不在意这些人的小心思,因为他们毫无威胁,而且今夜的真正目标就在眼前。 “挚启!” 楼晟几乎是咬着牙交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对他来说都意味着屈辱。 两次当众落败,一次重伤垂死,青梅竹马的陶真与他反目,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甚至由于对击败挚启的执念太重,令他修为在势境巅峰停留多年。若不是当年惨败破而后立,再加上家中长辈的全力相助,恐怕他如今连战在挚启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楼晟?” 挚启嘴中念叨着他的名字,脑中闪过的却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那个在安仁县中风华正茂,却在惊慌中护着幼弟逃命的女子;那个在飞燕阁上唱尽心中无尽苦楚的女子;那个因当年一石之恩,以命相报的女子。 她叫陈宁。 在脑中的画面定格在陈宁的墓碑上时,挚启的所有精气神在这一刻悉数回归。看着眼前这个恨之入骨的仇人,他身上的杀意不由自主的蹿了上来。 “楼晟!” 第二次叫出这个名字,他毫不掩饰心中的恨意。 “看来我们不用再多说什么。” “嗡!” 话音未散,乾坤锏轻颤而出,划出一道乌光之后,跟着楼晟一起消失在官道上。正如他说的那样,几番生死相斗、几多新仇旧恨,再多话都不如拔剑相向来得痛快。 “铛!” 月色下亮起一道红芒,与突现的乾坤锏重重撞在一起。红光闪烁了一阵停在原地,持锏杀来的楼晟连退数步,脸色铁青。 几年苦修,修为大进,手持圣兵的他,携势一招竟然落在了下风。 这对于誓要一雪前耻的楼晟来说,实在难以接受。尤其是时隔多年面对这把怪剑之时,仍然令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哼!我以为你和当年一样,不动用这把剑。” 当年在楼家差点死在这把剑下,之后衡州城外一战又被挚启封剑羞辱,如今血剑再现,楼晟不由得惊怒交加。 “杀你,用这把剑最快!” 挚启此时脑中满是那个一生凄苦的女子,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楼晟。方才一直念叨的两句话早已被他抛之脑后,红光一闪而逝,再次出现已经从楼晟头顶直劈而下。 “铛!” 剑锋如血,映得楼晟铁青的脸更添一份殷红,只是与他节节败退处境有些格格不入。借用道旁的一处凸起抵住了身形之后,不甘示弱的他挥锏反击。 两人在彼此身上都有化解不开的恩怨,仇恨之火让他们选择了最直接的拼杀。长剑石锏用最简单的方式不停碰撞,发出一阵阵“咚咚”巨响。林中本该安睡的鸟兽四散奔逃,远处观战的人群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命境的战斗?” “也太野蛮了吧!” “像两个莽夫在打架。” 此刻的挚启和楼晟的确像两个莽夫。尤其是摒弃了所有华丽的招式,口中还不停冒出奇怪的呼哈声,让他们看起来与市井武夫无异。 他们甚至除了兵器挥舞时不自觉带出的灵力之外,连天地之力都弃之不用。仿佛亲手从对方撕扯血肉的真实感觉,才能令心中仇恨稍解。 “刺啦!” 往生剑斜割进楼晟左臂,撕开衣袍的同时,还带出了一行鲜血。刺骨的寒气涌入,冰冷的杀气直冲脑门,令处在狂热中的楼晟率先清醒过来。 眼见着往生剑再次出现在脖子不远处,他猛地跳出躲开这一剑,同时身上的土灵力开始疯狂涌动,四周的天地之力也快速朝着他汇聚。 “终于动真格的了!” “看来前些日子楼家异动,应该就是他破境所致。” “破境不过月余便有如此威势,莫非那乾坤锏真有如此神奇?” 天地之力异变惊醒了许多明里暗里的观战之人,还有不少身在建康城的修行者闻声而动,飞速朝东门外翅来。不过当下感触最深的当属挚启。 扑面而来的厚重土灵力令他下劈的剑身都慢了几分,如坠泥沼般的艰难楔入之后,迎接他的是一柄融入天地之中的石锏。 “咚!” 一声闷响锤在所有人的心间,令修行者体内奔涌不息的灵力都停滞了片刻。而首当直冲的挚启,更是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在半空中翻滚了数周才踉跄的落在地上。 圣兵之威,不容小觑。 挚启见过不少圣兵的仿品,但与真正的圣兵交手,这还是第一次。当年踩在柘宁剑上逃命时,他甚至不知圣兵为何物。随后数次与乾坤锏相斗,都是持锏人尚弱,圣兵之威显露不过两三分。 此时的楼晟与之前大有不同,乾坤锏更是展露出柘宁剑相似的灵动,窒息般的土灵力挤压之下,沉浸在杀意中的挚启终于清醒过来。 不过回馈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记重锏。 “铛!” 气血翻涌,脚步沉重。这是挚启在承受这一锏之后的感觉。除此之外还有大大的疑惑:三年前还在寻求突破的楼晟,何以成长的如此境界? 两锏之功扳回颓势,楼晟脸上的铁青被癫狂所取代。近二十年活着阴影之下的他,终于看到了一丝重见天日的希望。他突然将乾坤锏往身前一抛,自己却大吼着朝挚启冲了过来。 借着天命之力沟通天地,方圆数十里的土灵力疯狂的朝着他与乾坤锏汇聚,地动山摇的动静宛如天灾将至,惊得建康城中的百姓纷纷冲出了家门。 他们循着异响的方向看向城东,之间一道巨大的立柱般的黑影开始不停变大,很快就超过了城中最高的建筑,直逼夜空中仍可遥望的丹塔。 与此同时,一道璀璨的红光盖过了夜色下的所有色彩。它划过与黑影的短暂距离之后,化作同样的庞然大物与之碰到了一起。 一时间宛如天地崩裂,两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砸得地面颤抖不止。巨大的冲击力将城东数里的草木系数折断,直到扑在千年不倒的城墙上才堪堪停下。 一片狼藉的官道上,楼晟手持乾坤锏喘息不止,挚启拄着往生剑半跪在地上。方才暴起的一个回合,给两人都造成了不小的消耗。 “乾坤锏器灵已成,圣兵之威重现,楼家真是出人意料!” 第六百五十一章 半件圣兵 一片狼藉的官道上,楼晟手持乾坤锏喘息不止,挚启拄着往生剑半跪在地上。方才暴起的一个回合,给两人都造成了不小的消耗。 “乾坤锏器灵已成,圣兵之威重现,楼家真是出人意料!” “乾坤锏居然生出了器灵!” “那楼家岂不是有了半件圣兵?” 挚启的话引起一片喧哗。昔日圣地九曲渊的圣兵乾坤锏为楼家所有,是修行界人尽皆知之事。当初圣兵落入一个以官宦起家的修行家族,还在宗门修士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圣地珍宝成了富贵世家的玩物,多少有些折损了以宗门为傲之人的脸面。这些人曾经也以各种名义想要为难楼家,但在建康城经营数百年、号称富甲天下的楼家又岂是好相与的。 几番争斗下来,见识到楼家真正实力的修行者们便没有声音,不过这也多亏了他们对乾坤锏本身并没有多少兴趣。 毕竟只剩一柄、并且失了灵性的圣兵,只是一团稍显珍贵的灵材而已,而且是无法再次锤炼的灵材。 此后楼家为数不多祭出乾坤锏的战斗中,也只是将它当成一柄普通的土行灵兵,没有显露出多少奇特之处,就更让他人确定了其毫无价值的事实。 谁能想到这件被认定为残次品的圣兵,如今会再次绽放出昔日风采。看着握在楼晟手中的石锏,一众观战之人无不眼冒精光。 “令你意外的还有很多!” 楼晟突然将乾坤锏往身前一抛,随后几个闪身来到了挚启的另一侧。正当别人意外他此举的用意时,却见到分居挚启两侧的一人一锏竟然开始同时引动天地之力。 一场比方才更加猛烈的震动在众人脚下响起,浓郁的土灵力几乎将两人方圆一里的空间塞满。只见楼晟与乾坤锏头顶同时形成灵涡,两个灵涡之间相互流转连作一个整体,将挚启牢牢裹在了中间。 “灵兵竟然能独自汇聚天地之力?” “难道这就是圣兵之威?” “我看更像是器灵的缘故。” 围观者众说纷纭,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有了乾坤锏的这般变化,此刻的挚启无异于以一敌二。 “不愧是圣兵的坯子,果然不同凡响。” 望着初显神威的乾坤锏,挚启由衷的感叹道。他见过几把生出器灵的灵兵,但能又这番威势的,恐怕只有未展露真正实力的雾隐山五行圣兵,以及昔日以袁魂为剑灵的往生剑。 “若没有万全准备,我岂会在建康城外当着众人的面对你出手?”楼晟冷笑了两声。“今夜我就要把过去这些年受到的屈辱,一一归还于你!” 楼晟言罢双手一挥,只见两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土灵力汇拢在挚启头顶,随后化作一座冒着棕黄色光芒的小山压了下来。 “嗯?” 头顶的变化令挚启心中猛地一沉。本就处于灵涡中央的他,已经因为土灵力的汇聚感到身子异常沉重。如今随着小山的缓缓下落,他顿时觉得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随着小山渐渐接近,厚重的土灵力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他借着往生剑的支撑想要站起来,直顶得脊梁咔咔作响才稳住了身形。 “感觉如何?” 看出了挚启当下的状态,楼晟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尤其是看到已经挚启头上三寸的小山,以及他重新弯下去的身形,楼晟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不如何!”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挚启口中吐出,三口气散出,令他弯下的身躯又佝偻了几分。 借着身形向下的势头,他的右手轻轻在往生剑上划过,一抹鲜血不经意的融入了剑身周围的红芒中。 就在远处的围观者还在猜测挚启是否盛名难副之时,一道冲天而起的血光划过所有人的双目。化作一道长虹顶在了下落的小山底部。 “咔!咔!咔!” 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往生剑陷入了与棕黄色山体的短暂较量。挚启的突然起势让楼晟脸色微变,他已经给予了这柄凶名赫赫的长剑足够的重视,一出手便祭出锏灵,想要以雷霆之势结束这场战斗。 可即便打了挚启一个出其不意,他还是用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极短的时间内化解了危机。看着缓缓被剑尖顶起,并且有溃散之势的小山,他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咔嚓!” 红光升空,山体崩碎。往生剑径直从山体中央刺穿,连带着挚启也站直了身子。 土灵力飘散了片刻之后重归一人一锏身旁,只是与聚势时的从容相比,回返的天地之力令他们都略显吃力。 “很好!” 楼晟强忍着痛苦,咬着牙吐出了这两个字。事关生死的一战,就算吃了个暗亏,他也不会在气势上弱于对方。 “还不够好!” 挚启将往生剑从臂弯中抽出,擦去了剑身上的尘土之后,周身的血光看起来更加可怖。 尤其是当挚启抬起头,一颗血红色的眸子出现在了左眼中时,令自认为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楼晟也后退了两步。 “你!” “血色眼眸!” “杀星降世啊!” “这难道才是血煞杀神的真面目?” 在往生剑强大的杀念牵引下,正邪阴阳之力在挚启体内顿时失衡。血眸再现,除了剑灵的诞生压制了浩然之气外,更是挚启心中强烈的仇恨所致。 “嗖!” 血光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楼晟只觉得一股凉风吹过,不由得多做思考便冲出去重新握住了乾坤锏,随后重重的朝着身后挥去。 “铛!” 声响而影现。一人一锏“蹬蹬”退出十余步才止住身形,而手握往生剑的挚启在短暂的现身之后,再次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月色下。 “铛!铛!铛!” 急促的碰撞声响起,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方才莽夫般的战斗中。一锏一剑,你劈我挡,打得十分简单。可周遭不停激荡的天地之力,却在彰显着两人对战的凶险。 尤其是一股不知名的阴冷气息从天地间溢出,开始朝着战场处汇去,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第六百五十二章 双剑破锏 此时西面一座直插虚空的高塔上,一老一少正站在窗前,遥望着远处的战斗。 “你觉得谁会赢?” 年轻人看起来地位更高,数十里的目力彰显其非凡的修为。身后的老者半个身子藏在黑暗中,听到询问才缓缓出现在月色下。 “主人既然作了安排,想来楼家的把握更大些。” “不。”年轻人摇了摇头。“我的安排无法左右他们的生死,只是给了楼家一个机会。” “主人冒这么大风险插手往生殿之事,只是多了一个机会,若是……”老者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若是被他们发现,会向丹塔兴师问罪?” 这一老一少,赫然是丹塔的幽老和化身为缪风的凌焕。 “可能是老奴多心了,但往生殿的实力,五百年前我们是亲眼所见…..”提起往生殿,幽老的声音小了许多。 “我当然知道丹塔惹不起往生殿,可我暗中插手,而且只是几颗丹药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凌焕借着缪风的脸,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往生殿一直躲在暗处,是不会大张旗鼓对我们出手的。” “主人当年层说过,我们这辈子的唯一的出路,便是让那把剑成为一柄真正的杀戮之器。可如今却为何要暗中帮助楼家,试图杀了挚启呢?” “如果是二十年前,我定然不会这么做。可当寄魂之术真的成功之后,我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凌焕的言语中露出几分得色,幽老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前有江漪那老婆子,后有袁冰、玄杳嵊老宗主乾戎,甚至雾隐山上的徐柘,这些老家伙们一个个的对他示好,你可知道为什么?” 幽老在凌焕身后摇了摇头。 “他们在等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在我这一生中曾经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我初入修行之门,修为尚龌龊之时,另一次便是当年的袁魂。可惜这两个机会转瞬即逝,并没有真正成形。” 想起往事,凌焕轻叹了一声。 “这是第三次。对于那些老家伙们来说,也是最后一次。” 凌焕转过身拍了拍幽老,似乎是在对将他囊括其中表示歉意。 “似徐柘这等人物,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延续寿命的办法。可他和我一样,早年天赋不佳,在识、御两境蹉跎了太多岁月,如今成名四百多年的他,也已经离千岁大限不远。即便身怀各种秘术,恐怕也没有时间等待下一个持剑人的出现。” “因此这个机会一旦出现,他们定然会全力争夺。这些站在修行之路末端的老家伙,论起杀人打架的工夫,可比我这个靠丹药堆起来的废物强多了。一旦斗起来,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到这里,凌焕还不忘自嘲的笑了笑。 “但我也有自己的优势。有了这副躯壳,意味着我又有了千年时间。我可以等,等下一次机会出现。” “我有点明白主人的谋划了。”幽老幽幽道。 “这是阳谋。”凌焕捋了捋头发。“既然他们都在等这个机会,只要我将它毁了,就能看着他们一个个老死。待到持剑人再现时,一人活了两世的我,便成了最有实力的竞争者!” “难道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机会消失?” “当然不会。就算他们肯,往生殿也不肯。其实往生殿也很矛盾,他们想挚启深陷杀戮,却又不想他死在杀戮中。 这样的想法让他们斩断了徐柘等人的触手,也对我的计划造成了很大的阻力。好在楼家及时站了出来。” 说起楼家,凌焕脸上满是轻蔑。 “一个出身俗世的官宦之家,根本不知道这场战斗意味着什么。可为了寻求修行界的认可,他们仍然愿意孤注一掷,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动容的执着啊!” “这也是正是主人的机会。” “不错,我只是施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就算被发现也可置身事外的手段。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两人说话间,建康城外的形势已经生出了变化。在持续了近一刻钟的近身厮杀之后,楼晟已衣衫破碎,全身被鲜血覆盖的代价退到了一旁。而挚启脸色阴冷的不见半点人气,在往生剑愈发鲜红的色彩映照下,显得十分可怖。 远处那位慵懒的中年男子见状上前了几步,可楼晟摇摇头止住了他的步伐。 “本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你。” 楼晟的话听起来似有几分萧索,可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失落。他甚至舔了舔从眉间滑落的鲜血,神色间多了几分疯狂。 挚启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两人同时起身,怀着置对方于死地的信念缓缓靠近。此刻的往生剑宛如夜色下的一盏明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柄许久未在人前展露其威势的凶兵,终于要再一次露出它的獠牙。 然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这片血光的阴影下,楼晟将一团莫名之物塞入了口中。 十丈的距离,两人足足走了三十个呼吸。往生剑上的光芒闪烁不定,显得楼晟的处境越发不利。尤其是他鲜血横流的凄惨模样,看起来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半件件已经成灵的真正圣兵,竟然也敌不过那柄凶剑,难道这把剑真的是源自无忧殿? 就在众人自此掀起对往生剑的猜测时,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毫无征兆的震动,并且沿着这处战场朝四方蔓延,一直延续到远处的城墙边。 随着大地开始左右摇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缝出现在官道两旁。与此同时,站在挚启不远处的楼晟身上突然爆出一阵惊人的土灵力,快速的吸引所有的裂口朝着他身边汇聚而来。 紧接着乾坤锏猛地插入地面,镇住了正在颤抖不止的大地。就在所有人庆幸一场灾难消弭之时,千百到裂缝中冲出一股股深棕色的光芒,眨眼间便融入了地面上的乾坤锏中。 “嗡嗡嗡!” 乾坤锏缓缓从地上升起,并在急速旋转中发出一阵阵嗡鸣。同时一股艳丽的黄色光芒在转动中朝四方散去,很快便将往生剑的血光冲散。 “呵!” 被乾坤锏掩盖了光芒的楼晟发出一声闷哼,伸出右手握住了浮在半空的锏柄。挚启此刻才注意到,他脸上青筋暴起,双目凸出,已经扭曲得不似人样。 “铛!” 楼晟后发而先至,乾坤锏重劈而下,震得蓄势而至的往生颤抖不止。挚启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厚墙,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沿着剑身传到手上,最后蔓延至身上时,宛如一记重拳锤在胸前。 “嗯哼!” 挚启强忍着一口已到喉间的逆血,“蹬蹬”退出几大步,直到往生剑抵在身后才止住了退势。可就在突然停顿的工夫,口中的鲜血却再也忍不住渗了出来。 “这不像是楼家能有的手段。” 看着眼前实力暴涨却气息紊乱的楼晟,再联想到从丹城到建康经历的种种,挚启顿时明白自己早已落入了他人的布置中。 “呵!能杀你就是好手段!” 楼晟此刻周身的土灵力看起来十分骇人,却一直处于聚散不定、四处冲撞的状态,看起来随时都会暴走一般。而他满是得意的脸上不时透出痛苦的神色,显然这种靠外力得来的修为令他无法承受。 “这一天我等了二十年,你去死吧!” 乾坤锏在楼晟手中疯狂的抖动着。得到强大的天地之力灌注之后,这柄曾经的圣兵终于展露出了它该有的威力。只是对于初生的锏灵而言,这股突来的强大的力量已经超出它的掌控。 如今颤抖的锏身预示着它也将彻底失控,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发泄出去。 “嗡!” 石锏突然从楼晟手中飞出,化作一道黑光飞出,刹那间便来到了挚启头顶。它找好了一个绝佳的目标,既能拯救自己与崩溃边缘,又能一解新主人的心头之恨。 “铛!” 挚启从身后撩起长剑,堪堪抵住了几欲破开自己头颅的石锏。只是面对圣兵蓄力一击,他原本半躬的身子半跪在了地上。 “咚!” 膝盖碰撞地面的声音掩盖了他口中的呻吟,令对面疯狂的楼晟脸上多出一抹狞笑。 “我要敲断你的每一根骨头,然后拖着你在建康城绕上三圈,直到你受尽屈辱的死去!” 乾坤锏似乎在回应主人的心意,放弃了即将取胜的对峙向高处飞去。直到沉重的天地之力令它无法继续上升,突然调转方向朝着下方的急坠而去。 呼啸的破空之声在头顶响起,铺天盖地的土灵力携千斤之势来袭。楼晟在一旁大声狂笑,远处的围观者伸长了脖子,暗中的眼睛默默等待着这一击的结果。 挚启倚着往生剑抬起膝盖,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感受着呼啸而至的危险,他甚至还不忘拍了拍长衫上的尘土。 在四面八方或焦急、或期待的目光中,他缓慢的动作好似认命了一般。就当众人以为这位修行界的新星即将陨落在建康城外时,一把黑色的长剑出现在挚启的右手。 他们甚至还来不及思考这把剑出现的意义,就看见两道血红色的目光从挚启眼中激射而出,将所有人都拉进了一片血腥杀伐之中。 左手的往生剑被挚启高高抛起,在一阵欢呼雀跃的颤抖之后,厉啸朝着头顶的乾坤锏刺去。而手握玄渊剑的挚启则发出一阵痛苦的咆哮,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这,这把剑!” “居然也生出了灵体!” “难道这真的是一柄圣兵?” “嘭!” 一剑一锏在半空相遇,剧烈的冲击声宛如两头巨兽的嘶吼。在挚启血色双目的加持和纵容下,往生剑的新生剑灵终于有机会彻底释放自己的力量。 建康城中被各种响动惊醒的百姓们发现,城东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片血云,在短暂缩放之后凝聚成一道细长的血色光芒。 这道光芒从半空中不断上升,很快与一片乌云相遇,可只是微微停顿之后便将其冲破。随后这道血光在空中飞舞了几圈之后急坠而下,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而此时的地面上,随着血光一起消失的挚启突然出现在楼晟眼前,手中还握着一柄同样覆满红芒的长剑。 突来的变化令远处的慵懒男子面色大变,几个闪身飞速朝着二人接近,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楼晟错愕的眼神中,挚启手中的玄渊剑刺破他引以为傲的防御,径直刺穿了他的身体。 “啊!” “这……” 远处的观战之人发出一声惊呼,更远处的高台上凌焕捏碎了一颗喜爱的丹丸。楼晟的握着玄渊剑的剑身缓缓跪下,鲜血从被洞穿的伤口和他口中不停涌出。 可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却看见挚启的右眼中同样有鲜血渗出。血迹滑过脸庞之后与嘴边渗出的逆血汇成一道,倒是与高处的血月十分相称。 “今天的月色真美。” 这是楼晟最后的想法。飞驰的身影终于赶至,在推开挚启的人与剑之后,抱起楼晟腾空消失在原地。 挚启半跪在地上停顿了片刻,直到往生剑从半空下落,悬浮在他身侧时,才以两柄长剑为拐,蹒跚的消失在丛林之中。 月色重归清明,唯留身后一片狼藉。 第六百五十三章 社渚镇 应天二十七年六月,距离无忧山之殇仅仅过去了半年多,本以为会就此进入平和期的修行界再次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雾隐山的道碑生出新的变化。 昔日地势榜排名第二,曾在无忧城之战中大放异彩的楼家楼晟终于突破命境,登临道碑上部。并且力压岩夷城的岑肃和厝叶园的萧棱,排在天命榜第三十一位。 作为一位服用了天命果的修士,却年纪轻轻便破入命境,引来了不少人的赞叹。尤其是那些曾经视天命果为两难之物的大派修士,心中那股窥探高处的欲望再次被勾动。 天命榜也因为他的到来,形成了三老三少的均势。而此时地势榜上排名前五之人,除去偌寒涧的姜灵之外,皆是新一辈的年轻修士。 有不少人猜测真正的盛世已经到来,并且会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因为众多年轻命境修士的到来而抵达顶峰。 就在所有人对待所谓的盛世态度不明时,另一个消息的出现则令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这则消息还是关于楼晟的。 月前楼晟与如今天命榜排名最高的挚启在建康城外相遇,这两人的恩怨在修行界人尽皆知。两人甫一见面便大打出手,在众多同道的见证下上演了一场惊世大战。 两人深厚的修为给观战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们手中的灵兵,更是让许多人第一次见识到圣兵的威势。 这一战挚启以一剑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再一次扞卫了他由来已久的凶名和雾隐山的目光。 最终楼晟被一剑穿胸生死不知,而挚启也受伤消失在建康城外。 第三则消息同样来自建康城。去年的无忧山之殇后,雾隐山作为当代圣地,曾遣出使者前往各宗门安抚。 尽管这些宗门中有不少在不久前因为仙凡斗一事声讨过雾隐山,但碍于其实力和态度,他们还是欣然接受其好意,并且表达了对圣地的尊重。 唯有被派往丹塔的使者生出了意外。几位雾隐山弟子自建康成狼狈而归,似乎预示着两大圣者宗门的争斗拉开序幕。 雾隐山不甘示弱,当即派出水脉脉主及两位雾隐行者前往丹城,似乎预示着一场龙争虎斗即将上演。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雾隐山一行人进入丹塔之后,事情却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先是雾隐山几人频繁出入丹塔,似乎并没有显露水火不容的态势。他们更是在最后一次进入丹塔之时,彻底不见了踪影。 诡异的结果引来了无数猜测,尤其雾隐山几位使者迟迟不见露面,令有心之人不得不猜测丹塔的动机。 就在天下宗门认为风波将起之时,失踪一月有余的水脉脉主及两位雾隐行者突然出现在雾隐山脚下。与他们一起出现的的,还有独自下山的木脉脉主宁樱。 不过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几位在南朝修行界声名赫赫的高手,尽皆重伤而归。 一时间丹塔与雾隐山彻底决裂的消息甚嚣尘上,甚至有许多常年驻扎丹城的宗门开始快速撤离。因为他们都觉得,圣地反击将至。 然而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对于几位宗门高层发生的一切,雾隐山不仅没有派出更多高手前往建康府,甚至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一如当年在太平州被重创的宁棹。 与此同时,深处舆论旋涡的丹塔也选择保持沉默。既没有否认流言,也没有趁势抬高自己的声望。 两大顶尖势力同时退让,令天下宗门一片哗然。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两个有圣者存世的宗派针锋相对,应该是一场天雷碰地火的爆炸场面。 不过除了那些想要看热闹的人之外,也有不少心思机敏之人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似乎掩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暗流。 好在修行界的旋涡并未影响到俗世的安宁,尤其是这几年各地军队频繁调动,威慑了各州府的鼠辈贼人,倒是让百姓的生活有了些许好转。 社渚镇是建康府治下溧阳县境内的一个古镇,相传自萧帝时期便是名传四野的大集市。又因其特殊的位置和便捷的交通,得以在经年的战火中保存完好,渐渐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富庶之地。 然而就在几日前,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生人突然出现在镇上,引起了邻里街坊的注意。 原本作为贸易集镇,陌生人的出现对于镇上百姓来说是司空见惯之事。可此人既不像过路的行商,也不像慕名而来的旅人。反倒是每日托着僵直的身躯游荡在街巷中,更像是个落魄的乞丐。 社渚镇的乡亲并非嫌贫爱富之人,甚至还在这位陌生人出现之初试图救济于他。可此人对好心之人不予理会,还以其脏乱的装扮吓坏了不少幼童。 为了镇上街坊的安全,最终他们不得不联手将他驱逐了出去。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没过几日此人竟然再次出现,仍旧终日浑噩的游荡在街上。 考虑他再次出现引发的不安,几个精壮的年轻人合伙将他送到了镇子数十里外,并且安置在一处难辨方向的山林中。这看起来有些残忍,可对于镇子的安全来说,无疑是最妥当的安排。 不过他们再次失望了,他又回来了。 几次三番宛如老马识途,让街坊们不得不怀疑他在镇上有着未了的牵挂。可问遍了各家各户,却没有一人与他相识。 最终在确定他没有什么害人之心后,他们便默认了这位不愿离去的乞丐。而他每日在街巷中穿梭的身影,也成了社渚镇一道不太美丽的风景。 “乞丐又来了!” 社渚镇百姓大多勤劳,天刚亮的工夫街边的商铺就已经稀疏开了门。几个在铺子前玩耍的孩童见到那位熟悉的陌生人,叫喊着朝着扔了些石子。 石块砸在他身上“噗噗”作响,但他只是慢慢走着,没有丝毫回应。直到一个石头打到脸上,他突然停了下来。 “乞丐生气咯!” 几个调皮的孩子大喊着作鸟兽散,乞丐犹豫了片刻,既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蹒跚着走到一处墙边坐了下来。 几位店主探出头来,满脸厌恶的看着他。但瞧见他没有坐在自家门口,暗骂了几句之后收了回去。 他虽然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模样,可若是真被惹急了做出什么恶事,对他们来说都有些得不偿失。 第六百五十四章 新来的乞丐 乞丐背靠的这家店是整条街上唯一一间没有开门的铺子,头顶上的匾额除了那个药字,名字已经看不清楚。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泛白木板显露着这家店铺的年岁,倒是与他身上的衣衫十分相称。 “吱呀!” 小门轻启,随后店铺前的木头挡板被人一块块从里面卸了下来。直到来到乞丐身前时,露出一副看起来有些虚弱的女子面孔。 对于乞丐的出现,作为药铺主人的女子先是一惊,随后将剩下的几块木板卸下,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他。 直到将店中一切收拾停当,见着没有客人上门,她转身回到铺中。再次出现时,手中已经多了两个馒头。 “给!” 女子一只手将馒头递到乞丐身前,一只手撩起散乱的头发。她看起来三十岁许,泛黄的面色与她经营的药铺看起来有些不谐。 在递出馒头的同时,她会尽量让自己的身子远离乞丐,以保证自己的善心不会遭来恶果。 晨风带起一缕药香飘至,一直以来对外物没有任何反应的乞丐轻轻抬起头。那张满是血痂与尘土的脸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不过那双饱含哀痛的眼睛却令她微微心惊。 他双目中隐隐泛着一抹血光,令身为药铺主人的女子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这是哪种病症。待她回过神时,手中的馒头已经出现在乞丐眼前。 他没有吃,呆呆的举着馒头出神,女子摇了摇头回到店中。一个枯坐墙边,一个耐心待客,两人就这样互不干扰的达成某种平衡。 乞丐的出现对药铺的生意造成了不小影响,原本直奔这里而来的客人见到墙角的他,远远的就改变了方向。 周围的邻居也趁机上前来劝诫,试图让女子将乞丐驱赶。她只是淡淡的笑着,直到所有人摇着头离开。 黄昏来临时,除了那些想要展露自己好意的邻里之外,一整天药铺都没几个客人上门。女子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丝不苟的清理着老旧的铺面,一如那两个被乞丐捧在手中的馒头。 华灯初上,周围的铺子陆陆续续关了门,女子将所有门板装好之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汁走了出来。 “将这个喝了吧?” 这次他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了乞丐身边的地上。乞丐的目光从馒头移向瓷碗,不时还有余光掠过女子脸庞,似是询问碗中为何物。 “这是龙胆汤。”也许是担心对方不明白,她又继续解释起来。“我观你眼中带血,似心肝火旺之症,这个对你有好处。” 对于乞丐的无动于衷,女子早有预料。她静静的坐在一旁,直到远处一个孩童的身影走来,这才起身离去。 第二日药铺如常开门,乞丐还是靠着墙边没有离开,不过手中的馒头和碗中的汤药已经不见了踪影。女店主笑着顺手将两个馒头放入空碗中,开始了新一天的营生。 那个终日游荡的乞丐,在街上的药铺外面安了家。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镇,闻讯而来查看的人不少。他们大多对乞丐品评一番,随后劝诫女子几句,再留下几声叹息离开。 这些人对乞丐颇有怨言,即便他们都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可他们的所有抱怨都止于言语之中,就算是那些义愤填膺的年轻人,没有靠近他的意思。 而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作为陌生人的乞丐,也大抵知晓了这个女子的来历。 她名为蓝儿,是一位远嫁的女子,蓝儿的丈夫便是这间药铺的主人。作为一间传承了数代的药铺,每一代继承者有通些医术,在社渚镇也算是远近闻名的老店。以往百姓有个头疼脑热,总朝着这家老字号问诊,生意还算过得去。 可就在两年前,蓝儿丈夫在一次出诊的途中不幸遭遇贼人,身上的钱物被劫掠一空不说,被人抬回来时已经没了多少生息。 虽然老天有眼最终保下性命,却也落得后半辈子残疾卧床的下场。 主心骨的倒下让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坠入深渊。夫残子幼,生活的重担完全压在了蓝儿肩头。她不得不强忍着悲痛支撑起药铺,并用从丈夫身边耳濡目染的浅显医术成为一位女大夫。 尽管她心思机敏且学得极快,可出于对世俗观念的约束,镇上的街坊邻居对她女大夫的身份并不认可,致使原本人来人往的药铺生意一落千丈。 世俗的偏见再加上镇子另一头新开了一间药铺,祖传的老店渐渐无人问津。零星出现的客人,也大多是些穷苦、走投无路之人。 两年的时间,她的整个人生仿佛倾塌了一般。可她脸上却终日挂着笑容,甚至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送出怜悯与关怀。 无奈命境不会垂青悲苦之人,当一个人处在谷底之时,它只会无情的将其踩到泥地里。 这一日蓝儿照常在碗中放上两个馒头,正待开门营业之时,几个身材高大,一脸痞相的男子径直朝药铺走了过来。 他们先是狠狠瞪了那些探出头的邻居,随后将盛着馒头的瓷碗踢飞,嚣张的踏入铺中。 “掌柜的出来!”男子的大嗓门震得这间旧铺子吱吱作响。 “小女子便是这里的掌柜。”蓝儿弱弱的道。 “居然是个女掌柜!”为首的凶横男子嘲笑道。“也不打紧,只要能做主就行。前几日我一位兄弟在这里买了些药,回去吃了之后却暴毙而亡,我今天来就是为他讨个公道!” “吃死人了?”远处的围观者一片哗然。 “不会的!” 蓝儿坚定的喊道。如今药铺仅剩的便是从夫家祖上积攒的名声,她不会让这些在自己手上毁去。 “哦?”蓝儿的坚决让几人有些意外。 “敢问那人患得是何病,在我这里抓到什么药?” “这……”凶横男子面露窘色,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我又不是大夫,如何晓得这些!” “可有开具的药方?”蓝儿继续问道。 “问这么多有什么用,我只知道他吃你家的药吃死了!” 几人身形魁梧,齐声叫嚷之下,饶是蓝儿再有决心也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几人见状顿时逼近几步,将她围在了柜台后面。 “人命关天,你还是想想该如何了结此事。要是我报了官,哼哼……” 听到男子话中的威胁,蓝儿脸色大变。若是自己遭了官司,药铺的声誉扫地不说,重病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恐怕也没法活下去。 第六百五十五章 女掌柜蓝儿 “几位、几位大哥想要如何了结?” “你一个女子当家,我们也不为难你。不用你以命相抵,不过……” “我夫家的状况镇上都知道,实在拿不出多少银钱,你们看这些够吗?” 蓝儿从怀中掏出几块散碎银子,颤抖着推了过去。魁梧男子不屑的瞥一眼,随后将银钱扇飞了出去。 “打发要饭的呢!”男子大怒。 “家中清贫,没有多少钱财可以赔偿,还请各位英雄高抬贵手。” 蓝儿跪倒在地不停哭诉,几人不为所动,反而在店中来回走动,不停敲打着四周的墙面。 “要实在无力赔付,这铺子倒也勉强能抵了。” “不行!”蓝儿猛地抬起头。“这铺子是夫家祖传下来的,绝不会转手让给他人。” “那我们就只能拉着你去见官了。” 几人作势就要上前拉拽蓝儿,突然人群外一阵喧嚣,让他们停下了动作。众人让开一条通道,走进来的竟然是几位身穿官服的捕役。原来是有人心存善心,早早报了官想要解救这位苦命的女子。 可他们的好心终归是错付了。三名捕役入场先是打量了一番双方,随后与魁梧男子使了个眼色,咳嗽两声开始主持公道。 “何事聚集喧哗?” “差爷,这女子开药吃死了我一位兄弟,我们是特意来此讨个公道的。” “哦?”为首的捕役轻咦一声,目光转向蓝儿。“他说的属实?” “小女子并没有将药材卖与他,也从未见过他口中那位兄弟。” “双方各持一词,你们可有什么证据啊!” 捕役拉长了证据二字,目光不停的瞥向魁梧男子。男子会意,在怀中摸索了片刻之后,掏出一张草纸来。 “这是当时包裹药材的纸张,就是出自这家药铺!” 蓝儿还想辩解几句,却被捕役制止。他将那张纸接过,来回打量了片刻之后便有了结论。 “你们家这间药铺也算是老字号,包药的草纸我也是见过的,的确是这种。看来你要随我回一堂衙门了。” “这种草纸在社渚镇随处可见,差爷明鉴啊!” 蓝儿抢上前去解释着,可为首的捕役早已有了打算。 “哼!你这是质疑我的判断?” “小女子不敢。”蓝儿惶恐的退了回来。 “哼!巧言令色,混淆视听,我看你以药害人的嫌疑很大!给我带走!” 身后二人听命上前,围着蓝儿就要锁上。一旁的几个寻衅之人面露得色,对着为首的捕役暗中比划了几下。 就在他们畅想药铺落入手中的美景时,几道破空声突然从暗处飞出,精准的打在他们脸上。 “哎哟!” 六人同时一个趔趄,朝着不同的方向翻到在地。等他们站起来时,正整齐的捂着脸,惊恐的扫视着人群。 “谁!谁敢偷袭官差!” 几个石块被他们踢飞,围观者们这才看清他们脸上的血印。俨然是人群中隐藏着一位高手,暗中扔出石块解了蓝儿的危机。 “我等秉公办事,不管是谁阻拦,都是,呜呜……” 捕役话说到一半有些含糊,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他口中似是被塞入了什么东西,将整张嘴撑得鼓了起来,还有鲜血从其中滴落。 两位随行之人匆忙将其护在身后,在嘴里费了好半天劲,摸出来竟然又是一个石块。 捕役凄惨的模样引来一阵哄笑,他自己也明白这次怕是遇到了狠茬。匆匆在人群中扫过一眼,眼见无法揪出这个爱管闲事之人,他只能捂着嘴灰溜溜的离去。 临走之时还不忘将已经破碎的瓷碗再次踢飞,算是稍解了心头的愤恨。几位寻衅的男子见状,也跟在他们后面离开。 一场蓄谋的闹剧,竟然因为几个石块草草结束。 围观者们纷纷望向彼此,试图找出这个行侠仗义之人。可找寻了一圈,却发现大多都是熟悉的小镇百姓。唯有几个生面孔,也都是来往社渚镇的行商。 没有热闹的可看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几个相熟之人上前安慰了蓝儿一番后,也不敢多待。 一刻钟之后,药铺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唯有门口的乞丐端坐如故。 经历的一番惊吓的蓝儿倔强的选择继续营业,心中期盼着这场风雨就能这样过去。 安宁的日子只持续了两日.第三日清晨,两方六人携手而至,身后还跟着一队披甲持戈的军士。 官军的到来令向来祥和的小镇立马紧张起来,从进入镇子开始就陆续有百姓尾随。待到抵达蓝儿的药铺跟前时,身后已经聚集了近百人的队伍。 在长枪上的寒光反照进药铺时,还在清理铺面的蓝儿顷刻瘫倒在地。这三十年间,无论身在娘家还是夫家,她都谨言慎行,从未想过会在某一日招惹官司,更不用说惹得甲士前来。 见到是两日前的纠葛所致,围观者们这次躲得更远。两旁的铺子更是匆忙关上大门,生怕波及到他们。 “就是这里?”军士领队语气有些不耐烦。 “是的,就是这间铺子的掌柜。” “一个平头百姓敢违抗官府拘令,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轻甲长枪看来是威势十足,可他刚踏入铺中,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 “这就是你口中的悍匪?”军士指着瘫坐的蓝儿和门口的乞丐。“一个女子,一个要饭的?” “军爷,那日有人暗中相助,几块石头就将我们打趴下了,所以…….” “所以你们连人都没看清,就给他们安上了悍匪的名头?” “这……总不能失了官家的名头。” “哼!” 为首的甲士冷哼一声,默认了捕役的话。他虽然对这帮酒囊饭袋十分不满,但在百姓面前,绝不能丢了官府与军伍之人该有的颜面。 “来人,带走!” 两名甲士出列,直奔药铺而去。捕役与几位魁梧男子则睁大了眼睛,偷偷在人群中寻觅着什么。 “哎哟!” 回应他们贼眉鼠眼的又是几块石头。这次他们小心防备,甚至躲在了甲士身后,却依然避不开被敲打的命运。 两日前还未痊愈的伤处再次淤青,六人哭丧着脸几乎挂在了军士身上。 “军爷,他、他在这里!” 第六百五十六章 又是故人来 为首的甲士面色铁青。自来到铺子前,他就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所有异动,可方才的那几个石头出现时,他却没有察觉。 对方的确是个高手,而且是个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高手。可这样一位高手竟然无辜停留在小镇两日,就为了解救这位身陷官司的女子? 以他从军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不合常理。而不合常理之事,必定有许多他们不曾察觉的牵连。 失神之间,两个下属已经越过他奔向那位女子。他正要出言阻止,两人突然脚下一软,径直跪在了药铺门口。 “撤!” 经验告诉他应该撤走,他也按自己的经验做了。只是始作俑者的六人和围观的百姓满脸疑惑,尤其是还在觊觎这件铺子的几人,平白受了两次伤,却连对手是谁都不曾发现。 甲士们来去如风,在社渚镇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有人觉得镇上来了贼人,专与官府作对,怕是要为小镇带来灾祸。也有人觉得藏在暗处的是一位侠士,见着不平事才暗中出手。 不管此事是好是坏,蓝儿的药铺成了整个镇子的焦点,也成了祸源。这让原本惨淡的生意更加雪上加霜,接连几日都不见有客人登门。 每日里忙活不停的蓝儿竟然闲了下来,竟也学着那个一直不曾离开的乞丐,坐在药铺墙边发着呆。 “真希望这场风波能早些过去。” 蓝儿知道乞丐不会回应自己,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还要好好经营药铺,养大俊儿,治好夫君的旧疾。” “夫君曾答应我,等到俊儿长大些,我们一家三口就一起去建康游玩,也瞧瞧那帝王古都、秦淮夜景的风采。” 蓝儿默默的讲述着自己的一切。即便面对家中惨状以及当下的危机,她言语中提及的却全是过往的美好。她从未抱怨自己丈夫的伤势,也从未觉得自己独自撑起这个家庭事件辛苦的事。 将所有苦难视作必然,而把小小的幸福当做上天之赐,这或许就是俗世底层百姓与生俱来的乐观。 这种能忍受世间万般苦楚的韧劲,在蓝儿身上表现的异常耀眼。 “他们口中的那位侠士,会不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一家三口之人?” 蓝儿说完这句,有些羞怯的笑了起来。一日枯坐,日头西斜,她起身拍了拍尘土,将两个馒头塞给身边人,又将一碗汤药摆在身前,背朝着夕阳远去。 五日之后,两个陌生男子踏入了社渚镇的地界。镇上来了一位高手的消息,在镇上肆意发酵之后,再随着出入的行商带出,已经传遍了周围的县镇。 并且随着传播距离的增加,对其描述的夸张成分也越来越高。当这个消息传出溧水县时,这位神秘高手俨然成了一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仙中人。 这两位新来的男子,便是冲着此人而来,并且他们对于社渚镇的老百姓来说,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略高的男子摇了摇头。“感受不到任何修行者的气息,如果那人不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前辈,就是我们被骗了。” “社渚镇灵物荒瘠,若是前辈,怎会无故在此停留多日?” “你想说什么?” “师兄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前辈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迟迟没有离开。” 这句话让是这位师兄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如果真是这样,他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出手,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这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犹豫起来。“我们在这儿瞎猜无济于事,既然他是为一个凡人出手,那我们去找那个凡人就可以了。” 两人向一个路人询问了药铺的位置,径直走入了街巷中。他们离开没多久,一帮看起来气势更足的人马抵达镇口。为首之人一身赤褐色衣袍,眼神中带着一股傲气,竟然是焦土派的午修。 “午长老,这里便是社渚镇。” 听到弟子的这声长老,午修眼中的傲气又多了几分。而自几年前临安之乱后,他赫然已经破入势境! “社渚镇隶属溧水,是我们焦土派的地界。有修士在这里扰乱百姓安生,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午修一番话气势十足,颇有几分上位者的话术。一众弟子低头称是,令他更加得意。 “听从长老吩咐!” “此人隐匿之术不错,方才我查看整个镇子,竟然没有找到他藏身何处。既然如此,我们去那个药铺。” “是!” 焦土派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一批人闻讯而来。这个在修行界中毫不起眼的小镇,却因为几个不知从哪里扔出来的石头,引来了无数修士聚集。 他们在简单的停留之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汇去,风雨欲来。 “师兄,就是这里?” 最先到达社渚镇的师兄弟二人第一个来到了蓝儿的药铺,当看清柜台后整理药材的柔弱妇人和门口的乞丐时,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我也说不准,进去瞧瞧。” 两名生人进店,久不见客人上门的蓝儿喜上眉梢。 “两位问医还是求药?” “你还是个大夫?”两人惊讶的看着蓝儿。 “懂些肤浅的医术。” “将店中最珍贵的药材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最珍贵的药材?” 蓝儿疑惑的看着两人,从最高处的格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小心的将盒子打开,呈现在二人面前的赫然是一颗地参。 “这就是店里最好的东西?”两人脸上满是失望。 “这是我夫君早年山中所得,藏了近十年,是本店的镇店之物。” 略高的师兄目光扫过整个药铺,对着身旁的同伴摇了摇头。两人犹豫了片刻,随后齐齐看向蓝儿。 “实不相瞒,我师兄弟二人是为之前出手的那位神秘高手而来,不知掌柜可否引荐一番?” “神秘高手?”蓝儿皱了皱眉。“小女子并不认识这等人物。” “不认识?不认识他怎会两次替你解围?” “两位是说铺子前些日子遇到的麻烦?那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不知道是有人暗中相助。” 两人辨不出蓝儿话中真伪,只得改变策略。之间一个药格无故打开,其中的药材凭空飞起落在了柜台上。 “见过两位仙师。” 蓝儿并没有见过修行者,但对于他们的本事有所耳闻。她匆忙跪下以示尊敬,却被一股软绵绵的力量托了起来。 “只要你将那位前辈的落脚之处告知,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蓝儿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可在挣扎了片刻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我的确不知道二位仙师口中的前辈是何人。” “我们这般客气,只是为了让场面好看些。你也知道我们修行中人有不少特殊的手段,可以让别人说真话。” 身后的师弟看起来有些生气,蓝儿身子往后缩了缩,这是一种对所谓神仙中人本能的畏惧。然而店外的人马渐渐接近,注定她无缘一睹仙家手段。 “好大的口气,竟然敢在我们焦土派的地界欺压凡人!” 第六百五十七章 这不可能! 洪亮的声音响起,店内两人脸色微变。犹豫了片刻之后踏出店门,对着来人微微俯身。 “见过午前辈。” 尽管这两位只比自己差上一线的修士话中没有多少尊敬的意思,但见着两个外人在自己身前俯首,午修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得意。 “原来是你们两个!”午修和他们年岁相当,如今却是一副长辈做派。“难道长辈没教过你们,取水摘果要问问主人吗?” “是我们二人行事草率,还请前辈见谅。”形势比人强,两人不得不低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午修展现了一番长辈风采之后,将目光转向蓝儿。“你过来。” 自从知道他们修行者的身份后,蓝儿便一直低着头。直到周围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她偷偷抬起头来,竟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而马上那位看起来像是首领的男子,正手指着她的方向。 “我?”蓝儿试探的问道。 “就是你,到这里来。” 蓝儿颤颤巍巍的起身,走出药铺时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在午修的马前停下,依旧低着头。 “方才他二人问你的话,你可还有别的要说?”午修咧了咧嘴,试图表现得亲切些。 “没、没有。”蓝儿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 午修闻言没有说什么,跳下马站在了蓝儿身边。在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之后,突然抬起手搭向蓝儿的肩膀。 远处低着头的师兄弟二人见状脸色大变,因为在午修搭过去的手掌上,附带着一丝火灵力。 这点灵力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身为凡人的蓝儿来说,一掌下去定会命陨当场。 “嗖!” 破空声再次出现。可当众人发觉之时,只看到一个不大的石子打在午修的手掌上,而他的手掌离蓝儿的肩头只隔了一寸。 “他果然在附近。” 午修握住还停留在手掌上的石子,面对近在咫尺的目标选择了退让。没有人发觉他收回身后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不过手上的疼痛只是小事,此刻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在等着他:出手之人到底在何方。 没错,身为势境修士的午修,也没有看清那位神秘高手是如何出手的。 “这位道友,竟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此时此刻,他依然觉得对方只是一位身怀隐匿之术的普通修士,或许修为尚未达势境。 此时蓝儿的药铺上已经聚集不少从周边县镇赶来的修士,他们打量着整条街上大门紧闭的店铺,试图找出午修口中的修士。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场面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中,一直站在中央的午修顿时骑虎难下。 “既然道友不愿现身,那我再与这位姑娘亲近亲近。” 为了自己的颜面,午修不得不选择逼这位未现身的陌生人一把。这次他的手伸的很慢,周身灵力鼓动,注意力更是专注着四周。 结果还是令人大失所望。即便他做了万全准备,待到破空声在耳边响起时,他只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将自己的手掌推开,根本没有在周围发现丝毫异动。 这次石块上附着的力道很大,打得他脸上一阵抽搐,右手忍不住缩在一起握成了拳头。 诸多修士面面相觑,若不是午修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不似伪装,他们都觉得他是在演戏。张望了许久所得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午修身上。 “道友若是继续戏耍我等,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午修恼羞成怒,手掌猛地张开拍向蓝儿。无端朝一位凡人下杀手,引来众人一阵惊呼。 他的第三次尝试依然没有得逞,这次石子打在他的臂弯,令他整个胳膊都僵在半空。 呼啸在耳旁的热风已经将蓝儿吓得呆在了原地,直到午修拖着僵硬的臂膀朝着药铺走去,她才身子一软瘫倒了下来。 “是你!?” 将自己的无能推脱到一个乞丐身上,可能午修自己都觉得羞耻。可放眼整条街道,只有自始至终坐在墙边的他最为可疑。 “一个乞丐?” “一个修为在我等之上的高手,会是个乞丐?” “这位焦土派的长老会不会认错了?” 其他人纷纷质疑午修的做法,这更坚定了他将错就错的决心。自己踏入势境后第一次在这等时间中露脸,绝不能将它办砸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伪装被乞丐攻击,随后将其击杀了解此事的打算。 乞丐没有答话,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他从头到尾坐在这里没有任何动作,直到祸事无端临头。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去?这里只有你一个局外之人,而且这石子分明就是你身边这些!” 午修铁了心要将他打造成一个居心叵测之人,即便如此蹩脚的理由也说得振振有词。他亮出握在手心的石头,又从地上捡起一颗,试图说服自己与其他人。 “他只是个乞丐啊!” 一道柔弱的声音打乱了他的计划。当他回头看到那个在地上爬行的弱小身影时,一阵杀意从眼中闪过。 “哼!无知凡人,也敢插手修行之事!” 午修举起还能自如的左手,火系术法开始在手中成型。可就在这道术法即将离手之时,左手的臂弯上也传来一阵刺痛,同样僵在了半空中。 滑稽的动作引来众人窃笑不止,可午修忍不住狂笑起来: “果然是你!” 就在方才动手的间隙,他感觉到身边有一阵轻微的响动。若不是自己就在乞丐身边,根本无法察觉。 他为自己的歪打正着欣喜不已,丝毫没想到能在这么近的距离悄无声息的出手,岂是简单的人物。 午修放声狂笑,引得其他人面面相觑。突然一阵劲风吹过,将乞丐凌乱的头发轻轻掀起。在匆匆一瞥之间,一道熟悉的面庞在午修眼前一闪即逝,令他的笑声顿时定格。 “你、你、你是……!” 良久之后,午修突然慌乱的退出几步,一个不留神绊倒在地上。此时他的双手还无法动弹,靠着双肘的支撑焦急向后爬去,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几位同行之人不明所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看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长老脸上满是惊恐,他们顿时也慌了神。 “不可能!你不可能在这里,更不可能是个乞丐!这不是你,这一定不是你!” 第六百五十八章 累吗? 此刻的午修像极了在噩梦中挣扎的溺水者,而方才惊鸿一瞥的那一眼,他看到的也的确是自己这辈子的梦魇。 因为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乞丐,竟然是赫赫有名的血煞杀神——挚启! 两个月前建康城外一战,几乎将新晋大修士楼晟毙于剑下,随后消失无踪的血煞杀神,居然出现在溧水的一座小镇里,并且还成了一个乞丐! 或许这个消息传出去,会引来无数人嗤之以鼻。毕竟当初面对整个修行界围剿时,挚启依旧是一副潇洒自如的模样。 如今刚胜了一位同阶之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会沦落到衣衫褴褛、枯坐墙角? 可午修不会看错,因为他曾见证过那张脸从微末不足夸到名震天下。他见过挚启初闻丹会时的茫然,也见过他在丹会上一鸣惊人的风采,更见过他在临安城外高高在上的模样。 甚至午修如今这身修为,也是靠出卖他的去向换来的。 他的心绪也从二十年前的轻蔑、嘲笑,到后面的惊叹、嫉妒。而上次挚启作为主角与人大战时,自己却只能作为一个不起眼的看客旁观,令他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恨意。 同样生而为人,同样在修行之路上艰难前行,何以他人得命运眷顾,自己却苦苦煎熬。就连好不容易突破了境界,都在心中彻底埋下了郁结。 而眼前的这个乞丐,正是自己的郁结所在。 他甚至不敢上前确认挚启的身份。在几位弟子的搀扶下慌乱的跨上马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社渚镇,留下一帮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 “这位午长老到底看到了什么?” “莫非这个乞丐真是一位厉害的前辈?” 他们突然对这个乞丐有了莫大的兴趣,可场中唯一一位势境修士被吓退之后,这些人也不敢冒险上前。以众多修行前辈的古怪个性,若是开罪了这样一个人,极有可能为自己和身后的宗门带来灭顶之灾。 挚启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动,众修士围了片刻之后也退到街巷中。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就只剩下乞丐和艰难爬到铺子前的女店主。 “小女子有眼无珠,请仙师大人有大量,饶小女子一命!” 蓝儿几乎匍匐在挚启跟前。在午修身边见识到自己生命的脆弱之后,她正在用最大的诚意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还有很多未竟之事,她还不能死。 “馒头……”声音从散乱的头发后传出,听起来干涸而虚弱。“药汤……” 蓝儿愣了片刻,随后匆忙起身钻入了后堂。等到再次出来时,手中端着一筐吃食,还有一晚热腾腾的龙胆汤。 汤药被接了过去,吃食只取了几个馒头。当凌乱的头发撩起时,蓝儿才真正看清对方的脸。 沾满了尘土的五官依旧轮廓清晰,算不上俊朗却不十分吸引人,尤其是那双带着淡淡忧愁的眼睛,她在其中仿佛看到了无数雪雨风霜。 两人就这样一跪一坐,默默守着一间无人登门的商铺,直到一个四五岁许的孩童寻来,被蓝儿慌忙抱入了怀中。 “你累吗?” 挚启突然问了一句,蓝儿连忙摆手。 “不累不累!” 她一直跪着,以为挚启问的是这个。一道柔和的力量凭空出现将她扶起,挚启再次开口。 “活着累吗?” “啊?” 她没想到挚启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脑中有万千个年头闪过,却抵不过一声呼唤。 “娘亲,我饿了。” 孩童并不清楚善恶是非。他只知道自己饿了,而眼前有不少平日里不多见的美食。 竹筐如愿的来到他身前,他看了一眼母亲之后开始大快朵颐。蓝儿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心中有了答案。 “不累。” “若是丢了这间药铺,一无所有呢?”挚启追问道。 “夫君和孩子尚在,我不能累。而且他们一个年幼,一个有疾尚且能努力活着,我一个健全的成人有什么资格说累。我们一家三口互为依靠,只有每个人都开心,才能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这段话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两人良久都没有再说话。余音散去之后,只留下孩子略显焦急的咀嚼声。 药铺在第二日照常开门,可因为频繁麻烦上门的缘故,街上的其他铺子几乎都选择了歇业。 蓝儿打开最后一块挡板时,挚启依旧坐在那里,只是凌乱的头发已经挽成了发髻,轻轻摩挲着平放在膝上的黑色布包。 她照常将馒头和药汤放在他旁边,然后坐在门前看着远方初升的朝阳。 “若是要祛肝火,龙胆草里面可以加些决明子。” “你也懂医术?”听见挚启的话,蓝儿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妥。“小女子唐突了,仙师可是神仙中人。” “修行者也不过是有些天赋的凡人,和所谓的仙神根本扯不上关系。至于医术,也并非所有修士都懂。” 蓝儿不敢反驳,默默的点着头。 “你夫君伤在了何处?” 听到这句话,蓝儿猛地抬起了头。自从昨天知道挚启的身份起,她就一直盘算着该如何开口,却不曾想对方率先点破自己的想法。 她将丈夫伤势的由来和症状详尽的说了一遍,随后用那双满是希冀的眼睛直直看着挚启。 “不难。” 简单的两个字让蓝儿红了眼眶。这两年她几乎到过寻遍了所有办法,从未得到过肯定的答案。却不想自己还有这等机缘,转机竟然出在一位仙人手中。 这种伤病对于修行者的确不难。便是修行界最粗浅的疗伤丹药,便足以令其痊愈。将一枚丹药交到蓝儿手中的那刻,她全身颤抖的跪倒在地上。 “小女子谢仙师再造之恩!” “一个想要别人活得开心的人,至少自己也要开心才行。” 蓝儿俯下身子不停的磕着头,直到身前的地面如棉花般绵软,才起身朝着家中飞奔而去,甚至连刚开门的药铺都不顾了。 挚启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一时间感慨良多。 第六百五十九章 躲不掉的麻烦 这场始于建康城,终于社渚镇的乞行,的确给了挚启许多感触。 他一路路浑浑噩噩的行至此地,除了心中大仇得报后的无所适从之外,更多的是源自陶家大院中的所见所闻。 往生殿的实力与无情超出他的想象,诡异莫测的手段更是让他难以招架。不过最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与陶真分别时她那闪躲的眼神,还有他们所提到的一个事实: 他身边的朋友和亲近之人,都因为他的缘故陷入了各种苦难之中。 挚启朋友不多,还活着的更少。或许平日里鲜少见面也不通书信,但他们却是他在这世间仅剩的几件珍视之物。 他想要这些朋友过得开心,又不想因为所谓的命运造下太多杀孽。在往生殿的威胁之下,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便是他两个月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原因。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困扰了一个修行界大修士许久的问题,居然会在一个俗世妇人身上找到了答案。 以心相交之人,大概都希望彼此能开心的过活。若是苦于为了朋友开心而为难自己,也许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场折磨。 第二天一早,蓝儿满脸开心来报喜时,挚启也被其真挚的笑容感染,朝着她咧了咧嘴。 一天内见到两个人的笑脸,蓝儿整日都显得十分雀跃,即便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知道日子不会一直坏下去,挚启也知道。他还知道平静的岁月总是短暂。尤其是离去的午修,本就不是一个安分之人。 第五日一早,社渚镇又来了一批生人。这些人眨眼睛越过整个小镇,来到了药铺门前。 蓝儿紧张的来到门口,藏在镇上的修行者们缓缓现出身形,就连静坐了半个月的挚启也从终于从地上起身。 “没想到会是阳宫主亲至。” 眼前这个身着白衫、气势非凡的中年男子,正是焚天宫宫主阳珏。 “我也没想到你会藏在一处药铺门前,还成了乞丐。”阳珏讥讽道。 “阳宫主远道而来,想必不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将你从赵臾那里得来的东西交出来。”阳珏停顿片刻,突然看向挚启身后。“还有那把剑!” “阳宫主胃口不小。那你不妨猜猜,你还有多少时间。” “何意?”阳珏眉头微皱,不理解挚启话中深意。 “社渚镇出现神秘高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近半个月。你也知道修行界流言的威力,往往传得越久,与事实相差得就越远。如今修行界听到的消息,怕是已经变成社渚镇出现了惊世宝藏。在宝藏面前,阳宫主又能比他人早上几分?” “哼!我以为什么大事。区区一个入命境修士,又能耽误多少时间?” 阳珏满脸不屑,说话周身火焰翻滚准备动手,挚启再次开口制止了他。 “阳宫主就不好奇,我为何会在这座小镇上流连?” “你在拖延时间!”阳珏一语点破,挚启也不否认。“不过我也不介意听听你的遗言。” 挚启的确在拖延时间,并且还想一直拖延下去。 当日建康城外一战,面对成灵的乾坤锏时,他因为心中的杀念强行御使往生剑,打破了体内的阴阳平衡,令阴邪之力占据了上风。随后他又祭出玄渊剑,致使身体中两种力量再次对冲。 最终他虽然击败了楼晟,可身体却落得一团糟。这两个月来除了心中的那道坎,修为的异常也是他不愿离开的重要原因。 凭借他命境的修为,即便重伤之下,对付午修这等势境修士自然绰绰有余。可若是真的同境相争,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更不用说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阳珏。 如今他心中盘算的,是如何能不动声色的将阳珏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如果可能的话,挚启还想给他制造些麻烦,为自己安全离开创造契机。 “社渚镇的确有处宝藏。” 挚启语出惊人,阳珏微微一愣,远处的众多修士也情不自禁的往前凑了几步。 “莫非真有宝藏?” “挚启虽然凶名赫赫,但好歹也是天命榜上的前辈,不至于诓骗我们吧!” “有焚天宫在,就算真有宝藏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阳珏下意识里觉得挚启是在骗他,毕竟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中,挚启给他留下最大的印象就是奸滑。所以在听到这句话时,他就想要直接出手破了对方的花招。 可在挚启笃定的目光中,他又有些犹豫。脑中回顾了一遍关于溧水与社渚镇的记忆之后,他还真的找出了几条犹豫的理由。 溧水县地处丹城、焚天宫和玄杳嵊三大宗门包裹的腹地,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大的修行宗派。并且碍于三大势力的相互牵制,寻常的高阶修行者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 因此多年以来别说是大修士,便是外来的势境也是来去匆匆,生怕自己逗留的太久,被三大宗门误认为是居心叵测之人。 就连立根在不远处的太平州,在修行界中威名赫赫的焚天宫宫主阳珏,若不是得到了关于挚启的确切消息,也不会冒险首次踏入此地。 一块夹在各大势力之间的缓冲之地,被一位不明所以的高手闯入,停留多日之后在其中发现了一处宝藏,倒也真有几分可信度。 可一旦认可挚启口中的宝藏,那么他方才的那句话也就成了事实:或许留给焚天宫的时间真的不多。 “你身上有伤。” 听到这句话,挚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阳宫主看得很准。” “你想用宝藏换自己的性命。” 阳珏眉头舒展,似乎掌控了一切。尤其是看到挚启点头,嘴角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 “你很聪明,想来你也不会将这件事到处宣扬,所以我还是有不少时间的。” “原本我是打算养好了伤自己去取的。不过这里有这么多道友,位置又如此特殊,阳宫主还是别耽误太久为好。” “那就请吧。” 挚启目光在蓝儿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后转身朝着镇外走去。阳珏紧随其后,午修作为报信的首功,很自然的混入了焚天宫的队伍中。 无数道信符从街巷中飞起,喧嚣了近一个月的社渚镇终于重归平静。 第六百六十章 歪打正着 社渚镇西面二十里,那片令常人难辨东西的密林,便是挚启此行的目的地。 当日被一众村民送进去时,他虽然还在迷蒙之中,可也大概记得其中方位。至于宝藏,不过是子虚乌有的骗人把戏。 领着一众修士不着痕迹的绕了一大圈,将官道上的路人吓得纷纷避让之后,他们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了密林外。 “阳宫主,那地方阴暗难辨,今夜又值晦日。不如歇上一夜,明日再进山如何?” “哼!我知道你做什么打算,区区夜色能难得住你我?还是赶紧带路,别做无谓的挣扎。”阳珏冷哼一声,眉眼之间透出几分急切。 “你我自然不受影响,可身后还有这么多低阶修士……” “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挚启悻悻的闭上嘴,见到远处又有一批信符飞起,背过去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这片丛林比他想象的要深上许多。倚着山势铺开的高大树冠,远望之时看不到一块山石。不过正值夜色浓时,本就什么也看不见。 一片荧光穿梭在林中,蜿蜒着像一道长蛇在山中爬行。挚启时而回转,时而停顿,极尽所能拖延时间,同时也找寻着一个说得过去的地方作为骗局的支点。 当一个不起眼的山洞出现在视线中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怎么又停了?” 阳珏本想拎着他凌空飞渡,可却被挚启以草木太密集的理由拒绝。在山中弯弯拐拐近两个时辰后,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快到了。” “哦?”阳珏凑上来前,顺着挚启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山洞,脸上欣喜顿时敛去。“就这个破地方?五行不遂,灵力稀薄,你是不是在骗我?” “都到了这里,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山洞被一片矮丛包围着,从下面仰望时不容易发现。洞口约莫一人高,只是促狭了些,勉强够一人进出。 一行人在洞口前停住,开始了各自的盘算,队伍的最后方又是一阵信符飞舞。 “阳宫主,到了。”见到阳珏犹豫不决,挚启好心提醒道。 “这里面到底藏的何物?” “不知道。”挚启咧着嘴望向洞口。“伤势未愈之前,我可不敢将自己置于未知之地,所以我也没进去过。” “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由你来探路。” 此举在挚启的预料中,他二话不说钻入洞口,倒是让一旁的阳珏疑心骤起,赶忙跟了上去。 洞里比挚启想象的要宽阔些,在萤石的照亮下依旧是一片黑暗,也比他预料的要深上许多。他本想着尽量拖延时间,等到丹塔与玄杳嵊之人到来时便能想办法脱身。 谁知道他们会来得这么慢。逃命的契机没等来,反倒将自己逼入了绝地。如今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一步瞧一步。真到了事不可为之时,恐怕也只有拼命一途。 身前身后都是危险,他不由得将往生剑握在了手中。 “咚!咚!咚!” 一块萤石从挚启手中扔出,在石壁间跳跃着向前行进,短暂照亮了前路。山洞的深邃令他眉头微皱,微光洒过十余丈距离,竟然都不曾触底。 “怎么又停了?” 挚启闻声回头,只看见各种色彩的光亮映照在身后,十分好看。 “这洞很深,怕是会有危险。” “想要活命,不冒险怎么行。” 在这点上挚启表示赞同。毕竟自己经历了诸多危机,都是涉险过关,其中还有不少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他只希望自己找来敷衍阳珏的山洞,别又是一处险地。 挚启尽量谨慎前行,可一刻钟之后,还是来到了那块萤石跟前。将萤石拾起再次扔出,“咚咚”的声响回荡在狭长的甬道里,久久没有停歇。 这次萤石滚得很远,似乎是在朝下方跌落。挚启的目光一直随着微光前行,直到它似乎遇到什么阻碍高高跃起,划过一片幽深的空旷之地后,停在黑暗中没了动静。 萤石微弱的光芒无法将正片区域映照在眼中,不过方才惊鸿一瞥间,挚启似乎看到了人影。 他再次停了下来,没等阳珏发问便主动回头。 “有人!” “嗯?” 阳珏愣了愣。在见识到挚启不停绕路以及极其敷衍的所谓藏宝之地后,他已经不对宝藏怀有多大希望,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挚启事先布置的陷阱。可如今挚启主动告诉自己洞里有人,倒是让阳珏有些猜不透对方的意图。 挚启也同样愣在了原地。自己随意选的一处地方,怎么又无端招惹到了是非? 唯有身后那些不明所以的跟随者,听闻洞中真的发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欢呼起来。 “别磨蹭了,回不了头。” 阳珏推了挚启一把,顺势也将一位夜明珠扔了出去。珠子被萤石的光要亮上很多,滚得也快很多。 当它高高跃起突然落下时,依旧只照亮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不过那道匆匆一瞥的身影却清晰了很多。 那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盘坐在这条道路尽头、空旷之地的另一边,正对着甬道中的挚启等人。 挚启这次走得更慢。藏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如果还活着,定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或是有厉害的仇家在此躲避,或是借地势修炼什么奇特的功法。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匹敌。 甬道在前方转而向下,尽头是一圈只有脚面高的石围,将一个丈许深的大坑围在了中央。这里便是萤石与夜明珠弹起的地方,此刻它们就在坑底散发着光芒。 挚启摸着向两边散开的石壁,上面布满了各种奇怪的凹凸。与这一路的通道不同的是,这些凹凸夹杂了许多人为的纹路。有的被岁月侵蚀不再清晰,有的棱角分明好似最近才留下。 这里的人还活着,并且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这是挚启从石壁上的痕迹得出的结论。至于他、或者他们是谁,为何躲在这里,他不想知道也好不关心,他只希望一旦动起手来,对方不要第一个针对自己。 随着人群的涌入,周围光芒越来越亮,直到光亮越过丈长的深坑,照亮对面的石壁时,才看见那个像是被嵌在石头中的男子。 第六百六十一章 觉勤 “是个光头?” 身后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南朝无论修行界还是俗世,皆看重身体发肤,似这等除尽头顶青丝之人,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不过这些人并不包括阳珏。 “竟然是位佛修!” 阳珏惊讶的呼声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趣,又一阵短暂的喧嚣之后,他们大概清楚了佛修的来历,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壁中人。 这位佛修衣衫破旧,身上落满了尘土,若不是健硕的身形透出无形的力量,大家更愿意相信他是个死人。 盯着他犹豫了片刻之后,阳珏大手一挥,焚天宫与焦土派众人开始沿着石壁敲打起来。 不管这位佛修是何来历,既然常住于此,就注定这里不是一处寻常的山洞。一番搜寻不可得之后,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中间的深坑。 又是几个夜明之物投下,紧接着落下去几人,他们循着方才的办法在坑底查探了许久,却满脸失望的跳了上来。 一行人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那位佛修身上。此刻唯一有希望的藏宝地,便是他身后的石壁。 “这位……,朋友。” 阳珏对佛修并不熟悉,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么个称呼。可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对方似乎并不认他这个朋友, “会不会真是个死人?” “死人哪有如此威势?” “对阳宫主不理不睬,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阳珏不在乎几个小人物的马屁,可作为一个当今修行界的一方霸主,这般僵持下去着实有些颜面无光。 “别逼我动手!”阳珏手上灵力浮动,已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彻山洞,震得不大的石室嗡嗡作响。两旁众人纷纷后退,阳珏双手护在身前。 佛修身上的尘土也在这道洪亮的声音中簌簌落下,露出一张庄正威严的脸。两道精光随着他缓缓睁开的双目射出,压下了周遭的所有夜明之物。所有人都被光芒刺得背过身去,就连阳珏也眯起了眼睛。 “见过诸位道友。”此人声若洪钟,几乎是将声音灌入耳中。 “佛修也以道友相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怯懦,阳珏讥讽了一句试图挽回些许。 “同修长生道,路虽不同,殊途同归。小僧觉勤,见过焚天宫的道友。” “觉勤!” 听到这个名字,一股久违的记忆猛地涌上心头。二十年前的建康城,他曾在同泰寺见过不少佛修。 除了子净、子行以及了晴这等老幼僧人之外,听闻寺中还有觉字辈的弟子正值壮年,只是为求真我下山苦修去了。 如今这位名为觉勤的僧人,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你认识我?”阳珏努力搜索着回忆。 “小僧并不知道道友名讳,只是识得道友身上的气息,应是出自太平州的焚天宫。” “那你又是何来历?” “小僧离寺多年,果业未成,无颜提及师承。”觉勤的听起来有些不磊落,可脸上尽是愧疚之色,不似推脱。 “不说也罢,我乃焚天宫宫主阳珏,只要你将藏在这里的宝藏交出,我不会与你为难。” “宝藏?”觉勤眉头微皱。“此乃小僧静心之地,从未听闻有宝物藏于这里。” “哼!有没有我们一搜便知。现在你只需要起身,让我们查看身后的石壁。”阳珏语气不善,不知是否还在不喜方才自己的表现。 “阳宫主,小僧在此潜修多年,除了深邃清静之外,并没有特殊的地方。”觉勤还在试图以道理说服阳珏,这样更加激起他的怒火。 “废话少说,让还是不让?” “阿弥陀佛。”佛号一响,觉勤打定了主意。“不让!” “好好好!”阳珏已然气到了极点。“很多年没有被人拒绝得如此干脆,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 阳珏双手轻合,手上的火灵力宛如实质般窜起,将阴冷的岩洞烤得火热。 方才还兴致勃勃寻觅宝藏的众人面色大变,如此逼仄的地方承担命境修士的威势,恐怕顷刻间就会山崩洞陷,一众低阶修士也将难道被掩埋的命运。 人群立马调转方向,推搡着朝着洞外奔去。只是甬道太过狭窄,拥挤之间不仅加快速度,反倒是响起了一阵阵哀嚎。 “阿弥陀佛!” 觉勤目带悲悯的看向人群,一阵金光笼罩周身。这种变化立马勾起了挚启的兴趣,当初与子净交手之时,可不曾见过这般手段。莫非当时他有所保留? 挚启往后退出几步。他虽然不用像那些人一样逃命,可觉勤看起来实力不弱,两个大修士相争余波,并非他现在的身体能够承受。 觉勤身上的变化对于阳珏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在深坑另一侧的惨嚎声中,大战一触即发。 “阳宫主好大的口气!” 一道逆行的身影从洞外一闪即至,伴着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阳珏不远处。夜明珠的光芒映照出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煞是好看。 “韩宗主!” 来人正是玄杳嵊宗主韩染。她见到与阳珏对峙的觉勤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朝着另一边的挚启投去了一个令他后背发凉的笑容。 韩染的到来同样出乎挚启的预料。他想着以如今丹塔在修行界的影响力,最先赶来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尤其是凌焕寄魂新生,正是需要各种奇珍异宝恢复修为的时候,丹塔理应对宝藏的消息最为上心。 可如今丹塔之人不见踪影,倒是向来行事谨慎的玄杳嵊以挚启意料之外的速度赶了过来。再加上韩染脸上颇有深意的笑容,让他不得不怀疑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阳宫主好本事。社渚镇出了宝藏你最先赶至,动辄就要对一位佛修喊打喊杀,看来是打算将溧水县纳入焚天宫地界,然后进军建康府咯?” 韩染话中九转,倒是与她之前火爆直接的脾气大不相同。 “韩宗主来得也不晚。”韩染的出现改变了场中局势,让阳珏不得不分心防备她。“同为道门中人,先联手将这位佛修除去再做计较,韩宗主以为如何?” “阳宫主好算计,你焚天宫有备而来,而玄杳嵊只有我一个人匆匆赶至。若是将他除掉之后你再过河拆桥,岂不是将宝藏拱手相送?”韩染毫不客气的戳破了阳珏的算计。“我看和这位大师联手将你除去更妥当些。” “韩染!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前辈,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阳珏怒极。 “前辈?”韩染笑了笑。“修行界何时以年纪论先后了?” “你!” 韩染话中满是讥讽,阳珏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可眼前的形势不允许其肆意发泄,他憋闷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韩染不忘火上浇油,对着阳珏一顿挤眉弄眼极尽嘲讽,丝毫没有大派宗主的风度。可惜阳珏只是怒火攻心,还没有到丧失理智的程度。 她见状有些悻悻,突然看到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挚启,对着他招了招手。 第六百六十二章 榆婧的执拗 “韩前辈。” 挚启小心躲过阳珏与觉勤,硬着头皮向韩染行礼。 “你小子躲这么远干什么?” “我……”挚启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阳珏。 “别怕,他这会儿不敢动手。”韩染说罢握住挚启的右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看来建康一战赢得不轻松,伤到现在都没好。” 言罢一股精纯的木灵力涌入挚启体内,令饱受伤痛折磨的他顿觉精神一震。他并非五行修士,不用担心灵力相冲,可灌入的生机也只能让他轻松些,对伤势并没有多少助益。 “多谢前辈。”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这次我匆匆赶至,除了想看看所谓的宝藏之外,多半是为你而来。” “劳前辈挂怀,我欠玄杳嵊的太多了。” “你可别自作多情。”韩染敲了敲挚启的头,佯怒道。“就你这惹祸的本事,玄杳嵊巴不得和你划清界限。要不是婧儿那丫头出了事,我才不会大老远赶过来。” “榆婧出事了?”挚启焦急的问道。 “他想练夺生窥命术。”韩染长叹一声。 “修行禁术!”挚启大惊。“难道玄杳嵊没有其他人传承这门术法?” “呸!玄杳嵊修习术法全凭自愿,就算禁术失传,也不会强迫弟子修行。她之所以如此坚决,是因为你。” “因为我?”挚启瞪大了眼睛。 “还不是临安那场意外造成的…….” 两年前在临安被人绑走的经历,对榆婧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一方面她认识到盛事已至,高手频出,出现的对手会越来越强。另一方面挚启在帮助皇帝开罪了天下宗门之后,日后的处境会越发艰难。想要维持住两人之间的情谊,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两方面的担忧,都是源于实力不足。 以榆婧的天赋,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修行界顶尖的那一批修士,可如今她最缺的便是时间。 这两年挚启入雾隐山得见柘圣,雾隐山与丹塔之争日趋激烈,都让苦于无法快速提升实力的榆婧感到紧张,心中也开始闪过各种冒险的念头。而两月前挚启建康城外一战伤退的消息传出后,彻底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要修习夺生窥命术,以这门玄杳嵊独有、闻名整个南朝的禁术,为自己、宗门以及挚启在将来的大世之争中搏一个席位。 她的决定令整个玄杳嵊哗然。作为同辈乃至整个修行界最有天赋的年轻人,榆婧被宗门寄以厚望。 所有人都相信她的名字很快就会登上天命榜,同时也认同她是下任宗主的唯一人选。 要知道玄杳嵊作为南朝最大的木行宗门,向来以长生闻名。没有意外的话,几乎每一个境界的修行者都能活到其寿数的上限。 榆婧不过三十岁许,一旦她突破命境,必定能引领宗门在未来千年内更上一层楼。 但就是这样一个能主宰宗门命运的天才,却要修习玄杳嵊唯一一个有损生机的术法——夺生窥命术! 这门术法或许对玄杳嵊来说十分重要,可没有重要到牺牲一位千年基石的程度。 “修行界局势已经如此紧张了?” 听完韩染的讲述,挚启也长叹了一声。他本以为有宗门庇护,似榆婧、冼曦这等宗门天才不用像自己这般冒进。如今看来,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 “你还是没明白。”韩染愤愤道。“她是为了帮你!” “我记得乾老宗主说过,夺生窥命术无法看透我的命数。”、 “看不透你的,难道还看不透你对手的命数吗?” “她不该这样。”挚启声音低了几分。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让你劝劝她。” “还来得及吗?” “夺生窥命术虽然在势境便可修行,但真正施术至少需要入命境修为。而且从第一次施术开始,其生机便会永久受损,绝无靠修行补回的可能。”韩染并不在意将这门禁术说给他听。 “我答应前辈。”说罢挚启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尽快将此间事了结吧。” 挚启的话让韩染三人都愣了愣。此时三足鼎立的局面,彼此防备,谁先动手便会遭来其他两人围攻。而区区入命境且身怀重伤的挚启突然要了结这场对峙,着实让他们有些不明所以。 “阳宫主,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藏。之前形势不利于我,这只是无奈的保命之举。” “哼!我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宝藏真的是子虚乌有,只要你还在就不虚此行。”阳珏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挚启和他身上的宝物。 “那恐怕阳宫主要失望了。”说完他不等阳珏回应,转身面相觉勤。“敢问觉勤大师,可是出自建康城外的同泰寺?” “你知道同泰寺!” 觉勤闻言大惊。当今天下道修为主,世人知道佛修者已是寥寥,更不用说建康城外一处破落的寺庙。 “实不相瞒,在下曾去过同泰寺,并见过子行与子净两位大师。” “你还见过两位师叔?”觉勤闻言大喜。“他们可还安好?” “大师放心,他们很好,而且还与我做了场交易。” “交易?这不可能!”觉勤刚露出的喜色立马收敛。“我等佛修重心不重行,绝不会因外物与人多生羁绊。” “若是为了佛法得以在南朝广为传播呢?” “这……,这的确是同泰寺立寺至今,各代祖师的宏愿。”觉勤追忆往昔,多有唏嘘,不过很快又将目光聚焦在挚启身上。“不过就凭你?” “我也不理解子行大师的作法,不过这场交易的确存在。而且作为交换,此物便是交易的一部分。” 说罢挚启将背后的往生剑取出,在剑穗上的萧帝舍利露出的刹那,觉勤立马失态的凑了上来。 “萧帝舍利!” 觉勤双手颤抖的伸向前去,可刚触摸到舍利子,全身竟然毫无征兆的亮起金色,而挚启也察觉到往生剑闪过一阵红光。 “好强的戾气!好一把凶兵!”觉勤不舍的将双手收回。“以萧帝舍利压制凶邪,的确再合适不过。而世间知道此物者,也只有同泰寺中人。” 觉勤确认了挚启的身份,一旁的阳珏见状向后退出几步,韩染则上前来到两人身边。三方对峙的平衡局面,随着挚启的插入立马被打乱。 “大师在此静修多年,想来已经了却了红尘牵挂。若是有可能,还是回同泰寺看看。” “多谢施主提醒,当年我红尘惑业,为求本心遁入其中。如今堪破迷障,是时候回去了。” 觉勤口中佛号响起,对着挚启双手合十,不知是出于其提醒的恩情还是萧帝舍利的尊敬。不过本就有了退却之意的阳珏见状,又默默向后踏出几步。 “阳宫主,不如我们再聊聊此间事?” 韩染开口的时机十分巧妙,令阳珏不得不停下脚步,也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他身上。 “哼!这小子满嘴谎话、居心叵测,居然和佛修也有勾连,若是在当年,早就被一众同道给碾死了!”阳珏虽自知落在劣势,可言语间丝毫不示弱。 “现在也是个不错的机会,阳宫主不妨试试?”韩染与觉醒并肩而立,笑吟吟的看向阳珏。 “就冲这小子惹是生非的做派,迟早落在我手里。哼!我们走!” 阳珏愤愤而去,引得还未来得及离去的众修士纷纷让路。焚天宫与焦土派众人紧随其后,觉勤上前几步,询问的目光看向挚启。 “算了,丹塔之人没有现身,我始终觉得不踏实。” “你觉得丹塔会来?”挚启的话让韩染也有些疑惑。 “以如今丹塔在修行界强势的做派,他们应当在前辈之前赶至才对。可如今久久不见露面,有些不合常理。” “和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比起来,这世上就没有不合理的事。”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再入西山 夏日清晨,三人辞别。 挚启最终还是决定随韩染去一趟玄杳嵊。虽然知道此行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可拦下榆婧才是当务之急。 觉勤的目光从昨夜起就一直时不时的扫过挚启,似有很多话要说。如今分别在即,挚启也不忍让他将这些疑问带回同泰寺。 “大师可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 “施主果然有大智慧。”觉勤合十一礼。“可施主体内正邪相冲,阴阳相悖,小僧行走南朝数十年,从未见过这般修行之法。更重要的是,施主体内阴邪之力此刻占据上风,又身怀一柄萧帝舍利都无法压制的绝世凶兵。长此以往,恐于己于人都不利。” “原来是这件事。”挚启笑了笑。“晚辈原本已经达成了平衡,也渐渐控制住了这把剑。可惜两个月前与人一战,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前辈所说的阴邪之力,不是我不愿收敛,而是不能。” “原来如此。”觉勤走上前来,微微颔首。“或许小僧可以帮到施主。” “大师真的……”挚启喜形于色,不过很快便散去。“阴邪之力于大师修行不利,不敢劳烦。” “小僧修度世法,理当历世间苦。” 说罢不等挚启回绝,觉勤便握住了他的双手。挚启只觉得一个精纯而清澈的力量涌入体内,在与残存的浩然之力汇合之后,立马将咄咄逼人的阴邪之力逼退了一截。尽管无法令其恢复平衡,可也能短暂解除挚启的危机。 “小僧能力有限,只能帮到这里。” “已是再造之大恩,多谢前辈!”挚启躬身行了个大礼。 “小僧虽然不知道两位师叔为何看重你,但只要是同泰寺做出的承诺,我等门人定然竭力履行。施主日后若遇到寺中其他同门,皆可以萧帝舍利示之,他们定会全力相助!” 言罢觉勤双手合十行礼,转身大步而去。一直等在旁边的韩染缓缓走了上来。 “当年佛修在南朝大肆传播,修行界担心其动摇宗门的地位,以他们由外域传入的理由,冠以妖邪之名,将大多佛寺悉数捣毁。仅剩的几家要么不起眼,要么像同泰寺一样靠着皇家之名苟延残喘。本以为他们会渐渐消逝在历史中,却没想到这些人韧性十足,不仅延续至今,还能保留良善本心,当真难得。” “佛修厉害吗?”挚启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们的修行方式与血脉修士有些相似,不借灵力而修己身,却摒弃了血脉修士依靠血脉传承的缺点,按理说修至深处应该十分厉害。” “应该?”挚启愣了愣。“难道他们没有人修行到高深的境界?” “我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多时,社渚镇上空两道惊鸿掠过,其中有一道还在镇子上空停顿了片刻,引得百姓惊奇连连。 夏季的西山翠绿依旧,只是和冬天满目银白中的一抹绿比起来,没有那般惊艳。 挚启跟在韩染身后踏船而归时,明显感受到玄杳嵊中的紧张气氛。尤其是门中弟子发现进山之人的身份时,纷纷露出了愤慨的神情。 “他们是恨我?”挚启不明所以的问道。 “当然!难道是在恨我这个宗主?”韩染撇了撇嘴。 “我以为玄杳嵊算是为数不多对我有几分情谊的宗门。” “以前是。现在嘛……” 韩染意味深长的话只说了一半,便领着挚启继续向上,直至山顶都未做停顿。直到两人穿过演武场奔正阳殿而去,路过桑、榆两院时,被早早等在前方的桑院院主郝镇拦了下来。 “宗主,以如今的形势待他进山,不合适。”郝镇与逝去老宗主乾戎同辈,言辞中对于身为晚辈的韩染并没有多少尊崇。 “那你去劝婧儿?”韩染也不示弱。 “夺生窥命术乃宗门绝学,既然有人继承,乃是一件有利于宗门的好事,为何要劝阻呢?” 主宰桑院多年的郝家,是山上为数不多赞同榆婧修习禁术之人。毕竟若是榆婧循规蹈矩,他们在千年之内都看不到任何更进一步的希望。 “要不让你孙子去练?” “我……” 韩染一句话便将郝镇的所有说辞堵了回去,说完从他身边掠过,继续走向正阳殿。郝镇不发一言,直到挚启走过时狠狠瞪了一眼。 正阳殿中模样大变,韩染几乎将所有多余的装饰都全部除去,只留下了老宗主的那片花圃。花圃由两名弟子专门打理,忙碌得连韩染二人路过都没有发觉。 挚启本以为两人的目的地就在这里,谁知穿过了整个大殿之后,竟然推开殿后的小门来到了一片山丘前。石阶绕着山丘盘旋而上,两旁还有几处院子散落在树林中,倒是与匡山之巅有几分相似。 可惜他们没有登顶,挚启也无从知晓西山顶上是否也有一个俯瞰天下的老前辈。他们在半路离开石阶,步入了一座满是紫藤花的小院。韩染推开院门,榆婧赫然盘坐其中。 “师叔。” 韩染躬身一礼,挚启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老者闻声迎了过来,而坐在他对面的榆婧却毫无动静。 “宗主。” 老者也很恭敬的回了一礼,随后将两人引致院落另一侧的石桌前。挚启茫然跟随,目光一直在榆婧身上不曾离开。 “师叔,婧儿她?” “闭塞了视听,这些日子她听了太多劝诫之言,许是厌烦了。” “都躲了您这里来了,看来还是没打算回心转意。” “这孩子从小就不与人亲近,除了你我之外,便只有仙去的乾师兄能和她说上几句。如今你我都劝不动,怕是已经无力回天。”老者脸上满是惋惜。 “师叔,那可不一定。”韩染鬼魅一笑。 “你说他?”老者侧过头看向挚启。“这就是让婧丫头魂牵梦绕,甚至不惜修行的禁术的小子?” “晚辈挚启,见过前辈。”挚启知道这时候尊老寡言才是最佳选择。 “我听过你。乾师兄一辈子追寻天命,你的出现让他十分高兴。可也正是因为你,才让他提前数十年仙去,留下我们这帮人面对将至的大世。” “乾宗主是因我而死?” “这事不怪你,是师兄自己的追求。不过山中有些人不喜欢宗门与你交往过密,所以时常会那这件事做文章。” “原来如此。” 挚启顿时明白,他之所以如今在玄杳嵊不受欢迎,除了有人觉得男女之情耽误了榆婧的前途之外,还有乾戎之死带来的影响。 不过他并不在乎。只要山上熟络的几人信任尚在,他就不虚此行。而且他本就不该在西山上多做停留。 “既然你相信他,那就由他来劝吧。”朝韩染说完,老者转向挚启。“婧丫头不久就会醒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两人一起离开小院,沿着石阶继续向上,很快便消失在山顶的云雾中。林中竹院,独留挚启与榆婧二人。 第六百六十四章 哄姑娘的本事 挚启坐到了榆婧身边。看着她在寂静中仍然微蹙的双眉,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疼。 当年衡州城初见,在人群中的挚启远远望向她时,其灵动的双目和头顶的树环令人印象深刻。 此后的两次见面,都因为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没有多做交流。可挚启却发现她的眼中多了些东西,同时也少了些东西。 待到挚启登上西山,并且从乾戎口中得知两人相互纠缠的命运后,榆婧脸上才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而之后两人在北夷府的山崖上赏月时,是挚启见过她最美的样子。 可如今又由于他的原因,让愁容重新爬回了榆婧脸上。 “唉!或许凤姑说的不错,我只会跟身边人带来痛苦。” 挚启长叹一声,眼前的美景在心中愁绪面前也失了颜色。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榆婧,却发现她身上的气息开始波动,眼皮也在不停的跳动着,似乎随时都会醒来。 “挚启!” 几个呼吸之后,榆婧睁开了双目。眼前突然冒出一张心中记挂、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面庞时,她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待到思绪回转之时,她顾不得自己身在何处,立马飞身扑了上去。 软玉入怀,挚启双臂僵直着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怀中人意识到不妥挣脱出来时,两人同时红着脸埋到自己胸前。 “师祖人呢?”良久之后,榆婧脸上红霞稍退,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和韩宗主上山顶了。” “师父也来了?”榆婧才褪去的红霞又浮了上来。 “我就是韩宗主带上山的。” “我听说你在建康与楼晟一战受了伤?” “那一战……” 挚启说起往事。两人就像当初在北夷府一般,并排坐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诉说着分离时发生的一切。 他讲起了在修行界中不起眼的社渚镇,讲起了那个受尽世间苦、却坚信会苦尽甘来的蓝儿。还说到了焚天宫主阳珏、歪打正着的山洞以及佛修觉勤。 这些刚发生的事,待到回忆时才发现是如此深入人心。榆婧双目一直盯在挚启身上,不时流光连连、眉宇带笑,不知是否听清了他的故事。 一直到挚启说完这两个月的过往,她的目光都没有移开。 “你不该练夺生窥命术。”挚启犹豫许久,终于说起了正事。 “原来师父是为了这个才将你带来。”榆婧目光中的神采被执拗取代。 “如果是为了我,我不想浪费你的……” “谁说是为了你!”挚启话还没说完便被榆婧打断,只是他刚昂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夺生窥命术是玄杳嵊镇派秘术,我,我……” 榆婧说到一半便有些语无伦次,又羞又怒的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挚启,竟然轻哼一声背过身去。 挚启默默上前两步,与她肩挨着肩坐在一起。院中紫藤花的香味混杂着一股女子的芬芳钻入鼻中,让他忍不住贪婪的吸了一大口。 “我懂你的想法,但以你的天赋,迟早会成为修行界顶尖的人物,何必急于求成,靠禁术来提升实力。” “大世将至,朝夕必争。临安一行让我明白:不达命境,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二十年前我还未入势境时,就听闻大世之争。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步入命境,却也只是乱局初显。说不得所谓的乱世还有二十年,甚至更多个二十年才会影响到我们,还有不少时间。” “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二十年虽久,但我们的对手也不会停滞不前。”榆婧态度依然坚决。 “你如今可是地势榜榜首,论修行速度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真要再过去二十年,说不定会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 “可终究还只是个势境。” “方才我说起社渚镇,镇上有个女子名为蓝儿,你还记得吗?”挚启突然改变话题,榆婧愣了片刻转过头来。 “记得,一个苦命的女子。” “她只是个凡人,夫病而子幼,可在面对强权压迫之时,尽管害怕到全身颤抖,却从来没有因为自我怀疑而屈服。她坚信后面的日子会更好,生活总有苦去甘来的时候,还期盼着一家三口共游建康城的那天。凡人尚且心怀期许,我们又何必将自己逼得太紧?” 榆婧听完良久没有说话,挚启也没有继续劝诫的意思。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坐在院中,任由吹落的紫藤花飘落在身上,看着西山山顶云吞雾卷,直到夜色降临。 “我还是想试试。” 榆婧说罢,再次闭塞视听,与天色一起陷入黑暗中。 挚启在山顶小院住了下来,准确的说是坐了下来。韩染与那位老者一直没有出现,将这处开满开满紫藤花的院子完全交给了两个年轻人。 与山顶的平静相比,西山九院就显得纷乱了些。郝镇在那日被韩染羞辱之后一直心存不忿,开始不停在各阶弟子中渲染挚启的危害、以及与榆婧的微妙关系,惹得不少人心生不满。 尤其是听说孤男寡女居于山顶小院,更让那些倾慕榆婧的弟子们愤慨不已。 与此同时,西山外的湖边陆续有神秘身影出现,并且呈现聚集之势。这种变化被有心人利用之后,很快便成了挚启不利于宗门的作证。 挚启进入西山不过三日,山中的讨伐之势渐成。可惜作为主角的他茫然不知,而是端坐美人身侧,静赏西山美景,好不自在快活。 三日后的榆婧想开了些,睁眼发现挚启一直盯着自己,心中泛起一阵羞怯与温暖。 “三日过去,你可想出了什么新说辞?”榆婧被他盯得有些赧然,只得开口缓解局面。 “这三日我看着院中美景,觉得一直都看不够。可一想起待这场纷乱过去,本该有千年时间用来欣赏的我,竟然会因为你修习秘术不得不独赏美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心中不免有些悲戚。” “你……”榆婧没想到挚启突然会冒出这么一段话,俏脸“唰”一下就红了大半。“油嘴滑舌!” “我命硬的很,你放宽心便是。” 挚启突然握住榆婧的双手,令她本就满是飞霞的脸用力埋在了胸前。挚启描绘的山顶花苑、并肩听风的景象让她忍不住沉浸其中,竟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此时山顶更高处的另一座院落,韩染与那位老者正看着属于他的院落,口中啧啧有声。 “这小子哄姑娘的本事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多了。” “师叔,她可是你的徒孙,背地里议论晚辈可不太好。”老者的话让一向直爽的韩染都露出几分羞赧。 “实话实说而已,我也年轻过,可我两百岁的时候还没这小子一半机灵。” “那是你太木讷!” 韩染压低了声音嘀咕着。老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 “不过这小子身上牵扯的因果太多,任由两人这般发展,怕是免不了要将宗门卷入旋涡中。” “师叔不会想拆散他们吧?” “我倒是没这个想法,不过山上有很多人这么想。你虽然是宗主,可宗门大事你也无法独断专行。” “我自己的徒弟,我还做不了主?”韩染不忿道。 “他们的感情越深,将来这小子面临强敌时,婧丫头就越无法独善其身。作为你的徒弟,甚至作为榆院院主,她都可以任性妄为,但她将来是要统领宗门的!” “那你说怎么办?”在老者面前,此刻的韩染像个使性子的小姑娘。 “横竖都要吃点亏,索性大方些换得宗门千年昌盛,我们这样……” 第六百六十五章 榆婧破境 老者伏在韩染耳边说了两句,饶是以她素来胆大的个性,也讶色连连的望向身前的老者,双目中更是透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正当她要开口说下什么时,下方突然一阵浓郁的生机出现,紧接着整个山顶的木势开始疯狂的朝一处院落中聚集。 “命运乍现,天地之力汇聚,这是有人在知天命!” 两人目光急转直下,随着天地之力凝聚的方向而去,竟然是挚启与榆婧所在的院子。 “是婧儿,她要破境了!” 两人飞驰而下。与此同时,山顶数道身影凭空出现,朝着同样的目标飞去。 布满紫藤花的小院中,情到浓处的挚启二人由并肩而立变为彼此相对,正要相拥入怀时,榆婧体内的木灵力突然开始疯狂涌动。 紧接着天命突现,天地大势以她为中心不断涌动,经历过这种景象的挚启立马明白: 榆婧要突破了。 他飞快的掏出一瓶丹药塞入榆婧手中,又将两枚木灵珠一并递了过去,然后留下惊喜不定的她在院中,独自退了出去。 他关上院门的刹那,正是数道身影破空而至之时。 “见过诸位前辈。” 落在院外的包含韩染在内一共有六人。六位命境,且除了其中一位日暮西山的老妇人之外,其他五人均在窥命境以上。此等实力,无愧南朝第一木行宗门的称谓。 “你就是这些年最能惹事的那个小子?”那位生机衰败的老妇人看向挚启的目光颇为不善。 “他叫挚启,前不久还见了柘圣。”院子的主人试图替挚启说两句好话。 “见过徐柘又能怎么样,当年徐柘未发迹之时,不过是个欲投玄杳嵊而不得入的小小木修而已!” 老妇人语出惊人。挚启也没想到,堂堂被尊为天下修士共师的柘圣,竟然也曾有过拜师无门的经历。同时也意识到玄杳嵊的底蕴,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师妹,这件事我们得服气。如今他恐怕比我们几个老家伙加起来都强。”又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站了出来。 “哼!不谈徐柘,就说说这小子,他手中这把剑,你们不会不认识吧!” “算了算了,婧丫头突破在即,扫兴的事稍后再说。” 第四个人站出来之后,争吵暂时停歇。此时院中汇聚的木势到达顶点,西山上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山顶,就连二十里外的平江府城也有所感应,纷纷朝着西面的那道青光虔诚跪拜。 与此同时,雾隐山山脚下的道碑上一阵光芒闪烁,引来不少人围观。只见一个原本停留在道碑中部的名字一冲而起来到顶部,并掠过了三个名字之后停了下来。 天命榜第三十,玄杳嵊,榆婧。 略显暴虐的天地之力在小院中肆虐了近两个时辰,吹得满院花朵四处零落。待到山中木势各归各位之时,里面仍然充斥着一股不太稳定的木灵力。 有一个时辰后,院中终于平息下来。众人推门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周围生机四溢、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榆婧。 “师父!拜见几位师祖。” 榆婧满脸兴奋,冲过来才意识到不妥,匆忙停下来行礼。同时目光望向几人身后,直到看见平安站在后方的挚启才松了口气。 “你如今与我们同境,无需行此大礼。” 韩染将榆婧扶起,几人恭贺一番之后坐了下来。院中没有挚启的位置,他也不见外,坐在了屋檐下的台阶上。那位老妇人不悦的扫了他几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既已入命境,禁术一事,你可有了决定?”身为宗主与恩师,韩染理所应当的成为这里的主事之人。 “经过这几日的思索,徒儿决定、决定不再修习夺生窥命术。” “不练了?”韩染脸上顿时布满喜色。“好好好!不练了好!” “怎么又不练了?” 老妇人面露不悦,挚启注意到还有两位老者面无表情,似乎也有些失望。 “玄杳嵊向来是天赋卓绝者专心修行,略逊者传承秘术。婧丫头作为同辈中第一个跻身大修士的弟子,不修禁术是理所当然之事。之前是她心有执拗,如今既然已经主动放弃,那就这么定了!” 六人中年纪最长之人发话,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那位老妇人满脸不甘,并且很快找到了发泄的目标。 “这小子出现的地方准没好事,抓紧赶下山去。” “不错!凡是与他牵扯的宗门都没什么好下场,伏凌川和偌寒涧频遭伏击不说,就连雾隐山前些日子都在建康城折戟,我们玄杳嵊可惹不起这尊大神!” 她的话得到了另外两人附和,就连看起来中立的长者也沉吟起来。 “各位师长,弟子之所以能这么快破境,全是因为他。若这时候将他赶下山去,岂不是过河拆桥?师父与师祖们从小便教导我知恩善行,不该是这种做法啊!” 榆婧这话虽有夸大的地方,倒也不算罔顾事实。若不是挚启的到来化解了心结,她可能还会因为焦虑与犹豫在命境的门口徘徊许久。而且挚启送出的东西,也的确在破境时有所帮助。 “宗主觉得呢?”长者将目光投向韩染。 “婧儿的状况各位师叔伯都很清楚,不是这小子的出现,至少还要几年时间才有希望。他的确会带来不少麻烦,可当下却是实实在在的帮到了玄杳嵊。五日后送他下山,诸位以为如何?” “你是宗主,自然你说了算。” 老妇人轻哼一声,走出了小院。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算是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韩染在榆婧耳边交代了几乎走出院门时,院中又只剩下了挚启与榆婧二人。 榆婧目送诸位师长离去,才意识到院中的情况。再次感受到挚启直勾勾的目光后,娇羞的背过身去。 “师父交代这几日是稳固境界的最佳时机,你且先自便吧。” “我可只有五日时间。” 榆婧没有回话,挚启坐到她身侧时,明显感受到她的气息波动。她紧闭着双眼强行入定,挚启笑了笑望向远方:暮霭沉沉,西山美景正当时。 第六百六十六章 难喝的酒 挚启没想到阳珏为了报复在社渚镇吃瘪之仇,不仅将他的行踪广而告之,还将自己重伤的消息也放了出去。 当他无奈的策马疾驰之时,却又无形中印证了阳珏关于他受伤的言论。毕竟一位荣登天命榜的大修士,在面对身后不过势境修为的尾巴时,就算不想大开杀戒,也完全可以御空而起,轻易将他们摆脱。 有了挚启自己证实后,暗中窥伺者的心思也活络起来。这些人陆续走上官道,明目张胆的跟子他后面。尤其是看到他没有任何回应之后,尾随之人从离开平江府开始越聚越多。 他们也不着急动手,受伤的老虎也终归是一头猛兽。而对待身处绝境的猛兽最好的办法,便是紧随其后不停驱赶,直到它伤势加重无力反抗。 他们对这个办法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却是当下最好的对策。而且对方手持凶兵,还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凶人,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于是南朝大地上便出现了一副奇特的景象,一骑领先在官道上飞驰,后方尘土飞扬宛如万马奔腾。一骑停而万马止,一人行而万人随,令沿路的百姓与官府提心吊胆。 这种壮观的场面出江东、入宁东,直到进入太平州南部时,才短暂的停歇了两天。 在身处太平州腹地的一座小镇上,挚启停留了两晚。他想在焚天宫的地界内验证一些东西,可令他意外的是,意料之中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他本以为阳珏会把握这个大好机会,谁知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他却退缩了。 于是挚启继续启程,当他进入鄱西郡的地界时,身后的跟随之人少了近半,但实力却比平江府时高出许多。 他一路避过了所有自己熟悉的地方与熟悉的人,直到来到袁州城时,第二次停了下来。 袁州城中繁华依旧。翰直书院书声琅琅,南城商队进出正忙,就连西城那处卖米果的摊子都大了不少。 挚启自顾自的在城中转了个遍,最终拿着两个米果来到翰直书院对面的酒楼上。自打三参道院之行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书院的氛围,更何况这个地方还留下了不少回忆。 酒楼很快被尾行之人占满,挚启坐在熟悉的位置,看着窗外熟悉的院落,等待应该出现的人现身。 挚启一直不爱喝袁州的酒,不是因为这里有许多不愿回首的经历,而是因为这里的酒香气有余而酒气不足,让人喝着很不痛快。 可惜这一路行来,途径其他州府要么寄居山野,要么匆匆路过,根本没机会存酒以作备留。至于唯一停留的太平州,也是个匮酒之地。 皱着眉头将杯中酒饮尽,挚启忍不住怀念曾经那些印象深刻的绿醅黄汤。好在方才他在城中四处走动,行踪应该早已被厝叶园之人知晓。也许不用太久,他便能回衡州畅饮。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又是两日。直到杯中物都喝不下去时,才在人头攒动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来者是个熟人,可惜并不是他相见的那几个。 “萧攸!竟然是你?” 来人正是当年蜀地同游,后又在临安城相争的萧攸。挚启已经知道他是往生殿的人,也想到往生殿的人会出现,但从未想过会是他。 “怎么?不欢迎?”萧攸亮出极具辨识度的邪魅笑容。 “你要是在后面,我肯定会发现。”挚启给他倒上一杯酒。“所以这次是谁?” “是你不喜欢的人。” “原来真的有人跟着,难怪我等的人都没来。如此看来,厝叶园也不会出现了。” “他们倒是想来,可来了只会坏了兴致。喝酒这件事,有我陪着就行。”萧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很快也皱起了眉头。 “我那两位先生可还好?” “伤了,不重。再加上差事没办好,一时半会儿你是见不到他们了。”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这是挚启一直以来的疑惑。 “以前是想你杀人,又不想你被杀。” “以前?那现在呢?” “还是想你杀人,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会尽量让你死得体面些。” 事关性命,萧攸却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挚启也皱着眉头喝了一杯。 “等个结果。或许还要将这把剑带走,毕竟我对它垂涎已久。” “你们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动手?”挚启回头望向楼下那帮跟了一路的尾随者。“他们可是跟了我几个月。” “你怀里那东西亮了。” 萧攸没有回答,反而指了指挚启怀间。挚启将浮生令取出,握在手中微微有些发烫。令牌上金光闪烁得异常剧烈,那道指引方向的纹路也更清晰了几分。 “如果我没猜错,你又要去蜀地。” 挚启将浮生令收回怀中,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萧攸。 “看你的路线,从袁州到衡州,然后北行渡江,由鄂州入蜀地,对吧?” 挚启再次点头。 “他们之所以没动手,是知道你有伤,是在等最好的机会。可你一旦渡江而去,这个机会就会彻底消失,你觉得他们会任由你远去?”萧攸又皱着眉头豪饮一杯。“而那些观望之人也不会真的放弃,他们一旦发现你失去了所有庇佑,定会一拥而上将你的一切分割殆尽,这就是我在等的结果。你觉得如何?” “有机会埋骨故土,倒是个不错的结果。” “你还真看得开。”萧攸举杯微微一顿,以表对挚启的敬意。 “做最坏的打算,就不会失望,说不定还会有惊喜。” 挚启端起酒杯又放了下来,喝了两天之后,他终于受不了这种酒的味道。他将酒壶推向对面,却没想到萧攸又推了回来。 “你要是一直跟着,到衡州我请你喝顿好的。” “那还等什么!” 两人起身下楼,身后众人相随。方才还座无虚席的酒楼,一下子人去楼空。 第六百六十七章 重回衡州 应天二十七年冬,挚启又一次回到了衡州。 距离当年血坟封禁被破,已经过去了三年。 看着沿路坍塌的房舍和荒凉的村镇,他从未想过当年的恶灵之灾,会让这么多人受难。 尽管这一切并非他之过,但却是因他而起。 除却对身边朋友受难的不忍之外,这是他心中最为愧疚的一件事,也是他至今对往生殿痛恨无比的原因。就算自己的恩师,甚至父母都出自那里。 “你们往生殿全都是冷血无情之人吗?”萧瑟的场景激起挚启心中恨意,想到身旁还有一个萧攸,他忍不住讥讽起来。 “往生殿有自己明确的目标,至于实现目标过程中造成的损失,在每一次大变迁中都在所难免。” “哼!不过是粉饰罪恶的托词而已!” “这个吗,见仁见智。”萧攸不以为意。 “那往生殿所谓的大计又是什么?” “不知道。” 萧攸回答的很干脆,挚启也没有再问。两人一路无话,直至衡州城东门。 挚启领着一群修士向西,穿越大半个南朝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衡州城三大家族耳中。 基于他两次在城中搅起的风雨,令苏、梁、周三家都与其有了极深的羁绊。他们知道挚启一定会来衡州,可对于该如何与之相处,却成了三大家共同的难题。 按理说挚启作为一位名满天下的命境修士,三大家能与这样的高手攀上交情,应当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大事。可他却又有凶名在身,而且与修行界众宗门十分不睦。 这让整个衡州城都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所以当挚启出现在衡州城门口时,迎接他的只有梁家,还有苏澄。她是一个人来的。 “下官衡州军指挥使梁程恭迎司使大人!” 梁程领着包括梁声与梁笑在内的一众人跪倒在地,挚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御灵司司使的身份。 “梁大人请起。” 梁程混迹官场多年,对不同身份官员之间的分寸把握得极好。不仅将迎接二品京官的礼仪做到极致,就连人群中不停朝着挚启使眼色的梁声和梁笑都约束的很及时。 反倒是一旁身为一城之首的知州从未见过挚启这等身份的官员,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晚辈苏澄拜见前辈。” 苏澄的确不是持苏家家主身份而来,并且在众人面前,也没有倚仗私交忽视修行界的原则——以实力论先后。 “下官衡州城知州……” “好了。”迟钝的知州大人终于想好如何开口,却被挚启无情打断。“我只是路过,停顿两日处理些私事便走,无意惊扰你们。” “那……,司使大人可有寓所在城中,若没有……”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其他属官突然戳了他一下,让他到口中的话又收了回去。 “知州大人可是要邀我去府中暂住?”挚启调侃道。 “我……,这……” 挚启实在无法理解这样一位不谙进退之人怎会成为一州之主,好在一旁的梁程行事老道,出面替上官解了围。 “如果司使大人不嫌弃简陋,可到下官府中暂歇。” “你们也看到了我身后的麻烦,我还是自己寻个住处,莫要牵连了两位城中主官。” 说罢他径直领着萧攸离去,略显无情的无视了众人十分浓重的阵仗。一路经过三家的宅院,唯有在没出现的周家门前多停留了片刻。 挚启住在了当年初入衡州的那间客栈。 游子归乡,又恰好入住旧地,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他还粗暴的拒绝了所以试图打扰这份回忆的尾随者,唯独留下了有酒约的萧攸。 掌柜见着众人簇拥而来,却只有两人进来客栈,顿时心中明了。前后忙碌的许久之后,一桌丰盛的酒菜摆在了二人身前。 “尝尝这酒。” 流液入杯,一股醇厚的味道扑面而来。两人举杯一饮而尽,酒味甘甜、芳香馥郁,令人回味无穷。 “的确是好酒。”萧攸这次没等挚启动手,自己便满上了一杯。“不过这么多酒菜,我们两个人有些浪费。”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 话刚落音,换了一身衣衫的苏澄从后堂走了出来。或许是方才人多没有注意到,当独自面对她时,萧攸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 “这位是城中苏家家主苏澄。” 挚启很理解萧攸的失态,毕竟当初自己初见苏澄时,也曾被她的美貌惊艳。若不是日后见到了季芸,恐怕苏澄便会占据了心中第一美女的位置。 “至于这位。”挚启指了指萧攸。“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苏澄入座,面对身份截然不同的昔日故友,竭尽全力保持着平静。尽管这些年的家主经历她也算见识颇广,但面对一左一右两位命境修士,端起酒杯的右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苏家这几年可还好?”见苏澄有些不自在,挚启主动挑起了话头。 “自几年前血坟的恶灵之乱后,衡州城中格局有了变化。梁家因为军中修士的日趋壮大实力大涨,周家一改往日高调做派鲜少路面,而我苏家靠着与梁家的交情也受了不少益处,如今总算配得上三大家族的名号。” 提起家中事,苏澄脸上悲喜交加,挚启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苏琅死了?” “叔祖于半年前仙去。” “如今苏家不再倚仗他,死了也好。至少屠乌再来苏家时,不会有人时时提醒他幼时的仇恨。” 苏澄当年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如今苏琅已逝,他的确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可提到这位为苏家奉献一切的先祖时,她还是不愿数落他的那些过错。 三人就这样沉默的喝着酒,直到梁声与梁笑也走了进来。 比起苏澄的拘谨,梁家两位无疑没那么多顾忌。几句忆往昔的感慨之后,过往的情分很快就被拉了回来。酒桌上多了欢声笑语,老友相聚的氛围顿时弥漫在客栈中。 挚启注意到年纪最小的梁笑成了三人中修为最高者。临安之行似乎对她造成了不少影响,双目中隐隐透出的坚毅,早已与当年大不相同。 “大人若有什么差遣,衡州军定当万死不辞。”梁声与父亲久历官场,在融洽的氛围中仍然保持着几分冷静。 “我只是御灵司的司使,而且在离开临安时便已经向陛下请辞,根本无权调动军队。” “只要令信尚未到达衡州,您便是当朝柱国。就算御灵司无权调用军队,军中修士营却是御灵司的直属,而我正好是修士营的指挥。” “这事到时候再说。”挚启不想打击梁声的好意。“而且他们跟了一路也不见动手,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句话让对面的萧攸险些笑出声来,挚启赶忙将酒壶推到他身前,才将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五人对酒笑谈,挚启又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关于衡州城的更多消息。 周齐几乎已经成为了周家之主。这是最出乎挚启意料的一条。 周齐虽是周家嫡子,但在他上面还有两位兄长。这两人天赋或许不及周家外戚卓家的卓凡,好在修行勤勉,又多参与家族内外之事,家主之位从二人选出,是整个周家早已达成的共识。 与两位兄长相比,周齐不仅天赋极差,就连名声也堪称狼藉。 作为衡州城中有名的纨绔,莫说是受其欺凌的百姓,就是周家内部也有不少人对他怨念颇深。因此在他幼年之时,便早早退出了未来的家主之争。 也许是为了补偿他过早离开权力中心的遗憾,周家几位长辈对他十分放纵。在其成长的岁月里,几乎常伴着仗势欺人的骂名。 他虽然看起来一无是处,但运气却绝佳。在他不知用什么办法搭上了厝叶园这棵大树之后,无论周家还是衡州城,所有批判他的声音都顷刻销声匿迹。 尤其是他将萧析迎至周家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中的野心。 可是萧析死了。还死在与周齐同行的血坟中。 周家因此招来厝叶园的仇视,也让周齐从高处重新跌落谷底,就连昔日那些宠爱他的长辈都彻底放弃了他。 挚启在第二次血坟之行的途中重新认识了周齐深沉的心机,但在听到他从一个弃子到执掌整个家族时,仍然免不了惊讶。 “他的两位兄长呢?”挚启好奇的问道。 “都死了。” “死了?”挚启心中顿时回忆起周齐在血坟中那阴毒的眼神。 “两人前几年已经踏入势境,可却在外出途中莫名死去。周家这些年唯有与厝叶园有些龃龉,便将这些仇怨都算在了他们头上。可对方实力太强,他们也只能记在心里,周家这两年也因此低调了许多。” “这也太巧合了些,单单死了两位家主的继任者?” “那倒不是,周家见两位嫡子亡去,恐后辈中无人接替,曾想过让卓家的卓凡入赘作为后继者。可没想到在途中便遭遇袭击险些丧命,匆匆就回了老家,再也不敢应承此事。” “那周家岂不是就只有周齐一人能接任家主之位?”在挚启看来,凶手已经很明显。“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他?” “当然有,周家不止一次怀疑过周齐。可他一来实力低微,根本不是这三人的对手。二来自萧析死后就一直在家中禁闭思过,也没有机会出去行凶,自然就免除了嫌疑。后来周家担心血脉无法承继,只得将周齐放了出来。谁料重新现身的周齐一改往日做派,展露出极精明的一面。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便将周家大部分产业揽入了怀中。如今名义上他父亲才是家主,可实权早已落入他手中。” “我们都小瞧了他。”听完梁声的描述,挚启感叹道。 “所有人都小瞧他了。” “我本有几笔账要和他算一算,看来要仔细筹划一番。” 第六百六十八章 周齐的算无遗策 十一月的衡州城下起了雪。 当第二天挚启和萧攸走下楼时,开始了又一个令人意外的清晨。 周齐全身积雪的站在客栈门口,恭敬的对着二人行礼。乍起的身子将厚厚的雪白掀落,在本就被积雪围住的门槛上又堆了一层。 他已经来了很久。 “周齐拜见两位前辈。” 周齐的突然出现不在挚启的意料中,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便看到属于胜利者的淡淡自得以及眼神中不经意露出的阴诡。 这让挚启想起建康城楼家家主,只是和楼高比起来,周齐尚未将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如。 “原来是周公子,请进。” 挚启不清楚周齐的来意,只得将他请进客栈。雪天正是围炉煮酒的好天气,三人也正是喝酒最合适的人数。 “周公子可还记得这间客栈?”挚启率先开口试探。 “当然记得。当年晚辈纨绔,曾与前辈以及当代雾隐行者屠乌在此生出了龃龉。那时前辈就已展露出麒麟之姿,晚辈却不曾察觉。好在当时晚辈没铸成什么大错,如今登门,也正是来请罪的。” 周齐的这番言辞再次出乎挚启预料,一时没想好如何应答的他默默饮着酒。直到饮下第三杯时,终于有了主意。 “萧析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周齐的干脆让一直默默饮酒的萧攸也停下了动作。大概他也没想到以萧析的身份实力,竟然会死在一位小城家族的纨绔手中。 “厝叶园的那件圣兵仿品也在你手中?” “不错。” 挚启皱起了眉头。此刻周齐承认的一切足以让整个周家从世间消失,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应下了,并且还满脸淡然。 “其实我做的还有很多。”周齐似乎打算和盘托出。“应天二年,三家晚辈共探密地,前辈曾遭遇厝叶园的两位修士,是我为冯生牵的线。” “是你!” “当时只是想与厝叶园攀些交情,主要目的是为了除去卓家兄弟。却不曾想目的全未达成,反倒让那两位厝叶园门人葬身其中。”周齐摇头笑了笑。“至于后来多次为厝叶园引路与前辈为难,实在是无奈之举。谁让我需要与他们的交情,而他们又只对前辈一人感兴趣呢!” 说起过去犯下的恶事,他仿佛在聊家常一般。丝毫没想过,他做的一切曾令挚启游走在生死边缘。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声,说得越多,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听完周齐所说的一切之后,挚启的原本平和的心态渐渐失衡。 “前辈大名如雷贯耳,身为衡州人,我比其他人都要了解的更多。” “你想做什么?” “想和前辈做个交易。” “交易?”挚启冷笑一声。“你凭什么?” “晚辈将一切和盘托出,是为了表示诚意。诚然在前辈眼中我死不足惜,但我却有一个你无法拒绝的理由——汤溪镇!” “汤溪镇!”挚启猛地起身。“你在找死!” “前辈莫急。我不会对汤溪镇做什么。”周齐笑着将喝完的酒杯放下。“我知道前辈对故土乡亲十分看重,可碍于仇人太多无法守护其安宁,所以我想以从今以后守护汤溪镇的安宁,来和前辈做这个交易。” “就凭周家?一个在修行界排不上号的修行家族?” “前辈的仇人固然强大,可对付一帮凡人,想来他们也不会高手尽出。只要来人不是势境以上,周家可保汤溪镇无虞。” 挚启沉默了下来。他行走江湖唯一的软肋就是自己的亲人朋友,而这些人当中又以汤溪镇的乡亲最令他不放心。 这个弱点被周齐一眼看破,他再次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昔日纨绔。 “你想要什么?” “想要化解前辈与周家的恩怨,还想要前辈替我担下戕杀萧析的罪名!” “嗯?”这是周齐第三次让挚启意外。“就算我背上这个罪名,周家与厝叶园的关系也回不去了。难道就为了一件破生锥的仿品?” “前辈身怀重宝,自然看不上一件仿品。可它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件十分趁手的灵兵,要不然我不也能凭借御境修为杀了两位势境的兄长。” 周齐将两位兄长之死轻描淡写,好似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好狠辣的手段!” 周齐笑了笑没有反驳。此等城府,连见惯了世间鬼蜮的挚启也不寒而栗,心中不禁生出一缕杀意。 “我可以杀了你,持那件圣兵仿品与厝叶园和解,然后让他们庇护汤溪镇。” “前辈与厝叶园的恩怨,不是一件灵兵便能化解的,而且还是一件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你倒是清楚的很!” “我与前辈恩怨颇深,若不做好万全准备,岂不与送死无异。我还年轻,还可以靠着这件灵兵在衡州城、楚南郡,甚至整个南朝大显身手,我还不想死。” 说到最后,周齐脸上闪过一抹疯狂的神色。挚启心中数次闪过将其击杀的念头,可都在权衡之后忍了下来。 他不喜欢周齐这个人,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提议十分诱人。 挚启死死的盯着周齐,想要看清他心底最深处的算计,不觉间命境的威势显露,将躲在后堂的掌柜吓得瘫倒在地。 周齐笑着回应挚启的目光,尽管咬紧的牙关和凸出的太阳穴显得他不那么平静,可他终究坚持了下来。 “我答应你。” “噗!”萧攸口中未咽下去的酒险些喷了出来。 “前辈果然重情重义,不似传言那般冷血嗜杀。” “如果汤溪镇遭遇不测,我会第一个杀了你!”挚启在强压着杀了周齐的冲动。 “晚辈定当竭心尽力,争取不让这一天到来。” “滚吧!” 挚启猛地一挥袖,将周齐扔到了客栈门口。刚被店中伙计清扫的雪地上十分光滑,落地不稳的周齐径直摔了下去。 他满是笑容的从地上起身,拍打完残雪之后还不忘朝着店中的二人行礼,随后在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后消失在远处。 “你要是不方便动手,我可以破例替你杀了他。”眼见周齐已经走远,萧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已经答应了他。” “堂堂命境修士,往生剑的执剑者,居然被一个小家族的奸佞小人拿捏了?” “我虽然很不喜欢他,但这场交易是值得的。” “昨天的两家三人就很不错,没必要非选这个弑兄的家伙。”此时与萧攸无关,可周齐令他十分不痛快。 “苏家实力最弱、自身难保;梁家隶属朝廷,终究要听皇帝的,而我与皇帝的默契在离开临安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放眼衡州宗族,周家的确是最合适的交易人选。” “等你死了,你们的交易也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会用你这把剑杀了他。” 挚启没有再说话,两人坐在炉边望着屋外,连喝酒的心思都提不起来。而此刻就在这条街的拐角处,周齐也在继续自己的谋划。 “将挚启承认杀害萧析的事送到袁州,确保传到萧棱耳中。” “是!” 不远处一人领命而去,停了一个时辰的大雪再次落下。衡州城的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第六百六十九章 寻仇 挚启没想到这场雪会下个不停,宛如当年初入袁州一般。 那场雪里死了人,如今时隔二十多年,他每每赏雪之时都会泛起一阵莫名的哀伤。 大雪耽搁了他北行的步伐。或许这个理由对于一个命境修士来说,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他还是固执的将责任推给了天气。 原本两天后启程的计划变成了遥遥无期,可大雪拦不住各地修士朝着衡州城汇聚。萧攸看着他每日里饮酒赏雪、悠然自得,越来越觉得那句埋骨故土不是戏言。 自从挚启扔给掌柜两块大银锭之后,他们也不在为偌大的客栈只招呼两位客人而愁眉苦脸。 每日里为二人置办好酒菜之后就识趣的退入后堂,抱着出自京城的银锭来回打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客栈周围冒雪盯梢的眼线越来越多,为了不给旁人带来麻烦,挚启果断了拒绝了苏家与梁家的继续登门。 他与萧攸每天从清晨喝着这种名为酃酒的当地特产,一直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连饮了十日之后,饶是人间至味也有些厌了。 “你真打算死在这?” 这一日挚启照常坐在炉边,萧攸终于受不了这种日子埋怨起来。 “雪天不宜出行,这是我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这借口也太烂了!”萧攸撇了撇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往生殿费劲心思布局数十载,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要是我死在这里,他们真的会袖手旁观?” “那是长辈们的事,我只关心这把剑。” “我停在这里,是因为这是我最后能理清这些事的机会。一旦进入蜀地,就将面对玄家这个大敌,哪还有这样的闲暇。” “你觉得能自己能活到蜀地?”萧攸耸了耸肩。“昨夜可是有大修士进城了。” “我知道。”挚启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是厝叶园的萧棱。我还知道是周家放出的消息。” “这样的反复小人,便是你口中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我活着,他就必须将这场交易履行下去,并且比任何人都要勤勉,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挚启笑了笑。 “可你要是死了呢?” “死了万事皆休,哪有工夫管这些身后事。” 萧攸一时语塞,冷哼一声望向屋外。辰时的天色在大雪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暗,在漫天银白当中,一道瘦削的身影穿过帘幕踏雪而行,直奔这间客栈而来。 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众多窥伺的身影,借着大雪的掩护缓缓围了上来。 “咔嚓!” 这位威严十足的中年男子满脸怒气,跨过门槛时直接将其踩断以发泄心中怒火,吓得躲在后堂的老掌柜摔了个趔趄。 “挚启!还我孙儿命来!” 来人正是厝叶园木厝峰峰主,天命榜上排名第三十二的萧棱。他甫一进屋便挥手凝出两道木刺,一前一后直朝挚启刺来。 刺至身前木势已成,挚启无奈之下左手伸向背后。一道红芒闪过,木刺应声落地,挚启脸色潮红一闪而过。 萧棱停在门口没有再出手,但身上的天地之地正在不停汇聚,似乎随时准备雷霆一击。屋外的众修士见状,将整座客栈围得更紧。 “萧棱,你是以什么身份出手,厝叶园的峰主吗?” 此话一出,萧棱顿时一愣,刚刚聚起的气势立马散开去。耳中师叔的话再次响起:若无十足把握,不要轻易招惹挚启。 在挚启从平江府向西时,萧棱就一直盯着他。他在袁州停留的两日,萧棱更是强忍着冲动没有出手。可当挚启在衡州承认杀害自己的孙儿时,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萧棱携怒而来,途中还做了许多准备,方才那一击也试出了之的确有伤在身,可当忆起师叔的那句话时,他犹豫了。 他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他一旦失手,所有的一切便是为他人徒做嫁衣。 “真的是你杀了我孙儿?” 许久之后,萧棱将怒火压下,咬着牙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他可以因为师叔的那句话抹平厝叶园与挚启的所有恩怨,但孙儿萧析之死,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大仇。 挚启没有答话,而是拿出一只杯子斟满酒,对着萧棱伸出手。 “萧峰主,请坐。” 萧棱冷哼一声,扫过桌面时才发现挚启对面坐得竟然是萧攸。这位来历不明、在临安城中与挚启针锋相对的年轻人,此刻竟然和他坐在了一起,让本就怀疑挚启身份萧棱心中又多了几分猜忌。 萧棱拍去身上的残雪盘膝而坐,眼睛却一直盯在挚启身上,等着他的答案。 “萧峰主尝尝衡州的酃酒。” 萧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从未偏转。 “你也不怕我下毒。”挚启自嘲般笑了两声,随后脸色一肃。“峰主若为那件破生锥的仿品而来,我也不知它在何处。若是为了萧析身死之仇,倒是可以暂时记在我头上。” “果然是你!”萧棱嗖的一声站了起来。“那还说什么,受死吧!” 天地之力再次朝着萧棱涌动,挚启见状也不着急,淡淡饮完一杯才继续开口。 “萧峰主方才突然收手,想必是心中有所顾忌。如今不过一杯酒的工夫,就将所有的顾虑都抛诸脑后了?” 挚启的话让几乎要出手的萧棱再次一顿,天地之力在他身上收缩了几个来回之后,终究还是四散而去。 然而身居高位多年的他,又岂会这样任人拿捏。他的确做了许多准备。 “我不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一直不让我对你下手。可若是你主动挑衅,我被动还击,就算是我失手将你杀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难得清静几日,我不想和人动手。” “在路上我做了些准备。若在别处我肯定无能为力,可这里是衡州,是你的家乡。”说到这里,萧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以为过去与厝叶园的恩怨只是误会,没想到堂堂袁州第一大宗门,也有如此卑劣的一面。”挚启面色一冷,显然想到了他话中深意。 “我在路上收到了一封信,说你城中有几位好友,分散在苏家与梁家……” “别说了!”挚启打断了萧棱的同时,手中酒杯应声而碎。“难道凭几句话就想让我引颈就戮?” “放心!我没想过靠几个俗世修行者让你就范,也对这种欺凌弱小的把戏没什么兴趣。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主动挑战于我,衡州城将一切如故。” “当然!”萧棱又坐了下来。“你有伤在身,此战我趁人之危有失公平。但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几句话的工夫形势急转直下,方才还占据上风的挚启立马陷入被动。萧攸见状望向对面,发现挚启也正看着他。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此间布局,都是出自周齐之手。 虽然挚启在决定滞留于衡州城的大雪中时,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打算,可这种被人算计的感受,委实很不痛快。 “若我真死了,你一定要帮我杀了他!” 萧攸默契的点了点头,挚启转头看向萧棱。 “现在?” “求之不得!” “北门外等你!” 说刚落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客栈上空,在大雪中划出两道黑线,直奔北面而去。 城中众人见状呼啸而起,紧跟其后。片刻之后,城中三大家族各有异动,也朝着同一个方向汇去。 唯有客栈中的萧攸不紧不慢的喝完最后一杯,踏步消失在雪花中。 第六百七十章 城外激战 挚启踉跄的落在衡州北门外,大雪盖住了城外的一切,丝毫看不出几年前与楼晟在此大战的痕迹。 以他当下的身体状况,从客栈到这里已经是御空的极限。力量失衡导致他无法借用天地阴阳之力,从而失去了命境修士最重要的能力。 一路西行至此,一直未摆脱身后浩浩荡荡的尾随者,并非他不愿,而是不能。 来不及多做缅怀,身后的呼啸声已至。萧棱恨不得一击将挚启毙于此地,报了杀孙之仇的同时,还能将挚启身上令天下人垂涎的宝物收入囊中。 四周雪白的树浪摇摆不止,正是木势从四周汇聚的征兆。 “受死!” 萧棱大喝一声,携势一击已成。挚启骤然转身,只见他手握一道青光径直劈下,招未至、地上的积雪已经被吹到一旁,徒留下呆立着的挚启。 “铛!” 红光乍现,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闷的轰响。手持往生剑的挚启感受到剑身上一股巨力袭来,凝神之后才看清架在上面的是一把木剑。 短暂的僵持之后,磅礴的天地之力从木剑中涌出,勉强出剑的挚启顿觉如锥的力量刺在自己胸口,踉跄几步之后弓着身子在雪地上滑出很远才止住身形。 一口逆血自腹间涌出,挚启脸上红潮一闪而过,咬着牙将它咽了下去。 “你居然伤得这么重!”一击之后,萧棱的脸色已经化为狂喜。“哈哈哈!便宜我了!” 在萧棱的狂笑声中,四周摆脱了积雪束缚的树浪更加汹涌。更有一片原本在远处的密林飞快移动,呼吸之间便将整个战场围住,还将陆续赶来的修行者们挡在了外面。 一个受伤的仇人、被修行界追逐了二十多年的人形宝藏就在眼前,萧棱已经决定不顾一切。 人群一波接一波的从北城门鱼贯而出,可转眼间就被一片密林堵在门口。这些人从平江一路行来,耗费数月跨越数千里,只为等待一个机会。 如今这个机会被一个突然冒出的人挡住,就算此人是一位大修士,也无法抑制住他们的怒火。 “好一个厝叶园,在自己的地盘不敢动手,临了了来摘桃子!” “我们一路走了上千里,不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对!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一个不成!” 贪婪与愤怒让人无所畏惧,无数道术法一齐升起,在阴沉的雪天中划过不同的色彩,轰然砸在作为屏障的密林之上。 “咚咚咚!” 林中已经将挚启压制在下风的萧棱身形猛地一阵,手下的动作迟缓了片刻,让挚启终于有机会暂时脱身。 他退出几步捂住胸口剧烈的喘息了几声,口中鲜血再也压制不住,洒在雪地上染出朵朵梅花。 听见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术法撞击之声,他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此时的萧棱木势已达顶峰,四周环绕的天地之力更是压迫着整片空地,外围那些势境修士的术法,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挚启无处借力,只得以血脉修士的强大体魄与之缠斗。可无奈的是,伤势正将胜利推向另一边。 几滴鲜血洒在往生剑上,剑身顿时开始剧烈颤抖,散发的红光更是将挚启整个身形都包裹其中。 这是往生剑的剑灵的愤怒。 萧棱被突来的变化吓得退后几步。他曾经在多年前见过这把剑的诡异,经过二十多年渲染与成长之后,这把染满鲜血的长剑已经令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血光毫无征兆的突然敛去。待到光芒散尽,竟然是挚启将血剑包起,重新负在了身后。 “怎么?打算认命?”萧棱嘴上胜券在握,心中却越发紧张。 “认命?”挚启轻抚手上的五行戒,玄渊剑出现在右手中。“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过命!” 他靠着剑身的支撑缓缓站起,从右眼而下,金光取代了血芒,浩然之气取代原本的杀戮气息。 眼前站着的依然是挚启,可在萧棱眼中,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 “正邪同体!” 萧棱呆住了。自从挚启从蜀地归来之后,萧棱听过关于他的许多传说,还在临安城外隔湖见过他的路数。 他一直觉得挚启不过是仗兵器之利,才有种种诡异手段。如今看来,他的存在就是一件诡异之事! “我现在明白师叔为什么三番五次阻拦我了。” “可惜他没拦住。”生死在前,挚启突然笑了起来。 “他们有所顾忌,无非是害怕得罪更强大的对手。只要我拥有了你身上的一切,实力必将突飞猛进,到时候又何需在惧怕他人!” “他人?”挚启笑得更大声。“原来你连要面对什么人都不清楚。” “那又如何,你杀我孙儿,如今又主动挑衅于我。就算是柘圣在此,我也有说的过去的道理!” 萧棱大喝一声,挚启头顶顿时万千木刺凭空出现,冒着绿光的刺尖齐齐向下,看起来十分骇人。 “安心上路吧!” “嗖!” 万千木刺应声而落,破空之声合成一道,压过了林外的喧嚣。挚启见状全身金光大盛,随后一道金芒冲天而起杀入木刺阵中,片刻之间便斩落无数。 然而浸淫术法多年的萧棱又岂会如此简单。在四周木势的加持下,被斩落的木刺很快被另一批填补。 不过片刻工夫,那道璀璨的金光便被漫天绿色覆盖。除了隐约传来的噗嗤声,再也透不出一丝光芒。 “噗!” 一刻钟后,挚启全身金光敛去,一大口鲜血喷出。空中那抹金色直直坠下,落在他身旁重新化为玄渊剑的漆黑模样。 失去了阻拦的木刺成片落下,挚启拖着受伤的身躯四处闪躲。大多数木刺没入雪中不见了踪影,可仍有几支躲闪不及刺破了他的躯壳。 “咝!” 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将他整个人拽到,与此同时一股刺痛感从脚背传来。回头望去,竟是左脚被木刺钉在了地上。 “当年你独自杀上厝叶园,伤了季穗间接导致季芸脱离宗门。几年又乔装进山,搅乱了析儿与季芸的婚事。之后更是痛下杀手,毁了我萧家唯一出彩的男丁。二十多年的恩怨,终于要在此地了结。” 萧棱细数着这些年挚启给厝叶园和萧家带来的麻烦,尤其是两次破坏萧家的崛起之机,还让他因为丢失灵兵受尽师长责难。 积攒了多年的仇恨在即将得以释放,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痛快。 “是不是突然觉得十分空虚?”挚启一言堪破萧棱此刻所想。 “你怎么知道?” “呵呵。”挚启笑声中和着一口血。“当年我大闹厝叶园,杀伤数人之后下山时,也是这种感觉。亲人已逝,就算大仇得报,终究只是让生者略感慰藉而已。” “慰藉生者?”萧棱低声念叨着,似乎触动了什么。但当他再次看向挚启时,目光依旧冰冷。“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挚启咧了咧嘴没有说话。几番争斗下来他体内依旧乱作一团,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再次开始相互倾轧。与其费劲力气劝一个仇人,不如想想接下来如何求生。 他艰难的将脚上的木刺拔除,简单的止住鲜血之后,又将几颗丹药匆忙塞入口中。他还有许多未竟之事,埋骨故土也应该是几百年、几千年以后的事。 萧棱拖着木剑缓缓靠近,他虽然因为挚启方才的一番话偶有所感,但还是决定亲手杀死仇人,用剑尖刺破胸膛来告慰自己孙儿的在天之灵。 木剑由身后举止胸前,青光缠绕着剑尖不停流转。挚启脑中闪过无数个主意,但没有一个能在此时派上用场。突然一个不着边际的念头划过,让他眼前一亮。 也就在这个时候,北面的密林中一顿窸窣之声传来,令谨慎的萧棱停下来了动作。 最后一排树木轰然倒下,两人目光同时循声望去。飞雪落定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萧攸那张放浪不羁的脸。 第六百七十一章 意外落幕 “你们继续,我不插手。” 进入场中的萧攸径直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似乎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准备做一个看客。可对于萧棱来说,这句话不可信。 方才还对桌同饮的两人,此时一个命在旦夕,另一个却选择袖手旁观?若是个不起眼的修士,萧棱尚可以无视之。然而几年前的临安城,他亲眼见识过萧攸的实力。 “你真不插手?” “当然,我说话算话。”萧攸倚在一颗大石上,慵懒的看着二人。“他的身上的东西我也分毫不取,不过背后的那把剑必须留给我。” “那把剑?”萧棱眉头微皱。 “你也想要那把剑?”萧攸撇了撇嘴。“看在同为萧姓的份上,听我一句劝,那把剑你保不住。” “我保不住,难道你……”话说到一半,萧棱顿时想起当初与萧攸同行的何求等人,立马变换了话题。“不管剑归谁,都得先把他杀了!” 萧攸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倚着石头做好了看戏的准备。萧棱转过身来看着挚启,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片刻之后便恢复清醒之时,却见到挚启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 萧棱不以为意,只当是报仇与得宝的欣喜所致。至于挚启的变化,本就是重伤之人应该有的。 有了萧攸的出现之后,萧棱明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突破自己的布置。想要将宝物据为己有,必须速战速决。 脚下猛地一蹬铲起一片飞雪,他整个人“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待到雪花落定时,他已经来到挚启跟前,而手中木剑的剑尖,正指着挚启的胸口,只有一寸之遥。 他右手猛地一长,一寸的距离顷刻消失不见。可就在剑尖即将刺入胸口,他将彻底了解这场宿怨之时,一直瘫坐在地上的挚启突然向右移动了两寸。也就是这两寸的距离,让萧棱必杀的一件堪堪刺在了空处。 “咦!”远处的萧攸坐直身子,眼中满是疑惑。 “你!” 萧棱则是满脸的不可置信。方才两人离得极近,自己的雷霆一击饶是没有受伤的挚启也极有可能反应不及。 可就在即将得手之时,对方却诡异的动了一下,并且十分准确的躲开了致命一击。 回过神的萧棱顺手横切,朝着挚启的脖子斩去。但就在将要触碰到对方脖颈时,挚启突然向后倒去,再次躲开了一招。 萧棱咬着牙将木剑在半途回转,向着几乎躺在地上的挚启刺去。这次他没有躲,而是抬起右手的玄渊剑刺向萧棱腰间,赫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萧棱急忙撤剑回援,同时双脚前蹬猛地退出几步,惊险的避过了黑剑扎入自己的腹中。再次在雪地中站稳的他呼吸急促,额头上更是冒出一层密汗。 本该是占尽上风的复仇一击,却在说不清的诡异与惊魂中无功而返,这让一直谨慎的萧棱犹豫起来。 “你这是什么路数?” 萧攸替萧棱问出了心中疑惑,可回答他的是挚启挂着鲜血的嘴角,以及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不说可就没机会了,再厉害的秘术也带不进棺材。” “就算你有再多鬼魅手段,今天也得死!” 萧棱再次抢攻,穿过两人短暂距离的途中,他依旧在恍惚中看到了挚启脸上的痛苦。同样的场景令他心生谨慎,可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这次他选择刺向挚启眉心。毕竟受伤的挚启在经历了方才的极限闪躲,似乎正处在痛苦之中,此刻应当是最好的时机。而且主攻头部威胁最大,还可以在失手之时继续保持威胁。 青光一闪已至眼前,挚启此时脸上的痛苦之色还未褪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目,萧棱又一次感受到一丝喜悦。 可惜这份喜悦只维持了片刻,就在剑光穿透眉心之时,挚启突然扭头侧到一旁,剑尖再次从耳旁划过。 在切向脖颈的余势继续被挚启躲过之后,萧棱猛地退到一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就连准备看戏的萧攸也从石头上站起,不由自主的凑了上来。 “我现在有些动摇了。” 萧攸的话刺激得萧棱立马惊醒,一旦作为旁观者的萧攸加入,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他双手猛地在朝着空中一招,强大的天地之力开始笼罩在这片空地上方。熟悉的恍惚再次袭来,好在没有影响到四周涌来的木势。 萧棱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挚启,他已经挣扎了站了起来,脸色的痛苦愈发浓郁。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明明依旧占据绝对上风的萧棱,突然有种命在旦夕的危机感。此时的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将手中木剑往空中一抛。借着木剑为引,一柄覆盖了近半空地的巨大青剑开始快速凝聚。 林外的众人很快发现了里面的异变,如此威力惊人的术法,预示着两人的争斗已经到达了最高点。想起追逐了数月的目标即将旁落,他们手中的灵力又加大的了几分。 萧攸再次退回了那块大石头旁。面对萧棱借地利豁出一切的打法,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突然有个古怪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或许今天拿不走那把剑。 “咚!” 比不远处城墙还高的巨大青剑急坠而下,砸得整个衡州城的地面一阵闷响。无数双目光望向北门外,林外的攻击者更加疯狂。 巨剑的冲击力将大片积雪扬起,将整片战场都置于银色的烟尘之中。萧攸身影一闪,快速的在飞雪中穿梭,试图第一时间找到挚启。 萧棱身形微微晃动,方才那一击对他消耗颇大。可他的目光却直直盯着前方,等待雪花落地后第一时间看到挚启的尸体。 在雪中穿梭的萧攸令萧棱有些失神,他看清了萧攸扎进雪中的动作。可此刻飞雪中的身影四处穿行,他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挚启还是萧攸。 可令萧棱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短暂的失神之间,一个本该死在自己强大术法之下的身影竟然突然出现在身侧,并且用那把黑剑抵在了他的腰间。 “你!”萧棱已经彻底慌了神。“你怎么会……” “是不是很意外。” 挚启朝着他挤出一个笑脸,只是苍白如纸的面色和不停从嘴角渗出的鲜血,让他笑容看起来十分可怖。 “当年的恩怨我已经理清,按理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生死大仇。可你方才下手那么狠,我也应该礼尚往来。得罪了,萧峰主!” “噗嗤!” 玄渊剑从腰侧刺入,径直透过萧棱的腹腔穿了过去。萧棱痛苦的发出一声哀嚎,捂着腰间缓缓归下生息减弱。 这一剑似乎也耗尽了挚启的所有力气,艰难的拔出剑身之后,同样重重的倒在了雪地中。 “轰隆!” 失去掌控的密林在萧棱倒下的一刻轰然塌陷,无数道身影冲向掩盖在飞雪中的两人。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挚启艰难的抬起头,脸上再次浮起一抹笑容。 “我还没死,快来搭把手。” “先说好,你得把方才那门秘术和我说说。” 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快速接近,挚启苦笑一声,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攸上前看了一眼未死去的萧棱,随后不客气的将挚启拎在手里,借着未落定的飞雪消失在树林中。 待到众修士冲进凌乱的战场,只看见倒在地上的萧棱,以及四处洒落的血迹。 第六百七十二章 秘术初显威力 应天二十七年末,处在混乱前夕的修行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平江府一路西行,领着一大帮修士穿越近半个南朝的血煞杀神挚启又惹了麻烦: 他与厝叶园木厝峰主、天命榜上排在三十二位的萧棱于衡州城外一战。此战将衡州城北城墙震塌了小半,最终萧棱重伤、被厝叶园接走生死不知。 挚启则大战后销声匿迹,摆脱了尾随其数千里的各派修士。 挚启有此一战在所有人的意料中,甚至还有人猜测他会大开杀戒。可谁也没想到率先出手的会是厝叶园,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传闻已经重伤的血煞杀神,竟然还有重创同阶修士的战力。 之前心存侥幸,想在挚启伤重不治时伺机而动的众修士个个后背发凉。若是这一路上挚启对他们动了杀心,身后浩浩荡荡数百修士恐怕没以能幸免于难。 也有心细之人给出了另一个大胆的猜测:从衡州城外战斗的痕迹判断,萧棱与挚启两人皆有伤损。此前关于他重伤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如今伤上加伤,恐怕是杀人夺宝的最佳时机。 这个消息一出,让那些摄于挚启强大实力的畏首畏尾之人贪恋再起。而各大宗门眼见厝叶园率先出手,除了伤一人之外也并没有其他后果,纷纷摩拳擦掌的下了山。 挚启的行踪也并不难猜。他一路西行直达衡州,再向前便是与蜀地相隔的险峻群山,以他重伤之躯定然无法飞渡。 那么他只有两条路可走:向南往衡州南部的老家;往北渡江进入楚北郡。 挚启的老家安仁县皆为凡人,向南除了给家乡带来灾难之外毫无裨益。而往北一旦渡江,北有神秘莫测的界山,西可由山道入蜀地,往东可以进入南朝众多灵山福地,实乃天高海阔任遨游。 大多数人都转而向北,直奔大江而去,而挚启也的确在往北的路上。 楚南郡最北面岳州的官道上,一匹朝北而行的马,不停引来路人侧目。 “你是不是该将我放正了?” 马上正是从衡州出发的挚启与萧攸二人,此刻他们共乘一骑,由萧攸掌马,挚启则被他横放在马背上,仿佛一件随后放置货物。 “以你现在伤势,怎么放都不会舒服。” “好歹给我翻个面,一直这个姿势很累的。” 萧攸抬手将他拎起翻过来正面朝天,他仰着身子躺在马背上,随着马儿的奔跑上下颤动,看起来十分滑稽。 “你到底是在救我还是害我?”挚启满脸苦涩,颤得他说起话都不利索。 “你先说说与萧棱对战时,用的是何种手段料敌先机,我再考虑该救你还是害你。” 这是萧攸问了一路的问题。并非挚启不愿回答,而是他自己也在试图理清在衡州城外发生的一切。 当日萧棱极尽其沉浸百年的术法之威能,将有伤在身的挚启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几招下来便绝望的发现自己很有可能真的埋骨故土。 期间往生剑的躁动让他动摇了片刻。若是仍由剑灵主宰,让体内的杀气再次占据主导,说不定能轻易解决当时的危机。 然而这样一来,一直想要以人驭剑的挚启将再次沉沦杀戮之中。在当时深处衡州城外的背景下,极有可能犯下令自己后悔终生的恶性。 所以他将往生剑收了起来,但这也直接导致他失去了反击的最后希望。正在他苦思应对之法时,一个他接触不久却一直念念不忘的名字冒出了出来——夺生窥命术。 自打这道神奇的秘术刻在自己脑中后,挚启便一直在不停的揣摩。不过月余的摸索,他在这道术法上就小有建树,并且明白了它苛求修行之人境界的缘由。 夺生窥命术的精髓,便是以施术者的本源生机为引,引动天命之力加诸于对方,从而达到一窥此人命数的目的。 而所谓的本源生机,便是一个人的寿数。 挚启在与萧棱对战的最后时刻,屡屡以毫厘之差躲过对方的剑招,便是对萧棱施展了夺生窥命术。 萧棱那几次片刻间的恍惚,就是天命之力加身,而挚启脸上的痛苦神色,便是生机流逝带来的钻心之痛。 挚启以他尚不纯熟的技艺,侥幸窥见了萧棱短暂的命数。这种勉强施为让他自觉失去了很多东西,好在保住了最宝贵的性命。 这种怅然若失的经历很难描述,所谓寿数本就缥缈,若非亲身体会,很难理解那种突然觉得自己生命少了一截的感受。 因此这一路上,挚启除了想尽办法恢复伤势之外,更多的是在回顾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死了?”萧攸抬脚踢了踢横在身前的挚启。 “哎哟!”刺痛将挚启从思索中唤醒。“不想知道我料敌先机的秘密了?” “早点说,少受些苦。” 萧攸又一次将挚启拎起放在了身后,贴着他的后背坐直了身子后,挚启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你可听过夺生窥命术?” “玄杳嵊的那门禁术?”萧攸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却很快失声叫了起来。“你不会学了这门与自杀无异的术法吧?” “我不仅学了,还用了。”挚启苦笑道。 “呸,晦气!”萧攸啐了一口。“亏我还猜了一路,原来是这门自残一般的手段。天下命境都在想尽办法延长生命,以求能在有生之年得见念境之门,只有你这个异类不拿修行者的寿数大限当回事。” “就算是十年、百年的寿命,还好过死在那里。我还年轻,还有些许底蕴可以挥霍。” “呵!别看你现在年纪轻轻踏入命境,天资卓绝底气足。命境分四阶,每一个境界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来打磨。至于传说中的念境,更是不知将多少天妒之才挡在了长生之门外。便是被你们尊为柘圣的徐柘,如今也在苟延残喘,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机遇。” “不入念境,终究是黄土一杯。等到你距离长生咫尺之遥,却因为今日耗去的生机倒在门前时,就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萧攸一番恨其不争的痛斥,倒是让挚启感到一阵莫名的暖意。正当他要说什么时,萧攸又换了一副面孔。 “算了,和你说这些作甚。前面就要渡江,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你哪还有机会谈那缥缈之事。我还是等你死了,将剑取走早些离去为好。” 萧攸猛夹双腿,马儿吃痛加速狂奔,险些将虚弱的挚启甩了下去。官道上路人纷纷避让,挚启却只听到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 第六百七十三章 仇人齐至 从衡州脱身之后,能一路风平浪静的抵达岳州渡口,已经出乎了挚启的预料。 望着一片银装延伸至大江的景象,他不由得回想起当年满怀着希望从此处启程的陈宁姐弟,是否也像这样感叹过天地之伟岸。 冬日里沿江而行的人并不多,渡口自第一场雪落下开始,就一直零星漂泊着几艘渡船,被寒风吹打得有些凄凉。 可就在几日前,一批接一批的外来客冒着大雪赶至岳州渡口,将本该萧条的季节挤得好似旺季一般。 这些人既不询问船期,也不理会渡口的守卫,只是安静的驻守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样反常的举动使得渡口的官员忐忑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得罪这些满身江湖气的不速之客,将自己的性命搭在了这里。 好在一匹驮着两道人影的骏马赶在年关之前出现,及时将他们从焦虑中解救了出来。望着院中的枯坐之人纷纷起身,他们也明白这场戏的主角即将登场。 “好像人很多。” 几日雪中缓行,挚启的伤势不见好转,心态倒是轻松了不少。 “你真的要去渡口?以你现在的状况,还不如游过去。” “当然,别忘了我可是看到你失望而去了。” “确定看准了?” 萧攸回头忘了一眼身后,神色摇摆不定。他的反常,皆因一日前挚启在他身上施展了夺生窥命术。 这门禁术除了耗费生机之外,最大的缺点便是不能对自己使用。为了确保自己能活下去,挚启偷偷冒着风险用在了萧攸身上。 他所窥得的只有一瞬,但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看到了萧攸失望的模样。再联想到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往生剑,于是挚启便断定自己死里逃生,未能让萧攸如愿。 “在萧棱身上全部应验,至于你,希望不会出错吧。” “我?”萧攸愣了片刻,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信不信我把你扔在雪地里,让你爬过去?” “信!”挚启无奈的笑了笑。“把我转过去,我看看来了哪些人。” 萧攸粗鲁的拎起他的脖子放在身前,让挚启忍不住一阵面色扭曲。只是他歪曲着身子靠着萧攸怀中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奇怪。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除了那些大宗门不曾现身之外,几乎囊括了昔日鄂州城围堵挚启的所有门派。 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开山派的童谷收徒,两人碍于当前的形势无法上前寒暄,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对挚启使着眼色。 挚启没有费心力探究二人眼神的深意,任由萧攸驱马缓缓靠近渡口。马蹄他在积雪上沙沙作响,在安静得诡异的岳州渡口显得分外响亮。 尽管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看起来十分骇人,可他们却陷入了谁先出手的顾忌中。以当下挚启的状况,一个御境修士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然而他一旦身死,此刻静立不动的人群将会一拥而上,那个动手之人必将死于围殴之中。 岳州渡口出现了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虽然这些人都是为挚启而来,但当虚弱不堪的挚启慢慢靠近时,他们却非常默契的让到一旁,然后马儿长驱直入,来到了几位坚守渡口的官员跟前。 “这位大人,可有船渡江?” 整个渡口除了挚启的询问,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已经魂飞天外的几位官员愣在原地许久没有答话,直到跟前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喷得人满脸口水,才将他们拉了回来。 “渡、渡江?”为首的官员硬着头皮接过话头,舌头却不太利索。“有、有,今日还有一班,一个时辰后启程。” “渡口可有歇脚之地,你也瞧见了,我身体有恙,可不能在雪地里长待。” “有、有、有!仙长这边请!” 岳州渡口与昔日所见的江州渡口无异,也有一座小楼供来往的修行者休息。只是时逢大雪又值年关,几日以来鲜见来往的旅人。 萧攸将挚启抱入楼中放在一张太师椅上,几日来蜷缩的身子终于得以舒展,挚启痛快的抻了个懒腰。 楼里布置了炭盆,桌上还有置办好的手炉。和门外守在雪地中的人群比起来,两人简直惬意无比。 “你说他们能忍到何时?”闲来无事,挚启忍不住打趣起门外之人。 “能跟到这里,除了一些胆小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外,剩下的都是精明之人,他们都在等别人出头。” “我可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船了。”挚启将温好的酒的一饮而尽,脸上尽是满足的神色。 “他们难道付不起船资?”萧攸不屑的瞥了一眼。“而且你真正的对手马上就到了。” 萧攸话刚落音,远处一道破空声呼啸而至,便是重伤加身的挚启也听得一清二楚。片刻之后,小楼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风雪裹挟着几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焚天宫、九曲渊,还有岩夷城?啧啧,人可真不少。” 焚天宫阳珏与白煜同时现身;九曲渊本就在大江对岸的鄂州,同样是两位命境。最令挚启意外的是岩夷城城主吴崖,岩夷城地处西南,距离岳州数千里。他跨越数个州郡而来,想来是还将老城主岳坚之死记在了挚启头上。 “小子,你之前靠着皇帝和雾隐山庇佑,我们奈何你不得。如今他们都无暇他顾,我倒看看还有谁来救你!” 阳珏看着挚启满脸恨意,似乎还沉浸在几个月前社渚镇的憋闷遭遇中无法释怀。 “阳宫主说笑了,几个月前途经太平州,我还特意停留了两日。当日不见焚天宫的人影,为何如今却舍近求远来报仇呢?” “哼!” 阳珏无力反驳,只得冷哼一声,倒是一旁的九曲渊二人蠢蠢欲动。 “这小子看着病恹恹的,你们是打算等他自己病死?如果都不愿动手,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还请各位留他一口气,我要亲手杀了他,为我岩夷城上任城主报仇!” 挚启对岩夷城的恨意源自岑肃,至于吴崖以及身后的颜苍,他甚至还想解释几句。 “吴城主,我要说当年杀死岳城主的是贵派的岑肃,你会相信吗?” “哼!死到临头还想挑拨我与岑师弟的关系,果真是个奸诈小人!” 挚启无奈选择闭嘴,将目光投向身前的萧攸。焚天宫与九曲渊之人在临安见过他,也见识过其身后势力的强大,不约而同的也随着挚启的目光看了过去。 “你们该报仇的报仇,该夺宝的夺宝,我不会插手。不过谁要想染指他身后那把剑,休怪我翻脸无情!”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微变。挚启之所以能在修行界闯出偌大的名声,除了其天赋与机遇之外,最大的助力便是这把传说中出自无忧殿的凶兵。 如今还未动手,最有价值之物便被他人预定,几人心中都十分不满。但考虑到萧攸的神秘,他们都勉强应承了下来。 几人在不大的小楼中缓缓散开,隐隐将挚启围在了中间。他们相信挚启深受重伤,也相信自己能轻易取其性命。可他一次次死里逃生、怪招频出,让这些从未见识他真正实力的大修士们不得不谨慎。 第六百七十四章 各怀鬼胎 “呼!” 桌上一个手炉突然腾空,呼啸着直奔挚启而去。门外的人群闻声挤了上来,想看看在衡州城外错过的命境之战,也想看看自己是否有机会在夹缝中得利。 手炉飞快越过两者的间隔,出现在挚启头顶。看着即将砸向自己额头的试探,他无奈的苦笑一声,将握着的手炉轻轻抛起,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铛!” 两个手炉应声而碎,烟尘散落,火炭飞溅。挚启扭曲着身子试图躲开了多数火星,可碍于伤势最终还是有几块焦炭落在了身上。 一股焦臭的味道顿时升起,饶是以他多年练体的功底也疼的龇牙咧嘴。小楼内外众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脸上不经意的流露出一抹喜色。 “看来他是真的快死了。” 九曲渊二人最为着急,他们是靠着昔日圣地遗泽修行至今,数百年的岁月已经消耗了大半生机。他们迫切需要各种宝物与灵兵提升实力,以获取更多的资源来延续寿命。 “论资历两位是前辈,可有什么好办法处置他身上的灵物?” 阳珏目光闪烁的环视四周,似乎在顾忌什么东西。就连一向喜欢作为主事之人的性格也有所变化,破天荒的询问起他人的看法。 “据传他身上有无忧殿和蜀地玄家的重宝,还曾经误入过一处原灵宝藏。后来又在丹会与仙凡斗中夺魁,得了不少赏赐,而且他本身还是一位天资不凡的丹炼师。啧啧,好东西可真多啊!” 九曲渊老者细数着这些年关于挚启的传说,引得门外的所有人眼中冒起了精光。 两把分别出自无忧殿与玄家的灵兵,曾在安庆府显露的灵珠,两次盛会取得的灵物与圣兵灵材,还有挡下阳珏命纹之力的封魔盒。 这里的每一个物件出现在修行界,都足以引起血雨腥风,可如今它们却掌控在同一个人手中。 更重要的是,此人就在眼前,而自己说不定有机会染指这些宝物。这样的诱惑,如何能让人不疯狂。 “好东西总要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觊觎这些宝物的可不止我们几个,还是速战速决为好。”阳珏一直在劝他人出手。 “我这位师弟在无忧山所受的伤势尚未痊愈,需要几颗灵珠。同时我们九曲渊还有几处封禁强大的旧地没有开启,他的两件灵兵也有大用。至于其他的东西,我们两个老家伙不敢奢求。” “两位好大的胃口!” 阳珏冷笑了两声。两个昔日圣地的遗族,自己只是随意称呼了一声前辈,竟然会让他们贪婪至斯。 门外的人群中也传来一阵嘈杂,显然九曲渊的盘算在这些凑热闹的人看来也十分过分。 一直端坐在上首的萧攸听到他们的想法,顿时轻笑了两声。 “两个将要入土的老家伙,还妄想得了这里最大的好处。莫非你们以为当今南朝还是九曲渊的天下?” “小子,别以为自己身后有人,便敢口出狂言。命只有一条,若是不小心丢了,背景再强大也无济于事。” 老者的话威胁的意思十足,让一旁阴着脸的阳珏不由得有些意外。他实在想不出这两位遗族有什么底气,能无视当时萧攸的出身,那可是四位窥命境以上的高手! “有意思!”瘫在椅子上的萧攸坐直了身子。“我倒要看看一个破碎的圣地究竟有多大本事!” 三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的场面令阳珏暗自窃喜。他强忍着笑意保持住阴沉的脸色,却没想到麻烦很快就找了上来。 “阳宫主,你怎么说?” 若论名气,场中除了以惹事着称、已然没有威胁的挚启之外,就数阳珏为最。众人纷纷侧目,就连挚启也艰难的坐起来,想看清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我焚天宫还有数千弟子,比不得前辈潇洒。不过三位若打定主意要斗上一场,我与吴城主可以保证不会有旁人打扰。” 吴崖在一旁默默点头,九曲渊二人面色一沉,萧攸嗤笑一声,场中每个都有各自的盘算,但至今都没有一个人真正动手。 本该是主角的挚启终于从火炭灼烧的痛苦中走出来,看着眼前的诡异局面也笑了起来。 “一个将死之人,笑什么?”九曲渊的老者终于想起了挚启这个发泄的对象。 “我见过许多联合起来欲置我于死地之人,最终都会因为分赃不均不欢而散。没想到如你们这般修为的前辈,竟然也不能免俗。” “你倒是提醒了我,想要分赃,需得主人死了才成。” 话刚落音,刚被挚启扑灭的火炭再次燃起。与此同时,放置在挚启身边的炭盆烧出一道赤红的火焰,摇摆了片刻之后直奔他而去。 方才楼中还因为门外吹来的寒风满是寒意,片刻之后在这道火焰的炙烤下便好似置身于炎夏的炙烤中。屋外的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往这边靠了靠,想要感受这份冬日里的暖意。 可最接近火焰的挚启,此时却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他用尽全身力气撑着桌椅站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踏出一步便重新坐了回去。此刻他除了看着火焰慢慢靠近,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还望前辈手下留情,让晚辈得报师门大仇。” 挚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场中唯一开口替他求情的会是吴崖。可一想到吴崖的目的,他一时间又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如你所愿!” 此时的火焰已经升腾到半空中,随着老者的一声呼喝突然加速,眨眼之间便来到挚启跟前。 在强大的火灵力炙烤下,一股焦臭味道立马钻入鼻中,紧接着裸露的皮肤开始不断收缩。挚启凭着血脉修士的强健体魄勉强支撑,可若是这样下去,不消片刻他就会被烤成人干。 “咚!” 就在场中众人神色各异的等待挚启死去之时,一道土墙突兀的挡在了挚启跟前,恰到好处的为他隔去了火焰的威力。 阳珏与出手的老者猛地侧目看向吴崖,似乎笃定是他出手保住挚启性命。 吴崖在他们的注视下突然愣住,缓了片刻之后才明白目光中的询问之意,摆手摇头的匆忙否认着。 “不,不是我。” “几位前辈谋财而已,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为难。” 第六百七十五章 坤霄轩聂尘 一道洪亮的声音穿过人群缓缓靠近,很快露出了一老一少两道身影。老者一身棕色衣衫,须发皆白看起来比九曲渊那位更老,从其周身围绕的土势判断,当是一位入命境的土修。 看到那位年轻人的相貌,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挚启露出一丝笑意。 “郭昇!” 直到此时,挚启才想起来岳州最大的宗门正事坤霄轩。他这次西行的动静这么大,想来郭昇也收到了消息。不过能在这么多宗门围困下挺身而出,坤霄轩也是承担了极大的风险。 “坤霄轩聂尘,见过诸位道友。” 老者自报家门,郭昇则不顾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挚启跟前,将他扶起来坐正了。 “如今好歹是修行界的前辈高人,仪态不能太难看。” “你不该来的。”尽管心中十分高兴,挚启还是不希望郭昇蹚这趟浑水。“这位老前辈是?” “门中的一位师祖,据说远游多年未归,我也是才知道坤霄轩竟然有命境师祖!” “小小坤霄轩也敢搅局?” 挚启与郭昇竟然在一众前辈面前自顾自的聊着天,再加上自己的泄愤一击被拦下,而对方不过是一位入命境的修士,九曲渊的老者立顷刻间怒上心头。 “诸位前辈、道友驾临岳州,坤霄轩作为本州宗门之首,自当出面迎接,以免怠慢了众多同道。” 聂尘不卑不亢的回着话,身形则缓缓朝着挚启靠近。两句话的工夫过去,他也步入几人的包围圈,将挚启护在了身后。 “多谢前辈相护。我与郭昇只是私交,不敢以此连累坤霄轩整个宗门,前辈还是带着郭昇离去吧。” “挚启,你!” 挚启明白想要杀他夺宝的人很多,面前的两人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此话差矣,你对我坤霄轩可是有大恩情!” 聂尘转过头对着挚启笑了笑,说出了一句令他不解的话。 “恩情?” “当初你冒充我派长老,在厝叶园救下了如今的雾隐行者季芸仙子。此后她多次来信致谢,并以雾隐山的名义对坤霄轩照顾有加,这都是你的功劳。” “季芸……”想起那个曾经明媚的女子,倒也是她的行事风格。“前辈也看到了,我的仇人很多,光凭你们二位恐怕无济于事,阴差阳错的恩情可不值得二位以性命相护。” “放心,我们不是来送死的。虽然打不过他们,可借着东道主的名义拖延些时间还是没问题,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如果事不可为,听说你也有些朋友,希望他们能及时出现吧。” 听到这话,挚启脑中闪过为数不多的熟悉面孔,最终却觉得他们还是不来为好。 “说够了没有,坤霄轩的地主之谊我们受下了,退开吧!” “岳州的风光……” “哼!” 聂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九曲渊的二人以强大的实力压了下去。他回头看向挚启与郭昇,郭昇满脸决然的挡在了挚启身前。 “别做傻事,我命大着呢。” 挚启推了推郭昇,两人无言对视良久之后,最终郭昇被聂尘拉到了一旁。 聂尘有句话说的不错:是他的事,终究只能靠他自己。 短暂的插曲之后,挚启再次被强敌环绕。 “吴城主,夜长梦多,对不住了。” 说话间楼里的所有炭盆火光四溅,朝着挚启所在的位置快速汇聚。强大的火势将房顶的积雪融化,更是将屋里的几位官员烤的几乎晕厥。 随着火焰不停的注入,孱弱的火蛇渐渐凝聚成一道成人般大小的火龙,吞吐着尾赤头白的火焰,声势十分骇人。 方才在聂尘拖延下偷偷塞进嘴中的丹药开始生效,挚启终于能勉强坐直了身子,可惜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场死局! “咚!” 一个三尺有余的黑盒子从天而降,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闷响,紧接着竖立的盒子突然张开,正要迎上了火热的火焰。 “噗!” 火龙径直钻入其中,盒子应声闭合。老者脸色微凝,操使着双手试图控制火龙破盒而出,将挚启剿灭当场。 黑盒在剧烈的颤抖中倒在了地上,砸得地面“嘭嘭”作响。九曲渊的老者见状大喜,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然而令所有人的意外的是,在他越发强大的灵力操控下,方才还上下抖动的盒子竟然渐渐稳定下来。一刻钟之后,黑盒在一阵嗡鸣的轻响中彻底落回地面,任由他如何使劲也没了半点动静。 “这个黑盒子?” “就是鄂州城的那个,据说曾经挡下了离阳剑的命纹之力。” “好宝贝啊!” 屋外有不少人见识过鄂州城之战,当初挚启躲在封魔盒后面安然无恙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如今的它竟然又封住了窥命境修士的正面一击,便是一旁的阳珏与吴崖也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宝贝若是落在自己手中,日后岂不是多了一件安身立命之物? 屋外人潮涌动,屋内人心鬼蜮,唯有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老者面色难看。这样的好东西原本早该得手,可如今却让自己再次受辱。 “小子,你敢戏耍我!” 他话刚落音,地上的封魔盒突然再次开启。一股精纯的火灵力猛然冲出,吓得所有人退后了几步。 这股灵力不受控制的向上飘升,很快就透过屋顶消失在众人眼前,最终消散在天地间。 让属于命境修士的灵力失控后重归天地,众人看向封魔盒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炽热。而就在此时,封魔盒合拢,甩出了几块已经烧焦的火炭。 “这……” 挚启本还想解释两句,当感受到对面冰冷的眼神时,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连一旁的聂尘与郭昇二人,都暗暗竖起大拇指称赞他胆大。 “好!好!好!” 九曲渊遗老连续三个好字,周身的火灵力几乎喷薄而出,已是起到了极点。只见他双手猛地一合,屋外地上的积雪顿时四处飞溅,紧接着地面还是止不住的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觉醒。 在临江的冰雪天里,本是不利于的火修的环境,可此刻只觉得脚下一阵阵灼热感传来,惊得他们用脚掌摩挲着地上的残雪,只求在冬日里不被烤熟。 似曾相识的景象在挚启脑中一闪而过:他这是在牵引地火! 与当日在蜀地秦烟施展焚天赤地不同的时,此刻他们身在岳州渡口,出门不过十丈便是大江。若是地火上升引得江水倒灌,不出片刻整个渡口就会被淹没。 况且以这位遗老此刻的情绪,牵动的范围恐怕远远超出渡口局限。一旦江水倾泻而下,岳州境内将会有无数百姓遭殃。 一怒之下让一州之地浮尸千里,或许对于他这个彻底脱离俗世多年的圣地遗老来说,远不及脚下的封魔盒来得重要,但在挚启看来,这不是生而为人该做的事。 “咚咚咚!” 脚下一阵阵轰响不断传来,正是地火冲击地面的声音。阳珏与吴崖面色凝重,九曲渊的疯狂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就连一直懒洋洋的萧攸,眉宇之间也闪过一丝愠色。 外面的众修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惊慌的开始寻找避险之地。然而身前大江滚滚,身后茫茫原野震动不止,根本没有安全的立足之地。 至于留守在渡口的官员,早已在强大的压力下晕了过去。 第六百七十六章 春朝来援 “横穿大江的渡船将在两刻钟后启程,请诸位乘客早些登船!” 混乱中一道洪亮的声音穿透江畔到小楼的距离,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慌乱的众人微微一愣,茫然的朝着江边看去。 阳珏与萧攸等人不自觉的转身望向楼外,至于此刻已经地火之势加身的九曲渊遗老,身上的气息也为之一滞。 “诸位,莫要耽搁。错过这班,恐怕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有船了。” 此时他们才听清,喊号之人居然是个女子。更重要的是,在渡口凡人尽皆晕厥之时,她的声音却能穿透风雪直抵人心,恐怕不是简单的催促登船这么简单。 “敢问是哪位道友至此?” 阳珏客气的试探了一句。挚启同样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来人的相貌。因为方才的两声,竟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摆渡人,专渡有缘人。”天上飞雪不断,地上的溅起的积雪又未落下,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身形模糊的她,却因为声音中饱含的庄正给人以莫名的吸引,许多人不自觉的靠过去,想要摆脱即将爆发的危机。 “前辈,我们要登船!” “对对对,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两句应和很快就带动了潮水之势,方才还试图在混乱中谋取宝物的人群,纷纷朝着江畔涌去。然而风雪依旧,他们依旧看不清她的身影,也始终无法靠近江边。 “抱歉,你们不是有缘人。” 女声再次响起,一句话泯灭所有人的希望。 “他们都不是,那我呢?” 九曲渊二人失去理智已经不是威胁,阳珏迫切想要知道来人的身份,以保证自己的谋划被打乱。 “你?你太老了!” 戏谑的答案引得众人莞尔,挚启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终于从熟悉的语气中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哼!”阳珏冷哼一声。“你果然也是冲他来的!” 飞雪落定,一个颇有风韵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挚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间生客栈的春娘,同样出自浮生院的师姐春朝。 她朝着众人盈盈一笑,目光最终定格在挚启身上。 “嗯,原来有缘人在这儿。” “你是何人?” 阳珏等人并不认识春朝,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隐藏的强大气息。又一位实力强大却来历不明的命境出现,令他们的心情顿时一沉。 “别总打听姑娘家的来历,我不喜欢老的。” 春朝扭着身子走进小楼,颇有几分当年间生客栈老板娘的韵味。阳珏几人不敢妄动,眼睁睁的看着她来到了挚启身前。 “师……” 春朝用眼神阻止了挚启已到口边的话,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阵后,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腕上。 “啧啧啧,伤得这么重。对自己真狠,不愧是……” 挚启苦笑了两声没开说话,面对这位性格多变的师姐,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对方不快。 “这盒子不错,我先替你收着。” 说罢她也不等挚启同意,径直将封魔盒收入了五行戒中。作为主人的挚启没有出言反对,倒是焚天宫与九曲渊的几人叫嚷了起来。 “好一个不问自取!” “你到底是何人?” 阳珏的目光一直在萧攸和春朝身上徘徊,想确定她是否也来自那处未知的神秘势力。可当看到萧攸同样惊诧与防备的眼神时,顿时心中有了答案。 “我说了不喜欢老的!”春朝毫不客气的剜了阳珏一样,然后看向萧攸。“要是这小子来历清白些,倒是勉强能算个有缘人。” 春朝妩媚的眼神令萧攸脸色唰的红了一片。他在短短三十余年的岁月里见过许多高手,可像春朝这般丝毫不具前辈该有的庄重之人,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可想要将宝物据为己有,需得问问焚天宫和九曲渊答不答应!” “凭你们?”春朝冷哼一声,根本不在意阳珏的小把戏。 “咚咚咚!” 平静了片刻的地下轰鸣声再起。又一次被人无视的羞辱已经让九曲渊的老者陷入陷入疯狂,他虽然不曾见识过宗门主宰南朝的荣光,但圣地遗族的身份不容亵渎! 一道道裂缝突然出现在雪地中,灼热的火焰气息透过缝隙上下翻腾,将原本就四散躲避的众人分隔在无尽的地火中央。 方才还平静的大江波涛骤起,拍打着仅剩的几艘渡船左右摇摆。 “不管你是谁,挡我者死!” 九曲渊遗老双手结印,地面的裂缝开始迅速扩大。不多时,喷涌的地火在越过地面之后迅速涌向他身边。与此同时,一旁的阳珏也借着地火之势汇聚天地之力,俨然是打算联手对付这个来历不明的敌人。 “哟!都是要入土的人,还这么大脾气?就不怕一口气上不来死在着?” 春朝嘴上不饶人,手中有没有闲着。阵阵金光在她手中闪烁,然后径直伸到了挚启跟前。 “小子,借剑一用!” 挚启愣了片刻,随后会意取出玄渊剑交在她手中。他不明白眼前的师姐为何放着藏锋剑不用,偏偏要从自己手中借剑。 可惜楼中几人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金、红两色光芒很快便盖过了所有色彩。 “嗡!” 天地之力的碰撞远没有方才的试探来得激烈,可造成的后果却超出了多数人的认知。 “轰!” 装饰精美的小楼瞬间倒塌,吓得楼外之人纷纷闪避。聂尘护着郭昇退到渡口的空地上,萧攸则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任由塌陷的碎块在头顶划过,却碰到不到他衣角分毫。 在方才的碰撞中,他在灼热的气息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浩然之气。这股气息在他印象中曾出现于某一本旧书中,他站得这么近,就是为了感受得更加清晰。 三股力量在片刻的僵持之后各自散去,不久前还桌椅环绕的精致屋舍被清出一大片空地。待到四处飞舞的碎片落到地面时,露出里面神态不一的几人。 吴崖与白煜等人退到了原本小楼的一处角落,脸色痛苦的神色表明方才的对决对他们也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阳珏与九曲渊的老者看着并没有动,只是身前几道深陷于地下的脚印无法让他们将自己置于胜利者的位置。 唯有春朝与挚启不动如山。春朝将剑交还给挚启时,众人才意识到他身下的那把太师椅都完好无损。 一招之下,高低立判。只是岳州渡口已经一片狼藉。 第六百七十七章 离去 “你是……!” 阳珏脑中闪过一个几乎被忘却的名字,说到一半却立马闭上了嘴。九曲渊的老者满脸疑惑的看向他,只看到了他脸上的震惊与怀疑。 “她到底什么来路?” “一群不该存留于世间的人。”阳珏转过头时眼中满是狠辣。“我们联手除掉她!” “原来当年之事,你们焚天宫也有份!”春朝厉声指着阳珏,双目之中布满恨意。 两人的突然变化令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方才似乎还是夺宝的利益之争,为何眨眼间的功夫就变成了旧怨? 挚启正要开口询问,却只见一道残影闪过,还捧在手中的玄渊剑再次消失,身边哪还有春朝的踪影。 金光划过空地中央,随后出现在阳珏头顶。随着金光出现的还有春朝,以及此时剑身上布满光芒的玄渊剑。 “铛!” 一阵金铁之声刺入耳中,在适应了刺目的色彩之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两把僵持不下的长剑。上方的玄渊剑不消多说,他曾在挚启手中数次现世,而位于下方的那把,赫然是名震天下的灵兵——离阳剑! “离阳剑!”很快有人忍住了这把剑的来历。 “这可是阳宫主成名多年的灵兵啊!” “据说这把剑离圣兵也相差不远了!” “阳宫主修为通天,如今又有神兵在手,可看起来却未占据上风,那对方……” 一句话引得满座哗然。焚天宫之主已是修行界顶尖的人物,那这位身份不明的女修士又是何方神圣?一个有如此修为的高手,为何会在整个南朝不为人知? 众人失神之间,两人已经战作一团。凌厉的剑势配合无匹的天地之力,很快就将残破的小楼彻底摧毁。 挚启从未想过会见到阳珏狼狈招架的场景,也从未想过昔日在间生客栈中风情万种的春娘,杀伐之时会如此凶狠暴戾。 长剑相交的声响在灵力的不停推动下不停钻入耳中,令许多境界略低的修士胸中气血激荡,面色难看的疯狂朝渡口外跑去。修为略高者也匆忙结印,试图以灵力抵挡这股噬心之音的刺激。 就在其他人都被两人的激战吸引时,一道苍老的身影借着夺目的光彩摸向场中唯一坐着的那个人。 “卑鄙!” 挚启大声喝破了九曲渊的谋算,老者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不再顾忌的径直朝他抓来。 看着快速接近的苍老面庞,挚启勉强起身试图躲开,只是缓慢的动作在对方看来十分可笑。 两个呼吸的工夫,大手已经笼罩在挚启头顶。九曲渊的目的不仅是他身上的五行戒与往生剑,还想要将他直接掳走。对于这些还在幻想圣地荣光的遗族来说,无忧殿的秘密远比灵物来得重要。 “好胆!” 两把长剑同时回转,伴着齐声厉喝拦截几乎将挚启收入囊中的九曲渊老者。方才还要与他联手对付春朝的阳珏,甚至还是速度更快的那个。 一只大手握在挚启的脖子上,随后以一件看不清模样的物件挡住了离阳剑。正当他要将挚启提起收入身后时,闪着金光的玄渊剑由上而下朝着手腕切了下来。 “哼!” 老者不情愿的松开手掌,三人的余势在挚启身前炸开之后,将他们重新逼回了各自的位置。焚天宫与九曲渊各占据一方,春朝则将挚启护在身后。 看起来众人如常,只是局面早已由方才的以一敌二变成了三方乱战。 “所谓圣地后人,竟是些龌龊之徒!”自己筹谋万千,最终却被他人利用,阳珏心中满是不忿。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想做了得利的渔翁,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过片刻的工夫,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的焚天宫与九曲渊突然反目,让还留在渡口的众人满头雾水。唯有春朝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两人,仿佛在看两个傻子。 “要不我们联手先将阳珏除去,再商量后事?” 她用戏谑的口气想要继续挑拨两者的关系,无奈撕破脸皮之后,他们也不愿再做些装傻充愣之事。 “看来还得让你多活几年。”春朝斜瞟了一眼阳珏,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了下去。“要是不打,我就带他走了。” 说罢她将挚启从地上扶起,还将玄渊剑塞回他手中,作势就要带着他离去。 阳珏二人焦急得同时上前一步,目光交汇时又同时停了下来。两人都想将挚启拦下,却又不愿第一个出手承担春朝的怒火。 春朝轻蔑的笑了笑,扶着挚启缓缓腾空。周围众人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若是没有人出手阻拦,不消片刻他们就将彻底消失在眼前。 阳珏与九曲渊遗老两人眼球不停转动,急切的脸上露出几分狰狞。春朝用完全与他实力不符的速度御空,更像是在给他们机会出手。 就在春朝与挚启升到一人高时,九曲渊的二人终于按捺不住! 两道火龙凭空出现,交替着扭曲在一起之后,携千钧之势径直冲向二人。与此同时,阳珏的离阳剑高高飞起,在身后白煜的灵力共同加持下,化作一道流过越过双方短暂了距离。 江水拍打着岸边轰隆作响,岳州渡口大战再起。 “哼!就知道你们不会善罢甘休!” 面对身后袭来的火龙与飞剑,春朝在半空中突然转身,一把木剑不知何时握在了手中。一道耀眼的金光从她身上朝四周散开,宛如落地的太阳一般刺得所有人睁不开双眼。 金光中一道巨剑的虚影冲天而起,虚影中还能看到一个须发花白的身形发出阵阵怒吼。伴着这股似人似兽的吼叫声,剑影遮蔽了渡口的其他色彩,漫天金光成为天底下唯一的颜色。 “剑灵!” 阳珏二人同时失声,在巨大的剑影笼罩下失神了片刻之后,分奔着朝渡口外跑去。呆滞的其他修行者见状,跟在他们后方四散奔逃。不久前还人头攒动的岳州渡口,顷刻变成了一片空域。 “咚!” 双剑双龙半空相遇,在一阵江水翻涌,地面摇晃的轰鸣声中,火龙在哀鸣中化为飞灰,离阳剑倒飞而回,落入阳珏手中没了分毫光彩。 焚天宫与九曲渊四人面色同时一黯,两位入命境的大修士更是喷出一口鲜血。在烟尘散去的一片狼藉中,所有存活之人抬着头目送春朝与挚启快速飞离。 “她到底什么来历?” “一帮在你们九曲渊巅峰之时,也不敢招惹的人!” 第六百七十八章 大乱将起 应天二十八年正月,楚南郡北端的岳州突遭大难。 自千年前萧帝时期成型,后经历代帝王多次扩大加固的岳州渡口沉了! 这个大江沿岸与江州、安庆、建康齐名的着名渡口,在一个大雪天突然沉入大江之中,并引得江水倒灌,几乎将整个岳州北部淹没。 无数百姓因此在年关之际流离失所。他们在大水前后看到一群来历不明之人在渡口进出,当地官员调查之后,竟然将矛头指向在俗世被尊为仙人的修行者们。 直言他们不顾凡人生死在岳州渡口大打出手,最终导致渡口沉江,并让无数岳州百姓无家可归。 二月,焚天宫与九曲渊几位大修士在岳州重伤而归的消息传遍修行界。正当各宗门打算以此回击焚天宫平日的飞扬跋扈时,一封阳珏亲手书写的信件送至各大势力手中,令刚有几分起色的南朝修行界再次沉寂下去。 三月,临安城中一阵短暂的异象引起了周遭百姓的注意。十日后,一个惊天的消息震惊整个南朝。 皇宫、枢密院与御灵司三令齐发,告知南朝所有地方驻军与各州府修士营进入战备模式,同时拔营朝着各地的灵山福地进发。 南朝天子赵臾亲手拟定圣旨,以岳州之灾为实例,以修行界各宗门枉顾凡人生死为由,历数建朝以来各州府由修行者挑起争斗,造成无数百姓丧命、数座城池被毁的罪行。 同时宣布自即日起,在南朝所有城镇强制实行禁武令。凡修行者在城中妄动武力者,将会被军中修士当场格杀,并且将直捣其所在宗族,以南朝律法严惩之! 消息一出,天下百姓雀跃,修行界各宗门震怒。 在南朝数千年的历史中,那些每日里为三餐奔波的凡人,在强大的修行者中都是宛如蝼蚁的存在。 即便历代以来有无数试图改变局面之人站了出来,甚至还出了一位本身便是大修士的当今赵天子,可在那些传承千百年的大宗门看来,也不过是一只略微强大的蝼蚁。 如今就是这群蝼蚁,不仅试图一改数千年的贵贱尊卑,还想要以他们的秩序来约束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这无疑是南朝修行史上最大的屈辱。 无数修士站出来痛骂皇帝不自量力,还有更多人呼喊着直奔临安,让俗世之人见识一番修行界的规矩。 这些威胁并没有改变赵臾的决心,除却一部分留守,南朝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开往各派山门所在的地域。 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堵住山门,但每日里排名操练的呼喝声直达山顶,目的已经非常明显。 许多小宗门气不过,不顾所谓的禁武令大打出手,想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一个下马威。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不仅正面与他们对敌的修士营各个装备精良,就连一旁掠阵的凡人军队竟也用一种闻所未闻的东西施展出术法,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这些在修行界不起眼,却在俗世中横行霸道多年的人终于明白,皇帝这次动真格的了。 既然正面对敌打不过,他们便开始以修行界的颜面鼓动各大宗门出面。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平日里对凡人皇帝嗤之以鼻的大宗派,竟然只是简单的送出几封信斥责临安行事无状之后,便没了别的动作。 至此天下修士总算看清了当前的形势:南朝的大宗门因为两年前临安的仙凡斗,认识到这些年俗世积累的真正力量后,心中有了顾忌。又因为同年的无忧山开启遭受重创,在尚未涉及到自家生死时选择了明哲保身。 于是他们又将目光转向两大圣者所在的宗门:雾隐山与丹塔,可此时他们也各有难处。 雾隐山自两大脉主受伤而归后,就一直鲜有人出入,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封山的状态。丹塔则因为丹圣久不现身,且处在与圣地的争斗中,不愿再树强敌。 最终他们只是安抚这些小宗门一番,随后以克己守心四个字打发了他们。 自此,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一向处在南朝底部的凡人,第一次在与修行界的争斗中站在了上风。 然而习惯了俯视俗世的修士们不会就此收敛行迹,各地在短暂的相持之后,爆发了或大或小的数场惨烈争斗。双方各有死伤且毫不相让,比起十年前的仙凡之争更加激烈。 新朝至今百三十年,盛传的盛世方见端倪,新的大世之争却悄然而至。 只不过这次争的并不是南朝帝位,而是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 在风浪还未真正波及到俗世时,江北鄂州官道的一架马车上,挚启正躺在马车中央,看春朝和现出身形的藏老眉头紧锁的围着自己。 “你小子真是我们浮生院的弟子?”春朝将手从他身上收回,眼中满是嫌恶。“满身杀气,难怪名声这么差!” 挚启苦笑两声不敢接话,只得转身对着藏老使了个眼色。 “春姑娘也别怪他,这都是许老头的主意。他是伤有办法吗?” 藏老会意替挚启打了个圆场,得来的同样是春朝的白眼。 “许师叔是我们的师长,你作为蓝锋的剑灵,这样称呼他合适吗?” “我出现时蓝锋已经不是浮生院的弟子,而且他也的确是个老头。” “随你吧!”春朝不悦的转身,继续看向挚启。“他的伤是阴阳失衡所致,可以用正气诀暂时压制,至于如何治愈,等到了曲障山再说。” “师姐也是回浮生院?” 挚启闻言一喜,可想起春朝当年出走之事,又悻悻的埋下头去,生怕说错了惹得她不悦。 “生死令诏,谁敢不应。” 说话间春朝掏出一块闪着金光的黑色令牌,正是与挚启怀中一样的浮生令。 “你怎么……” “我怎么会有浮生令?”春朝猜出了挚启所想。“浮生院鲜有叛逃之人,或许他们都未曾想过这件事,也或许是当时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浮生令上为何光芒闪烁不停?”触及旧事,挚启赶忙变换了话题。 “这表明浮生院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召回所有在外弟子抵御外敌。” “生死之时?”挚启想起许老和龚阳高深莫测的实力。“浮生院守护南朝数千年,历代高手辈出,怎会有遭遇此等危机?”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春朝冷笑了一声。“到了你自己问师叔吧。” 第六百七十九章 同赴蜀地 马车一路向北,抵达界山之后再向西,是与当初挚启出蜀地时同样的路线。 在两人过江之后,入蜀的目的就已经很明显。西面的州府必然会有不死心的人守候,往北虽然绕了些路,但却能避免许多麻烦。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的南朝已经陷入了混乱中,各派根本无暇他顾。 往北近一个月后,遮天的黑影开始慢慢笼罩在头顶。挚启拉开车帘,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顶的巨山,心中和初见一般震撼。 “师姐上过界山吗?” 马车很快就要折转向西,在离界山最近的时刻,挚启突然开口问道。 “这几年我追逐铁茹,曾到过界山前,但是没有上去。” “往生殿在界山上?”挚启猛地转过头。 “这些年你没少见过他们,难道就没问问?” “除了逼我出手杀人,他们没有说过别的。” “倒也符合往生殿的做派。”春朝冷哼道。 “我听说界山上压迫力极强,便是当年的凌焕都无缘登顶。” “凌焕本就是个走捷径的人。”春朝似乎对于丹圣并没有多少尊敬。“不过据浮生院的前辈所述,界山应该是被强大的阵法笼罩,寻常修士根本走不上去。” “浮生院中有人曾上去过?” “修为踏入命境之后,境界提升缓慢,有人选择闭关苦修,也有人选择四处探索寻求机缘。这些人有的往西穿行在九幽之森,有的往东南出海遨游,自然也有人将主意打在了界山上。五百年前院中就有这样一位师祖。” “他登顶了吗?”挚启对此十分好奇。 “不清楚。据说他回来之后闭门不出,没过多久就仙逝了。” “看来界山上藏了许多秘密,有机会一定要上去看看。” “以你如今身上的诸多牵扯,只要不死,恐怕不去也得去。” 春朝的目光随着挚启望向车外,界山的高大虚影同时映入两人眼中。山的另一边是数千年来众多大修士的向往之地,可那一边有什么,却从未出现在南朝的历史典籍中。 挚启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那个桃花常开的泗京,是否也在界山的另一边? 应天二十八年四月,一路绕行了近三个月后,挚启与春朝终于抵达夔州。 几个月的调养无法彻底治愈他的伤势,但行动早已无碍。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春朝没有选择凌空虚渡,而是沿着山道一路攀行。 或许是这一招的确起了作用,从鄂州一路行来,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倒是踏入的蜀地之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前面那个,别磨蹭,褪去帽巾露出面相。” 山路的出口处多了一处关卡,一群身着玄衣,衣衫上印着人魔图案的修行者拦在下山的位置,盘查着进山的人群。 “玄家人!” 挚启在蜀地接触的人很多,玄家无疑是印象最深的那个。 “几个小修士,杀了就是!” 春朝说罢就要出手,挚启赶忙上前制止。 “师姐稍等,如今浮生院面临生死危机,我们还是少惹些麻烦为好。再说了,也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 春朝闻言扭头看向他,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小子在外面那么能惹事,怎么现在却畏首畏尾的?” “有伤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蜀地玄家独大,除了对付你,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让他们如此紧张。而且浮生院如果真的有难,和他们也脱不了关系。”提起玄家,春朝目光恨恨。“放心,不用你动手。” “玄家会对浮生院出手?” “一个借着人魔助力崛起的家族,必然和浮生院有解不开的大仇。” “原来你们早知道玄家和人魔勾连之事!”之前挚启觉得玄家能称霸蜀地,是因为将与人魔的关系隐藏的太深。如今看来,并非他所想的那样。“那为何还任由其做大?” “还不是因为浮生院……”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春朝不耐的甩了甩手。“问那么多作甚?还杀不杀了?” “我们还是绕过去吧。” 春朝本就是要绕路的。轻松躲开盘查之后,她没有朝着浮生院所在的西南方行进,而是走向东南方。 盬子鸡是挚启在蜀地最难忘的美食,尤其是初至蜀地时尝到的那一口,至今想起来都口水直流。可当他跟着春朝来到昔日初识美味的谷地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难以接受。 “间生客栈呢?” “烧了!”春朝平淡的回了一句,朝着那片空地走去。 “谁做的?玄家?” “我自己烧的。” 挚启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春朝则在地上寻觅了一阵,手掌轻抚地面露出一个大坑,随后将一个偌大的坛子拔起,塞进了五行戒中。 “走吧,回浮生院。”自始至终春朝都没有多看客栈旧址一眼,仿佛唯一值得留恋的便只有方才的坛子。 “师姐,那坛子里是何物。” “酒。” “酒?”挚启眉头微皱,在他印象中,春朝并不是嗜酒之人。 “藏了几十年的好东西。客栈可以毁,酒不能丢了。” “我记得师姐不喝酒,不如……” “别想那好事!”春朝给了他一个白眼。“回到曲障山,或许你有机会能喝上一口。” 正如春朝所说,他在浮生院之外唯一留恋的便是这坛酒。自从将酒收回之后,他便埋头赶路,将同行的挚启都晾在了一旁。若不是顾忌挚启有伤且玄家虎视眈眈,恐怕她早已御空而起。 为了避开与玄家可能发生的冲突,春朝选了与挚启初入蜀地时差不多的路线。由夔州往南折入渝州南部,然后自最南端的交界处进入潼川郡。 与十多年前相比,如今的蜀地多了几分暮气。四月无论对于以耕种为生的百姓,还是四处奔走的行商来说,都是最具活力的季节。可放眼整个夔州,田地荒芜、官道上野草丛生,满目尽是萧条之色。 鲜少遇到的过路之人,也是四处张望行色匆匆,看见试图搭话的挚启,远远的就加速离去。 “他们这是怎么了?” “蜀地百姓历来坚毅,承受过南朝其他地方无法想象的苦痛。能让他们如此紧张的,恐怕只有人魔。” “人魔?”挚启回想起十多年前所见。“修行界虽然历来看不起凡人,但也明白风起于青萍之间的道理。玄家此举,岂不是要将自己在蜀地的根基给毁了?” “他们能做得了主?一家子奴才而已!” 挚启在玄家手中吃了不少苦,可与春朝对玄家极深的敌意相比,他对那位性情爽直的玄家三小姐并没有多厌恶。 不过以同族性命讨好异族的举动,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受到所有人唾弃。 第六百八十章 玄家拦路 正如春朝所说,他在浮生院之外唯一留恋的便是这坛酒。自从将酒收回之后,他便埋头赶路,将同行的挚启都晾在了一旁。若不是顾忌挚启有伤且玄家虎视眈眈,恐怕她早已御空而起。 为了避开与玄家可能发生的冲突,春朝选了与挚启初入蜀地时差不多的路线。由夔州往南折入渝州南部,然后自最南端的交界处进入潼川郡。 与十多年前相比,如今的蜀地多了几分暮气。四月无论对于以耕种为生的百姓,还是四处奔走的行商来说,都是最具活力的季节。可放眼整个夔州,田地荒芜、官道上野草丛生,满目尽是萧条之色。 鲜少遇到的过路之人,也是四处张望行色匆匆,看见试图搭话的挚启,远远的就加速离去。 “他们这是怎么了?” “蜀地百姓历来坚毅,承受过南朝其他地方无法想象的苦痛。能让他们如此紧张的,恐怕只有人魔。” “人魔?”挚启回想起十多年前所见。“修行界虽然历来看不起凡人,但也明白风起于青萍之间的道理。玄家此举,岂不是要将自己在蜀地的根基给毁了?” “他们能做得了主?一家子奴才而已!” 挚启在玄家手中吃了不少苦,可与春朝对玄家极深的敌意相比,他对那位性情爽直的玄家三小姐并没有多厌恶。 不过以同族性命讨好异族的举动,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受到所有人唾弃。 两人路过青龙镇的时候,挚启还刻意停留了片刻。此时的青龙镇因为离魔魇林太近的缘故,已经被彻底废弃。 想起当年与玄澈、萧攸等人深入魔魇林,击杀种魔的生死经历,挚启心中还有几分怀念。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等到自己离开蜀地之时,他们居然全成了敌人。 远处两个觅食的低阶人魔被春朝顺手打发了之后,挚启终于意识到蜀地的人魔之祸已经蔓延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那么距离九幽之森最近,一直作为蜀地屏障的曲障山,又该是何等景象? 想到这里,挚启心中突然生出一阵紧迫感,催促着春朝抓紧赶路,倒是见她看得一头雾水。 不过这正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抵达夔、渝二州的南部交界处折转向西,一路疾行也不停歇,不过短短五日的工夫便走过了渝州近半路程。 也许是因为玄家本部坐落于此的缘故,渝州的景象并没有夔州那般凄凉。 第六日的时候,两人来到了此行离渝州城最近的位置,春朝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她面色凝重没有说话,可挚启在她眼神中看到了即将发生之事。 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前往潼川与渝州城的岔路口时,春朝彻底停了下来。 “他们来了。” 无需多做解释,挚启抬起头望向渝州城的官道方向。片刻之后,两匹黑马驮着一对相貌相近的老少缓缓行来。 “玄胤!” “玄罗!” 挚启认出了年轻的玄罗,此刻他比起十几年沉稳了许多,只是再看到挚启的霎那,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年老的玄胤则是春朝的旧识。不过与提起玄家时的那种恨意相比,她对于玄胤的态度更多是不屑。 “春姑娘,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你的卑鄙无耻也一点都没变。” “真怀念春姑娘的犀利言辞。”对于春朝的讽刺,玄胤不仅不生气,反倒一脸享受。“当春姑娘的画像从岳州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你是巴不得我死了吧。” “怎么会!我对春姑娘可是佩服得紧,为了被逐出浮生院的师兄愤而出走曲障山,这等豪气,可是世间许多男子都比不过的。” “阴阳怪气,找死!” 春朝隔空一指甩出,一道流光飞快来到玄胤眼前。一旁的玄罗匆忙拔出玄晶剑,玄胤则不紧不慢的抬起手掌,生生受下了这一指。 浩然之气在他手心烧出一道焦痕,玄胤就这样静静看着,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容。直到金光散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皮袋,摸出一把黑色的胶液抹上去后,焦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几个呼吸之后,手心竟然完好如初。 “邪灵液!”春朝双目微缩,叫出了这种黑色胶液的名字。“看来你们已经彻底将自己当成人魔了!” “我们只是识时务而已。蜀地紧邻九幽之森,人魔是所有人无法逃避的问题。昔日浮生院鼎盛时,我们还能有得选,如今已经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不是因为你们当年……” 春朝极其败坏的指着玄胤,话却只说了一半。 “春姑娘,当时我们都只是棋子而已,又何必执着已经过去的事。不如来聊聊眼下的事,如何?”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玄胤指着一旁的挚启。 “他是浮生院的弟子!”春朝咬着牙道。 “可春姑娘已经不是浮生院的人了。”玄胤笑容依旧。“为一个外人拼命,不值得。” “你!”被触及痛处之后,春朝失去了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暴躁的情绪,很快就抓住了什么。“玄家主宰蜀地千年,又借着与人魔的关系在九幽之森攫取了许多稀罕物,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们看得上、却落在了他身上的?莫非你们敢染指那把剑?” “春姑娘说笑了,往生殿的东西,我们可不敢觊觎。” 玄胤的话让挚启心中一凛,居然连所谓偏居一隅的玄家,也知道往生殿的存在,也知道往生剑的来历。 “莫非他身上还有我知道的秘密?” “我也不瞒春姑娘,大概二十年前他初入蜀地时,我们曾对他发布过缉令。当时除了感受到浮生令的气息外,更看重的一头跟着他的白讙幼崽。” “白讙!” 春朝面色大变,转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挚启。 “是真的?” “当初我从无忧殿得了头小兽,开始并不清楚它是何物,后来到了九幽之森才知道……” “咝!”春朝深吸了一口气。“你小子还真是让人意外啊,白讙呢?” “他出自九幽之森,放归了。” “放了?”春朝神色复杂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玄胤。“你也听见了,白讙在西边,拦下他根本无济于事。” “呵呵!我就当春姑娘不知道。”玄胤笑着看向挚启。“你是不是还有件是忘了说?” “还有一件事?” 面对玄胤与春朝同时投来的目光,挚启搜索了自己在蜀地经历的种种,依旧不明白玄胤话中的意思。玄胤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也不再拐弯抹角。 “你与那只白讙签订了伴生契约!” “什么?” “什么?” 挚启和春朝同时失声的叫了出来。挚启是心中迷茫,根本不知伴生契约为何物。春朝则是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在世间几乎绝迹的神兽会与人类结契。 两双惊疑的目光看向彼此,看到的却是同样的不解。 “契约一事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听说,你们玄家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消息来自人魔邃夜部。” 玄胤又抛出了一个令二人震惊的消息。玄家与人魔牵扯之深,居然已经延伸了到传说中的魔族四部。挚启脑中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原来那时的夜岁早已知晓一切。 “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吧?”玄胤似乎对两人的反应十分满意。 “我们来自浮生院!” 春朝收敛情绪,握剑在手表明了态度。在木剑出现的霎那,玄胤目光闪烁。 “藏锋剑!”他很快又平静下来,眼神中浮现出一抹萧索。“看来蓝锋已经死了。” “多说无用,要么出手,要么让路!” “得罪!” 第六百八十一章 以一敌二 玄胤与玄罗的佩剑一齐出鞘,同时双手被鳞甲覆盖,俨然与人魔有了三分相似。玄胤挺剑上前,春朝持剑相迎。玄罗则绕开两人的战场,试图从后方擒住挚启。 挚启重伤的消息天下皆知,玄罗很想一剑将其了结,报昔日受辱之仇。无奈家族希望他活着,他恨恨的啐了一口,挥剑朝着挚启下半身刺去。 临行时的交代是要他活着,却从未说过要完好无损。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侧方袭来时,挚启熟练的从马上跳下滚到一旁,堪堪躲过了这一剑。在玄罗身形移动之初,他便料到了玄家二人的打算。 在他看来,此时游刃有余的春朝应该会同时拦下两人,却不曾想她眼睁睁的看着玄罗摸了过来。 “师姐,救命啊!” 这一路来挚启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位师姐的脾气,但此时绝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急什么,不是还没死吗?”春朝白了他一眼。“趁这时候脑子转得快,想想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 挚启一阵语塞,他实在不敢相信,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春朝还在为自己无意间的隐瞒而生气。还来不及思索,又是一道剑光划过。 “哎哟!” 挚启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发出一声哀嚎之后没有动静。春朝见状面色一冷,藏锋剑上光芒大盛逼退玄胤,将挚启护在了身后。 “躺着破绽更多,你再不起来,可就真的要死了。” 话刚落音挚启便跳了起来,略带谄媚的对着她傻笑着。 “师姐,要说还有什么事值得一说,那就只有两年前的沿海之行了。” “想到了就好,带我将他们打发了再说不迟。” 说话间玄胤与玄罗同时攻至。两人的策略十分清晰,以玄胤主攻,玄罗为辅,不断抢攻的同时,伺机擒下挚启。 因为功法相克的缘故,两人在春朝手中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春朝则由于顾忌挚启安危,错失了几次反击的良机。你来我往看着十分热闹,无形间却造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僵持局面。 两人的玄灵魔鉴走得是阴邪的路子,对主修正气诀的春朝没有太大影响,却苦了正处在阴阳失衡状态下的挚启。 一股股阴风透过春朝的庇护透入体内,令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杀气还是躁动,就连身后往生剑之灵也开始蠢蠢欲动。 三人也同时察觉到了挚启的变化。玄家二人见状大喜,手下的剑招更快了几分。春朝脸色闪过一抹忧色。 此处距离渝州城不远,玄家千年底蕴,对于必得之物绝不会仅仅派出两人。一旦强援赶至,挚启必定保不住。而此时浮生院境况不明,是不会有援兵来救的。 “春姑娘,浮生院已经没落了。况且你也清楚,他与你们不是一路人,何必呢?”玄胤第二次劝起了春朝,而且情真意切。 “哼!真当你们赢定了!” 春朝将藏锋剑向上一抛,藏老的面孔顿时在剑身上浮现,御使着木剑冲向略远的玄罗。而她则双手被金光覆盖,挥拳罩住了身前的玄胤。 “剑灵!”玄胤惊惧失声。“藏锋剑已然成灵,蓝锋还活着?” 玄胤满脸惊疑的边战边退,目光不停扫视着周围,丝毫没注意到提到蓝锋这个名字时,春朝脸上一闪而过的忧伤。 他还瞥了一眼与藏锋剑对决的玄罗。玄罗本就命境初成,虽然一身靠着玄灵魔鉴修来的鳞甲在同阶中颇有优势,可如今对上的却是出自浮生院的灵兵。 一把靠着剑灵驱使的木行灵兵,在沾染了正气诀的气息后,便足以将玄罗压得节节败退。 “看来春姑娘这些年也不光是酿酒烧菜。” “原来你们知道我那间客栈!” “姑娘高看我们了。”借着说话的工夫,玄胤眉头紧锁似在犹豫着什么。“是间生客栈的那场大火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多番查证之后才发现,那位闻名蜀地边界的春娘竟然是你!” “你们玄家…….,卑鄙!” 一道骨刺以极隐蔽的角度射向背后的挚启,打断了春朝的话。她回身拦下这枚暗器,却发现一枚焰火从玄胤手中飞出,在半空中炸出一道绚丽的色彩。 “对不住了,这次玄家势在必得。” “假惺惺,受死吧!” 被戏耍的春朝怒火难遏,手上的力道明显大了许多。尽管玄胤四处游走躲避,等待强援,可打在空处的拳劲依旧嘭嘭作响。 几十个回合的游斗之后,春朝渐渐着急了起来。此时的双方都有所顾忌,可玄家的援兵越来越近,而她却很清楚,所谓的蓝锋只是子虚乌有。 “哈!” 春朝瞅准一个机会逼着玄胤与她正面对了一招,一天的怨气撒在这一拳上,顿时将玄胤打了乱了分寸。 被逼退的玄胤匆忙躲避她接下来的抢攻,可抬头才发现春朝没有追来,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与藏锋剑汇合,以坠天之势劈向玄罗。 “住手!” 玄胤大喝一声,慌乱之间甚至破了音。 玄罗自出生伊始便是钦定的新一代玄家守护者。这些年他隐匿踪迹苦修游历,展露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天赋未现于人前,但得到了玄家一众长辈的一致认可。 近五十年来玄家将所有稀缺的资源向他倾斜,并且将玄灵魔鉴上唯有命境才能参详的下半部也提前教授于他。 好在玄罗也没有令他们失望,几次暗中出手都击败了比自己还要强上一线的敌人,还在游历之中与南朝英豪的切磋中更进一步。 待他从建康城归来之时,玄家甚至还是将属于守护者的一部分责任交予他。玄家这一代的三人,除了玄澈常做男儿身有些任性之外,几乎已经奠定了玄家另一个辉煌千年的开始。 可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蜀地之外年轻人的闯入,与三兄妹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 这位在南朝修行界小有名气,名为挚启的年轻修士,先是以酒会友,与最小的玄澈有了些许交情。 随后在青龙镇与玄潇的斗智中,巧妙的躲开了遍布三郡的追捕。最后更是在于玄罗的正面对决中,一剑摧毁了他三十多年建立起来的自信。 玄家在其离开蜀地后,不惜打破千年传统,以大批人马进入南朝修行界,除了想要白讙以及其浮生院门人的身份外,更多的是想要报仇。 可惜挚启聪明的相背而行,避开了玄家的谋划。 这场失败在玄罗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当初在渡船上被自己俯视的小人物,竟然在几年后给了自己一场惨败,这是作为玄家守护者不能接受的。 为此玄罗沉沦了许久,直到被上代守护者激励突破命境,以及挚启再次踏入蜀地的消息。 他想要踩着挚启的脑袋一雪前耻,可如今却要死在春朝剑下。 第六百八十二章 还不如死了 “不!” 眼看着玄胤与自己的距离,玄罗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他本能的将手中的玄晶剑递出,可在功法与修为同时被克制的情况下,根本无济于事。 回首两道绝望的目光相遇,他选择闭上了眼睛。 “嗯哼!” 一阵凉意从身旁掠过,死亡的痛苦不曾到来,倒是听到一声远去的闷哼。玄罗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面露欣喜的玄胤,脸色微白的春朝,以及身旁一道高大的身影。 “三爷爷!” 这个须发全白、一身玄衣,看起来比玄胤还要老上许多的老头,就是玄家两代之前排行老三的嫡系,也是玄家诸多命境高手之一。 挚启看不出他的修为,但从他方才一击逼退春朝的实力看来,至少也是窥命境巅峰。 “浮生院何时又有了新人?” “三哥,她是当年出走的两人之一。” 从玄胤恭敬的态度看来,这位老三不仅修为不凡,在玄家的地位也颇高。 “哦,原来是那位春朝姑娘,莫非是回来找浮生院报仇的?现在上曲障山,机会正好。” 春朝没有接话,默默退到挚启身前,守成一团思索着出路。如今对方三位命境,还有一位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形势不容乐观。 “你还有力气逃命吗?”此时此刻,她依旧想着将挚启带出去。 “逃命问题不大,不过要跑过他们三个……”挚启苦笑了两声。“师姐还有余力不妨先走,玄家抓我不过为财,不会伤我性命。” “浮生院弟子没有抛弃同伴的道理!” “虽然我一路以师姐相称,可玄胤说的没错,你已经不是浮生院的弟子,大可不必拘泥于所谓的规矩。而且你这次回潼川,除了浮生令之召外,想来是要让蓝锋师兄宿于宗祠之中。若是我们都折在这里,师兄又该归于何处呢?” 挚启的话让春朝浑身一颤。诚如挚启所说,浮生院战死之人大多尸骨无存,甚至还所用的灵兵都难以完成回归。 蓝锋昔日叛出浮生院,后来为宗门战死在衡州,最大的愿望便是重归曲障山。 春朝恨了他一百多年,但当见到藏锋剑,从血坟中取出他的尸骨时,她心中的恨就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如今她所求的不过是为蓝锋报仇,还有完成他的遗愿。 “的确不能都困在这里。”想到这些,春朝忍不住呢喃着,然后从五行戒中掏出一个包裹递给挚启。“这个给你,一定要带回浮生院交给许师叔。” “这是?”挚启木然的接过包裹,掀开了其中一角。“这是蓝锋师兄的尸骨!师姐你要做什么?” “我身受浮生院授业之恩,未做回报还任性出走。如今有了机会,总要为那些老家伙做点什么。” 春朝脸上泛起一抹罕见的温柔,微笑的神采更是令挚启失神。可转瞬之间,他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力抛出,然后被什么东西托着飞驰电掣一般冲上了高空。 在短暂的摇晃后挚启稳住身形,俯身看向下方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这……” 此时他正站在藏锋剑上,快速飞向西方。从他所处的高度可以看到潼川郡内尚未退去的冰寒,还有即将坠落在九幽之森的夕阳。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酒坛,不知是何时塞入自己手中。 身后的怒吼声将挚启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他猛然回头,发现两道黑影同时升空朝着他追来。而在方才那个岔路口,正有一道炫目的金光爆发,胜过身后的晚霞。 “师姐!” 挚启眼中有泪水流转。对于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便宜师姐,他还曾经因为她叛出浮生院的往事心生防备。又因为她与铁先生之争,心中犹豫、摇摆不定。 或许在过去的他看来,春朝唯一的优点便是做得一手好菜。可如今就是这样一位被挚启当做厨子的师姐,竟然为了自己舍弃性命。 “修身立命,守护苍生。” 挚启脑中不由得冒出那句浮生院的传承院训,或许这就是他们数千年守在南朝极西之地的坚持所在。 “咚!” 炸裂的声音再次将他惊醒。回首只能看到些许残破的光芒,而身旁吹过的冷风,昭示着他已经来到了潼川郡。 藏老现出身形御使着藏锋剑前行,冷峻的面色除了因为春朝的生死不知外,还有身后两个正在快速接近的身影。 剑灵是后天之灵,无法与智灵一样操控天地之力。如今藏锋剑能托着挚启飞行,是灵兵附势所致。可极速破空对灵力消耗极大,再加上身后的玄胤修为精深,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曲障山尚有数百里之遥,这场以牺牲春朝为代价的逃生,似乎还是要失败而终。 “挚启,你是逃不掉的!” 声音是从落在后面的玄罗传出,话语中有几分得意,还有几分怨毒。 “就算被你们抓住又如何,难道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春朝的凶多吉少给了挚启很大的打击,言语之间不觉带上了一股颓意,还有些许对死亡的期许。 “你以为我不敢?”玄罗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加快了速度。“一个跳梁小丑在南朝修行界四处搅动风雨,你早就该死了!” 挚启在这句话里又听出了三分嫉妒。对于一个修为高绝的年轻人而言,身怀绝技却只能暗中行事,默默守护着自己的家族,很有可能终生无法将自己的姓名现于天地之间,的确是一种令人面目全非的煎熬。 眼见与挚启的距离已经足够,玄罗怒吼着将手中长剑用力挥舞,一道剑芒直奔挚启而去。此刻的他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完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混账!” 玄罗的笑容很快从脸上消失,自己几乎完美的一招被玄胤拦了下来。疯狂的他甚至还想上前理论一番,却被玄胤一巴掌扇得清醒过来。 “身为玄家人,当以家族利益为重,岂可因私欲而坏了大事?更何况你还是家族新一代的守护者!” 玄胤这一巴掌打得很重,打得玄罗许久没有回话。想到玄罗这些年的经历,他的态度顿时又软了下来。 “虽然不能杀了他,但给他点教训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真的?” 玄罗猛地抬起头,得到玄胤肯定的眼神后,发疯一般冲向前方。 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虐杀。重伤在身的挚启由一把空耗灵力的长剑托着,面对一位入命境巅峰的不停轰击。 玄罗先是不停的攻击已经后继乏力的藏锋剑,令剑身摇晃欲坠,给挚启造成无形的压力。毕竟以他无法御空的状况,从这个高度跌落必死无疑。 随后玄罗又以长剑不停穿梭在挚启周身,十分精准的避开要害部位后,在他身上留下了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从身体各个部位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将挚启染成了一个血人。 可就算做了这么多,玄罗也没有感受到一丝畅快。因为看起来凄惨至极的挚启,自始至终没有哼过一句,而是以一种看待死人的阴冷目光盯着他。 “不吭声?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气!” 一道剑光闪过击碎了挚启的左腿膝盖,突然的失衡险些让他从剑上跌落。强忍着疼痛稳住身形之后,他依旧向前,仍然没有任何声响。 这令玄罗几乎发狂。 “噗!” 又是一道剑光,这次挚启仅剩的右腿也碎了。他跪在剑上以双手把住剑身,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前方。余光划过玄罗之时,眼神令他心悸。 “噗!噗!” 又是两道剑光划过,此时的玄罗已经在挚启的坚忍下彻底失去理智。若不是身后的玄胤紧跟,这两剑就是奔着挚启要害而去。 挚启的双手也断了。他瘫软的趴在剑身上,昂着头看着曲障山的位置。只要还没死,只要还没停下来,他就在一步步的接近浮生院,那里有为春朝报仇、洗尽一切屈辱的希望。 “好好好!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玄罗闪身来到挚启上空,一改隔空戏耍他的手段,双手握紧玄晶剑重重劈下。玄胤见状分奔上前,生怕这一剑冲动了解了玄家更上一步的希望。当看清玄罗的打算后,才稍稍放缓了脚步。 “铛!” 玄晶剑急坠而下,斩在早已油尽灯枯的藏锋剑剑身上,巨大的嗡鸣声震得挚启几乎失聪。 藏老在这一击下重归剑中,藏锋剑无人驱使转而向下,与挚启一起直直朝着地面坠去。 呼啸的寒风从耳旁刮过,挚启又感受到了这股夹杂着淡淡阴邪之气的寒意。可与多年前的向西而行相比,此时的他正在奔向死亡。 “罗儿,别玩大了!” 玄罗闻言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挚启下方。对着他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后,玄罗抬起一脚将他重新踢回空中。 玄罗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而挚启则呼啸向上,在最高处停下后,重新体验了一遍直奔死亡而去的绝望。 玄罗守在下方不停的将挚启踢飞,对自己的天才想法十分得意。尤其是看到对方在自己的摧残下眼神渐渐涣散,终于不用再忍受那道令人厌恶的目光。 不知道是第几次看着挚启从高处坠落,玄罗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了。想到自己因为顾忌其生死,还从未全力踢出过一脚,他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在地上活动了一番筋骨之后,下落的挚启正好出现在最顺脚的位置。他在原地抬起腿转了几个圈,用自己最满意的姿势踢了出去。 想到自己终于将心中的屈辱彻底释放,还能用最好的方式收尾,玄罗忍不住有些期待脚底与身体碰撞的触感。 可就在他沉浸其中时,一道刺耳的呼喊声却突然响起。 “罗儿,快跑!” “嗖!” 他睁眼错愕的看向声音的来源,是站在不远处满脸焦急的玄胤。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一道破空声飞速袭至。 待到他看清来人的一身棕色衣衫时,只觉得一阵剧痛从胸间传出,自己的身形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远离着还未落地的挚启。 “啊!” 迟来的惨嚎声伴着呼啸的风声被吹向自己身前,待到他被身后的玄胤稳住身形时,那个出手之人才真正现身。一位须发皆白且气沉若渊的老者,他还伸手顺便接住了坠落的挚启。 “你、你、你……” 玄胤指着老者失声大叫,同时抱着玄罗不停的后退。玄罗还想问些什么,可当看清远处飞速接近的春朝时,顿时也慌了神。 “快走!” 玄胤最终只说了这一句,两人与春朝擦肩而过时,还看到了她脸上的焦急。 “夏师叔,他怎么样?” “还活着。” 第六百八十三章 夏师叔 挚启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御灵司司使,跟随赵臾打下整个南朝江山的开国仙师,竟然也是浮生院的人。 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作为与许老同辈,见证了浮生院无数辉煌的前辈高人,居然会委身于俗世,做了个逍遥修士。 挚启看着身前拎着自己的夏峪,还有一旁毕恭毕敬的春朝,大概能猜测到的他的地位与脾性。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下方,俨然是在寒风中葱翠依旧的曲障山。 “挚司使,醒了啊?” “夏…….”挚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最后用了个最寻常的。“夏前辈。” “既然许聪认你是浮生院的弟子,那你就和春朝丫头一样,叫我师叔吧。” “是,师叔!”挚启这一声师叔中带着几分欣喜与困惑。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到了浮生院养好伤再慢慢说。” 听到夏峪的话,挚启终于将注意力转回自身。仔细查看一番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体几乎散掉,并且内里的伤势又重了几分。 方才玄罗的那一阵拳打脚踢力道十足,尤其是在升空与坠落间不断转换的过程,饶是以挚启血脉修士的体魄都吃尽了苦头。 好在玄罗不清楚挚启修阴阳之术,自以为在拳脚间夹杂些玄灵魔鉴的阴邪之力,会无形间影响挚启的修为。殊不知些许邪力在被往生剑捶打多年的身体面前,不过是江河汇海而已。 不过肉体上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拎着他的夏峪只是减慢了速度,从背后吹来的凉风便令他要紧了牙关。 “触动了伤势?”夏峪停在了半空。“没事,到了。” 挚启向前望去,一道直插天际的石壁矗立在身前。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即便此时身处高空,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在这里看不到浮生院顶那炫目的金光。而且石壁前原本葱郁茂密的丛林也衰败了许多。 三人在离浮生院还有一段距离的石阶前落下,夏峪望着周遭的环境有些出神,扶着挚启的右手不经意间松开,好在春朝及时接住了他。 落地后仰的动作令挚启面目狰狞,春朝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百年未归,浮生院竟已破败如斯。” 良久之后,夏峪长叹一声。挚启在春朝的搀扶下立在夏峪身侧,呈现在眼前的竟然一副完全不同于十年前的景象。 眼神向前的数十道石阶几乎全部破碎,中间有一段甚至连着泥土都掀了起来。原本覆在上面的青苔尽皆成了枯草,就连两旁茂密的枝叶都不见分毫绿意。 至于那本该围绕着石壁周遭,衬托着浮生院无限生机的繁枝茂叶,也全成了枯黄的模样。郁郁葱葱的山林美景,徒余一片光秃秃的树干被外力摧残得七零八落。 挚启还记得初见此地的震撼。曲径通幽般的神秘感令他生出无限向往,那隐藏在丛林深处的未知之地更是让他激动的难以自抑。 他还记得那根横亘在前路上、与周围的生机格格不入的死木,还有躲在林中偷袭他的怪老头。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在了。满目的衰败,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 “怎么会这样!” 挚启抬头望向高处,唯有山壁上被各种手段留下的痕迹依然存留着。 “走吧。” 没有人为他解释心中所惑,三人踩在泥土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可这却成了这片死寂的枯林中唯一的声音。 临近了的景象更令挚启震惊。木门上原本松动的招牌只留下一角挂在门框上,中间的“生”字不见了踪迹。破碎的门上多了好几个窟窿,却不见一丝光彩流出。门框两旁还有几根顽强嵌入石缝中的藤蔓,可惜枯萎的垂在门边没了半分生机。 这里看起来就像南朝随处可见,被无端灾祸波及的村落一般,恐怕不消多久,就将遗弃在历史的洪流中。 挚启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当年在浮生院经历的种种都是假象,直到看到木门前方那个须发蓬乱,身裹旧袄的老头。 “龚师伯!” 挚启和春朝同时叫出了他的名字。龚阳慵懒的翻了个身,随手扔出两块石头,好似在驱赶饶了他清梦的鸟兽一般。唯有目光从夏峪身上划过时,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龚师兄。” 夏峪上前几步,对着龚阳躬身一礼。这是挚启自认识夏峪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对人如此恭敬。 “夏师弟?”龚阳从门前一跃到他身前,蹦蹦跳跳的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真是夏师弟,你回来了!” “是的,师兄,我回来了。”夏峪脸上堆满的笑容中闪过一抹痛苦,可当龚阳转到身前时很快敛去。 “你可有些年头没回院里了,是不是西面的战事吃紧,人魔还不死心?” “我……”夏峪本想说些什么,可当与龚阳四目相对时,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是啊,人魔四部又出了几位高手,走不开。” “苦了诸位师兄弟了。这次回来好好歇歇,实在缺人我替你去九幽之森手守上一阵。” “哪敢劳烦师兄。徐聪可在院中?” “许师弟?他没有在西面?”龚阳皱起眉头,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不对,他回来继任院主了。也不对,他资历最浅,院主之位轮不到他。不对不对……” 龚阳陷入了自我混乱之中,夏峪见状长叹一口气,眉宇间多了一抹忧伤。 “师兄,我先去进去找徐聪了。” 龚阳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试图理清徐聪如今的身份。直到春朝扶着挚启上前时,他却突然厉声呵斥起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闯我浮生院?”他竟然没有认出二人。 “师兄,这是院中的两位后辈,下山日久,你可能不记得了。” “可有凭证?” 两人掏出浮生令,龚阳仔细查验一番之后,依旧念念有词的打量着挚启。 “我对你好像有些印象。”龚阳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你身上杀气太重,与浮生院修行之法相悖,这次回来之后在院中多呆些时日再下山。” 龚阳说罢再次开始梳理起徐聪的身份,夏峪领头推开破烂的木门,三人一齐没入门后的黑暗中。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不一样的浮生院 挚启又一次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放眼望去一片黑暗。没有了头顶夺目如骄阳的光亮,没有了初见时令人震撼的悬空楼阁,甚至连袭承与两位师兄师姐、属于挚启和陶真的农家院落也不见了踪影。 这里漆黑得看不见任何光线,高处投下来的星光都在山顶被吞没,就连挚启曾经两次得见的九幽,也要比这里多出三分生气。 可挚启明明记得这里有令人沐浴浩然之气的金光,有自己铸剑、习武、经历世间种种的浮生若梦,还有自己与陶真亲手种下的花与田。 短短七年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要不是龚阳身上那件得自成伯的旧袄,挚启甚至觉得在浮生院经历的种种都是虚幻。 “许聪!死了吗?” 夏峪震耳欲聋的吼声将挚启惊醒,他顿时想起与浮生院一切关联都源自许老,只要找到他,便能明白所有始末。 他与春朝随着夏峪的目光在无尽的黑暗中扫视,直到一抹微光在最深处亮起。 “来了?过来吧。”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可挚启却清楚的认得他属于许老。 三人循着微光前行,不是还将一道道亮光点燃在四周的墙壁上,一片被瓦砾与落石覆盖的废墟渐渐呈现在挚启眼前。 挚启能从散落的断壁残垣中看出几分曾经辉煌的影子,或许就是他经历过的那段过往。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矗立在南朝西极之地数千年,历代高手辈出的浮生院,何以沦落至此? 许聪出现在了这片废墟的尽头,他满身尘土、须发凌乱,脸上满是颓丧,完全没有了挚启印象中慈祥长者的模样。可倚在他身旁的那把断裂的朴刀,却让挚启心中猛地一颤。 光亮铺向许聪身后,那里有此地唯一一处完整的建筑——一座被漆成黑色的小型殿宇。斑驳的墙壁和破烂的木门依旧,顶部的两条浮龙仍在,可它已经离开了高山之巅,而那颗照亮了整个浮生院的珠子也已经消失不见。 夏峪两人的目光越过许聪看向殿宇,在经历了一番复杂的神色变化之后,躬身朝着它行了个大礼。两人良久没有起身,直到许聪再次开口。 “好了,坐吧。” 许聪挥手扫出一片稍干净的空地,用来招待远来的客人。 “没想到夏师兄会回来,还有春朝。”许聪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只是不太好看。 “浮生院还有别的人值得你期待?”夏峪冷冷的讽刺道。 “是啊,哪还有什么人。”许聪长叹一声。“数千年的传承落入我手中,竟然成了眼前这幅模样,就连生死召令也只有区区三人回应,我有罪啊!” “现在才明白?你根本就不适合、也不配做这个院主!” 许聪背靠着黑墙没有接话,夏峪默默的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想坐下来。春朝面对两位长辈的争执不敢随意开口,而对挚启来说,二人并没有多少师长之实。 “不是还有柏渊师兄和千影师姐吗?” 两道苍老的目光同时投来,让挚启理直气壮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他还想将陶真也加进去,可从两人的神态看来有些不合适。 “你没跟他说清楚?”夏峪冷笑着质问道。 “他来的时候阵法还能勉强维持,为了给最后两位弟子留下点好印象,便只让他们看到了过往。” “哼!倒也符合你的做派。你明知道他是何人,却还敢将他收入浮生院门下?要是我的话,在初遇之时就会将他杀了!” 挚启心中一凛:好好的为何要杀了自己? “他在临安日久,你不也同样没有动手?” “哼!” 面对许聪的质问,夏峪没有再反驳。两人争执似乎由来已久,各不相让的对峙下,场面很快又陷入了沉默中。 可挚启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僵持,他想知道许老召集众人究竟是为了何事,更想知道当初在浮生院中经历的种种到底是真是幻。 “你怎么一个人来的,那个小丫头呢?”没等挚启开口,许聪率先问起了陶真。 “她……” 提起陶真,挚启顿时面色一黯。 自从得知陶家当年惨案出自父母之手后,他就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他一度想过以父母的善良,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凶残之事。可一想到他们出自往生殿,这点脆弱的坚持很快便支撑不住。 挚启幼年熟知的几人:何求、铁茹以及常俊,曾经在他眼中都是极富才华且魅力十足之人。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们有些怪异,但每个人都交给了自己十分实用的东西。 可就是这些被他视为良师益友的存在,却一次次在自己眼前做出了与善良一词相悖的事情。破坏血坟大阵放出无数恶灵,临安城中挟持榆婧让他与宁樱相残…… 父母在他心中的形象比这几位更真切,也更像两个凡人。但往生殿这个名字,从挚启知晓的那一刻起,就与无尽的血腥无法分割。 自从汤溪镇大火的那天起,父母亲在他的心中就开始渐渐模糊,当得知他们出自往生殿之时,他甚至一度觉得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们。可陶家的那场大火,是他亲眼所见。 他觉得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面对陶真。 “年轻人斗气是常有的事,将话说清楚一切自会平息。莫要等到一切无法挽回之时再回头,那就真的晚了。” 许聪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可落在挚启耳中,却击中了他最无奈之处。 “是啊,一切都晚了。” “好了,废话也说够了,说正事吧。”夏峪对许聪这番话表现得十分厌恶。“你召集浮生院门人所为何事?” “我快死了。” “你早就该死了!” 夏峪闻言愣了片刻,可很快便延续了方才的冷嘲热讽。这个突然的消息也让挚启愣在了原地,春朝终于在此时抑制不住的开了口。 “许师叔,你……” “师兄说得不错,作为浮生院从辉煌到破败的一任院主,我身上的罪孽万死难赎。”说完他将目光转向春朝。“而且我活了几百年,的确该死了。” “许老,你……” 挚启对于许聪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可面对一位不求回报教授了自己许多东西、并且即将死去的长者,他很难无动于衷。 “当年遇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幼童。将浮生令留给你,只是想赌一把,还有几分报复心理,却没想到你会和浮生院产生如此深的纠葛。” “你究竟想做什么?”夏峪有些不耐烦。 “浮生院是时候交于他人之手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传给我? “换院主!” 三人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可很快夏峪便率先冷静下来。 “三五个门人,一座深山中的废墟,浮生院还有传承的必要?” “祖师‘修身立命,守护苍生’的训诫,还有我身后的这间宗祠!” 提到浮生院祖师与宗祠,饶是夏峪也不得不放下心中成见,默默的凝视着身前的黑色殿宇,春朝更是低头俯身敬畏先祖。 挚启则回想着第一次步入其中时,见到的那一排排灵位。 “我从不怀疑诸位先辈的牺牲与宏愿,可时代已经变了。浮生院仅剩的这些人,连曲障山的这座山壁都守不住。而对手呢? 西面有养精蓄锐百余年的魔族四部,东面有积累千年的蜀地玄家,更远的地方还有处在又一个修行盛世的南朝修行界。我们拿什么守住祖训,拿什么告慰宗祠?” “师兄还记得当年在浮生若梦中经历的种种吗?” “浮生若梦!”夏峪三人身体一齐颤了颤。 他们三人都度过了那段如梦似幻的日子,虽然看到的、经历的各有不同,但都在他们之后的修行岁月里造成十分深远的影响。 他们还记得自己心怀正义,对所见种种不公的愤慨;也记得身为凡人的那些年,体会到世间的诸般艰辛。 在离开曲障山的漫长岁月里,他们或许用无数其他经历掩盖了这份记忆,可当重归旧地之时,过往的画面依然清晰如故。 “要是连我们都放弃了,整个南朝就将成了那些人的角力场。那些在俗世苦捱的凡人,在仙凡边界挣扎的低阶修士又该如何活下去?” 许聪的话中满是无奈与辛酸,他是一个见证了烟火与尘埃的继任者,却在行将就木之时,还想将这份希望传继下去。 “如今南朝已经是他们的了。”夏峪不为所动。“我是不会接下院主之位的。” “两百年前,这个位置本该是师兄的,可如今师兄也老了。” “你是想……?”夏峪目光扫过春朝,最终停在了挚启脸上。“你要将浮生院传给他!?” “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行!”夏峪一声怒吼,震得四周瓦砾飞溅。“你这是将祖宗的家业拱手让给仇人!” “师兄莫急。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决定的风险,可如今整个南朝最有可能破局、又能契合浮生院立世理念的,就只有他。” “许聪啊许聪,当年你该冒险之时选择了按部就班,如今该求稳的时候你却铤而走险。你究竟是想将浮生院传承下去,还是想彻底毁了它!” 提起旧事,许聪脸上略显黯然,但对于这个决定,他十分坚定。 “师兄!往生殿这些年来选定了多少人,你可曾见过像他这样手持往生剑却能保持本心,心存悯世之善却又杀伐果断之人?若是他真的能摆脱既定的命运,为何就不能成为承载浮生院命运的那个人?” “那又能如何,就凭他和我们几个,能与往生殿相抗衡?当初袁建何等修为,手持往生剑便是吴忧也只能避其锋芒,并且在吴忧的帮助下,几乎摸到了念境的大门。他也算摆脱了往生剑的控制,并且还与吴忧建立了一个修行圣地,结果呢?还不是死在了往生殿手中?” 夏峪愤懑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随后指了指挚启。 “你觉得他比袁建强,还是觉得如今的浮生院能与当初无忧殿相提并论?” 挚启没想到许聪竟然存了让自己接手浮生院的想法,也没想到二人会为此争论不休,可他从两人的对话中隐约间触摸到了一些大秘密的端倪。 所以他选择在两人又一次沉默的间隙开了口。 “那个,两位师叔,弟子可否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哪些事?” “浮生院为何成了这般模样,还有袁建与无忧殿,以及往生殿的事。” “这些都是你应该知道的。”许聪长叹一声。“这个故事有点长……” 大约两百年前,也就是南朝上一任王朝统治之时,彼时的雾隐山正值声望鼎盛之时,柘圣同样处在枯荣续生术的荣期。 曾在其座下问道之人开始破入命境崭露头角,其他传承宗门也因为雾隐山泽被天下的大度纷纷崛起,年轻一辈的天才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涌出。 那时的南朝修行界,俨然是一个比当下更令人期待的盛世。 而当时已经渐渐在修行界显露踪迹的浮生院,同样处在最鼎盛的时期。 先辈修士尚有许多存世,仍战斗在与人魔抗争的最前线;处在巅峰期的许聪、夏峪、龚阳等人亦可独当一面;年轻一代的春朝与蓝锋业已出山,在九幽之色打出了自己的名声;柏渊与千影天赋高绝,接任了新一代的织梦者与护梦人,无论修为与声望,都不弱于雾隐山第五代雾隐行者——也就是号称历代天赋最强的何求与楚嫣。 如此兴盛的局面,在南朝数千年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许多人感叹自己遇到了最好的时代,甚至会见证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修行界则有更高的期盼,因为他们想要看看那个在典籍中只有只言片语,似乎从来都是传说的念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在绝大多数人不知道浮生院存在的前提下,这个希望很自然的落在了世间仅有的两位圣者身上。 丹圣凌焕虽然已经久不露面,可成就圣名数百年以及与无忧殿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很多人对他抱有期望。甚至有极端的拥趸认为他这些年不现身,就是触摸到了传说中的境界。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雾隐山。毕竟和神秘的丹圣比起来,他们更愿意相信柘圣在登临念境之后,定会将其中隐秘与天下人分享。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一位顶礼膜拜的绝世强者,而是自己也能得窥命境之门的机会。 众望所归的期许将雾隐山的声望推向了新一个高度,可就在所有人翘首以盼时,一向以普世博爱形象示人的柘圣却一改常态,私下聚集各派高手秘密向南朝西面进发。 因为那里有他口中阻碍修行界进入新时代的罪魁祸首——浮生院。 此时的浮生院门人的实力来到了立派以来的最高峰,而西面侵扰曲障山多年的人魔也处在攻势最弱的节点,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可他们想不到的是,一场彻底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大乱即将到来。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不一样的故事 一百三十年前,大世之争爆发。 当时的世人都觉得这场乱世的征兆,是处在辉煌末期的俗世皇朝突然崩塌,引发了南朝群雄逐鹿的局面。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乱战爆发的前夕,一场筹谋已久的阴谋已经降临在曲障山上。 那年的冬天很冷,从九幽之森刮出的阴风第一天就吹透了整个潼川郡。在这股寒流来临前的两个月,浮生院的诸多高手已经在极西之地边界严阵以待。 尽管这几年人魔攻势减弱,但到了冬季,那些饥饿的低阶人魔还是会冲过边界,前往蜀地中觅食。 浮生院驻守的责任,除了挡住这些只有杀戮本性的低阶敌人外,更重要的是拦下混迹其中的高阶人魔,以免他们造成更大的灾难。 这一年是许聪接任浮生院院主的第三十年。他站在最顶部望着略显空荡的宗门,脸上挂着一抹忧色。 这些年宗门中一切都循着老规矩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平静而略显无趣的经历,让门下众人和他本身都对自己的这个院主之位没有多少认同感。 许聪年轻时与多数浮生院弟子都不太一眼。他下山后既不是前往九幽之森驻守,也不是作为织梦者为芸芸众生筑梦,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在南朝游历了很长时间。 相较于大多数秉持守护苍生的祖训,却只接触过人魔的同门来说,他更懂得来自同族的险恶。 因此在他上任院主之初,便提出无论人魔攻势强弱,都要多留些人驻守浮生院本部。可却被诸多长辈以“人魔既以冲破边界、区区多出的几个留守之人又有何用”给拒绝了。 这些师长一生都挡在南朝的众多生灵身前,却不知道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来自身后。 而这一年,所有浮生院的门人都体会到了无法释怀的痛楚。 这年冬天的第二个月,平静了近十年的人魔四部卷土重来。大量的低阶人魔开始聚集在千幽谷以东的南北一线,九幽之森深处黑云遮天,并且一步步的朝着边界靠近。 那一阵阵伴着轰鸣的脚步声,便是曲障山的另一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种种迹象表明,人魔将有大动作。而浮生院曾经经历过那些纷争的师长个个面色凝重,因为这是人魔大举进攻的征兆。 浮生院仅余的几位留守者西行增援,只留下了寥寥几人,其中就有许聪和龚阳。身为院主,许聪不管何时都要坐镇曲障山,而龚阳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许聪看起来像是浮生院的当家之人。 半个月后,大战爆发。 漫天的黑雾从密林中席卷而来,黑云压顶之势,便是众多经历了数百年浮生若梦的修行者也顿时呼吸急促。 人魔四部的高手个个金甲覆身,灼灼的目光中充斥毫不掩饰的仇恨与贪婪。而这些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的魔修,足足有数百人。 面对数十倍与自己的对手,浮生院众人心中忐忑。尤其是近百年来新晋,没有真正经历过大战的年轻弟子,身体更是无法抑制的颤抖着。 可浮生院自上而下,没有一人退缩。 从这一日起,曲障山西面异象频发。金黑两色光芒交替闪烁,宛如天地交战一般。刺目的色彩和移山填海般的动静吓走了周边的所有生灵,可在曲障山的另一边,潼川郡的百姓依旧安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他们只是觉得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许聪与龚阳每日站在曲障山巅,看着山下陷入泥沼中的同门,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想要下山斩尽人魔,可浮生院数千年的传承,总不能留给几个年轻人去守。 五日后,山下激战依旧,许聪与龚阳也迎来了自己的敌人。 可能许聪自己也没想到,浮生院第一次与同族相争,面对的便是整个南朝的修行界。 雾隐山,玄杳嵊,焚天宫、伏凌川……,几乎所有在南朝叫得上名字的大宗门,全部现身曲障山。 甚至几乎处于封闭之中的丹塔,也派出了几位命境相随。或许唯一例外的,就只有一向不理世间事的偌寒涧。 数十位命境齐聚,便是在雾隐山的道碑上,也看不到这么多人的名字。 这些人在徐柘带领下,不由分说便给浮生院安上了为祸南朝的罪名,也不由得他们辩解就直接动手。 这场被拦在另一边的战火,终于烧到了曲障山上。而那个在蜀地人人皆知的传说,也总算得到了证实。 曲障山真的是仙人住所,如今仙人发怒了。 伴着五行天地之力在浮生院上空涌动,许聪真正见识到这个盛世带给南朝的恩赐。可这场本该将南朝修行历史推向新高的盛世,却将浮生院推向了深渊。 在许聪游历南朝的那段岁月里,这里的多数人都还未成名。做院主的这几十年间,他却记清楚了所有人的过往。 他曾想设想过与这里的每一个人为敌,但从未料到他们会携手而来。许聪想在徐柘的脸上找到答案,因为即便雾隐山与浮生院东西两极相隔,他也听过柘圣的名号。可回应他的,只有冷漠无情的术法。 此时的许聪初入知命境,无论在浮生院还是整个南朝,都算得上顶尖的人物。可当与徐柘交手的刹那,他才明白这个三百年前才名声初现的小老头,竟已经走在了自己前面。 山上的动静很快引起了下方众人的注意,与人魔激战正酣的浮生院众人心急如焚。与人魔拉扯千年时间,还从未让他们越过曲障山,更不说攻入浮生院的宗门所在。为何如今却生了变故? 被分割在不同地段的浮生院门人开始慢慢聚集,最终在联手之后挤出了一个人的空档。这个肩负着众多同门的焦急与担忧之人,便是夏峪。 匆匆赶回的夏峪同样被眼前的震住。作为与许聪同代的弟子,无论对这位新院主的实力还是做派,他都有几分不满。可许聪既然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身为同门的他就必须保其平安。 夏峪做好了奋力杀入院中的准备,但到了真正动手之时,却发现没有多少阻力。等到与许聪等人汇合,他才发现这些人将为数不多的同门围在中央没有下死手,而是在肆意破坏着浮生院的一切,尤其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浮生若梦。 强大的压迫力令许聪等人无力反抗。他们只是不明白此举的意义何在,浮生若梦虽然珍贵,但终归是靠着人力修建而成。 只要这些人尚在,辉煌重现不过是实力问题,难道这些人又一举毁灭浮生院现在与未来的实力? 一帮意想不到之人的出现,解释了许聪与夏峪等人的困惑。这一行人,便是玄家。 此时的玄家在浮生院眼中,是一个心系蜀地、携手各派共抗人魔的正派家族。所以当许聪从山上看到玄家的数位命境朝着九幽之森方向行去时,欣喜的认为终于迎来了援手。 不过片刻之后,他们便陷入了震惊与绝望之中。玄家不仅没有加入浮生院的阵营对抗人魔,反而从背后出手,重伤了几位修为精深的长者! 人魔四部的高手见状一拥而上,顷刻间便有几位弟子死在大军之下。剩下那些人殊死抵抗,可在人魔与玄家的前后夹击之下,形势岌岌可危。 山上的许聪等人睚眦欲裂。在短暂的悲痛和无可奈何之后,夏峪提出将山下众人召回,以宗门为屏障抵挡外敌的主意。 许聪闻言犹豫了片刻,最后拒绝了。这件事的意见相左直接导致了浮生院众人命丧宗门前,也让这两位师兄弟彻底决裂。 山下的同门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绝望的情绪充斥着整个曲障山。天地潮汐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浮生院四周的山壁,仿佛是死去之人不甘的拍打着大门。 回望四周一僵变成一片废墟的宗门,许聪在这一刻突然老了。 身为院主的他将祖师训诫看得比同门性命更重,就算在几位晚辈眼中也是个冷血之人。但还活着的几人中,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场阴谋真正的主使者,以及隐藏在暗处的无数双眼睛。 浮生院知晓内情之人一度以为处于巅峰的宗门,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可他们败了,而起败得很惨。 许聪在几人愤恨的目光中,将他们拉向仅剩的那座黑色宗祠。最终在又牺牲了几人之后,他将顶部的那颗明珠摘下,与夏峪、龚阳三人钻了进去。 不过此时的三人,一个颓丧失魂,一个满腔仇恨,一个已经疯了。 南朝一众大修士兴师动众,自然不愿意留下三个后患。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时,眼前漆黑的殿宇,竟然坚固到数十人联手都无法撼动分毫。 在经历了几番术法轰击之后,这座摆放着浮生院历代弟子灵位的宗祠不仅毫发无损,反而因为其下连山体的缘故,将整座曲障山都震得晃动起来。 最终他们为了不毁掉这座阻挡人魔的屏障,放弃了对三人执着的杀念。当他们看到人魔长驱直入涌入潼川,对百姓们惨无人道的杀戮之后,也顿时明白柘圣口中的南朝祸根,并不在曲障山上。 他们不知道一向以善名着称的柘圣为何如此,可见识到浮生院的强大之后,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这场大世之争的前奏,以浮生院几乎覆灭落下帷幕,可南朝真正修行界之争才刚刚开始。这些大修士很快便投入了这场气运之争中,极西之地的这段记忆也随着他们死亡与老去尘封在岁月中。 至于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杀掉的浮生院余孽,不过是结束了一段不该出现的售梦传说。 至此之后,修行界不闻浮生院,也没有人提起那一场无关正邪的大战。 第六百八十七章 千丝万缕 “柘圣?”听完这个故事,挚启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他回想起与徐柘的短暂相见,除了因为处在枯期的外形令他意外,其言辞之间彰显的气度与格局与传说中的圣者并无二致。 可如今听到这位在修行界受世人尊崇的柘圣,是毁了浮生院的罪魁祸首,他如何也不敢相信。 更何况从许聪的描述中,他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徐柘知道浮生院的由来以及他们所做的牺牲,还是不辨善恶的站在了浮生院对立面。 “有什么不可能,你们不过一面之缘,又能对他了解多少!” 提起徐柘,夏峪满脸愤恨中带着几分鄙夷。只是挚启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压下心中仇恨,在雾隐山脚下的临安成蛰伏了百余年。 “且不论柘圣品性如何,浮生院与雾隐山隔着整个南朝,从未有过任何瓜葛,除了历代织梦者之外,浮生院弟子也极少在修行界行走,他为何要对浮生院出手?” “我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许聪接过话头。“我能想到的答案便只有往生殿。” “又是往生殿?”挚启眉头紧锁。“往生殿到底是什么?” “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强大势力。相传祖师在扎根于此,建立浮生院立下宏愿之前,也曾在游历过很长时间。南朝许多传说之地都留下了他的脚印,其中就包括隔断了整个北疆的界山。而那时,往生殿就已经存在了。” “往生殿已经存在了数千年?” “浮生院后来有许多先辈到过界山,尽管他们不如祖师那般从容进退,可都留下了不少关于界山上的线索。只是往生殿的事,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 “一个强大无匹的势力,却数千年来不为人所知,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道。”许聪长叹一声。“他们虽然明面上不见踪迹,但修行界历史的所有起落,都能看到他们插手的痕迹。而他们为数不多的真正现身,都是与往生剑一起。但那些与他们有过交集的人,要么死去要么选择闭口不言,所以他们才能将自己的神秘维持至今。” 许聪与挚启的对话,夏峪二人也听得十分仔细。他们只是在各自的经历中窥见了往生殿的一角,真正听到他人说起这个神秘势力的过往,也是和挚启一样初闻。 “往生剑?”挚启卸下身后的布包,喃喃低语着。“往生剑又意味着什么呢?” “往生剑出自往生殿,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几次现身南朝,都是在修行界鼎盛之时,而且总会伴着无尽的杀戮。至于往生殿想要用它做什么,不知道。” “你将浮生院灭门之祸推给往生殿,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对于当年之事,夏峪始终无法释怀。 “除了往生殿,我实在想不到谁能令人魔、玄家,还有修行界的所有宗门齐聚曲障山。” “人魔也听命于往生殿?”挚启惊讶得几乎蹦了起来。 “这只是我的臆测而已。在浮生院与人魔的对峙的岁月里,有着各自的盛衰。可即便在人魔最强大的时期,他们也只是进入三郡腹地,从未进入过外面的南朝修行界,甚至连边界都不曾靠近。或许他们不是听命于人,但一定是嗅了什么危险。” “说得越来越玄乎了!”夏峪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修为止步不前,讲故事的本事倒是突飞猛进。” “或许你不信我,但当年大战之时,我的确感受到数道隐藏在暗处的强大气息。而且往生殿的动作并非无迹可寻,千年前的九曲渊,五百年前的无忧殿,这些地方的消亡都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九曲渊的圣主悬挂于陨圣柱,也是往生殿所为?” “当年他野心太大,而且将第一个目标便瞄准了界山,很难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往生殿的每一次出手都伴着一个强大宗门的消亡,大概当初浮生院也是如此吧。” “你是想说浮生院之所以招来大祸,是因为宗门实力太强?”夏峪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哈哈哈!许聪啊许聪,你已经老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在夏峪的讥笑声中,挚启回忆着这些年关于往生殿的所见所闻。 他在五年前从楚嫣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就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毕竟两位已经死去的蒙师以往生殿的名义重新出现,就注定这个名字非同寻常。 之后的几年里,他先后确认了常俊、凤姑、翎家姐妹皆出自此地,甚至就连同样已经死去的父母,也好好的活在往生殿中。 一次次的意料之外让他认识到往生殿的强大,但也在心中埋下了许多疑惑:往生剑究竟是何物?父母究竟是何人?为什么是自己? 但有一点挚启可以确认:往生殿有一条希望他按部就班走下去的路,他们想摆布自己。 他用与生俱来的倔强与他们对抗,并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几乎走遍南朝。期间结识了三五好友,与几个宗门关系密切,还在被人遗忘的浮生院中修行十年。他也在与往生殿几次短暂的交锋中,了解了他们对待自己的矛盾态度。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如今夜从许聪口中所闻。他突然意识到这三十年来见到的修行界乱象,还有许聪口中提到的那些宗门纷纷蛰伏,或者正如许聪猜测的那般,是为了避免自己强大的太过显眼。 凌焕自当年无忧殿消亡后就选择闭门炼丹以求长生,雾隐山也在大世之争后以损失惨重的名义彻底封山。 偌寒涧从立派之初便鲜少理会世间事,厝叶园的厝叶命祖以及园主已有百余年不曾现身,伏淩川的江漪枯坐匡山巅,唯一露面的一次也是因为幽炎城的神秘敌人。 几乎所有参与过浮生院之战的人都低调行事,唯有那些将不知晓真相或者将真相埋没的宗门,在所谓的权力空档期争霸天下。 可让挚启不解的是:为何沉寂了百年的他们,偏偏在自己进入修行界的短短二十年躁动了起来。 “许老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嗯?” 春朝不可思议的看着挚启。此时的许、夏二人还在因为百年前的事争执不下,作为晚辈的他们自当不敢、也不该置喙,更不该在无法断定对错的前提下胡乱站队。 但挚启不仅站了,还选择了看起来是偏向名利的那一边。 “哼!” 挚启将自己所想缓缓道出,换来的是夏峪的一声冷哼。夏峪没有反驳于他,他或许因为不了解往生殿,从而不愿意相信许聪的借口。可作为身处临安百余年的御灵司司使,南朝各派的动向,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我有一点不解。”挚启看向许聪。“既然他们不想引起往生殿的注意,为何却在最近这些年突然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往生殿需要一个盛世。” 似乎预料到几人的疑惑,许聪继续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往生剑对往生殿意味着什么,可每当这把剑现身南朝时,总会有无数修士或主动、或受迫的冲将上去。每一个持剑人都会在不停的杀戮中迷失自我,直到突然从所有人眼前消失。 而这些冒出头来的宗门,除了迎合往生殿的需求之外,更多的是想借着这个契机谋求最大的利益。 每当往生剑消失之时,修行界毫无例外的都会进入低谷期,同时也是新圣地的孕育期。谁又不想成为下一个徐柘呢? 或许唯一例外的,便只有当年的袁建与吴忧,他们也算是一对妙人儿。 哦,对!如今还多了一个你。” “每一个持剑人都会消失?”挚启念叨着这句,突然听出了话外音。“许老见过他们两个?” “远远的见过,可惜他们来去匆匆,并未照面。后来他们建立了无忧殿,我却已经鲜少离开蜀地。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时,便是无忧殿与他二人的一齐失踪。” “我还想问问当年他们是如何应对这把剑的呢。”挚启颇为遗憾的说道。 “每个人的经历与心境都不一样,你能修炼到如今的境界还依然保持本心,想来也有一套自己的应对之法,又何必落入他人的窠臼。” “许老说的是。” 挚启做恍然大悟状,躬身朝着许聪一礼,可许聪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 “那可以愿意接任浮生院院主之位?” “这……” 挚启为难得没有起身,倒是夏峪的怒吼声化解了他的尴尬。 “不行!” “师兄,你要是因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大可以冲着我来。院主之位事关浮生院数千年传承,难道如今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我……” 这是今夜许聪第一次在言语上压制了夏峪。其实夏峪十分清楚,许聪做的是最好的决定。 他与春朝早在百多年前就已经离开曲障山,或许这里还保留着他们曾经的身份,但二人早已不是浮生院的弟子。至于许聪与龚阳,一个行将就木,一个时醒时疯,根本无力维持这份传承。 他们能选的只有挚启,可挚启偏偏握着往生剑。 “你也说过,往生剑的持剑之人最后都会消失。你将浮生院交给他,与毁了它又有何异?” “当年袁建没有消失,而是隐居罗冈山,最后死在了往生殿手中。” 许聪的话戳破了夏峪最后一丝倔强,可他依旧过不了心里这关。两人就这样四目相视,各不相让,在这片沉默的废墟中僵持着。 第六百八十八章 死去的人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四下的寂静,四道目光同时射向门口,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龚阳虽然有时疯癫,但百多年来从未忘记自己守护宗门的责任。无论何人登门,都需查验身份后才会放行。如今有人悄无声息的叩响了木门,除了有人能不动声色的制住龚阳,那便是来人是一位熟客。 可在四人的印象中,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龚阳知命境修为,放眼天下也没有人能一击将其制服。而浮生院仅剩的几位后人,都已经在这里。 “难道是陶真?” 挚启心中一喜,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想。其他三人静静的盯着门口,周围的尘土无风自动。 “吱呀!” 木门轻启,一道漆黑的影子在微光下缓缓行来。身为命境的四人,视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几分,可来人却裹在一件宽大的衣袍下,看不清面相。 许聪慢慢站起,夏峪与春朝转过身来,灵力开始从山壁顶部的缺口中疯狂涌入。三人下意识的将他当成了敌人,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来人停在了三丈之外。他毫不在乎三人的敌意,平静的在原地呆立了一阵之后,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你是何人?” 黑袍人没有理会许聪,而是又上前了几步。此时双方触手可及,大战一触即发。 “你到底是谁?” 许聪三人站成一排,手上灵力吞吐,周身的金光将整片废墟照得透亮。面对三人已经攀升到极点气势,此人依然不为所动,而是突然举起了右手。 “锵!” 就在几人防备他此举的意图时,一道剑鸣声突然响起。紧接一道青光亮起,直奔黑袍人而去。 “藏锋剑!” 春朝失声惊呼。藏锋剑失控一般冲出去,她根本来不及阻止。许聪和夏峪则面色凝重,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恶战。 “嗖!” 青剑破空,瞬息而至。就在几人想借此一窥对手的身份时,藏锋剑却突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这……” 三人面面相觑,可令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藏锋,好久不见。” 藏锋剑停在他伸出的右手中,虚弱的藏老从剑身中现身,激动得全身颤抖不止。 “主人,是你吗?” 罩住头上的衫帽缓缓褪下,露出一张被胡须占据了近半的脸庞。挚启四人在见到这张沧桑的面孔时,顿时全愣住了。 “蓝锋!” “风岚前辈!” 两种不同的称呼响起,四人彼此相视再次愣在了原地。倒是持剑的蓝锋微微一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两位师叔,师妹,还有挚启,多年不见了。” 此人正是曾三次救挚启于危难之时,传闻出自沧浪派的风岚。同样也是百余年前叛出浮生院,最后死在血坟之中的蓝锋。 蓝锋还活着,与风岚是同一个人,而且与场中的四人都相熟。 “蓝锋!” 春朝双目噙满泪水,脸上夹杂着愤怒与欣喜,快步走上来的一拳打在了蓝锋胸口。 “咚!” 蓝锋身子微躬,结结实实的受下了这一拳,被胡子包住的嘴角翘了起来。 “师妹的欢迎方式还是这么别致。” 回应他的是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拳头,直到打得他直不起身,春朝才收起了拳头。 “你不是死了吗?既然死了就死得彻底点,为何还要回来!” 面对春朝满是怒火的指责,蓝锋缓缓直起身子,脸上依旧挂着笑。 “浮生院发出生死召令,我岂能坐视不理。” 在春朝看来,蓝锋的笑容有些轻佻,作势便又要动手,却是夏峪及时开口拦住下了她。 “好了,浮生院都要没了,又是些陈年旧怨,还计较它作甚。” 春朝退去,场中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挚启直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风岚,努力的想要将他与蓝锋的身影重叠。 许聪和夏峪难得达成了一阵,对着蓝锋招了招手。 蓝锋上前几步,径直跪倒在宗祠跟前,用力磕了几个响头之后,又朝着许聪拜了下去。 “师叔,当年弟子一时糊涂铸下大错,愧对浮生院先辈及诸位师长。今日回山一为宗门召令,二位负荆请罪,还请院主责罚!” “谁还没有年少轻狂过,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当年要不是我受铁茹所惑,泄露了院中隐秘,浮生院千年基业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蓝锋伏地不起,春朝闻言怒火更盛。刚听完了浮生院旧事的挚启则又生疑窦:这里还有自己那位铁先生的牵扯? “我浮生院历代守护于此,哪有什么隐秘可言。当年曲障山之殇无论是大势所趋还是阴谋诡计,都不是你与铁茹能够左右的,何必将这些过错强加在自己身上。” 许聪走到跟前,将蓝锋扶了起来。 “你要真想做些什么,不如说说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毕竟春朝可是带回了你的佩剑和尸骨,我也宗祠中为了立了一块灵牌。” “师叔,我……” 听到自己的灵位能立于宗祠中,蓝锋沧桑的双目中有泪水滑落。他被许聪搀扶着靠着墙坐下,待到情绪平复之后道出了那段旧事。 蓝锋与春朝是大约四百年前被引入浮生院。和柏渊、千影一样,作为近二百年间仅有的两位弟子,且在年幼之时便彼此为伴的师兄妹,两人的关系比起寻常同门要亲厚许多。 浮生院虽然不看重男女之事,但并不禁同门相恋,在数千年的历史里,似二人这般由同门之谊升成秦晋之好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当两人走出浮生若梦,成为守卫边界的一员开始,就注定成为了彼此的未来。因为他们极有可能是对方一辈子能见到的唯一一个同龄的异性。 可就是这件看起来不会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却还是出了差错。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此时的曲障山边界上已经平静了一段时日。守在这里的浮生院门人时常进入九幽之森寻常与玩耍,特别是自小长在浮生院,初出山门的蓝锋二人。 毕竟除却人魔的威胁之外,九幽之森外围算得上一处风景秀丽之地。 就在某一天二人分开巡视的机会,蓝锋遇到了此生唯一的意外——铁茹。彼时的铁茹还不是挚启见到的那个冰冷的铁先生,而是与蓝锋一般初出茅庐的青涩女子。 两人相遇恰逢铁茹从九幽之色深处逃出,身受重伤的倒在蓝锋面前。作为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的浮生院弟子,蓝锋在确认对方不是人魔之后,很自然的将她救下并带回了营地。 起初浮生院众人并没有太在意铁茹。极西之地名声在外,每年都会有不少自恃修为之人想要进去寻宝。似她这般能保住性命回归之人,还算是运气颇佳者。 可随着养伤期间蓝锋与她接触日久,竟然不自觉的被她身上那股温柔的女子气息深深吸引。毕竟浮生院无论男女,终日都奔波在与人魔的厮杀中,温柔如水这个词在这里并不适用。 蓝锋在短暂的挣扎后便沉沦其中。其他人看出了端倪,试着明里暗里提点过他。然而深陷男女之情中的年轻人,又岂会听得进他人的劝诫。 春朝与他大吵了几架,同门师长只能无奈叹息。浮生院同门生情的很多,但若无意于彼此,也绝不会强求。众人在安慰春朝的同时,也做好了接纳一位新弟子的准备。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在某个外出巡逻的当口,两人竟然一齐私奔了。 在蓝锋书信里,留下的理由是无颜面对春朝。这个理由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他的悄然离开却让整个宗门炸开了锅。 在浮生院数千年历史里,守护边界战死的有过;游历之时陷于险地的有过;命丧修行界阴谋的有过,但从来没有人不告而别脱离宗门。 蓝锋很快便被许聪以人各有志的理由逐出浮生院,正当所有人不知该用什么借口宽慰春朝时,她却坚信蓝锋是受铁茹蛊惑,想要为其保住浮生院弟子的身份等他归来。 最终她与几位师长大吵了一架之后愤然离去,临走之时曾言一定会将蓝锋带回来接受宗门惩处。 可这一去就是一百多年,甚至错过了决定浮生院命运的那场大战。 “当年我离开蜀地四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却一无所获,要不是在血坟中遇到藏锋剑和铁茹,我都不知道你们早已分开。当初你到底藏在了哪里?” 当初之事让几人都感触良多,春朝也平静了许多,开口试图解开那时的疑惑,只是言语间尚有几分冰冷。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铁茹出自往生殿了。”蓝锋轻叹一声。“我们在南朝四处游历,一路上我与她说了许多浮生院之事,然后去了界山。” “界山!”许聪三人的目光同时汇至。 “铁茹当年是真心还是做戏,我无从得知。当初的我虽然不知晓往生殿的存在,但对矗立在南朝北境的界山十分向往。上去之后才知道,界山上是住着人的。铁茹似乎与那些人十分熟识,向我介绍了几位年龄相仿之人后,我们便在山腰处安顿了下来。” “界山顶上有什么?”这是南朝所有人好奇的事情。 “我没有登顶。”蓝锋无奈的摇了摇头。“后来铁茹上山了一段时日,我在无意间听到了另外几人谈论如何对付浮生院后,才发觉自己上了当。随后我悄悄下山想要回曲障山,却在半途听说蜀地异象频发的消息,顿时明白一切都晚了。” “那你为何又会假死在血坟中?” “途径衡州时,往生殿之人追了上来。恰巧那时候下方有一场命境大战,我便想借此摆脱他们,却不想在战场中看到了柏渊师弟。 既是同门,我便没有不救的道理。当时大战的有三方,除了两位当代雾隐行者之外,还有一方看不清来历的男女,没有千影师妹相护的柏渊倒成了最弱的一方。 正当我觉得自己的加入平衡了三方实力时,却不想追来的往生殿几人竟然站在了那对男女身后,而两位雾隐行者甚至和雾隐山的三位长老斗在了一起。 对峙的局面立马被打破,三方战成了一团。我与师弟一方最弱,拼得两人重伤最终也只能将他勉强送了出去。雾隐山一方同样损失不小,而往生殿成了最大的赢家。” “那你……” “师叔想问我是如何活下来的?”蓝锋惨淡一笑。“其实藏锋没说错,我当时已经死了,是有人生生将我拉了回来!” “拉了回来?”许聪三人大惊。“这世间莫非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 “说起来此人小师弟也认识。”蓝锋目光看向挚启。“他叫叶淳,是个爱喝酒的老头。” 第六百八十九章 劝说 “是他!”挚启“嗖”的站了起来。“难怪你们的酒给我一种十分相似的感觉,原来本就同源。” “叶淳是何人?” “他是……” 挚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是一位俗世家族的先辈,又是与袁冰相熟的前辈,就连那位诞生于天地之间的水灵也与他有几分交情。可除了爱喝酒,挚启从来不知道他出自何处,实力几何。 “师兄说的不错,他是个爱喝酒的老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我救回来的,但他教了我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酿酒。”蓝锋说完,解开腰间的酒袋喝了一口。 “好了!”夏峪开口打断了几人的回忆。“旧事往后再叙不迟,我们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既然蓝锋也回来了,院主之位又有了商榷的余地,你觉得呢?” 夏峪的意思很明显:蓝锋天赋极佳又重归浮生院,再加上春朝的关系,是接手传承的最佳人选。可许聪的目光始终徘徊在挚启身上,态度十分坚决。 “许聪,你不要执迷不悟!” “夏师叔,我不会接受院主之位的。” 夏峪正欲以此逼迫许聪,却不想蓝锋直接开口拒绝。 “蓝锋,如今浮生院惨淡如斯,可不是推辞的时候。” “师叔,并非我逃避责任。当年我叛出浮生院,本就是宗门的罪人。而且叶淳前辈救下我之后,教授我很多东西,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师父了。” “你!” “若许师叔真的决定将院主之位让出,我倒觉得小师弟是个不错的人选。” 眼见许聪与蓝锋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夏峪顿时火冒三丈。他举起手指一一划过包括挚启在内的三人,最后对着蓝锋吼了起来。 “你既然认识他,应当知道他是何人!知道他手中剑是何物!你们为何要将宗门拱手交予敌人之手?” “师叔。”蓝锋满脸肃穆的看向夏峪。“小师弟他,不同。” 在蓝锋表示支持后,夏峪的坚持早已成了没有结果的执念。 其实在院主传承上,许聪完全可以一言决之。因为如今真正算得上浮生院门人的,只要许聪、龚阳以及挚启、陶真四人。他以宗门生死召令将所有曾经的弟子召回,是为了给新任院主留下几分助力。 如今除了夏峪尚有几分坚持,他的愿望算是达成了。不过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继任者的想法。 “我不能接受院主之位。” 挚启很认真的回绝了许聪。在他看来,自己区区三十载的肩背,实在无法扛起浮生院数千年的传承,而且自己身上还有许多吉凶难料的牵扯。 事实上至今挚启都无法理解,许聪到底想做什么。当年仅凭一面之缘就留下浮生令,然后又以这块令牌为借口将自己收入浮生院,如今更是要将整个宗门交到自己手中。 明明在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就知道,他自出生起就甩不开与往生殿的联系。可许聪还是做出了有悖常理的选择。 挚启甚至一度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直至今日见到了浮生院的真实模样。 或许浮生院真的要成为历史了。 “你放心,从那场大战之后,守护苍生便和浮生院没有了关系。你这个院主不必承担什么责任。” 许聪不会就此放弃,可挚启依然拒绝。 “师叔,我并非是想逃避责任,而是我身上有太多不确定。我曾数次因为往生剑的影响深陷杀戮之中,要是接下了院主之位,却在某一天无法从杀戮中醒来,岂不是污了浮生院先辈数千年清名?” “师弟,你无需妄自菲薄。”蓝锋也劝了起来。“我曾见过你被往生剑影响的样子,虽然满身杀气十分骇人,却仍坚守着人性。你生性良善,只需恪守本心再辅以外力相助,定能掌控这把剑。” “我们都不清楚往生殿的意图,若他们真的有别的手段能控制往生剑,甚至持剑之人,那岂不是正如夏师叔所说,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这是一场豪赌。”许聪抚摸着身后的宗祠。“将院主之位传给蓝锋、春朝,甚至夏师兄,的确能让浮生院残喘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但没了浮生若梦,浮生院便失了根基,必须要破而后立。我们几人无论天赋还是潜力都已经走到了头,只有你身上才有将浮生院传继下去的希望。” “师叔难道就没想过,我也是往生殿之人?”挚启说出了心中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 “当然想过。在与你幼年相遇之时,我便大概猜到了你的身份。后来你进入浮生院,我也在杀了你还是收下你的选择中犹豫过,最终我还是决定赌一把。如今看来,我大概是赌对了。” “所以师叔也不确定我的未来在哪里。”挚启笑得有些无奈。 “往生殿之事,南朝之人知之甚少。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恐怕也没有人知道。不过蓝锋说得对,只要你恪守本心,待到实力强大到不被他人左右时,又何必在乎他们的阴谋诡计。” 挚启沉默了。自他踏出汤溪镇,到真正认识修行界,一直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他身边发生了无数不可思议之事,也结识了许多本该毫无牵扯之人,起初他单纯的以为只是某种巧合或是运势。如今看来,恐怕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既定的命数,果然很无趣。 “放心,别看如今的浮生院看起来破旧,可继承之后好处还是不少的。” 见挚启面露犹豫,许聪仿佛一个害怕货物砸在手里的商人一般,抛出了接手浮生院的好处。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与浮生令相仿,但看起来更加古朴的令牌,插入了宗祠大门上仅见的凹缝中。在蓝锋三人惊讶的目光中,本该脆弱不堪的木门发出一阵嘈杂的机括声,随后缓缓朝着两边分开。 “吱呀!” 与寻常木门一般的吱呀声令人不解,可令他们更加震撼的是从宗祠里突然射出的刺目金光。 这道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金光很快铺满整片废墟,将从昔日辉煌中最后留下的东西呈现在几人眼前。 挚启在断壁残垣中能几本残破的书册,几柄折断的兵器,唯一能让他看到熟悉的,便只有露出一角的锻铁台。 金光在许聪的挥手间顷刻收敛,几人眼前的景象再次埋入黑暗之中。他们循着收敛的光线望向宗祠内部,看到了熟悉的灵位。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颗本该镶在房子顶部的明珠,出现在了灵位的最高处。 许聪率先跪倒在灵位前,夏峪等人一言不发的紧随其后。挚启茫然的从上而下一一扫过,最终在右下角的位置找到了心中困惑已久的答案。 柏渊之灵位,千影之灵位。 “他们果然也只是一场幻影。” 挚启摸了摸怀中的两封书信,满脸悲戚的跪了下来。 第六百九十章 接掌浮生院 “你既然还活着,这灵牌便由你自己收着吧。” 祭拜完毕,许聪从一边取出属于蓝锋的灵牌交给了他。蓝锋颤抖着接过木牌,双目中有泪光闪烁。 这块灵牌无疑弥补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尽管严格来说,浮生院已经不在了。 “多谢师叔!” 蓝锋朝着许聪三拜,比起方才更加虔诚。 “以后这些都是你的了。”许聪扶起蓝锋,挥手向挚启展示着宗祠中的一切。 “啊?” 挚启愣住了。他犹记得上一次离开浮生院时,许聪还以为先辈守灵的无趣驱赶自己与陶真。如今不过环境稍有不同,为何却成了所谓的好处。 “我说的不是这些牌位。”许聪的目光环视整个宗祠,最终停在了灵牌顶部的珠子上。“这里最宝贵的是整座宗祠,还有那颗浩然珠!” 将整座宗祠炼成灵宝,挚启还是头一次听说。当许聪讲述这个名为“黑殿”的宗祠,竟是当年浮生院祖师亲手炼制,作为宗门镇派之物的宝贝时,挚启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面。黑殿竟然是通体以奇宇石打造,并附以大型五行阵法,拥有与五行戒一样沟通虚空功效的强大灵宝。 且不论打造这座宗祠需要多少奇宇石,光是上面刻下的五行阵,便足以令修行界所有阵法师汗颜。要知道只是在一枚小小戒指上刻下阵法,都已经让五行戒成为各大宗门地位显赫者才能拥有的稀罕之物。 要是他们知道在遥远的极西之地还有一个巨型的“五行戒”,不知道这些人会作何感想。 但也正是黑殿强大的阵法守护,以及独特的灵宝属性,才会在当年挡下以徐柘为首数十位大修士的轰击,最终保下了浮生院仅剩的希望。 “祖师真乃天人也!” 作为浮生院的弟子,蓝锋与春朝也是才知晓一直作为院中受罚之地的宗祠,竟然是一件骇人听闻的灵宝。 挚启遥想起初次听闻五行戒时的不可思议,此刻已经惊得失了神。 “怎么样,是不是心动了?”许聪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这可是南朝独一无二的宝贝,而你付出的代价,只是偶尔进来上柱香。” “我……” “先别急着做决定,我再来说说这颗浩然珠。” 浩然珠的来历并没有黑殿这般震撼,但它却是挚启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这颗散发着浩然之气的珠子出处不明,只知道当初打造出黑殿后,浮生院祖师就将它放在了顶部。并留下训诫:浩然珠嵌于浮生院顶,乃是照亮所有弟子大愿的明灯。若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可将其取下。 它就这样在曲障山中亮了数千年,直到那场覆灭的大战到来。 除了令浮生院千年长明之外,浩然珠也是一颗凝聚门中浩然气,助弟子们修炼正气诀的绝佳宝物。 浮生院引以为傲的浮生若梦,在后半段若梦炼心的过程中,若没有浩然珠的正气辅助,不知会有多少弟子深陷轮回与梦魇之中。 除了驱除邪祟之外,浩然珠在黑殿之顶受了浮生院历代门人数千年祭拜,其自身蕴涵的浩然之气早已达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若是有它在身侧修行正气诀,其修炼速度不知能快出几何。如果能承受住其积攒的浩然之气,结果难以想象。 “祖师之能,我等望尘莫及。” 蓝锋与春朝齐声赞叹,就连夏峪也在浩然珠面前自惭形秽,他在离开浮生院之后做了不少愧对浩然之事。许聪则一直盯着挚启的变化。 “你呢?” “的确是个好东西,而且于我正适用。” “接下这块令牌,它就是你的。” 挚启这才注意到这块方才插在门缝中的令牌,正反两面刻着的正是浩然珠和黑殿两大宝物。 他的确很需要浩然珠,如今体内的正邪失衡之痛,若是有它的辅助,恐怕不消多久就会痊愈。而且以浩然珠制衡往生剑,不仅可以让他免去时刻提醒吊胆的烦恼,还能在修行之路上事半功倍。 但他依旧心存顾忌:他尚有许多未竟之事,断不可能常年留在山中修行。 “师叔,我毕竟不是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许聪打断了挚启的推辞,然后将大家请出了宗祠。“你且看好。” 只见许聪在黑殿前站定,随后将手中的令牌浮在身前,手中一道金光打在令牌上,他开始小声念叨起什么来。 四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此举的意图。可片刻之后,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彻底失去了言语。 在许聪的低沉的声音召唤下,一道炫目的金光从黑殿中穿出,还未来得及看清模样便没入令牌中不见了踪影。 几人很容易就猜到了方才的光芒是何物。正在他们惊叹于这块令牌的奇特时,眼前的浮生院宗祠突然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紧接着在四人已经彻底呆滞的目光中,黑殿竟然在震荡中缓缓缩小。由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慢慢变得只有寻常屋舍大小。随后在数次变化之后,化作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块,没入令牌的另一面,彻底消失在几人眼前。 “这……” 挚启三人齐刷刷的看向夏峪,想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可回应他们的是相同的满脸呆滞。几人又将目光投向许聪,猛地发现他身形恍惚站立不稳,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见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将黑殿收入院主令中,也是浮生院数千年来的第一次。” “枉在浮生院修行了数百年,竟然不知道身边有如此鬼斧神工之物。” 蓝锋与春朝不停点头,附和着夏峪的感叹。许聪回想起当年自己初闻这个隐秘的场景,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祖师大概也没想过,浮生院真的会有拔地而起,离开曲障山的一天。这个秘密虽然在历代院主中口口相传,但没有一人见证过。如今我先是令宗门几近覆灭,又将宗门根基彻底拔起,实在无颜面对历代先祖。” “至少在你手中的时候,还有浮生院这个宗门。” 夏峪小声念叨了两句。他知道由挚启接手的结果已经无法更改,但心中始终有些不痛快。 “师兄不用太悲观,说不定在我们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宗门崛起的那一天。” 第六百九十一章 玄家来袭 许聪将院主令递到挚启跟前,他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尽管两件重宝足以令所有人垂涎,许聪也将令牌上附带的责任描述得可有可无,但对于一个存在近三千年,为南朝安宁牺牲了无数弟子的宗门来说,接下这块令牌,就意味着承担起浮生院三千年前的荣耀。 这种由无数惊才绝艳的前辈积累而成的东西,比起往生剑剑穗上的那颗萧帝舍利还有沉重许多。 如果挚启真的在某一天和曾经的袁建一样,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刽子手。他就会以末代院主的身份,亲手将浮生院数千年引以为傲的正气彻底玷污。 或许到时候能记得这个名字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但那块嵌在白玉上污瑕,就会成为所有人最深的记忆。 挚启不想成为那块污点,但也不想让许聪失望。毕竟除了在自己启蒙之时的何求、铁茹以及常俊外,许聪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作师父的人。 “多谢院主!” 挚启双膝跪地接过令牌,这一跪既是对许聪授业之恩的回报,也是对浮生院历代先祖的尊敬。 “好!好!好!”许聪满脸喜色。“浮生院第八代院主许聪禅位于门下弟子挚启,召请诸位先辈见证。” 许聪将院主令置于挚启手中,随后跪在了挚启对面,蓝锋、春朝同样跪在一旁,就连夏峪也在纠结了片刻之后跪了下来。 “拜见院主!” 手中院主令突然亮起,一缕金光没入挚启眉心,突然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在脑中一闪而过。待到他回过神时,却早已无处寻觅。 “师叔、师兄请起。” 挚启将许聪扶起,除了夏峪依旧一脸冷漠之外,其他三人都笑得十分开心。浮生院虽然成了一片废墟,但新旧传承对于所有宗门来说,都意味着一种新生。 “好了,正事办完,我们也该去迎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四人从门口鱼贯而出,龚阳依旧站在门口小声念叨着什么。见到许聪出来,他立马凑了上去。 “许师弟,听说你当院主了?” “师兄。”这个问题许聪不知已经听了多少遍,但如今听到仍不免哽咽。“有客人来了,这事以后再说。” “客人?” 龚阳目光望向身前的一片片腐木,很快就在石阶的尽头看到了一群身着玄衣的人影。数百人的队伍踩得石阶“噔噔”作响,腰间悬着的人魔徽记已经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如今的许聪还老的老头,他目光扫过门口几人,挚启突然觉得怀中的院主令有些发烫。能让这块蕴含着两大宝物的令牌生出感应,其实力可见一斑。 他身后除了玄家三爷、玄胤、玄罗三位命境外,还有两个看起来模样相仿的老者。除此之外,挚启还在后面的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玄潇与玄澈位列其中。 两人在见到挚启之时脸上同样露出几分诧异,不过很快便被长辈们挡住了视线。 “没想到浮生院还有这么多活人。” 开口的是领头的老者,他的声音听起来和人一样老,还夹杂着几分阴森。 “我也没想到你玄鸿还活着。” 许聪咬牙切齿的叫出了这个名字。当年领着玄家反水,与人魔夹击浮生院的正是他。 “浮生院的过去太辉煌,你们这些残党只要活着,我就不敢闭眼。” “哼!凭你们几个?就不怕全折在这里毁了玄家根基?”夏峪冷哼一声,第一次与许聪站在了一起。 “原来是夏司使大人。”玄鸿脸上密集的褶皱抖了抖,似是在笑。“你不好好在临安享受俗世繁华,为何要趟这档子浑水?难道还将自己当成浮生院弟子?” “不论我是何身份,但作为一个人,绝不会和西面那些魔族勾结陷害同族!” “哈哈哈!”玄鸿笑得整个人都颤了起来。“看来那位你为之效力百年的帝王,也有很多事瞒着你。如果你现在走,念在两家殊途同归的份上,我可以当你没来过。” “哼!言语挑拨这等伎俩,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呵呵!”玄鸿没有继续争辩,而是转向了一旁的挚启。“这位小哥便是这些年在南朝声名鹊起的血煞杀神吧?满脸善相,可有些实不符名啊!这世间坏人这么多,为何不多杀几个呢?” “玄家自诩蜀地第一家族,为何却与蜀地最大的敌人沆瀣一气?” “哈哈哈,年轻人果然血气方刚。” 面对挚启的讥讽,玄鸿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目光扫过浮生院的所有人。 “我等了几天,浮生院剩下的人应该都到了吧?”说道一半他似乎想起什么,停顿了片刻。“哦不对,还有一个小丫头。不过不打紧,自己人坏不了事。” 玄鸿的话令挚启皱起了眉头,可他还来不及多问,玄鸿大手一挥,玄家众修士已经围了上来。 “听说许院主已经破入了命极境,正好由我来讨教一二。至于其他人,你们自己选就是。” 这话是对着玄家众命境所说,言语中的自信,似乎已经断定这场战斗的胜利会落入玄家手中。 从许聪的交代中,挚启知道玄鸿以及身后的两位老者,是如今玄家辈分最高的三位命境。尤其是玄鸿,作为玄家守护者五百余年,上一次出手还是在一百多年前。如今修为几何,根本无人知晓。 另两位与他同代的命境,怕是也在窥命境之上。 玄胤兄弟二人,正好与蓝锋、春朝对上,同为年轻人的玄罗与挚启相斗。这等布置,不仅彰显了玄家无匹的自信,也让挚启等人看到了玄家在蜀地无孔不入的眼线。 蓝锋不过在几个时辰前才显露出身份,而玄家竟然已经为他找好了相匹的对手。这个传说中依附于人魔的蜀地第一家族,恐怕远不止传闻中的那样简单。 玄家几人挨个上前,站在了自己对手的身前。相比浮生院个个怒火上涌,他们显得平静了很多。唯有与挚启相对的玄罗,脸上满是残忍的笑容。与挚启四目相视时,还不忘举起长剑放在脖颈处,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呵!” 挚启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对面的玄罗顿时气得面色扭曲,不顾一切率先冲了出来。一旁的十人尽皆侧目,身后的玄家众人同样望了过来。 玄鸿冷哼一声,脸上的褶皱被拉平了不少。玄胤兄弟二人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多发一言。 “如此沉不住气,将来如何守护玄家?” “鸿叔,他还年轻,而且还在那小子手上吃了点亏,难免冲动行事。” “哼!这世上除了……,这世间谁没败过。想成大事,绝不能任由脾气盖过脑子。” 玄家几人不敢再开口。好在玄鸿虽然生气,但也没有阻止玄罗的意思。他也想看看这个被各方看重的年轻人,到底特别在何处。 玄罗长剑转瞬即至,挚启心中叫苦不迭。他不久前在玄罗脚下险些丢了性命,回到浮生院虽然在浩然珠的影响下,稍稍平复了体内的混乱,但皮肉上的外伤可是实实在在的。 凭借他血脉修士的基础和吃不尽的丹药,如今已经行动无碍。可真要与一位命境交手,无疑于送死。 春朝知晓挚启的底细,忍不住往这边靠了靠。对面的玄胤应声而动,遥遥锁住了她救援的方向。 挚启靠着身法勉强躲过了第一剑,可面对折转而来的第二剑,身体痛楚带来的劣势立马显露出来。他后撤的速度明显慢过玄罗的手中剑,眼看着就要被一分为二,春朝终于不顾一切的出了手。 “铛!” 一声轻响,剑势随之一滞。挚启堪堪躲过这一击,可对面的玄胤立马欺身而上。随后蓝锋等人相继出手,与各自的对手站在一起。顷刻间生机凋敝的浮生院前灵力翻滚,光芒四溅,好一幅许久未见的热闹场面。 “哼!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来救你!”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各自为战 其他几组对战很快将人们的视线从挚启与玄罗身上转移开,尤其是玄鸿与许聪之间的战斗,其举手投足间所包含的天命之力,就算是远远瞧见也感受一种莫名的吸引。 更有修为稍低、心志不坚者,随着两人的一招一式沉醉其中,竟然不受控制的靠了过去。 “醒来!” 玄潇一声大吼惊醒了被惑的玄家子弟,然后忍不住继续看向两人交手的方向。就在方才观战的短短瞬间,他无意间感受到一丝天命之力的气息,拦在面前许久的命境之门居然松开了一道缝隙。 观战之人各有反应,而作为主角的玄鸿二人却在用简单的招数相互试探,看上去似乎在喂招一般。 “原来你快死了。”玄鸿不似其他玄家长老身覆鳞甲,但苍老的身躯里蕴涵着无穷力量。 “你又能比我好上多少?”许聪面色凝重,言语上却丝毫不让。 “我还有机会见证这场大变落幕,你恐怕是等不到了。” “只要能将你毙于浮生院前,我就可以笑着去见诸位祖师!” “哦?”玄鸿闻言波澜不惊,反而笑了起来。“看来你已经将浮生院交给了他人,让我猜猜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位。” 玄鸿目光从浮生院几人身上缓缓扫过,每掠过一人,许聪心中就一紧。不愧是活了近千年的老家伙,稍有不慎便让对方看出了端倪。 当他的目光停在正四处闪躲的挚启身上时,许聪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他?哈哈哈!”玄鸿笑得全身颤抖。“许聪啊许聪,你执掌浮生院的这几百年,让我对你们过往辉煌的敬畏减少了大半。你算得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在打破陈规的气魄上,的确比多数人都强!” “少阴阳怪气的,猜出来又能如何,得先过了我这关!” “看来今夜我们都要全力以赴了!” 一场巅峰对决正式拉开,而在战场的另一边,上演的是一出喜剧。 作为同样在两位命极境修士对决中受益的玄澈,此刻却一直盯着挚启与玄罗的方向。她想知道这个曾与自己把酒言欢、共历生死的男子,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在修行界搅动风云,还能令一向被家族视为未来守护者的大哥吃了瘪。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是令人大跌眼镜的你追我赶的戏码。 得益于一旁诸多高手的对战的余波,修为最低的玄罗无法调用太多天地之力,只得以最简单的灵力与招数出手,为挚启留出了活下来的机会。 他默默将院主令中的浩然珠取出握在手心,众多浮生院修士出手的场面下,他手中的金光便显得不那么刺眼。 浩然之气的注入,立马催动正气诀在身体内发起了反攻。他将玄渊剑握在手心,以仅剩的肉身之力左右闪躲,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恢复时间。 “铛!” 挚启举起长剑格住玄晶剑,身形踉跄着退出数十步才停住。这是他今夜第一次与玄罗正面交锋,可仅仅一击,就让他腹内气血翻滚不止。 “你就是靠仓皇逃命在修行界闯出的名声?” 玄罗想摆出不屑的神情,但在他那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脸上,看到的只有狰狞。 “你等我缓口气,打得你屁滚尿流!” “你!” 论起市井骂战的手段,师承石胖子的挚启不知要比玄罗高出几何。三言两语搅乱了玄罗本就浮躁的心绪之后,他的招数也跟着乱了起来。 相比之下,挚启随着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强,脚下的动作也越来越灵活。在几十个回合的狼狈闪躲之后,竟开始趁着玄罗招式衔接的空隙反击起来。 挚启的变化令玄罗怒火更盛,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就有如此大的变化,他很自然的将挚启方才的不堪当做故意为之。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手中的招式更狠,却也更乱了。 一旁观战的玄澈皱起了眉头。她实在想不出一向沉稳的大哥,为何会在这么大优势的局面中久攻不下。但更令她不解的是,挚启身上闪烁的金光到底是什么,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挽回了颓势。 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浮生院的正气诀。可浮生院还有五位高手,他们修为都在挚启之上,甚至还有一个连交手方式都看不懂的许聪,都不如挚启身上的光芒来得夺目。 其实挚启自己也不明白浩然珠的神奇所在。他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力量注入体内,将肆虐的杀气不断压向属于它的那边,顺带着将手中的玄渊剑也点亮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浩然珠的威胁,背后的往生剑开始颤动不止,竟然不受挚启控制的散发出阵阵寒意渗入他体内,与这股浩然之气较起了劲。 挚启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成了两大宝物的战场。 “铛!” 两剑再次撞在了一起。剑尖处传来的巨力令玄罗面色微变,可当他看清挚启的状况时,顿时又愣了片刻。 此时的挚启竟然如遭受重击一般鲜血狂吐,颤抖的脸庞更是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但自己方才的这一击分明并没有多重,如何会伤了越战越勇的对手?这里面难道有诈? 和玄罗复杂的心路历程相比,挚启则是有苦难言。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体内肆虐,又让他回到了水灵眼修行的那段岁月。只是此刻自己身边没有了叶淳和水灵,反倒是有一个一心想取自己性命的玄罗。 两种光芒现于一人之身,在夜色中闪烁不定,很快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许聪,以当下的情形来看,你觉得谁会赢?” 在属于此地最高战力的战场上,玄鸿和许聪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战斗着。两人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浆一般,一招一式都十分缓慢。可从两人身旁震荡的灵力,以及几乎凝成实质的天地大势来看,这又是一场极为凶险的比斗。 两人神色各有不同,但从未放弃过对周边的观察。 “玄家小子莽夫一个,根本成不了气候。”许聪言语中满是不屑。 “要论未来成就,我不跟你争,毕竟往生殿的眼光比你我都强。可那小子得你浮生院传承,又有往生剑相随,你就不怕把他撑死了?” “如果这世间能有一人不受往生殿掌控,那一定是他!”许聪目光看向挚启,眼神无比坚定。 “哈哈哈!许聪啊许聪,你真越老越天真。你若说是吴忧、徐柘之流,我或许也能勉强应和。可你居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本就属于那里,从小就困在命数之中的年轻人身上?”玄鸿笑得弓起了身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这世间没有人能脱离往生殿的阴影!” “那九幽之森的人魔,是如何出现的?” 第六百九十三章 玄鸿 玄鸿的笑声戛然而止。作为与人魔牵扯最深的家族,他十分清楚许聪此话的深意。虽然人魔同样慑于往生殿的实力不敢太过造次,但非要说有人敢和往生殿叫板,那一定是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 “死后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玄鸿突然抬手抵住眉心,一阵黑色的氤氲凭空出现裹在了身体四周。许聪眉头微皱,双目死死盯着对方,准备应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变化。 他猛地感到一阵恍惚,重新聚焦之时,余光扫过的一切如故,唯有本该在自己一丈之外的玄鸿已经到了身前。 “嘭!” 玄鸿一掌推出,重重拍在许聪胸前。一道黑光透体而出,许聪整个人在空中一阵颤抖,随后直直从高处落了下来。 “师叔!” 蓝锋和春朝齐声高呼,夏峪不自觉的往那边靠了靠,龚阳急得哇哇大叫,可被对手缠住无可奈何。 许聪的身体急坠而下,数十丈的高度砸到地上,就算是命境修士也免不了吐血三升。 好在他在即将落到地面上及时转醒,捂着胸口重新回到玄鸿跟前,只是面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魂术!”许聪低沉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不过堪堪入命极境,怎么可能施展魂术!” 许聪曾在祖师留下的手记中见过关于魂术的记载,那是一种只有触摸到念境才能施展的术法。对于数千年没有出现过真正念境修士的南朝来说,他一直觉得这只是一个传说。 魂术是一种能影响他人意识的术法,至于具体特征如何,手记上并没有说明。但方才自己的片刻恍惚,绝非一个命境修士该有的失误,倒是与这种传说中的术法十分相似。 一个刚踏入命极境的修士施展魂术,这种的冲击远胜过身体上的伤势。 “你没听过的事还很多。” 玄鸿鬼魅一笑,身体再次被氤氲笼罩。许聪见状心头一紧,在空中毫无目的的疯狂闪躲。然而有那么一瞬他还是愣住了,付出的代价便是右臂上的一道醒目的伤口。 “以你的资质,踏入命极境已经是极限,绝无可能接触到魂术!” 许聪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他的心思如今全在魂术上。如果玄鸿真的掌握了这门传说中的术法,那么浮生院将在今夜彻底消失在南朝历史中。 “在南朝的修行史上的确没有可能,但你别忘了,人魔并不属于南朝。魔族功法的奇特,岂是你等所能揣度的!” 魂术的出现,令本该势均力敌的战斗彻底失去了悬念。胜利完全倒向了玄家一边,许聪脸上闪过一丝绝望。 他一直觉得人魔是一帮凭借天赋横冲直撞的蛮族,而依附人魔的玄家,更是一些隐藏在暗处的投机客而已。可如今他才真正明白,浮生院能坚守曲障山这么多年,或许真的只是入不了往生殿的眼。 为之付出了几代人生命的信念,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这种想法在滋生的瞬间,立马将他命极境的气势拉下下去。 无需对方施展术法,他自己便恍惚了起来。玄鸿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大手一挥一抹剑影疾射而出,若不是许聪及时转醒,一招之下恐怕就没了还手之力。 胳膊上传来的刺痛感令他深吸了一口气,当他目光看到下方与玄罗势均力敌的挚启时,心中顿时有了希望。 与两位命极境的战场呈现一边倒的局势不同,其他几人互有往来,一时半会儿谁也无法取胜。不过由于许聪几次受伤,浮生院四人心有所系走了几次神之后,暂时落入了下风。 唯有方才四处逃窜的挚启,在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变化之后,渐渐将玄罗的攻势压了下去。 此时的挚启周身充斥着由往生剑和浩然珠散发出来的气息,手中的玄渊剑金光刺目,身后的往生剑灵苏醒,发出阵阵尖啸,看起来十分古怪。 其实挚启自己也不明白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浩然珠历经千年蕴养,内含的浩然之力难以估量,他握在手中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便与体内的杀气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他如今担心的是一旦浩然之力太强,打破平衡伤及往生剑,那自己怕是也不会好受。当年将往生剑弃置一旁所带来的后果历历在目,他尽管不喜欢这把剑,但心中已经默认了与它相伴一生的结果。 他也想过将浩然珠收起来。不过此刻的他无法自如的御使两种力量,若是将它收起来,恐怕将无法维持住当前的平衡。 左右都不是好选择,挚启索性将力量发泄在了玄罗身上。 裹含着浩然之力的玄渊剑不停的打在玄罗的佩剑上。一阵阵青烟升起,其剑身上附着的灵力被不停冲散,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一道豁口出现在了玄晶剑上。 玄罗面色一白,猛地退出数十步,捧着剑身满脸心疼的抚拭着。 “挚启,你竟敢毁我灵兵!” “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们这是在拼命。要不是力有不逮,我连你也想毁了!” 挚启右手上的金芒已经成了场中最夺目的色彩,磅礴的浩然之力令他有些负担不住,倚着长剑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毁了我!” 玄罗怒吼一声,臂膀上无数鳞片刺出,举剑与挚启再次斗在了一起。 “三妹,你怎么看?” 外围的观战者中,玄潇偷偷凑到了玄澈身旁。一直关注着玄罗与挚启二人的玄澈有些出神,被突然来的声音惊得脸色微变。但当察觉到是玄潇时,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看什么?大哥此刻的模样?”玄澈脸上满是嫌恶之色。“如果玄灵魔鉴后半部会练成这般模样,那我宁可不练。” “你从小扮男儿妆,便是不想落于人后。可一旦牵扯到容貌,终究还是放不下女儿家的心思。” “要强又能怎么样?从小就有大哥压在我们头上,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个怪物。就是如今山外的南朝修行界,也有不少踏入命境的年轻人,我们已经落后了。”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三妹。”玄潇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从容的笑意。“在这个盛世与乱世交替的时代,机会随时都会出现。” “二哥,当初你第一次知道玄家与人魔的关系时,作何感想?” “怎么,还是过不了那道坎?” “我从小便被告知,人魔是整个蜀地不共戴天的敌人。自修行至今,也一直将荡平人魔当做毕生之愿。却没想到在即将踏入命境时,被告知家族是依附着那群怪物崛起,并且继续修炼玄灵魔鉴的话,也极有可能变成它们的模样。要不是这些话出自父亲口中,我一定觉得这人疯了。” “十年前我刚参与家族事务时,就知道了此事。”玄潇的脸上闪过一抹挣扎。“那是我和现在的你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一度连修行都荒废了。” “后来你是如何说服自己的?” “不是我,是父亲。”玄潇目光望向远处。“他带我到了一处俗世的农户家,那里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看着他每日里在田间劳作,不时还要挨几顿毒打,晚上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我在那里一连看了三天。” “后来父亲又将我带到大哥的修行处,看了他近乎自虐的修行方式。从那里回来时,我便想通了。” 玄潇收回目光,直直的盯着玄澈。 “我们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祖辈辛苦打拼而来。若是没有玄家的身份,或许我们也像那位农家少年一般摸爬在最底层。而要享受这些身份带来的便利,便有做出足够的贡献,大哥就是最好的榜样。” “就算依附于异族,违背自己的信念?” “信念?”玄潇轻笑了两声。“若是你伏身于泥泞之间,连这个世间的一角都看不到,那狭隘的信念又有何意义?” 玄澈良久没有说话,就如同当年玄潇所见令他开悟的场景一般,这番话也直击到她心灵深处。 第六百九十四章 五行伏魔阵 在兄妹二人争论之时,场中的形势又发生了不少变化。 许聪在玄鸿的步步紧逼之下,身上的伤势越来也多,仅靠着对挚启的信心勉强支撑。龚阳等人见到许聪的状况焦急无比,靠着不要命的攻势暂时挽回了颓势。 而作为众人焦点的挚启与玄罗一战,以玄罗的魔变为转折点,也变得有几分微妙。 挚启做梦也想不到,玄家这种脱胎于人魔的功法,长出的鳞甲居然比人魔本身还要坚硬。 就算是依靠着正气诀的功法克制,在玄罗臂膀上留下了浅浅的伤痕,也很快在邪灵液的帮助了恢复如初。这种只攻不守的打法,几个回合下来便令挚启节节败退。 不过最令挚启心惊的还是玄罗的眼睛。在魔变之后,他那双被漆黑完全占据的眼睛,竟然同时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竖纹。 挚启不自觉的被那条竖纹吸引,紧接着便是一种恍惚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几次失神之际,都险些伤在玄晶剑下。 他试着不去看玄罗的眼睛,甚至试过短暂的闭上双眼。可那道竖纹就仿佛刻在心头一般,一时半刻难以摆脱。 “吱吱吱!” 两把剑再次抵在一起,摩擦着发出刺耳的拉扯声。玄罗咧着嘴给了挚启一个残忍的笑容,高举起手臂重重拍在剑身上。 “铛!” 坚硬的鳞甲与剑身相击,发出一阵清脆的金铁之声。巨大的冲击力由剑入体,挚启只觉得胸口一闷,踉跄着向后退去。期间他又一次不经意望向玄罗的双目,竟然惊起的发现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咦?” 惊咦声同时在耳边与心中响起,挚启抬头发现玄家众人和玄罗都以一种畏惧的目光看着自己。一道水镜凭空出现,挚启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双目竟然又变成了一红一金的模样。 “这……” 挚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有了这一对异瞳之后,至少再也不同担心玄罗的双目。至于其他事,需得活过今夜再说。 此时体内的两种力量终于在长久的争斗后达成了平衡,一剑一珠也意识到短时间内奈何不了对方,开始将余力发泄至别处。就好像此时的浩然珠,正在全力朝着玄渊剑灌注浩然之力。 作为两者载体的挚启,在历经了三年波折之后,似乎又回到了在水灵眼初入命境时的模样。 “千万别再来一次啊!” 仿佛是在回应了他一般,右手上的玄渊剑突然在金光的覆盖下颤抖起来。紧接着竟然和当年的往生剑一般,拖着挚启朝着玄罗杀了过去。 一股灵动的气息在途中渐渐成型,并且随着与玄罗的急促碰撞中散发出去,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铛!铛!铛!” 两人的对战伴着清脆的声响,似乎如往常一般你来我往。只是细看便会发现,随着玄渊剑的剑芒吞吐,在玄罗身上留下痕迹越来越多。那双方才令他无所不利的奇特眼睛,竟也失去了效用,只得在挚启近乎疯狂的攻击下苦苦支撑。 “你果然将浮生院传给他!” 在最高处的战场中,占尽上风的玄鸿满脸冰冷,反倒是满身伤痕的许聪面带笑意。 “你知道了又何妨?” “他手中那把剑乃是新铸,却能在短短几十年有成灵的迹象,看来你们浮生院还有什么外界不知道的宝贝!” “浮生院的东西,不是你们这帮败类能够染指的。” 许聪这句话是吼出来的。与此同时,一道光芒直射而下落入了夏峪等人的战场中。几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后面露决绝的朝着许聪所在的位置飞去,将所有战斗全部拖向了高处。 挚启茫然的望向远去的几人,任由手中的玄渊剑继续敲打着玄罗的鳞甲。但当那道光芒落在他身旁时,玄渊剑却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般,竟然拉着他也跟了上去。 待到他来到几乎与浮生院顶部平齐的高度时,许聪五人已经围成了一圈,将聚在一起的玄家人挡在外面。见到挚启缓缓而来,五人快速变换位置,将他圈在了中央。 “五行伏魔阵!” 玄鸿咬着牙说出五个字,脸色更加阴冷。 “玄家知道的不少!” “我以为这个阵法应该灭绝了才是,没想到浮生院仅剩的几个,居然也能凑到一起,是我大意了。” 挚启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明所以,他从未听许聪提过什么五行伏魔阵。他也和玄鸿一样,对浮生院仅剩的五人恰好凑成五行感到十分好奇。不过从夏峪等人凝重的脸色看来,这个阵法恐怕并非看上去这么简单。 “浮生院的安排,岂是你这等甘心为奴之人能够看透的!” “哼!五行阵法辅以正气诀,的确可以克制人魔。但五行伏魔阵以往都是修行相近之人结成,才会使灵力流转无碍。如今你们五人结阵,不消几个回合,那两个年轻人就会承受不住。” “几个回合足矣!” 许聪在言辞上不落下风,可当玄鸿道出阵法弱点时,还是忍不住变幻了脸色。然而在当下的形势下,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嗡!” 五人身上同时金光闪烁,从两侧连成一圈之后汇聚到许聪身上。在强大的浩然之力灌注下,许聪整个人沐浴在金光中,连双目都被染成了金色。 “嗬!” 许聪的身形随着力量的汇入微微膨胀,在发出一道痛苦的低吼之后,一阵金光毫无征兆的从他仰着的口中射出,宛如一道自上而下的流星,短暂照亮了夜空之后消失在黑暗中。 潼川郡所有人都看见了这道由曲障山升级的光芒,以虔诚的愿词默默祈祷着。山上观战的玄家人个个面色凝重,玄罗更是收起了魔变,还被玄鸿一掌推回了地面。 “很好!” 在方才失控的灵力暴走之后,许聪似乎适应了这股强大的力量。苍老的脸上被金色完全覆盖,依然能看清他自信的笑容。 正当挚启以为他会趁此出手时,这道磅礴之力竟沿着光环流动,片刻间便转移到了夏峪身上。 比起许聪略带狂放的表现,夏峪在承受这股力量时则表现的十分沉稳,简单感受其带来的强大自信之后,立马传了出去。 这股令人心悸的浩然之力在流转一圈后,重新回到了许聪的身上。五人表现大致相同,但身在中央的挚启却发现了细致的差别。 五行阵法在南朝并不罕见,且不说无忧殿那座以神兽精魂为阵基的大阵,便是五行戒这种小物件也是五行阵法为基。 南朝的所有五行阵法,都是以五行相生增强每一系灵力,从而达到成阵之后的力量远超五人各自为战的效果。 似浮生院伏魔阵这种将五人之力完全聚于一人身上的五行阵,挚启在所有读过的典籍中都不曾听闻。即便这五人同源,并且以正气诀作为纽带比起其他五行修士有着天然的优势,但依旧是一种堪称天才的尝试。 想到这样的阵法同样出自浮生院祖师之手,这位不曾蒙面的前辈,竟然在修为、灵宝、阵法诸多方面都有如此深得造诣,挚启不由得畅想起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可正如玄鸿所说,眼下的这个勉强布下的五行阵,有着不小的隐患。从方才灵力汇入蓝锋与春朝身上,他们显露出的痛苦神色便能窥得一二。 如今敌强我弱,他也只能将这些担忧按下,默默的为他们鼓劲。 第六百九十五章 诀别 “玄鸿,去死吧!” 金光闪烁,许聪身上的光芒盖过了黑夜中的所有色彩。玄家几人四散开,隐隐将浮生院五人围在中央,独留下玄鸿面对宛如天神下凡的许聪。 玄鸿深吸一口气,周身如同玄罗一般有鳞甲刺出,将他原本佝偻的身形撑得笔直。 鳞甲上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与挚启曾经见过的人魔极为相近。不过更令挚启呼吸急促的是那双转为全黑的眼睛,还有中间那道诡异的金色竖纹。 “咝!” 挚启倒吸了一口凉气。或许其他人对于这道竖纹只是觉得诡异,但在玄罗眼中已经见识过的他心中狂跳不止。 与玄罗那道淡淡的金色曲线不同,玄鸿眼中的竖纹不仅更加粗壮显眼,并且从中间微微张开,宛如一道尚未完全成型的竖瞳。 “这究竟是什么功法,竟然如此诡异?莫非修行了深处,真的能修成一对竖瞳?”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被他眼中的竖纹所吸引,好在挚启此刻的双目论起诡异来丝毫不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敏锐的察觉到夏峪、蓝锋等人四人出现了短暂的恍惚,但很快被一道怒哼惊醒。 “哼!伏魔阵前,收起你那些小伎俩!” 剑随声至,与许聪的嘲讽一起袭来的,还有一把通体金色的灵力长剑。金光在夜空中飞速划过,闪烁间已经出现在玄鸿身前。 玄鸿大喝一声双手握拳,手臂上的鳞片片片张开,在上面暗金色彩的串联下,形成了两面粗糙的盾牌挡在迎了上去。 “咔!咔!咔!” 刺耳的拉扯声伴着几片碎裂的鳞片划过,短暂的僵持之后金剑消失不见,玄鸿手臂上的鳞甲重归沉寂,只是夜空中弥漫的焦糊味道,昭示着他方才接下这一招并不轻松。 “五行伏魔阵,果然名不虚传!” 许聪身上夺目的金光出现短暂闪烁,再看到后方蓝锋与春朝苍白的脸色后,玄鸿眉宇间多了一抹笑意。 他掏出一瓶黑褐色的胶液不紧不慢的倒在手臂上,口中还不忘称赞着阵法的神奇。可大家都看得清楚,这个阵法的确撑不过几个回合。 许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人,感受到同样迎上来的目光。五人似达成某种默契一般,整齐的点了点头。 随后许聪身上金光再次亮起,比起方才的几次更加耀眼。 “哦?要拼命了?” 玄鸿戏谑的笑了两声,两臂的鳞甲再次张开时,俨然已经看不到任何伤痕。玄胤等人见状一齐魔变,双臂合拢成一块盾牌挡在身前,缓缓向着浮生院的阵法靠拢。 就在挚启猜测几位师长如何破局时,原本已经在许聪身上蓄势待发的灵力突然转至蓝锋身上,紧接着蓝锋手中的藏锋剑快速膨胀,携着一抹金芒刺向身前的玄胤。 “快躲开!” 电光火石之间,剑芒已至身前。听到玄鸿呼喊声的玄胤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铛!刺啦!” 割肉般声音在一声脆响后传出,随后便是玄胤捧着鲜血如柱的臂膀,痛苦的逃到了另外一侧。 蓝锋身上的灵力再次流转,许聪身前一道金剑缓缓成型。玄鸿不得不将其他人聚在一起,以应对伏魔阵出其不意的攻势。 可就在几人起身移动露出空隙之时,他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 “糟了!” 方才还一脸决绝的许聪等人,竟然突然折转方向化作一道流光远遁而去,还未等玄家众人有所反应,便消失在玄鸿的视线中。 “逃、逃了?” 从搏命一战到夺路而逃,仅仅是转瞬之间。 “哼!逃?往哪逃?罗儿回去召集人手守住潼川的出口,其他人随我追。”玄鸿回头吩咐完玄罗,转头看向许聪几人逃跑的方向。“你们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挚启也没想到,许聪会突然选择逃跑。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正在往九幽之森的方向逃。 浮生院与人魔争斗千载,以如今的实力深入九幽之森,无异于羊入虎口。 伏魔阵在进入人魔领地时立马解除。许聪全身挂彩气息紊乱,苍白的面色看上去更老了几分。 春朝与蓝锋两人面如金纸,作为五人中修为最低者,阵法的负担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尤其是曾经聚力出手的蓝锋,嘴角的鲜血一直没有止住。 唯有夏峪与龚阳,在方才一战中尚有余力,除了略显疲惫并无大碍。 “浮生院在九幽之森外围有不少隐秘的藏身之地,两位师兄和蓝锋、春朝分散前往,引开身后的追兵。” 借着调整位置的间隙,许聪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那你呢?”夏峪此时已经放下与许聪的隔阂,只是听到他的安排,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料。 “我快死了,生前没有为宗门做什么,这时候总要出点力。”许聪回头惨淡一笑。“我会尽量拖住他们。” “师叔!” 蓝锋等人还想要劝上几句,却被许聪直接摆手拦了回去。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挚启身上。 “你往九幽之森深处走。” “深处?”所有人转头看向许聪。 “你疯了?想将浮生院仅剩的遗产送给人魔不成?”夏峪目眦欲裂,刚因为许聪的主动牺牲产生的愧疚顷刻间化为怒火。 “是啊,师叔!小师弟如今有伤在身,独自一人深入九幽之森,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玄家在贪婪驱使下的威胁,远胜过如今的人魔。而且浮生院的东西对人魔来说毫无用处,对于一个未知身份的闯入者,不会像玄家这般赶尽杀绝。只要挚启小心谨慎些,反而比跟着我们更加安全。” “师弟说的不错。”龚阳罕见的开了口。“人魔大多居于最深处,非大举入侵时并没有多少高手出没,若是一人独行,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这句话令许聪的安排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挚启知道自己身上的东西太重要,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可对于许聪的牺牲,他还是难以接受。 “师叔,一起走吧。” “是啊,师叔,我们都还有余力,不会让他们追上的。” 蓝锋说着方才未说完的话,夏峪犹豫着一直没有开口。尽管两人积怨百余年,但真到了生死时刻还是想要彼此都活下去。 “苟活个三五年又有何用,趁现在浮生院还有一点香火延续,我好与诸位先辈在天外汇合。若是真眼睁睁看着传承断绝,我有和何脸面去面对祖师他们?”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赶紧离开!” 当与许聪最亲厚的龚阳第一个起身后,其他几人陆陆续续离去。挚启留在了最后,他知道这位弥留的老者还有没说完的话。 “师叔可还有什么交代?”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对你我只有一个请求:坚守本心,好好活下去。不要和浮生院诸多先辈一般,用无形的枷锁困住自己。若是到了生死攸关之时,除了性命,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可师叔你?” “我?”许聪笑了笑。“我自负潇洒,却在接手浮生院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希望你会成为浮生院历史上第二人能善终的院主。” “第二个?” “祖师的灵位虽然摆在宗祠最高处,但他并没有仙逝在曲障山中。当年他将院主之位与诸多宝物传下之后飘然而去,从此整个南朝便没了他的踪影。或许他已经突破到了传说中的境界,说不定将来你们还有相见的一天。” “好了,你也走吧。” 挚启跪地三拜,将许聪的引路之恩与信任包裹其中,然后起身没入九幽之森的密林中。 他离开没多久,一道璀璨的金光在极西之地的边界绽放,引得两地所有人注目。 第六百九十六章 动荡 应天二十八年秋,南朝动荡加剧,乱世已至。 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之后,曾在无忧山遭受重创的各宗门陆续恢复元气。面对堵在自家门口的各地厢军,也开始以强硬的态度试图找回属于仙人的颜面。 首先爆发大规模冲突的是地处岳州的一个小宗门。他们对于州军驻扎在门下仅有的一处灵田上早已心生不满,如今半年过去,这些蛮兵竟然将灵田当做瓜田种上了果蔬,立马将整个宗门压抑多时的怒火激发出来。 在八月的某一天夜里,上百道术法覆盖了灵田上驻军的营帐。在一阵痛苦的哀嚎声中,整个营的军士几乎死伤殆尽。尽管随后赶来的修士营极力营救,也只是拉回了几具残破的尸体。 消息传出,朝廷与宗门双方震动。 半年前岳州渡口被淹一事尚未平息,南朝百姓对修仙宗门这些年的作为正处在讨伐的激烈时刻。如今又闹出宗门对官军出手的动静,南朝朝野立马炸开了锅。 此事发生的第三天,一队驻扎在衡州的外禁军北上,联合岳州当地厢军将这小宗门围得水泄不通。 在经过一晚上术法与箭矢的狂轰滥炸后,这个小宗门连人带山彻底消失在南朝修行界。 此举在南朝百姓赢得了一致的叫好声,但也彻底拉开了宗门与朝廷相争的序幕。 之后的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除却蜀地三郡之外的南朝其他州府皆有冲突爆发,就连皇城所在的临安府也未能幸免于难。环绕在各个灵山福地外此起彼伏的打斗声,令整个南朝陷入了自赵臾登位以来最大的乱象中。 尽管各顶尖宗门没有下场,可各地的中小宗门仿佛商量好一般,想以源源不绝的攻势压下临安城那位皇帝的野心。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赵臾根本就没有收手的打算。无数道令信从临安城中进出,包括禁军在内的所有军队在各州府之间频发调动。 很快他们就以庞大的军队数量和可由凡人激发的术法稳住了局面,并且将这些闹事的宗门压制在了山门之中。 双方各凭优势互有攻守,在一片乱局中形成了诡异的平衡场面。 而在尚未受到仙凡之争波及的蜀地三郡,几个月以来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自从七年前大搜捕之后就沉寂至今的玄家,终于有了新动作。 他们先是在各处入蜀的隘口设卡,盘查每一个从山外进来的外乡人。随后又召集各地驻扎的灭魔小队及门客,与渝州本部集结之后,大举向西进发。最终近半数的玄家人在边界短暂停留之后,开进了潼川界内。 突然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引得蜀地宗门和百姓众说纷纭。 有人觉得玄家身为蜀地第一家族,在这几年与人魔的抗争中鲜少作为。如今人魔之灾侵入三郡腹地,终于引起了玄家的警惕。此次大举西进,就是为了将所有跨过边界的人魔赶回极西之地。 不过很快也有人给出了不同的看法。之前玄家盘查入蜀之人,显然是察觉到有贼人侵入。如今玄家集结入潼川,极有可能是贼人业已率先潜入。能引得玄家众多高手齐出,定然是一个了不得的高手。 至于玄家是否会借此解除三郡的人魔之祸,还是个未知之数。 就在所有蜀地之人静待玄家结果时,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从潼川传了出来:玄家占了曲障山! 消息一出,三郡沸腾。此举在三郡百姓看来,比起玄家之前的所有动作都令人震撼。 要知道在蜀地所有人心中,曲障山自古便是神仙住所。他们口中的神仙并不是凡人对修士的尊称,而是那些自天谪落、坠入凡间的真仙人。 每个蜀地人自记事起,都会从长辈那里接过对曲障山的满心崇敬。蜀地之人从不会试图靠近那里,亵渎仙人的居所。 每每曲障山又异象出现,他们都会诚心跪拜,乞求仙人们将人魔挡在山的另一边。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祈祷的确换来了安生。曾经令先辈们闻风丧胆的人魔没有再出现,零星的几个也都是与野兽无异的凶蛮之辈。 直到百年前的那场大灾难。 百姓一度觉得是外来的行商们惹怒了仙人,才将另一边的恶魔放过来作为对他们的惩罚。尽管关于曲障山的所有消息,同样是由这些行商传出。 他们在那场人魔之灾后的很长时间内,都在全力阻止外人进入山中。却没想到作为蜀地第一家族的玄家,如今竟将那里据为己有。 很快有人发现曲障山开始密集的发出震响,最高处那截被世人仰望的山尖也沉了下去。接着传回来的,便是玄家在曲障山肆意破坏的消息。 这个流言引发了诸多人的不满。尽管玄家千年积威无人可撼,但与被数十代蜀地视为圣地的曲障山比起来,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尤其是这几年三郡人魔之祸频发,而以对抗人魔确定蜀地第一家族地位的玄家却鲜少出手,更让其在百姓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他们将西面仅剩屏障摧毁,莫非是想将整个蜀地彻底暴露在人魔面前。 十余个蜀地宗门以帮忙的借口前往渝州打听消息,可玄家却无暇搭理这些人。因为如今他们有一个更大的麻烦:浮生院残党进入了九幽之森,然后消失了。 玄家的此次行动在与许聪等人交手之前,一直都进行的十分隐秘。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却不想出了差错,还引来了人魔四部的问责。 曲障山的那一战爆发的异象,连九幽之森深处都看得一清二楚。尽管玄鸿以与许聪等人的私怨为由搪塞了过去,并且得到了进入林中搜索的权力,但从人魔大量从深处涌出的情形来判断,他们并不相信玄家的解释。 两方同时搜寻给玄家造成了极大的制约,特别是一个由内而外,一个从东向西在千幽谷汇合后,除了原地待死的许聪之外,竟然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的踪影,让玄家众人大感挫败。 人魔与玄家对于彼此的搜索结果都有疑虑,但考虑到双方在浮生院式微后一直相处尚算融洽,只得各自回头重新清扫属于自己的区域。 玄家以牺牲千年口碑为代价,想要寻觅一条可以摆脱人魔控制的新路,却不想一时错漏,落得鸡飞蛋打的结果。 这样的结局对于几乎调用了所有力量的玄家来说难以接受,尤其是在他们回到渝州之后,还要面对众多蜀地宗门与百姓的责问。 在整个九幽之森喧嚣不止时,千幽谷入口的一片密林中,一个顶着金红两色眼眸之人探出了身形。 他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番各自离去的人魔与玄家人,随后收敛行迹,跟在人魔身后悄悄朝九幽之森深处行去。 第六百九十七章 人魔的谋划 在千幽谷躲避追兵,对于挚启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 谷中那些介于生死之间的木灵,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记忆。可身负重伤后有强敌,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 他甚至一度做好了深入千幽谷的打算,好在大队人马只是在谷外集结,没有冒险入谷搜寻的打算,让他暂时躲过一劫。 看着各自退去的两支队伍,挚启犹豫了许久。曲障山沿线玄家的天罗地网不消多说,一定是一条死路。但继续深入九幽之森,到底是不是一个好选择,他心中也没有把握。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间,他就感受到几道不弱于玄胤的气息。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行迹,下场怕是不会好过落于玄家之手。 挚启回顾了十年前在九幽之森经历的种种,最终还是决定西行。 与上次穿行的曲折经历相比,这次深入的过程无疑顺利了许多。有称霸极西之地的人魔大军开道,一路上连一个活物也不曾碰到。 闲暇之余,挚启打量着这帮不属于南朝的异族,竟真的瞧出了些端倪。 那些状如野兽,以鳞甲之身示人的低阶人魔大多雷同,挚启也只能根据其跟随的高阶人魔来判断他们属于不同的部落。至于那些与人族无异的高阶人魔,则有独自的特征来区分四部。 这些为数不多的领头者全着黑衣,衣料粗糙裁剪简单,乍看上去与南朝底层的百姓相差无几。可挚启仔细观察发现,在这些人裸露的皮肤上,或胸前、或臂膀着,都刻着不同的图案。 有山川、兽首等常见之物,也有些在常人看来难以名状的怪异图腾。这些与南朝迥异的习俗,从侧面验证了人魔来自外域的结论。 第一次进出之时,都是由祝桐自千幽谷接送,根本没有机会观察过九幽之森的真面目。如今跟随人魔至此,才发现这里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挚启一直觉得以人魔肆意破坏的行事风格,若不是九幽之森广袤而生命力顽强,饱受摧残的蜀地边界恐怕早已没了如今葱郁的景象。 若是到了人魔聚集之地,承担了他们更强大破坏力的极西之地深处,极有可能是一片荒芜。这也解释了为何南朝众多高手至此,却从来只在外围徘徊。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供他们藏身的遮掩。 如今穿行三日,真正接近人魔居住之所才发现,这里丛林茂密,鸟兽杂居其中,更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山马蓄养,俨然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 随着不断有队伍从深处迎出来,挚启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可就在他变换方向时,却在新一波出现的人魔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夜岁!” 当年刚从曲障山下来的挚启,为寻找幽魔焰,曾与夜岁结伴进入千幽谷。哪知夜岁乃是人魔伪装,故作偶遇是为了本体为神兽白讙的小灰而来,为达目的还亲手杀了两个同族。 他也险些成功了。若不是祝桐及时赶到,小灰恐怕已经成了邃夜部的兽宠,而挚启也将深陷杀戮。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识到高阶人魔,同时也明白这些人魔的奸诈不输人族。如今人魔四部因为许聪等人的原因集结,事了之后不仅不见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定然是在筹谋着什么。 挚启收回迈开的脚步,取出一件帽衫遮住头部穿梭在人魔大军外围。在又一批人魔汇入的当口,他终于找到一个空隙靠近了夜岁等人。 “几位叔父都走了,你们说说玄家这次兴师动众,到底为了什么?”夜岁似乎未参与这次东行。 “说是围剿几个浮生院的余孽,但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难说。” “这条狗是越来越难掌控了,你们就没什么想法?” 此时聚在一起的是几个与夜岁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至少以人族的外貌判断,算是年轻人,从他们身上不曾收敛的气势判断,与修行界的命境相当。 “据说他们将曲障山占了去,还在山上闹出挺大的动静,恐怕是打算反咬主人一口。” “我早就跟父亲说过,浮生院威胁不再之后,任由玄家主宰那一大片疆土,必定会养虎为患!”开口的是一个胸前刻着狼兽,语气狂傲的男子。“要我说如今边界没了阻碍,我们就应该直接杀进蜀地,顺道将这个后患给除了!” “那为何不见你们白狼部动手?” “他爹不同意!” “哈哈哈!” 抢话的是一位双臂刻着山峰图案的男子,他似乎十分乐意看到这位白狼部的年轻人吃瘪。 “哼!”白狼部的男子冷哼一声。“山昶,少在这阴阳怪气的!你们东山部难道不想东进?有贼心没贼胆而已!” “你!” 山昶刚想反驳,却被一旁的夜岁拉住了。 “好了好了,玄家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我们还是商量下北面的事,那可是白讙的老巢啊!” “白讙!”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心中狂跳不止。气息外露的他立马意识到不对劲,遮掩身形快速变换了好几个位置才重新停下来。 果然在他离开不多久,几道流光就落在方才他站的位置。紧接着夜岁等人上前,仔细打量了四周之后才重新回到原地。 “怎么,有人?” “没发现。”夜岁摇了摇头,眉头一直紧锁着。“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这里可是九幽之森的中部了,而且四周有这么多族人环绕,怎么可能有外人潜入。” “是啊,是啊!夜岁你继续说白讙的消息。” 夜岁沉吟了片刻,再次扫过四周之后摇了摇头,道出了关于白讙的详尽消息。 人魔虽然进驻九幽之森已有千年之久,但对这片广阔而神秘的林地并没有了解的多深。 从离这不远的四部驻地,往东到蜀地边界,便是所有人魔活动的全部范围。 至于作为人魔源处的北面,还有西面无法探知的广袤区域,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九死一生的险地。 为了扩大四部的生存空间,千年的时间内,他们不止一次派出高手探寻九幽之森的未知区域。但得到的结果要么是危险重重,要么是一去不回。 历经数十次失败,损失了无数好手之后,他们不得不接受西北方向无法深入的事实。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将目光投向了人类居住的东面。 不过浙数十次的折戟而回也不算全无收获,人迹罕至的险地中孕育了不少外面难得一见的宝物,大大提高了他们在这里活下来的可能性。 就比如在北面一处幽涧中发现的邪灵液,就在他们与浮生院的千年对抗以及最终取胜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次关于白讙的消息,同样来自北边。据说是一队迷路的人魔无意间闯入了一处从未探索过的区域,发现了一座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虽然他们无法进入,却看见了两头三尾的猫兽在其中嬉戏。 当这个消息以整个小队几乎覆灭的消息传回来时,人魔四部震动,同时巨大的分歧在高层中滋生。 一部分人认为,对于四部来说宛如阴影般存在的白讙,理当避而远之以免重蹈覆辙。 另一个声音则认为,单单几头神兽不足为虑,若是擒来说不定还会成为探索未知之地的一大助力。 年轻人们听不懂长辈之间的晦语,他们出奇一致的赞成了第二种想法。无奈守旧的老人们占据了上风,他们只得选择遵从。可没想到曲障山上突生异象,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 如今大军在手,又都是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正是北行一展拳脚的好时机。 “原来在北边。” 看着远处摩拳擦掌的夜岁等人,挚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怀疑小灰一家四口身为神兽的实力,但看着周围浩浩荡荡的人魔大军,不由得想起了已经成为历史的浮生院。 兴奋的几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敲定了北行的路线,并且决定在明日天亮之后即刻出发,这却让躲在暗处的挚启十分为难。 以他与小灰的亲密关系以及祝桐等人救命之恩,挚启本该立刻前往他们所在的山谷报信。可他既不知道那处山谷的具体位置所在,又无力应对路上潜在的危险,独自摸索未知之地无异于送死。 最稳妥的办法无疑是跟在人魔大军后方伺机而动,但若是待到大军抵达目的地,便彻底失去了先机。 他没有犹豫太久,悄悄退开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默默等待黎明到来。 第六百九十八章 艰难北行 挚启短短三十年的人生里,也算经历过不少险地。山坟、血坟、无忧殿……,诸如此类。 论起历险的经历,他或许必不少修行界的前辈还要丰富。但当他踏入九幽之森北部之后,才真正明白未知与凶险的含义。 一片看起来生机盎然的密林,藏着的是神出鬼没的木灵。一队人畜无害从头顶飞过的鸟雀,甩下的粪便含有剧毒。 四部大军每踏足一片新的区域,事先都会派出几个队伍前往查探。可即便是谨慎得不似年轻人做派,每次经过这这样的地方都会留下数百具尸体。 三日行军时间,他们仅仅走出百里,却已经损失了近万族人。 若是按照这个形式继续下去,即便他们顺利将白讙擒回,恐怕也免不受到族中重罚。 “夜岁,我们还有多远?” 这天夜里,三日前还意气风发的几位年轻人面色阴沉的聚在了一起。 “按目前的速度,至少还要三天。”夜岁是这场行动这主事者,也是眉头皱得最深的那个。 “三天?再走三天,我们一半的族人都要被吃掉!” 跟着他们的这几天,挚启也大致摸清了几人的来历。除了已经认识的夜岁来自邃夜部,那位名为山昶的来自东山部之外,另外两位分别是来自白狼部的狼辛和来自平夏部的夏蒙。 他们是人魔四部中最优秀的年轻人,也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首领继承者。此刻对着夜岁怒吼,脾气最火爆的那个,便是白狼部的狼辛。 “慌什么!” 夜岁抬头盯着狼辛,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最终狼辛率先移开了目光。 人魔四部常有摩擦,四个年轻人也是互相不服气。但论起在九幽之森中闯荡的经验,夜岁比他们三个加起来都要丰富。 “若是这时候退缩,只会让那些族人们白白牺牲。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向北,将那几个白讙擒下,然后回去向长辈们请罪!” “这次损失太大,各部首领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夏蒙是四人中心思最深之人,这次的路线大多由他定制。如今大军死伤众多,他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既然我是主事之人,到时候我会揽下主责。”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面色稍霁,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简单的商定了后续的计划,然后相互鼓舞了一番之后,便回到了各自的部族中。 挚启听了一阵,除了军心不稳之外并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无意间瞥见又有几支侦查的队伍开出,趁着夜色悄悄跟了上去。 由于低阶人魔行事莽撞,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一路走来负责夜间巡逻、勘察一事的队伍都是由高阶人魔组成,其实力大致与修行者的势境相当。 这几只队伍一路已经换了几批人。作为替大军涉险的先锋军,或许再过两日就已经无人可换了。 不过这是挚启所乐见的。他甚至还想跟在他们身后摸清前路的危险所在,然后在大军经过时制造更大的伤亡,也算是为小灰一家的安全尽了几分力。 数十位先行者血淋淋的教训,令这些人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万分小心。在这片受尽大自然馈赠,又从未有人踏足的富灵之地,一根伏地的藤蔓,一只不起眼的蚊虫,都有可能要了人的性命。 前方可见的又是一片密林,领头的几人给新成员仔细交代之后,才谨慎的走了进去。 夜色下的九幽之森十分安静,除了几道极悠远的吼叫,连一行人脚步踩在枯叶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挚启依旧用黑袍遮挡了身形。在浩然珠的协助下,他已经可以运转正气诀来时刻保证身体中的力量平衡。可两只异样的眸子,在黑暗里却非常显眼。尤其是被浩然之气占据的右眼,金色是作为尾随之人最忌讳的颜色。 今夜的这片林子,比起前几天路过的看起来原始。长得异常茂盛的草木几乎填满了所有空间,为开辟路径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高处的枝丫上能隐约看见或立或挂的鸟兽,暗处还有不时传来的兽类气息,让他们不得不放轻手边的所有动作。 落在后方的挚启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有几株不太安分的树木伸出了枝条,悄悄穿行其中想要找到不明声音的来源。 远处的树冠上还有一群似夜枭一般的鸟雀睁开了眼睛,望着同样的方向蠢蠢欲动。 “嗖!” 一根枝条突然从斜里穿出,缠住了队伍后方的人魔。他下意识的就要呼喊,好在及时回过神捂住了嘴。前方的同伴回神,手起刀落脚边的藤蔓,顿时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彼此庆幸着平安无事,可就在转身之际,无数根枝条从四面飞舞而至。 “御!” 十余人快速集结围做一圈,鳞甲顷刻间覆满全身,手中兵器挥舞,迎上了袭来的木灵。 “噗!噗!噗!” 枝条拍打在坚硬的鳞甲上发出阵阵闷响,动静虽大,可除了将几个新人拍得踉跄之外,并没有造成多少损伤。他们熟练的将枝条斩落,正准备清点人员时,方才被拍中的几人突然痛苦的哀嚎起来。 只见这几个人地上翻滚不停,双手还撕扯着身上的鳞甲,用力的扭动身子试图缓解痛苦。 旁人上前查看,可除了枝条鞭打的拍痕之外没有任何伤口。他们只得不明所以的将所有救命之物塞进这几人口中,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身上的鳞甲撕下,露出一片片腐烂的血肉。 “有毒!” 剩下的人熟练的将某种汁液抹在鳞甲上,还有不死心的上前试图救助几人,可在接触到腐肉的刹那,便将这种未知的毒素引到了自己身上。 两条性命成功止住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救援。幸存者忍痛看着同伴在眼前死去,却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可伴着地上慢慢消失的惨叫声,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嗖嗖嗖!” 密集的枝条遮天蔽日,远处还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绿光在黑暗中快速接近。同伴惨烈的死状就在眼前,他们再也顾不上身上是责任,分奔着朝来时路撤了出去。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不巧的偶遇 几人突然转向让一直跟在身后的挚启犯了难,他不得不离开他们开辟好的路径,钻入了一片草丛中。 好在几人逃命心切,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小动静。呼啸而过之后,紧随而来的是漫天藤蔓以及遮云蔽日的夜枭大军,藏在一旁的挚启紧张的收敛所有气息,生怕一不小心也成了他们的猎物。 此时的位置离人魔扎营之处不远,在惨叫传出之时便引起了大军的注意。当几人引着身后一片绿光狂奔的画面出现,四部大军轰然转醒。 “夜袭!” 震天的号角打破了夜空的寂静。魁梧的人魔大军集结的脚步声踩得整片森林嗡嗡震响,藏在远处看热闹的挚启只觉得身边有无数陌生的气息悠然醒来,随后朝着声音的源处汇去。 挚启将身体所得更紧了几分,他可不想被不长眼的鸟兽撞破,成为众矢之的。 火光下混战即刻打响。不过令挚启没想到的是,第一批死伤竟然是出自人魔自己手中。 夜岁四人不知何时来到了阵前,看着已经被吓破胆、慌不择路的几位探子,脸色阴沉的可怕。 不明情况的几人看到四部少主出现,绝望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只要越过眼前短暂的距离,自己就能得救。 然而等着他们的,是一把弯刀。 白狼部好使弯刀,出手的是狼辛。 一刀将几个贪生怕死之辈切成碎片后,他们还来不及交代什么,便与扑面而来的鸟兽、灵体战在了一起。 身材魁梧、鳞甲坚硬,令蜀地百姓闻风丧胆的人魔大军,到了这些天地之灵的眼前,却成了不堪一击的弱者。 木灵蕴涵的剧毒传染性极强,鸟兽速度奇快翅爪锋利,收割者人魔一片片倒下。尽管修为精深的高阶人魔联合之后,对它们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但与还在源源不绝涌来的各色生物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眼看着瞒着长辈们带出来的队伍又遭重创,就算是一直坚定的夜岁也忍不住怒吼了两声。最后四人在简单的目光交汇之后,下达了后撤的指令。 震天的脚步轰鸣之声凌乱的远去,留下一大片壮硕的尸体,很快便被同样回撤的鸟兽们带回了林中。 挚启呆在原地看着发生的一切,感叹万物相生相克的同时,也由衷的体会到九幽之森的可怕。 随便一片山林中便栖息着这么多灵体与灵兽,若是让南朝修行界知晓,不知又要激起多少人的贪婪之心。 躲在暗处看着人魔溃败固然痛快,可也给挚启带来了两难的处境。此地危险不宜久留,那是该继续跟在人魔大军后方,还是独自去寻找白讙的居所呢? 此时天还未亮,在这片诡异之地他也没有避开一切危险的信心。若是和方才那些人一般引起林中生物的注意,恐怕他也只有落荒而逃。更坏的结果是他闹出的动静被夜岁识破,引来灵兽与人魔的夹击。 命境修士的本能告诉他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此时整片林地在大战后趋于安静,似乎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挚启仔细谋划了出去的路线,弓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他刚迈出两步,突然感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同样动了一下。他猛然转过头去,迎来的是惊悚的四目相对。 “嚯!” 挚启猛地退出两步,沿着两道目光的源处向下,才将这个意外出现的巨物收入眼中。 这是一个蛇首的灵兽,好像一直生存在地下。要不是方才挚启移开了几步,此刻就站在它的两眼中间。或许对于它来说,挚启才是不速之客。 对于自己的突然醒来,它似乎还有些不明所以。就连满脸惊恐在一旁小心防备的挚启,也只是被他当成了一个小爬虫。 它转头灵活的头颅扫视四方,很快理清了周围的状况。随后它用力的嗅了嗅鼻尖,然后凑到挚启的方向轻嗅了两下,双目顷刻由迷茫转为愤怒。 “不会刚醒就要吃东西吧?我也不够你一口啊!” 挚启刚腹诽了两句,脚下的地面便开始猛烈的颤抖。只见周遭方才还繁茂的草木突然被掀起,紧接着一个庞大的躯体从地下缓缓露了出来。 在甩去了身上的泥土之后,露出下面泛着微光的厚重甲片,并且不停的向前延伸之后,最终与挚启眼前的蛇头连成了一体。 “是一头凹甲龟!” 挚启心中巨震!方才蛇头出现,他只以为是某种南朝绝迹的蛇蟒之流的灵兽。这种灵兽多以阴毒与速度见长,凭借自己的体魄和众多丹药,或许尚有一搏之力。 谁知数倍于自己的蛇头,竟然只是这头灵兽极小的一部分。当他背后一长条凹陷的鳞甲从草木下展露时,挚启立马就认出这是一种千年前便在南朝绝迹的强大灵兽。 关于凹甲龟的特性,典籍中描写的不多。除了其巅峰时的实力与神兽相当之外,多认为其性格温和以防御见长,极少主动发起攻击。但在末页都不约而同的突出了一点:凹甲龟极度厌恶他人触碰自己的头部。 不巧的是,方才挚启站的位置,正好是它的头部。 “这……” 挚启无奈的苦笑一声,想要解释似乎又无从下手。眼看凹甲龟比挚家老宅还要打的躯体已经全部显露,并且正在慢慢朝自己压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对不住了,再见!” 挚启“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是三丈之外。他自忖这个速度不算慢,可当回头看见一片阴影飞速接近时,只得快速的扑向了另一个方向。 “嘭!” 横甩过来的龟身将整片林地砸得七零八落,惊起了栖息的无数灵兽。感受到凹甲龟气息的它们迅速远离,将这片空间留给了它,还有它的猎物。 挚启避开了几个慌不择路的鸟兽,起身正欲寻找自己的出路时,却发现来时路已经被凹甲龟庞大的身躯完全堵死。 它转动着头部寻找挚启的下落,很快又扭动身躯向着他所在的位置扫了过来。 “没得选了!” 挚启猛地从地上窜起,追上逃跑的灵兽朝着北面更深处狂奔而去。回首望向身后,在一阵震天的轰响中,方才停留的地方变成了一片齑土。 第七百章 愤怒的凹甲龟 挚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随意选的藏身之地,竟然会惹上这片森林的霸主。 他之所以向北而行,除了退路被阻之外,也是想利用灵兽强烈的领地意识挑起它们的纷争,以摆脱身后穷追不舍的大家伙。 他还是低估了凹甲龟的威慑力。 挚启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眼前的草木都经过了由夏向冬的变幻,看到的却仍然是灵兽们慌乱逃窜的身影。即便它们多年的栖息地将会毁在大家伙手中。 身后轰鸣声不止,挚启逃命的同时还在搜索着记忆中的典籍,想知道是否记载过如何让愤怒的凹甲龟平息下来。很遗憾这些书册上留下的只有禁忌,当然最常见的方法必然有效,可挚启还想活下去。 前方出现了一群不以速度见长的羚羊,很快被挚启追上并且隐匿其中。本以为可以借它们的气息骗过凹甲龟,可他显然低估了它的对于自己头部受辱的执念。 “嘭嘭嘭!” 落在后方的羚牛连着草木被掀飞,惊恐的牛群挤压着挚启这个陌生的家伙,很快将他挤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临近,羚牛们再也顾不上队伍的完整,突然散开朝着两旁逃去,将挚启暴露在凹甲龟跟前。 此时凹甲龟身躯扭转,正好将头部摆了过来。一人一龟四目相对,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会相信吗?” 回答他的是呼啸而至的前掌。挚启觉得它能听懂自己的话,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它并不接受自他的解释。 巨大的掌印刻入地下三尺有余,借着这一掌的气浪,挚启飘身向前拉开一段距离,又开始了你追我赶的逃命旅途。 挚启坚定的相信九幽之色有比凹甲龟更强大的存在,也相信只要解决自己体内的乱象,绝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但这一切都是他的空想,再次跑出了两刻钟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前面没路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深渊,挚启也有些错愕。按九幽之森的地形,不该有这样横亘在两片密林中间的断崖。眼前的深渊似一条被生生撕开的裂口,将绵延刷百丈的林地分成了两半。 这样的宽不过十丈的距离,挚启本该轻松跨越而过。可就在他迈出一只脚的瞬间,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将他探出去的半个身子又逼了回来。 而就在此时,凹甲龟追至。 见到停在原地的挚启,它庞大的身形高高甩起,试图将眼下的蝼蚁压成肉泥来发泄心中的怒气。但当他看到前面那片深不见底的断崖时,笨重的身子突然在半空中扭曲成诡异的模样,堪堪停在了挚启身前。 猛烈的猩风拍打着挚启节节后退,当他站定之时,距离背后的深渊只有一步之遥。 “它在害怕?” 看着强行止住势头,双目中闪过一丝惊惶的凹甲龟,挚启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又试着一只脚探出悬在空中,凹甲龟竟然转身退后了几步。 “果然如此!难道这崖底藏着更强大的东西?” 好奇心让挚启忍不住再次伸出头去,一股心悸的感觉汹涌而至,令他一个踉跄险些从崖边跌落。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的他竟然在龟眼中看到了一抹戏谑。 “大家伙,你是不是也怕这地方?” “哧哧!” 挚启没想到身上顶着一座宅院的大家伙,居然会发出这种小动物般的柔弱声音。他从叫声中听出了它的愤怒与不屑,可此刻挚启只想笑。 “哈哈哈,你的声音!” “哧哧!” 凹甲龟愤怒的卷起一大片泥土抛出,挚启放肆的笑声立马淹没在漫天烟尘中。这对于熬打筋骨三十年的挚启来说并没有多少伤害,却让他认识到了它的另一处逆鳞。 他决定这次若是侥幸逃生,一定要在那几本典籍中补上一句:凹甲龟不喜他人评价它的声音。 一人一龟各有顾忌,在深渊前对峙起来。 除了扔些泥土草木发泄心中愤恨之外,凹甲龟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好像是害怕惊醒了什么一般。 挚启前后退路被阻,对面的小动作也多是搅乱他的心绪,他便索性盘坐在崖边调息了起来。 方才被山崩地裂般的动静惊走的灵兽们眼见安静下来,开始陆续回到原本的栖息地。几头比邻深渊而局的凫鸟见到崖边对峙的凹甲龟与挚启,很快便将消息散发出去。 不多时,断崖四周陆续开始出现颜色不一的幽光,刺破黑暗而来。 “大家伙,我们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之前踩在你头上是情急加上无心,并不是刻意羞辱于你。我给你赔个不是,两清了如何?” “哧哧!” 凹甲龟再次表达了对眼前这个蝼蚁的不屑。它一辈子都长在九幽之森,除了刻在最原始的记忆里,不能去招惹的几个家伙之外,没有几个人能和它讨价还价。更何况是这个在他印象里连凫鸟都不如的小家伙。 挚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在五行戒中摸索了一阵之后,掏出一瓶散发着诱人香味的丹药,洒在了凹甲龟身前。 对于挚启的举动,它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凭借背后坚硬的甲壳,它可以在几乎所有对手手中保下性命。 他正准备再次扔出一堆泥土,表达对挚启无礼举动的不满,可却被地上传来的莫名香气吸引了过去。 “哧哧!” 探过来的脖子被它拉得很长,围着地上的丹药猛嗅了一番之后,发出两声复杂的叫声。它意识到自己不该被这种陌生的东西吸引,却又情不自禁的想要将它们吃下去。 “这是吃的。” 挚启轻笑两声,脸上满是了然的神情。 这是一种他在临安闲暇时,照着御灵司藏书中的丹方炼制成的特殊丹药,名为饲丹。 据书中记载,它是当年修行界各宗门用来饲养门中灵兽的丹药。因其能吸引各种兽类的香味,以及能不分族属增强其体质的特性,在灵兽中十分受欢迎。 在那个灵兽随处可见的时代,饲丹消耗之多,甚至还在修士耗用的丹药之上。可惜后来南朝灵兽逐渐消失,后来更是发展到一兽难求的程度,也让这种昔日最受欢迎的丹药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多数宗门最后连丹方都相继遗失,若不是挚启在御灵司的日子过得太过清闲,恐怕便没了如今用来脱困的希望。 “哧哧!” 凹甲龟对挚启的话将信将疑,可脑袋却止不住的围在饲丹旁来回嗅了个遍,最终还是抵御不住这种直入心脾的香味,卷起一颗吞了进去。 “呜?” 凹甲龟发出一声满足的轻鸣,再次看向挚启,以它千年的智慧确认对方没有说谎之后,将地上所有的饲丹一一卷起送入了口中。 坐在崖边的挚启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饲丹能否平复凹甲龟的怒气,但从它意犹未尽的眼神看来,至少当下的心情还不错。 他又将一瓶饲丹扔了过去,直接便被它的大口接了过去,似乎两人的恩怨就被小小的丹药轻松化解。然而挚启低估了饲丹对灵兽的吸引力,断崖四周那些静止的幽光竟也开始慢慢聚了过来。 “哧哧!” 眼看平日里对自己避之不及的灵兽们居然敢上前来夺食,凹甲龟摆动着长长的蛇颈发出不满的警告。 黑暗中的光芒再次停了下来,可兽性依旧撑起了它们桀骜的一面,对着作为丹药源头的挚启虎视眈眈。 凹甲龟似乎也意识到灵兽们躁动的情绪,蛇首绕在挚启周围,想要将更多的饲丹收入囊中。 挚启见状突然灵光一闪,心中已经有了脱身的对策。 只见他掏出两个瓷瓶握在手中,没有向方才那样直接扔出去,而是任由呼啸的山风将丹药的气息带入每一个灵兽鼻中。 在诱人香味的吸引下,慑于凹甲龟气息的灵兽们再次蠢蠢欲动,开始朝着崖边围了过来。挚启身前的蛇颈又一次穿梭在崖边,试图以自己多年的积威将它们逼回。 但这只是让它们暂时止步。当它转身掠向挚启手中的药瓶时,灵兽们又继续动了起来。 挚启将双手伸出断崖,凹甲龟灵活的蛇首立马停了下来。就当它第三次转向外围,而灵兽们也已经来到合适的位置时,挚启猛地将手中的饲丹抛出,朝着双方中间的位置落去。 “咔嚓!” 在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中,瓷瓶应声破裂滚出数十枚香气扑鼻的丹药。灵兽们的欲望战胜了恐惧,疯一般的朝着饲丹扑了过去。 “哧哧!” 凹甲龟的怒吼不停,可此时已经压制不住躁动的兽群。它不得不摆动头部,穿梭在灵兽中间以夺取更多的丹药。 饲丹很快在一片混乱中被分刮干净,期间还有不少灵兽因为争夺受了伤。浓烈的血腥气将它们的兽性彻底激发,一齐将目光投向了始作俑者的挚启。 此时的挚启刚刚丛崖边起身,试图悄悄的绕过断崖逃生。察觉到背后突然安静下来,回头正好看见了一片血光。 “糟了!” 他迈开脚步撒腿便跑,这时候所有的筹谋都没了用武之地,只有跑得快才能救得了自己。 身后轰鸣的奔跑声越来越近,挚启脑子飞快运转。他很快察觉到深渊下一股异样的气息在慢慢苏醒,一个新的计策在脑中成型。 可就在他第二次转身时,一个巨大的蛇颈横扫而至,将他所有的算计都扫入了断崖上空。 “这回真的糟了!” 群兽止步,一个身影直坠而下。 第七百零一章 误坠深渊 “痛!” 这是挚启醒来后唯一的感觉。睁开双眼满目碧绿让他有些不适,再次闭上感受了一番跌落深渊造成的伤势,他不由得万分庆幸。 除了几处在滑落时剐蹭的伤口之外,最大的损伤便是左腿断了。对于如今的挚启来说,只需几日便可痊愈。 他第二次睁开眼睛时,勉强适应了周围的颜色。散发出盈盈绿光是以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在漆黑的崖底显得十分突兀。 挚启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这块,除了有股不属于石头的温热之外,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轻轻敲打了两下确认与普通石块无异,再看了一眼几乎将自己埋起来的石堆,总算暂时安下心来。 摸出两枚丹药塞入口中,又将碾碎的敷在断掉的左腿上,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他继续打量起这片未知之地。 挚启不知道自己何时昏迷过去的,不过在自己刚下落时,那种在崖边体会到的心悸感觉更加明显的涌上心头。 他试着御空飞渡,可下方有一种强大的吸力袭来,令本就身体有异的他直直落了下来。 由此他可以肯定,这里必定隐藏着某种强大的存在。 石头散发的微光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崖底,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依旧在黑暗中环绕着他。这种被当做猎物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再打量了不远处挂着藤蔓的崖壁,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登山攀崖这种事,对于挚启来说已经驾轻就熟。就算拖着一条短腿,只需稍假外力便可灵活自如。望着头顶那处碗口大小的光亮,他知道外面天已经亮了,同时也知道这处深渊深到超出他的想象。 挚启很庆幸崖底一直没有什么异动,爬出十丈的距离他回头看了三次,想象中的危险没有出现,不过却以自己粗浅的阵法学识发现了下方绿石的分布有些异常。 不过此刻他脑中唯一的念头是逃出去,这种好奇心还是少些为好。 潜在的危险也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至少在这种强大的威慑力下,没有任何灵兽敢在这里栖息。 爬出二十丈的时候,出口的光线放佛一个悬在头顶的太阳,给挚启一种能顺利逃脱的希望。他趁着休憩的工夫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下方绿光的走向越发有人为的痕迹。 当来到距离崖底三十丈的位置时,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出现,将挚启连着他握着的藤蔓与崖石一齐拉了回来。 “嘭!” 坠地声在崖底回荡不止,尽管挚启在半空中调整了落地的姿势,当那种突然间抽空所有力量的无力感,还让他重重的摔在了石堆中。 一股剧痛从下半身传来,他的右腿也断了。 挚启咧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坠地的轰鸣声沿着石块传入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那里醒来。 挚启咬着牙坐直了身子,将几处新伤处置妥当后,深处那股骇人的气息却突然沉寂了下去。 他就这样瘫在石堆中等了许久,确认危险没有靠近之后,艰难的将身子移到崖边,打算再次攀爬。 断掉的双腿对他影响并不大,至少对目前的局势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以他的实力,双手已经够用。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他谨慎了许多。没爬出几丈高便停下来休息片刻,保证体力充沛,以免出现方才脱力坠落的意外。 挚启始终觉得之前的意外是自己身体出了状况。准备的说,自从建康城外与楼晟一战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没有正常过。 那种力量突然离自己远去的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而且他还有一种执拗: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一处诡异的深渊下,不该有刻意而为的东西存在,就算这里藏得是一头远古凶兽。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结果却与他想象的完全想反。从高处看崖底的石块分布的走向,一种不好的预感冲击着他的固执。 果然在来到熟悉的高度时,他突然感受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包裹,然后身体中的两种气息在这一刻凝固。整个人宛如一个溺水的孩童的一般,径直没入了水面之下。 “嘭!” 熟悉的响声令挚启心碎,他实在不想从剧痛中清醒之时,又发觉自己的某个地方断了。 这次他很幸运,血脉修士的强大体魄属实了得。但不幸的是,黑暗深处发出一阵愤怒的低吼声。不管那里藏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次它是真的醒了。 “硁硁!” 一阵宛如石头敲击的动静传来,让刚缓过劲的挚启顿时一愣。他很确定这是某种兽类的动静,可这种奇特的兽声还是头一次听闻。 “硁硁!” 第二声响起之时,挚启意识到了不对劲。两道声音相隔极短,可方才这一声他却听出了三分愉悦。并且在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响之后,有一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挚启紧靠在崖壁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了能在危险到来之前多恢复一分气力,他将一瓶丹药倒豆子一般塞入口中。 但当一道高丈许的黑影从绿光中缓缓走出,露出其独角似豹、身缀五尾的外形时,挚启含着还未咽下的丹药,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赤狰!” 挚启做梦也想不到,这处断崖之底睡着的,竟然是在南朝绝迹千年,巅峰时堪比神兽的远古凶兽赤狰。 相传赤狰出自远古章莪山,因以虎豹为食凶名初显。后现身在修行界,许多大能之士欲将其收归麾下而不可得,并在几次大战中展露其强大的实力与暴戾的脾性,从而落下了凶兽之名。 要论赤狰在修行界历史上的战绩,可以称得上灵兽界的百胜之将,并且以其残忍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甚至还有少数从它手中逃生之人,将这种经历视为毕生荣光。 其实真正与赤狰交过手的人并没有多少。在其从修行界消失无踪之后,能记得这种凶兽的人都少之又少。 可不巧的是,如今挚启就遇到了一个活生生、看上去饥肠辘辘的赤狰。 “看来它是真的饿了。” 看着赤狰五尾根根立起,双目放光的嗅着自己的气息而来,挚启无奈的发出一声感叹。 他不知道它为何栖息在深渊之下,但从外面群兽忌惮的情形看来,它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尽管自己的身形还不够塞牙缝,想来它也不会在意。 挚启摸着身后的藤蔓,第三次爬上了崖壁。 赤狰幽绿的双目打量着多年来的第一个闯入者,似乎正在忍着饥饿不打算立马将他吃掉。 它用力朝着挚启的方向嗅了嗅,盯着挚启缓慢的沿着崖壁攀升,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对于挚启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靠着双臂的力量在空中几个翻腾,他就来到了二十丈的位置。顾不上两次失败的经历,习惯性的向下瞧了一眼,继续向上攀去。 就是这一眼,猎物逃跑的愤怒压过了赤狰心中的迷茫,它四脚蹬地猛地从下方跃起,一个展身的工夫就来到了挚启脚边。 “噔!” 利爪插入石中,将它庞大的身形牢牢固定在峭壁上。挚启顿时恍然,这些助人攀登的凹缺原来是出自赤狰之手。 挚启倒地起身子躲过它伸过来的头颅,快爬了几步之后停在了两次跌落的位置。当他回身想要看看赤狰如何应对之时,竟发现它停在了自己一丈开外。 “难道它在这里也会掉下去?” 下方的赤狰面露凶光,仍在试着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将猎物捕回,可插在二十五丈许的四肢兽爪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挚启心中大喜,并开始用挑衅的动作激起它的怒火。当赤狰在数次暴走的边缘压下怒火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人一兽就这样在挑衅与威胁中,以这种诡异的状态彼此对峙起来。 第七百零二章 赤狰 “硁硁!” 下方一股腥风伴着独特的声音袭至,挚启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 崖底察觉不到时间流走,挚启只知道在崖壁上挂了很久。中途赤狰不知是觉得无趣还是乏了,跳下去休息了几次。可当挚启一旦有所异动之时,它便会突然跳上来,不放过任何捕猎的机会。 在利齿下挣扎求生的滋味并不好受,而且他心中还有对小灰一家的担忧,不该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他要尽快爬出去,可一想到头顶分不清来历的诡异禁制,又不由得犹豫起来。 要是再次坠落,迎接他的便是赤狰的血盆大口。 又经历了两轮了拉扯之后,赤狰似乎是彻底乏了,趴在碧石间许久没有动静。挚启则因为头顶光线的消失越发着急,望着几十丈外的出口蠢蠢欲动。 “拼了!” 他猛地往上一窜,第三次挑战这段神秘的悬崖。熟悉的诡异气息围裹而来,脱力感瞬间传遍全身,两眼一黑再次向下坠去。 挚启一咬牙立马转醒,往生剑划过一道血光出现在他手中,径直朝着崖壁插去。只要能度过这一截路,他坚信就能爬出去。 “铛!” 剑尖与崖石碰撞出绚丽的火花,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连剑带人将挚启弹飞了出去。 自挚启握住之后就无往不利的往生剑,竟然连一块崖底的石头也扎不进去! 突来的意外和坠落的失重感令挚启短暂失神,待一阵腥风将他吹醒之时,距离下方张大的兽口只有一丈之遥。 “呼!” 挚启深吸一口气,用刚刚恢复的一丝力量在空中连续翻转,试图延缓下落的速度。下方的赤狰满眼放光,仿佛已经嗅到了猎物的美味。 就在它急促喘息着等待食物入口时,一道诱人的香味突然从鼻前飘过,将它期待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几颗圆滚滚的珠子滚到远处停了下来,那股沁入心脾的气息正是由它们传出。 赤狰的目光在近在咫尺的猎物和诱人的珠子之间来回摆动,就在挚启的衣衫触到它的利齿之时,却突然合拢大嘴猛地冲了出去。 “呼!” 踉跄落地的挚启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远处四处寻觅饲丹的赤狰,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容。要不是方才自己急中生智,这会儿已经成了它的肚中餐。 将几颗饲丹囫囵吞食之后,赤狰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踏步朝着挚启走来。这次它没有一跃而上,却是停在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它先是看着挚启手中的愣了片刻,双目不停转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过饥饿感很快压过了所有想法,张开大嘴咆哮起来。 “嗖!” 又是几颗饲丹飞出。这次赤狰没有犹豫,高高跃起展露出与其身形完全不符的敏捷,三两件就将丹药一颗不露的吞入腹中。 饲丹吃起来十分美味,但对于一头饿了不知道多久的凶兽来说,这些远远不够。 它又逼了上来,挚启也已经重新来到崖壁边。他手中饲丹本就不多,在对付凹甲龟时耗费了几瓶之后,仅剩的也不够塞赤狰的牙缝。 他只能期盼着自己能爬出深渊,或者赤狰再次睡去,可目前看来似乎都不太可能。 挚启又扔出了几颗丹药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但这些显然已经不能满足赤狰的胃口。轻松将朝四面飞散的饲丹拦下,它离挚启越来越近,并且越来越暴躁。 挚启突然双手拉住藤蔓用力一拽,借势重新回到了崖壁上方,同时将最后几颗饲丹扔出,快速在石缝中间攀爬。 “硁硁!” 在几次追逐之后,赤狰的身形变得越发灵活。这次挚启的计谋只拖延了它三个呼吸,等到它再次出现时,已经是高高跃起来到了他头顶。 “糟了!” 挚启大骇。他没料到赤狰突然实力大涨,竟然一跃二十丈许,从上而下的朝自己也压了过来。 如今他深处峭壁之上,面对一头自远古时期就赫赫有名的凶手,既无处借力亦无还手之力。他无助的将往生剑挡在胸前,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别的什么,在赤狰的利爪来临之前,将一个半人高的大铁盒子挡在了身前。 “铛!” 撞击声响彻整个深渊,挚启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隔着封魔盒将他生生嵌入了崖壁之中。强大的冲击力令他内腑翻腾不止,一口鲜血喷出,顿时舒坦不少。 他艰难的从石块的凹槽中挤出,看着身前完好无损的封魔盒,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整个人急转而下,第五次重重摔在一堆碧石堆中。 挚启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匆忙起身将封魔盒再次挡在身前,应对随时会冲过来的赤狰。但当他从微弱的绿光中看清它的身影时,却发现它正蹲在不远处,疑惑而又迷茫的盯着挚启手中黑铁盒子。 “它认识封魔盒?” 这个荒谬的想法冒出时,连挚启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封魔盒得自小灰父母之手,虽然不知道他们从何处获得此物,但白讙与赤狰这两种强大的灵兽,在历史记载中从未出现过任何纠葛。更不用说这样的神兽、凶兽相遇时,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 挚启也不希望赤狰真的认出封魔盒,然后将与其他兽类的恩怨算到自己头上。 好在它仍在发呆,片刻之后摇晃着脑袋露出痛苦的神色。这让挚启意识到不妙,在石堆中刚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赤狰又一次撞了过来。 “铛铛铛!” 连番的轰击打在封魔盒上,挚启在不停的后退中撞翻了无数石块,若不是在最后关头用尽全力闪到一旁,又将被嵌入岩壁当中。 赤狰脸上对食物的贪婪变成了愤怒,并且丝毫没有在意挚启,倒是像朝着封魔盒发泄心中怒火。 “难道它真的和这盒子有仇?” 猩风再至,挚启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在崖底四处躲闪。 他已经放弃了在赤狰的猛攻下逃出去的想法。几次在半途坠下的经历,以及赤狰的种种表现看来,深渊半空中的那处禁制,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将它困在这里。 第七百零三章 它饿了 要布置出足以困在这种强大凶兽的禁制,无论是借地势之利还是人力亲为,都需要足够的力量来源才能维持。只要自己能找到源头并且将其破坏,赤狰逃出生天的渴求定然会超过对自己这个小小猎物的执着。 挚启借着自己体型小巧的优势穿梭在巨石之间,慢慢朝着崖底深处行去。他不明白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石头,而且还是这种从未见过的碧石。 黑暗中隐藏的空间缓缓展露在挚启眼前。除了一堆大半化为齑粉的白骨之外,还有一处十分宽阔的石洞。 从石洞中散发的腥臭气息判断,这里应当是赤狰的居所。而那堆白骨,或许就是和挚启一样掉下来的倒霉蛋。 挚启不想被赤狰堵在这里,从洞口路过的匆匆一瞥,除了无数利爪留下印迹之外,竟然还有几道刀斧的刻痕。 “难道之前还有和自己一样倒霉的修士?” 这个想法立马被挚启甩到了一旁。这里已经是九幽之森的极深处,就算是在这里盘踞千年的人魔,也不曾摸清这片未知之地的深浅。 在几个幸运的探索者发现白讙的居所之前,他们甚至从未到过这里。至于南朝修士,大概千幽谷便是他们的极限。 疑惑的他借机又从洞前走了一遍,这次他清楚的看见,石洞深处也有不少人为的痕迹。 “难道有人在这里和赤狰交过手?” 他再次否定了自己猜测。以这头成年赤狰的实力,就算是窥命境的高手在它手中也走不过几个回合。不过这时他脑中又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为何它不能说话,也无法化形。 挚启当年见到小灰父母及姐姐时,他们便就是以人形相见,说得是南朝官话,还对蜀地及南朝的旧事十分熟稔。 赤狰或许在品阶上稍逊于白讙,但以这个大家伙的实力来看,定然是强于小灰的姐姐祝桐的,却为何在智慧与情绪的把控上相差这么多? “喂!要不我们谈谈?” 挚启想让自己死心,一双利爪与充满怒火的眼睛立马满足了他。 一个小到不够塞牙缝的猎物,竟然戏耍了自己一夜,并且手中还有一件令自己十分厌恶的铁盒子,让饥饿的赤狰几欲发狂。他疯狂的追逐着四处分奔的挚启,丝毫不顾忌这片栖息多年的深渊。 巨大的身形频繁撞击着崖壁,令整座深渊在轰鸣声中颤抖不停。 悬崖的异变也引发了整片森林的连锁反应。对于久居周围的灵兽来说,这片深涧就是真正的死亡之渊。曾经有无数强大而自负的存在,怀着各种目的跳下之后,再也没有上来。 它们留给幸存者的教训,让这座深渊保持了多年的宁静。如今它再次生变,对于灵兽们来说绝非善事。 一直蹲守的凹甲龟探出了脖子伸到崖边,感受到下方令人心悸的压迫力后,立马头也不回的滚向了远处。其他灵兽见状立马作鸟兽散,躲得远远的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这片危机四伏的林地突然安静下来,唯有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草木之间。 “停!” 夜岁一声令下,刚步入这片林地没多久的人魔大军顿时停了下来。 在兜转了一大圈之后,他们还是决定从这个地方继续北行。和绕行近百里,多出数个未知险地的路线相比,这片密林中的对手反倒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们方才还在为兽群与灵体迟迟不出现而庆幸,立马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将希望戳破。 “发生了什么?” 四部少主面面相觑,在这片先辈们都不曾踏足的土地,他们终于感受到了弱肉强食的残酷。 “好像是打斗的动静,离得很远。”夜岁勉强冷静下来,分析着声音的来源。 “声音能传到这里,只怕……” “不用怕,说不定还是好事。”四人中最善智计的夏蒙突然开口,引得其他人侧目。 “好事?” “兽类相争,实力相当者定会前往窥伺,觅良机做那渔翁;实力弱者则慑于其势力不敢妄动。这种形式下,正是我们穿越这片地域的好机会。”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狼辛嘴上急切,但目光也随着其他人投向夜岁。夜岁已经将此次北行的主责揽在身上,理当拥有决策之权。 “我们……”他踌躇着正要下令,却突然面色大变,对着身后大吼起来。“快闪开!” 话刚落音,一个巨大的龟壳从深处翻滚而至,将眼前的一切都压在了身下。龟壳从四人身边呼啸而过,却将后方许多闪避不及的低阶人魔碾成了肉泥。混杂血腥味的惨叫声响彻山林,活着的人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那是?” 夜岁几人怔怔看着远去的凹甲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远处的人魔或惊惧失神,或慌乱求救,整个队伍已经彻底失去了东进蜀地之时的气势。这场北行,似乎注定要以悲剧结尾。 “整饬队伍,继续出发!” 夜岁又是一声大吼在耳旁响起,震得夏蒙等人纷纷侧目。 “方才巨兽滚过,大军至少又损失了三成,还要继续走?” “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夜岁一句话令所有人陷入沉默。此刻折返,路上不知还要失去多少族人。若是拖着折损近半的队伍空手而归,就算以他们四部少主的身份,恐怕也难以善了。 “白狼部集结!” “东山部集结!” “……” 四部少主很默契的集结队伍,跟在夜岁身后沉闷前行。 或许是前面的路已经尝尽了此行的所有困难,后面的路出奇的平静。除了离激烈的打斗动静越来越近之外,没有遭受到任何攻击。 他们不敢离声音的源处太远,以免打斗双方的威慑力因为距离失去效力。同时更不敢离得太近,一旦被卷入其中,仅剩的队伍恐怕也要葬送其中。 一条狭长的深渊出现在不远处,夜岁确定那里便是战场之后,领着众人绕着边界悄悄溜了过去。 庞大的队伍引来林中不少窥伺的目光,但它们十分一致的目送人魔大军远去,直到消失在这片林地的尽头。 夜岁似乎也感受到周围的隐藏的威胁,紧握着兵器防备左右。直到走出这片困顿之地,被窥探的感觉彻底消失时,他才心有余悸望向那处深渊,长长的舒了口气。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处深渊的最底部,有一位熟人正在挣扎求生。 第七百零四章 算计 “嘭!” 又一次堪堪躲过赤狰的扫尾之后,挚启停在一块碎石后面喘息不止。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封魔盒还死死的挡在自己身前,但握着盒子的双手却颤抖得仿佛断了一样。 碎裂的碧石四处散落,绿光将崖底的黑暗驱散了稍许。微光下赤狰五尾完全展开,扫过封魔盒时同样呈金铁之声,看起来比它的爪子更加锋利。 关于赤狰背后五尾,典籍中从未详述。若是能活着出去将这些加入书中,或许是挚启此行最大的收获。 “铛!” 又是五条长尾从身边扫过,挚启颤抖的双手再把握不住,封魔盒在一阵摩擦中飞向了远处。眼看自己就要被尾巴划破胸膛,他只得将身后的往生剑拔出,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嗡!” 往生剑的气息让赤狰在最后收起了尾巴,可劲风打在剑身上嗡嗡作响,还是将长剑从挚启手中掀飞了出去。 封魔盒在地上翻滚几次没有动静,往生剑斜插在石块上来回摇晃。两件保命利器不在身边,赤狰和挚启同时意识到,他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赤狰庞大的身形只停顿了片刻,立马便重新冲了上来。挚启从地上爬起,飞一般的向后退去。此时两件宝物一左一右相隔甚远,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抉择。 “就它了!” 挚启最终还是选择了往生剑,除了离得更近之外,他还是更加信任这件陪着这件一起长大的凶兵。 他将往生剑拔起的霎那,一阵寒意已从背后袭至。在半空转身长剑递出,赤狰的利爪赫然已经来到了脸前。 就在挚启准备迎接马上到来的狂风巨浪时,赤狰猛地在空中一顿,接着整个身子突然向下,将这股开天辟地之势发泄在了下面的石头上。 石块轰然碎裂,挚启赶忙滚到另一边,将封魔盒也捡了起来。当他起身寻找赤狰的身影时,却发现它竟然停在方才被它拍碎的石块旁,仰着脖子激动的嚎叫着。 “硁硁硁!” 挚启见状飞快的来到崖壁旁,趁机向上爬去。赤狰似乎还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中,将碎石捧到跟前仔细端详。随后望着已经爬到高处的挚启,目光中竟然透出一丝、殷勤。 对!殷勤! 挂在崖壁上的挚启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方才还满身怒气,恨不得吃了自己的大家伙,突然眼神中透出了希望,还望着自己的猎物露出殷勤之色,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挚启顺势看向它脚下,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碎石怎会失去了光彩?” 这处深渊给挚启印象最深的东西,除了眼前无法忽视的大家伙之外,便是四周冒着绿光的石头。 这种挚启从未见过的石头,即便在他与赤狰的打斗中碎成了齑粉,依然散发着莹莹光辉。可如今被赤狰拍碎的这块,俨然成了它们中的异类。 挚启记得刚落下时,那些绿光便是大小不一的分布在四周,显然这不是赤狰第一次试着拍碎这些石块。异变的出现,往往和突然出现的异数有关,而在只有两个活物的深渊之中,答案就已经很明显。 “嘭!” 赤狰突然伸出前爪拍碎了旁边的石块,荧光飞舞散做一片,正如一人一兽料想的那般。 “难道是往生剑?” 非要说那块石头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方才往生剑飞出时,恰好插在了上面。 挚启将往生剑聚在身前,一人一兽的目光隔剑相遇。 “硁硁!” 赤狰轻叫着抬起前爪,挚启以为它要蓄力扑出,匆忙往上爬了一段。谁知它竟然只是将爪子抬到与头平齐的位置,然后朝挚启招了招手。 “呃……”挚启愣住了。“你想让我下去?” 赤狰摆动着大脑袋点了点头,甚至还主动退到另一边的崖壁处,让出了一段安全距离。 “这……” 挚启犹豫了。从赤狰之前的愤怒与暴躁看来,它断然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由一个莽汉变为深谙诱敌之计的智者。它此刻主动示好,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多半是与那块碧石的变化有关。 或许自己此时下去是安全的。可之后会发生什么,挚启无法预料。 “好!我下去!” 挚启还是决定接受赤狰的邀请。挂在岩壁上能保暂时安生,但绝非长久之计。他需要摸清它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碧石的变化到底对它有什么好处,然后再随机应变。 他轰然落在碎石中,赤狰忍不住上前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它对着挚启发出两声听起来友好的叫声,然后挥动着爪子对他比划着什么。 “你想让我将剑插入石头里?” 赤狰重重的上下晃动着大脑袋,让挚启一度觉得要从它略显纤细的脖子上掉下来。 “嗤!” 挚启没有任何犹豫,将往生剑刺了下去。剑身没入一尺有余,此时注意力全在剑上,他才发现石块中的莹莹绿光原来在剑尖插入的瞬间,便飞速的朝着往生剑聚了过来。 当剑停在石头上,所有的光亮都已经被往生剑吸收殆尽。整个石块光彩尽去,变成了一块普通的岩石。 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赤狰晃动着庞大的身躯,情不自禁的在原地舞了起来。从短暂的狂喜中清醒过来后,它双目中精光四射,扫过四周的所有碧石,目的不言自明。 挚启本以为这是个轻松的活计。毕竟将剑插进石中即可,既不用担心赤狰突然发难,也能借着间隙调理体内伤势。 可随着往生剑插入第十块石头时,他明显感觉到剑上戾气增长少许。并且剑灵也以为绿光的涌入显得极为兴奋,似乎十分喜欢这种力量。 当吸收完第二十块巨石中的光芒时,挚启明显的感觉到体内不久前才达成的平衡开始倾斜。往生剑的气息变化,再次开始左右自己的身体。 他停了下来。 赤狰似乎很享受这种“嗤嗤”的声音,在挚启忙做时趴在地面上摇摆着自己的尾巴,仰着头盯着头顶,显得十分惬意。 声音突然停止将它的目光从高处拉了回来。它探出身子疑惑的看着挚启,仿佛是在责问一般。 “累了,歇会儿。” “硁硁!” 它发出一声不满的吼声。兽性让它忘记了刚才的友善,面露凶光的站了起来。 这样的结果没有出乎挚启的预料。他快步退到崖壁边,随时准备爬上去与赤狰僵持。 “硁硁!” 赤狰愤怒的大吼了两声,却只是在原地露出了獠牙。经过了片刻复杂的神色变化后,又重新趴到了地面上。它妥协了。 第七百零五章 狡猾的大家伙 挚启长舒一口气,靠着崖壁缓缓坐了下来。 手中的往生剑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他双手不稳而是剑灵在作祟。剑灵对于破开石头的渴望甚至超过了对面的那个大家伙,但挚启不想继续下去。尽管那种疯魔的状态更有机会在这里活下来。 他一度想将往生剑锁入封魔盒中,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将它插在了一旁。 不知是不是因为赤狰态度的转变,初临深渊时那种心悸的感觉正在慢慢减弱。可面对强压下自己本性的凶兽,他总有种深深的不安感。这并非来自赤狰本身,而是它更深的谋划。 挚启偷偷将浩然珠握住了手心,浩然正气的出现立马引得崖底所有东西的异动。安静围在四周的碧石光芒渐凉,趴在地上的赤狰愤怒起身,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再次出现。 所有的变化都朝着挚启这边汇聚,吓得他赶紧将浩然珠收回了令牌中。赤狰似乎十分厌恶这种气息,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凶光。挚启无奈起身,再次开启了自己的碎石之路。 随着隋开的石块越来越多,失去了光芒的崖底变得越来越暗,可往生剑与赤狰的变化却越发明显。 往生剑再吸收了近半绿光之后,剑身没有染上丝毫绿色,反而血红的剑体上透出一抹黑色。剑灵的意识更是疯狂的冲击着挚启的心防,让他不得不时刻默念正气诀,以稳住自己飘摇的心神。 赤狰从挚启再次挥动往生剑开始,就一直盯着深渊上空。它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就好像挚启在等待机会一样。 “嗤!” 又一剑没入石中,突然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那种弥漫在心底的压迫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此刻就算挚启再愚钝,也意识到自己恐怕闯下了大祸。 他扭头看向另一边,只见方才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赤狰威风凛凛的站起身,身后的五条长尾根根立起,朝着高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啸之后,四脚猛地蹬出,拖着自己巨大的身躯消失在地面。 “糟了!” 此时的挚启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赤狰的身形在半空中飞速上升,片刻工夫便来到了三十丈的位置。它在这里放慢了速度,缓缓探出前爪一穿而过。自由在前的狂喜令它再次发出一阵啸声,震得周围一直关注深渊的灵兽们纷纷后撤。 就在挚启以为它要一举冲去断崖之时,赤狰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之后又落了回来。他见状立马攀上崖壁,这也是他在等的机会。 一人一兽在半空中交错而过,赤狰没有攻击他,甚至在错身之时眼神中还带着笑意。 挚启也很快来到了之前跌落的位置,单手伸出风平浪静,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禁制已经消失。 赤狰威胁尚在,他无暇顾及自己破开禁制的对与错,如今逃出这片险地才是最要紧的事。 出口在他头顶越来也大,爬到一半的位置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鸟兽虫鸣,嗅到了属于九幽之森的阴凉气息。可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啸而过,悬在上空遮住了出口的光芒。 “硁硁!” 和挚启身形相当的巨爪拍下,赤狰还是没打算放过他。尽管是挚启破坏禁制的力量之源,将它放了出来,但凶兽从来就没有感恩戴德的传统。 利爪呼啸已至身前,上方凶兽堵路,周围石壁环绕,挚启似乎没了别的选择。封魔盒又一次替他挡下了一击,不过这次他隔着盒身都能感受到强大的力量压在自己胸前。 “嘭!” 重物落地,尘土四溅。碎掉的石头不如石块那般膈人,但他的双腿再次断了。好在赤狰借着岩壁向上,没有继续追杀的意思。 可他没高兴多久,半个头露出地面的赤狰发出一阵震慑四野的吼声之后,竟然转而向下重新朝着崖底坠落。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它重新落地,望着摊在碎石中的挚启居然笑了起来。 没错!一个凶兽笑了起来,像人一样笑了起来!但更令挚启惊讶的还在后面。 “我要那把剑!” 赤狰口吐人言!尽管听起来十分生涩,但的确是人言,而且还是南朝官话! “你、你、你……”挚启已经语无伦次。 “还有那个铁盒子!” 赤狰没有理会挚启的情绪变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封魔盒与往生剑,一步步的逼近。 “你是凶兽无法驾驭灵兵,要它们有何用?” “不知道,我就是想要它们!” 此时的赤狰看起来有些傻,和方才故作懒散引诱挚启破阵的精明完全不同。从它痴迷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确不知道封魔盒与往生剑为何物,但真的很想得到它们。 它停在挚启跟前,居然很礼貌的伸出了前爪。 “你最好快些,我很饿。” “我以为你会杀人取物。” “我的确想杀了你,但你毕竟帮了我,而且直觉告诉我最好别这么做。”赤狰晃了晃爪子,似是在催促挚启。 “这两样东西对我很重要。” “你不想给?” 赤狰张开巨口将挚启整个身子罩住,腥风拂过的气息,比之前追逐之时又强大了许多,强大到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 “你拿走了它们,我同样会死,倒不如死在你手中,至少能给你打打牙祭。” “嗯?” 赤狰张着大嘴愣住了。在他久远的记忆里,人类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莫说是灵物至宝,便是挚友亲朋也可以随时出卖。如今遇到一个不惧生死之人,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年轻,修为也算马马虎虎,将来说不定也能闯出些名堂,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挚启摇了摇头,赤狰的犹豫出人意料,似乎有什么顾忌。他想赌一把。 可他赌输了。 “如你所愿!” 滴着涎水的大口缓缓落下,遮蔽了挚启视野中的所有光线。黑暗中往生剑的血光异常醒目,他还想再博一条活路。 “铛!” 剑尖刺在利齿之上,除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又试着刺向口中的软弱处,在掀起几处皮毛之后,丝毫不影响赤狰与将他吞食的势头。 “嗯哼!” 最终在大口即将闭合之时,他用力劈在一颗尖牙之上,借着反震之势堪堪脱离了虎口。不错此时的赤狰杀心已盛,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这时候求生,晚了。” 赤狰生硬的口音顺畅了不少,双爪挥舞得也越发流畅。挚启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强躲过了几招之后,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他靠在石头上,看着即将到来的结局,觉得有些好笑。短短三十年里他结下了不少仇家,却没想到最后死在了一处悬崖、一头凶兽手中。 挚启最后看了一眼头顶那处光亮,等待命运的降临,却发现有一个陌生的影子遮住了阳光。 第七百零六章 再见颜老 “傻大个儿,住手!” 急切而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准备了结的双方都愣住了。 赤狰庞大的身躯完全定格,目露疑惑似乎是在记忆中搜索来人的身份。挚启同样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直到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头出现在视野中时,他才失声大叫起来。 “颜老!” 此人正是当年千幽谷的岩洞里,从骨堆下爬出、并将幽魔焰赠与挚启的奇怪老头。 挚启记得他说过自己是域外之人,还无意间提起过泗京。只是没等挚启细问,他便以不能多说匆匆离开。 挚启一度以为他已经离开南朝,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年轻人,又见面了!” 颜老的声音很洪亮,离得老远也听得很清楚。与他匆匆打了个招呼,径直朝着下方的赤狰坠去。挚启见状大声呼喊挥动着双手想要提醒他,他却只是微笑着势头不减。 沉寂了片刻的赤狰微微抬起头,一旁的挚启更加焦急。若是它此时张开大嘴,颜老不就代替自己成了凶兽口中食? 赤狰的头部又抬起了半分,死别似乎就在重逢后的一瞬间。正当挚启准备出手一搏时,颜老突然加速下坠,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赤狰的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挚启和赤狰再次愣在了原地。 “傻大个儿,终于找到你了!” “这……” 看着颜老拍打着赤狰的头部,抚摸着它的毛发,挚启懵了,赤狰也懵了。气氛在短暂的凝固之后变得微妙,赤狰疯狂的摇晃起自己的身躯。堂堂凶兽之威,岂容一个小小的人类亵渎。 “硁硁!”它甚至忘了自己会说话。“你给我下来!” “哟!脾气见长啊,不认识我了?”面对赤狰的疯狂,颜老表现得十分从容。 “不管你是谁,今天都死定了!” 如果说刚才被挚启戏耍还只是让它起了杀心,此刻颜老的挑衅就是彻底点燃了赤狰的怒火。 在无法触及自己后背的窘境下,它开始不停的撞击四周的崖壁,甚至在地上翻滚不止。但颜老却面色不变,任它用尽百般手段,依旧牢牢伏在它的脖颈处。 “混账!” 僵持不下的局面让赤狰彻底疯狂,它突然高高跃起,然后一个转身横在半空,用背后朝着山崖撞去。 “呵!还是和以前一样疯!” 和挚启不同的是,颜老不太愿意接受被嵌入石头中的结局。只见他右手抬起引来石块散落的绿光,在手心聚成一团浓郁的颜色之后,重重的拍在了赤狰的脑门上。 赤狰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痛苦,在短暂的挣扎之后重新归于清明,随后猛地止住了身形。此时颜老的发尖,堪堪触到崖壁上的藤蔓。 “主人,真的是你吗?” 方才还暴虐的赤狰,突然趴下身子,语带呜咽的称呼背上的老头为主人。饶是以挚启这些年的见闻,一时间脑中也一片空白。 “总算想起来了!再折腾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颜老从背上跳下,轻轻抚摸着赤狰的脸颊。赤狰则将头颅偏过来半分,闭上眼睛任由颜老摆弄,而且看起来十分享受。 “这还是我之前见的那头凶兽吗?” 眼前的温馨画面让挚启一阵语塞,但也重新打量起颜老的身份来。这位来自异域的老者,初次见面时便认出了挚启的身份,并且以老奴自称,身上也没有任何修行的痕迹。 可如今再次相遇之时,他不仅单手相符了一头赤狰。更令挚启无法相信的是,他居然还是这头凶兽的主人! 这样的高手,在整个南朝修行界都找不出几个人与之匹敌。若昔日之言没有夸大,他的主人又该是何等风流人物。 “主人为何把我困在此处这么多年,却不来看我?” “那个,其实……”颜老面露羞赧。“我睡得太久,忘了此地的方位。” “这……” 挚启与赤狰同时无语,颜老自觉对赤狰有所亏欠,主动讲起了事情的缘由。 正如颜老当初所言,他来南朝的目的是为了带回幽魔焰。只不过他到来的时间距现在很远,而且并非独自前来。 当年幽魔焰被人魔带入南朝,几经周转扎根千幽谷,成了一件罕有人知晓的奇物。颜老颇费周折,利用秘术寻得其踪迹之后,找到的却是一朵饱经摧残,虚弱不堪的火焰。 在幽魔焰无法移动的局面下,颜老只得选择守护在它四周,等待其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等待对于已经活了许多年的颜老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对于从来就不安分的赤狰来说却难如登天。为了不引来太多人瞩目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便在九幽之森中寻了一处清静之地供赤狰安睡,并且还布下禁制以免它惹是生非。 颜老并以为只是睡一觉的时间便可回转,却没想到这一觉会是七百年。 二十年前他被挚启等人惊醒之后,得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顿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将幽魔焰送予挚启之后,他便打算寻回赤狰重归故土。 但他低估了九幽之森的广袤,也低估了时间对于记忆的侵蚀,他忘了那处禁制的所在,他找不到自己的灵兽了! 这二十年来他几乎踏遍了九幽之森的所有角落,就连从来无人踏足的西面和北面,他都深入其中。人魔的聚集之地自然也没放过,尽管他觉得无论自己布下的禁制还是赤狰的实力,都不是这些放逐之人能够匹敌。 然而遗憾的是,在辽阔的九幽之森中寻找一处自己随意选定的断崖,无异于大海捞针。颜老一度生出了回去求助主人的想法,却不想在最后一次北行得到了意外之喜。 他在很远的地方就感受到这片林地中的打斗的动静,原本他不以为意,毕竟这种场面在九幽之森中随处可见。可当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远处传来时,他片刻之间便找到了源头。 或许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指引他找到赤狰的不是自己的记忆,也不是与坐骑的心有灵犀,而是属于那个人的气息。 如今他就直勾勾的看着这件吸引的灵物,双目中满是回忆的温馨。 “你从何处得来的封魔盒?” 颜老一眼就认出了它。赤狰闻言睁开眼睛,盯了许久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封魔盒,难怪方才我就觉得莫名的熟悉。” “你们都认识这个盒子?” 挚启愕然。这个得自白讙之手的铁盒子,他曾在南朝所有修士眼前展露过它的神奇。但他们只知道它是件宝物,却没有一人能道出其名字和来历。 挚启一度觉得封魔盒是域外之物,看如今颜老的模样,他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故人之物。”颜老长叹一声,又追忆起过往。“当年傻大个儿还是个小疯子的时候,还被关进去过。” “小疯子?”挚启左脸微微抽搐,除了“小”与眼前的巨物不搭边,这名字着实太过贴切。 赤狰开始还有些迷糊,但随着他的记忆回涌,似乎也记起了这个名字的来历,神色间竟露出几分羞赧。 “封魔盒当年被他送给一个亲密之人,难道你?” 颜老不时看向他身后的往生剑,话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挚启顿时明白生出了误会,赶忙摆起手来。 “前辈误会了,我也是得人馈赠。” 挚启以极快的语速讲起封魔盒的来历。但在不清楚颜老确切目的的情况下,他既不想暴露小灰一家白讙的身份,又想将其中的误会解除,言语中多有滞涩与犹豫,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假的。 他还想多解释几句,颜老却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小夜和小雨两口子送给你的。” “前辈也认识他们?”挚启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惊讶。 “当然!当年他们跟在……”挚启伸长了耳朵,颜老却突然停了下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如你带我去见见他们?” “这……” “怎么,你还有顾忌?” “实不相瞒,晚辈只知道他们居住在一座鸟语花香的山谷中。至于那座山谷位于何处,我也不清楚。” “你独自深入九幽之森,难道不是为寻他们而来?” “晚辈几日前听闻人魔四部欲谋害白讙,便一直尾随其后想要通风报信。谁知道无意间踩到一头凹甲龟头上,被他一路追逐掉了下来。”挚启说着说着苦笑了起来。 “原来那些放逐之人是为祝夜和祝雨去的。” “前辈见过他们?”听到人魔的消息,挚启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不久前穿过了这片林地,往北去了。” “他们居然过去了?”挚启在原地转起圈来。“前辈可还记得他们的路线,我得跟上去。” “这个简单!” 颜老大手一招,赤狰便凑过来趴在了两人跟前。它对于生人坐到自己身上十分抗拒,无奈主人的对客人盛情相邀。它扭过头来露出委屈的神色,却被挚启不知从何处摸出的一瓶饲丹轻松收买。 赤狰用力一跃便出现在悬崖上方,在空中大吼一声宣泄掉这些年的憋闷之后,脚下生风、风驰电掣而去。 第七百零七章 幻阵 或许是太久没有纵情山林,刚出来的赤狰表现的十分亢奋。 时而在密林中全速狂奔,时而飞到半空御风而行,若是遇到几头躲避不及的灵兽,便毫不犹豫的成了它的腹中之物。 如此疯傻的个性,倒是与颜老说的名字非常契合。 最后要不是颜老严词喝止,它非得将一头凹甲龟大小的灵兽生吞了才肯上路。 尽管赤狰折腾个不停,可他们的速度还是比挚启御空飞行之时要快上许多。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人魔大军走得也很快。 在半空中极目眺望,可以在四十里外看到围成一片的四部人魔。他们似乎停了下来,不知是中途休整还是遇到了什么凶险。 颜老拍打着赤狰的后背,让它落回地面。并且叮嘱其收敛气息之后,缓缓在林中穿行。 “这么远,不会跟丢了吗?”挚启疑惑的问道。 “已经到了,我们先看看再说。” “到了?前辈的意思是到了白讙的住所?”挚启抬起头望向前方,入目皆是草木。“这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那里是一座山谷,但前方我瞧见的是一片林地。” “小伎俩而已。这里的人迹罕至,灵兽们又大多守规矩,他们只是简单的布了个障眼法劝退迷路者。可对于狡猾的四部族来说,可起不了太大作用。” “那我们更该加快速度!” “不急,单凭这些人根本不是祝夜二人的对手,我们等正主到了再现身不迟。” “前辈的意思是?” 颜老对他笑了笑,挚启顿时恍然大悟。白讙一族虽然只有四人,但身负神兽之名的他们并不是靠数量可以战胜。 当年正值巅峰的吴忧在遇到初出茅庐的土麒麟时,也是称兄道弟连哄带骗才将其收入麾下。如今仅凭夜岁等人想要对白讙用强,无异于痴人说梦。 人魔四部定然还有高手前来! 想通了此节,挚启也安下心来。当初他只是存了通风报信,让小灰一家提前准备的想法。现在有颜老和赤狰两大高手在侧,又何必再担心。 “祝叔叔夫妻有两个孩子。” “他们有孩子了?” 颜老闻言大喜,就连下方的赤狰也连续跳起表达心中喜悦,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我终于不是最小的那个了。” “或许这才是他将祝夜祝雨夫妻放归山林的意思所在,对于这等生来强大的灵兽而言,种族延续才是最重要的事。” 颜老长叹一声,似有所感。双手在赤狰后背上摩挲一阵之后,也自言自语起来。 “也许我也该学学他,还你自由之身。” “主人!”赤狰身子猛地一颤。“主人别不要我啊!我和他们不同,独自一人不知世间是否还有同族。要是离开了主人,我只会到处惹是生非,说不定惹到个厉害的家伙,小命就没了。” 赤狰委屈巴巴的说了一段俏皮话,立马将老人因为回忆生出的悲戚驱散开去。颜老轻轻抚摸着它的头,眼神中满是宠溺。 此刻在四十里外的人魔大军中,夜岁听着身前探子的描述,眉头皱得很深。周围的几人闻言神色不一,可闪烁的目光中都透出几分怀疑。 “好好的一片树林,从这里都能望到头。若是林中有些危险也就罢了,你居然说是一片迷雾辨不清方向?”狼辛第一个站了出来。 “属下知道听起来有些荒谬,可这的的确确是我亲眼所见!” 探路之人语气坚决,且一路行来极少犯错,令几人不得不审视这份看起来可笑的情报。 “你们怎么看?”夜岁名为商议,目光却一直盯着作为军中智囊的夏蒙。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看到的极有可能是幻象。” “幻象?”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夏蒙。 “不错!传闻海中有蜃兽,可生蜃景,我们在这里遇到一个也不足为奇。可若不是灵兽所为,那我们就得小心了。” “小心?”众人面面相觑。“何意?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小心吗?” “我曾从长辈口中听说,他们认识的白讙已经幻化人形且修为精深,布阵铸器皆不在话下。那么一个小小的幻阵……” “你是说!?”夜岁也握紧了拳头。 “要是刻意为之,在这么深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我们此行的目标了。” “那还等什么!大军开动,直接冲进去收拾了他们,也不枉我们一路吃的这些苦头!” 狼辛的战意引来了不少人应和,人魔从来都以勇猛见长,可此次北行面对那些奇特的灵兽异物,让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发现了白讙了踪迹,总算有了一展拳脚的机会。 众人看向夜岁,夜岁的目光却从未从夏蒙身上移开。 “你懂阵法?” “你我都是在九幽之森长大,走得最远的地方只是曲障山,哪会这种东西。”不过这次夏蒙出乎意外的偏向了狼辛一边。“但狼辛说得不错,再精深的阵法也拦不住我们的大军。冲进去寸草不留,阵无所附,不攻自破。” “既然你都这么说,大军开拔,随我入阵!” 人魔大军齐声欢呼,震得大片森林嗡嗡作响。随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连十里外的挚启二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看来他们也识破了幻象。” “那我们也快些吧!”想到小灰即将面临的危险,挚启着急了。 “嘘!” 颜老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抚摸着身下的赤狰示意它停下来。两人一兽停在一根巨木的树冠下,安静的听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动静。 挚启眉头微皱扫视四周,尽管不明白颜老的意图,可还是学着他的样子收敛了气息。片刻之后,正当他忍不住想要开口之时,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枝叶间一闪而过。若不是此时四周安静的可怕,他甚至都察觉不到对方的动静。 挚启紧张的看向颜老,可他依然保持着静默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一刻钟之后,他才拍了拍身下的赤狰,继续不紧不慢的朝北行去。 “前辈,刚才是人魔四部的高手?” “嗯。来了好几个,看来存了势在必得的打算。一帮奴才,能活下来已是侥幸,竟然还打起了他们两口子的主意。” 颜老的语气十分轻蔑,似乎这帮在南朝西陲为祸千年的人魔,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话中又提到了奴才一词。他自己以奴才自称,如今又以奴才称呼人魔四部的高手,那这个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失神之间身下的赤狰加快了速度,呼啸的风声从身旁掠过,这是挚启第一次在冬日的蜀地感受不到凉意。凶兽开路畅通无阻,直到远远看见一个黑影没入前方的树林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多年不见,不知道他们如今实力如何,也不清楚以你的实力是否会受影响。若是迷失其中,尽量找个隐蔽的地方呆着,省得幻阵破去之时暴露在敌人跟前。” 挚启闻言犯起了嘀咕。此刻两人共乘一骑,难道世间能有这般神奇的幻阵,能将他们分开。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闪过,他便见到了一个事实:这世间真的有超乎他想象的阵法。 他和颜老走散了。 入目皆是白雾。他能听到林中的许多声音,人魔的脚步声,呼喊声,还隐约听见了夜岁的咆哮,甚至感觉到颜老和赤狰就在周围。 可无论他轻声呼喝,还是循着声音与感觉的方向前行,他们始终在离自己似远非近的位置,无法触及分毫。 挚启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经历的那些幻境,它们无一不勾起某些伤心或者可怖的场景,试图挑起人们心中最软弱的部分,以此击溃他们。但这里不同,你能清楚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只是难以触摸。 挚启很清晰的感受到身后是一片坦途,只要回头,就可以离开这里。但所有人都在向前,他没有回头的道理。 挚启听从颜老的劝诫,选了一个听起来离声音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远处几道强大的气息肆无忌惮的展露着自己的实力,不时还传出阵阵轰鸣之声,大概就是颜老口中的四部高手。 百无聊赖的他开始打量起这个与众不同的幻阵。论功效而言,的确与传说中海上的蜃雾十分相似,就是不知是白讙有相似的天赋,还是祝夜曾经学习过人族的阵法。 迷雾飘动的短暂间隙,他在不远处瞧见了一棵树。亦步亦趋的摸过去,触手的粗糙感,的确是一棵树。他沿着树干飞快的向上攀爬,登高望远是常人入幻之时最先想到的办法。 当他爬到一半时,前方一道强烈的震动险些将他从树上掀飞,紧接着漫天迷雾突然消散,露出了迷失在这片林地中所有人。 大片人魔散落在林中各处,最前方是四位身材魁梧,以背示人的男子。夜岁、狼辛等人离得不远,各自弓着身子小心戒备,不见丝毫慌乱。挚启没有看到颜老与赤狰,不知是不是和他一样藏在了某处。 突然的清明景象让所有人愣了片刻,紧接着便有序的朝着夜岁等人的方向汇聚。夜岁在清醒的瞬间就察觉到背对着他们的四位长辈,带着聚拢的人魔大军跪倒在四人身后。 四人悠悠转身,深邃的目光扫过身前的每一个人。挂在树中央的挚启匆忙爬了几步藏在枝叶之间,堪堪躲过了他们扫过的目光。 就在他轻拍胸口抬头远望的一瞬间,一幅从未见过的绝美画面在他眼前展开。 第七八零八章 世外桃源 挚启没想到曾经在其中住了半年有余的山谷,从高处望去会是这番景象。 错落有致的颜色按照族群分布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那是一片片五颜六色的花草。即便正值深冬,也开得十分艳丽。 大小不一的鸟兽追逐在花田之中,嬉戏间不时发出一阵欢快的呼喊声,为偌大的山谷平添几分生机。 中央有几座看起来简单而随意的木屋,屋前摆放着桌椅木架,甚至还晾着几件随风飘舞的衣衫,颇有几分农家小院的味道。 整座山谷看起来色彩艳丽、生机盎然,与周围纷乱的景象格格不入,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挚启失神的片刻之间,下方的人魔大军也没了声响,谷地周围只听见那里鸟雀的打闹之声。 “这……,太美了!”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醉,但也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这里简直就是一座世外桃源。 想起族中经过千年经营,才在九幽之森的平静之地拥有了几座简易的营寨。可如今深处北面的极凶险之地,却又一座美轮美奂的山谷摆在眼前。 一时间从四部首领到低阶走卒,所有人魔心中都五味杂陈。 尽管人魔在九幽之森中偏居一隅,但一直以来都以这里主人自称,林中的灵兽只不过是他们的食物而已。就算周围有很多暂时无法匹敌的对手,可等到修为精进之后,他们依旧改变不了成为自己猎物的结局。 就好像这次的目标白讙。在启程之初,多数人心中都和狼辛一样无比乐观。即便中间损失了很多族人,可当到达这处幻阵之时,他们仍然欢呼雀跃。 可能他们自己也没想到,一处美景呈现在眼前时,心中会生出嫉妒、艳羡、恐惧、贪婪等诸多情绪。 或许这次的所谓猎物,真的要比四部强出许多? 一股沮丧的情绪开始在大军中传播开来,不到片刻便影响到了前方的夜岁等人。四位高手大手一挥,像夜岁下达了前进的命令。 可当几人率先逼近山谷之时,几道身影从中央的木屋走出,默默的看着谷外的一举一动,令骚动的大军顿时停了下来。 “远来是客,不如进谷一叙。” 谷中唯一的男子挥了挥手,挡在人魔正前方的花草顿时朝两边退开,空出了一条丈许、直达中心的道路。 主人热情好客,客人却犹豫了。为首四人打量着谷中的一切,不时从谷中人身上扫过,许久都没有动作。 挚启听出了这是祝夜的声音。他身旁还有三个女子身影,除了见过的祝雨和祝桐之外,还有一个看起来桃李年华,白衣云髻的年轻女子。 俏丽的脸庞上嵌着一双狡黠的眸子,灰色的眉毛随着眼神转动,打量着远处浩浩荡荡的人群,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那是小灰!”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挚启便确定了她的身份。化为人形的小灰变化很大,没有姐姐祝桐的沉稳与从容,反倒是俏皮更多一些。或许是离开父母太久,又跟在挚启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 想到自己或许在无形中教坏了小灰,挚启一时间不敢想象之后重逢的画面。不过到时候也不该称呼一个姑娘家如此粗俗的名字,他记得她应该叫祝梧。 “诸位请进!” 见众人没有动静,作为主人的祝夜又呼唤了一次。 人魔大军中响起一阵私语声。此行的目标就在眼前,自己却露了怯,怎么看都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领头几人踌躇片刻,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最终两位长辈领着几个年轻人入谷,其他人则守着大军随时准备接应。 见着几人步入谷中,挚启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这片谷地很大,与林地有大片相接的地方,而人魔驻扎的地方只是其中一小块。从谷地内外截然不同的景象看来,周围定然有阵法守护。 方才的幻阵展露出白讙一家不俗的阵法天赋,但挚启还是想试试。 瞧瞧的从树上落地,绕过人魔的眼线和几头被突然现身的谷地吸引而来的灵兽之后,挚启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边缘。这里种的是紫色的鸢尾花,和罗冈山深处那座小院中的一样。 他先是用石头试了试。石头落地的声音吸引了几只正在花中嬉戏的小兽,挚启匆忙躲到一旁,避开了它们怀疑的目光。不过这些灵兽似乎有很强的地域意识,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谷地范围。 眼见四周空空如也,方才劲头十足的小兽们又回到了花丛中。 挚启从一棵树后探出头,坚定了亲身一试的想法。他不清楚人魔四部高手的真正实力,但从之前的匆匆一瞥看来,应该远在自己之上。 既然已经错过了提前报信的机会,总要在打起来的时候出一份力。 又远远扔出一块石头引开了不远处徘徊的灵兽们,挚启踏入了两地的交界处。在他伸出右脚的刹那,很明显的感受到的无数分散的灵力朝这个方向聚拢。这是明显的阵法波动,而且是很强大的阵法。 这股汇聚的力量并没有异动,只是默默的停在那里,看着挚启从一只脚到半个身子,再到整个人进入谷地,然后默送他钻进了花丛中。 “谷中简陋,没有什么东西招待客人,还请见谅。” 此时的谷地中央,祝夜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也并没有这群不速之客的贸然闯入感到不悦。 一家人十分热情的招待着他们,脸上还洋溢着淡淡的笑容。除了那个年纪最轻,对着夜岁怒目相向的女子。 “嗯?” 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夜岁眉头微皱。他这辈子没有到过九幽之森如此深的地方,也没有见过这名女子,为何她却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摇了摇头驱除脑中的杂念,如今还有更大的难题摆在一行人面前:该如何应对白讙一家的热情相待? 此次领头的是邃夜部与平夏部的两位叔辈人物,自四部进入九幽之森,看似久远的岁月只传了三代。 以夜岁这一代为基,多是叔辈的人物在主持族中大小事务,比他们更小的一代则多在襁褓。至于那一批自域外迁至此地的老族长们,活着的已经没有几个。 此行的所有人中除了夜岁之外,都只是从老辈们口中听过白讙的传说,没有见过其真正的模样,更不用说他们的习性与行事手段。 如今他们可以确定眼前的四人就是神兽白讙,可却与预想中的相遇画面相去甚远,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第七百零九章 约战 “你们也算是故人之后,身后又有大军相随,难道还怕我等四人对你们不利不成?” 这番话果然比好言相请有效,两位领头者在木屋前简陋的桌椅前坐下,直勾勾的看着祝夜夫妇煮茶。 一众小辈则站在两人身后不敢出声,丝毫没有之前统率大军的豪气。就连身后木架上晾晒的衣衫飘舞着拂过他们后颈,也只能强忍着没有出手撩拨。 “噗嗤!” 看着几人涨红着脸憋闷的模样,祝梧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旁的祝桐无奈的瞥了她一眼,祝夜则笑着解释起来。 “幺女之前于林中走散,历经数百年才重聚。如今归来不过数载,性情与孩童无异,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遗失,归来数载?” 所有人魔族人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夜岁。正是他几年前受伤而归,告知族中发现幼年白讙的消息,这些年四部在到处派出斥候,试图找出神兽的下落。却没想到此刻眼前站着的,竟然是故人。 “据小女说,当年还多亏了你们邃夜部的年轻人照顾。” “你知道邃夜部?” 听到部族的名字,为首的邃夜部中年人不由自主的开了口。人魔四部自封九幽之森一方霸主,但从未想过名声会传到这么深的地方。 方才祝夜称他们为故人之后,又叫出他们的族名,定然是曾经与他们的先辈有过交集。 “当然。当年你们北……,四部的老族长我都见过。” “那你也算得上是我们的前辈,不过我们此行并不是来叙旧的。”平夏部之人似乎都颇善谋略,眼前同伴被对手牵着走,一旁的平夏部中年人开门见山。 “哦?”祝夜将煮好的茶分于盏中递到二人跟前。“那你们为何而来?” “我们四部迁至九幽之森已久,除了近些年在东面的人族领地有些建树之外,一直困于隅地难有突破,所以想借白讙一族之手,向九幽之森深处扩张一二。” 此话一出,身后的年轻人立马握紧手掌,准备应对到来的狂风骤雨。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祝夜不仅没有因为话中的无礼请求而生气,反而停下来思考起来。 “倒也不是不行。” 祝夜语出惊人,就连提出要求的平夏部之人也愣住了。 “不过想要御使我们,总要拿出与之匹配的实力。” “难道谷外的人魔大军还不够?”狼辛将进谷的后的憋闷全融入了这句话中。 “住嘴!” 两人齐声喝止,身后的祝梧撇了撇嘴,丝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倒是祝夜脸上微笑依旧。 “不打紧。年轻人嘛,总是不太守规矩,就像我那幺女一样。”祝夜眼神划过祝梧与狼辛,随后看向谷外。“不过这些空有一身蛮力的大军,的确不大够。” 被训斥的狼辛没有反驳,但眼神中透露的不甘,所有人都能看见。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祝夜似乎想说服他。 “当年你们被赦迁徙至此,我也不好毁了他的好意。大军的强弱我们就不试了,不如由你来和我家幺女斗上一场,如何?” “好!” 狼辛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祝夜淡淡的饮着茶,看向对面的两位年长者。两人默契的看了彼此一眼,果断点了点头。 双方似乎对这个提议都很满意。狼辛跃跃欲试,两位长者起身伏在他耳边交代着什么。 祝夜则扭过头看着小灰,计谋得逞一般对她笑了笑。可小灰似乎不太满意,嘟着嘴目光看向狼辛身侧的夜岁。 祝夜明白女儿心中所想,无奈对手已经定下,而且不是每个人魔都像狼辛这么容易拿捏。 屋前的空地是一片绝佳的战斗场地,四周花团锦簇,远处是九幽之森深处的独特美景。若是在这种地方用一场胜利来立威,定然是一段绝美的回忆。 狼辛就是这么想的。 小灰没想着这么多,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脸上痴傻般的笑容。祝雨不放心这个才化形不久的小女儿,拉着她说了几句。 祝桐倒是对妹妹颇有信心,绕过众人将晾晒的衣服收起,以免一会儿沾染了飞扬的尘土。 “白狼部狼辛!” “狼心?果然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家伙,名字都这么直白!” “你!” 四部族人大多在名字上不太讲究,更没有人族的诸多忌讳。所以光是自报家门这一局,便在小灰手中吃了个暗亏。 “记住了,一会儿将你打得找不着北的,是白讙一族的祝梧!” 话刚落音,狼辛只觉得白影一闪,身前这个刁蛮的女子便不见了踪影。一股寒意突然从身后升起,鳞甲几乎是下意识的布满全身。 待到他转身寻觅危险的来源时,一道利爪正好从胸前划过,即便是隔着厚厚的甲片,仍然有一种刺痛感传至胸口。 白影又一次在眼前一闪而过,当他看清这道身影时,小灰已经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好快!” 身后一种年轻人情不自禁的呼喊出声,感受到两位叔辈不善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悻悻的低下了头。 “好快!” 狼辛阴着脸吐出两个字,想要借此战立威的他,第一招便被扫去了颜面,怒火开始缓缓吞噬他不多的理智。 “你皮也挺厚的。” 小灰伸出手打量着自己的指甲,完全不像是在夸奖对方。 “岂有此理!” 这一句彻底点燃了狼辛的怒火。衣衫在一瞬间撕裂,露出覆盖在身上的狰狞鳞甲。甲片几乎盖满了全身,唯有胸前狼图案依旧清晰可见。 “去死吧!” 狼辛双手握拳,以双峰贯耳之势从左右包夹小灰,拳头破风之势上面还透出淡淡的黑光,在金色的鳞片衬托下颇为显眼。 狠辣的拳势直攻对手太阳穴,完全忘却了所谓切磋的初衷。 “嗖!”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白影闪过小灰便不见了踪影。狼辛拳头落在空处也不慌张,顺势双拳扫向身体四周,果然在拳风所及之处捕捉到了一丝影像。 无奈对手实在太快,他只听见“刺啦”的声音不停响起,身上各处的鳞甲上陆续出现不少深浅不一的白痕,全身的刺痛感直至肉骨,令他大开大合的攻势不由得弱了几分。 半刻钟之后,狼辛现出几分疲态,不得不转入守势。小灰飘忽不定的身影也逐渐清晰,在狼辛身上发泄了近百道痕迹之后,落在不远处微微喘息着。 “小灰真的长大了!” 挚启不知何时潜到了小院侧面的一处隐蔽处。他不敢离得太近,以免被几位高手发觉,失去了敌明我暗的优势。 几人的谈话他听得很清楚,可双方的态度却令他十分不解。祝夜从容淡然,看上去真像是迎接远客的热情主人。四部高手则显得有些局促,有种在长辈跟前忐忑不安的感觉。 按照当下的形势,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尚未可知。 第七百一十章 长大的小灰 “刺啦!” 狼辛身上最后一截衣衫碎裂,露出从头到脚的金色鳞甲后,彻底失去了人形。 胸前的狼兽图案被鳞片包裹在中央十分显眼,不过他很快伏在身子将其遮掩,宛如一头披上铠甲的巨狼,呲着牙朝向小灰长嚎了两声。 “还真是一头狼啊!” 与其他人的波澜不惊的神情相比,小灰惊讶的呼声显得有些做作。可从他微皱的眉头和复杂的神色看来,应当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 和他同样惊讶的还有暗处的挚启。他一直觉得人魔是一帮修习了阴毒功法的人族修士,毕竟能提炼出一本《玄灵魔鉴》让身为人族的玄家无碍修行,他们理当离人类不会太远。 可人魔似乎并不像将自己归于人族之列。不仅在低阶人魔中修行出与兽类无异的鳞甲,就连狼辛这等高阶人魔在全力施为时,竟也有向兽族靠拢的趋势。 要知道在南朝修行史上,几乎达成了以人为万物之灵的共识。除了人族占领的南朝诸多灵山福地之外,兽族中也以通晓人言,可化为人形的神兽为尊。 这种传承了数千年的信念在眼前被打破,挚启也不禁怀疑起人魔的真正身份。 “嗷呜!” 化为狼形的狼辛压迫力十分惊人。金色的身躯周围裹着一层幽光,在谷地中明亮的颜色中显得异常诡异。微微前倾的身形几乎笼罩了小灰的所有方位,等待着最佳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哼!” 这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受,小灰冷哼一声,化作一道白影再次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次挚启瞪大了眼睛跟紧了她的动作,可就在小灰消失的下一瞬,还是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 “呼!” 与挚启同样遗憾的还有夜岁等人,这一战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白讙这种只在祖辈口中听闻的神兽,他们除了名字与模样,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 将它们当做猎物捉回族中的自信,也正是源于他们知道白讙的名字。举族迁徙九幽之森,定居千年的岁月里,除了那些成为族人食物的灵兽之外,也见识过不少叫不出名字强大的兽类。但刻在记忆中且亲眼见过的,只有白讙。 相传在多数人魔都没见过的故乡,只有那些豢养的家禽和作为猎物的飞鸟走兽,才会被族人轻易的叫出名字。因此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所谓的神兽白讙也强不到哪里去。 可此刻正面相对时,无论是其化形不见丝毫生涩的模样,还是举止间的淡定从容,无一不展露着他们的自信。 不觉间夜岁等人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弱势的了一方,谷外数以万计的大军和身前的两位叔辈,是支撑着他们站在不动声色的唯一底气。 他们直直的盯着小灰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了解白讙一族除了名字以外的一切,为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争斗多添几分胜算。 “吱吱吱!”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令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焦点。一道白影在狼辛北面一闪而过,在金色的鳞片上划出一阵不太美妙的声音。 狼辛周身的幽光在白衣的轻拂下微微摇摆,却也借着这短暂的接触确定了小灰的位置。回身猛地扑出,“刺啦”的一阵声响之后,一道白色的身影踉跄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灰衣角缺失了一块,撕开的地方沾染了一抹黑色十分显眼。与之相对的是狼辛背后的划痕,在两声挑衅般的嚎叫声后,竟然慢慢消失不见。 方才还让对手不知所措的速度,只是微微滞涩的工夫,就险些被狼辛抓住机会打出反击,让挚启也忍不住为小灰捏了把汗。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狼辛强大的自愈力。小灰的利爪之锋,以及其无孔不入令人迷失的气息,在挚启与其初见之时便体会颇深。可如今狼辛不仅不受其影响,反而在变身之后表现的越发勇猛,让挚启再次认识到人魔真正的实力。 “气死我了!这衣服可是真姐姐送我的!” 小灰大怒,瞪大的眼睛几乎有杀了狼辛的冲动。她猛地向前冲出又一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暗处的挚启却愣在原地。 他与陶真做客谷地之时,小灰还是小猫大小的兽形。陶真尽管善良,但也不会想到送一头小兽人类的衣衫,这定然是小灰从她那里偷来的! 而且陶真白色的衣衫不多,这件一定还是小灰精心挑选大家结果。 可以看出小灰是十分喜欢这件白色长裙。挚启失神的片刻工夫,她已经几乎在狼辛身上的所有部位都剐了一遍。 这次她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下手也重了不少。数次出手都没有给狼辛可乘之机,而且还让在其身上留下了许久无法恢复的深痕。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在远处短暂的现出身形,还没等狼辛做出反应,又是一顿狂风骤雨落在了他身上。 作为白狼部的少主,在人魔四部中地位超然。再加上百年来在蜀地及九幽之森外围劫掠建立的自信,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小丫头胖揍,这种从未感受过的屈辱感令他双目几乎烧了起来。 “啊!” 在一阵说不清是狼声还是人声的怒吼之后,狼辛突然斜刺而出,朝着一个明显的空处扑了过去。周围不少人对他莫名的动作感到诧异,远处的挚启同样不解,这样的失误不该出现在当下的对决中。 “哼!”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在狼辛扑至之时,一直来去无痕的小灰竟然也在这里现出了身形。尽管两人在短暂的接触之后各自退回了原位,狼辛却成功将小灰拦了下来。 “鼻子这么灵!你到底是狼是狗?” 狼辛的隐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强忍着羞辱找到对方的破绽,这和所有人认识的白狼部少主都不一样。 从夜岁之后,挚启又一次认识到了人魔的狡诈,可此时的夜岁也皱起了眉头。 大概他也没想到,在四人中向来以冲动鲁莽着称的狼辛,竟然拿也有如此隐忍的一面。 第七百一十一章 险胜 回应小灰的是一道扑过来的金色身影。 凭借对气味的独特嗅觉,原本一方被动挨打的局面很快陷入了僵持之中。狼辛虽然多数时间仍然出于劣势,但只要他扑出之时,定然会将小灰从快速的移动中逼出,令她不得不与自己正面相对。 两人就这样快慢交替的斗了半刻钟,夜岁众人的脸色渐渐好转。白讙一族虽然速度极快且有破甲之锋,但也并非没有弱点。 只要能探出一丁点击败对方的可能,外面的大军便不虚此行。 “咚!” 又是一道沉闷的碰撞声响起,小灰满头大汗的现出身形,踉跄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一番激战让狼辛身上几乎没一块完整的鳞甲,但自己也消耗颇大。 狼辛重重的落在地上,无视身上几处渗出的血迹,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接近小灰。 人魔在防御与耐受力方面的确出众,挚启在与他们初接触便发现了这一点。看着夜岁等人不禁流露出的喜色,挚启不由得摇了摇头。 作为自古被人称颂的灵兽,若是技止于此,岂不是辜负了神兽之尊。犹记得当年在无忧山初次相遇之时…… “噗通!” 挚启还没来得及追忆完往昔,狼辛魁梧的身躯便轰然倒在地上。毫无征兆的倒地令四部众人愣住了,此时狼辛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小灰的鞋尖,他断然不会在触手可及的胜利面前再耍花样。 夜岁几人试探着向前两步,想要将狼辛救回。但长辈未发话,胜负也未真正分出,他们终是止住了脚步。 小灰皱着小脸对地上的狼辛做了个凶狠的表情,随后一脚将他踢得翻过身来,确认了自己的战果。正当她准备向众人炫耀时,却被狼辛胸前那处唯一没有鳞甲的图案吸引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伸出了右手,正当要触摸到狼兽之时,却被两道震耳的声音打断。 “前辈,这场我们输了。” 可能两位中年男子没想到彼此会同时开口,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洪亮到有些失常。甚至在不自觉中起身向祝夜行了个晚辈礼,以遮掩自己话语中的紧张。 祝夜淡然的笑了笑,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祝雨将满脸不甘的小灰拉到身边,一场简单的试探,似乎并没有达成想要的结果。 “小辈切磋,不必当真。” “是我二人失态了。”两人对视之后意识到彼此的不安。 “你们实力不俗,可想要驱使我们,还是不够啊!” “的确不够。不过我等族人路上受了许多苦,想在谷外休整些时日。同时也通知了家中长辈,来此与诸位叙叙旧,不知前辈可否应允?” “当然!”祝夜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大家同住在九幽之森,迟早要见上这一面,我也想看看昔日的那些老朋友,如今还剩下几个。” 众人魔起身退去,待到他们离开谷地时,身前的道路再次被花团覆盖。小灰坐到桌旁猛喝了两盏茶发泄心中不忿,祝夜轻抚着她的长发,突然转身看向花丛深处。 “梧儿,别不开心,你的老朋友来了。” “老朋友?”小灰疑惑的看着祝夜的背影。 “他们都走了,你可以出来了吧。” 小灰的视线投向祝夜面对的方向,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花丛中起身,满脸笑容的缓缓走了过来。 他先是朝着祝夜三人行礼,然后在他们热情的目光中站在了小灰身前。 “好久不见。” 除了这句,挚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初他们分离时,小灰正在闭关修行,他对小灰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顽皮贪吃的猫兽身上。 不曾想时隔多年重逢时,她竟然变成了一个窈窕俏丽的白裙女子。想起过去她趴在自己肩头,甚至钻入怀中的景象,挚启不禁有些尴尬。 小灰此刻的心情同样不平静。当年她选择跟着挚启,除了挚启是她五百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之外,更重要的是喜欢当时尚是桃枝模样的往生剑的气息。 之后两人同游天下、共历生死,感情愈发亲厚的同时,更多是修士与灵宠之间的情谊。那时的她从未想过两人会有以同类身份相对的时候,然而不幸的,此刻就是那一刻。 “好、好久不见。” “噗!” 一旁的祝桐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从未想过自打回归就一直不安分,尤其是化为人形之后祸乱花谷的妹妹,会有如此羞怯犹豫的一面。 红着脸的小灰,就连瞪向祝桐的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任性,惹得一旁的祝雨都跟着笑了起来。 “看来你这一路并不顺利,坐下来喝盏茶歇会儿吧。” 最终还是祝夜开口缓解了两人的尴尬,一家四口加上挚启这个外人围在桌子前饮茶赏花,颇有几分隐世之人的悠闲模样。 远处退去的人魔并没有真正死心,当看到挚启出现之时,夜岁的双目微缩。 “是他!” “你认识他?”夏蒙自始至终都跟在夜岁身旁。 “当年我遇到那只小白讙时,他也在。” “白讙的人族同伴?” “两人关系的确非常亲密,而且他出自浮生院。” “浮生院!”饶是以夏蒙的冷静睿智,脸上也禁不住变了颜色。“好在按玄家所说,浮生院已经彻底毁了。” “玄家?哼!自从百年前浮生院式微后,玄家何时说过真话。”提起玄家,夜岁语气中满是不屑。“我倒是宁愿相信这次玄家突然越界,是为了他而来。” “他?”夏蒙又回头看了一眼花谷中央。“看他年纪与我们相仿,按照浮生院以前的规矩,恐怕连个正式弟子的身份都没有,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我们相遇时,是在他前往千幽谷寻找幽魔焰的路上。虽然中途分开,但他却确确实实从千幽谷中平安出来,而且还获得了幽魔焰!” “千幽谷!幽魔焰!”听到这两个名字,夏蒙方才轻蔑的神情立马变为惊恐。“看来我们的消息的确太过闭塞,南朝出了这样的年轻人,我们竟然一无所知。”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但也未尝是件坏事。只要几位族祖赶至,这些都不是问题。” 提起族祖,两人脸上顿时神采飞扬,就连看向花谷中的凝重目光都轻松了不少。而此时的花谷中央,正进行着一场十分沉重的对话。 第七百一十二章 久别重逢 “浮生院没了?” 久别重逢,祝夜很自然的问起了挚启的过往。挚启则在几个月的奔波之后总算停了下来,也终于有机会回忆许老曾经为他做的一切。 “曲障山被玄家占去,浮生院废墟不存,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名字了。” “千年守护,就算在九幽之森的深处,浮生院之名也如雷贯耳,想不到就这样毁在了一帮小人手中。” 祝夜与祝雨低声叹息,祝桐似乎也对浮生院有所耳闻,同样低着头略显悲戚。唯有小灰有些茫然,但看到大家各自伤怀,忐忑的心绪愈发复杂。 “斯人已逝,还活着的人更要珍惜。” “真姐姐这次怎么没来?” 似乎是感觉到压抑的气氛,小灰主动开口想提起些开心事,谁知却触动了挚启心中的另一个痛处,刚在祝夜劝诫下好转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怎么,陶姑娘出事了?”祝雨心思细腻,立马发现了异常。 “她……” 在小灰一家人面前,挚启终于有了敞开心扉的机会。除了瞒下了往生剑和往生殿之外,他几乎将这些年经历的种种全说了出来。 尤其是关于陶真的一切,以及他面对陶真时的不知所措,惹得同为女子的祝家三人梨花带雨。 “陶姑娘真是个苦命人。” “真姐姐太可怜了!” 重逢的喜悦转为对陶真的同情,一家人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祝夜再次开口。 “世间纷乱,有很多理不清对错,你也不必因此而自责。我看你体内气息紊乱,似是有伤在身,还是先将伤势养好为重。” “你受伤了?” 小灰红着眼睛看了过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 “小伤,不打紧。” “还想骗人?”小灰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伤得轻过?” “呃……” 挚启干笑两声缓解尴尬,气氛也因为两人的调笑轻松了几分。眼见天色已晚,作为女主人的祝雨熟练的为挚启安置好了一切。 他还是住在当年养伤的那个屋子,所有陈设都没有变,唯独少了一个坐在身边的人。 想要修行养伤却无法静下心来,望见窗外月色正好,他独自坐回了院中。 月光下的花草有它们独特的美,可此时的挚启却无心赏鉴。多日的疲于奔命让他将情绪都藏在了心中,如今短暂的归于平静,所有的喜乐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许聪离别时的决绝至今让他无法释怀。两人因为一饭一令而结缘,此后他有意无意间受了浮生院不少恩泽,直到登上曲障山进入浮生若梦。 他这一生有许多教过自己的先生,但真正能称作师门的,只有浮生院。 在明知挚启与浮生院的死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前提下,毅然将他收入门墙,并将整个宗门交到他手中。这份气魄放眼当今南朝,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比肩。 可就是这样一个曾经潇洒、胸怀天下的老者,却在承受了百年的痛苦煎熬之后,死在了一帮甘为异族驱使的败类手中。 玄家的仇,挚启从未提及,但一直记在心中。 至于陶真,他始终无法想象再次相见的画面。 “你怎么不好好养伤?”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挚启在片刻的恍惚之后收拾好了心情。 “小灰……”刚开口他就意识到这个称呼有些不妥。“祝梧,你也没睡。” “你还是叫我小灰好了,我喜欢真姐姐起的这个名字。” 夜晚的小灰如同花谷的微风一样温柔,不知是受月色影响还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挚启还是没有习惯化为俏丽少女的她,在沉默良久之后抛出了一个俗套的话题。 “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当然好了。花谷四季如春,还有许多和善的兽类,父母和姐姐对我十分宠溺,这里简直就是南朝人口中的世外桃源。”小灰对花谷不吝夸赞之词,可言语间却异常平静。 “有亲人在侧,的确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可天天待在这里也会腻的,我还是更怀念当年闯荡南朝的日子。” 小灰没有体会到挚启话中的深意,反而十分兴奋的回顾起了与挚启一起惹是生非的时光。 “那时你是个小兽没人在意,如今成了个大姑娘,走在路上都会惹人注目,哪还有机会让你到处捣乱。” “你看我这幅皮囊如何?” 小灰起身在挚启身前转了个圈,借着朦胧的月色,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不知是此刻心乱还是旁的原因,他竟然觉得这张脸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挚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自从随你出了无忧山之后,一路上见了许多漂亮女子。真姐姐不用多说,还有宁樱姐姐,榆婧姐姐以及偌寒涧和伏淩川的众多女弟子。在化形时我本想选一个你最喜欢的相貌,可一时间又拿捏不准你到底更喜欢哪位姐姐,于是将最亲近几位的特征都融入几分,便成了如今这幅面孔。你觉得好看吗?” “好、好看。” 挚启有些出神,原来他方才看到的那些熟悉的侧面,竟然是小灰刻意挑选的。 “我记得神兽化形的相貌只能选择一次,你为何会选这样一张脸呢?” “姐姐已经选了和母亲相似的那张脸,我可不想一家人都长得一样。我想了见过的所有姿色出众的女子,好像都是与你亲近之人,于是便照着她们的模样捏了一个。这样等我们重逢之时,至少你不会认不出我。” 挚启回忆这些年与自己接触颇深的几位女子,无一不是在长相与天赋上都极为出众的人杰。可他却几乎辜负了所有人。 “你如今的相貌,要是她们看到了,恐怕都会觉得惊喜。” “是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也好久没见过几位姐姐了,这次你走得时候向父亲求求情,让他准许我随你去南朝,如何?”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挚启无奈的笑了笑。“如今外面处处凶险,尤其是以你的身份,还是安心呆在这里更安全。” “你白天也看到了,我如今可是很厉害的,连那个狼心狗肺都不是我的对手。南朝连命境都见不着几个,你我联手哪有那么多凶险?” 听到几乎与父亲一样的说辞,小灰忍不住撇了撇嘴。花谷固然很好,但对于年轻的她来说,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南朝风雨欲来,许多厉害的老家伙都冒出来了,他们可都不好惹。” “那不正好,我出去给你帮忙,收拾这帮老家伙!” 看着小灰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他又仿佛看到了那个每日里到处惹事的小家伙。自己已经是一身麻烦,要是将她带在身边,怕是将永无宁日。 “这事不急,我们先应付了外面那帮家伙再说。” “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连我都打不过!”提起外面的人魔大军,小灰脸上满是不屑。 “他们也有不少老家伙。” “父亲母亲也还没出手呢。” “你是想说祝叔叔二人也是老家伙?” “我可没这么说!” “我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污蔑我!” …… 两人各不相让争论了许久,直到看到彼此面红耳赤的模样,才发觉有些不妥。睁大了眼睛瞪着对方缓解了些许尴尬之后,突然同时放声大笑,惊得谷中的野兽四散奔逃。 笑声穿过花簇传到谷外,飘荡在熟睡的人魔大军上空。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不安分的家伙 平静的日子比挚启想象的要长。谷外的人魔大军虽然没有侵入花谷半步,却开始朝着四面狩猎弱小的灵兽,似乎做好了长期驻扎的准备。 得益于之前的幻阵和白讙身为神兽的无形气势,这周围鲜有强大的灵兽出没。这本是小灰一家求得亲近的办法,如今倒成了人魔四处杀戮的助力。 小灰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冲去教训他们,却被祝桐拉了回来。再加上挚启终日关在屋中修行疗伤不与她相见,令他烦闷中更多了几分暴躁。 挚启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处理自己的伤势,同时也意识到这次恐怕不同以往。当年他以两种不同的力量融合破入命境,随后又以正邪之力得窥阴阳,成为一名真正的大修士,过程中其实包含了许多运气。 那时的他背后的往生剑刚刚摆脱了桃枝的束缚,新习得的正气诀因为有所顾虑鲜少修行,他还是一个彻底的血脉修士。以强大的体魄支撑两种相反力量的冲突,最终使得他在恰当的时间取得了成功。 然而当下的境遇,已经与那时候大不相同。往生剑在经历了多年的杀戮之后,不仅其中蕴含的戾气大涨,就连初生不久的剑灵都愈发成熟。即便以挚启如今的修为,都很难压制住他嗜血的冲动。 体内的浩然之力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在他因为重伤正邪之力分离后,由正气诀衍生浩然之力一直就处于下风。这样的结果除了让他时刻处在深陷杀戮的边缘之外,倒也没有太大的危险。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他继承浮生院的两大宝物而彻底改变。 关于黑殿的用途,挚启还只是停留在虚空储物的简单层面。但不得已握在手心的浩然珠,再次将他推到了破碎边缘。 浩然珠受浮生院历代祖师供奉,只是短暂的接触,其内部蕴含的浩然之力便将往生剑的戾气逼到一边,并且还让玄渊剑中诞生了一抹初生的灵识。 若是一直将其捧在手中,说不定挚启便会成为一位真正的浮生院院主。可这也意味着属于往生剑的气息将被彻底剔除,就连往生剑的本体和剑灵都很有可能毁在这股积累千年的力量之下。 往生剑与挚启性命相连。这是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所以尽管他对这把凶兵十分嫌恶,却一直牢牢的负在身后。 挚启自己的抉择造成了如今体内正邪相冲的局面,并且两股力量已经强大到他无法掌控。这样的状态使他无法借用任何天地之力,也让他高挂在道碑命境之首的名字成了笑话。 如今解决他体内状况的唯一办法,便是重新让它们融为一体。而融合的前提,除了一枚当年的五行融灵丹之外,还需要将两种力量压制到可以驱使的程度。这便是他如今努力的方向。 “噗!” 一口鲜血喷出,宣告他又一次尝试的失败。杀气与浩然之力各自把控着属于自己的半边身体,让身为主人的挚启也无可奈何。 稍微平复了体内气血之后,推开门与站在门口的小灰撞了个正着。看着她脸上满满的不开心,他便知道要糟。 “你怎么总躲在屋里不出来?是不是也和它们一样,嫌我烦?” 小灰指了指花谷远处,挚启这才发现那里的花簇倒了一片,原本在那里嬉戏的灵兽也不见了踪影。 “挚启有伤在身,需要静修!” 祝桐过来训了小灰一句,惹得她越发不悦,挚启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我们可是一起闯荡江湖的伙伴,怎么会嫌你烦。” 小灰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挚启立马意识到说错了话。他还来不及补充什么,小灰就突然凑到了他耳边。 “那我们出去教训教训那帮丑家伙,别让姐姐知道。” 少女独有的芬芳钻入鼻中,抻长了的脖子勾勒出一条雪白而柔嫩的线条,让挚启在私语声中禁不住心猿意马。好在祝桐一声轻咳打断二人,缓解了他的尴尬处境。 小灰不满的瞪了祝桐一眼,对挚启投来期待的眼神。挚启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抹美好中,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意思。 小灰生气的跺了跺脚转身离开。徒留挂着莫名笑意的祝桐和满脸尴尬的挚启。 入夜时分,一道黑影钻入了挚启屋中。 “谁!” 入定中的挚启猛地睁开双眼,却是换了一身黑衫的小灰出现在眼前。 “嘘!” 小灰匆忙捂住了他的嘴,两人怀着不同的紧张靠在一起,能清楚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这么晚了,你为何而来?”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偷偷摸摸,挚启还是压低了声音。 “当然是为了出去教训那帮人魔!” “出去?”挚启皱起眉头打量着小灰。“还是偷跑出去?” 小灰重重的点了点头,双目充斥着兴奋与激动。挚启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无所畏惧的小家伙,可还是摇了摇头。 “人魔狡诈,而且有不少高手,贸然出去太危险。” “怕什么,花谷的阵法很强的。若实在不敌,只要我们钻入阵法中,他们便奈何不得。” “不行!要是四部中的老家伙到了,我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挚启还是摇头拒绝。作为靠着人魔成长起来的玄家,尚有玄鸿这等知命境的高手,那么四部中的真正的高手定然在他之上。 若是出现一个堪比命极境的存在,莫说是伺机逃回,恐怕两人刚离开山谷就会落入他们手中。 “挚启哥哥,我们就偷偷出去看一眼好吗?” 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挚启,委屈中透着三分希冀,再加上撒娇的语气,被她双手拽着轻轻摆动的衣角,饶是以挚启经历多番生死的坚定意志,也忍不住动摇了几分。 恍惚之间他在小灰身上看到了陶真活泼与宁樱的任性,还有些许榆婧偶尔露出的狡黠。似乎那些与挚启纠葛颇深的女子,都在无形中影响了她化形之后的个性。 在撒娇这方面的天赋,小灰比她们所有人都高出三分。 “真的只在边上看一眼?” 挚启最终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温柔攻势松了口。小灰闻言,眼中即将滴落的泪水立马收回,换成了一张激动的笑脸。 “真的真的,我们赶紧走吧。这会儿爹娘和姐姐他们都在修行,晚了就没机会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夜探 挚启几乎是被小灰推着出门的。或许是白天的一通发泄吓坏了花谷中的灵兽,两人借着月色穿过花簇来到谷地边缘时,平日里与小灰十分亲厚的小兽没有一只凑过来。 尽管挚启不愿意将眼前的少女想象成一个颇有心机之人,但此时也不得不怀疑,他们能悄无声息的到达这里,是白日里刻意布置换来的结果。 “我们怎么出去?”他没有多问,而是转向了眼前的阵法。 “这座阵法聪明的很,能认得我们的气息。” “我们?” “是啊!”小灰用力的点了点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父亲就将你和真姐姐的气息融入了阵法中,所以前几天你才能偷偷的潜入谷中。” 挚启恍然,原来祝夜早就料到他会再来,还提前为他留了门。 既然他能猜到几年后的事,难道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偷偷溜出去?挚启回头看了一眼山谷中央,除了月色并没有旁的东西,可他总觉得不该这么安静。 “他们在这里!” 小灰的呼喊将他拉了回来。循着她的声音望去,挚启看见一队低阶人魔正在谷地边界忙碌着什么,随后将周围的草木复原之后悄悄离开。 只是这帮空有蛮力的大家伙并不擅长这种细致活儿,四周被翻检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在做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 出于谨慎,两人一直在阵法的包围中来到了方才人魔停留的位置。隔着阵法他们只能看见草木连带都泥土都有被翻动的痕迹,至于到底做了什么,还得出去了才能知道。 “我先去看看,确定没有危险了你再出来。” 挚启还是想用最谨慎的办法,但小灰并不这么想。 “你有伤,还是我先出去吧。” 两人最终一起站在了阵法之外,将埋得不怎么仔细的地面翻开后,看见了一团都不认识的东西。 “这是?” 四目相视,两人看到了彼此的疑惑。 这是一团漆黑的黏液,从挚启身为药炼师的经验看来,应该不属于五行灵物的任何一种。 虽然不属于灵物,可它好似有生命一般,不停的破开泥土向下钻去。若不是挚启二人来得及时,恐怕此刻已经见不到它。除此之外,它还在向下的过程中有逐渐壮大的趋势,看起来十分诡异。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灰说着伸出手向那团黏液抓去,可手掌刚伸到一半,它竟然调转方向突然朝着小灰扑了过来,吓得挚启赶忙拉着她退出了几步。 好在它并没有追出来,待到两人再次探出头时,它早已没入泥土中不见了踪影。 “好诡异的东西!既然是人魔布下,我们两个还是不要妄动为好。待回去之后告知祝叔叔等人,看他们是否认得此物再做定夺。” 挚启用这句话勉强压住了小灰的好奇心,然后沿着谷地边缘摸向人魔大军的驻地。 人魔在花谷外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要多。两人走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见到了三处同样被翻开过的痕迹。这三处除了泥土空无一物,但从之前的经历判断,恐怕都已经做了相同的布置。 越靠近大军驻地,出入的人魔就越发密集。他们大多由一队高级人魔带领,各自朝着既定的方向行去,展露出与挚启之前所见截然不同的秩序。 挚启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突然止住了脚步。 “怎么停了?” “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小灰上前与他并肩,仔细打量着不停出入的人魔。“大晚上也不消停,的确不对劲。” “不只是这个。人魔在夜间捕猎并不稀奇,可四部大军各归其位,井然有序没有分毫杂乱,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们平时不是这样?” “不是。”挚启面色略显凝重,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这一路我跟了他们许久,除了低阶人魔本身的难以管束之外,四部之间的恩怨也让他们很少有步调一致的时候。如今他们表现出的状态,一定是内部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变化。” “那正好!”听到这个消息,小灰反而乐了。“要是我们偷偷潜进去,识破了他们的谋划,岂不是胜算大增?” “不行!”挚启本想以事情的严重性将小灰劝回,却没想到她竟然愈发亢奋。“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 小灰扑闪着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挚启,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又好像在故作可怜。 挚启被他的目光盯着有些发毛,只得轻叹一声,继续开口晓以利害。 “我的意思是,人魔四部的老家伙们可能到了。” “老家伙!”小灰眼神出现片刻恍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厉害吗?和江州的那个江漪相比如何?” 在小灰跟在挚启身边的那些岁月,他自身修为尚低,见识过的高手并不多。除了挚启独见的、属于丹圣凌焕的诡异手段之外,就属幽炎城上江漪的长河悬空最为震撼。 即便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相继接触了诸多大修士,甚至还有幸与传说中的柘圣坐而论道,但依旧无法遮掩江漪在月光下江河随行、宛若谪仙的风采。 “不知道,或许各有所长吧。” 提起江漪和幽炎城,挚启又想起了当年那个神秘的杜重,其掌控的星宿大阵与激发潜力的秘法,都是南朝从未见过的东西。 随着他接触到的隐秘越来越多,大概也猜到了杜重的身份。只是想起每一个出自那里的人都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手段,挚启对往生殿的实力就越发忌惮。 “那我就去试试他们的实力!” 趁着挚启恍惚之际,小灰突然化作一道黑影冲了出去。他不敢出声又抵不过白讙的速度,只得无奈的跟了上去。 小灰在四周被人魔包裹,几乎没有退路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游走的人魔大军,以及对着他笑个不停的小灰,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 或许是没想过会有人潜入,也可能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充分自信,四部高层聚集的营帐边上并没有多少守卫。两人只是简单的绕了两圈,很容易便摸到了营帐边缘。 挚启又一次体会到了白讙速度的可怖。即便是拉着自己的这个累赘,小灰也能如影子一般从他人跟前飘过,并且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们刚准备靠上去,一队人马突然从外面走入了最外围的营帐,两人对视一眼,悄悄跟在了后面。 大队人马在账前停下,为首者走了进去。当挚启与小灰靠近时,里面已经响起了声音。 第七百一十五章 狼辛的城府 “夏少主,谷地南端已经布置完毕,北面距离较远,预计天亮之前结束。” “可有遇到什么阻碍?” “谷中并没有什么异动,倒是外围遇到过几头觅食的灵兽。好在实力不强,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很好,务必小心。待到一切就绪,再来与我禀告。” “是!” 帐中安静下来,挚启也听出了些端倪。 这里是平夏部少主夏蒙的营帐。他们似乎在谷地周围谋划着什么,按照大军此行的目的,必然是针对小灰一家人。这等精密的计划由夏蒙来执行再合适不过,但仅凭他的威望,无法压服四部人魔。 小灰也猜到了什么,兴奋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色。 眼见帐中没了动静,两人正要起身往别的地方探去,突然夏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进来吧,有什么可藏的。” 挚启二人心中一紧:夏蒙实力应该与狼辛相当,怎么如此轻易发现了自己? 挚启左手扣住伸手的剑柄,小灰也弓起身子准备随时出手,就在两人准备苦战之时,又一道声音出现在耳中。 “不愧是四部年轻人中最聪慧之人,要不是你出生时有众多长辈见证,我都觉得你是混进来的人族奸细。” “是狼辛!” 小灰才与之交战不久,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可与他平日里狂傲的不同,此时的狼辛言语间更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上位者。 “狼辛,没想到是你。”对与狼辛的出现,夏蒙似乎也十分意外。 “还能是谁?以夜岁的傲气,早就直接闯进来了。”狼辛语气中透出几分对夜岁的不满。 “如今四部协作,还是不要说这些无谓之词。你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了你平夏部和我白狼部的未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就连帐外的挚启都听出了夏蒙声音的波动。 “你们平夏部历来都是四部中目光最长远的,难道还看不清当下的如今的形势?自从四部南下入驻九幽之森,祖辈们相继死于旧伤和与灵兽的争斗中,如今还剩下的只有邃夜部与东山部各两位,平夏部与白狼部各一位,他们两部因此成为了整个魔族的主宰。 离开祖地加上连年争斗,让仅剩的六位也渐渐老去。白狼部的老祖,也就是我的亲爷爷如今只能靠着消耗自身修为勉强保住性命,想必你们平夏部的那位也好不到哪去。 但邃夜部和东山部不同,他们不仅数量在我们之上,而且四位都是祖辈中最年轻的,等到我们族中的老祖逝去,平夏部与白狼部的名号是否留存,都是个未知之数。”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蒙刻意压低了声音。 “这次来的既然是他们部族的两位老祖,而且又在谷地周围布置这么多,想必是对那四头白讙志在必得。不过我和他们交过手,清楚白讙的实力。想要拿下他们,必定会经历一场恶战,说不定还会死上一两个老祖。” “嘘…….”夏蒙赶忙止住了狼辛越来越激动的声音。“他们就在营中,你不要命了?” “嘿嘿,我刚到两边都看过,白讙之事他们也觉得十分棘手,正全心调理状态呢,根本没空搭理我们。” “小心隔墙有耳!” 帐中突然没了动静,帐外的挚启二人赶忙收敛气息。果然在不久之后两股微弱的灵力扫过营帐四周,收回之时声音再次响起。 “没人!而且四部的恩怨由来已久,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接下来的事,我们还是要谨慎些。”狼辛说罢也压低了声音。“你也没有发现,对吧?” “嗯。”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两头成年白讙实力深不可测,一旦收服将极大提升部族实力,定然是邃夜部与东山部的第一目标。但过大的野心也会牵制住过多的人手,因此我们就有了朝另外两只下手的机会。” “另外两个?”夏蒙不由得被狼辛的提议吸引。“且不说能否得手,就算是我们真的成功了,要怎么保住她们?” “一旦得手,两部人马立刻动身撤回族中。我们这些年虽然式微,但两位老祖毕竟还在世,而且我们只是得了些微末的好处,邃夜部与东山部定然不敢彻底翻脸!” “要是他们失手,好处全落在我们手中呢?” “那就意味着此刻帐中的两位老祖要么身死,要么重伤,到时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狼辛的计划步步相扣,细致缜密,除了在细节上未曾描绘过多,几乎将所有的变数都考虑了进去。而且将敌我强弱分析的十分透彻,莫说是单单跟在后面的挚启,就连认识了数十年的夏蒙,此刻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以鲁莽着称的伙伴。 “这真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这个计划的大胆的确符合狼辛的做派,但能将所有的利害关系都思虑妥当,夏蒙自问也做不到。 “你们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们白狼部都是些有勇无谋的傻子?”狼辛冷笑了两声。 “是我们想得太浅了。能从那个地方走到这里,又岂会真的毫无心机。” “那你赞同我的计划吗?” “这个计划不仅要在多位高手的夹缝中火中取栗,还要承受两大部族的怒火。尽管成功之后收获很丰厚,可还是太过冒险了。”平夏部行事历来谨慎小心,身为下一任首领的夏蒙更是如此。 “一旦事成,那个接近成年的白讙让给你们平夏部,我只取那个幼年的即可。”狼辛又抛出了更大的好处。 “这……”夏蒙沉吟了许久,最终还是敌不过这么大的诱惑。“我答应与你联手。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费尽心力,难道就为了最弱的那只白讙。要知道白讙成长的岁月极长,万一你祖父没熬过这段岁月,白狼部该如何保住她?”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那个小丫头,我还挺喜欢她的。” 残忍中透着几分淫邪的笑声从营帐中响起,外面听了他完整计划的小灰再也按捺不住愤怒。 挚启来不及阻止,她已经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身上的气息也随之散发出去。 “谁!” “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破空声紧随而至。挚启不敢迟疑,拉着小灰朝外冲了出去。可随着一道道火光在驻地亮起,他们的身形也随之暴露在人魔大军眼中。 “呵!还有这种好事,猎物居然送上门来。” 伴着两声狂笑,狼辛身上鳞甲显现,“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夏蒙一直没有动,直到高处的营帐中走下几道身影。 “蒙儿,出了何事。”除了两位刚到的老祖,几乎所有的高手都被惊醒。 “那只幼年白讙潜入了营地,狼辛已经追出去了。” “哦?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个男子又是谁,可不像是她父亲。” “好像是个人族修士,修为不高,不知为何和白讙走在了一起。”夏蒙的目光不时看向夜岁。 “还真是临睡送枕,将她擒住,明日入谷便多了三分胜算。可需要我们出手?” 这位平夏部的高手是夏蒙的叔叔,一直压着做主的邃夜部二人不让他们开口,就是想借着此事将自己侄子的地位抬一抬。 “此事岂敢劳烦两位叔叔?” 夏蒙通透的很,领着众人便跟了上去。一旁邃夜部的高手还想提点两句,却没想到夜岁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七百一十六章 被困 挚启此时心中万分焦急。 依着小灰的任性偷偷跑了出来,又由着她潜入了人魔驻地,虽然此行也确实收获了不少东西,可如今被大军围堵的局面,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尤其是得知还有四部两位祖辈的高手就在营中,他甚至做好了无法回到花谷的打算。 “嘭嘭嘭!” 小灰靠着速度在堆砌的肉墙中冲出了一条通路,挚启借着强健的身躯紧跟其后。然而随着源源不绝的低阶人魔汇聚而来,密密麻麻的挤在前路上,两人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咚!” 前方魁梧的人魔被撞得一个趔趄,可在身后诸多族人的缓冲下,没有让出一丝空隙。小灰踉跄的现出身形,两人突然停下脚步被困在了大军中央。 方才这一会儿的工夫消耗太大,小灰的脸色有些发白,而他们距离花谷还有十几丈的距离。 “你先走,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挚启明白以小灰的速度,这些低阶人魔根本拦不住她。她之所以用这么费力的方式开路,完全是为了如今无法御空的自己。 “不行!一起来的,就得一起回去!” 小灰态度坚决,这种倔强的个性,贯穿了挚启从小到大结识的所有同龄异性。 “你回去请祝叔叔出面,我们才有希望平安回去。” 挚启还想说服她,可小灰不为所动。 “不行,既然一起偷跑出来,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受罚。” 挚启无奈叹气,和小灰背靠背朝着外围杀去。 在营中两位老祖的威慑下,人魔的服从性超出挚启的想象。就算是在必死的结局面前,他们还是如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看着身下一波波倒下的敌人,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抹忧色。 “咚!” 一拳将身前又一个人魔击倒,身下或死或伤的躯体已经没到了两人腰间。尽管面对这些实力不济的低阶人魔,几乎是单方面的虐杀,但半刻钟过去,他们也只走出了丈许的距离。 两人停下来喘息了片刻,四周的人魔并没有主动上前。正当他们打算继续出手时,一道劲风突然从远处袭至。 “铛!” 挚启充当肉盾,以裹着黑布的往生剑拦下了来人。一张狂傲的面孔出现眼前,挚启和小灰同时心中一紧。 “狼辛!” 一刻钟以前,两人或许只当他是个曾经败在小灰手下的莽夫,是眼前这些阻碍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可在听完帐中密谋之后,就连几日前对他嗤之以鼻的小灰也不敢再无视他。 “祝姑娘深夜前来,还未与主人会面,为何就要走了?” “哼!主人?”小灰嗤笑一声。“你们何时成了这里的主人?” “只要你们加入我们魔族四部,便成了一家人,这片谷地自然也有我们的一份。” “就凭你这个手下败将?痴心妄想!” “既然姑娘不服,那我只有再领教白讙一族的高招!” 族人当前,狼辛又成了那个头脑简单,暴躁易怒的莽夫。可当他满身鳞甲的扑过来时,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这两个知情者。 “铛!” 又是挚启挡在了身前,在被困的局面下,小灰的速度优势受限,反倒是他身为血脉修士的强健体魄有了用武之地。 “你是何人?”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族修士将自己拦下来,而且其结实的肉身下面还隐藏着两股奇怪的力量,令狼辛谨慎的停了下来。 “仇人!” “我鲜少接触人族,更不认识你。” “凭你们在蜀地所做的一切,就足以成为整个南朝的仇人!” “有意思。除了浮生院的那帮家伙,你是第一个有实力踏足九幽之森,还在乎凡人生死的人族修士。” 狼辛言语中带着几分讥讽与轻蔑,不过立马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他是第二个,而且他也是浮生院的人。” 夏蒙领着众人赶至,夜岁却突然加速来到了最前方。他先是反驳了狼辛,然后目光闪烁的盯着挚启。 “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 “夜道友,千幽谷一别,已有近十年了。” 两人如朋友见面的寒暄令所有人都面露疑惑,尤其是听到千幽谷的名字时,狼辛等人目光微缩。 “当年你说在外围见到一头白讙,可没说过是在千幽谷,更没说过还有一位人族修士。” 如今的场面,几人稍加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原委,不过敢当面质疑夜岁的,只有狼辛一人。 “在哪里并不重要。而以他当时的状况,本该是个死人才对。” “让夜道友失望了。” “无妨,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区别。”夜岁说罢突然回头看向狼辛。“这位祝姑娘交给你,他是我的。” 狼辛微怔。他本以为夜岁匆匆赶来,定然是为了与自己争夺白讙。可没想到夜岁没有多看她一眼,反而直接选定了不起眼的人族修士作为对手。 即便四部与浮生院有千年积怨,但也不足以令夜岁放弃这种对部族极有裨益的好处。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这是包括知晓挚启身份的夏蒙在内,所有四部高手共同的想法。 “这次你恐怕真的要先走了。” 看着缓缓靠近的夜岁,挚启满脸凝重,侧过头再次催促小灰。 “他很厉害?”回应他的是小灰倔强的眼神。 “或许比狼辛强,应该也强不了太多。不过我们要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还未现身的那几位高手。” “老家伙们都睡得早,说不定还没醒。” “你从哪听来的?”挚启有些哭笑不得。“他们应该早就认出了我们的身份,迟迟没有现身,只怕是没将我俩放在眼里,借机让年轻人练练手。不过这也是我们脱身的好机会。” “你有办法?” “有!不过前提是你先走。” “那不行!” 挚启猜到了这个答案,附耳与小灰说了几句。她的面色从怀疑到惊讶,再到最后的难以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挚启用力的点着头。 “我信你一次!” 两人说话间,夜岁已经走到了近前。对于眼前看不到任何意外的局面,他并不在意对手在谋划什么。 第七百一十七章 苦战 “商量好了?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挣扎一二?” 挚启二人默契的朝彼此点了点头,一个手持长剑迎向夜岁,一个则闪身没了踪影。夜岁与狼辛齐声嗤笑,鳞甲顷刻布满全身。 就在他们以为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时,拥挤的人魔大军中突然一阵喧哗,依稀可见一道黑影闪烁而去。 “逃了?” 狼辛大喝一声就要追出,夜岁也欺身而上以防挚启逃走。可就在两人起身之时,一道绚丽的金光从挚启身上爆发,呼吸间便将整个夜空照亮,与之相伴的还有无数人魔的惨叫声。 “浩然之力!” 夜岁发出一阵怒吼,顾不上前排痛苦嚎叫的族人,疯狂的向后撤去。人魔大军因为拥挤根本无法掉头,片刻之间便在金光普照之下一片接一片的燃烧起来。 方才还被狼辛当做入主花谷过渡之地的人魔营地,顷刻间便化作一片修罗场。 异变很快惊动了营中的两位高手,与此同时,最深处有两道令人窒息的威压正在苏醒,并且朝着挚启所在的位置快速蔓延。 “混账!” 愤怒的声音直刺挚启双耳,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的同时,耳边也有一股暖流沁了出来。 手中浩然珠的光芒遮住了夜空下的所有色彩,却唯独无法压下鲜血的殷红。 挚启像一尊天神矗立在凡人中央,面对强敌的威势屹立不倒。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处在破碎的边缘。 浩然珠再次握在手中之后,体内的力量平衡被彻底打破。磅礴的浩然之力如潮水一般涌向不属于他们的那一边,淹没了被杀气占领的半边身子的同时,还将残余的力量压向他本后的往生剑。 而往生剑,是和挚启性命相关的东西。 尽管他已经有了第一次握住他的经验,也将此举带来的后果算了进去,但从未想过这一次的冲击会如此猛烈。 往生剑的剑灵愤怒的咆哮着,但在汹涌的浩然之力跟前,它也只能躲在剑身中宣泄自己的情绪。 若是任由浩然珠继续发力,或许来历神秘的往生剑可以安然无恙,但它这个初生的灵体定然会被无情抹去。 挚启突然动了起来。他不想伤上加伤,就必须保住往生剑不受损,而想要往生剑平安,他就不得不将浩然珠收起来。在当下形势不允许他这么做的前提下,他就必须将握着浩然珠的时间缩短到极致。 “啊!” 浩然珠的金光过处,人魔尽皆惨叫退避。叫声遮住了挚启发出的痛哼,还让他踉跄的身形看起来更像是杀入敌群。 两道鳞片突然从斜里飞出,直奔挚启而来。与此同时两道佝偻的身影现身大军中央,令纷乱的场面几乎静止下来。 所有人魔停下脚步齐齐跪倒,就连那些被金光炙烤的垂死之人,也咬着牙趴在地上,不敢发出一丝异响。 “噗嗤!” 鳞片从左右刺入挚启腰间,尽管很快在浩然之力的侵蚀下化为飞灰,但也令挚启摔出很远在稳住身形。 腰间的刺痛让他咬紧牙关,可两位外敌的突然出现,倒是略微缓和了体内的激烈争斗。 “看来浮生院已经归于尘土,否则也不会将这等宝物交到一个年轻人手中。” 两位老者看起来已至风烛残年,开口的其中稍显挺拔的那位。他干涩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却清晰的传入了挚启的耳中。 “宿敌逝去,我们也老了。不过送上门的宝贝,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随着另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四周跪伏的人魔纷纷起身朝着挚启围去。尽管浩然珠光辉如旧,尽管一个又一个的族人在前面化成灰烬。 “这帮人魔不怕死吗!” 回涌的浩然之力几乎占领了挚启的身体,仅剩背上贴着往生剑的位置还在继续争夺。这是自从桃枝化剑之后,他第一次体会到不受阴邪之力影响的感觉。可本该是一身轻松的结局,却拖着他的身体急剧衰弱。 挚启还举着浩然珠,但已经在地上爬了起来。抬头对上两道穿过金光射来的眼神,他有种所以秘密都暴露在他们眼前的感觉。 身后花谷的边界只有三丈之遥,可他觉得已经回不去了。 “噗!” 随着浩然之力触碰到裹着往生剑的那块黑布,挚启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脸上龟裂出数道细小的口子,并且开始不断有血迹渗出。 整个身子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充斥,却又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这就像他在浮生院第一层种地时,将桃枝舍弃在一旁的感觉。 “看来我是真的离不开它。”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见到小灰模糊的身影在花谷中狂奔,似乎还在大声呼喊着什么,挚启心中泛起一丝暖意。眼前在平日里不过一个跨步的距离,如今看着却如此遥远。 他突然将浩然珠收了起来,月色重新占据了这片林地,还有千万道嗜血的目光。 “吼吼!” 嗜血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和他们比起来身形弱小的挚启在声浪中摇摆不定。 “留他活口。” 群魔止步,却又一道黑影急速飞出,呼吸之间来到了挚启身前。挚启以为会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低阶人魔,因为此时他完全有再次祭出浩然珠的可能,那些居高位者定然不会冒这个险。 可他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不怕死吗?” “快死的是你。” 夜岁的出现,让挚启十分不解。两人立场不同,当年同行也不过是因为相互欺骗,断不可能有什么交情值得他不顾自身安危。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看上了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 “你想要什么?” “你背后那个布包。”夜岁没有片刻迟疑。 “倒是很直接。” “我也没想到浮生院的浩然珠会在你身上,本想将你偷偷拿下,如今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只能先将想要的东西拿到手。” “你认得它?”挚启艰难的握住了身后的长剑。 “当年千幽谷的异象,我想了很久,应该有它一份功劳。而且我们并非对南朝修行界之事一无所知,你血煞杀神的名号我也听过的,这应该就是那截桃枝,也是那把凶兵。” “看来人魔凶蛮无智终究只是个传言。”挚启将背后的布包解下。“可我就这样将它交给你,他们会无动于衷吗?” 第七百一十八章 重伤落幕 挚启抬头望向狼辛等人,夜岁也转头跟上了目光。他们距离挚启二人已然不远,对两人的谈话也十分感兴趣,眼神更是死死的盯着挚启手中的布包,没有挪开分毫。 “他们似乎也有兴趣。” 挚启轻笑一声,将往生剑举到了显眼的位置。狼辛等人见状快步踏出,呼吸间便来到了两人跟前。正当他准备更进一步时,低着头的夜岁突然身形暴起,直奔往生剑而去。 “夜岁!你要做什么!” 狼辛大吼一声,飞身扑了上来。夜岁探出一只手迎向狼辛,另一只手仍不忘抓向往生剑。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摸到布包之时,挚启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只见他左手轻扬,手中的布包竟然脱手朝着花谷飞去。 突来的变故让追来的几人都愣了片刻,借着这个空档,挚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掌朝着夜岁拍去。 “咚!” 夜岁本能的变爪为拳迎了上来。挚启的力道并不大,在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之后,整个人便向后倒飞出去。 此时的夜岁等人终于回过神来,可方才还停在身前的一人一剑,竟然脱困而出,并且来到花谷的阵法跟前。 “中计了!” 狼辛松开夜岁的手掌,再次冲了出去,夜岁深吸一口气紧跟其后,其余人等自然不也不愿让他们二人成为主角。 挚启借着反震之力飘荡在半空中,看着你追我赶的几人,还有身后近在咫尺的花谷,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然而悲喜只在一瞬间。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离边界只有两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并且虚弱到无力越过这短短的二尺之地。 往生剑插在身后一尺的位置,夜岁再次落在身前,挚启苦笑不迭。 “哈哈哈,这可真是天意!” 狼辛站在挚启身后狂笑不止,追上来的几人将他围在了中央。 “看来我们缘分未尽。” 夜岁脸上平静无波,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跨过地上的挚启,从狼辛身边挤过,直奔地上的往生剑而去。 狼辛几人见状同样舍弃了已成瓮中之鳖的挚启,围在了来回晃动的布包前。 “你就是为了这东西?”狼辛欲上前被夜岁拦住,脸上有几分不喜。“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看模样,应当是一件兵器。”开口的是夏蒙。 “我魔族男儿,向来是打磨身体,以鳞甲为盾,拳脚为兵,何需借用身外之物!” “那我便取走了。” 狼辛一番激昂之词还未说完,夜岁便径直走上前去。可还为触到布包,狼辛又追上来将他拦了下来。 “怎么?”夜岁转过身,面色阴冷。 “从这个人族修士出现开始,你就一直目标明确的冲着这件东西,想必早已知道里面是何物。我们对它没有兴趣,但也不想被蒙在鼓里!”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夜岁目光扫过其他人,他们虽然没有开口,但沉吟间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既然你们都想知道……”夜岁缓缓来到往生剑前,这次没有人阻止。“那就仔细瞧着!” 夜岁突然伸出右手握住布包,挚启艰难的转过身,惊讶的发现他居然没有任何异状。狼辛等人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这个令以冷静着称的夜岁都难以自持的兵器为何物。 布包缓缓张开,一截宛如枯枝般的剑柄令所有人愣在了原地。短暂的失神之后,夜岁继续向下拉开黑布,可当泛着白光的萧帝舍利出现的那一刻,他颤抖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 “这是……” 庄严的光辉只照亮了往生剑身前一尺,但狼辛等人却忍不住退后了几步。他们似乎也和往生剑一样,对这种圣洁的力量十分抗拒,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夜岁的右臂已经被鳞甲覆满,他不想放弃。萧帝舍利的微光撒在身上好似热油一般,烧得他的手臂滋滋作响,可他还是顽强的握住了剑柄。 “这东西与我们相冲,一把剑而已,无需这么折磨自己。” 所有人都看出了这是一把剑,也明白夜岁想做什么,可只有夏蒙一人开口相劝。 夜岁的右臂上已经冒出一阵轻烟,但他依然咬着牙将黑布向下拉,想要看看这把在南朝凶名赫赫的长剑的真面目。 黑幕落下,剑锋初现。就在一阵红光刺破夜空射入几人眼帘时,安静的花谷突然震动不止,惊醒了远处观望的四位高手。 意识到不对劲的四人飞奔而至,其中一位老者扑向最前方握着往生剑的夜岁,另一位则掠向一直躺在地上的挚启。 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一股磅礴的力量从花谷边界处出现,以雷霆之势向外压来。夜岁几人只感觉一股巨大的推力压身,将他们退出丈许之后突然消失不见。 他们慌忙的祭出鳞甲,甚至还有几人兽化变身,以应对谷中几位神兽的袭击。 然而没等来劲敌,当他们回神之时,却发现原本躺在这里的挚启、插在地上的往生剑全没了踪影。 四位高手赶至,众人行礼,可四人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前方没有理会他们。直到众人斜过头循着四人的目光望去,才发现挚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不停翻滚,滚入了花谷不远处的花丛中。而往生剑重新被黑布裹住,重新负在了他身后。 狼辛一个箭步冲出,想趁着挚启尚未滚远将其擒回,却被一道浑厚的声音制止。 “回来!” 声至人止,狼辛将自己的步伐控制得极好。 “两位老祖,他未走远,为何不追?” “方才是阵法的变化,你进不去。”开口的是身形略挺拔的那位,夜岁此时在一旁搀扶着,大概就是出自邃夜部的那位。“明日入谷,他跑不掉。” 说罢两位老者转身离去,其他人陆续跟上,唯有夜岁看着被阵法隔开的挚启久久才回头。 喧嚣的夜色顿时安静下来,几只被惊醒的灵兽慢慢聚拢过来,将昏迷的挚启围在了中间。 第七百一十九章 旧识相聚 次日卯时,人魔大军集结,在两位老者的领头之下开至谷口。 随着其中一位轻挥右手,一阵嗡鸣般的震动声在脚下响起,在沿着谷地边界的方向绕过一圈之后,谷中的微风携着阵阵花香突然从众人身旁拂过。 几位聪慧之人顿时大喜,试探着上前踩在花谷的边界上,犹豫了片刻之后纵身一跃,落地之时已经站在了花谷中。 “这是……,阵法破了!” 似乎是满意这个结果,两位一直沉着脸的老者露出了一抹笑意。大军发出一阵兴奋的吼声,将花丛中无数灵兽惊得四散奔逃。 得意者大声狂笑,唯有夜岁在昨夜挚启昏倒的地方扫过,被压扁的花草已经恢复如常。 这次祝夜等人没有早早出迎,让几天前入谷的几人有些诧异。且不说两位老祖的威势惊人,便是方才阵法崩坏的动静,也足以将昏迷中的人惊醒。可此刻的谷地中央,唯有昨夜未来得及收起的衣衫在架子上随风飘荡。 “魔族邃夜部、东山部两位老祖前来拜访!” 嘹亮的声音穿过整个山谷,可除了受惊奔逃的灵兽之外,依旧不见主人的踪影。说话之人不知所措的看向两位老祖,得到一个退下的眼神之后,默默站在了一旁。 两位老者上前几步,似乎是要自报家门以表达最主人的尊重。可正当他们要开口时,前方的花簇再次朝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与几日前一样宽窄的通道。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踏上通道。身后众人随行,可浩浩荡荡的大军终究还是留在了谷外。 尽管昨日已从晚辈口中得知谷中小院的景象,可此刻亲眼见到时,两人还是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单薄的木屋隔绝了所有气息,让人甚至感觉不到里面真的住了人。直到两位老者在桌前坐下时,木门吱呀打开,祝夜、祝雨、祝桐三人走了出来。 “想不到旧人相聚,竟是在他乡。” 祝夜大笑而来,与几日前的平静大不相同。同样发生变化的还有他身上的气息,紊乱虚浮似有疾在身,完全没有那日如渊般的深邃。 “夜达,山信,有千年了吧。” “是啊,千年过去,你二人风采依旧,我们两个却已经离入土不远了。” 看到祝夜与两位老祖十分熟络,并且准确叫出了族中都没几人知道的名字,一旁的年轻人们对白讙一族的来历更加好奇起来。 “比起当年,你们可是威风多了。”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说来也是缘分未尽,当年听孙儿提起见过一只幼年白讙,我只当是九幽之森这个灵秀之地诞出了神兽,却没想到竟是故人之后。” 夜达与山信二人似乎都不想提及旧事,匆忙将话题引导了祝夜几人身上。祝夜如常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不慌不忙的煮着茶,可从一旁祝桐脸上不时露出的忧色看来,昨夜他身上的确发生了什么。 “你们不是来与我叙旧的?” “如果真要提旧事,我只想问一句:他呢?” 夜达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祝夜停下煮茶的动作,低着头沉默不语。夜达二人问话也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等着他的答案。 这诡异的局面让其他人疑惑不已,猜测着这个“他”究竟是何人。竟然单凭一个字,甚至没有提及姓名,便令三位活了千年的高手不敢多言。 “他的行踪没有人知道。”祝夜最终说了一句敷衍的话。 “以前你们可从未离开过他。” “你们离开后发生了许多事。”祝夜轻叹道。 “他真的没有到南边来?” “至少这几百年间,我没有见过。” “那我们就可以接着往下谈。” 听到这个结果,夜达和山信两人长舒一口气,脸色轻松了不少。祝夜重新煮茶分盏,间歇着聊上几句南下后的见闻,倒真似好友重聚的模样。 “这个山谷不错。”夜达环视四周,将这片绝美的隐居之地看在眼中。“可这里并不适合你,以我们经历的过往,根本不该生活在这种明媚的环境里。”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无需他人评价好坏,直接说明你们的来意便是。” 一句话的工夫,方才还融洽的气氛立马紧张起来。 “九幽之森很大,也很危险。几百年来四部都在为生存而挣扎,如今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我们却老了。我听说你们也添了一双女儿,年轻人想必不甘被困于这片山谷中。不如我们联手进军这片森林深处,为后代搏出一片广阔的天地,如何?” “你想让白讙一族为你们冲锋陷阵?”祝夜的语气冷了下来。 “不分主次,各取所需。” “一帮奴仆,也想效仿主人行事?” 祝夜此言令一众年轻人疑惑,可身前的夜达与山信二人却面色大变。茶盏在手中被捏得粉碎,两人四目中闪烁着噬人的光芒。 “祝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年你们夫妻也不过是一双坐骑而已!” “那又如何?你们依然不配与我二人比肩!” “好好好!”夜达二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没有了他给你们撑腰,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本钱如此倨傲!” 两人猛然起身,摆开架势欲与祝夜夫妻一战。祝夜则不紧不慢的将茶喝完,还不忘将剩下的杯盏收了起来。 “当年他大赦你们四部,我也不会做得太过。但今日过后,如果再有魔族出现在我花谷周围,休怪我下手无情!” “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今日之后,你们一家就成了我四部的兽宠!” 一众年轻人退到一旁,将场地让给了四位长辈。能近距离观赏一场巅峰对决,对于正处在上升期的他们来说,是一段无法复制的经验。 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四人的每一个举动,唯有这群人中最好武的狼辛眼神飘忽,不时瞟向对面的祝桐。尤其是当小灰满脸忧色的从屋中现身时,目光更是死死的钉在了二人身上。 “他如何了?”祝桐将妹妹拉到身边,小声询问着。 “没什么起色。” 小灰摇了摇头,回身看向身后的屋子,脸上的悲戚又重了几分。 “放心吧。有父亲昨夜出手相助,他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一阵疾风从脸庞刮过,是祝夜四人已经站在了一起。几人打斗的场面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倒是和几日前小灰与狼辛相争的场面颇为相似,是简单的力量与速度之争。 不同的是祝夜与祝雨的速度更快,唯有在与夜达二人交手时,才能勉强看清他们的踪迹。而夜达与山信的鳞甲则和其他人大不相同,通体金色更像是一副穿在身上的铠甲。 两方对彼此的战斗方式都十分熟悉,除了偶尔响起的侧耳的摩擦声,几乎见不到缠斗的场景。 夜达二人站在中央一动不动,周围是一阵劲风环绕,看起来十分无趣。 第七百二十章 挚启带来的意外 “你们觉得谁能赢?” 眼前的场景与想象中相差甚远,满怀期待的狼辛等人不禁有些悻悻,聚在一起论起了输赢。 “两位老祖千年修为,南迁之后又在九幽之森得了许多罕见的灵物,定然会赢下此战。”东山部有老祖参战,最先表态。 “按两位老祖所言,白讙也是从北面迁徙而来,并且是神兽之体,恐怕也是块硬骨头。” “夏蒙,你什么意思!长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夏蒙的话立马引来东山部的反驳。 “就事论事。而且我们也看不懂,就当是胡乱猜测吧。” 就在几人还要为此争论之时,不远处的战局突然停了下来。夜达与山信二人身上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祝夜则在祝雨的扶持下现出了身形,看起来似乎消耗颇多。 “你体内灵力空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达眉头紧皱的看着祝夜,目光转动着似乎在思索什么。当他从一家四口身上扫过时,似乎捕捉到了其中关键。 “你居然出手救了那小子!” 山信闻言愣了片刻,随后与夜达四目相视,紧接着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魔族!他与我们一样,都是汲取天地间阴邪之力为生,却偏偏加入了浮生院,还继承了浩然珠这等宝物。而你作为一个和我们同源之人,竟然在知道这一切的前提下,以自身灵力对抗浩然之力留下的伤势,简直是自寻死路。难怪方才动手之时攻势还不及祝雨,原来是外强中干!” 一番话尽显双方当下的处境,夜达二人喜难自禁,祝夜夫妻面色凝重。一众年轻人或许也看清了如今的局势,但对于这段话中包含的信息,仍然一知半解。 “鼠目寸光!一生为奴,注定看不到高处。” “哈哈!”夜达大笑不止。“我曾经为奴不假,可你却马上就要落入我们这些奴儿手中。这些年与各种灵兽争斗,我们想出了许多不少巧妙的手段。不知道用在白讙身上,会是怎样一副景象。啧啧啧,幼年的白讙,这种际遇怕是只有当年的他才有吧!” “夜达,你敢!”提及女儿,祝夜罕见的怒火难捺。 “如今一切尽在我掌控,我有什么不敢!” 夜达说罢,与山信并肩走向祝夜二人,眼神还不时瞟向祝桐姐妹,其中蕴意不言而喻。狼辛与夏蒙看向彼此,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急切。可如今两位老祖占尽优势,根本没有他们出手的机会。 “我们都是有后辈的人,夜达,你不要做的太过!” “哈哈,这个你可唬不到我。当年他虽然行事常有疯魔之时,却有自己的一套善恶准则,以大欺小就恰好在这套准则之外。你不会违背他定下的规矩,可我会!”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祝夜一丈之内,祝夜虚弱的灵力没有丝毫好转。家人在身后,他无路可退。 就在他拍了拍扶着自己的妻子,准备再次出手之时,一股诡异的天地之力波动突然从后方的木屋中传了出来。 “这是?” 众人惊疑的望向屋内,小灰第一个反应过来,正要冲过去却被一旁的祝桐拉了回来。突然的变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小灰焦急的在祝桐怀中挣扎,被两双温暖的大手安抚下来。 “正邪同源,阴阳相谐,两种相反的天地之力同时出现,这不可能!” “祝夜,屋中是何人?” 夜达二人惊叫连连,这种不合常理的异象,要么出自一位绝顶高手,要么就是一位未来的高手正在诞生。无论哪一种,对远道而来的人魔四部都不是好消息。 祝夜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着屋内的灵力由内而外爆发,随后牵引着天地之力汇聚而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难道是他!”夜达面色大变,身上的鳞甲都在瞬间退去,但在转念间又想到了什么。“不可能是他,他的气息我很熟悉。这种局面虽然诡异,但根本无法和他的威势相比!” “是昨夜那个人族修士。” 夜岁突然开口提醒,夜达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嗯?你怎么知道?” “孙儿之前与他有过接触,认得他的气息。阴邪之力出自他背后那把剑,浩然之力则出自正气诀,他本就是一个正邪共体之人!” “南朝居然还有这等年轻人?” “轰隆!” 一声惊雷在花谷上空炸响,惊得谷中灵兽疯狂逃窜,就连祝夜四人也震惊的抬起了头。 自他们在这里围地铸阵,养花蓄兽以来,千年的时间一直都是四季如春的祥和天气。就算是吹透整个九幽之森的冷风,也在谷地边缘绕了道。 如今这天雷之声,更像是响在谷中所有灵兽的耳边一般,振聋发聩。 “姐姐,挚启他……” 小灰不为雷声所动,心思一直在屋内的挚启身上。祝桐投来一个安慰的目光,但余光却不自禁的瞟向身旁的父母,她也不知道此时的变化是好是坏。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雷声还伴着一条电蛇直击而下,一直延伸到木屋上方才不见了踪迹。众人的目光从天空转向屋内,却发现其中散发的气息竟然变强了几分。 “他好像在突破!” 夜岁再次提醒,可夜达和山信这等修为之人,怎会看不出来。只是此刻木屋被天威笼罩,饶是以他们的实力,也不敢贸然靠近。 “轰隆隆!” 天色黑了下来,雷声越发频繁,花谷上方的闪电如银蛇狂舞,让整片森林宛如雷狱降世。而且这些闪烁的电光没有一道旁落,目的明确的劈在了这间大门紧闭的木屋上空。 屋内渐渐被肆虐的阴阳之力填满,并且开始不停的向外散溢。屋外众人纷纷后退,生怕沾染了这种诡异的力量,落得万劫不复的后果。 “咔嚓!” 一道在白日里都十分刺眼的电光炸裂而下,划过天空之后径直扎进屋内,也为这场喧嚣的雷电盛宴画下了句点。 黑云散去,光明重归,除了屋内依然混乱的气息之外,一切似乎又平静下来。就在众人缓缓朝着屋子围去之时,最前方的小灰突然挣脱束缚,一头钻了进去。 “梧儿!” 祝夜祝雨大喊着阻拦不及,眼睁睁的见着小女儿在木门关闭的那一刻陷了进去。祝雨忧心如焚也要跟上去,好在祝夜与祝桐将其拦了下来。三人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可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 与他们同样不安的还有夜达等人。浮生院作为四部千年来的宿敌,百年前用尽各种手段将其击溃,不久前又在玄家的阴谋下彻底覆灭。 已经开始计划东进的他们,绝不愿意看到一位承载着浮生院未来的年轻人成长起来。 两人情不自禁上前,与祝家三人相对,都在默默观察着屋内的变化。 第七百二十一章 伤愈归来 小灰在木门关上的刹那心中大惊。她跟在挚启身边的那些年,曾经数次见过其暴走的画面,因此昨夜挚启被救回之后,并被父亲带走救治之时,她也只当是过去的经历再现。 可当他踏入屋内的那一刻,才知道这一次挚启所经历的,和过去大不相同。 入目的是一片被金红两色占据的空间。红色的气息小灰很熟悉,当年她之所以选择跟随挚启,这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而另一边泛着金光的气息,刺痛她的双眼的同时,还给她一种十分厌恶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的往红色的一边靠了靠,试图离得近些查看挚启的状况。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挚启周围慢慢融合。越是靠近他,其融合的速度就越快,也让小灰的前行的越发艰难。 “挚启哥哥!” 她学着陶真的语气呼喊挚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又又试着上前两步,可金光的炙烤令他俏脸滚烫。 “挚启哥哥!” 这一声蕴含了灵力,吹得身前飘荡的红色丝线都摇摆了起来。挚启的眉宇微微触动,小灰顿时大喜的冲了上去,可金光的无情险些将他整个人烧了起来。她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大声呼喊试图唤醒挚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挚启方才的眉头微蹙,并不是因为听见了小灰的呼喊,而是因为此刻所面临的困境。 昨夜他被浩然珠的力量几欲击溃,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在朦胧间感受到一股独特的力量从自己背部沁入,将几乎已经要附上往生剑的浩然之力压了回去。 之后的过程更像是背后这股力量与浩然之力的争夺,本该作为主角的往生剑却沦为了看客。直到这股陌生的力量褪去,往生剑才恢复过来取代它的位置,重新与老对手对峙了起来。 熟悉的感觉似乎又让挚启回到了昨日,可随着几道惊雷声刺入脑海,经历了一阵阵酥麻的触感之后,他竟然感受到有两股强大的天地之力压迫在身体周围,强逼着两种水火不容的力量融合起来。 这不同于当年他在水灵之眼突破的过程。当年无论往生剑还是他修炼的正气诀都处于弱势期,而且还有融灵丹这种五行丹药做引,水灵之眼的独特位置为辅。过程虽然曲折,但还算顺利。 可如今的感受,却大不相同。 这是一种几乎要将身体压碎的痛感。他之所以只是皱了皱眉头,并不是因为他忍耐力出众,而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动作。 两种力量将他牢牢束缚,就像两根没有楔眼与楔子的木头,被生生拼在了一起。迷蒙中他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带来的好处,可极致的痛苦并非常人能够承受。 他又皱了皱眉头,给一旁从未停止呼喊的小灰带去了一丝希望。此时的小灰脸色通红,裸露的皮肤滚烫得好似烧着了一般,她想借用一丝与自己亲近的力量缓解这种痛苦,可它们却不停的往挚启身边收缩,没有丝毫溢散。 此刻被两种收缩到极致的力量包裹的挚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结果,可依着屋外众人的感觉判断,里面躁动的气息业已平静下来。 “祝夜,里面那小子我势在必得,若是你不阻拦,我可以给你个体面的活法。” 对于潜在的威胁,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扼杀在成为真正的威胁之前,可惜祝夜似乎并不喜欢他这个提议。 “念在我们过往的交情,听我一句劝你:离他远些,对你有好处。” “哼!浮生院过去的确实力强劲,就算是四部倾巢而出也讨不到好。可如今它破败百年,除了这小子之外,活着的门人都没了几个,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若是想动他,我定会全力将你拦下。” “哈哈!你如今连家人都保不住,却要保一个极有可能成为我们最大威胁的外人?这可与他当年的行事准则相左啊!” “这里只谈你我,提他作甚?想要动手,放马过来便是!” 夜达的话似乎戳中了祝夜的痛处。想来那个传说中的“他”,的确如夜达所说的那样,不会放任自己的敌人成长,更不会牺牲亲近之人来救下对手。 “呵呵!待我将你擒下,他依然逃不过我的手心。” 两人此时离的并不远,三两步的工夫便能交手。夜达与山信面露狠色,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祝夜看了一夜祝雨,随后又对祝桐点了点头,身形逐渐在众人眼前模糊。 “轰隆!” 一声闷响打断了双方的剑拔弩张。经历了方才那场奇特的天象之后,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可此时天色明媚,日光和煦,没有半点雷鸣的迹象。 “轰隆!” 又是一阵响声传来,他们这才发现声音竟然是从身前的木屋中传出。方才已经平息下来的屋内,还有一道隐晦的力量正在膨胀。 祝夜下意识的拉起妻女退到一旁,夜达见状心生警惕,但为了抢占先机犹豫了片刻。也就是在他犹豫的短暂时间内,木屋突然由内而外的炸开,漫天的断壁碎石飞起,虽然不至于伤到他们,却落得一身狼藉。 而在这飞舞的碎片后面,是看起来灵力晦涩的挚启,还有他怀中抱着的小灰。 “梧儿怎么了?”祝雨率先冲到挚启身旁,关切的看着小灰。 “方才晚辈修行有些失控,令她晕了过去,应当没什么大碍。” 祝雨焦急的接过昏迷的小灰,仔细查探一番之后才稍松了口气。可抬头看到眼前的挚启,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你没事?” 此时挚启周身气息混杂且紊乱,处在一种十分不稳定的状态。 “我?我好得很。” 祝夜也发现了挚启的不对劲,仔细打量了许久之后,心中同样满是疑惑。 “你应当是找到了融合之法,并且修为也有了突破。力量暴走是尚未稳固,不过你看起来更像是出了岔子。” “还要多谢祝叔叔相助之恩,请两位放心,我真的无碍!” 挚启一眼便看出祝夜灵力亏损,很容易就想到了昨夜那股外力的来源。同为白讙,与小灰一般以死气为食,定然会被正气诀的浩然之力克制。可他却强行以自身灵力扭转挚启体内的混乱局面,让两种力量重新归于平衡。 此等牺牲,不啻于当初救命与赠宝的大恩。他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毕竟如今大敌正当前。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大战开启 “啧啧啧!好一幅施恩报恩的画面,看得我千年的铁石心肠都要融化了。” 挚启猛地的转身看向说话的夜达,老近乎妖的他不会为一个年轻人的气势所动,可身后的夜岁等人却没有他这般定力。 “一夜的工夫,这小子怎么看着强了许多?” 狼辛道出了大家的疑惑,一重年轻人个个面色凝重,其中又以夜岁为甚。 “他突破了修为,按南朝修行界的境界划分,怕是已经踏入了窥命境。” 自打千幽谷分别之后,夜岁便一直对挚启的消息十分关切。眼睁睁的看着挚启从一个刚下山的浮生院弟子成长至今,他多少有几分佩服。 但一想到在族人眼中宛如蝼蚁的人族修士,竟然身怀两件至宝,他又忍不住嫉妒不已。 “窥命境是什么实力?” “不知道,但应该比我们几个要强一些。” 狼辛还想争辩几句已表不服,前方的挚启却已经和夜达争了起来。 “昨夜偷袭小爷的,就是你们两个老狗?”蜀地百姓的惨状,让挚启对这两个老家伙没有半分尊老之心。 “臭小子,你找死不成!” “我找死?浮生院千年来有多少弟子死在你们手上?蜀地三郡有多少百姓死在你们手上?九幽之色有多少灵兽成为你们腹中之食?这些人莫非都是上赶着撞到你们手中求死?” “弱肉强食,要怪就怪他们太弱了!” “呵!”挚启轻蔑一笑。“那我嘴上工夫更强,骂你们老狗又有何不可?” “你……” “噗!” 夜达语塞,祝桐则忍不住笑出声来。论嘴上功夫,师从石胖子的挚启,一人便足以匹敌所有对手。 “骂得好!” 小灰不知何时从祝雨怀中醒来,操着略显虚弱的声音声援挚启。看着两个年轻人同仇敌忾的模样,连见惯了风浪的祝雨也不禁莞尔。 “刚醒就这么多话,方才还敢不顾死活的冲进去,看来我们对你还是太纵容了!” 祝雨收起笑意说了两句狠话,小灰顺势委屈的把头埋入怀中,本该出现的母慈女孝的场面就此化解。 “有意思。”夜达见状不怒反笑。“待到被我擒回时,希望你们也能如此乐观。” 二人踏步上前,如今多了一位实力不明的挚启,后方的另外两位高手也凑上前来。再加上早就蠢蠢欲动的狼辛等人,人魔一方已是做好了全力出手的准备。 一声轻啸在谷中想起,谷外的人魔大军开始缓缓开动,而祝夜与挚启等五人也陷入了混战中。 祝家四人踪迹难寻,凭借实力勉强缠住了大多数敌人。挚启虽然如今修为有所突破,可作为唯一一个能摸到的对手,依然成为了剩下几人的目标。这其中就有夜岁。 夜岁作为四部年轻人中最具首领气质的一位,自然也不会选择直接面对未知的敌人。正面与挚启相对的是他的亲叔叔,一位堪比窥命境的人魔高手。 与玄家开发出的诸多术法相比,作为《玄灵魔鉴》创造者的人魔似乎更喜欢原始的战斗方式。即便是到了窥命境这样的实力,首先想到的也是以鳞甲和拳脚相击。 “嘭!” 这恰好也是挚启最喜欢的方式。 初次碰撞各自后退,对方少退了两步看起来面色凝重,占据下风的挚启却满脸喜色。 他觉得自己从屋内走出来时,就好像一块刚从火炉中取出来的锻铁,本该需要长时间的锤炼才能真正成型,如今与高手对战,正在加速这个过程。 “呵!” 挚启发出一声畅快的呼喝声,可在对手看来却是一种挑衅。一场看起来最激烈的碰撞,开始在其他人不时投来的余光中展开。 挚启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自己醒来之后,不仅愁煞了许多日的正邪之力已经融合,自己重归大修士之列。 并且身体中还堆积着不少暴躁的天地之力,让他有种忍不住想要宣泄的冲动。 除此之外,他觉得以血脉修行之法为基础的体魄也强了许多,要不然也不会在与眼前的人魔高手肉搏了许久之后,依然没有丝毫力竭的迹象。 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变化,只有等到静下来仔细琢磨才能知晓。 “嘭!” 又是一阵拳来脚往之后,两人再次分开。只不过这次作为强势一方的人魔身形踉跄,就连鳞甲上的金色都暗淡了几分。至于他对面的挚启,则是意气风发,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这小子到底吃了什么天才地宝,昨夜还是一副不拼命都活不下去的样子,今天都能与夜叔叔旗鼓相当了!” 狼辛看似调侃,目光却一直瞥向夜岁,因为这里与挚启纠葛最深的就是他。 “不管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有将其擒下,才能偿还我等折损大军之罪。” 夜岁面色阴沉,一句话便将所有人拉入战场。若是挚启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修士,夜岁将其身上的所有东西据为己有,也不会有人敢提出异议。可如今他先是展露了浮生院的至宝,而后有表现出异乎常人的修为增长,使得夜岁再也无法悄然谋取往生剑。 这种恨,只有发泄在对方身上才能释怀。 “铛!” 玄渊剑出现在挚启手中,逼退正面对手的同时,也将从四面围上来的夜岁等人吓了回去。 两次浩然珠的加持之后,如今的玄渊剑上耀眼的金色堪比往生剑的血光。而且剑中初生的剑灵再嗅到人魔的气息之后,几乎出于本能的延伸出三尺剑芒,要将这些世仇斩杀殆尽。 浩然之气拂过,众人身上都升起一阵灼痛。他们这才想起眼前的对手出自浮生院,而挚启也决定不再与之纠缠,因为小灰一家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 由于小灰在屋内被正气诀所伤,而祝夜消耗过大,本该一家四口齐上阵,却成了二保二的局面。 尤其是夜达与山信二人狡诈,挡住祝夜夫妻的同时,还伺机攻向实力最弱的小灰,令一家人很快陷入了危险之中。 第七百二十三章 对战山信 “刺啦!” 炽灼的声音和耀眼的金光,很快吸引了夜达等人的目光。见到正气诀出现的霎那,他们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冲上去与之决战。 特别是见到一种年轻后辈在浩然之力的笼罩下不知所措,更让他们生出了几分杀意。 “我去对付他。” 山信抽身扑向挚启,祝夜等人现身想要阻拦,却因为置换过来的夜岁等人扑向小灰姐妹,只得作罢。 祝家四口压力稍减,挚启则不得不对上山信这个修行近千年的魔族高手。 “小子,我毕生最恨的就是浮生院,要不是你活下来的价值更大,我一定将你亲手捏死!” “狗得用牙!”挚启冷哼一声。“不对,老狗应该没有牙了!” “小子,尽管骂!待会儿你会跪下来求我的!” 一身金甲将山信苍老的身形撑得笔直,气势看上去不输昨天的祝夜。 经历了一番争斗的挚启明白自己修为提升颇大,但还没有强到与祝夜比肩的程度。所以当山信闭口之时,他早早的就将玄渊剑举在了身前。 “铛!” 山信的速度也比挚启想象的要快,眨眼之间便来到自己跟前,紧接着挚启只觉得仿佛整个曲障山撞到了自己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推出小院,压倒了一片花丛才止住身形。 好在挚启顺势在他身上划了两剑,不算彻底的失败。可当他直起身子看到山信没有丝毫痕迹的鳞甲时,才明白自己还是小瞧了对手。 “好强!” 挚启见过很多高手,可真正交过手的修为最高者,大抵就是如阳珏这等窥命境修士。 在经历了昨夜的一场异变之后,他很确信自己已经跨过了入命境,而以窥命境的实力居然挡不下山信的一招,其威势之强可见一斑。 他至少也是和许聪一般的知命境,甚至还在许聪之上。 “咝!” 想通此节,挚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记得当日在浮生院外,自己只能勉强与玄罗相对,至于玄鸿与许聪的战场,他甚至都无法靠近。 如今要与这般实力的敌人相对,而且还毫无损伤的接下了一招,一时间说不上是喜是悲。 远处的小灰等人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可他们依然不时的瞥向这边,想着适时出手相助。挚启将玄渊剑再次横在胸前,缓缓朝着山信走去。 灵力在他体内疯狂流转。这种融合了浩然珠、往生剑以及白讙神兽之力的气息,形成了一种挚启从未见过的灵力。 它依然是阴阳混杂的模样,可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能感受到四周天地之力的回应。 “嗡!” 在重新踏入小院的刹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周围天地之力的异动。人魔与白讙或许不会这种法门,但同为修行之人,绝不可能忽视它们的变化。 而当下唯一能通晓借用天地之力法门的,便只有挚启。 山信首先发觉不对,随后祝夜、夜达等人纷纷侧目,而此时挚启的头顶高处,已经形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灵涡。 “这是什么路数?” 夜达是冲着夜岁问的。毕竟这帮人中对挚启最熟悉者,便是这个自己最为看重的孙子。 “与浮生院不同,南朝大多修士都是以五行灵力牵引天地之力来御敌,不过他们大多只能借用与自己属相相合的那种。他如今的路数,我也看不懂。” 别说是夜岁,便是挚启本人,此时也看不懂周围发生的一切。 沟通阴阳二力他并不是没有经验。当年他在南剑州参破正邪融合的奥秘后,就已经可以沟通天地之力,并且在之后的争斗中用到过它们。 那时多是借威势、或是灌体之后短暂成为灵力的一部分,但像当下这般天地之力在自己身侧不断汇聚,并且旋转着牵引更远的阴阳大势朝这边涌来,着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这种掌控强大力量的感觉很令人沉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眼前的对手。 “哼!装神弄鬼!” 山信怒哼一声冲出,比起方才那一击又加了三分力道。其他人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目光盯着即将交手的二人,想知道挚启身上的变化究竟会带来什么结果。 “铛!”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挚启的身形开始飞速后退。山信这一拳打得玄渊剑的剑身颤抖不止,传递过来的力道更是让挚启一口鲜血冲到了喉间。 好在汇聚在侧的天地之力的确起了些作用,令他在院子的边界处停了下来,不至于再次糟蹋了一旁的花草。 “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山信嗤笑一声,夜达等人见状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对手,唯有夜岁多看了停在远处的挚启几眼。 随着一众人魔集中精力联手合击,小灰一家的再次陷入危险之中。尤其是小灰倔强的想要出一份力,拖着虚弱的身躯穿梭在狼辛等人中间,好几次险些被对方圈了进去。 山信的一击让挚启彻底明白自己还差得很远,同时小灰的处境也让他多了几分焦躁。为了保住花谷这一片净土,他握住了身后的往生剑。 “嗷呜!” 一阵欢愉的声音直冲挚启脑海,这是剑灵对于自己重见天日的欢呼。在短暂的高兴之后,挚启甚至还感受它埋怨的情绪。可见昨夜的那一场际遇,提升的不仅是挚启自身,还有往生剑的剑灵。 挚启不知道剑灵的灵性大增是好是坏,可对于当下的情况而言,必然不是一件坏事。 伴着剑灵的情绪一起高涨的,还有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人魔与白讙一族修行都以阴邪之力为主,可在往生剑的气息跟前,仍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 “好强的杀气!” 夜达等人的攻势又慢了下来。这是短时间内的第二次,而且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往生剑的出现让他感到不安,这是一种只有面对曾经的主人时才有的感觉。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他又将话锋转向了夜岁。 “你认得这把剑?” “没见过。”夜岁给了一个亦真亦假的答案。“不过在蜀地中听过关于这把剑的传闻,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凶兵。” “你好像知道许多我们不曾听闻的消息。” “都是从玄家和人族修士口中听来的,难辨真假,所以没有上禀。” 听见夜达语气阴冷,夜岁匆忙解释着。夜达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可顾念其是邃夜部未来的希望,只得冷哼一声将此时揭过。 另一边的山信同样面色凝重。往生剑的出现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梦魇之地。 待他回过神来时,挚启已经手持双剑来到了近前。在金光与血光的映衬下,看起来竟然真的有几分“那个人”的影子。 第七百二十四章 舍命相救 “你、你、你……” 山信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身后夜达的声音让他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一个毛头小子跟前失了态,恼羞成怒的他大吼一声冲了上来。 “铛!铛!” 双剑相格。往生剑在察觉到对手气息的刹那,不等挚启挥舞便自己斩了出来。它最爱的就是这种源自深处的阴邪之气,可惜它们藏在了厚厚的鳞甲之下。 玄渊剑紧随其后,只不过有了往生剑这个不对付的同伴相助之后,它竟然在之前如何也刺不透的金甲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挚启如常的退后了一大段距离,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并非一把剑能够抹平。不过随着双剑齐出,身侧汇聚的天地之力开始附于剑身之上,颇有几分灵兵附势的模样。 尤其是看到山信身上那一道划痕,以及肩膀上裸露在外的山峰图案,挚启似乎想到了某种应对之法。 只见他剑锋一转,将玄渊剑置于前方,往生剑掩于其后,一前一后再次冲了上去。 “哼!果然和浮生院的那些家伙一样,只会玩些花里胡哨的把戏。” 山信以不变应万变,靠着自己一身鳞甲迎了上去。灵兵附势之后的玄渊剑剑芒长出三寸有余,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之后划出一道更深的凹痕。 玄渊剑剑势不止,直奔山信肩头的刺青而去,后面的往生剑则突然停住,对准鳞甲上凹痕的位置狠狠刺了下去。 “铛!” 这一声脆响是山信伸出另一只手,将玄渊剑挡在了刺青之前。 “铛!” 又一阵金铁之声,是往生剑刺在了未被划破的鳞甲上。 山信脸上满是不屑的嘲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奇技淫巧都无济于事。可这抹笑意只持续了片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恐。 “混账!” 山信一掌将挚启推开,匆忙捂着手臂收回胸前。手臂上的鳞甲看起来依旧完整,唯有往生剑剑尖刺中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小孔。 毕生引以为傲的金甲被刺破,并且是出自一个年轻人之手,这让他脸上十分难看。不过让他心生恐惧的是,方才体内的力量竟然有一丝主动突破血肉,被刺进来的往生剑吸了过去。 这种近乎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制,这辈子他只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 挚启对山信突来的变化也有些意外。往生剑刺破鳞甲的确出乎他的所料,可费尽两柄剑上的天地之力,以双剑突刺的手段才换来甲片上的一个小孔,明明就是一个自己应该悲观的结局。 往生剑剑灵的变化也令他不解。方才挚启感受到了剑身上突来的气息波动,他只当是天地之力的强弱变换,却不想竟然让剑灵疯狂的在自己脑海中大声呼啸,比起当年在承乾殿前痛饮鲜血更加兴奋。 “一把老骨头,你也下得去嘴,还真是不挑食。” 细想之下,挚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由得调笑了两声。却不想往生剑竟然无故抖动,似乎是在回应他。 “好强的灵性!”挚启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修行者的养兵被称作灵兵,除了其大多为灵材所制之外,还表达了一种对真正灵兵——也就是器灵的追求。 然而器灵的诞生,除了对灵材本身以及修行者实力有所要求之外,机遇也是十分重要。 南朝有不少命境修士的养兵尚未生出器灵,而血坟仅仅百年时间,就依托着昔日死者的遗物,生出了一众灵体,这便是机缘最好的体现。 器灵除了诞生极难,其成长的过程也十分漫长。除非遇到血坟这种在极端环境下产生的灵地,器灵的蕴养一般都要贯穿修行者一生。 当年袁建持有往生剑数百年,也只有在遇到了吴忧之后才让其生出剑灵,并且在他逝去之时才趋于成熟。 袁魂当初没有讲太多关于剑灵之事,但从字里行间表达的情感来看,似乎是他与袁建的共同成长造成了两者之间无法割舍的牵绊。 如今往生剑的剑灵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大,对于挚启来说不知是喜是悲。 “今日留你不得!” 久远的记忆激发出山信的杀性。手臂上的破损飞快弥合,他也一改戏谑的态度,满身杀意的朝着挚启奔来。 “铛铛铛!” 挚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山信如此生气,以至于爆发出和一个老头子完全不匹配的强大实力。 尽管每一拳都被挚启以精妙的剑术化解,可传递过来的强大冲击力还是如重锤般轰击着他的胸口。 三拳过后,挚启吐出了淤积在喉间的一口逆血。五拳过后,方才还兴奋不已的往生剑剑灵发出了一阵哀鸣。七拳之后,就算将山信视作世仇的玄渊剑也表露出一丝畏惧。 第八拳挥出的时候,已经有了退缩之意的两把剑恰巧慢了半分,一直借用剑招的挚启来不及变招,将身前的空门暴露在对手拳下。 “糟了!” 尽管挚启极力扭转身子想要避开要害,可在拳风的笼罩下还是显得太过缓慢。 硕大的拳头离自己越来越近,上面泛着金色的鳞甲在阳光照射下越发刺眼,他已经做好了用身体硬接下这一拳的准备。 可就在拳头要碰到挚启衣衫的刹那,本该将这拳打老的山信顿了顿。挚启立马抓住这个间隙滚向一旁,总算摆脱了这次危机。 挚启自然不会认为山信会放自己一马,当他抬起头望去时,只见山信挥起另一手拍向自己身后,仿佛在打在空处一般。 “嘭!” 一声闷响入耳,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倒飞而回。 “梧儿!” “小灰!” 一抹血色撒在她白色的衫裙上,挚启睚眦欲裂的冲了出去。原来方才山信的片刻犹豫,竟然是小灰救了自己。 祝桐凭空出现接住了小灰,挚启到来时,祝夜与祝雨也围了过来。看着祝桐怀中鲜血不停从口中涌出、气息微弱无比的女儿,祝雨不由得哭出声来。 “梧儿!” 祝夜作为四人中最冷静的那个,一边安慰着妻女,一边拿出各种救命之物塞入小灰口中。 冷静下来的山信懊恼不已,对夜达投来的责备目光暗暗叹了口气。他们没有趁机动手,毕竟一头幼年白讙的死去,对即将得手的人魔四部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挚启满心羞愧的挤到小灰身前,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从下手。逐渐衰弱的小灰在祝夜拿出一枚黑色的药丸塞入之后,气息总算稳住了。 祝雨和祝桐梨花带雨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可没持续多久,小灰的生机再次急转直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祝夜。 “当年他炼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救命之物,你倒是用啊!” 夜达在一旁呼喊着,似乎比作为亲人的祝家三口还要着急。祝夜不停在小灰身上拍打,随后又在怀中搜索了片刻,最终却看向了身旁的挚启。 第七百二十五章 落入劣势 “借剑一用。” “剑?” 挚启愣了一下,立马又反应过来。将往生剑递出,被祝夜放在了小灰身旁。 挚启本还担心白讙与人魔同源,往生剑会向对付山信一样吸取其体内的力量,却不想它好像使得这个曾经的伙伴一般,一阵红光将小灰笼罩之后,竟然将剑身中包裹的阴邪之力反灌进她体内。 小灰在片刻的痛苦挣扎之后,生机开始慢慢变强。尽管没有握着剑柄,剑灵那种焦急的情绪也时刻在挚启脑中回响。 这个向来只进不出,好像永远吃不饱的家伙,竟然会主动奉献,并且有了人类一样的感情,莫非它将要成熟了? “梧儿!” 一声欣喜的呼喊将挚启从思索中惊醒。他惊喜的发现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小灰的气息居然已经平复下来。 往生剑红光一敛主动回到挚启手中,并且开始借用他体内融合的气息调用天地之力恢复,这是挚启第一次感受到它的疲惫。 “这把剑?” 夜达第二次问起了往生剑。山信含怒出手的威力有多强,作为千年老友的他再清楚不过。 山信与小灰差了至少两个境界,虚弱的幼年白讙仓促拦下人魔族老的全力一击,她没有直接殒命,已经是托了自己神兽本体的福气。 可如今这把夜岁口中的凶兵,竟然在出自那人之手的药丸无效的情况下,生生将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这不得不让在场的所有人重新审视它的价值。 “四头白讙,浮生院的浩然珠,还有一把神秘的血色长剑,真是不虚此行啊!” 夜达心中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如果今日能够如愿,人魔四部在九幽之森的未来不消多说,从四部驻地至此的大片土地,都可以借用白讙之力轻易得之。 还有那个在心中隐藏的千年的愿望,或许因为挚启的出现,也有了畅想一二的可能。 他的情绪变化很快被山信发觉,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似乎想到了同一处。此时祝家四人一个重伤一个虚弱,也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祝夜,再争下去说不定真的会有人丧命,相信你我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 “伤了我儿还敢在这假惺惺!” 夜达一开口立马勾起了祝雨的怒火,她“嗖”的起身将夜达二人也吓退了几步。白讙发起疯的可怕,他们可是曾亲眼目睹过。 “这只是个意外。我们也算共事多年,无论念及旧情还是此行的目的,都不愿意看到你们任何一人受伤。” 夜达此话说得情真意切,可惜并没有人领会。 “哼!猫哭耗子!” 眼见祝雨顽固,夜达二人也没了耐心,领着众人将他们围在中央,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将这里的事了结。 祝夜夫妻面色冷峻,将小灰交到祝桐手中,然后看了挚启一眼之后,突然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紧接着两道阴影从小院上空投向所有人头顶,众人举目望去,赫然是两只通体血脉,折耳竖瞳,尾长若鞭的大猫。 “神兽本体!”夜达面色微变。“你们真的要拼命吗?” “我们这辈子只有一个主人,绝不会向你们这些两面三刀的家伙屈服!” 说完天空中的两道阴影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夜达二人身侧。 “刺啦!” 一刹那的现身,留下的就是夜达与山信鳞甲上两道深深的划痕。虽然未见着血肉,仍可想象方才这一击的锋利。 “这才白讙的真正实力吗?” 挚启握着小灰的手,目光盯着夜达二人周围不敢有片刻分神。尽管他见过许多高阶灵兽,但巅峰神兽的战斗场面,可遇而不可求。 “你们先退到一旁。” 在变化本体的白讙面前,夜岁等人俨然成了累赘。此时祝夜夫妻的速度几乎超出目力极限,神出鬼没防不胜防,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对祝桐三人下手的最好时机。 “刺啦!” 密集的摩擦声开始在夜达二人周围响起,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也逐渐在身上显露。两人背靠背盯着自己周围,身子微躬将刺青的位置护在下方,几处已经露出血肉的口子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慌乱。 挚启注意到邃夜部的刺青在喉下一寸的位置,乍看上去像一团黑色的云雾,若不是离得近,很容易被当做鳞甲或者是黝黑的肌肤。 “这边!” 夜达突然大吼一声,联手山信攻向身体右侧。两个拳头打在空处的画面看着有些滑稽,可随着一头白讙在两人的拳下短暂现身,随后又被一拽失了踪迹,令观战的众人魔重新认识到老祖的深不可测。 “想走!” 好不容易逼出了对方破绽,夜达岂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正当众人疑惑他要如何跟上白讙飘忽不定的踪迹时,一道黑烟突然从二人鳞甲之间飘出,沿着风的方向缓缓向上,随后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竟然在半空中绘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哼!抓到你了!” 夜达冷哼一声,两只重拳朝着黑色轮廓的方向攻去。虚空中的影子快速移动了几次,试图借风势吹落这些沾染的黑烟,却始终无法摆脱。 随着夜达与山信联手将其逼入一角,一头略显狼狈的白讙终于彻底显露身形,而另一头不再隐藏,人魔与白讙终于迎来正面对决。 “咚!” 拳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各自退出了几步之后稳住身形。夜达二人厚重的鳞甲上金光闪烁几次之后恢复如初,看起来并无大碍。而白讙神兽之体,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挚启手中的往生剑突然躁动,并且是朝着白讙所在的方向,这是它本能对鲜血的渴望。祝夜夫妻受伤了,而且挚启很容易猜出是谁。 “看来祝叔叔昨夜不仅是消耗过多,恐怕还落下了暗伤。” “你竟还偷学了主人的追踪术!” 祝夜用力甩动身体,最后在祝雨的帮助下除去黑烟之后,还是留下了浅浅的颜色,在白讙雪白的皮毛上显得格外显眼。 “他当年教了我们不少东西,但紧要的却都藏了起来。” “哼!因为他早料到你们是一帮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祝夜罕见的怒斥了起来。 “他又不在这里,你们还是多关心自己的死活吧!” 夜达不愿夜长梦多,片刻停顿之后继续欺身而上。祝夜在追踪术的限制下,失去了身形缥缈这个最大的优势,只得与二人正面碰撞。 “咚!” 一击之下,往生剑更加躁动。祝雨与山信平分秋色,可夜达手下的祝夜却接连后退撞倒了晾晒衣物的木架,最后更是有鲜血从口中沁出。 “你们今天逃不掉了!” 夜达得理不饶人,祝夜夫妻借着速度优势勉强招架。可在两人厚甲与重拳之下,形势越发不利。 挚启松开小灰起身欲相助,却被祝桐拉住了。她指着怀中的小灰,缓缓对他摇了摇头。 “他们不会对爹娘如何,你不必掺和进去徒增伤亡。” “可……” 祝桐的冷静让挚启十分不解。他当然知道自己冲进去无济于事,可看着两个对自己有恩、且在传说中才得以听闻的神兽被如此羞辱,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思索之间对面战况逐渐激烈,夜达占尽优势的情况下适时留了手,可祝夜一身雪白还是沾染了片片血色。 一旦祝夜被擒,这场争斗就宣告结束,夜达脸上已经堆满了喜色。 第七百二十六章 突然的落幕 “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们!” 此时的祝夜气息萎靡,在夜达的攻势下身形越来越沉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旁的祝雨万分焦急,可在山信的纠缠下也难以脱身。 夜达变拳为掌,已经做好了擒下对手的准备。远处的夜岁等人见状,脸上也纷纷露出喜色。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即将尘埃落定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让整个战场陷入沉寂。 “让我来看看,谁这么大口气?” 这道声音听起来离得很近,可所有人环视四周之后,不仅没发现说话之人藏在何处,就连其气息也难以捉摸。 夜达与山信二人望向对方,想在彼此眼中确定自己的猜测。但还没等多做交流,一道黑影从小院后方冲出,径直朝着夜达扑了过来。 “吼!” 黑影伴着兽吼声来势汹汹,夜达在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祝夜,飞快的退到一旁。山信同样放弃了自己的对手,和一众人魔聚在一起。 黑影落在祝夜跟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头五尾的豹状灵兽,它的头上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赤狰!” 四道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一齐响起,道出了这头凶兽的名字。而当看清那个老头的模样后,夜达与山信脸色剧变抽身欲逃,祝夜和祝雨则开心了围了上来。 “颜真!” “颜老!” 来人正是在幻阵中与挚启走散的颜老。他散乱的发须和衣衫依旧如故,但在夜达二人眼中成了洪水猛兽一般的可怖之物。 “原来是你们,当年离开时还是两个毛头小子,如今也成了一方高手了。” “你、你、你……”夜达的话都已经说不利索。“你怎会在这里?” “你们都在,为何我就不能来?” 颜老说话间从赤狰头上跳下,将重新化为人形的祝夜扶到祝雨身旁。两人见到他靠近激动得难以言表,可颜老却用眼神暗示他们冷静下来。 “他、他也来了吗?” 提起“他”,夜达的声音小了许多,而且还带上些许颤音。 “吼!” 回答他的是赤狰的一声怒吼。凶兽的暴戾之气在小院中铺开,逼得山信等一众人魔连连后退,甚至有胆小者已经踏入花丛中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千年了,你们还是这么不安分!” “我、我们……” 听到颜老没有回答,反而数落起自己的罪过,夜达顿时颤抖得话也说不出来。 “这次居然还敢对祝夜一家下手,看来当年的罪罚还是轻了。” 提起当年之事,夜达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径直朝地上跪了下去。好在一旁的夜岁及时扶住他,保住了他身为族老的几分颜面。 倚在夜达的身旁的夜岁低着头,通过余光扫过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老者。 他从未想过当年那个从骨头堆里钻出,看起来是有些神神叨叨的老头,竟然是连自己的爷爷也不敢直视的存在。 他将脑袋埋得很低,生怕对方认出自己来。 “是、是我们一时糊涂,还请颜老替我们求求情,绕我们这些奴才一条活路!” 此话一出,除了山信之外的人魔全都变了脸色。他们一直以自己魔族的身份自傲,无论九幽之森的灵兽,还是南朝的修士都未放在眼中,他们还甚至想过以外来者身份一统整个南朝疆域。 可如今本该站在整个世界最高处的族老,竟然跪在一个邋遢老头跟前苦苦求情,这几乎让他们从小培养出的自信在一瞬间崩塌。 “老祖,我们?” 他们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身前的山信,但却发现他也在不停的颤抖着。 “主人没有吩咐什么,我不敢僭越处置你们。可你们的住处,这些年在这片土地上的所做作为,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颜老突然转过身,满脸严肃的看着夜达。“你们回去等着吧,至于结果如何,到时候自会知晓。” “是是是!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夜达仓皇起身,在夜岁的搀扶下连滚带爬的朝着谷外走去。山信一言不发跟上,似乎将狼辛等人都忘了。 谷中人魔一窝蜂的涌了出去,紧接着谷外的人魔大军轰然开拔,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丝毫没有了之前浩浩荡荡的声势。甚至由于四部各自为政,胡奔乱撞之下,将倒下的人魔踩伤了大片。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方才还一眼望不到头的人几万人魔已经消失在挚启等人眼前,只留下山谷外的一片狼藉。而花谷几乎要陷落的危机,被突然出现的颜老轻易化解。 一想到颜真、祝夜夫妻以及夜达这等可以称霸南朝的高手,竟然同尊一人为主,挚启对那个传说中的“他”就越发好奇起来。 “早知道你会为了这小子如此拼命,我就早点出现了。” 颜老右手搭在祝夜的手腕上,眼睛则看着挚启摇头叹息。一直站在小院中央的赤狰,随着人魔的离去也觉得十分无趣,缓缓朝着挚启这个熟人凑了过来。 祝桐未见过赤狰这等凶物,抱着小灰连连后退,挚启见状赶忙迎了上去。 “你和颜老这些天都在谷中?” “往北走了一阵,听见阵法被破的动静才过来的。” 听见两人如常的交谈,一旁的祝桐更多了几分惊诧。不过明白它与挚启相熟之后,也向前凑了几步。 “听说你有了两个女儿,我这些年囹圄自困,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颜老不是主人派来的?” “其实你们离开之后没多久,我也被主人遣了出来……” 三人聚在一起,说起了几百年前的旧事。 尽管三人没有提及口中的主人是谁,也不曾说清从何处来,可一旁竖起耳朵的挚启还是听出了些东西。 神兽白讙,凶兽赤狰,以及实力不明的颜老,的确曾经同归于一人麾下。白讙是那人的坐骑,而赤狰则是被他收服之后,赠予颜老用作代步。 他们和人魔一样,是从北面迁徙而来。不过与人魔几乎放逐不同,祝夜夫妇被放归自由,南下只是巧合。而颜老则是以寻找幽魔焰的名义被遣出,南朝本是他的第一站,却不想在这里蹉跎了数百年。 从交谈中可以得知,他们的主人是一个实力难以揣测,且有大志向之人,并且在将他们送走之前,正在谋划一件大事。 他们不愿将自己的离开和某些特殊原因联系起来,可却不约而同的把一些蛛丝马迹串联在了一起。 “主人是觉得要做的事有危险,所以才让我们离开的。” 作为跟随多年的老仆,颜老其实早就猜出了主人的意图,祝夜夫妻闻言面色戚然。 “那我们何不回去?” “几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你们本从山野中来,这里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可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想埋入故土。” “我们随颜老一起!”祝雨渐渐激动起来。 “如果主人大事已成,恐怕早已无敌于天下,我们回与不回并没有多少区别。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又何必辜负他当年的一片好意呢?” “可我们…..” “好了,祝夜有伤,我先为他疗伤。” 祝雨扶着祝夜领路,与颜老走入屋内,桐则抱着小灰走进了另一间。挚启不放心跟了上去,独留赤狰守在院中。 在经历了多日喧嚣之后,花谷终于再次归于平静。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不死心的玄家 应天二十九年春,南朝乱象加剧。 在与宗门僵持近一年,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后,由赵臾主宰的皇权与官军终于显露出了颓势。 由于军力大量分割,无法发挥大军的阵战优势。而宗门所处的深山又不利于寻常军队强攻,随着时间拉长被神出鬼没的宗门弟子逐渐消磨。再加上由当地弱旅组成的后勤队伍频遭修行者拦截,致使各地军队战力急转直下,一切似乎在朝着对皇权最不利的结果发展。 就在这时候,赵臾抛出了第一个出人意料的援手——南朝散修联盟。 这个听起来陌生的联盟出现在无忧山现世之后。 无忧山出现之初,各宗门对其中的情况不甚了解,需要大量的探路之人,并没有阻止各地散修进入。 随着多次探索经验积累,对无忧殿的各种变化摸索清楚之后,各大宗门便开始联合起来排挤弱小势力,几乎处于一盘散沙的散修们便成了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当年楼晟在无忧城扬名的那一战,就是散修与宗门最后决裂的时刻。此后修行界盛世将至,各宗门天才弟子频出,将各州府的散修几乎踩入了尘土之中。 直到这一次南朝大军与各宗门僵持之际,他们重新出现在天下修士的视野中,而且是站在临安的一边。 当他们报出散修联盟这个名字,并且得到了南朝各州府散修的响应时,天下宗门无不错愕。 这些在宗门眼中被视作天赋残缺之人,是何时相互勾连形成如此规模,又是何时与临安皇宫搭上了线,他们竟然一概不知。 更让人这些高高在上的宗门修士无法接受的是,曾经在他们眼中如蝼蚁般的两方人马在联合之后,居然对他们造成了真正的威胁。 有了散修们的加入,再加上各军修士营大量灵物与术法晶球,胜利很快朝着临安一方倾斜。大量的宗派山门被攻破,为了保全基业不得不现身与军队正面作战,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 就在各郡百姓欢呼,一众中小宗门日趋悲观之时,他们终于等来了修行界的顶尖势力入场。这第一个站出来与赵臾彻底翻脸的,正是当年在临安城中吃了暗亏的焚天宫宫主阳珏。 焚天宫的出现令所有宗门士气大振。尤其是在阳珏亲自现身太平州双方对峙之地,以命境威压协助一个小宗派保住山门之后,几乎开启了双方顶尖高手下场的序幕。 这件事发生在应天二十九年正月,在南朝百姓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时,焚天宫为临安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 众人都以为志在天下的赵臾会很快给予回应,可直到两个月后,临安除了日常的令信出入,竟然没有一道新的命令从皇宫中传出。 胸怀大志的赵臾,难道仅仅因为一个大宗门拦路,便将已经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挚启哥哥,前面就是曲障山了。” 四月的九幽之森依旧刮着冷风,挚启坐在赤狰背上,听着身后熟悉的称呼,一时间觉得回到了十年前。 “浮生院想必已经被玄家占去,我们要小心些。” 回头看着与陶真颇有几分神似的小灰,挚启笑着叮嘱道。 赤狰在离边界还有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挚启二人从背上跳下,小灰试着摸向它的头。 “主人交代只能送到这里。”赤狰浑厚的声音响起,它没有避开小灰的手。 “这已经帮我们避开了很多麻烦。颜老他们是隐世之人,不该被这些世俗的纷争所扰,回去替我谢谢三位前辈。” 赤狰打了个响鼻,算是应下挚启的谢意。小灰惊得缩回小手,已经转身的赤狰又停了下来。 “主人说你算得上我们半个亲人,当日在深渊下我险些杀了你,这个就当做我的赔礼吧。” 赤狰从口中吐出一块绿莹莹的石头,拳头大小的石块上绿光刺目,即便在白日里也十分显眼。 挚启一眼就认出这些光芒与深渊下的从石头中冒着的星星点点绿光十分相似,身后往生剑突来更加证明了这一点。他接过赤狰抛来的绿石,赶忙用衣袖遮住,生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我几百年无聊之时,用洞里的破石头提炼出来的,对你或许有点用。” “那时只是误会,你不必为此赔罪的。”挚启发现这头以恶名为人所知的凶兽,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而且那些石头不是用来困住你的吗?” “既是困顿,又是良食,哪能分得清楚。”赤狰再次转身。“我走了,希望还有再见之日。” 两人目送它离开,呼吸之间便消失在丛林中。他们踌躇了片刻之后,也踏上了自己的征程。 此时已经是挚启进入花谷的半年后。 半年前颜真的出现将夜达等人赶走后,花谷中迎来了很长时间的平静,挚启也在几位长辈与小灰的陪伴下,度过这些年来难得的轻松时光。 作为来自域外之人,颜老在修行一途上的独特见解给了挚启很多启发。尤其是其以天地之力灌体,将身体作为灵兵附势的想法,让他对血脉修士的修行之路有了新的认识。 至于他提出的附死于生,据说可以在生死之间转化的功法,更是让从未思索死亡的挚启瞠目结舌。 在将自身的暴躁气息平息下来后,挚启根据自己的经验,以及三位前辈的大致猜测,确定了自己的境界已经来到了窥命境巅峰。 无论那一夜浩然珠与来自外域的力量之间发生了什么碰撞,都给挚启带来了莫大的好处。不仅重拾对阴阳之力的感应,还将修为一举推到了可能百年才能达到的境界。 得了浮生院两件至宝,修为大大提升,还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除了许聪的逝去让他心有悲戚,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或许唯一能让他有所顾虑的,就只有越发活跃的往生剑剑灵。 自打那日剑灵对祝夜受伤溢散的气息表现出兴趣之后,这半年来它对鲜血与各种阴邪之力的渴望愈发强烈。每当小灰一家修行之时,它便会情不自禁的贴近他们,以缓解被挚启压制住的嗜血欲望。 挚启不是没过再次祭出浩然珠,可凝聚了浮生院历代弟子信仰之力的至宝,其力量实在太难以掌控。若是又闹出什么意外,他绝不愿意祝夜夫妻在自己身上涉险。 既然是自己的事,便由自己来解决。 除了这些收获之外,挚启还在祝夜口中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吴忧当年曾经到过花谷。 挚启记得当年在无忧山遇到麒麟之魂时,他曾描述过与吴忧、袁建三人游历极西之地的景象。 按他所说,三人虽抱宏愿而来,但并没有真正深入九幽之森。极西之地的危险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们只是短暂停留之后便折返,并在途中发现了初生的小灰。随后借着小灰修行之时产生的魂草,以忘忧丹奠定了圣地之基。 可如今祝夜却告诉挚启,吴忧到过花谷,而且与祝夜夫妻相谈甚欢,最后离去之时得赠了许多外面罕见的灵药。 也正是这些灵药,让如今看起来几乎无法炼制的忘忧丹得以现世。 挚启无法得知当年三人同游的真相,但却可以借着与小灰一家的关系,将忘忧丹所缺的灵药补上大半。 收下祝夜大方的赠礼,再加上他这些年收藏所得,仔细盘算下来,如今忘忧丹的十八种灵材竟然已经被他凑够九成九,只缺了最后一种掌中云。 想到自己真的有机会炼成传说中的丹药,挚启不禁有些激动。 “有人!” 一声轻呼打断了挚启的思绪。在小灰的提醒下,他看见了两个隐藏在树后缓缓移动的身影。从其衣着和腰间的挂牌判断,应当是玄家的修行者。 自己失神之下竟然连两名势境修士都不曾发觉,挚启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是玄家人,半年过去了,他们居然还没有放弃。也不知道师兄师姐他们是否成功脱身。” “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小灰一闪已经来到巡查的两位玄家修士身后,挥手将其中一人打晕,待到另一人反应过来时,挚启已经扣住了他的脖子。 “玄家人?” 面对悄无声息出现的挚启与小灰,此人忙不迭的点头。 “这半年一直在边界处搜寻?”他第二次点头。 “可曾抓到了什么人?”这回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抓到了?”挚启面色微变。“是男是女,多大年岁,是何模样?” 手中的男子呜咽了一阵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挚启这才意识到自己捏住了对方脖颈。对他做了个警告的手势,松开之后猛咳了一阵,才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说来也巧,这人正是半年前跟随玄鸿登上曲障山的玄家众人之一。在看见挚启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让家族大公子吃尽苦头的男子。 作为玄家嫡系,他对挚启在蜀地之外闯出的赫赫凶名非常清楚,因此不敢有丝毫隐瞒。 玄家占据曲障山与浮生院,对于挚启来说并不意外。可玄家在曲障山外围抓到一个女子的消息,却着实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玄家并没有戕害这位女子,而是将她压在曲障山的浮生院废墟中——如今已经成了玄家别院。如果此人真是春朝,那玄家摆出的无疑是请君入瓮的阳谋。 挚启本还有些怀疑,可当听闻这位女子还有一位同伴重伤逃离,并且这半年来陆续有几人试图潜入别院时,心中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紧接着他将此人敲晕,唤醒另一人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得到同样的答案之后,挚启心意已决。 “我们上山救春师姐吗?” 将两位玄家修士处置妥当之后,两人继续东行。眼看曲障山在望,小灰不禁有些雀跃。 “师姐帮了我许多,还舍命救过我。不管山上那人是不是她,我都去看个究竟。” “那还等什么!” 第七百二十八章 玄家诡计 与曲障山和九幽之森边界的严密布置相比,山上的防备简直如同儿戏。简单的绕过几个弯,避开了几处放在明处的哨岗之后,一块高大的山壁出现在两人眼前。 和之前浮生院在山壁下开出的小门不同,玄家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起了一座看起来十分气派的大门。丈余的立柱够两人合抱,宽阔的门庭足以供十人同时进出,两边属于玄家的独特族徽栩栩如生。 而在这道立于荒山中的堂皇大门之后,还有一座据说堪比玄家老宅的豪华庭院。 “玄家在山上修这么一座宅院,是准备搬家不成?” “玄家在蜀地经营千年,恐怕知道许多不为之的秘密。如果他们打算继续臣服人魔,立足此地不愧为一个可进可退的选择。可他们如今野心展露,恐怕是要学着浮生院,扼住人魔进出蜀地的咽喉。” “他们凭什么和浮生院相提并论?”小灰不屑的撇了撇嘴。 “玄家到底实力几何,这世间恐怕没有人清楚。”挚启想起玄家层出不穷的高手,有种莫名的无力感。“也可能我猜错了,或许他们从人魔那里习得修行之法的同时,也接受了四部的气运之说,所以才占了这处传承千年的鼎盛之地,欲夺取浮生院的气运。” “气运?” “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也是无意间听夜岁等人提起,听听即可。我们还是先摸进去瞧瞧。” 宅院门口的守卫比起山下更加松懈,不过这座玄家别院之豪华,却超出了二人的想象。 挚启这三十年也算见过不少俗世繁华,从衡州城三大家,到建康城乌衣巷两个修行世家,再到临安城中属于皇家之气派。这些院落各有特色,但若单论起用材,都无法和身处九幽之森边缘的玄家别院相比。 好在挚启是为救人而来,无需为内部错综复杂的布置烦恼,因为那人就被关在前院一座悬空的铁笼中。 “春师姐?” 小灰看向挚启,他双目微缩,良久之后摇了摇头。 “看不真切。” 笼中的女子蜷伏着身子,被一身破烂的衣衫盖着,身上没有丝毫气息波动。若不是有轻微的呼吸声传出,生死都难以判断,更遑逞其身份。 “这笼子不过是个摆设,将师姐救走立马撤退,凭上山时的那些守卫根本拦不住我们。” “玄家既然明摆着请君入瓮,有岂会没有准备好盖子。”挚启笑了笑。“院子深处有几道隐晦的气息,应该都是命境的高手。至于玄鸿是不是在这里,我也说不敢肯定,说不定他早已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那他们为何不动手?” “大概是想彻底断了我们的后路吧。” 挚启猜得不错,就在两人踏出玄家别院的那刻起,山脚下分散在各处的玄家修士开始快速朝着山顶集结。不多时,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山壁大门前,已经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头。 与此同时,宅院深处那几道强大的气息也开始缓缓朝着外院移动,一场摆在明面上的计谋,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成了。 这般动静自然瞒不住挚启二人,一切变化也不曾超出他们的预计。 “既然都这样了,那便看看他们到底用的是真饵还是假饵。” 一块石子飞出,悬空的铁笼坠落。挚启冲出将其接住,看清里面所关之人的长相时,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这不是春师姐。”小灰瞪大了眼睛。 “意料之中。他们没用此人作间来偷袭我们,已经算光明正大了。” “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后院方向响起,紧接几道身影从不同的位置将二人围在了中央。挚启目光扫过,满眼都是熟人。 对他恨意最深的玄罗不用多说,在看见挚启之时双目就红了起来。玄潇在这半年的时间内也破入了命境,不愧是玄家曾经天赋最高之人。至于玄胤兄弟几人,更多是在打量一旁的小灰。 最后领头之人,正是挚启最不想碰到的玄鸿。方才鼓掌的也正是他。 “不愧是曾经数次在我们手中逃脱之人,对玄家的手段简直了如指掌。”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抓到师姐?”挚启开门见山。 “你们浮生院之人都滑溜的很,除了自愿送死的许聪,其他人全逃了。”玄鸿也不隐瞒。“这个钓鱼的把戏我本没做指望,这半年来也的确没什么成效,却不想第一次上钩的,竟然是最大的一条鱼!真是天助我玄家!哈哈哈!” 其他人附和着玄鸿的狂笑,仿佛已经得手了一般。 “那我就放心了。” 知道浮生院没有人落入玄家之后,挚启忐忑的心绪顿时静了下来。左手摸向身后的剑柄,身旁的小灰会意收起裙摆。 当只剩下报仇一件事,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许多。 长剑出鞘,血光乍现。 挚启化作一道流光冲出,小灰借着血色遮掩消失在原地,两人早已选准了共同的目标——独自守在一方的玄罗。 眨眼间两位敌人齐至,玄罗血红的双目中又多了几分怒火。鳞甲覆身,长剑入手。比起人魔对自己的身体的信任,玄家似乎对更倚重灵兵与术法。 一旁的玄胤等人都没有动,似乎并不担心玄罗的处境。玄罗自身也不示弱,面对两人夹击,竟然选择率先抢攻。 小灰一闪到了玄罗身后,利爪破风直奔后心而去。或许是对自己如今的鳞甲有足够的信心,玄罗直接选择无视,全力冲着挚启而来。 挚启手中的往生剑兴奋的微微颤抖,半年不染鲜血的剑灵,面对眼前美味的食材,早已在挚启脑中呼啸不止。 “铛!” 两剑相击,血光大盛。背后的小灰划过玄罗的鳞甲,一道血痕突现。往生剑斩落对手,借着势头刺穿玄罗肩膀,贪婪的吸吮着他的血液,没有让一滴流出。 “啊!” 玄罗发出一声惨嚎,冒着被身后小灰再次重伤的风险,快速后退将剑尖从肩头拔出。虽然这把剑在他体内只停留了片刻,但那种如同生命在快速流失的感觉,令他无比心悸。 第七百二十九章 逃脱 “你、你、你……” 玄罗指着挚启面色大变,众人匆忙围过来,看着挚启身上散发的气息收起了轻蔑之色。 “短短半年,你竟已经破入了窥命境!” 玄鸿的话让捂着伤口的玄罗心如死灰。过去几十年他的名字虽然外人所知,可一直自视甚高。当尚未成年便被家族当做下一任守护者培养后,就再没有任何同龄人放在眼中。 尤其是多年前游历南朝,见识一个个所谓修行界天才不堪入目的修为之后,回归蜀地的他就将追逐的目标定在那些前辈身上。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当年在大江渡船上无意间结识的一位年轻人,竟然会成为自己此后最大的敌人。 两次在其手中吃亏已让罗心魔暗种,如今对方在修行时日远比自己少的前提下,修为境界领先了自己一大步,这样的打击几乎让他崩溃。 恍惚间他生出一种感觉:此生失去的尊严,恐怕再也无力找回。 “境界提升如此之快却异常稳固,看来浮生院果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玄鸿很快用自己的经验下了定论,众人的神情也从惊愕再次转为贪婪。若是这个秘密掌控在玄家手中,堂堂蜀地第一世家岂会局限于三郡之地! 多人的狂欢盖住了个人的痛苦,然而挚启并不在意。既然玄罗被众人围在身后,那么他便试试最强的玄鸿。 剑锋一转,斜刺而出,同时玄渊剑出现在右手中。天地之力飞速朝着曲障山顶汇聚,挚启的气息再次攀升。 小灰再次消失在众人眼前,白光一闪如清风拂面。 挚启身上暴涨的气势令几人面色微变,玄渊剑上刺目的金光更是让他们不自禁的退后了几步。他们或许不像人魔一样对正气诀恨之入骨,但浩然之力依旧给他们一种十分厌恶的感觉。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玄鸿在看到挚启身上的变化之后,脸色的笑意几乎溢了出来。作为站在修行之巅的高手,他很清楚此刻的挚启正在操控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地之力。 其中一种汇入手中那柄血色长剑,与玄家修习的功法看起来有几分相似。而另一种则是来自浮生院的正气诀。 想起半年前挚启还因为这两种力量落得重伤,如今却将它们融为一体。再联想到这段时间恰好与他继承浮生院的时日吻合,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玄鸿心中滋生: 学会这种融合之法,玄家也将可以修行正气诀。假以时日,九幽之森的那些人魔又有何惧? 令人激动的想法让他短暂失神,连应对挚启刺来的双剑都慢了几分。背后传来一股凉意,竟是小灰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衫。 “我突然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玄鸿脸上夹在褶皱中的笑容令挚启心中一紧。在与他对视的恍惚间,挚启甚至觉得他的笑脸有些亲切。两个呼吸后清醒之时,玄鸿的树皮般的手掌已经来到了身前。 “铛!” 停在胸前的双剑交叉向上,如同剪子一般绞向玄鸿伸过来的手臂。金铁之声带起一阵火花,除了毁去半截衣衫,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并且手掌来势不减,重重的映在挚启胸前。 “咚!” 伴着一声闷响,挚启弓着身子飞了出去。小灰适时出现在他身旁,焦急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玄鸿似乎对自己的这一掌很有信心,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追击。就在他沉浸在获取浮生院传承后的憧憬之时,已经飞远的挚启二人突然加速,径直朝着大门口冲去。而此时挡在门口的,只有初入命境的二公子玄潇! “好狡猾的小子!” 这一招借势逃遁出乎所有人的想象。方才挚启还是一副身怀大仇、不死不休的决绝模样,可不过一招的工夫居然就跑了,丝毫没有身为窥命境大修士该有的尊严。 站在门口的玄潇愣住了。短短几丈的距离,身为玄家智囊的他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似乎都不足以让他完成该有的使命。 挚启的满脸凶相让他想起了大哥玄罗的下场,理智的头脑归位之后,他最终选择让到了一旁。 追来的长辈没有多说什么,可擦肩而过的挚启没打算放过他。轻而易举的将他擒在手中之后,如石头般重重的扔了出去。 速度最快的玄鸿突然减速,接住了抛过来的玄潇。玄潇没有解释什么,立马起身落在了队伍最后方。玄家众人因为这个变故都停了下来,借着这个间隙,挚启和小灰已经冲出了大门。 门外聚集的低阶修士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麻烦,不过只要玄鸿还在身后,挚启这个小小的计谋就算不上成功。 自从这次离开九幽之森后,小灰似乎一直能看透挚启的想法。只见她在半空中化出本体,将挚启拖在背上之后,一眨眼便出现在了数里之外。待到玄鸿等人出现时,只看到一道白影消失在天际。 “好快的速度,那女子居然是一头化形的灵兽!”玄鸿藏老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猫形而通体雪白,速度奇快声如龙,除了体型大了些,这就是几年前邃夜部要找的那头灵兽。”玄潇对族中事务几乎过目不忘。 “据南朝典籍记载,世间能化形的灵兽极少,除了为数不多的天赋异禀者,大多是神兽之姿。” “难道?她是一头神兽!” 此话一出,身后的玄家人眼睛全亮了起来。浮生院的遗藏已经可以让玄家彻底摆脱人魔的控制,若是再加上一头神兽…… 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令所有人疯狂,就连玄鸿无法保持冷静。 “通知渝州本部,所有玄家子弟朝东在夔州边界设防,族中命境修士无论闭关与否,全部出发从西向东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 满山应和之声,在曲障山中不停回响。他们眼中似乎看到了日后玄家站在修行界之巅的模样,只是世间命运无常,未来又岂是已经远去的希望能够决定。 第七百三十章 旧地饮故酒 挚启伏在小灰的后背上,心中有两件事怅然。 一是昔日站在自己肩头睡觉的小家伙,如今竟然能拖着自己御空飞翔。二是许聪的大仇,不知何时才能得报。 与玄鸿短短的一次交手,他就知道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或许不及祝夜、夜达等人,但也绝非自己短时间能够追上。 若只是浮生院与玄家的恩怨,没有亲身经历当年之事的他或许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但许聪的引导、授业、传承之恩,都注定他无法放下这段仇恨。至于玄家与人魔勾结祸害蜀地的种种罪行,更让他与玄家的仇怨彻底解不开。 他一定会回来清算这一段恩怨,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活着离开蜀地。 玄鸿方才的出手并不重,也许是自认为掌控了一切,想留下活口从挚启身上榨取最大的价值。以至于如今逃脱的挚启,竟然在半空中呼啸的寒风吹拂下,有兴致欣赏起俯瞰的蜀地风景起来。 “前面就是渝州了。”看着不远处痕迹明显的分界线,挚启感叹道。 “咦!你没事?”小灰扭过头,还能看出几分幼小时的模样。 “玄鸿没下重手。倒是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居然飞出了几百里。” “那是!这些年在花谷我可是修行得十分刻苦!” 挚启闻言莞尔。他想起不久前小灰要跟随自己离开,祝雨以齐修为不精、好惹是非的理由强烈反对,与如今她的这般说辞可是大不相同。 后来若不是颜真出面劝说,以巨木长于风雨之中的道理说服祝雨,如今小灰恐怕还在花谷中四处发泄情绪。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 “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们一时间追不上来,定然会在蜀地边界等我们。渝州是玄家老巢,无法从上空飞跃的我们恐怕无法赶在他们前面走出去。横竖都要再过上一场,不如先养好精神,就在前面落下去吧。” 两人落地休整片刻,又用丹药变幻了容貌才踏上了大路。天黑前来到了一座最近城池跟前,抬头一看竟然是叙州城。想起这里特产杂粮酒的甘甜味道,挚启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和十年前相比,城中越发荒凉。潼川春天里的寒意不下于其他州府的严冬,即便是作为州首府的叙州城内也看不到几个行人。 好在当年那座客栈还开着,两人推开大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客栈里的酒客也比当年少了许多,大概是时日不对。挚启二人一副中年人的模样,虽然修行者的气质若隐若现,但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伙计还是过去的那个,不等两人开口便送上了一壶杂粮酒。一口甘甜入喉,久不尝其中味道的挚启长叹一声,小灰砸吧着小嘴意犹未尽。 “这就是酒?难怪你们都爱喝。” 初尝酒味的小灰像个头一次接触新事物的孩子一半,好在这个新事物还算柔和,没给她留下什么阴影。 “一个时辰间城中突然四处搜捕,可是出了贼人?” 酒论天下事似乎是所有南朝百姓的传统,挚启二人刚坐下没多久,隔壁酒客的闲聊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莫不是人魔又来了?”对人魔的恐惧,几乎刻进了潼川百姓的骨子里。 “那些可是玄家的人马,哪会为了人魔大动干戈。”酒客往往是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 “玄家?他们如今不都在曲障山吗?将神灵之地都给占了去,哪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玄家的事岂是我们能够揣度的?半年前他们大举向西,天黑之前城里的玄家人又往东去了,谁知道他们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我听几个胆子大的行商说过,如今曲障山那处仙人顶被玄家占去,在上面修了一座大宅院,莫不是想要学着仙人庇护我们潼川?” “呸!自打十几年前西面天降异象之后,人魔都快将整个潼川郡占去了,玄家做了什么?我看他们是霸道惯了,见不得蜀地有人比他们站得更高,索性就将那最高的地方给占了去。” “嘘!小声点,你们不要命了!” 几人借着酒劲发泄心中不满,挚启也从中听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玄家果然如他猜得那般,将力量集中在东面的边界处。至于各州府的搜索,恐怕也是碰碰运气而已。 “嘭!” 客栈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夜里的冷风灌入,酒客们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几个衣着鲜亮之人应声而入,目光肆无忌惮的从堂中所有人身上扫过。 “掌柜的,今天店里可来了生客?” 背对着大门的挚启方才没有回头,当这道声音响起时,他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侧过头借着斜瞟了一夜,果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十几年前挚启从九幽之森踏上归途,同样是叙州城,同样是这间客栈,同样遇到了这个身着黑衣的玄家门客。只是如今挚启变幻了相貌,而这位玄家在叙州城的主事人也多了几分沧桑。 “几位仙师,小店做的是来往行商的生意,都是生客!” 掌柜看起来没少与他们打交道,谨慎中带着几分谄媚。其他人听见进来的是修行者也止住了话头,方才还喧嚣不止的大堂立马静了下来。 “最近有贼人四处流窜,说不定会停留在叙州城。若是住进了你的客栈中,免不了一个窝藏之罪。” 掌柜的不敢接话,默默的低头站在一旁。几位玄家人在堂中绕过一圈之后,主事的黑衣男子停在了挚启桌旁。 “你二人从何处来,到叙州所为何事?” “从外面来,为了这一口杂粮酒。” 挚启自顾自的喝着酒,一直没有抬头。二人在一众莽汉中本就十分显眼,如今的举动让黑衣男子疑心更重。 “二位应当是同道中人。”黑衣男子猜出了他们修行者的身份。“千里迢迢而来只为这等劣酒,有些说不通。不如报上出身、姓名,为彼此都省去麻烦。” “蜀地三郡何时都姓了玄,连喝酒取乐之事都要受你们盘问?” 挚启猛地抬头,突然迸发的气势令黑衣男子仓皇后退,直到撞到身后的桌椅才稳住身形。当他再次看向身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时,对方却已经在若无其事的低头饮酒。 四周的酒客纷纷回头,毕竟敢当着玄家修士的面质疑蜀地第一家族,在蜀地三郡都是件新鲜事。 “你、你是何人?” “你被派在这苦寒之地,想来也不姓玄。如果我是你,就会少管些闲事。”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入虎穴 “你、你、你……” 黑衣男子面色大骇,他清楚的记得十几年前有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却仅仅只用了一招,便将自己即将结束的放逐延长至今。 如今眼前的中年人再次说出这番话,难道…… “我迟早要和玄家人对上,你管与不管,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 挚启饮尽杯中酒,这一壶酒正好见底。他拉着小灰起身,无视错愕的玄家众人来到柜台前。 “掌柜的,将这杂粮酒灌满酒袋,路上喝。” 掌柜接过挚启的酒袋与碎银,迟疑了片刻才退到后堂。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挚启与黑衣男子身上徘徊,猜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可直到挚启拿起酒袋离开,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主事,我们……” 目送挚启二人走远后,玄家几人聚在黑衣男子身旁,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你们还年轻,并且很快就有机会离开这个苦寒之地,我不想害了你们,就当做今夜什么都没发生吧。” “可是,他们很有可能……”几个年轻人并不死心。 “若是不想和我一样,一辈子留在潼川,就按我说的做!” 黑衣男子含着怒火的呵斥压下了几人接下来的话,但从他们脸上倔强的神情看来,似乎还是将家族命令放在首位,没有意识到自己前途的吉凶仅在一念间。 一如十多年前的自己。 渝州城玄家本部这几日乱成了一锅粥。 半年前曲障山生变,玄家人马大举西进,几乎已经将本部抽调一空。几日前突然传来消息,要将全部剩余的人马调往东部边界设防,这两极之间的拉扯,令本部负责调度之人焦头烂额。 而如今负责渝州本部所有事务的,正是玄家三公子玄澈。 因为浮生院残党逃入极西之地,人魔发觉浮生院之变也一直在边界徘徊,所以玄家的高手大多集结在了曲障山上。 家中仅剩的几位大修士都在闭关,嫡系也大多是些老弱妇孺,整个家族的事务不得不压在了玄澈这个常做男儿身的女子身上。 此刻她就站在玄家大宅门前,看着不停进出的人群独自发呆。父兄及各位长辈远去,独留自己在家中主事,对于一向要强的玄澈来说,无疑是一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可一想到这次要对付的目标,她不禁又有几分失落。 作为名满蜀地的玄三公子,族中在她修行有成之后万分器重于她,蜀地各宗门的年轻人对她十分敬佩,三郡百姓听到她的名字也赞不绝口。然而几乎受到所有人夸赞的玄澈,也有自己的烦恼——那就是没有朋友。 两位兄长虽然年纪相差不多,但一个神秘无踪、终日修行,一个心思深沉、沉迷于权谋之术,都是无法亲近之人。 结识的其他同龄之人,在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便将自己放在了低处,根本不可能论起友情。 这种被万千拥趸环绕却犹如踽踽独行的感觉令她越发孤寂,直到遇到了几位外来者。这些外来者没有蜀地修士对玄家的畏惧,也没有听到她玄三公子的身份之后讨好巴结。 他们与她同桌对饮,谈笑风生,在危机时刻彼此扶持,共历生死。这种能在生死时刻相互托付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即便这些人匆匆来又匆匆去,她还是将这份短暂的情谊铭记在心中。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有一天竟然成为了家族的敌人。如今她要对付的那个,正是这几人中给自己印象最深之人。 “三公子!”一个下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何事?” “渝州城留守之人已经集结出发。” “知道了。”玄澈神色依旧有些恍惚,片刻之后发现通报之人没有离开。“还有事?” “渝州城中的门客和族人经过两次大规模调动,如今已经没剩下几个。这几日城中来了不少生面孔,若是他们趁着城中空虚……”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玄澈打断了他的话,随后似乎想起什么,又继续问了起来。“这些生面孔中可有值得注意之人?” “今早有一男一女入城,看似在城中闲逛,却一直绕在家族大宅附近,似乎有所图谋。” “现在在哪儿,我去会会他们。” “北面。” 在原定的路线上,渝州城本不该出现在挚启的计划里。毕竟作为玄家的祖宅所在,即便如今大量修行者被调离,依然还会有各种钳制不轨之人的手段。 无奈小灰听说浮生院毁于玄家之手,就一直抱着以牙还牙的想法,即便浮生院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挚启以各种理由劝诫,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小灰的执着。毕竟渝州如此虚空的时机难得,而他也想看看这个千年世家的真容。 “挚启哥哥,你说玄家老宅真的没人了吗?” 在玄家大宅的北墙外,小灰望着墙后的楼阁,眼珠子转个不停。 “说好了只是来看看,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我只是随口一提。不过我们一路听了这么多关于这座祖宅的传说,难道你就不好奇里面有什么?” 挚启沉默。一路从徐州走到渝州城,关于玄家大宅非嫡系莫入,经常有各种奇怪动静的说法已经确实听了许多。不过百姓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常常使他们的言辞过于夸大,并且在以讹传讹之中越发偏离真相。 原本挚启只是笑笑、权当听了一断民间轶事,却不想小灰竟然当了真。 “玄家经营了千年的大本营,就算真的没有高手坐镇,恐怕也不是旁人能够随便进出的。要是我们陷在里面,那就是自投罗网,要被天下人笑话的。” “有我在,他们拦不住我们!” 小灰昂起头拍了拍胸脯,感受到路人异样的目光,才发觉自己的仪态有些不妥。她红着脸瞥向挚启,才发现他皱起了眉头。 “有熟人来了,我们先躲一躲。” 两人在角落一拐,弯入了一条小巷,很快便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不多时,一个相貌俊美公子出现在方才二人立足的地方,仔细查找了一阵之后开始喃喃自语。 “奇怪,方才明明有股熟悉的气息。” 第七百三十二章 大发现 因为玄家人大举外迁的缘故,这半年来渝州城晚上的亮光越来越少,就连玄家大宅中也是被一片片的黑暗覆盖,似乎耗尽了千年积累的生气。 人手不足导致院中巡逻之人也少了许多,零星几道烛火在其中飘荡,一宿的工夫根本走不上几圈。好在玄家在蜀地积威颇深,到今夜为止还没有不长眼的摸进院中。 “噗通!” 一声闷响出现在北面墙边,紧接着两道黑影落在了墙角的隐秘位置。两人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阵,朝着为数不多的几处亮光行去。 “玄家大宅怎会这般阴森?” 这两道黑影正是挚启二人。别看小灰一副唯恐天下不乱,且对一切新鲜事都充满好奇的模样,可唯独无法面对这种黑暗而静谧的环境。 “要不我们回去?” “不行!”天生要强的性子让她不能半途放弃。“哪有刚来就走的道理!而且我似乎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哦?”挚启并不怀疑小灰身为神兽的嗅觉,只是一时想不出让她感到熟悉的是何物。“那个方向最亮,我们朝那边去。” 玄家的人手的确紧张到了无法自足的程度。两人一路东行,除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巡逻者之外,没有遇到任何人。 并且这个巡逻的家伙也只是做做样子,匆匆穿梭而过,甚至连站在路边的挚启和小灰都没有发现。 “我们为何不将他擒住问问消息?” “我怕把他吓死了。” “好吧。”看着那人一副生怕被意外找上的模样,小灰只得接受了这个说辞。“熟悉的感觉越来越近了。” 两人在距离光亮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四处透出的烛火看来,这里应当是一座上了些年岁的建筑。他们绕到正面的大门位置,才发现这里赫然是玄家宗祠。 “原来是祠堂,难怪灯火通明。” 挚启轻叹了一声,没想到头一个目标就找错了地方。毕竟作为家族祭祀之地,除了些特殊的日子,鲜少有人会出现在这里。他正要拉着小灰往别处去,却发现她竟在望着远处的烛火发呆。 “你怎么了?” “好奇怪,我觉得这种熟悉感就是源自那里。” 挚启顺着小灰的指向,确认她说的是祠堂无疑。可玄家如此重要的地方,怎会令从未到过渝州的小灰生出感应? 他正要上前查探,突然一阵劲风从脚下刮过。一股危险的气息袭来,他本能的拉起小灰退出几步。 “嘭!” 一道高大的黑影从二人方才站立的地方突然出现,碗口大的拳头在地上锤出个大坑,手上还沾染着坑中的泥土。当二人借着远处的火光看清来人的相貌时,险些惊叫出声。 “人魔!” 眼前比二人高处一截的身影,正是一个全身覆满鳞甲的人魔。从其身形判断,似乎是一个灵智不全的低阶人魔。可此时挚启根本无暇理会这些,因为他心中还有更大的疑惑。 “人魔怎么会出现在玄家!” 玄家靠着人魔崛起与蜀地不假,但作为一个野心逐渐滋生的大世家,绝不可该这种有害无益的家伙留在家中。一旦玄家藏匿人魔的消息传出去,立马会迎来蜀地各宗门和人魔四部的同时罪责。 “他好像有些不对!” 两人侧身躲过了人魔的又一次攻击,发现它除了出现的方式有些特别之外,似乎比起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些要笨拙许多。更让他们不解的时,人魔漆黑眼眸中带着的凶性,此刻被灰暗无光的眼神取代。 “咚!” 又是双拳破风而来,挚启试着伸出手掌迎了上去。完全不同的冰冷触感传至手心,紧接着就是一股巨力袭来,饶是以挚启如今的修为,都用了三分力气才将它推了出去。 踉跄了几步的人魔没有丝毫犹豫的再次冲上来,挚启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奇怪,太奇怪了!” “怎么了?” “它是个低阶人魔无疑,可全身冰冷如同一具尸体,却身怀巨力不输势境修士,这可与我们见过的大不相同!” “莫非人魔还有新的族类?”小灰随口问道。 “就算真有,这种东西也不该落入玄家手中。” 挚启这次双手齐出,将攻过来的人魔擒住按在了身下。在手脚同时受制的情况下,地上的人魔还在挣扎着起身,即便在不断的扭曲中四肢都变了形。 这样的景况让挚启二人同时皱起了眉头,当指尖在它身上摸索一阵之后,挚启的眉头皱得更深。 “果然是死的。” “死的?”小灰瞪大眼睛摸向它的脖颈和鼻下,还险些被挣扎的人魔咬了一口。“心跳、鼻息全无,这怎么可能!” 在南朝百姓以及多数修行者心中,向来将生死分得十分清楚。生则历时间苦难,死则万事皆休。 像这等似死还生的场面,挚启见过的不多,但曾经有位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对此十分擅长。 “我曾经见过这样的‘东西’。”挚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魔。“但都是在水里。” “你见过?” 新奇的东西立马勾起了小灰的好奇心,挚启也不隐瞒,将这段她缺席的经历一五一十的道出,听得她又是惊诧又是兴奋。 “居然还有这等奇术!”听到鸢儿以独特的术法控制神兽尸身畅行海中,她激动的跳了起来。“要是将来遇到这位姐姐,一定要向她讨教一二。” 挚启莞尔一笑。提起鸢儿,他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当初在大江上与玄罗初见时,也曾遇到了为祸大江的怪鱼。 当时玄罗不仅叫出了“尸腐鱼”的名字,而且还表现的对它十分亲昵。结合此刻正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魔,挚启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玄家也掌握了控制死尸的秘术? 这个念头让挚启心中一紧。人魔本就是外域之物,若是再加上一门同样出自东海之外的秘术,那玄家所图之事定然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挚启一掌拍在人魔头顶,暂时止住了它的挣扎。如今看到了玄家隐秘的一角,他可不想这么早被人发现。 两人将不知是生是死的人魔安置妥当,随后又沿着它方才出现的方向摸索了一阵,发现了一件令他们惊喜的东西。 “这里竟然有条地道!”小灰的眼中冒出精光。“难怪刚才它能凭空冒出来!走,我们下去瞧瞧。” “你可想好了。”挚启不得不先泼上一盆冷水。“能藏匿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条地道必定通往玄家极为隐秘的地方。而这种地方通常都会有高手守护,一旦被发现,就由不得我们说走就走了。” “这个……”小灰犹豫了片刻,但也只有片刻。“我相信挚启哥哥有办法!” 说罢不等挚启回应,她就径直跳了下去。眼看小灰的身影消失在地道中,他也只能摇摇头跟了上去。 第七百三十三章 别有洞天 地道比起想象中要宽阔许多,却没有任何光亮。想来人魔黑夜视物的能力,就算成了一具尸体也依旧无损。 黑暗对于如今的挚启二人已经没有多大影响,可两人依旧小心谨慎的前行。两侧夯实的墙壁表明地道不是近期挖出,不是响起的风声更是让人摸不清这里的布局。 直到两人来到一处岔路口。 说是岔路口,其实是四通八达岔路的连接处。两人方才走过来的这条路,只不过是地道网络中的其中一段。他们没有细数这里连接了多少个方向,可若是都和身后的这条地道这般深邃,那定然是布满了整个玄家大宅。 “看来玄家这千年来,在地底也下了不少工夫。” “就是不知道这下面究竟藏了什么。” 看着眼前如同迷宫般的地道,挚启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正在他踌躇不前时,小灰突然上前两步,十分笃定的朝着其中一条走了过去。 “你认得路?”挚启快步与她并肩,疑惑的问道。 “不认得。”小灰摇了摇头。“不过我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来自这个方向。” 挚启没有再说话,默默跟着小灰的感觉前行。直到走到第二个连接处,他们才发现自己小觑了玄家的布置。又是数十条岔路在这里张开,按照其延伸的距离判断,恐怕早已超出了玄家大宅的范围。 好在小灰的感觉逐渐清晰,没有让二人在迷失在无数岔路中。就这样又穿插了两次,挚启甚至还觉得有一段是在绕圈,他们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道石门。 石门的缝隙中隐隐有亮光闪动,无论背后有什么,定然都是玄家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小心些,如果对手太强,从上面走。” 以二人的修为,从这里破土而出并不难。可此举会招来玄家所有人的注意,是万不得已时的保命招数。 石门推开并不费力,应当是经常开合的缘故。挚启手掌伸向身后,本已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却不想门后除了四周的烛火之外,竟然是一片空荡的石厅,不见一个守卫者。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踏入厅中。脚下石板踩着有些松动,不知是不是年久的原因。 踩在上面一阵“咚咚”作响,声音沿着石板传递向前,直到消失在二人看不到底的深处。 挚启左手一直没有离开往生剑,和小灰背靠背环视四周,等待了片刻之后发现并没有敌人出现,才长舒了口气。 “难道玄家人真的全向东拦截我们,连这种隐秘之地都无人把守?” “那不是正好,我们将玄家老巢给掀了,也算出了口恶气。” 小灰跳着向前,踩在活动的石板上发出一阵阵韵律十足的声音,乍听起来还颇有几分乐曲的调调。 挚启起初还有些担心,但见着许久不曾有玄家人赶来,便也不愿打扰小灰的兴致。可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每走过一段都要仔细打量四周,试图找出与玄家隐秘相关的线索。 “哎哟!” 前方的小灰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挚启立马飞身向前,将她踉跄的身形抱在了怀中。 “怎么了?” “我……”第一次在化为人形之后躺在挚启怀中,小灰竟然红了脸。“石板裂了。” 挚启猜不透小灰此时的心思,顺着他脚尖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一块碎裂的石板,还有下方无法被烛火照亮的空洞。 “这是?” 挚启将残留的碎块掀开,发现下方早已被挖空。接着把四周的石板也挪开之后,露出一大片漆黑而深邃的空间。 “这下面竟然都是空的!” 为了不让小灰直接跳下去,挚启将她挡在身后的同时,还把一颗萤石扔入洞中。萤石很快触底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借着微光向下望去,这个深丈许的空洞里,竟然藏着一个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东西。 “是一具人魔的尸体?!” 为了确认自己看到的东西,挚启又扔下了几件夜明之物。渐亮的光线照出一个满身鳞甲的魁梧身形,正是人魔无疑。 “地下藏尸,玄家究竟要做什么?” “听闻早年间玄家为了研究对付人魔的办法,曾在蜀地各宗门手中置换被擒下的人魔。无论生死,皆以重利许之。难道那些换来的人魔都埋在了这里?” 说完两人也不犹豫,就近将身边的石板全部掀开,一个个坑洞显露,一具具尸体浮现眼前。饶是以挚启见惯了无数阴谋诡计的经历,也不禁被玄家的图谋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玄家比所有人想象的藏得更深。” “挚启哥哥猜到了他们的谋划?”小灰此刻也意识到不对劲。 “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些都是用来制成尸傀的材料。” “你是说……”小灰惊得捂住了嘴,然后很快又松开。“刚才在外面遇到的那个家伙,就是用这个制成的?” “我只见过水中的尸傀,用人魔所制,也是头一回遇到。” “要是玄家将这里的尸身全部制成傀儡,那岂不是……” “按鸢儿身上身上的见闻,尸傀除了不畏死且不易死之外,低阶尸身所制无非只是以量取胜。但玄家竟然能用低阶人魔制出堪比势境的尸傀,恐怕还有我们不知道是手段。” “那这些尸体?” “自然是毁了。” 几团金芒从挚启右手弹出,没入坑中之后立马燃起熊熊之火。人魔无论生死,对正气诀修出的浩然之力都无法抵抗。 正当两人要继续翻开石板时,一道厉喝声从大厅深处传来。 “何人在宗祠内放肆!” 声音由远而近,与之一起来到二人身前的,还有一位红须赤发、浑身散发着一股火气的老者。 他先是看着已经被烧成飞灰的人魔尸身心痛不已,随后满腔怒火的瞪向挚启与小灰。 “宗祠?” 老者的突然出现让挚启二人愣了片刻,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难道这片石厅竟然是在玄家的祠堂下面? “两个小娃娃?”老者似乎没想到所谓的敌人会是一对年轻男女。“玄家的防卫竟然松懈到如此程度?” 第七百三十四章 尸傀迷云 “玄家人?” 挚启试探着问道。毕竟从老者的相貌与气息判断,他更像是一位火修。 “你们是哪家子弟?又是如何摆脱了地道中的守卫。” 老者见两人气质不俗,可又感受不到太强的灵力波动,只当是哪个宗门的小辈。按照他的猜测,挚启二人应当不是那具尸傀的对手。 “你管我们是哪家的!”小灰不喜欢老者身上的气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倒是你们玄家净做些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连尸体都不放过,迟早不得好死!” “小丫头好伶俐的一张嘴!”老者气得狞笑连连。“要是拿你做成尸兵,不知道会不会比这些人魔更机灵些。” “你……” 小灰顿时语塞。他并不害怕眼前的老者,但少女模样的她,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变成尸傀那般,心中还是止不住颤了两下。 “老夫忙得很,先将你们擒下再说。” 老者说罢伸出双手直奔挚启二人而来。不知是看不起他们,还是担心火势太强不利于脚下的人魔尸身,他纯以肉掌抓出,并没有使出多少力道。 小灰因为他方才的那句话十分气恼。在他出手之时突然消失在原地,待老者回过神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已经刻在了他背上。 “哎哟!” 背后的剧痛令他有些慌了神。只见退出几步,收回双手护在身前,炙热的火灵力顷刻间迸发而出,直到将整个身子完全包裹之后,他脸色才稍稍平静下来。 脚下的石板在被灵力灼穿,下面藏着的人魔尸身也被点燃。可在生死面前,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出完气的小灰回到原地,对面老者的脸色越发凝重。因为即便他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仍然没有发现小灰来去的踪迹。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和玄家有仇的人!” 挚启话落而剑出,血色的剑芒在昏暗的地宫中尤为夺目。老者在往生剑出现之时便感受到一丝内心深处的战栗,待到剑尖临近之时,他巨大大叫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这正是挚启最担心的事。方才他果断出手,就是想将这位红发老者留在这里,好在被玄家发现之前挖掘出更多的秘密。 如今那老头已经跑远,还将埋在地底的众多尸身掀起作为阻碍,已经让挚启二人失了先机。 “我去追!” 小灰作势就要追上去,挚启伸手将她抓住,然后摇了摇头。 “情况不明,还是谨慎些。” 迟疑间老头已经没入拐角处不见了踪影,两人也不着急,远远跟上的同时将脚下的人魔尸身全部焚烧,却不见第二个人上来阻止。 直到两人也来到拐角。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弯曲的通道,通道很深看不到底,但在摇曳的烛火下,隐约可以看到深处模糊的景象。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深处传来,止住了两人前行的步伐。脚步声越来越近,整个通道开始跟着微微颤抖。 不多时,最后一个拐弯出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紧接着两个闪着金色的光芒的人魔出现在挚启跟前。 “高阶人魔!” 略带金色的鳞甲是高阶人魔共有的特征,而胸前与手臂上被铠甲遮掩的刺身,足以证明他们曾经的身份。 “还是两具东山部与白狼部的尸傀,玄家居然连四部高层的尸身都能弄到!” 二人尚在惊诧之时,两具尸傀已经攻了上来。挚启与小灰都曾与人魔正面交手,十分清楚其鳞甲覆身后的实力。尤其是在体验过外面那具低阶人魔尸傀暴涨的实力之后,他们出手便是全力。 “铛!” 金铁声响起,即便了有了准备,指尖传来的巨力还是让挚启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两个人魔生前不过是势境修为,可在死后的第一次出手,却与已经是窥命境高手的挚启打了个旗鼓相当。 将一具尸体的实力生生拔高一个大境界。这等手段,便是当初被修行界视为禁药的燃灵丹,也无法达到如此恐怖的效果。 玄家藏着的秘密,恐怕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震撼。或许这也是他们在地底挖出星罗棋布的地宫,并且将玄家宗祠作为地宫中心的真正目的。 “咚!” 思索间人魔再次攻至,挚启这次双拳齐出打在其手臂上,在鳞甲的保护下发出一声闷响。它踉跄的退出两步,片刻之后立马缠了上来,不给挚启任何喘息的时机。 另一边的小灰早已在对手身上留下了数道爪痕,可她脸上的神情一点也不轻松。她不知道这个尸傀是否会思考,可此刻自己心里满是无奈。 因为任由你如何伤害它,它都会不知疲倦、不晓痛苦的一直进攻,无论眼前的敌人是谁。 “好难缠的家伙!” 小灰停下来微微喘息,就算是当初面对狼辛时,她也没有表现的如此狼狈。 “单论肉身强度以及力量,他们已经不输南朝命境修士。”挚启逼退了自己对手,与小灰聚在了一起。 “不过好奇怪,方才那种熟悉的感觉竟然也出现在它们身上,虽然很淡,但确实有。” “这种感觉源头在哪里?” “在那边。”小灰指向通道深处。 “那就速战速决,攻他们刺青的位置。” 说罢两人同时出手,一个攻对手手臂,一个攻对手胸前。小灰对挚启的命令没有丝毫怀疑,一如当年未化形时一般。 两个人魔刺青位置的铠甲与身上的鳞甲颜色相近,乍看之下宛如一体。若不是挚启见过如夜达与山信这等人魔族的高手,刺青依然裸露在外,恐怕根本注意不到两个地方不同。 挚启不知道玄家是出于什么考虑加上了两片金甲,但与人魔天生的鳞甲比起来,显然没那么牢靠。 在挚启与小灰的抢攻下,金甲碎裂露出刺青。然而人魔对于刺青的保护刻进了骨子里,就算已经成为尸傀,它们依然会出于本能的将其护在最安全的位置。 “刺啦!” 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以速度见长的小灰很快取得战果。一道寸许的伤口出现在对手胸前,它的攻势立马迟钝了几分。 挚启全力一拳轰开这位出生东山部的对手,在其退后之际加速向前,以雷霆之势打在了它右臂的峰状刺青上。 “咔擦!” 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人魔右臂垂下,并且整个身体僵直在原地。挚启顺势又补了一拳,方才还像顽石般坚硬的躯体,顿时跪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一旁小灰与对手的画面更加惨烈。人魔的胸口几乎被完全切开,骨肉与也被她的利爪撕裂,仿佛是受了极刑一般。 不过令挚启感到奇怪的是,这两个本该死去已久的人魔,伤口处竟然还有极少的鲜血流出。 “你怎么知道他们弱点在刺青处?”小灰一脸崇拜的看向挚启。 “他们全身覆满鳞甲,唯有刺青处露出皮肉,你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你是胡乱猜的?” “倒也不是。”挚启笑了笑。“当初花谷一战,我曾仔细观察过狼辛、夜达等人,他们在打斗时都会有意无意的将刺青护在身下,只是当时没有机会验证。” “知道了他们的弱点,下次我一定打得那头狼满地找牙!”小灰还对与狼辛的一战耿耿于怀。 “成天就想着四处惹祸!”挚启剐了一下小灰的鼻尖。“希望他们没有更厉害的尸傀。”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丧心病狂 源自石胖子的乌鸦嘴,这次没有生效。 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在拐过了不知多少个弯之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大门虚掩的石屋前。 解决了那两个人魔,整个地宫仿佛彻底安静了下来。这一路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太过顺利的路程反而让人感到不安,挚启借着门缝望向屋内,通道的光亮照不进去,身后的往生剑却蠢蠢欲动。 “怎么不走了?” “太安静了,不合常理,我担心里面是陷阱。” “可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门后。”小灰不自禁的就要上前。 “有东西?”挚启疑惑的拉住她。“你是说让你感到熟悉的东西?” “嗯!”小灰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小心些。” 侧着身子穿过门缝,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举目所望一片漆黑,不过身旁尚有烛火燃烧留下的余温,应当是刚熄灭不久。远处隐约可闻几道轻微的呼吸声,让挚启二人顿时紧张起来。 以挚启的目力,勉强看清了周围丈许的景象。除了一片颇为老旧的石板之外,便只有淌在石板缝隙中的红色流体。 挚启蹲下来轻轻嗅了嗅,再结合已经开始躁动的往生剑,确信流动的是血水,而且是刚从活物体内放出来的鲜血。 他回头对着小灰点了点头,将一块萤石向前抛出。微光划过黑暗,照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像。紧接着一阵脆响传来,是萤石砸在了一处石台上,上面有个躺着的人影一闪而过,不知生死。 萤石随后在地上滚动一阵停下,将几道栅栏般的影子映在了墙上。 挚启注意到远处的呼吸声突然粗重了几分,借着处在同一方向的萤石微光,他发现墙上映着的赫然是几个铁笼的影像,而呼吸声正是从笼子里传出。 等待了片刻没有动静,挚启朝着此处唯一的光亮出走去。沾了血水的鞋底踩在地上发出一声“嗒嗒”声,随着脚步声的接近,笼中的活物呼吸开始急促。在微光的映照下,挚启甚至看到他们在微微颤抖。 一团火星从挚启手中飞出,点燃了墙上一截还未燃尽的蜡烛,火光出现周围的景象立马清晰了许多,他与小灰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铁笼中关着的赫然是几个人,准确的说是与人极为想象的高阶人魔。烛火亮起的刹那他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丝毫没有在蜀地肆虐时的张狂模样。 “他们怎么……” 小灰与挚启有着同样的疑惑:他们为何被吓成这样?玄家又是从哪里擒来了这么多高阶人魔? “玄家可真算不上一条好狗。” 作为浮生院末代院主,挚启对历代祖师与人魔的恩怨了解的不深,但却亲眼见到玄家这个两面三刀的间客,借着两强相争的机遇暗地崛起。最终毁了浮生院最后的希望不说,还成了噬主的恶狗。 没想到话本里恶仆欺主,最后占了主人家的故事真的会照进现实。 “刚那老头说什么尸兵,大抵是和外面的尸体有关,那这些活着的作何用?” “一看便知!” 挚启手指飞舞,一团团火星从指尖弹出,将熄灭的蜡烛系数点燃,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在二人眼前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血红色,除了在石板间流淌的血水之外,四周的墙壁也被染成了红色。不知是涂抹而成,还是鲜血染就。 墙壁上挂着一具具人与兽的尸身,从其风干的程度来看,至少跨度了数十年。其中几具滴答着鲜血,落在下方的沙土上没有多少声响。 五丈见方的石屋摆着近十个及腰的石台,台上摆着的就是刚才惊鸿一瞥的人影。有的只比墙上那些新鲜一点,有的则还没有断气。 “呕!” 强烈的血腥味刺激,再加上强烈冲击视野的场面,小灰忍不住干呕,便是见惯的了生死的挚启也脸色苍白。 挚启注意到风干的多为兽身,而看上去死去不久,以及还活着的都是人魔。 “这些是......” 许久之后小灰才恢复过来,可嘴唇被紧咬着没有丝毫血色。 “或许这就是那些尸傀远强于生前的原因吧。” 挚启忍着不适来到一座石台前,这里的躺着的是一个平夏部的人魔。此时的他已经处于弥留之中,目光涣散无法聚焦,喉咙和右手上都有一条伤口,鲜血已经流到结了痂。 他左手上同样有一个口子,一条细长的竹管插入伤口中,正有汩汩的血液从高处灌入。 挚启顺着竹管的方向向上,一处高台上摆着几个巨大的石瓮,石瓮连接着数条竹管通向不同的石台,正在将不同的血液灌入石台上躺着的人魔体内。 “那个!” 小灰的目光也跟了上来,突然指着高台上连连摆手。挚启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几个巨大石瓮的夹缝间,看到了一个寸许的瓷坛。 “怎么了?” “我能感觉到,就是那个瓷坛!” 挚启眉头紧锁。这里很明显是玄家用来试验某种秘术的地方,只是以尸身、活物、鲜血为材,即便是那些被世人唾弃的邪修也鲜有尝试。 外面三具成功的尸傀,以及这里关着的高阶人魔,表明玄家已经选定了所谓尸兵的主材。只是他们到底以何种方法令其“活”过来,又如何让他们听命于玄家人,实在难以琢磨。 至于那几个石瓮中鲜血,以及瓷坛所藏之物,挚启已经猜到了大概。 “啧啧啧,原来这小丫头是头神兽,真是天助我也!” 身后响起一阵狞笑,熟悉的声音是方才逃走的红发老者无疑。两人回头,在石屋的后门口发现他,还有在他身边一字排开的玄家高手,并且挚启还在其中看见了另一个熟人。 “炎长老,你说的闯入者就是他二人?” “是啊,三公子!你别看他们长得年轻,但都是高手。尤其是那个女娃,竟然会对那坛神兽精血生出感应,定然是神兽无疑!化形的神兽啊,无价之宝!” 炎长老几乎癫狂,他旁边的玄澈闪过一个厌恶的眼神,随后上前了几步。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 第七百三十六章 玄家隐秘 “玄三小姐!”挚启微微点头。“上回在曲障山,你们毁了浮生院基业。我身为继承者,总要做些以牙还牙的事。我看这里就挺合适。” 挚启对玄澈并没有多少憎恶,不过在如今敌对的立场下,曾经的交情不得不抛诸脑后。 “如今蜀地三郡到处搜捕,你们却潜入了我玄家宗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份胆量值得敬佩。” “这位炎长老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想来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三小姐觉得我们此行的目的能实现吗?” “鸿祖和几位爷爷并没打算杀你们。” 沉默了许久之后,玄澈冒出了这么一句。 “三小姐这是在劝降。” “你是我见过的同龄人中的最强者,但你毕竟才修行了几十年。” “所以我今夜定然无法脱身?” 挚启轻笑两声,玄澈没有答话,显然是默认了这个结局。紧张的氛围开始在沉默中酝酿,正在玄家众人散开准备动手时,挚启却突然转过身去。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三小姐可否为我解释一下眼前的一切?” “这个我来。” 没等玄澈答话,炎长老直接跳了出来。或许是笃定挚启二人已是瓮中之鳖,有或许是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有机会向外人炫耀,他甚至没有看到玄澈的欲言又止,径直走到挚启身旁讲解起来。 玄家之秘,始于四百年前。 那时的玄家在人魔的支持下,已经成为整个蜀地最强大的家族。三郡百姓拥戴,各府宗门俯首,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只有玄家人自己知道,在这看似风光的表象下,是在两大超级势力夹缝中挣扎求生的无奈。 人魔与浮生院的强大让他们看不到真正主宰蜀地的希望,于是他们便将目光投向了山外的南朝修行界。 彼时的南朝正处于混乱之中,上一任圣地无故消失,作为下一任圣地的雾隐山刚刚迎来他的主人徐柘,各大宗门明争暗斗,试图染指圣地之位。 俗世也随着修行界的乱象陷入动荡中,各路王公相互倾轧,战火燃遍了十四郡的每个州府。 玄家在这种前提下踏入南朝的乱局中,本想借助蜀地本部的力量,在修行界中站稳脚跟。这样既能为自己留一个后路,也能积蓄力量应对蜀中斗得正欢的两大巨头。 不过很快他们就失望了。短短几十年雾隐山快速崛起,以超强的实力和传道天下的雄心展现出普世之姿,最终在临安城外确定了自己圣地的地位。 这样的变化令天下人震惊,但却不是玄家放弃扎根南朝的根本原因。作为一个旁观者,几十年里他们看清了南朝从混乱到一统的整个过程。 或许在南朝各宗门心中,雾隐山的突然崛起是一个异数,但作为局外人,玄家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地里操控发生的一切。 他们在雾隐山看到了自己家族的影子。同样俯视着身下的大片疆土,受所有凡人与修行者的崇敬,但只有自己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于是他们放弃了整个南朝,而是将目标投向海外。 接下来的时日,玄家人频繁出海。东海与南海遍布玄家的脚印,也留下了许多族人深埋海底。终于在三十年,也就是玄家走出蜀地一百年后,从东海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这便是尸傀——也就是玄家口中尸兵的炼制之法。 据说此法是偶然所得。一个玄家族人在东海某处遇到了一个男子,他好奇于玄家的修行法门,以这门炼傀之法交换玄家的玄灵魔鉴。最终双方各自如愿,这门秘术也被顺林带回蜀地。 此后的二百年间,玄家开始倾全族之力钻研炼傀法门,并且不惜花费巨大的代价请回了当时南朝有名的炼器大师,也就是这位炎长老。 他们不断的在各种生物身上尝试,甚至罔顾人伦以人类尸体为材。可惜凡人与低阶修士品质不够,高阶修士又无法随意取用,他们只得将目光转向九幽之森的灵兽。 然而无论修士还是灵兽,在被练成尸傀之后都表现的十分脆弱。由此他们也明白,在己方没有交出玄灵魔鉴精髓的同时,对方也在炼傀之法上有所隐瞒。 为了继续玄家崛起的进程,他们开启了一项偏离固有模式的尝试——换血强体。 世人皆知换血风险极大,多是必死之下的赌命之法。但这对于本就在尸身上施为的玄家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玄家从此开始频发出入九幽之森,尝试扑捉高阶灵兽。以活捉整只为佳,力有不逮则尽量收集其鲜血。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之后,他们不仅拥有了许多在南朝几乎绝迹的灵兽,还收集了许多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灵兽之血。如今高台上石瓮中装着的,便是玄家这些年最得意的战利品。 可惜他们很快又遇到了另一个问题。灵兽肉身固然结实,但和人类相比却有灵识尚若,难以掌控的缺点。在经历了几次尸兵攻击族人的事故之后,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而将目标投向了自己的主人——人魔。 人魔肉身强韧乃三郡修士公认,而作为其附属的玄家,十分清楚人魔中修为有成者,其形态思维与人类无异,无疑是炼制尸兵的最佳人选。 只是万事俱备,材料的来源却成了问题。低阶人魔他们尚可用维护家族名声的借口掠来,但高阶人魔对于四部来说极为重要,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成为玄家的阶下囚。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时,南朝大世之争开启,并且在蜀地与九幽之森的交界处酝酿了一场大战。 得到四部传令,前往边界支援的玄家人狂喜。浮生院与人魔两大势力生死对决,既削弱彼此实力,给了玄家崛起的时机,还会留下无数高阶修士与人魔的尸体,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至于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南朝修士,则直接被他们无视了。 一场阴谋将浮生院彻底击溃,看似是人魔铲除了东进的所有阻碍,但获利最大的却是玄家。 他们不仅带回了大批低阶人魔的尸身,还趁乱掠取了不少高阶人魔,甚至活着的都有不少。可惜浮生院的众多高手死得惨烈,又与玄灵魔鉴的功法相克,只得遗憾放弃。 在失去了浮生院威胁,人魔尝试征服九幽之森深处的这百年间,玄家如同一头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开始展露出隐藏已久的獠牙。 靠着这些年在九幽之森中捕猎的积累,他们以重利相许,邀请南朝的高阶修士成为玄家门客。除了用这种手段巩固自己在蜀地统治地位,他们还不断的向外渗透,在南朝修行界中埋下了无数眼线。 不过最令他们高兴的,还是在尸兵炼制上的进展。 第七百三十七章 神兽精血 以人魔为材的尝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它们强大的天赋不仅可以活着撑过换血的过程,还能将属于灵兽的血液融合,让它们不再单单依靠鳞甲,而是有了一副真正钢筋铁骨。 尽管最后它们没有活下来,但只要实力强劲,死傀和活傀对玄家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只要控制无碍,死人往往比活人更让人放心。 很快他们便批量产出了几十具低阶尸傀,令玄家上下信心大增。不过为了避免过早的与人魔四部产生冲突,他们将这些尸兵安置在地宫中。通过地宫四通八达的地下网络,不仅可以在暗处守护玄家,还可以在必要时,以奇兵的姿态降临在渝州城的任何角落。 至于那两具高阶尸傀,是炎长老这二十年来最得意的作品。不惧伤痛、不畏生死,靠着坚硬的鳞甲和换血之后的强壮身体,可以达到堪比入命境的战斗力,这样的作品,无论在谁面前都值得吹嘘一阵。 若不是遇到挚启和小灰这两个怪胎,它们本可成为日后玄家的一大助力。如今它们被挚启毁去,作为其铸造者的炎长老却没有半分懊恼,因为他面前这个小姑娘,足以让他创造出更加优秀的尸兵。 “怎么样,是不是很天才的作品?”说完这些,炎长老整个人看起来近乎癫狂。 “炎长老。”玄澈上前来喊了他一声,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充耳不闻。“炎长老!” “啊?”这一声用上了灵力,终于将他惊醒。“三公子,怎么了?” “多谢你的讲解,下面交给我吧。” “是是是!” 炎长老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尽管他对玄家贡献颇大,但如今主事的却是玄澈。 “故事也听完了,考虑得怎么样?”她一直看着挚启,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小灰的价值更大。 “我还有一个问题。”挚启看向玄澈,随后指着高处的那个瓷坛。“那坛子里装得是什么?”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是老祖早年间在九幽之森外围得来的一团灵兽精血。其蕴涵的血脉力量太过强大,就连高阶人魔都只能承受一丝,我们猜测应当是来自某种神兽。” “神兽精血啊……”挚启拉长了声音,然后朝着玄澈咧了咧嘴。“那就拿它当做别院一战的赔礼吧!” 话未落音,玄澈只觉得一股劲风平地而起,卷起浓郁的血腥味直扑面门。短暂的迷离再次睁眼时,挚启已经飞跃两座石台,直奔高处的瓷坛而去。 “拦住他!” 玄澈大喝一声,几道身影纵身而起,朝着挚启左右夹击。与此同时,躺在石台上几具没了生机的人魔突然坐起,僵直的扑向挚启的脚踝。 “这也行?” 挚启苦笑一声,猛地下坠踩在两具尸傀头顶,让他们重新躺了回去。可短暂的停顿,也让他陷入了玄家人的包围圈中。尽管这这些人中只有两位命境修士,也足以拖延到更多的援兵赶至。 炎长老作为场下仅剩的命境,此时也不紧不慢的加入了战团。可当他与挚启四目相对,看到他眼底的那抹笑意时,顿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小心那个……” 话未说完,众人只觉得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疾风吹散的炎长老的发须,当他将飘散的赤发束起时,台上那个坛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精、精血被偷走了!” 玄澈面色大变。她实在不敢相信,在被困于敌阵、受众人围攻的境况下,挚启竟然还在想着谋取玄家的宝贝。更重要的是,他还得手了! 眼看着托着瓷坛的小灰与挚启汇合,逼退了一众玄家高手,她终于明白鸿祖令信中那句“得其踪迹立刻上报,尽力拖延以待援手”的深意。 一阵疾风从身旁刮过,还处在势境顶峰的玄澈本能的避到了一旁。两道身影举手间冲散了玄家的阵势,没入了身后的石门中。 如今玄家仅剩的几位命境,俨然已经拦不住他们两个。 “轰隆!” 一声巨响在门后响起,众人匆忙追了出来。只见一个大洞出现在地道顶部,上方还有碎石不断落下。而本该被困于此地的挚启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追!” 众人顾不得地宫之秘暴露的危险,纵身一跃来到了玄家宗祠中。此时的祠堂因为方才的震动一片狼藉,灵牌散落一地,烛火点燃布幡烧起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渝州城的夜空。 “玄家走火了!” 安静的渝州城喧嚣四起,无数道目光射向玄家大宅,更有胆大者趁乱已经朝着城东摸了过去。 两道黑影从头顶一闪而过,虽然模糊但却感受得十分真切。这是命境大修士御空飞过的动静,足以打消了许多人浑水摸鱼的念头。 仅剩的几个胆大之人还来不及动作,又是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从东面疾驰而至。当他们看清这群人的相貌之后,立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渝州城。 “他们人呢!” 玄鸿落在宗祠处,一掌挥出熄灭了已经成燎原之势的大火。他脸上怒色隐现,但看到玄澈之时还是强压了下去。 “刚、刚逃了。”炎长老心虚,在玄鸿强大的威压下脱口而出。 “嗯?”玄鸿察觉到炎长老的异样,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大坑。“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他们偷、偷走了那坛神兽精血。” “什么!” 玄鸿勃然大怒,握紧的拳头险些拍在了炎长老身上。但一想到地下的那些东西,又不得不将满腔怒气吸了回去。 “所以他们连地宫中的秘密也看到了?” “是!”炎长老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我还多、多嘴,将一切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你……” 玄鸿攥紧双拳,炎长老在他心里已经死了两次。玄家留守之人尽皆低头,没有一个人愿意承受玄鸿的怒火。 “向蜀地所有宗门发布缉令,只要能提供二人的踪迹,永世受我玄家庇护!” “是!” 人群散去,南朝的乱象,终于由挚启以另一种方式带入了蜀地之中。 第七百三十八章 南朝乱局 应天二十九年夏,令出临安,丹塔入局。 沉寂了两个月的临安,一纸圣旨出城,赵臾再次向修行界发起反击。 这道圣旨向南朝十四郡的所有军队发出强攻宗门的命令,并且要求散修联盟赶至各州府驻军处汇合,全力配合这次行动。 圣旨一出,所有人都觉得赵臾疯了。这种不顾后果的行径,不似帝王所为,倒更像是一个赌徒的搏命之举。 尤其是在焚天宫下场,高端战力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僵持或者收缩对于临安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贸然蓄力强攻,除了引来更多大宗门对赵臾的仇视之外,对战局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赵臾一意孤行,不仅没有摄于宗门威胁撤回圣旨,反而向当下引领各派的焚天宫发起了挑战。 这让南朝众宗门更加觉得他走到了穷途末路。毕竟这种似稚子约斗的把戏,只有在无计可施之时才会使出来。更何况他还言明是临安御灵司与焚天宫命境修士的一对一比斗,仿佛一场私人恩怨一般,如同儿戏。 不过更让修行界大跌眼镜的是,赵臾竟然宣称自己也会下场,而且点名焚天宫宫主阳珏作为自己的对手。 一个帝王——尽管是不被修行界看在眼里的俗世帝王,居然也像个武夫一般下场与人约战,并且约战的对象还是南朝顶尖宗门的宗主。 放眼南朝三千年历史,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阳珏欣然应下了这场约斗,唯一的条件就是地点不能在临安城。毕竟兽神大阵的威势,他是亲身体验过的。 仙凡之争归于一场决斗,怎么看都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自家山门还被一众甲士堵着,南朝的修行者恐怕都要赶往临安城外观摩这场大战。 可令天下人意外的是,这场双方都认可的决战,很快就生出了变故。 令出临安的第五天,临安府周边所有中小宗门被击溃。除了少数实力强劲者抱守山门之外,一众小宗门更是彻底消失在南朝历史中。 起初众宗门只觉得是赵臾的临死反扑。毕竟作为都城所在,军力强盛又有御灵司相辅,完全可以为了帝王颜面做出最后的挣扎。 但接下来各地宗门陆续遭遇强攻,并且昔日弱小的军中修士与散修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大战力。短短一月工夫,便有近百道求救的消息传到了太平州焚天宫。 宗门完全把控局势的场面,仅仅只持续了三个月,就再次落入了赵臾的掌控中。 形势的突然逆转让所有人生出警惕之心。之前官军颓势之时,赵臾抛出了散修联盟这个强援。如今再生变故,莫非又有新的帮手出现? 天下宗门给出了许多猜测,却又一一被验证不实。终于在经历了又一个月的苦战之后,有人发现了他们实力大涨的根源——丹药。 其实这也是各派最早想到的可能性。毕竟世间能让人实力大涨的手段,除了几种罕见的秘术便只有丹药。秘术非一日可成,明显不符合军中修士与散修的突然变化,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一个答案。 他们之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是因为能在短时间内提供这么多丹药,只有一家能够做到。那就是素有丹炼师圣地之称的丹塔。 可丹塔作为矗立时间五百年,和雾隐山并称二圣的存在,怎么会在仙凡之争的关键时刻,选择支持站在宗门对立面的临安呢? 丹塔这些年积累的拥趸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这种猜测,其他与丹塔拥有大量丹药往来的宗门也选择了沉默。 在冲突仅限于那些小宗门的前提下,即便是丹塔真的参与其中,他们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这些宗门所需的丹药,上至命境所需,下至日常用度,都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与丹塔的置换。 若是真的将丹塔逼到临安那边,断绝了丹药供给,无疑是对自家宗派的巨大打击。 随着战火蔓延,越来越多的宗门被卷入其中,昔日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如同丧家之犬四处逃窜。尤其是在见到凡人军士借着丹药之力,也能与初入门的修士短暂匹敌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不能继续逃避。 几大宗门主事者联袂而至,抱着问责的想法却极尽谦逊之词。他们在丹塔中停留了整整一天,最后板着脸带回了两个消息。 一是消失百余年的丹圣再次现身,与几位修行界前辈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只是丹圣以研制新丹药致颜面有异为由,一直带着面纱,不曾见到其如今的面目。 二是现任塔主凌渡态度强硬,直言不会停止对临安的丹药供应。他给出的理由是赵臾提供了大量稀有的灵材作为交换,对于丹塔在许多失传丹药的炼制上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不过丹塔也不会因此断绝对修行界各派的丹药供应,只是在优先级上稍微往后挪了挪。如今南朝分仙凡的局势已定,这种说法只是给彼此保留了一份颜面而已。 在他们不想与丹塔彻底翻脸的前提下,为了遏制住军队进攻的势头,陆续开始有实力强劲的宗门入场。虽然在细微之处无法彻底阻止官军扩大战果,却在整个州府、乃至郡城的大局上拿回了些许优势。 经过了近两个月拉扯,时间来到应天二十九年初秋的时候,仙凡之争又一次进入了僵持的局面。 大战难起,小战不断,昔日山川灵秀之地,如今满目疮痍。至于那场约在临安城外的私斗,似乎也被人抛诸脑后。 乱象未平,却又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其中,对于本该迎来盛世的南朝来说,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兆头。 这场争斗虽然鲜少波及俗世城镇,但也着实对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尤其是那些以行走不同城镇为生的行商们,面对路上不可预测的危险,很多人都不得不更换了营生。 秋天在往年本该是行商们最忙的时候,而坐落在袁、衡两州必经之路上的安仁县城,以往这时候的城门口也是一副车马如市的场面。可如今抬头望去,宛如一座荒城。 一男一女自安仁县城南面而来,远远就望见了南门口聚在一起赌钱的卫兵们。面色蜡黄的男子眉头微皱,身着布裙的中年女子双目中则露出了与她年龄不符的精光。 第七百三十九章 乱世中的安仁县 “挚启哥哥,他们聚在一起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呢,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这两人正是挚启与小灰,只是为了行走方便变换了容貌。如今从二人的穿着看起来,倒像是一对逃难而来的中年夫妻。 “不是什么好玩的,小孩子别问。”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小灰跺了跺脚,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相貌赶紧压低了声音。“真要论起来,我可比你大多了。” 她的声音还是引起了门口那群卫兵的注意,收起地上的铜钱和骰子,抖了抖衣衫勉强维持军人的形象。挚启见状冷哼一声,板着本就蜡黄的脸走上前去。 “站住!”领头的卫兵上前将他们拦下,围着二人转了一圈之后眯起了双眼。“你们从何处来?” “南边。”挚启淡淡的答了一句。 “南边?南边可大的很,说清楚了!” “从常宁县来,到安仁投奔亲戚。” 挚启还记得苏澄与屠乌的老家就在常宁,想要以此敷衍这位找茬的卫兵。他本可以悄无声息的潜入城中,不用理会这些无谓之人,但安仁县城与他有过太多牵扯,他想在这里找回曾经的平静。 可惜眼前的这些人,注定不会让他如愿。 “投奔?我看是逃难吧?规矩懂吗?” 卫兵队长冷笑两声,右手伸到二人身前。小灰一脸茫然的看着挚启,挚启则深吸了口气,掏出了两个铜钱。 “军爷行个方便。” “两个铜板?打发要饭的呢!现在安仁城入城得交上三十个铜钱!” “三十个铜钱!?” 挚启再吸一口气,将几乎喷出来的火气压了下去。如今世道艰难,他们一路北行见识太多俗世凄苦,三十个铜钱对如今的百姓来说足够活上一月有余,但在这些蛀虫口中却只值一块敲门砖。 “怎么,给不起?那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你……” 此时就算是涉世不深的小灰,也看出了其中端倪。以她身为神兽的性格,忍不住就要出手教训他们,却还是被挚启拉住。 挚启双目微凝,一股无形的气势从身上散发出去,立马将气焰嚣张的卫兵队长压得弯下腰去。 “这入城钱是谁定下的?”挚启语气冰冷,令人生寒。 “是、是、是州城定下的规矩,说是战事吃紧,收钱冲抵军资。” “说实话!”挚启清楚赵臾的高傲,也信任梁家的治军风格,绝不可能下达这种命令。 “是县老爷的命令,我们又在上面加了一点。” 挚启身上摄人的杀气爆发,队长顿时跪倒在地,以最快的速度说出了事情原委。待到将这些说完,整个人已经面色发白的瘫倒在地。 挚启阴着脸起身,远处几个卫兵纷纷避让。小灰跟在身后,带着一丝不悦,第一次步入这座对挚启影响极深的小城。 和十年前相比,安仁县城萧条了许多。路上行人鲜见,两旁商铺关张。这个依山而城,又靠着山中所获撑起商路的小城,俨然成了受战争影响最大的一个。 石家的铺子还开着,可除了几个汤溪镇的年轻人守在里面之外,并没有什么客人上门。挚启如今不便现身,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 陈家老宅比起当年又气派了几分,陈家姑母在生意上的天赋,似乎是整个陈家最高的。挚启还透过半开大门看见了面色红润的陈家主母,在放下对陈宁的担忧之后,她倒是显得愈发年轻了。 常俊当年的那处草棚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挤在一起、衣衫勉强蔽体的流民。这样从四处汇聚而来的逃难者,一直排到了东门口。看来所谓的入城费,真的只是那几个兵油子的贪私之举。 城东的那家包子铺还开着,这对挚启来说算是个好消息。买上两个包子靠在东门附近的城墙边坐下,似乎又回到了与常先生识人断病的日子。 只是周围同坐之人,由赋闲的百姓,变成了面黄饥瘦的流民。 手中的包子引来无数道渴望的目光,小灰恻隐之心萌动,可两人当下的身份并不允许他们做善事。将包子揣进怀中,挚启盯着远处的城门,试图找回些许当年的感觉。 “挚启哥哥,他们看着好可怜。” “帝王霸业都是枯骨铸就,百姓就是被埋在最下面的那一层。凡有战事,最苦的就是他们。” “那我们能帮帮他们吗?” “你我在南朝都遭众人觊觎,若是因此招来强敌,他们可不会顾及百姓死活。而且救人温饱只是一时,想要他们活下去,除非平息了这场战事。” “那我们就平了这乱世!” 小灰心中冲起一股豪气,却被挚启按住坐了回去,还将包子塞入了她手中。 “吃你的包子。” 小灰嘟着嘴狠狠的咬着包子,委屈不甘的模样让挚启不禁莞尔。她这股拧劲儿很像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己,只是这场牵动整个南朝的乱局,又岂是两个怀揣着热血的年轻人所能够左右的。 “城里的流民越来越多,县老爷就没个说法?” “老爷们的事,我们如何知道。” 挚启坐着出神之际,门口几个卫兵的闲聊传入耳中。 “这个我倒是听到些风声。”开口是个看起来有几分机灵劲儿的小个子。 “你小子能知道什么!” “我真的听到了!”小个子涨红了脸反驳道。“昨天我调到县衙当差,亲耳听老爷们说的。” “说说什么事。” “城中人马调动频繁,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见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小个子顿时有些紧张,又有些飘飘然。他停顿了许久,摆足了架势,眼见众人脸上略显不耐,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罗冈山脉作为南朝第二大山群,虽然因为山脉深处未知的危险让人望而却步,但也算得上一处难得的灵秀之地。尤其是在几百年前厝叶园在此扎根并扬名南朝之后,渐渐引来了不少中小宗门入驻。 因此仙凡大战爆发后,作为大半辖域都与罗冈山脉接壤的衡州,便把山中的修行门派作为衡州军攻击的主要目标。 衡州军在梁家治下战力非凡,算得上是周围州府难得的一支劲旅。作为一个边缘州府的厢军,衡州军在大战之初便展现出堪比禁军的战斗力。 横扫一众立足罗冈山脉外围的小型宗门的同时,还将许多为祸下属县城的许多马贼也顺道铲除了。 此举引来衡州百姓的一片喝彩,他们也相信在衡州军的攻势之下,州境内的战斗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 然而他们低估了罗冈山脉复杂的山势,以及众修行门派屹立百年的积累。衡州军在攻破外围之后,很快便因为地形与修行者的神出鬼没陷入了泥潭之中。 尤其是在焚天宫入场,让之前一盘散沙的中小宗门得到统一的调度,顿时给进退维谷的衡州军带来了不小的损失。而这场在罗冈山中不断转移的战事,也让周边的村镇百姓尝尽流离失所之苦。 眼看衡州军慢慢落入颓势,而周边州府同样因为此战无力驰援。为了尽快平息州内战事,知州不仅将州城内大部分城卫军编入衡州军,还从下属县城抽调了许多兵力前往支援。 因此挚启如今看到的城中萧条,除了商路被阻之外,还有许多人征用作为后备军与后勤所用。 “又要抽人进山了?” 听完小个子的描述,几人已经猜到了大概。 “是!现在衡州军离我们很近,据说是在对付一个十分狡猾的仙门,叫什么开山派。他们领着大军在山中绕了个大圈,这几天往汤溪镇方向去了。” “开山派!汤溪镇!” 听到这两个名字,挚启猛地坐直了身子。旁边的小灰刚将第二个包子塞入嘴中,顿时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噎住了。 “挚、挚启哥哥,怎么了?”小灰涨红着脸,好不容易将包子咽了下去。 “我们该走了!” 第七百四十章 衡州军、开山派 尽管心中焦急,挚启还是停下来拜祭了陈宁一家人。陈宁之墓不在此,却有他当年埋下的那只金铃。 与那时凭着一腔正义欲解陈家之祸相比,如今的他成熟了许多,也冷漠了许多。陌生人的生死他可以置之不顾,但只要与自己存在某种联系,便是不可忽视之人。 开山派与汤溪镇之人如此,陈家人亦如此。 小灰见过陈宁,可彼时还未化形的她根本理解不了世间疾苦。如今在墓前听着挚启讲述陈宁的一生,同为女子的她不禁红了眼眶。 “陈姐姐这辈子太苦了。” 小灰自出生起也算漂泊,可先是遇到吴忧,后又遇到挚启,两人对她都十分宠爱。和陈宁短短三十年的遭遇比起来,不知要幸运多少。 忆起建康城的种种,再想到尚不知生死的楼晟,挚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饱经战火的罗冈山脉比以前安静了许多。 挚启二人沿着往汤溪镇的官道走了一阵,随后为了尽快发现衡州军的踪迹,转而插入山中循山道东行。 不管官道还是山道,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影。甚至连原本经常下山侵扰百姓的野兽,如今也没了踪迹。 小灰一直对陌生的环境充满好奇,罗冈山经历战火后留下的气息让她感到十分舒适。不过在她察觉到挚启低落而焦急的情绪后,选择了跟在他身后,沉默着一路前行。 距离汤溪镇三十里的地方,两人发现了鲜血的踪迹,随后找到了十几具衡州军的尸体。这是刚刚经历战斗后的痕迹。 沿着血迹和草木折损的方向又走了十余里之后,不远处开始出现打斗的动静。两人低着身子缓步向前,拨开一排半人高的枝叶之后,终于看到了追寻了近一日的衡州军。 两排身着青甲的军士将前方的山林围了起来,在圈子的正中央,三个身穿银甲的将领异常显眼,正与另一伙人对峙着。 挚启二人小心翼翼的绕了半圈,终于在接近之后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穿上铠甲梁声和梁笑二人英姿飒爽,让挚启有些不敢认。 梁程作为南朝军中为数不多、以修行者身份统领一方驻军的主将,在多日征战之后也露出了一丝疲色。 至于另一边与他们相对之人,的确是开山派一众修士无疑。童谷眯着眼前试图看清对方主将的模样,一旁的弟子边流则小声发表自己的想法。 至于其他弟子长老,似乎已经习惯了开山派四处游走、遭人追逐的场面,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战事之中。 “那个穿白衣服的,我们开山派素来行侠仗义,在罗冈山周边颇有善名,没道理受你们军中修士钳制,更不用说跟你们走了!” 童谷嗓门大开,震得四周的树木嗡嗡作响,躲在暗处的小灰也被吓了一跳。 “师父,那人穿的不是白衣服,是件银甲,他是位将军。” 童谷的短视之症似乎比当年更严重,几乎面对面都看不清对方,还需要边流在一旁充当他的眼睛。 “衡州军梁程。”梁程拱手自报家门。“开山派之名我略有耳闻,不过我等受皇命清剿罗冈山周边修行宗门,并非针对某个门派。无论是善是恶,只要在衡州地界,都是我衡州军的目标。” “什么狗屁皇命,还能管到我们这些修行者头上?” “南朝虽大,皆是王土。以往修行者自命为仙不受人约束,如今陛下决定要管,那就一定能管到你们头上。”作为如今衡州军修士营统领,梁声站了出来。 “怎么又来一个穿白衣服的?” “师父,也是银甲,还是个将军。” “两个将军?一个队伍怎么能有两个将军,这不就是一个宗门有了两个宗主?这是要乱套啊!连个队伍都管不明白,难怪如今南朝都乱了套。” 童谷煞有其事的一番说辞,将一众开山派逗得哈哈大笑。梁声面色一沉,瞧着童谷一脸认真的模样,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的不晓南朝军制,还是在刻意取笑自己。 “我们并非私怨,无需以命相搏。只要你们随我们走,大家都能落得安生。”梁程作为衡州军统领,不敢违抗皇命,但也想尽量保全麾下子弟。 “开山派历来逍遥,做不惯阶下囚,也不想受人差遣。” “既如此,那就休怪衡州军刀下无情。” 梁程话刚落音,四周军士齐声大喝,同时踏步上前,将整片山林都震得晃动了片刻。梁声、梁笑上前与梁程并肩,三人气势同时张开,将开山派一行人逼得连连后退。 挚启这才发现,离开不到两年的时间,梁声与梁笑的修为竟然又提升了一大步。就连曾经在挚启看来再难有寸进的梁程,久固的境界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三人身边的其他军中修士个个面露精光,手中灵力吞吐不定,像极了修为突破之后欲找人一试身手的模样。 至于普通军士手中攥着的两颗圆球,也比挚启当年在三参道院见过的高明了许多。 对手气势逼人,可开山派这些年也经历过还不少风浪。他们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围成一圈,以童谷为首的长老们对上梁程等军中修士,以防其骤起突出阵中。弟子们朝着普通军士,提防其手中晶球的同时,也在谋划着逃跑的路线。 开山派虽然底子不厚,但人缘却不差。南朝军队得到各地散修援手,并有丹塔丹药供应的消息早已知晓。 要不是自觉没有胜算,他们也不会放弃经营已久的山门,领着衡州军在山中乱窜。 “得罪了!” 梁程大吼一声,衡州军应声而动。修士营率先冲锋,与开山派一众势境长老短兵相接,外侧的军士则术法晶球齐发,袭扰修为稍弱的弟子。攻击层次分明,颇显梁家治军之效。 “咚咚咚!” 术法乱飞,炸裂声四起。开山派十余人顷刻间被各种光芒淹没,同时还有一片烟雾升起,将梁程与修士营的踪迹也掩盖其中。 外围军士停手,紧接着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在烟雾中响起,还有异常强烈的灵力波动四散而出,将周围的枝叶扫落大片。 “铛铛铛!” 又是一阵灵兵短接的动静之后,烟雾被双方的气势冲散,露出里面对战的众人。 此时两方在一阵激战后已经暂时停了下来。开山派弟子个个灰头土脸,好在伤得不多。不过一位正面承受冲锋的长老气息萎靡,大抵是逃不过今日。 “长老!” 一众弟子围了上来,目光恨恨的瞪向退回原位的梁程等人。开山派看起来有些散漫,却常年共历悲喜,早已结下了极深的感情。而且开山派门人不多,每个人的逝去都是巨大的损失。 梁家一方同样有所伤亡。几位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已经成了尸体,还有近十个伤势不一者。衡州军虽然治军颇严,军中修士又有多方相助,但在与宗门较量中,往往是牺牲更多的一方。 作为在历史巨轮推动下,冲在最前方的士卒,无论隶属于哪一方,都将会承受最重的伤痛。 同伴的逝去让悲戚与愤怒同时在山林中发酵,梁程脸上的疲色又重了几分。他们一路从衡州走来,实在见过了太多生死。 童谷的双目又一次眯起,这次不是因为看不清,而是不想目送着同门逝去。他们已经丢了山门,如今又被困在了这里,那个他口中名满天下的开山派,正在自己的见证下慢慢消逝。 “哭什么!活着出去,开山派就还在!” 童谷这一嗓子唤起了双方的斗志,仇恨已经埋下,彼此都没了退路。在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之后,两方同时起身杀向彼此。 “咚咚咚!” 震天的轰鸣又一次响起,山石颤抖,血腥四溢。 第七百四十一章 诡异 “挚启哥哥,我们就这样看着?” 随着越来越多人倒下,这种充斥着鲜血与死亡的气息令小灰陶醉不已。可她从挚启微蹙的双眉判断,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好事。 “我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可又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源头。” “不安?”小灰目光扫过四周,忍不住在战场中多停留了片刻。“没有啊,舒服的紧呢。” “或许是错觉吧。”挚启目光微缩,试图将这种萦绕已久的感觉驱散。 “那他们?” “双方都与我有些交情,拦下来再说!” 说罢两人腾空而起,挥手借势止住了周围的所有震动。激战中的双方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势瞬间笼罩周身,令手中的灵兵都迟钝了几分,外围的普通军士更是顷刻间瘫软在地,连抬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梁程与童谷面色大变,这种气势的变化他们十分清楚,是足以挥手灭掉所有人的存在已经出现。他们都希望来的是己方的援手,但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拜见前辈!” 所有人跪倒在地,梁程与童谷四处寻找着目标,最终在头顶上空看到两道身影,同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罗冈山乃南朝灵秀之地,你们在此大肆破坏,是在毁掉天命之馈赠。为一己私欲将其毁去,是要留给后人一片焦土吗?” “晚辈知罪。”梁程、童谷二人没摸清挚启的来历,只得点头称是。 “既然知罪,就各自退去吧,莫要再造罪孽。” “这……”二人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只是如今衡州军占优,梁程略有不甘。“敢问前辈自何处来,晚辈也好回去复命。” “一介逍遥客,名号不足提,赶紧走吧!” 梁程犹豫片刻之后开始聚拢军队,但目光一直望着头顶,还是不死心被一句话打发回去。童谷同样想知道这个两不相帮的前辈是何来历,无奈挚启早已想到了应对之策,飞在极高的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 梁程不甘心的引军西去,始终不停的望着高处。身旁的梁笑似乎感应到什么,皱着眉头频频回头。 童谷选择了与衡州军相反的方向,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对于他这个宗主来说,保住开山派的基业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朝着高处虔诚一跪,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童谷不知道头顶的前辈究竟是何人,但他看似中立的立场,却实实在在挽救了处在覆灭边缘的宗门。 开山派一行人也很快消失在远处,挚启目送双方离去,落在枝叶零落的战场中央,眉头不曾舒展半分。 “挚启哥哥不和他们叙叙旧?” “知道我们的行踪,对他们有害无益。” “可那个胖子似乎往汤溪镇方向去了。”小灰虽然不曾去过,但已经在挚启的多次描述下,对汤溪镇已经十分熟悉。 “无妨。开山派行事正派,不会惊扰百姓。” 或许挚启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会完全与他的意愿相悖。 由于那种莫名的危机感并未消失,两人选择放慢脚步前往汤溪镇。从这里往镇上的十里地,除了几处不大的村落之外,并没有多少百姓居住。 挚启走在商道中央没有可以避讳,是想借此感受几分乡情。可不知是天色已晚还是秋凉的缘故,远处几间屋舍既无灯火,又无犬吠,显得异常安静。 这让挚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罗冈山周边饱受野兽侵扰之苦,百姓日夜防备十分机警,为何这里却好像睡死了一般。 诡异的气氛让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走了近五里地之后,突然后方想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挚启赶忙拉着小灰藏进了山林中。 “师父,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挚启与小灰看向彼此,脸上是同样的惊讶:下方商道上出现的赫然是开山派众人。 方才童谷领着门人东行,分明是走在了二人前方。并且这条路并无岔道,挚启与小灰走得极慢,先于他们出发的童谷等人应该早已越过了汤溪镇,前往袁州进发才是,为何此时却从他们的后面出现? “按我们的脚程,已经过了汤溪镇,大概离袁、衡两州边界不远了。”童谷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出现了偏差。 “我们真要去袁州?” “罗冈山周围就数厝叶园实力最强,先到那里落脚,保住了性命再做打算。” 童谷在短暂停留之后再次启程,挚启从一旁站起,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一脸疑惑。 小灰似乎也想不明白,可当她正要开口之时,一道密集的踏步声从西面传来,两人再次俯下身去。 “父亲,今夜的罗冈山为何如此安静?” 挚启听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不过更令他与小灰不解的是,为何已经西行远去的衡州军也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是梁程不死心,想要将开山派赶尽杀绝? 挚启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以他对梁程的了解,这个统领衡州军多年的将军,不是个好战嗜杀之人。并且出尔反尔得罪一位身份不明的大修士,绝非一位领军之人会做出的选择。 “的确有些奇怪。”梁笑曾几次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挽救大军于水火,如今梁程也不敢忽视她的想法。“我们尽快赶至安仁城,这些日子弟兄们都辛苦了,到时候多休整些时日再启程。” 说完三匹银骑当先,衡州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继续向前。只是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开山派众人的就在自己的前方。 “挚启哥哥,他们怎么?”小灰被出现在自己后方的两批人马弄得有些迷糊。 “他们似乎迷失了方向。”挚启眉头紧锁道。 “迷失方向?”小灰抬头望着高处的明月。“皓月当空,他们也都是颇有些实力的修行者,竟然还辨不清东西?” “是有些奇怪。”挚启低头深思。 “按照他们的行程,恐怕不久就要在汤溪镇相遇了。” “汤溪镇!”挚启猛地抬起头看向小灰。“快追!”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入局 挚启如何也想不到,以他与小灰的速度,竟然追了五里地才堪堪赶上前面的两波人。更令他意外的是,三方人马居然差不多同一时刻汇聚在汤溪镇外。 开山派与衡州军各自站在道路一边,满是防备的盯着对方。 童谷认为衡州军出尔反尔,定然是为了彻底剿灭自家宗门。梁程同样认为开山派心怀叵测,毕竟自己领着军队一路西行,断不可能无意巧遇。 “好一个衡州军,为了将我们赶尽杀绝,竟然连大修士的劝诫也敢无视!” 童谷嗓门一开,声音直传出一里开外。牌坊后的汤溪镇却异常安静,甚至没有人探出头来查看镇口的动静。 “一派胡言!我衡州军朝着安仁县城一路西行,期间连弯儿都没有拐一个。倒是你们开山派出现在此,莫不是想伺机偷袭!” “你图谋不轨!” “你居心叵测!” 两方人马各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起来。虽然他们都认为对方不怀好意,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有命境修士的警言在上,没有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两帮魁梧凶悍的大男人聚在一起唇枪舌剑,场面看起来十分可笑。然而躲在暗处的挚启却面色阴沉,他很清楚眼前便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但他印象中的汤溪镇,绝不会有如此清冷的时候。 “父亲,童宗主,可否听我一言?” 梁笑似乎发现了什么,阻止了两人继续争吵。梁程默默退回,童谷也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衡州军往西,目的地时安仁城;开山派往东,应该是要往袁州去。大家方向不同,经过的村镇定有区别,只要弄清楚此处是何地,谁是谁非自有定论。童宗主觉得呢?” “你这个女娃娃倒是个讲道理的人。” 童谷面色稍霁,梁程也点了点头。几节火把叠在一起,举到高处照亮了头顶的牌坊。但当“汤溪镇”三个字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双方都同时愣在了原地。 “汤溪镇!我们怎会到了这里?” 梁程惊呼,他们一路西行,几个时辰的工夫居然到了东边。 “汤溪镇?” 童谷同样皱起了眉头。袁州应该沿官道向东北,汤溪镇已是与目的地南辕北辙。可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也从未走错路。 “奇怪!” 童、梁二人默契抬头,同时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两方人马背道而驰却最终汇于一地,这种诡异的场面绝非巧合能够解释。 “父亲,汤溪镇是……” 梁笑伏在梁程耳边说了些什么,他顿时面色大变。童谷看见了他们父女的耳语,压低了嗓门凑了过去。 “此时有蹊跷,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得同舟共济,若是你们知道些什么,不如知会我们几分,万一动起手来也好有个底。” 梁笑看向梁程,见他点头之后继续小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还没说上几句,童谷猛地直起身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就是他出生的那个汤溪镇!” “童宗主也知道……”梁笑再次压低声音。“也知道挚启?” “当然知道!我们的交情,那可是……” 接下来就是童谷表演时刻。 开山派名气不大,当年的鄂州之战并没有他们的名字。因此当童谷将浑水摸鱼的本意说成相助挚启时,梁家几人也没有怀疑。 接着他又讲起血坟破开后,与挚启在衡州城外相遇,一同在罗冈山中围捕恶灵的经历。 虽然事件大致没有差错,可经过他的适当夸大之后,俨然将自己说成了挚启称兄道弟的好友。 梁家父子三人听见童谷说得绘声绘色,各种动作也与挚启的行踪和处事风格十分吻合,便彻底接受了他作为挚启挚友的身份。 几人重新认识对方,又恰巧聚在这个与彼此都有关联之人的故乡,大感是缘分所致。几番寒暄下来,不觉对之前的冲突都有些懊悔。 “之前是我们的不对,没想到你我还有这种渊源。” “都是身不由己,一场误会而已。” 面对梁程的道歉,童谷赶忙客气起来。对方是实打实与挚启颇有交集,而自己与挚启的关系,多半都是吹出来的。 “不知梁兄可到过汤溪镇?”心虚的童谷立马转移话题。 “不曾。他在修行界仇人太多,我们不想将其亲人牵扯其中。” “那如今到了这里,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 西行而至东之事太过诡异,梁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而且眼前的汤溪镇一片漆黑,若不是头顶的牌坊,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座废弃的村庄。 正在两人犹豫之际,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连累你们了。” 开山派和衡州军看着逐渐靠近的挚启二人,纷纷摆出了防备的阵势。双方同时迷失方向汇聚此地,突然出现之人必定就是始作俑者。 可当两人的身形借着月色出现在众人眼中时,梁笑首先发现不对,随后梁程与童谷二人也紧张起来。 “拜见两位前辈!” 三人认出来人赫然是方才阻止双方纷争的前辈,至于为何跟在自己身后,他们都猜不透。 更让他们奇怪的是,随着两人慢慢走来,他们的面相竟然在发生变化。当借着月色与火光看清来人的真面目时,童谷等人不得不捂住嘴巴压下自己的惊叫声。 “挚启!” 童谷低呼出声,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梁笑同样失了心神,竟然直勾勾的走了过去。好在梁程及时清醒,拉着她一起跪下,身后的衡州军也跪成了一片。 “参见司使大人。” 挚启三年前主动请辞,可赵臾一直没有昭告天下。所以如今的他,依旧是御灵司的三使之一。 “都是相熟之人,无需多礼。” 挚启对着梁家及开山派众人挤出一个微笑。童谷见状顿时松了口气,他方才在梁程面前吹了不少牛,如今正主出现,若是不承认与他们的交情,场面恐怕将会十分尴尬。 身后的小灰出现时,一众男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梁程轻咳一声惊醒众人,双方各自羞赧的低下了头,唯有梁笑双目中闪过一丝失落。 “司使大人,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冲我来的,你们只是恰好在附近,所以被牵扯了进来。” 来到汤溪镇的时候,挚启终于发现了自己不安的来源。眼前与往日大不相同、宛如死城般的小镇,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不知道是何人用了何种手段布下此局,但将汤溪镇的街坊牵扯其中,无疑是触到了挚启的逆鳞。 “那我们该如何?” “呆在这里互相扶持,待我进去会会布局之人。” 说罢挚启径直跨过牌坊踏入汤溪镇,小灰赶忙跟了上去。童谷与梁程默契的集结队伍,似乎不打算听从挚启的安排。 就在两方人马聚在一起,准备跟随挚启的脚步入镇之时,走在前面挚启与小灰二人突然不见了踪影。汤溪镇恢复到一片漆黑的寂静模样,仿佛从未有人踏入一般。 童谷与梁程相视一眼,同时停在了牌坊前。 第七百四十三章 回梦阵 “这里是?” 踏入汤溪镇的挚启只觉得一阵白光刺眼,待他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眉头紧锁。 与方才在镇外所见的死寂不同,眼前的汤溪镇主街上行人如织,商铺大开,叫卖声与嬉笑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幅年关时才有的喜庆景象。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挂满了笑容,不时与迎面而来的街坊停下来寒暄几句,言谈之间尽是欢声笑语。挚启还在其中看到几个叫得上名字的邻里,和自己印象中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恍惚间挚启觉得回到了儿时,可头顶刺目的阳光让他很快清醒。 “哼!幻阵!” 挚启冷哼一声退后两步,满目色彩突然一暗,无尽的黑暗再次铺满夜空。镇口的高大牌坊依旧矗立在身前,可刚才停在这里的童谷等人却不见了踪影。 “嗯?” 挚启心中一紧,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童谷或许会冲动行事,领军的梁程绝不会拿手下的兵士涉险,可他们又去了何处? 挚启第二次踏入汤溪镇,一群孩童迎面径直冲了过来。见过太多虚幻的他根本不以为意,站在原地等待他们如风般拂过。 “哎哟!” 一阵不大的冲击撞在挚启怀中,引得他心头巨震。他还没来得及回神,几位幼童开口再次让他陷入迷茫之中。 “挚启叔叔,你回来了!” “你们是?” 挚启几乎是木然的问出了这句话。自从当年挚家剧变离开汤溪镇之后,他从未在镇上公开露过面,眼前几个岁不过垂髫的孩童,绝不可能认识自己。 他摸着几个孩子的头发,真实的触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理智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可他们脸上纯真的笑容和亲昵的呼喊声,让理智在逐渐消磨。 “几个兔崽子又惹事了是吧!”一声粗犷的女声打断了挚启的思绪,挚启记得这位妇人是过去常与挚家来往的街坊,而他也认出了挚启。“原来是启哥儿回来了,你爹娘一早还念叨你来着,既然到了就赶紧回家,省得让他们担心。” “爹娘?”挚启一时间愣住了。 “是啊!你如今大了,在外面也闯出了一片天,可父母总归是至亲,还是要多回来看看。” 不多时又是一群街坊涌了上来,见到挚启时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很快挚启便在这群人的簇拥下朝着挚家宅院的方向行去,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他是游子归来。 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挚家的药铺还开着,老掌柜见是少东家殷勤的呼喊着,只是周围的人太多根本挤不进来。路过石家大宅时,石崇山也在门口看热闹,与挚启目光交汇之时还笑着挥了挥手。 似虚还实的景象令挚启有些恍惚,在四周热情的笑容面前,他的心神险些迷失其中。不过真正令他彻底动摇的,是那座熟悉的大门,还有门前两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爹!娘!” “启儿!” 挚启狂奔而去,与挚亦、云韫狠狠的抱在了一起。远归的游子、久别的父母,纵然心中有万般疑惑,也敌不过此时浓郁的亲情。 “一去多年,让娘仔细瞧瞧。” 许久之后,云韫擦去泪水,捧着挚启的脸上下打量。挚启任由她左右摆弄,也在观察着眼前的父母。 和自己印象中的模样相比,两人看不出丝毫变化,尽管上一次相聚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挚亦比起过去面色柔和了许多,一直轻拍着挚启的肩膀,眼中满是父亲对儿子的慈爱之情。 云韫则品评着他的每一处变化。从身高到肤色,然后到穿着、发式,无论她喜欢与否,都会认真的将所有与记忆不同的地方重复几遍,以记下属于儿子的新形象。 挚启注意到他们忽略了背后的往生剑,一如方才将他围在中央的街坊一样。 云韫拉着挚启踏入家门,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院中的花圃开得正艳,后院那棵桃树已经开始挂果,几个从小就在挚家帮工的下人也围了过来。 从后方出现的挚辰给了挚启一个熊抱,尽管他早就察觉二叔的接近,但回头时脸上还是挂满了惊喜的笑容。 厅中酒菜上了桌,全是挚启喜爱的菜品。云韫接受了儿子长大可以喝酒的事实,还举杯与挚启共饮了一杯。席间亲情交融,皆是这些年经历的快乐,推杯换盏之间,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挚亦脸上都挂了一层红晕。 挚启最终将三人都喝倒在饭桌上。他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盯着三位至亲,直到他们呼吸平稳的睡了过去,才驱散身上的酒气起身出门。 感受完亲情的温暖之后,他突然醒悟过来:只有勇敢的面对现实,才有实现眼前这一切的可能。 汤溪镇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何书生的书铺依旧冷清,只是门前多了几个不停张望的孩子。他坐在轮椅上沐浴着阳光,鼾声在大街上都清晰可闻。 铁娘子换了个新面具,锻铁之声震得整条街道都跟着嗡嗡作响。她似乎还在还没有铸出自己满意的剑,锻锤落在剑坯上的力道,带着几缕情绪的宣泄。 挚启看遍街上的旧景之后,又回到了挚家。只不过他没有进入院门,而是绕了一圈来到了宅院后方。 这里埋葬着他的所有亲人。 “我以为你会多享受一会儿。” 突兀的声音伴着一道身披斗篷的身影同时出现,挚启却没有半分惊讶。 “原来是你,杜重!” 眼前声音苍老,不露真面目的男子,赫然是当年在幽炎城布下二十八星宿大阵,与江漪隔空相斗的杜重。 当初江漪并没有点破他的身份,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挚启已经可以轻易猜出他的来历。 “往生殿又想做什么?”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挚启死死盯着杜重,双手背在身后默默蓄力。 “往生剑是柄杀人剑,却被你日日负在身后当做摆设。随着它的本意,让它成为该有的样子,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 “让我去杀人?” “如今正值乱世,是杀人的好时候。而且你名声本来就差,也不用有所顾忌。”杜重语气平缓,仿佛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若只为此事,你们传个信即可,何必你亲自前来,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不不不,我们给你机会,你也要献上投名状,这个回梦阵只是为了确保你能开个好头。” “回梦阵?开个好头?”挚启双目微凝。“何意?” “杀了随你一起入阵的两拨人,便是你的投名状。只有起了这个头,我们才会相信你真的接受了这次机会。” “不可能!”挚启没有片刻犹豫的拒绝了。 “你不用着急,可以听听拒绝的后果再做决定。”斗篷下传出一阵轻笑。“如果你一意孤行,此刻汤溪镇中的所有人将会永远困在回梦阵中,直到心神耗尽而死。随后我们会一个个杀死所有与你相熟之人,直到你成为孤家寡人之后,再杀了你,取回往生剑。” “就像当年的袁建?” “哦?”提起袁建似乎出乎杜重的意料。“你比袁建幸运得多,当年他独自遁入这罗冈山深处,没有见到无忧殿沉入大江底的盛况。而你,将有机会见到很多盛大的场面。” “你在威胁我!”挚启背后双拳紧握,胳膊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不不不,我只是传达消息而已。如今阵中这些人与蝼蚁无异,杀了他们并没有多少快感。我倒是希望你能拒绝,这样就有借口去会会那帮老朋友。” 杜重扬起头看向高处,似乎对描述的画面十分向往。 “让我想想都有那些老家伙还活着。匡山之巅肯定是要去的,毕竟上次就和江漪约好了。袁冰那小子的地盘太清冷,可以放在最后。乾戎死了之后,玄杳嵊不知道还有没有认识我的人。至于其他……” 杜重突然转头,隔着斗篷看向挚启。 “我有说漏的吗?哦,对!还有几个姑娘。上次幽炎城相遇时,你身边就有两个……” 杜重每说出一个名字,挚启的脸色就阴沉三分。当他提起冼曦和陶真之时,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忍不住爆发。 “那就如你所愿!” 挚启突然冲出,挥舞的拳头上天地之力环绕,重重朝着杜重砸去。 杜重见状不闪不避,毫无顾忌的站在原地,还伴着一阵阵不屑的狂笑。眼看着拳头就要触到斗篷,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就在挚启要碰到他胸口之时,身前的杜重突然在一阵微光中消失不见。 饱含怒气的拳风将不远处的树木打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几座休整得极好的坟茔。 “不错不错,窥命境巅峰的实力,比我得到的消息还要高出几分。”杜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这是你最后的时间。如果到时候你还没做出决定,我将送上一份大礼,感谢你给了我与老朋友重聚的机会。” 声音消失,眼前的凌乱重归秩序,几座坟墓也在树木的遮掩下不见了踪影。好似破镜重圆,或者说是一副被撕裂的画卷被粘得天衣无缝。 第七百四十四章 问道解惑 多令人陶醉的画面啊! 当挚启重现出现在大街上,汤溪镇华灯初上。萦绕在耳边的笑声和穿梭不停的人群,让他感叹俗世之美的同时,也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 他很想就这样停在父母无忧、亲人尚在,满是欢声笑语的小镇上,像父亲曾经说的那般,做一个普通的药商直至终老。 明知眼前一切皆为虚幻,却忍不住深陷其中的撕裂感让他犹豫不决,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醒来的父母,独自游荡在热闹的人群中,直到再次来到铁娘子的铺子前。 “你回来了。” 此时的铁先生正举着剑坯反复打量,一如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可她却好像也经历了挚启二十五年的人生一般,一眼就认出了长大的他。 “先生的剑还未铸成?” “也许就是这把了。” 挚启不想用已经发生的事来摧毁铁娘子的坚持。他站在锻台前,默默等着她收拾停当,跟着她来到了后院。 铁娘子屋中的书笺已经堆得无处安放,看来她这些年一直在写,只是不知是锦书难寄还是不愿寄出。 “看你似倦鸟归巢一般,难道外面就没有你牵挂的东西?” 铁娘子一如既往的坐在桌边描笺,早已聊熟于心的她每次下笔依旧小心翼翼。察觉到身后良久没有答复,她第一次中途断笔,转过头来看着挚启。 “这么多年了,连个值得挂心的姑娘也没有?” “先生可有牵挂的人?” 这句话让铁娘子提笔的手颤了颤,一滴墨落在书笺上,很快晕出了一大片。 “你大了,这些东西不再适合你。看也看过了,该走就走吧。” “我并非调侃先生,而是心中有惑。”挚启见铁娘子有些不悦,立马解释道。“若确有牵挂之人,人与剑只能二选其一的时候,先生会如何应对?” “拿铸好的剑,劈了那人!” 何书生的书铺总是镇上关门最早的铺子。 挚启熟练的推开虚掩的大门,里面果然传来了一阵呼噜声。后院微弱的灯火下,何书生酣睡在院子中央。 挚启没有打扰他,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盯着何书生身下的轮椅出神。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正常人是如何数十年忍受这种瘫痪之苦。 何书生弓着的上半身猛地向前坠去,将他从震天的呼噜声中惊醒。在坠势的带动下,他整个人就要从轮椅上跌落。坐着的挚启没有任何动作,看着他直直的翻到在地,还滚了两圈。 “哎哟!”何书生惨嚎一声,同时也发现了台阶上的挚启。“臭小子,怎么不扶着我点。” “看先生睡得正香,没敢靠近。” 挚启笑着上前,将何书生重新抱到轮椅上,眼睛的余光不时在他手腕的山峰状刺青上掠过。 “刚回来不在家陪父母,跑到我这来作甚?”何书生躺在轮椅上粗喘着气,方才那个意外似乎让他负担颇重。 “有些道理参不透,想找几本书参详参详。” “书何时看不得,非得这时候来。” “先生觉得自在逍遥是否应该心无牵挂?” “何意?”何书生翻转揉搓着自己的胯部。 “修行者皆求逍遥,可若是逍遥的代价是不受亲近之人理解,甚至会和他们反目,牵连其致死。先生会如何选择?” “挣脱一切束缚,远走高飞。” 何书生停下手中动作,沉默了许久才给出这个答案。挚启站在轮椅旁,脑中全是关于他作为羲土的种种,却最终在他重新睡过去时,选择默默退了出来。 挚启开始在整个汤溪镇游荡,试图找出小灰以及童谷等人的踪迹。可寻遍所有角落,只有不停朝他打招呼的街坊邻里,根本没有发现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甚至还看到了石胖子和叶彤夫妇,两人拉着他一定要去石家,瞧瞧一直念着他的小侄女芙儿。挚启用回家的名义咱时推脱,也放弃了寻觅他人的想法。 杜重修为尚不可知,但阵法造诣定然远在挚启之上。回梦阵笼罩汤溪镇十里之外,绝非这种看了几本闲书的半吊子所能破除,除非能找到阵法弱点所在。 挚启回到家时,挚亦已经在院里等着他。云韫和挚辰似乎还醉着,他走到亭下坐在了挚亦对面。 “后院的桃子快熟了,能等到那时候吗?”挚亦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再次离开。 “大概是等不到了。”挚启犹豫着该问眼前的父亲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委婉的问题。“从未听父亲提起先祖,还不知道我们挚家从何处发迹?”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世人皆有归处,才不至于魂无所寄。” “那地方很远。” “这些年我几乎走遍了南朝所有州府。” “你应该没到过那里。如果一切顺利,你会有机会。” “父亲不想回去看看吗?” “有了汤溪镇这个家,有了你和一帮靠着我们过活的伙计,我也身不由己。”挚亦无奈的摇着头,但说起这些人时,脸上难得的多了一抹笑意。 “若是父亲觉得辛苦,我可以留下了替您承担几分。” “不不不。”挚亦摆了摆手。“还记得你十岁生辰时我对你说的话吗?家族可以成为你的助力,但绝不能束缚于你。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不必为了我们束手束脚。” “即便是全镇百姓的性命挡在我面前,我也要选择挣脱?” “牺牲多数并不一定是错的,你不必为了无力改变之事自责。” “父亲可曾面临过这种困境?” 挚启想起了一场在眼前燃起的大火,可想到如今身在阵中,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问出口。 “你母亲该醒了,她酒醒之后总会头疼,我去看看。” 挚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起身朝着卧房走去。即将走出前院时似乎是想起什么,停下来朝着挚启再次开口。 “后山你当年迷失其中的那片林地,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地方这些年似乎生出了些变化,如果觉得无趣,不如去那里瞧瞧。” 言罢挚亦跨出大院,挚启沉吟了片刻猛然警醒,“嗖”的一声消失在夜空中。 第七百四十五章 悄然离去 挚启清楚的记得,离家后第一次回乡拜祭父母时,适逢生辰将近,他想将山坟作为自缚之地。可到了那里才发现,山坟已经被厚厚的山林覆盖,并且隐隐有被阵法遮掩的痕迹,最后无奈之下选择了那处熊洞。 如今再次来到山坟所在的那处密林,周围密不透风的树冠被拦腰折断,破了整个密地的隐匿之势。 穿过密集的树林,挚启来到了山坟前。原本拱起的山包因为塌陷变成了一个凹坑,散落的乱石已经看不出多少五行八卦阵的痕迹。 这里是挚启第一次接触到修行者,修行宗门,以及他们身后那个浩瀚世界的地方,令他对汤溪镇之外的风景生出了无限向往。 此后他投出新世界的怀抱,在无尽的风浪中随波逐流。鲜少几次回归故地,也是匆匆来匆匆去,早已忘了踏入江湖的本心。 他犹记得在去往安仁县城的路上,和二叔探讨过江湖。当时陈家车队的一场惨案便让他感叹生死无常,可如今在动辄千百人伤亡的战场面前,他却已经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一切都变了。” 挚启沿着山坟绕了一圈,停下来长叹之时,已经来到了巽宫前。当年他就是从这里踏入其中,与姜灵、陶真二人开启了一段惊险的旅程。 山坟中还埋着师兄柏渊的尸骨,作为浮生院最后一位织梦者,理当让其与历代祖师为伴,安息在黑殿之中。 挚启伸手搭在巽宫的一处巨石上,正欲施展术法开启地宫,突然感受到地下隐隐有庞大的天地之力流动,让他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犹疑的将手贴在地面上,静下心来之后,果然清晰的察觉到一股驳杂却磅礴的力量,正从北面的高峰处向西流动,目的地赫然是处在回梦阵中的汤溪镇。 “这是在利用天生的阵势借力!” “你不该发现这里才对。” 正在挚启惊诧之际,熟悉的声音在山坟高处响起。 “原来这里就是回梦阵的阵眼所在!” 看到杜重,挚启顿时明白了破阵的关键。如此庞大的阵法,必然需要一个强大的力量之源。 当初他在幽炎城布下星宿大阵,借用的是幽炎塔以及地心火的力量,随后接引天火来与江漪对战。如今回梦阵的覆盖范围比起星宿大阵有过之而不及,绝非他个人的灵力所能负担。 只要破了这借势之法,汤溪镇的百姓便能摆脱阵法的束缚。 “以你浅显的阵法认知,绝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杜重对自己布下的大阵十分自信,弓着身子掐算着阵法中的每一处变化。良久之后,他突然冷哼一声,指着高处大骂起来。 “好一个挚亦,隔着二十多年为他埋下一线生机,待我回去了再找你算账!” 从杜重的叫骂声中,挚启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他现在要做的,是破了回梦阵。 “看来你得守在这里。” “小子,你别得意。就算我不用阵法,对付你也绰绰有余,更何况你剩下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不管成与不成,总要试了才知道。” 挚启毫不犹豫的从身后拔出往生剑,右手的玄渊剑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一对剑灵倚着剑身浮现在夜空中,畅快的呼啸声将地下奔涌的灵力都截停了片刻。 “往生剑!”杜重斗篷下的目光轻轻颤动。“还有这把剑,竟然都生出了剑灵并且成长至此!看来山上的所有人都低估了你!” “如此我的胜算又多了三分。” 挚启双剑齐出,顿时一股狂风骤起,将四周的山林吹得呼啸作响。山坟上空时而黑云压顶,时而拨云见日,云聚云散之间,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惊得杜重整个身子止不住的颤了颤。 “以区区窥命境的修为,竟然在出手时引动天象。你的确是这么多年来最合适的人选,可惜走上了岔路。” 一股天地之力从地底冲起,将两柄已至身前的长剑掀到一旁。杜重顺势避开了头顶天象的笼罩,站在山坟中间十指连点,原本流向汤溪镇的山势转而向上汇聚在他周围。 头顶乌云回旋,下方山石浮空。四周的山林在两种针锋相对的天地之力挤压下,开始一片片的裂陷。震天的轰鸣声在罗冈山中四散而去,惊起了远处栖息的鸟兽,也将堪堪从回梦阵中摆脱的小灰等人唤醒过来。 他们还来不及看清周围这个陌生的小镇,就被远处的天象吸引。小灰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原地,童谷等人也纷纷朝着后山深处行去。 “嘭!” 就在小灰赶至山坟时,挚启与杜重迎来了第一次正面碰撞。天地之力相互倾轧的余波将周围的的树木彻底摧毁,也将立足不稳的小灰掀飞出去。 碎石飞舞,山坟四周一片狼藉。挚启双剑上的剑灵愈发张狂,而杜重则被半个罗冈山的山势托起,几乎与半空中的黑云平齐。 “挚启哥哥!” 小灰的出现令挚启心中大喜。回梦阵已破,只要拦下杜重,定能保下汤溪镇所有人的性命。 “你是铁了心要走上歧途了!” “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愿?” “不错。可这样寸功未建的回去,免不了会被那些家伙嘲笑。总得要让你吃些苦,找回几分颜面。至于你之后如何,就轮不到我来管了,不过我会好好招待你那些朋友的。” 杜重说罢整个人俯冲而下,携着身后半个罗冈山的天地大势径直压来。大势未至,迎面的劲风便将大石吹得到处跌落。 远处赶来的童谷等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飞驰而来的碎石吓得四散奔逃。 挚启衣衫猎猎的站在山坟前,从头顶坠下的山势几乎要将他压入地底。他深吸一口气,左右双剑第一次搭在了一起。 两个水火不容的剑灵终于得到触摸对方的机会,愤怒的撕扯着对方的灵体。高处的黑云翻滚不止,云后的阳光试图冲破阻碍,为黑压压的云层镶上了一层金边。 “轰隆隆!” 惊雷直下,将凝聚的山势顿时劈散了三分。杜重斗篷飘起,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 “轰隆隆!” 密集的雷声开始不停朝着挚启的方向劈落,将本该气势十足的杜重劈得颤抖不止。在最强的一道电光在云层中凝聚之时,他终于来到了挚启跟前。可迎接他的,是两个已经近乎癫狂的剑灵。 “咚咚咚!” 强大的威压从山坟朝着四面散去,让本就摧毁殆尽的山林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地面上仅存的几块大石被掀飞落入遗址之中,将偌大的凹坑几乎填满。 反震而上的杜重重新没入夜色中,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挚启艰难的将往生剑与玄渊剑分开,立在原地长舒了口气。 看着远处向他走来的小灰、童谷等人,露出今夜第一抹真正的笑容。 挚启没有在汤溪镇逗留,取出柏渊的遗骨,将山坟的地貌尽量恢复之后便匆匆离开。 他知道今夜的动静会引来很多人的注意,并且因为汤溪镇是其家乡的缘故,令这些人产生无数遐想。挚启无法阻止他们的贪欲,唯一能做的就是清理掉所有与修行者有关的痕迹,还镇上的百姓一片安宁。 至于挚家大院和院后的坟墓,在知道父母与恩师的真实身份后,就失去了原有寄托亲情的价值。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出现之时,挚启最后看了一眼汤溪镇的清晨,转身向阳而去。 第七百四十六章 偶遇 应天二十九年九月,雾隐山门开,行者入临安。 自从两年前水、木两脉脉主自建康重伤而归,雾隐山几乎又回到了封山的状态。 先是丹塔在修行界中威望日隆,不少亲近圣地的宗门欲上山拜见被拒。紧接着仙凡大争爆发,无数中小宗门被南朝军队围在山门中饱受羞辱,他们每时每刻都期盼着雾隐山能站出来一展圣地之威,可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随后丹塔介入这场乱局,并出乎所有人意外的为临安提供大量资助,使得天下修士的目光又一次投向雾隐山。 毕竟这些年丹塔挑战圣地的目的愈发明显,两位脉主伤在建康,相传也是丹塔从中作祟。 于公于私,雾隐山似乎都应该站出来重新引领天下宗门。可当诸多宗派使者抵达山脚下时,他们再次选择了闭门不见。 一次次在修行界危机中选择沉默不语,让天下修士感叹雾隐山不符圣名的同时,也有不少人猜测是柘圣的身体出了问题。 毕竟柘圣在开辟养兵反哺之法前,已经是一位在假御境蹉跎近三百年的老修士。如今四百多年过去,按照命境大限千年的不变准则,这位圣者也走到了生命的尾声。 柘圣闭关不出数百年,就连百余年前的大世之争,雾隐山损失严重落得封山的严峻形势下都不见其出面。如今又在修行界受难之时逃避圣地的责任,有不少人甚至大胆的猜测柘圣早已仙逝。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在南朝局势再一次陷入僵持时,雾隐山竟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并且派出两位已经破入命境的雾隐行者,径直走进临安城,踏入了宫城之中。 关于此次雾隐行者下山的目的,修行界众说纷纭。 多数人愿意相信是赵臾的野心惹怒了雾隐山,他们入宫是要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安分的做一个凡人皇帝。 也有人觉得雾隐山将和百年前一样,继续封山自保。这次派两个年轻人入临安,是为了表达自己不插手世事的态度,以换取圣地又一个百年的安生。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 在雾隐行者进入皇宫的第二天,雾隐山圣令与皇宫圣旨齐出,就像三十年前那道选才令一般。 只不过这次指向的不是南朝各郡,而是一个风云际会之地。 “挚启哥哥,这肉真好吃!” 在鄱西郡抚州金溪县的一处小店里,挚启正和小灰围炉煮肉。九月的天气尚有些热,比起当年与叶淳雪中吃肉,缭绕的热气配上烈酒还是差了几分。 不过对于小灰来说,这已经是从未尝试过的美味,一锅肉被她一人吃去了大半。 从二人离开汤溪镇东行,其实还没有过去几日。 因为担心杜重对亲近之人的报复,挚启放弃了骑马赶路,改为御空前行。南朝风景在脚下闪烁不定,很快便离开了衡州地界。 挚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石胖子与叶彤。毕竟两人凡俗之人无力自保,又喜好在江州地界内四处行侠仗义。虽然身份没有其他人那么显现,在知晓回梦阵中一切的杜重,定然也发现了他们与挚启的亲密关系。 好在两人逍遥依旧。挚启与小灰赶到时,夫妻二人正在清理一伙新崛起的马贼。看着他们游刃有余又乐在其中的模样,挚启只是看了一会儿便飘然离去。 他们又在匡山外停留了片刻。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山巅的那位老妪转身投来的目光。她没有发出邀请,挚启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因果为伏淩川带来更多麻烦。 朝着山顶三拜之后,两人离开了江州,继续向东往建康府行去。那里有一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还有一个生死未知的仇人。 至于金溪县这一行,不过是为了回顾与叶淳的往事,顺道带小灰游览南朝景色。 这些年他也刻意打听过叶淳的消息,无奈全部石沉大海。挚启也问过从叶淳手中获取新生,承袭他酿酒之术,算得上半个徒弟的蓝锋,可蓝锋也对他的消息一无所知。 叶淳似乎就像当初突然出现一般,又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这片汪洋之中。 “真晦气,路上还能碰到这帮家伙!” 一伙中年汉子推门走进了小店,看着他们一身狼狈的模样,应当刚经历了一场打斗。 一行五人都有修为在身,看气息应当是师出同门,领头的还是一位势境高手。这样的队伍看起来还落了下风,也不知是遇到了怎样的强敌。 几人目光扫过小店,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低下头。见着除了窗边只顾吃喝两个人之外并无异常,五人终于愤愤的坐了下来。 小二战战兢兢的送上酒菜后便匆匆离开,掌柜得硬着头皮撑了片刻之后也走向后堂,整个小店只剩下五位修行者不时的叫骂声和吃喝声。 “嘭!” 大门再一次被推开,思绪第二次被打断的挚启眉头微皱。当他感受到来人的气息时,顿时无奈的笑了笑。 “挚启哥哥,你笑什么?” “这里一会儿恐怕不太平,快点吃。” “不太平?”小灰往嘴里塞了一块肉,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有热闹看咯!” 食客们微微抬头,进门的大概有十余人,同样是一帮手持兵刃的江湖客。从他们身上淡淡的腥味看来,应当还沾染了不少鲜血。 吃得正欢的五人停下来看向门口,两帮人目光对视,同时握紧了手边的兵器。 “越锋,你不要太过分!” “越锋?”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愣了片刻。回头看到那张瘦削的面孔下隐隐透出的锋芒时,顿时确定了就是自己的认识的那个人——南剑州铁城军修士营统领。 和五年前相比,他身上散溢的金灵力收敛了不少,大概是修为颇有精进。 不过如今各地厢军与宗门对峙,身为势境修士的他应该是铁城军的主力才对,却为何离开军营,出现在了抚州的一处小店中? 而且身后还跟着一队毫无修为的军士,与挚启相熟的武衡就身在其中。 “就凭你们阴山派做得那些事,杀了你们都不过分。”越锋给挚启的印象十分沉稳,如今言辞恨恨,定然是这个靠山派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这里可是抚州了,你凭什么管我们?而且止戈令早已传遍南朝,你想违背临安的皇令不成?” “止戈令?” 挚启犹记得上次仙凡之争,就是在雾隐山与皇宫同时发声之后重归平静,莫非如今是旧事重演?可赵臾隐忍百年的雷霆之击,雾隐山又是用什么办法说服他停手,难道柘圣下山了? 挚启思索之间,门口的两拨人已经在堂中对峙了起来。店中食客纷纷寻找出路避免灾祸上身,武衡目光在小店转了一圈,随后在越锋耳边说了什么,令他握住剑柄的右手收了回来。 “吃完饭再和你们计较!” 阴山派五人长舒了口气,匆匆包起桌上的酒肉出了店门。越锋等人见状也不着急,在空出来的位子坐下,还丢给了满脸感激的掌柜一块碎银。 “那一桌还没付钱吧?我们先给垫上,一会儿追上他们再要回来。” “几位爷收手保住我这小店,那还有收钱的道理,这顿算小的请诸位。” “不行!”武衡直接将碎银塞入了掌柜怀中。“我们铁城军军纪森严,绝不会白吃白喝!” “是是是,原来是几位军爷。”掌柜被武衡的吼声吓得满头大汗。“方才那一桌还有两壶酒没上,既然几位垫付了饭资,理当送到这边来。” 没有一个军士能拒绝一壶好酒,更何况还是两壶。在他们狼吞虎咽之时,一直等待着热闹上演的也将一大块肉塞入了口中。 “没劲,没打起来。” 娇嗔的模样令挚启忍不住笑了笑。他本想在越锋等人口中听到些关于南朝形势的消息,却不想除了点数阴山派趁乱四处劫掠的罪行外,并没有听到太多想要的东西。 两刻钟之后,十余人酒足饭饱走出店门,小灰也正好将第二锅肉吃干净。 “他们肯定追上去,我们去凑凑热闹吧?” 小灰心有不甘,挚启也想从熟人口中打听些消息。在轻轻点头之后,小灰拉着他“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掌柜的这才发现来得最早的一对男女,竟也不是一般人,到嘴边的话赶忙咽了回去。可当他将伸出的手收回时,手心处却多了一块足以抵过今日所有损失的银锭。 第七百四十七章 水莲令 越锋等人的确很清楚阴山派一行人的去向。出门之后一路向北,借着军马长途奔袭的优势,不过一刻钟有余便瞧见了五人的背影。 又是一阵快马加鞭之后,阴山派五人被十余骑围在了中央。铁城军十余人除了越锋一位势境之外,剩下的是四位御境和一队普通军士。 真要论起实力来,双方其实相差无几。可越锋身为金修,是五行修士中攻击力最强的一派,而且阴山派在南剑州一直遭受铁城军追捕,时间长了有点老鼠见到猫的本能畏惧。 “越锋,你真要不顾禁令,对我们赶尽杀绝!” “你们阴山派在铁剑山附近趁火打劫,祸害了多少人?就是将你们全杀了,也偿不了犯下的罪孽!” 越锋在追上之时就已经长剑出鞘,如今剑身金光吞吐不定,俨然是随时准备出手。 金灵力刺得阴山派五人脸色十分难看,领头的势境修士犹豫了片刻,随后用力向上一指,一道炫彩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 “这条路是前往太平州的必经之路,四周定然又不少北行的同道。若是耽搁了等他们赶至,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搬救兵?凭什么?凭你们的阴山派的臭名声?”越锋嗤之以鼻。 “哼!也不怕你知道,这次为了将皇帝的野心压下去,如今的修行界已经联合在一起。凡赶往无忧城的宗门遇袭,都可以凭借令信求救,并且周边的同道不可见死不救。” “无忧城!” 暗处的挚启面色微变。在他离开汤溪镇后的这段时间,南朝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先是止戈令再现,如今又听到修行界各派联合,更重要的是,阴山派与身为军中修士的越锋的目的地都是无忧城。 这几年的无忧山开启并没有掀起什么大浪,莫非这次生出了新的变化。 思索之间,越锋已经持剑刺出。他本就修为最强,再加上金修的凌厉攻势,不过三两招就将对手逼入了守势。在一阵“咚咚”的声响中连破三道土障之后,更是将五人吓得龟缩在一起苦苦支撑。 一旁的小灰算是得偿所愿,不停的学着越锋的招式胡乱比划着。毕竟金修招式的华美与犀利,是任何一个修士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就在阴山派几人即将坚持不住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挚启耳边响起。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数十道驳杂的灵力气息。看来修行宗门相互救助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挚启拉着小灰破空而出,随后在越锋等人诧异的目光中,将身后的往生剑拔出扔了下去。红光一闪,阴山派五人还沉浸在援兵赶至的喜悦中时,便已经身首异处。 面对突然出现的高手,铁城军谨慎的聚在了一起。可还没等他们发问,挚启与小灰就落在属于阴山派的马背上,然后朝着他们大喊了一句。 “宗门援军将至,赶紧走!” 烟尘四起,两骑领先,十余骑紧随,一路向北而去。 挚启做梦也想不到,这次宗门与朝廷的短暂和平,竟然是用五行令牌中唯一没有出现的水莲令换来的。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这块令牌一直掌控在雾隐山水脉手中。屠乌与季芸入宫,便是以令牌为代价说服了赵臾。 不过水莲令并非送予赵臾,而是将其拿出,由双方在公平的环境下争夺归属。至于这块公平之地,正是大江畔的无忧城。 适逢无忧山开启在即,无忧城本就风云汇聚之地。在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南朝几乎所有的宗门都倾巢而出。各州府军中修士也在皇命召唤之下,从四面八方朝着太平州汇聚。 生死相搏了一年有余的两方人马在路上相遇,似今日铁城军与阴山派的私下争斗,几乎在南朝的每一处上演。 至于所谓的止戈令,唯一起到的作用便是让那些注重颜面的大修士耻于下场而已。 “真的是水莲令?” 听完越锋的描述,挚启大概理解了南朝修士的疯狂,却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越锋同样也有些想不通。眼前这位年轻人能在挥手间灭掉阴山派五人,定然是传说中的大修士。可雾隐山圣令和临安圣旨传遍南朝,这等人物对其中消息一无所知? “临安双令齐出,不会有假。” 听到这话,挚启眉头几乎挤到了一起。对于已经拥有火雀令和青剑令的赵臾来说,水莲令的确很有吸引力。 当年玄杳嵊仅凭一块金环令,就能感受到白虎宫所在,并且破开一个口子进入无忧山内部。尽管最后落得两位大修士重伤的下场,金环令也随着大修士的陨落消失不见,可圣地遗藏的吸引力,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更何况是如今将整个南朝当做战场,与整个修行界为敌的赵臾。 一旦余斯集齐三块五行令,再加上自己手中的土峰令,凭借他无忧殿阵院长老的出身,说不得就能希望大增。而且他这些年在临安亲手布下五行兽神大阵,如果说这世间能有一人破开无忧山的封禁,那定然是余斯无疑。 令挚启无法理解的是,雾隐山到底要做什么。 赵臾与余斯这些年在临安城的所作所为,山上的人必定看得一清二楚,却从来没有人出来指责。若是在以前,挚启还相信雾隐山封山百年元气未复,不久前又逢两位脉主重伤,无力插手修行界之事的理由。 在挚启走上雾隐山,见识到山中的一切,与柘圣坐谈之后,他相信雾隐山之所以这些年毫无作为,并不是因为不能,而是不想。 且不论柘圣即将从枯荣续生术的低谷中恢复,便是他在金脉的惊鸿一瞥,也足以匹敌世间的任何一个大宗门。而这样的分支,雾隐山有五个,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孤院。 在这样雄厚的实力支撑下,雾隐山居然主动示弱,并且献出一件宝物为代价来换取与临安休战,其目的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当今圣地日暮西山的征兆,但挚启始终相信柘圣此举有他的深意。 “敢问前辈名讳?” 越锋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挚启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亮明身份,突然想起怀中还有一物,然后将一块金黄色的令牌举在了身前。“你可识得此物?” “参见司使大人!” 越锋面露惊恐,匆忙跪倒在地。身后武衡一行人也跟着跪做一片,只是余光不停瞥向挚启手中的令牌,似乎不明白这代表着多大的官。 挚启见到他们身子几乎贴在了地上,脸上顿时有些微微发热。 两年前他已经向赵臾请辞,尽管临安没有诏令传出,这块司使令牌也没有交还,但实际上他已经并非御灵司之人。如今以司使的身份示人,总有点借他人之势的意思。 “起来吧。”不过想起夏峪是自己的师叔,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们的敬意。 越锋弓着身子立在一侧,御灵司作为总管各州府修士营的司衙,乃是他的直属上级。而御灵司的司使,更是所有军中修士敬仰的人物。如今这等人物出现在眼前,便是以越锋二百年的阅历也有些激动。 众人重新汇作一队,沿着官道继续向北骑行。越锋不时侧过头打量着身边这位司使大人,猜测着他是否是心中所想的那位。 御灵司主事与三位司使,都是百年前跟随当今天子南征北战的开国元老。除了几十年前死去的那位之外,其他三人一直都是十分隐秘的存在。 如今一位如此年轻的大修士手持司使令,越锋心中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临安。 “不用猜了,我就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 一个声音突然在自己脑中响起,越锋猛地抬头望向右前方,果然看到了挚启投来的目光。只是他嘴角不见任何动作,不禁让越锋有些怀疑。 “这事只有你知道,切莫声张。” 见到挚启对着自己眨眼,越锋确信这是他在说话,并且从其他人的神色看来,这句话是对着自己一个人说的。 越锋轻轻点头,挚启满意的笑了笑。无忧山开启、天下修行者齐聚,还有雾隐山的筹谋,尽管自己身上牵扯了诸多恩怨,但此等盛事,岂有错过的道理。 第七百四十八章 焚天宫的图谋 今年的太平州比起往年热闹了许多,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皆朝北向,惹得几队南下行商的马队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 时间来到九月中,几乎所有试图染指水莲令的修士都挤到了太平州境内。止戈令很快就压制不住这一年来结下的深仇大恨,一时间州境内争斗不断,甚至陆续有死伤出现。 作为太平州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焚天宫不得不硬着头皮承担了维持双方和睦的重担。毕竟身为东道主已经占据了地利,若是袖手旁观或者选择偏帮,难免会落下重小利而轻大义的名声。 这对于志在与雾隐山、丹塔相争的阳珏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污点。 于是乎太平州就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景象:向来以跋扈着称的焚天宫弟子,竟然四处奔走做起了和事佬。 左右劝说的同时,还忍受着这些外来客的辱骂,看得太平州的其他宗门啧啧称奇。 外出的弟子怨声载道的同时,焚天宫门内也并不太平。在自己的地盘习惯了作威作福的长老和弟子们,如今突然要夹起尾巴做人,难免会有人生出抵触的情绪。 可在阳珏看来,历代圣地稳固之基,莫不是对天下修士的教化与宽容。 焚天宫往日里已经饱受各派修士指摘,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向天下宗门展现自己的机会,阳珏决不允许些许小委屈坏了宗派千年大计。 “啪!” 一个釉色上佳的茶盏从高台上摔落,惊得殿中一众弟子心头颤了颤。他们已经记不清这是宫主摔碎的第几个杯盏,却从来不见他的火气消去半分。 “又和别人打起来了!”阳珏眉毛根根竖起,眉间的火焰印记扭曲得变了形状。“把我这个宫主的话当耳旁风吗?” 下方站着的十余人战战兢兢的缩了缩脖子,焚天宫门人向来以脾气火爆为外人所知,眼前这个主事之人,无疑是这里最暴躁的一个。 “宫主,实在是那些人说话太难听了,弟子们才忍不住的。”眼见无人接话,作为长老的白煜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那帮只知道打打杀杀,连性命都不顾的莽夫,你难道还指望他们口下积德?” “这个……” 白煜早已猜到这个结果,默默承受着阳珏的怒火。 “被骂几句有什么大不了,这些年太平州其他宗门骂我们的还少吗?只要实力够强,就不惧任何诋毁。待到焚天宫站在修行界的顶峰,他们谁还敢对我们不敬!” “宫主高瞻远瞩,我等不及。” 白煜领着所有人躬下身子,久久不见站起,阳珏的怒气才堪堪散去了稍许。看着静得鸦雀无声的宗门大殿,他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让你们留心的那些人可有动静?” 听见阳珏语气稍缓,下方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临安有大批人马直奔无忧城,其中除了御灵司司使夏峪之外,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只有他一个?”阳珏刚舒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赵臾绝不会任由水莲令落入宗门手中,加大对各州府军中修士的关注,还有散修联盟那边,也要多加注意。” “是!”白煜接下指令继续开口。“雾隐山有一队人马下山,除了两位雾隐行者,大多是生面孔。这些年雾隐山之人出面的很少,无论身份还是实力,我们都看不透。” “雾隐山这次故意放出水莲令,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图,派两位长老时刻盯着他们。” “是!丹塔那边十分平静,不过丹塔的高手向来神秘,六御更是成名多年的前辈,说不定他们早已出发,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丹塔不用管,他们如果有所行动,定然是冲着雾隐山去,只需盯住一边即可。”尽管脾气很大,可阳珏对于修行界的形势却看得十分清楚。“还有一个呢?” “毫无音信。”白煜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据传蜀地边界处多了不少陌生修士,与多年前为祸楚南楚北两郡的玄家人十分相似,他怕是又去了西边。” “西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一次次往那里跑?”阳珏握住身边的茶盏,吓得台下人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莫非这玄家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贝落在他手中,何以每次都这么兴师动众?” “不管了!只要他知道无忧城即将发生的事,定然会往这边来。吩咐弟子们盯住四方边界,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刻上报。他如今才是我们最重要的目标!” “是!” 弟子散去,阳珏缓缓将握住的茶盏放在桌面上。看着殿外一望无际的山头,他心中的豪气又多了几分。 “有一块现成的五行令牌在,又何必拼死拼活去和他们争什么水莲令呢!” 在太平州北部一处鲜为人知的山道上,十余骑山马缓步行于其间。此处距离大江畔约五十里,已经能感受到江水带来的淡淡湿气。 走在最前方的一个魁梧汉子突然停下来,跳下马背之后朝着身后二人跪了下去。 “禀司使大人,指挥使大人,前方山路陡峭,怕是要下马步行。” 这十余骑正是挚启与越锋等人。他们自抚州进入太平州之后,就一直避开官道择了些隐蔽的路走。虽然慢了些,却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几日前他们寻到了一处军营,以铁城军的身份征用了几匹山马,还从军士口中打听到了外地人寻不到的小路,再次安稳的上了路。 经过近五日的跋涉之后,他们终于感受到了大江的气息,可好日子似乎也走到了头。 “那就步行吧。” 挚启其实并不着急。他巴不得所有阴谋诡计在无忧城彻底展开,自己做个旁观者悠然自得。可一想到杜重在汤溪镇说的话,他又不得不为可能出现在那里的朋友们担心。 要不是所有人都确信这场盛事是由雾隐山发起,水莲令又是出现在水脉,挚启定然会觉得这是一场来自往生殿的阴谋。 不觉间一行人登上一处高峰,北望大江和无忧城清晰可见。感受着远处驳杂而强大的灵力波动,想来已经有大量修士聚集其中。 “各州府可有约定的聚集之地?” “早年禁军曾在无忧城外建起一处军营,这些年一直都有人驻守,我们将在那里汇合。” 队伍落入一片密林中后,越锋开始领着众人穿行其中。看着他手中闪烁着亮光的晶石,挚启才明白御灵司对于此次无忧城之行做了很多准备。 这似乎是一种感应灵力波动的准备,是修行者游历时探寻灵物常用的器具。如今用来指引目的地,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越锋突然偏离主路,领着大家钻进半人高的矮丛之中。经过半个时辰的艰难跋涉,当山道再次出现在眼前时,那股混杂的灵力波动明显近了许多。 就在众人为省了一段路程欣喜之时,前方的越锋却停了下来。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侄子 “司使大人,有人拦路。” 挚启闻言心中一紧。他们选择的路线已经十分隐蔽,途中还几次改道,居然都能让人准确的拦在了前路上。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 越过数人来到队伍最前方,这所谓的拦路之人更是让他面色大变。 “是你!” “大侄子,多年不见。” 眼前这个大腹便便,如同一位富家老爷的中年胖子,正是在自己六岁、十岁生辰之夜,与凤姑等人两次出现在挚家后院之人。 当年的挚启一直以为他是某位身家丰厚的商客,或是与官家有些牵扯的员外爷。他曾经一度为了理清心中疑惑,在俗世中寻找父母那些来历不明的朋友,这位胖老爷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在之后遇到凤姑等人,尤其是知道陶家大难的真相后,他已经决定直面一切可能。 自打从杜重口中听到往生殿处置自己的方式之后,他便猜到这一天不会太晚,可没想到来的会是一位熟人。 “你是来杀我的?” 此话一出,身后的小灰、越锋等人立马紧张起来。 “大侄子这话可有些伤人了。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会忍心下手。”这位胖老爷满脸笑意,肥肉堆起将眼睛遮得不见了踪迹。“我李胖子是个生意人,这次来也是为了谈笔生意。” “生意?” “是啊!” 听到挚启接话,李胖子赶忙凑上来两步。肥胖的身躯似乎对他负担很大,就这两步都喘个不停。 “你别听杜重那老小子胡说八道。他是因为当年幽炎城失利,恰好被你瞧见,觉得丢了面子所以怀恨在心。我们还是很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这次机会就是这笔生意里你能得到的好处。” “那我该付出些什么?” “做你应该做的。”李胖子笑得五官全挤在了一起。“这次无忧城的水莲令之争,本就是宗门与皇权的争夺。你只需要以御灵司司使的身份,代表临安参与其中,并将所有宗门修士杀光即可。” “杀光所有宗门修士?” 莫说挚启自己,便是身后正与宗门斗得火热的越锋等人,听到这个要求也不由得失声惊呼。 “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去送死。一旦那些不安分的老家伙们出现,会有人替你挡住,你只需杀了那些修为与你相当,或者在你之下的修行者。至于你那几个出生宗门的朋友,全凭你自己做主。” 说起数百上千人的生死,李胖子仿佛是真的在做生意一般,将所有变数都描述得十分清楚,不留下任何空子。 “如果我不动手呢?” “那又是另一笔生意了。” 方才还笑得堆起的肥肉突然垂下,躲在后面的眼睛也露了出来。两道凶光占据了不大的双眸,李胖子庞大的身躯好似一堵厚墙压在众人头顶。 “做生意最重诚信,若是有人想毁约,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李胖子的声音也变得阴冷。 “可我还并没有答应。” “呵呵。人这辈子,从出生起就是一笔生意,你也不例外。” “你究竟想要什么?”挚启不愿意再和他纠缠下去。 “你如果执意不做这笔生意,那我要带走两样东西:你背后那把剑,还有你的人头。” “绕了一大圈,还是要杀我。那就来吧。” 挚启对着身后点了点头,越锋会意,领着铁城军退到了远处。小灰想要上前与挚启并肩,也被他拦在了身后。 挚启很清楚,曾经出现在自家后院的那些父母挚友,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如果他们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果然是一样倔强的性格。” “我还想讲讲价。”挚启将身后的往生剑解下。“若是我输了,还请不要为难他们。” “他们?我不会和一群蝼蚁为难,我答应你。” 言罢李胖子全身肥肉猛地一甩,一股惊人的血脉气息从身上迸发。已经退到远处的越锋等人应声跪倒在地,武衡等人更是已经趴在地上吐出了鲜血。 小灰面色铁青的支撑着身子,挚启只觉得是一头猛兽的前爪搭在了自己肩头。 对手是一位血脉修士,而且是挚启这三十年见过最强的血脉修士。光是体内气血奔涌的声音,便令挚启体内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这种被压迫的窒息感,比起半年前面对玄鸿之时更加强烈。 “嗡!” 往生剑的剑灵也感受到了对手的恶意,颤抖着发出一声嗡鸣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看到往生剑出现,李胖子的脸色也变幻不定。 “灵性有余,杀性不足。你的确很有天赋,可惜走偏了路。” 挚启又取出玄渊剑握在手中,当作是对李胖子点评的回答。看到玄渊剑与往生剑并列左右,李胖子眼中闪过一抹轻蔑。 “一个已经消失的传承,有什么资格跟它相提并论?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不仅走错了路,眼光也很差!” 最后一个字落下,李胖子一双硕大的肉掌已经拍了过来。挚启蓄势的双剑刺出,直奔他的掌心而去。 这两把威力几何,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以肉身见长的人魔,也不足以抵挡如今双剑的锋芒。 “铛铛!” 两声脆响入耳,紧接着剑身在手中微微弯曲,随后一阵巨力沿着剑尖直至剑柄,沿着挚启的手腕猛地涌入体内。 其中包含的气血之力更是令他自身的气血突然一滞,聚起的阴阳之力顿时被打散。 “噗嗤!” 挚启被反震之力推出二十余步才止住身形,压制之力陡然消失,气血在经脉中疯狂奔涌,令他控制不住的喷了出来。 “挚启哥哥!” 小灰身形一闪来到身旁,挚启抹干血迹对着她笑了笑。 “没事,他就是力气大了些。” 见识到血脉修士修炼到极致的恐怖之后,挚启也放弃了硬碰硬的打算。只见他双手亲挥,两个剑灵伏于剑身之上,紧接着天地之力疯狂的朝着他涌来,片刻之间便在头顶形成了一个灵涡。 随着阴阳之力通过两柄剑不断进入身体,灰色的灵力在经脉中暴走,很快便将李胖子的血脉之力压迫冲淡了三分。 “阴阳之力融于一体,有点意思。” 第七百五十章 血幕遮天 如今压力消失,他想吸取周围游散的灵力恢复,却发现竟然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痕迹。此处的无忧城中已经住满了从天南海北聚来的各派修士,由于这一年来自俗世的威胁,他们难得放下了以往的芥蒂,商讨着如何这次水莲令之争将那些军伍修士狠狠踩在脚下。 几个大宗门的先行者也到了城中,安顿着门派驻地的同时,时不时会聚在一起聊聊如今南朝的形势。 看着这些年宛如一盘散沙的修行界,竟然因为俗世与散修的威胁团结在了一起,这些见惯了分分合合的老前辈们,仿佛看到了典籍中记载的先辈们精诚一致,共创修行盛世的画面。 城门口又出现了新到的宗门,离得近的各派修士纷纷上前迎接。正在一帮半刻钟以前还是陌生人的低阶修行者聚在一起寒暄时,一股惊人的天地之力波动在无忧城西南出现,让城中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嗖!嗖!嗖!” 片刻之后,几道人影在无忧城上空疾驰而过,这才将失神的众人惊醒。 “是命境前辈!” “大修士出动,方才那股波动定然是高手在过招。” “那还等什么,赶紧跟过去看看!” 人群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疯狂涌出无忧城,不远处的军营也走出了一支实力庞大的队伍,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双方人马怒目相对,却又因为远处灵力的吸引没有动手的打算。就在他们并列前行之时,远处那股剧烈的灵力动荡竟然戛然而止,就连飞出去的大修士也在不久之后怅然而归。 “这……” “怎么会突然没了动静?莫非已经分出了胜负?” “这等高手谁没几个保命的手段,怎会一招就败北?” 宗门修士面面相觑,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南朝官军。他们方才清楚的看见自己一方的大修士失落而归,那定然是另一方得到好处。 方才还平和的场面立马转为剑拔弩张,憋屈了一年的宗门修士似乎找到了一个出手的借口。可没想到又是几道破空声划过,属于散修联盟的大修士同样摇着头赶了回来。 “哼!” 两方人马各自甩出几个凶狠的表情,这场闹剧才算彻底结束。只是在双方大修士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时,那片不起眼的丛林里,挚启正在目睹一幕从未见过的景象。 “血幕遮天,锁!” 只见李胖子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鲜血从指间射出,紧接着压迫着众人的血脉之力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血液化作一道血幕笼罩在这片不大的林地上空。 血幕在头顶闪烁之后消失不见,可挚启却惊起的发现,原本不停受双剑召唤而来的天地之力突然中断,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引动。两个剑灵发出愤怒的嘶吼声,可却没有任何变化。 “我…..,我的灵力。” 一位铁城军的修士失声尖叫,方才在李胖子的压制下,他不得不用尽力气苦苦支撑,体内灵力几乎消耗殆尽。 挚启又将目光投向越锋,他挥手迟疑了片刻之后,对着挚启点了点头。 “你做了什么?”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挚启的认知。天地之力乃是修行者的修炼之基,如果能将其封锁令旁人无法调用,无疑于斩断了对手取胜的希望。 “念达天地,便可操控世间所有力量。” “你是念境?”听到念达天地,一股窒息的感觉直击挚启心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不可能!” “不要误会,我只是有感而发。不过对付你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胖子大笑两声,缓缓朝着挚启逼近。失去了天地之力的支撑,挚启几乎完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尽管他手中还有许多令世人垂涎且威力不俗的宝物,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漆,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东西。 为了不连累身后的小灰等人,他朝着李胖子迎了上去。 “让你结果在我手里,可真算不上一件美事。” 李胖子叹息不止,可双手已经分别想往生剑和挚启的脖颈伸了过来。挚启周身阴阳之力激荡,用仅剩的力量做最后的抵抗。可无论他如何挣扎,那双大手越来越近,且没有丝毫偏离。 “铛!” 往生剑已经被李胖子抓在手中,玄渊剑不知被他挡开多少次,挚启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可就在光滑的手掌触到挚启的领子时,李胖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知是哪位朋友到了?” 强烈的窒息感退去,挚启剧烈的喘息起来。似乎是感受到某种威胁,李胖子将他松开转身看向后方。 突然消失的拉拽之力让挚启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小灰及时赶到将他扶住。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难看的程度让小灰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她的调皮让挚启轻松了少许,两人定睛望向背对着自己的李胖子,想看看究竟是何人,能让他流露出紧张的情绪。 “嗒嗒嗒!”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听起来倒像是个腿脚不利索的凡人。 不多时,一个身着素衣,须发皆白,满脸沟壑的老者缓缓行来,从他摇晃的身形和满身腐朽的味道看来,仿佛一个随时会西去的垂死之人。 “裘老头,居然是你!” “李护法,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两人似乎是旧识,但并非同路人,这让挚启松了口气。 “徐柘居然肯让你下山,看来他的枯荣续生术出了岔子。” “徐柘!” 听到这个名字,挚启猛然一怔。这个宛如耄耋老翁之人,竟然来自雾隐山。而且从李胖子的语气看来,还是一位在圣地地位颇高的老者。 “柘圣的事我不清楚,不过李护法都出马了,老头子我下趟山也不算什么大事。” “徐柘想保他?” 李胖子开门见山,裘老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挚启,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柘圣喜欢这个年轻人,想让我向护法求个情面。” “求个情面?”李胖子不屑的笑了笑。“他徐柘何时有资格在我们跟前谈情面了?” 裘老笑而不语,远处的挚启心中却掀起了巨浪。挚启曾见过柘圣,深知其实力。 即便当时的柘圣正处在虚弱期,宛如一个弱不禁风的小老头,但站在他身侧之时,仍然有一种被深渊注视的感觉。 可如今李胖子提起他,竟然言辞放肆,好像在说一个不起眼的晚辈一般。这让挚启对往生殿的来历与实力,生出了更大的疑惑。 第七百五十一章 裘老来援 “徐柘是自觉时日无多,想在他身上赌一把,我猜得可对?” “柘圣之时我不便多谈,不过李护法说是,那自然就是的。” 两人言语之间你来我往,一个咄咄逼人,一个则顺着对方毫不反驳,还没动手便有了几分高手过招的意思。李胖子见裘老不接话,索性也不再客气。 “凭你这个老朽之人,就想拦住我?” “我这个老头子自然不是李护法的对手,但跟随柘圣数百年,总有些保命的手段。要是打起来不小心破了护法的血幕,动静引来无忧城的一众修行者,恐怕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吧?” “你威胁我?”李胖子脸上肥肉颤动,显然是动了真火。 “岂敢!我只是替护法权衡利弊而已。” “我终于明白徐柘为何派你下山了!” 李胖子拳拳打在空处,胸中憋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让他几乎要发疯。 尤其是裘老自始至终带着笑意、不紧不慢的模样,更是令他感受一种对自己的蔑视。 他数次忍不住要出手,可想起自己的身份,还是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 “对付他的机会多得是,我就不信徐柘敢公然与我们作对。他要是真的有这个胆量,我也不介意上雾隐山和他好好聊聊。” 李胖子此刻的言语不像个生意人,倒像个气急败坏只能大放狠话的失败者。裘老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恰到好处的给了他一个台阶。 “多谢李护法手下留情,这些话我会如实向柘圣转达。” “哼!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 李胖子怒哼一声,然后深深的看了挚启一眼,转身破空而去。 血幕破开,灵力重回身体的感觉让众人长舒了口气。铁城军相互扶持着处理伤势,挚启则缓步来到裘老跟前。 “拜见前辈。” “不必多礼。你我虽然没见过,但你的名字,我在山上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挚启诚心一拜,裘老风轻云淡的神态令李胖子怒火难捺,但却令其他人觉得非常舒服。 “无需谢我,是柘圣猜到你会有难,让我下山走一遭。” “柘圣真的能未卜先知?” 挚启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随着他第二次进入蜀地,接触到颜老、祝夜夫妇这等来历神秘的高手之后,似乎发生的一切奇事都不再那么令他惊讶。 杜重能猜到自己回汤溪镇,提前布置好回梦阵。李胖子会在一条偏僻的山路上等着自己,柘圣更是很早就堪破了挚启即将迎来苦难。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被玄杳嵊视作镇派秘术的夺生窥命术,或许早就被这些人偷学了去。 “柘圣可有别的话交代?” “他想让你做自己该做的。” “该做的?”挚启不解的看向裘老。 “雾隐山拿出水莲令作为彩头,是想借着这场争斗消磨双方的怨气,也想利用无忧山开启分散他们的精力。以临安为首的官军虽然靠着人数优势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落颓势,但毕竟在高端战力上十分吃亏。不巧的是,这场水莲令之争正是高手的争夺。若是彼此实力失衡,局势就会一边倒的压垮弱势的一方,这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雾隐山想让两方保持均势?” 挚启惊讶的看着裘老。在他看来,作为修行界魁首的雾隐山,应当站在宗门的一边才对。 “不错,如今动乱已生,想要恢复过去的平静已然不可能。可一旦任由各宗门联合灭掉赵家王朝,俗世大乱也必将影响到修行界。因此让双方在对等的实力下陷入某种僵持,也是个促进彼此进步的选择。” “柘圣想让我帮赵臾?” “你有御灵司的身份,又与许多宗门积怨颇深,临安或许是个不错的栖身之地。” 挚启沉默了。他本能的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但裘老的话听起来又是如此合情合理。 他明白这番话里还有一个意思,临安在雾隐山脚下,可以最大程度的庇护他不受往生殿的影响。但在许聪的故事里,柘圣是毁了浮生院的元凶之一,而挚启自己如今可是浮生院的末代院主。 “我会认真考虑此事。”挚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无妨。这次盛会来了不少你熟悉的年轻人,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裘老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很快便消失在山林深处。小灰上前立在挚启身侧,看着裘老的背影眉头紧皱。 远处的铁城军经历了梦幻般的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年轻司使,恐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南朝四方军队的驻所,是一片坐落在无忧城东南角的营地。 在无忧山现世的第二年,这片营地便和无忧城一起出现在了大江畔。只是与无忧城二十多年来修行者进出不停相比,这里显得冷清了许多。 就好像此刻的无忧城中喧闹声此起彼伏,而汇聚了十四郡精锐的军营中却安静的可怕。 营中有许多新搭起来的建筑,还有不少散落的帐篷。最中间那座两层高的木制小楼,还散发着新和的泥土气息。 越锋一行人狼狈的出现在军营门口时,立马又不少人迎了上来。简单的问明身份后,很快将他们有序的安排妥当。至于亮明身份的挚启二人,则被请到了小楼前。 “我猜到你会来。” 夏峪看着眼前的挚启,表现的异常平静,只有在目光掠过小灰时缩了缩。不过他身侧的陆恒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疯狂的对着挚启挤眉弄眼。 “夏……”挚启险些叫错了称呼。“夏司使,陆将军。” “里面聊。” 四人步入楼中,立马有无数道目光投向四人的背影。这里有不少人三年前去过临安,曾在宫城外见过挚启主持仙凡斗的英姿。但他在承乾殿前斗萧攸、刺宁樱的场面,并没有几人看见。 对于这位年轻却身居高位的司使大人,江湖上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他的名字刻在道碑的最高处。可在真正见识到他出手之前,仍然有很多人怀疑他的实力,这便是军中的行事风格。 “你们说他能行吗?” “传闻中他可是很厉害的。” “传闻?传闻中他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看着像吗?” “他身上有杀气。”一个老将军站了出来。“能行!” 第七百五十二章 夜谈 余斯的出现,委实让挚启吃了一惊。在如今宗门与皇权水火不容的形势下,能将兽神大阵的主阵之人派出临安,足见赵臾的气魄要比修行界想象的高出许多。 楼中简陋,还有些逼仄。不过看到桌上摆着的酒壶时,挚启立马笑了起来。 “咝……啊!”挚启一杯饮尽,长舒了一口气。“余掌柜这省身酒,我可是想了好几年了。” “本是你执意离去,怎么好像是我吝啬一般。在临安的时候,我可没缺挚司使的酒。” “对对对,要是余掌柜要和我算账,便是将我卖了也付不起酒钱。” 挚启与余斯相互打趣着哈哈大笑,夏峪坐在主位上慢酌。陆恒和小灰则一杯接一杯的往嘴中猛灌,不时还用余光瞥向对方,竟是拿着别人的美酒较起了劲。 两人都没有多问小灰的身份,任由她与陆恒胡闹。挚启将酒杯放下,直入正题。 “余掌柜需要几枚令牌才有把握?” “金环令去向不明,我至少还需要这块水莲令。”余斯也没有瞒着其他人的意思。 “陛下也对无忧殿的宝藏感兴趣?” “我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可就算没有兴趣,也绝不会拱手然给对手。” “这次是什么规矩?” “不清楚。”余斯摇了摇头。“不过雾隐山打着调停的旗号,绝不想在无忧城看到一场混战,想必是两方高手过招。” “双方实力如何?” “余掌柜不便出手。”作为御灵司当今的主事者,夏峪更清楚这些事。“算上你,我们有两位大修士。” “你和我?” 挚启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师叔,见到他慢慢点头,顿时觉得自己不该来。 “散修联盟呢?”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们多是低阶修士,能出手的也不超过三人,且都是入命境。” “那我们的对手?” 挚启一开口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并且很快得到了证实。 “几乎是南朝修行界的所有宗门。”夏峪顿了顿。“若是将你出现的消息放出去,这个‘几乎’就可以去掉。” “看来我的确不该来。”挚启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想起了什么。“御灵司不是还有主事和另一位司使,他们为何不出手。”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夏峪的话让挚启彻底绝望。按照他的描述,俨然是他们叔侄二人对战整个修行界,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放心,如果雾隐山真的打算平息双方争端,定然会将规矩偏向弱势的一方。到时候我将那些不要脸的老家伙们拦住,年轻一辈有谁是你的对手?” 在经历的曲障山之变后,夏峪对挚启这个师侄的态度转变了稍许。不过提起宗门,从他毫不掩饰的轻蔑看来,似乎对当年之事依旧耿耿于怀。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余斯见挚启面露难色,开口安慰道。“就算水莲令落入宗门手中,他们也打不开兽神大阵。无非输了些气势,不是什么大事。” “那无忧殿岂不是开启无望?” “几百年都等了,再等些时日又何妨?” 余斯的语气中掺着一缕失落,再加上水莲令之争明显不利于己方,屋内气氛不免有些压抑。 一直喝个不停的陆恒与小灰两人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沉默了片刻之后,余斯起身离开打破僵局。陆恒紧接着以巡视之由告辞,楼中只剩下默然相对的挚启与夏峪,还有左右摆头看向二人的小灰。 “师兄师姐可还安好?”挚启率先开口。 “他们有各自的去处。” 这句话算是报了平安。不过夏峪在说话时一直看着小灰,似是想看穿她的来历。 “她叫祝梧,是白讙。”挚启直接挑明了小灰的身份。 “白讙?”夏峪面露疑惑。 “神兽,来自南朝之外。” “神兽!”这是夏峪第一次失色。 “九幽之森里有无限可能。” 夏峪沉默,将人魔驱赶出蜀地边界,是浮生院数代门人的心愿。然而宏愿未成,宗门便以分崩离析。九幽之森深处的精彩,他这辈子注定无缘得见。 “师叔打算一直呆在临安?”见夏峪神色变幻不停,挚启岔开了话题。 “我老了,又不想走得太远,临安是个不错的选择。还可以借着赵臾之手,为当年那些死去的同门讨回几分公道。” “对不起,师叔。” “你虽然从许聪手上接过了浮生院,但却算不上真正的浮生院弟子。无法对这些旧怨感同身受,我不怪你。” “这两件宝物,由师叔与师兄师姐继承,都比我更合适。” 浩然珠和黑殿出现,小灰被吓得躲在了一旁。夏峪面色一紧,挥手将它们推了回去。 “许聪生前我不喜欢他,可不会质疑他死后的决定。我不求你让浮生院延续下去,只希望在这次与宗门的争斗上,不要畏首畏尾。” “师叔打算下杀手?” “若有机会,我绝不会手软。”夏峪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却很快平复下来。“对面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就看雾隐山作何打算。” “雾隐山身为宗门领袖,真的会保持公正吗?”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那些一直觊觎圣地之位的宗门,远不如坐落在山脚下的临安好掌控。” “既然雾隐山和丹塔都站在了临安这边,师叔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站在临安这边?呵!”夏峪轻蔑一笑。“徐柘和凌焕都是活了千年的老狐狸,怎么会轻易站队?之前丹塔以高价卖了不少丹药给我们,可几天前却又突然断了往来。在他们眼中根本没有什么对错、公正,只有自己的利益。” “若是我不来,师叔真的打算独自与宗门相斗?还是说雾隐山将我也算了进去?” “徐柘为人不怎么样,但本事的确不差。” “看来当初见面时,我是被他迷惑了。” “早些休息,说不定这次全得靠你。”夏峪起身离开,到门口时突然转头。“还有,别相信任何人。” 第七百五十三章 各方汇聚 之后的几天陆续有不同州府的修士赶至,其中自然少不了挚启的熟人。 才分开不久的梁家父子三人似乎是从路上赶来的,三件银甲在一众将领中显得十分显眼。衡州梁家世代将门,如今一门三杰并立,顿时也让不少熟悉之人感慨不已。 梁笑与梁声不停对挚启使着眼色,只是碍于身前的夏峪与梁程,还有当下的身份之别才没有上前来。 当日在汤溪镇挚启心系邻里,又因杜重的威胁有些心烦意乱,匆匆与他们说了几句便离开。如今在这里聚首,才有了几分旧友重逢的喜悦心情。 三人找个空隙聚在一起,挚启也以师妹的名义将小灰介绍给了二人。小灰很快就被梁笑温婉中带着三分倔强的性格吸引,从此又多了一位姐姐。 不多时,又一位朋友赶至无忧城。 江州的队伍赫然是由五川领队,他如今已经晋升为江州军的修士营统领。 尽管修为、地位悬殊,可几人的情感却没有丝毫疏远。夜里围桌畅饮,熟络之后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 陆恒时不时过来蹭两杯酒,在加上伤势初愈前来拜会的越锋与武衡,挚启这才发现,这里几乎聚齐了他在俗世大半朋友。 接下来的几日,无忧城的喧嚣到达了高潮。不知是情绪所致还是刻意为之,许多不堪入耳的言辞飘进了军营中,惹得这帮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士怒火难捺。 好在南朝治军甚严,尤其是被赵臾寄予厚望的禁军和各地修士营。因此无需主事的夏峪出现,仅仅一个凡人出身的枢密院承旨,便将些许骚乱压了下来。 短短几日时间,这些分散在各地的军中修士,便因为同仇敌忾将彼此视为了生死同袍。或许就算此行失利,对于远在临安的赵臾来说,也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九月廿三,距离无忧山开启还有七天时间,雾隐山浩浩荡荡一行人终于出现在无忧城外。与之同行的,还有自封为东道主的焚天宫。 一行人在军营门前停下,雾隐山堪称豪华的队伍也终于展露在天下人面前。 领队者是雾隐山水脉脉主简潼,这个名字是从夏峪口中得知。另一位受世人瞩目的,是如今天命榜上仅次于挚启的木脉脉主宁樱。 两人在两年前从建康城受伤而归,此后一直没有在修行界露面。如今从她们的神色看来,显然已经大好。 简潼本就是水莲令的持有者,在加上其脉主的地位,作为雾隐山此行的主事者再合适不过。至于宁樱,从她四处张望的神情看来,更像是为了凑热闹。 除此之外,身为新晋命境的两位雾隐行者,屠乌和季芸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种盛事。 四位命境,数十位隶属五脉的势境弟子,再加上挚启见过的那位裘老,雾隐山对此次水莲令之争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在踏入军营的那一刻,除了简潼出于礼节与夏峪短暂寒暄之外,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夏峪身后的挚启吸引。 这位在岳州之战后消失了一年的血煞杀神,又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还是在一场正锋相对的大战开启的当口。 众人心中顿时生出相同的预感:这次水莲令之争恐怕又免不了腥风血雨。 “挚启!” 宁樱兴奋的从队伍中冲出,丝毫不顾忌身份与形势。眨眼间她便来到挚启身侧,正欲拉住他的衣衫问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小灰截了下来。 “樱姐姐!” “你是?” 看着眼前与自己有三分相似,却又带着几分熟人影子的少女,宁樱一时间愣住了。 “唧唧!” 小灰学着自己当初声音叫了两下,宁樱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最后惊叫着将小灰抱在了怀中。 “天呐,你是小灰!那你岂不是……” 意识到此处有些不便,宁樱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宁樱与挚启的关系修行界人人皆知,对于两个小丫头的异常举动,他们权当做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挚启,你居然还敢露面!” 一道不谐的声音打破了宁樱与小灰的欢聚,阳珏满脸怒火的从人群中走出,大有雷霆一击斩杀对手的气势。 “阳宫主,几年不见,火气更大了。”挚启面不改色的以眼神相迎。“晚辈早些年学过些医术,似你这等脾气火爆之人,最伤心肺,时间久了恐危及性命啊。” “你咒我死?!” 临安城外两次从自己手中逃脱,后又在社渚镇外被戏耍,阳珏对于挚启的恨意,已经沁入了骨头里。 “这是劝诫之词,阳宫主莫要讳疾忌医。” “哼!”短暂的发泄之后,阳珏渐渐冷静下来。看着站在挚启身前的夏峪,似乎找到了反击之法。“你要替赵臾争夺水莲令?” “我好歹领着御灵司的俸禄。” “甚好,我们也无需在这里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了。” 作为此行的主导者,简潼在一旁看着没有要劝阻的意思。对于挚启,她至今没有确定自己的态度。 得柘圣召见,又与山中几位天才弟子交好,按理说她应该将他视作一个优秀的晚辈才对。可建康城陶家所见,让她对挚启的身份有生出了许多疑惑。 既然无法判断好坏,简潼便决定做个旁观者。此刻场面因为阳珏的收声安静下来,她意识到该自己登场了。 “夏司使,两日后,还请移步无忧城。” “城内?”夏峪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枢密院承旨不解的问了出来。 “放心,有雾隐山和焚天宫在,没有人敢在城中惹事。对吧,阳宫主?” 简潼笑着看向阳珏,夏峪的目光也随着跟了过来。被双方主事者盯着,他不禁有些骑虎难下。 焚天宫属于宗门一方,并且是第一个站出来与临安相争的大宗门。阳珏本想借着这次水莲令争夺的盛事,借助地利抬高焚天宫在修行界的地位,却不想在简潼的三言两语之下,被拉倒了维护和平、保持中立的尴尬位置。 “既是圣地的筹划,当以简脉主为主,焚天宫定会全力辅助。” 三方都是修行数百年的老狐狸,在给自己和对方留下几分余地之后,各自满意的分开。 简潼与阳珏的目光都在挚启身上停留了许久,屠乌与季芸则是轻轻点头告别。至于一直与小灰说笑的宁樱,因为没抽出时间与他说上两句,恨恨的瞪了挚启一眼之后匆忙跟了上去。 短暂相遇留下诸多未竟之事,或许只有在无忧城中才得圆满。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入城 九月廿五,冲鼠煞北,诸事不宜。 不远处大江奔涌,溅起的水浪扑向岸边,在秋风的加持下颇有几分凉意。辰时天色仍暗,黑云压城令人不安。 夏峪与挚启等人走出营帐时,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营中修士全员出动,二千人的队伍与动辄万人的大军比起来略显单薄,可仅凭这些年与修行界的积怨,便不会在一众宗门面前弱了气势。 余斯与一众普通军士留守军营,挚启将小灰也留了下来。这个安排起初引来了这些军士的不满,毕竟与宗门你来我往的这一年里,牺牲最多的便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但当他们见到高高在上的枢密院官员竟对着余斯卑躬屈膝时,心中的不忿顿时烟消云散。 有一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人物陪着,说不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任务等着自己。 与普通军士心情由阴转晴的变化不同,夏峪一行人在踏出军营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挤满了无忧城的城墙,他们的眼神好似头顶的黑云一般,随着军队的前行不停移动,像是一群等待猎物走入陷阱的猎手。 挚启注意到城墙外也零星的站着几个人,这些人有序的分散在墙边的某个位置,是此刻唯一没有注视着军队的一伙人。 作为一个专为无忧山准备城池,无忧城除了完全属于各宗门管辖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城门。 这样做的目的本是为了彰显各大宗门对天下修士的包容之心,可如今在夏峪等人看来,却成了一个试图吞噬所有人的巨口。 “欢迎夏司使。” 阳珏的声音穿过门口拥堵的人群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众修士向两边散开,露出了前来迎接的队伍。 阳珏以东道主的身份站在了主位,而站在他身边的,是令足以令整个修行界震动的庞大命境阵容。 雾隐山宁樱、屠乌、季芸不消多说,是为了续上两日前与挚启的匆匆一面。 厝叶园只看见萧棱一人,如今这个袁州第一宗门的中青两代,除了那个鲜少露面的园主之外,竟然只能靠萧棱独自支撑。 他似乎还未从两年前衡州的伤势何总恢复过来,苍白脸色上怨毒的眼神,也是冲着挚启来的。 偌寒涧与伏淩川罕见的出现在了无忧城,之前由于挚启的关系被往生殿所累,遭受了不少苦难。如今往生殿对挚启态度大变,倒是让这两个水修宗门喘了口气。 偌寒涧冼曦不用多说,这个爱凑热闹的神秘宗主,从来不愿错过每一场盛事。随着这两年各方矛盾激增,她开始慢慢显露于人前,让不少曾经见过她的修行者扼腕叹息。至于她身后的江涟,似乎更多是一个看守者的身份。 偌寒涧只有姜灵一人,这位将挚启引入修行界的领路之人,终于借着盛事之便踏入了命境。两人四目相视欲言又止,显然是想到同一个人。 玄杳嵊站在了队伍最远处,不知是韩染不喜欢阳珏,还是阳珏借此报复两年前在社渚镇吃的亏。 榆婧满面笑容的站在韩染身侧,挚启在迎上她目光的刹那,突然感受一种莫名的联系在拉近彼此。或许当年乾戎在二人身上窥见的,便是今日之景象。 最令挚启意外的是玉阳剑阁,作为鲜少涉足修行界之事的隐世宗门,他们竟然派出了三人。除了已经见过的玉衡与天权之外,还有一位身如利剑,令常人不敢接近的老者。 也许只有玉阳剑阁这帮纯粹的修行之人,在这场力求平衡的盛事上四处挑战,才不会引起双方的冲突。可见识过他们的疯狂之后,挚启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别选自己。 “里面请!” 见夏峪没有接话,阳珏脸上的怒意一闪而过。片刻之后笑容重新浮现,脸上竟还多了几分谦逊。 这精彩的神色变化,让挚启啧啧称奇。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果然个个都深不可测。 与高阶修士还保留着表面的和善不同,低阶的宗门与军伍修士在相遇的那一刻,就露出了各种凶狠的表情。 一方冷哼不止,一方轻蔑以对,面对双手沾染了亲厚之人鲜血的敌人,他们已经表现出了最大的克制。 作为唯一一座由修士主宰的大城,这里没有凡人城池那种合理的布局。整个城被划分成数十个大小不等的宗门驻地,看起来十分凌乱。 路边依稀看见挂着宗门印记的商铺与酒楼,用来满足各派修士闲暇之余的消遣。只是这里不收银钱,而是以灵晶、灵物交换。 一行人的目的地是坐落在无忧城中央的三层高塔,方圆十丈的塔基是城中最大的建筑。塔边除了几个出自焚天宫的守卫之外,鲜少有人靠近。 过去的二十年里,这里是各大宗门开启无忧山的定策之地,如今用来招待从各地赶来的大修士。从塔顶隐隐传来的威压判断,这次夏峪口中的“老家伙们”,怕是来了不少。 军队被安置了在高塔广场旁的空地上,从这块地方受大宗门驻地包围的布局看来,定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临安一方最终走进高塔的只有六人,除了三位来自散修联盟的入命境修士之外,便只有夏峪、挚启和陆恒。陆恒本没有资格进入,但竟然是宗门与军方的制衡,怎能一个军人都没有。 六个人的队伍,在宗门庞大的联合体面前显得太过单薄。他们还用若有若无的气势压向六人,让本就修为最低的陆恒脸色十分难看。 好在身为军人的他异常坚韧,被挚启伸出的手扶住之后,渐渐平复了下来。而那三个出在散修联盟的大修士就惨了。 在各宗门眼中,这些散修虽然并不起眼,但一直都是作为修行界的一部分而存在。 身为宗门附属的他们,却在这场仙凡之争的初期就倒向了凡人一边,并且打了南朝宗门一个措手不及,无疑是一种无法原谅的叛徒行为。 如今遇上了,就算无法正面出手,也要暗地里让他们尝尝叛徒的代价。这种此刻大厅中诸多宗门大修士的想法,也是让三位散修命境面色苍白的原因。 “咳咳!” 简潼轻咳两声从楼梯上缓缓走下,驱散了充斥在大厅中的威压。三位散修终于得以解脱,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慌忙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都到了,请入座吧。” 大厅中央已经摆好了座椅,简潼在主位坐下之后,双方人马也各自落座。属于宗门的一边按修为、年岁坐成了几排,而夏峪等人一排都坐不满。 看着左手方单薄的六人,简潼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阳宫主,怎么不坐?” 阳珏此刻与宁樱等三人一同站在简潼身侧,若不是须发的颜色十分亮眼,倒是一个出自雾隐山的随从。 “简脉主不用理会我,尽管说便是。” 阳珏一反常态的谦卑,令下首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简潼身为雾隐山五脉之主,又手持圣兵而至,受众人尊敬理所当然。可像阳珏这般看起来近乎谄媚者,却属实有些不合常理。 要知道在仙凡之争的这两年,雾隐山的声望几乎跌到了谷底。两位脉主受伤,将上门请命的宗派使者拒之门外,若不是丹塔被爆出暗中支持临安,雾隐山又拿出水莲令这等宝物,如今的圣地的势头就要偏向建康那边了。 简潼听罢没有多说什么,将一块面刻山峰、背刻莲花的水蓝色令牌在手中摊开,然后递了出来。 “这就是水莲令?” 第七百五十五章 规矩 众人起身往前凑了两步,有几人还拿出了当年流传甚广的画册仔细对比。这里集中了南朝大半命境修士,但真正见过五行令牌的却没有几个。 钥匙在前,即将开启的圣地遗迹就在脚下,不少人的眼中冒出了精光。 “不错,这就是开启无忧山兽神大阵的钥匙之一,对应玄武宫的水莲令。” 玄武宫之名若是放在十年前,或许会引起不少人的疑惑。可在经历了玄杳嵊用金环令开启白虎殿、又在临安见过兽神大阵的雏形之后,他们已经能够想象这个名字所包含的内容。 “玄武宫中是否也有神兽残魂留存?”有人抛出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简潼。 “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来无忧城。” “雾隐山持有水莲令这么多年,为何却在无忧山现世之后一直无动于衷?”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块令牌是我早年间游历所得,只因其图案独特便收了起来。若不是这几年五行令牌搅动修行界,我大概都忘了还有这个东西存在。所以与其说是雾隐山拿出了水莲令,不如说是我简潼将它贡献了出来,毕竟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它在我手中。” “我有个问题。” 坐在最末端的萧棱上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在得到简潼肯定的目光之后,萧棱深吸一口气,吐出令所有人震惊的一句话。 “我想知道水莲令背后的莲花图案,与简脉主眉间的脉主印是否有关联?” 此话一出,哗声四起。 方才简潼一直以水莲令正面示人,背面的图案只是短暂掠过之后便翻转了过去。再加上她眉间的脉主印很小,众人碍于礼数不敢仔细打量,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 如今被萧棱问起,数十道目光立马集中在简潼眉间,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萧峰主此话何意?” “在下只是好奇,若是简脉主觉得不妥,大可当我没问过。” 这一招以退为进,让一旁的挚启都为之侧目。他认识的萧棱虽然有几分身为上位者的城府,但绝不会打上雾隐山脉主的主意。抬头望了一眼塔顶,他更愿意相信萧棱背后有高人指点。 且不论说者到底是不是有心,听到这句话的其他人此时定然生出了别样的想法。一前一后两处圣地,竟然咋数百年的时间保持着同样的印记传承,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两者是否存在的某种关联。 毕竟当年无忧殿消失的太过诡异,柘圣从前途未卜到冲天而起的过程又不同寻常。许多人心中渐渐酝酿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柘圣早已进过无忧殿遗迹! “简脉主,我们……” 下方一人正要开口,却被简潼直接挥手打断。 “脉主印乃柘圣亲赐,你们若是有疑问,大可以在此间事了之后,自己上山去问。” “这……” 喧哗声顿时安静下来。他们尽管对印记背后隐藏的秘密十分好奇,可也断然不敢在一位手持圣兵的脉主面前造次,更不用说登上雾隐山质问当今圣地之主。 “可还有人质疑水莲令?” 简潼这句话中嵌入了几分灵力,在若隐若现的威压之下,众人集体沉默。 毕竟在无忧殿彻底开启之前,谁也无法断定里面是何种景象。就算柘圣真的早已将无忧殿的遗藏搬空,只要玄武宫的神兽残魂尚在,倒也不虚此行。 简潼的目光扫过挚启,挚启猛地觉得心头一紧,对这位鲜少行走江湖脉主的真正实力,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既然没有人提出异议,那我便说一说此次盛会的规矩。” 尽管雾隐山的初心是为了平息双方争端,但这两年来在仙凡之争种结下的血仇,又是三两句话和几场简单的切磋就能轻易抹平的,因此雾隐山便在这个“争”字上下了些工夫。 比斗的规矩很简单,双方各派修士比斗切磋,胜者取走水莲令。 这个规矩看似公平,实则大大偏向了临安一边。毕竟一旦夏峪一方取胜,水莲令定会交于余斯之手。而宗门一方如果胜出,将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此举不费刀兵,却很有可能瓦解各派之间的大联合。 同时为了避免出现伤亡,此次上场之人限于命境之上。到了这等境界的修行者,都有不为人知的保命手段。除非实力悬殊,鲜少有能杀死对方的机会,更不用说雾隐山还贴心的加入了认输的机制。 认输看起来有些丢人,却能保住性命。 众人默念着这两条规矩,很快就有人看破了其中的端倪。正当各宗门窃窃私语暗道不公之时,简潼又抛出了第三条: 此战共九局,先赢五场者为胜。 此话一出,双方的脸色都十分精彩。宗门一方命境修士数十人,只出九个意味着还要内部选拔一番。而临安一方堪堪五人,不足九数岂不是先败了四场? “简脉主,这人数……” 夏峪尚未开口,一旁的阳珏却率先质疑起来。毕竟这些宗门修士除了水莲令之外,都还抱着别样的心思。 “你们这边的九人自己定,至于夏司使这边,可以重复出战。” “重复出战?” 这句话令所有宗门修士眼前一亮。对面的五人实力一眼可见,除了夏峪与挚启以外,其他三人不堪一合之敌。 这意味着夏峪与挚启将要出战六场,夏峪实力深不可测,自有塔顶的前辈们照拂。而挚启,将成为此时大厅中众人竞逐的对象,这也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 “脉、脉主大人,这是否有失……” 挚启身旁一位散修联盟的修士开口质疑,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对面一众宗门高手的目光堵了回去。 “有失公允?”简潼的目光也跟了过来,将这位质疑者吓得缩了回去。“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若是乱战,他们顷刻间就可以镇压你们五人。既然是雾隐山的局,那就按我们的规矩来。” “脉主说的不错,我们并非只许你们五人出战,你们大可以再找来四个。” “他们哪还有人,这五个还是东拉西凑来的。” “就这样还想跟我们斗,殊不知我们只是不屑于与凡人计较而已。” 面对宗门之人极尽讽刺,夏峪不为所动,挚启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唯有散修三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夏司使,你可有异议?” “陛下临行有言,一切按雾隐山的规矩办。” “那好,明日辰时,塔前开战!” 第七百五十六章 朋友和酒 偌大的阵仗进城,不到一个时辰便匆匆而归,与各宗门修士对骂正酣的军士们略感失落。 论修为,他们拍马也赶不上这些自幼长在灵山福地的幸运儿。可要骂起人来,半城的修士也及不上一个入伍半年的新兵。 瞧着各派修士此刻灰头土脸,脸上怒火喷发在即的模样,就知道这一个时辰里受了多少屈辱。 因此当一众大修士从塔中走出时,都被这意料之外的场面震得说不出话来。陆恒强忍着笑收拢军队,几个骂性正浓的军士甚至意犹未尽的无视了上官的命令。 “集合!回营!” 最后还是陆恒用包含灵力的吼声才让他们惊醒,一步一回头的朝着城门口退去。 宗门修士一拥而上,紧跟在军队后方。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出了城一旦忍不住出手,便是雾隐山也无法制止的大战。 萧棱、阳珏等人默契的挡在了城门口,将身后弟子们的怒火强压了下去。目送着明日的敌手离开,心中都有着各自的打算。 归来的将士们刚进门,就开始绘声绘色向驻守之人描述自己痛骂对手的英姿,惹得不少人大声哭嚎,后悔自己错过了一展天资的机会。 挚启将一团冲过来的白影搂在怀中,与其他人缓缓走上木楼。入座和余斯讲述了一番意料之中的安排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夏峪和挚启。 “两位司使大人,这一战可有把握?” “以五敌九,对手又是修行界各派的高手,何来的把握啊!” 没等二人开口,一旁散修联盟的三人已经抱怨起来。散修联盟虽然被各宗门视作蝼蚁,却在各地军队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这两年的身份变化,让联盟中的不少人生出了骄躁的情绪。如今在三位举足轻重的官员面前发泄情绪,便是最好的佐证。 “我相信他。”夏峪面无表情的看向挚启道。 “我?”挚启盯着这位便宜师叔。 “塔顶的老家伙不多,只要他们拉不下脸面对付你,我也不会下场。因此很有可能这剩下的六场,都得靠你。” “什么?”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此,却不想却成了这场大戏的主角,挚启真是欲哭无泪。 “今天出面的这些人,没几个是你的对手。若不是担心你体力不支,这九场我都想全让你上。就算打一场歇一场,也足够取胜了。” 夏峪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一旁三位散修频频点头,十分赞同他的看法。陆恒从进屋起一直喝着酒,根本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 最后还是小灰将眼神从酒壶上挪开,起身拍了拍胸脯。 “还有我呢!” 挚启猛地将她按回座位,算是否决了她的请求。在小灰委屈的喝完一杯酒之后,这场战前定计彻底结束。 至于结果会如何,谁都无法预测。 夜幕降临时,营地升起了几团篝火。挚启从余斯手中拿了许多酒,坐在篝火前独饮。 不多时酒香将两个馋虫引来,一个有职责在身,咽着口水忍痛离开。另一个则气呼呼的坐到他身边,眼睛却一直盯着地上的酒壶。 “不让我进城,还不让我上台打架,哼!” “晚上凉,喝一杯暖暖身子。” 挚启摆出了几个杯子。这套学着玄罗收藏的酒具,远不如他那套夜光杯精致,却正适合当下的场景。挚启刚倒满一杯,小灰便端起来一饮而尽,脸上的娇嗔依旧。 一连饮下五杯之后,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在火光的映照下煞是好看。 “那里面有些厉害的老家伙,你若是离近了,会被他们瞧出端倪。万一落入他们手中,抽筋扒皮不说,你这几身漂亮的衣服肯定是保不住了。” “衣服?”小灰紧张的将裙摆收拢。“他们这么坏?” “小时候你就见过那些人的手段,而且这次是更厉害的那一帮。” “好吧!那我还是不去了,这几件衣服是真姐姐留下的,可不能毁了。” 见小灰喜笑颜开之后,挚启又从五行戒中拿出一张矮桌,将酒杯摆满桌面,还把每个杯子都斟满了省身酒。 “挚启哥哥,你倒这么多酒做什么?” “有客到,岂能没有酒。” “客人?” 正在小灰疑惑之际,几个人出现在军营门口。早已等在那里的陆恒支开左右,将他们引到了篝火旁。 挚启笑着起身,与他们一一招呼。屠乌、季芸、宁樱,榆婧,冼曦,姜灵,还有不知何时来到无忧城的郭昇。 算上此刻在军营中的旧相识,这次水莲令之争,几乎聚齐挚启在南朝的近半朋友。 季芸、宁樱、榆婧和冼曦四位年轻女子不约而同的围在了小灰身旁,看着与自己有三分神似的小姑娘啧啧称奇。 挚启、屠乌与郭昇自鄂州城一别后再次聚首,衡州城的三兄弟终于可以真正的开怀畅饮。 姜灵和陆恒比众人要年长些。姜灵怀揣心事默默坐在矮桌旁,陆恒则又咽了两声口水之后准备离开。 “就不喝了?” 得挚启挽留,陆恒心安理得的坐了下来。 陆恒是十人中唯一一个不太相熟之人,但却是省身酒喝得最多的那个。众人举杯一饮而尽,一股通透的感觉直冲脑门,方才的欢闹场面顿时被惊叹声取代。 “这酒不错,一会儿送我几壶。” 冼曦第一个索酒,其他人一边不停的端放酒杯,一边也含糊的附和着。三巡之后两壶酒下肚,除了噼啪跳动的篝火,十人都静了下来。 “冲这几杯酒,明天我要是上台了,最多踢你两下屁股。” 若论地位,冼曦是这些人中最高的一个,但也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个。她一番话引来众人哄堂大笑,挚启见状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然后举起了酒杯。 “我挚启踏入江湖三十载,在风雨飘摇之中能结识这么多朋友,此生无憾 !” 说完十人齐饮,算是将今夜最好的画面呈现在篝火前。五女很快又打闹在一起,只是眼神若有若无的牵系在挚启身上。 屠乌与郭昇在体会到省身酒的妙处之后,竟然与熟知此酒的陆恒熟络起来。 挚启拎起半壶酒坐到木楼的楼梯前,姜灵没有片刻犹豫的跟了上来。八人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但立马若无其事的各自玩闹起来。。 “夭夭留在了新建的陶家。” “她……,还好吗?” 姜灵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挚启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两下。 “这两年我去过建康三次,只有第一次见到过她。她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不太好。” “是受了欺负?” “我问过师父,那个陶礼的确是陶家的先祖。虽然不是嫡亲,但应该对她还不错,不过我不喜欢他。”姜灵罕见的将厌恶表现在脸上。 “她没有说什么吗?” “她只说了要留在建康,守住陶家。”姜灵犹豫了片刻才继续开口。“所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挚启深吸一口气,将壶中酒一饮而尽,看向姜灵的目光闪过一丝痛苦。 “我的父母灭了陶家满门!” “什么!?” 姜灵惊叫出声,不远处八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们尽量不想被挚启二人察觉,可听到这句话时却如何也瞒不住。 “你父母不是早年殁于厝叶园之手,为此还和他们争斗至今?” “他们还活着。虽然我也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们,但他们的确还活着,并且是用另一个身份活着。” “他们是修行者?那为何不来找你?以你如今在修行界的名气,很容易就打听到你的行踪。他们为何又要对陶家下手?” 一连串的问题让挚启也陷入了思考中。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些,却从来没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因此在沉吟许久之后,对着姜灵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其实当年罗冈山脉中的那处山坟坍塌之时,我们见到了一个……” “姑姑别说了!”挚启焦急的制止了姜灵。“这件事姑姑已经藏了三十年,何不继续藏下去。” 姜灵还想劝劝挚启,可张开嘴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个结识于懵懂之时,由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在共历风雨之后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却因为父辈之间的恩怨无法再面对彼此。 这种感觉,或许比天人永隔还要令人遗憾。 “我不知该如何劝你,但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姑姑请说。” “再到建康时,去看看她。” “咝!”挚启深吸一口气,直直盯着姜灵的眼睛,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 第七百五十七章 开战 九月廿六,天气还是阴着,如同无忧城中的气氛一样沉闷。 昨天受辱之后,满城修士看向挚启一行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怨毒。比起在战场之上的刀兵之祸,言语造成的伤害更令人屈辱。 这些人想了一晚上,搜罗了各种俗世叫骂之词,想要在今日大战之前找回些颜面。却不想兴奋的出门,就被师长以一句大局为重堵了回去。 要是眼神可以成刃,此刻走在无忧城主街上的两千余人,每人身上都已经被剐了三万六千刀。 无忧城中央的高塔广场向外清出了数十丈,用以作为此次双方争斗的主战场。 昨日定策之后,各派主事者就已经警告门下弟子,命境之争非比寻常,不可太过靠近以免丢了性命。 可就算他们将场面失控的后果夸大数倍,也拦不住弟子们的好奇心。毕竟似这种级别的战斗,这些处在修行界底端的低阶修士一辈子也很难见到一次,更不用连续九场。 凭心而论,若是这些宗门高层处在当下弟子的位置,恐怕也会和他们一样疯狂。 随着两千余军士来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夏峪与挚启五人上前,城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高塔前的一排座椅上。 除了昨日见过的一众宗门高手外,还多了几位夏峪口中的老家伙,并且这些老家伙中还有几个与挚启相熟之人。 正中央坐着的依旧是简潼,作为此次雾隐山的主事之人,又是脉主之尊,居于正位没有人觉得不妥。 简潼两侧的是厝叶园与玄杳嵊两大木修宗门的前辈。玄杳嵊是那个在西山顶种满紫藤花的老者,以韩染师叔的身份,在这些人中辈分并不算高,不过他以身为木修绵长的生机,在年岁上却不逊色任何人。 厝叶园来的是那个曾与萧棱一同前往临安的老者,同为木修的他脸色虽不如玄杳嵊那位红润,但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微笑,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挚启身上时,眼神间的笑意更是毫不掩饰。 再往外是两位陌生人,玉阳剑阁的那位昨天已经见过,他身上没有多少对身份的执着,更多的是对战斗的渴望。 另一位一身艳色的装束,不用想就知道是焚天宫之人。他身上有着焚天宫一脉相传的傲慢与暴躁,特别是看向挚启时身上的灵力波动,令正位上的简潼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六张椅子坐着的,是最出乎挚启预料,也是让其他人忐忑的丹塔之人。 作为昔日闻名南朝的丹塔六御之一,水千面——夏幽的名字,在五百年前一定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响亮那个。可如今除了他身旁的几个之外,恐怕已经没有记得这位藏在黑袍下的老者是何模样。 各派修士对于夏幽的疑问,是在圣地之争如火如荼的节骨眼上,丹塔派人来到无忧城的目的。而挚启则想到的凌焕。 作为凌焕最信任的伙伴,夏幽在他最癫狂的那些年一直藏在暗处默默守护,在其寄魂缪风的虚弱期更是寸步不离。 如今夏幽频繁外出,是否意味着凌焕已经重回巅峰? 从夏幽身上收回目光,挚启又将剩下的人扫过一遍。似乎直到昨日,仍然有不少人从南朝各地赶来,其中就有来自岩夷城的吴崖。 身为岩夷城的现任城主,吴崖这些年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通缉挚启,为老城主岳坚报仇。 可惜挚启先是在夏峪的引荐下加入御灵司,后又应召进入蜀地,没有给偏居一隅的岩夷城多少报仇的机会。 原本吴崖并不打算掺和水莲令一事,毕竟在算得上大宗门的几个势力中,失去了岳坚的岩夷城是其中最弱的一个。但当他听到挚启出现在无忧城的消息时,立马星夜从北夷府赶了过来。 挚启避过他喷火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索着。没有看到岑肃的身影,令他颇有些遗憾。 “夏司使,你们还是五个人?” “五个人够了。”夏峪甚至都没有看座位上的这些人。 “狂妄!” “一个屈于俗世繁华之人,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人群中响起不少谩骂声,座位上的一众大修士也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中见过夏峪的不多,谈得上熟悉的更是一个都没有,事实上就是他所在的御灵司,很多人都是从临安那场仙凡斗才第一次听说。 一个常年藏身与俗世中,依附于皇权之下的修行者,究竟有什么底气,能让他自大到以五个人来对抗整个修行界? “好!”简潼波澜不惊,然后环顾左右。“你们可定下出战之人?” “简脉主,我们已有了结果。” 阳珏的声音传来,简潼微微点头,随后起身来到广场中央,开始最后的交代。 “既是争夺宝物,我也不说那些点到为止的虚言。不过此次雾隐山借无忧山现世之机将大家聚在这里,目的是为了调解这两年来双方结下的仇怨。若是再造成死伤,不免和我们所求相悖。因此我希望诸位在胜负明了之时,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胜者取走宝物,败者也能平安归去,这便是我们雾隐山最大的期望。” “我的话说完了,请双方出战之人登场,此次水莲令之争就此开始。” 简潼说完也不等众人回应,径直坐回了主位。双方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不由得同时看向彼此。 自古征战排兵布阵极有讲究,知晓敌情夺得先机乃是兵家取胜的关键。在这点上原本临安一方占尽优势,可惜自身底子太薄。 “烦请三位先登台。” 夏峪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派出了三位散修。 “司、司使大人,我们为何不等他们先登场,然后再伺机应对?” “没有那个必要,请吧。”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尽管不喜,但也不敢表现在脸上。散修联盟在军士面前或许可以眼高于顶,但在深不可测的御灵司司使跟前,也只能惟命是从。 第七百五十八章 杀了他 三人颤颤巍巍走到广场中央,还未站稳便被四周轰然而起的嘘声吓得慌了神。自一年多以前叛出修行界,他们还从未在这么多宗门修士面前露过面。 “你们三个一起上?” 在三个“弱者”面前,阳珏绝不会放弃这么完美的立威的机会。 “我、我……” 面对以脾气火爆着称的焚天宫宫主,三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若是第一场的敌人是阳珏,场面定然会十分难看。 他们互相推诿了一阵,始终定不下由谁先出战,最终在阳珏一声冷哼之下,两侧之人退后一步,将那个反应稍慢者留在了中央。 “不错!有几分胆色。”阳珏难得露出一张笑脸,可怎么看都不像在夸赞对方。“那么第一场就由我们焚天宫献丑了!” 中间的散修面如死灰,椅子上的其他人微微摇头。他们不屑于焚天宫这种以大欺小的做派,但碍于其东道主的身份,也不愿在一件小事上与之争执。 正当他们觉得有些无趣之时,之前未露面的白煜不知从何地窜出,飘然落在了广场上。 “由白师弟出战,应该算不上以大欺小吧?” 看着众人略显惊讶的神情,阳珏很满意自己的安排。白煜也十分了解这位宫主的心思,一团火焰从身上升腾而起,尽显焚天宫功法威能。 “好!” 当众炫技再加上场边焚天宫弟子的附和,顿时拉动了城中诸多修士的情绪,看着气氛逐渐走高,阳珏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 和阳珏同样窃喜的,还有场中的这位散修。原本将阳珏当做对手的他,已经做好了开场即认输的准备。如今对手换成了白煜,至少在场面上会好看许多。 “焚天宫白煜,请!” “请……” 与此刻全身火焰的白煜相比,散修在气势上弱了不少。怯生生的连家门都未报,免不了又是嘘声四起。 不过自觉逃过一劫的他毫不在意,一把闪着碧波的长剑祭出,倒是在属相上占据了优势。 “原来是位水修。” 场边的嘘声终于停了下来,在这些低阶修士眼中,同境界的属相生克乃是左右胜负的关键。更何况对手是一位水修,还是一个站在大江畔的水修。 “龙!” 一声大吼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白煜周身的火焰升腾到半空中,与从远处汇聚而来的火势凝成了一条火龙。 火龙赤身怒目,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将场边胆小之人吓得连连后退。肆虐的火灵力让不少端坐的大修士也脸色微变,足见焚天宫的先声夺人颇见功效。 “这老头修为见长,看来焚天宫心思很重啊。” 挚启咧了咧嘴,想想又觉得不妥,赶忙收敛笑意。他曾在离这里不远的官道上见过这门术法,也曾与白煜正面厮杀,一直认为他佝偻的身形配不上这条火龙。 “去!” 白煜大手一挥,出够了风头的火龙俯冲而下,挥舞的双爪顷刻间就能撕碎对方。 “好一条火龙!” “栩栩如生,焚天宫不愧为火修大派!” 城中大多数修士都没有经历过那个灵兽遍地的时代,对于“龙”这等传说中的神兽,只有在为数不多的典籍与图画中见过只鳞片爪。如今见到一条活灵活现的火龙,很自然的认为龙就是这种模样。 一时间欢呼声从四面八方聚来,为威望已经到达订单的火龙又添了三分气势。 “御!” 水利万物而善御。作为一个起于微末的散修,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又岂会任人宰割。 只见从城外大江处涌来的水势粘稠雨滴,近乎实质一般聚在这位散修身前。在他手中长剑驱使之下,化作一团浓浓的水雾,顷刻间便将火龙笼罩其中。 “滋滋滋!” 携势而来的火龙冲入水雾中,立刻将聚拢的水灵力震得四散开去。灵力蒸腾着化作一片水汽向外蔓延,很快将整个广场笼罩其中。 火龙的咆哮声和众人的惊咦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几声趁乱的叫骂声。这里有许多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一睹这场史无前例的盛事,绝不会第一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错过了。 “呼!” 正在叫骂声渐浓之时,一阵劲风平地升起,在刮过成整个高塔广场之后,将溢散的灵力重新聚拢在中央,同时也露出了那里的一人一龙。 火龙比起方才小了一圈,周围升腾的白烟被风吹动,宛如驾着漫天祥云。不过他眉宇之间的凶狠不减半分,脸上更是似活物一般露出几分傲色。 众人循着它的身形向下,才发现它双爪下压着那位用灵兵苦苦支撑的散修。 “这就分出了胜负?” “还是错过了!” “焚天宫真是深藏不露啊!” 场边遗憾与惊叹声不绝于耳,座位上的阳珏已经站了起来,享受此刻所有对焚天宫的称赞。 正当他得意之时,在风中聚拢的水灵力又开始朝着那位散修汇聚,被压在爪下的长剑缓缓抬起,他竟然还要反抗! “咦?”外围的修士也发现了场中的变化。 “哟哟哟,还有热闹可看!” “哼!” 阳珏冷哼一声,脸色闪过一抹怒色。本该是一局完美的开场,如今却有生出瑕疵的征兆。 场中的白煜闻声会意,一团火焰打在渐显颓势的火龙上,龙吼声响彻无忧城,龙爪继续朝着对手的颈间插去。 短暂的僵持之后,下方散修的长剑突然一软,回落一寸之后,爪尖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杀了他?” 一个细微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很快就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正当此人怯弱的埋下头时,一阵震天的声响突然钻入了耳中。 “杀了他!杀了他!” 即将到来的杀戮激发了宗门修士压抑的怒火,方才那一声轻语,更是让他们在一声声呼喊中释放出所有屈辱。 他们想用这个叛徒的鲜血,来稳固自己身为“仙人”的优越感。 突然的变化让白煜陷入犹豫,这已经偏离了他们料想的结果。他回头看向座椅边的阳珏,却不想座椅上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自家宫主身上。 第七百五十九章 狡诈的老家伙 阳珏也想不到一场本该毫无悬念的对决,竟会走到如今失控的场面。 面对修行界众宗门的呼声,杀了这位散修无疑会极大提高焚天宫的威信,可这样一来,无疑于当众折辱了雾隐山和简潼的颜面。 一方是焚天宫此行所求,一方面是开罪不起的修行界圣地,阳珏头一次觉得出尽风头也是一件煎熬之事。 “我认输!” 一声轻呼解救了阳珏,他将目光投向简潼,这种得罪天下宗门的事,还是要交给适当的人来做。 “此战,白煜胜!” 简潼的声音响起,阳珏和白煜都长舒了一口气。白煜散去火龙退到场边,地上劫后余生的散修心中窃喜,却又只能哭丧着脸回到夏峪与挚启身侧。 夏峪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这种结果,毕竟他本来也只是让三人走个过场而已。挚启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这位中年散修回到作为低头不语,心中其实已经乐开了花。 有了焚天宫打样,接下来的两场战斗便简单了许多。 两个“孱弱”的对手引来了许多宗门争抢,如今正逢乱世,每一次立威的机会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能用这种兵不血刃的手段,在天下修士面前一展宗门底蕴,是每个心存大志的势力最想看到的。 最终是伏凌川与偌寒涧联手拿下了这两次机会。两大水修宗门实力雄厚又彼此亲近,这些年又因不明势力袭扰,鲜少出现在无忧城中,各派主事者都愿意给他们这个面子。 更重要的是,座椅上的一众大修士都清楚,两派向来与挚启走得很近,接下来的几场战斗极有可能不会出手。 能让他们安心的将挚启这个多宝童子让给自己,区区两个散修之战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白煜在一片迷蒙中取胜的经历,姜灵与冼曦的战斗则好看许多。大江东去气势磅礴,冰凝剑寒气逼人,再加上两人靓丽的外表上透出清冷与狡黠的不同神色,让一众弟子看得如痴如醉。 结果不消多说,自然是两位仙子取胜。两位散修在短暂的交手之后便垂剑认输,连汗都没有出多少,浑像是同门切磋。 这样的过程不免又招来一阵嘘声,可这次并不是嘲讽二人落败的结果,还是他们坚持的时间太短,没能让观战之人一饱眼福。 随着简潼的声音落下,宗门一方正式取得了第三场胜利。尽管这三局的结果早已在所有人的预料中,但仍然让那些心系挚启的朋友们暗自担忧。 “三局已过,夏司使,你们若还有其他人可以赶来,我们可以等。” 简潼这句话已经有很明显的偏向,但考虑到己方胜了三场全胜,各大宗门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知道赵臾身边不止这些人,但在他们看来,今日的结局早已注定。 “不用了。后面的战斗,我二人足以。” 夏峪说罢起身来到广场中央,如渊的气势立马将周围的讥讽之声压了下去。他目光扫过座椅上的每一个人,然后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话。 “这一场,我认输!” “噗!”挚启入口的酒直接喷了出来。 “这……” 其他人目光呆滞,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连简潼也眉头紧皱,不知道夏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让这些老家伙们不要下场。” 夏峪目光毫不避讳的从焚天宫、玄杳嵊、丹塔等几位老头子的脸上扫过,其意思很明显,他口中的老家伙,就是这些修为已经在窥命境之上的高手。 “放肆!” 几位老前辈还未开口,下面的徒子徒孙们早已坐不住。这几位祖师都是百年难得现身的宗门柱石,岂能当众被人羞辱。 “你凭什么?”焚天宫的老者养气工夫稍差了些。 “作为交换,除了这场认输之外,之后五场我也将不再出面。” “噗!” 挚启又是一口酒喷了出来。夏峪认输,临安一方四战四负,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如今他竟然要用禁锢自己的方式来限制对手出场,无异于将重担全部压倒了挚启身上。 满城修士第二次被夏峪震惊。这个鲜少在人前出手的御灵司司使,一直被认为是对手中最强的那个。台上几位百年未露面的宗门前辈,正是为了对付他而来。 如今夏峪自负手脚,将剩下的五场全部交给挚启,在这些人看来无疑于自寻死路。 挚启自人秀榜闻名南朝,至今不过二十五余载,他自身也不过三十余岁。而此时宗门一方除了几位老前辈之外,还有阳珏,韩染等一众成名已久的命境高手。 这样的阵容对决,令人不得不怀疑夏峪是不是为了保全自己,推出了一个替罪羊。 “若是我不答应呢?”焚天宫那位似乎在针对夏峪。 “那这一场我将会死斗,而且对手很有可能是你。” “你!” 赤发老者顿时语塞,红须配上涨红的老脸,看起来十分滑稽。面对夏峪赤裸裸的威胁,他想要联合其他宗门施压。 环顾左右才发现,他们或闭目养心,或低头沉思,根本没有要声援自己的打算。 “你们!” 各宗门名义上精诚团结,但真正牵扯到生死之时,还是都希望死的那个不是自己人。 “你问他们吧,这事我不管了!” 这位焚天宫的师祖在自家地盘受辱,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扭过身子想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别人,却不想根本没有人接茬。 “既然如此,此战夏峪认输,临安一方连输四场。只要再输一场,水莲令就将归于宗门。” 简潼开口结束场中的不愉快,同时目光瞥向端坐的挚启,似有警醒之意。毕竟雾隐山拿出宝物,又拢起如此大的局,可不想就这样轻易送给了别人。 夏峪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挚启赶忙凑了过来。 “师叔,这可不是我们商量好的对策。” “昨天我便说过,希望全在你身上。” “可你没说过会认输,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我相信你!” 夏峪双目中满是真诚,挚启在他灼灼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口中还念念有词: “老家伙们果然奸诈。” 第七百六十章 天玑 如果说是水莲令与雾隐山聚起了无忧城的这场盛事,那么挚启的出现便是这场盛事的高潮。 这个在多年前就有多宝童子之称的年轻人,在躲过了一次次危机之后,不仅修为猛进登顶道碑,还入临安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如今回到一战成名的大江畔,等待他的竟然又是一场恶战。 不对,或许是五场。 看着广场中央身材愈发挺拔的挚启,场上与场下的修士们透出同样复杂的神色。 下面的弟子中,有不少在挚启的成长路上结下恩怨,可如今他却已经站在了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 上方的一众高手,除了少数几个与挚启同时代的天才之外,大多是他的前辈。他们看着挚启从一个莫名冒出来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了自己身侧。 几乎每一个盛世之下,都会有几个如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每个恰逢其会的修行者,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自己成为这些人的背景板。 避免这种结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扼杀在未登顶之前。对于眼前的面色冷峻的少年来说,或许这次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挚启对着众人一礼,这里面还是有几个自己十分敬重的前辈。他直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棕色的身影便跳了出来。 “挚启,受死!” 烟尘翻滚,势若千钧。四方石壁合围而至,出手便是杀人的招数。挚启挥拳轰向后方,避开术法的同时还拉开了与来人的距离。 “吴城主,还请三思!” 挚启理解吴崖的仇恨,但绝不想替岑肃背下戕杀岳坚的罪名。 “既然是他!” “这下好看了。” 岩夷城与挚启的恩怨,这里的多数人都是从岩夷城丰厚的悬赏得知。如今正主相遇,绝对是一场精彩的对决。 “你杀了我岩夷城的老城主,今日必定是你死我亡的结局,还有什么可想的!” “岳老城主并不是我杀的。” “哼!当日我亲眼所见,现场只有你们三人,莫非是岑师弟杀了老城主不成?” “我……” 挚启还想辩驳两句,却发现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指责一位大修士弑杀师长,更像是一种苍白无力的狡辩。 “无话可说了吧!那我就送你去向老城主请罪!” 吴崖怒火释放,双脚坠地震得半个无忧城跟着摇晃。这几年在仇恨与屈辱的激励下,他也跨入了窥命境。 岩夷城也因为挚启当年锻出的那把灵兵,重新成为了器炼师的向往之地。 在外人看来,岩夷城正在经历开派以来最好的时光。但在吴崖心中,始终有一根不曾拔除的尖刺。 “咚!” 挚启又一次以肉拳击碎了吴崖的术法。吴崖的土行术法十分扎实,比起当年精深了许多。只是与挚启从初入命境到窥命境巅峰的历练比起来,终究还是弱了三分。 “他好强啊!” “是啊!不愧是刻在道碑最高处的男人。” 事实上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挚启,都是来通过同门口口相传或者江湖上的传闻来了解。 关于挚启最多的描述就是残忍嗜杀,手段诡异,如今看见他徒手与大修士术法对决的热血场面,正是这些年轻弟子们梦中的场面。 “咚!咚!咚!” 两人一攻一守打得热闹,烟尘中那道挺拔的身影,开始渐渐印入这些低阶修士的脑海里。他们心中关于挚启的印象,也随着一记记重拳慢慢改观。 “我要能像他一样厉害就好了。” “那你得担得住他身上那些恩怨才行。” “这……” 场边弟子们连声嗟叹,台上的各派高手则摇头不止。昨夜匆匆赶至的吴崖主动请缨对战挚启,这里的多数人都表示赞同。 挚启每次消失再出现时都会实力大涨,曾经让不少成名的高手马失前蹄。如今有人想做这个探路人,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两年前与萧棱一战落得无法动弹下场的挚启,不仅修为境界大涨,竟然还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了宗师气度。 “咚!” 场中一声巨响,将所有出神之人惊醒。只见挚启一拳打碎了吴崖身前的虚影,堪堪停在了他脑门前。 这场听起来十分热闹的战斗,居然会被挚启的一双肉拳轻易终结。 “吴城主,贵派除了岑肃,我并不愿意与任何人结怨。承让了!” 吴崖冷哼一声退场,挚启顿时松了口气。想在保全对方颜面的前提下,以最省力气的方式取胜,他也算费劲了心力。 “第五场,挚启胜!” “好!” 场边军士们爆发出一阵震耳的欢呼声,憋了四场的闷气终于得以发泄。 简潼宣布完挚启的胜利,各派主事者目光交汇,看到了彼此心中的犹豫。 吴崖败得太快,根本没有逼出挚启多少真功夫。除了看出他同样窥命境的修为之外,甚至连他成名的两把剑都没有见到。 下一场登场之人,免不了要承担起吴崖未竟之事,因此此人的实力定然不能太弱。 为数不多的几位待选之人迎来各方审视,正当他们举棋不定之时,又有人主动站了出来。 “这场我来!” 众人目光转向,落在了一个手握长剑,全身散发着战意的老者身上。 “是他!” “这么大年纪?方才那位司使不是约定好了吗?” “有雾隐山在,定然不是以大欺小。” 玉阳剑阁在各派高层中如雷贯耳,但听过他们名字的低阶弟子并不多。因此这位老者站出来时,他们都以为是一位和自家祖师比肩的老前辈。 老者窥命境的修为,生机旺盛还透出一股凌厉之意,只是不知为何相貌这般老朽。 其他宗门在短暂的疑惑之后便认同了他出战,老者缓缓上前,举剑行礼。 “在下玉阳剑阁天玑,请教道友高招。” “天玑道友请!” 对于玉阳剑阁这个纯粹的门派,挚启心中颇有几分敬意。能在纷繁复杂的修行界中秉持一颗向道之心,在修行路上一往直前,便强过世间大多数只求长生之人。 天玑与挚启见过的天权、玉衡一样,白衣白剑,满腔战意,眼中只有身前的对手。 在挚启“请”字落音之时,他的长剑就已经出鞘。剑身与其他二人的佩剑十分相似,剑身金灵力闪烁不定,七星阵纹蜿蜒其上。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把剑亮起的是北斗七星的第三颗——天玑星。 出于对对手的尊重,挚启也将玄渊剑祭出,剑上相似的金光亮起时,立马引来了不少人的惊呼声。 “挚启何时成了金修?” “我记得他是血脉修士,靠得是一把血色长剑。” “还有一把黑剑。” 关于挚启的传闻颇多,见过他出手的也不在少数,场边之人议论纷纷,场中的一众高手则脸色微变。 尤其是中央那几个看起来对一切毫不关系的前辈,在玄渊剑上的金光亮起之时,全都双目微缩的坐直了身子。 从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挚启明白这几天就是许聪口中的那些老家伙们。 正气诀的出现令这些人想起了那些久远的记忆,只是在浮生院不复存在,自己又举世皆敌之后,浮生院弟子的身份对于挚启来说,已经不是一种负担。 一旁的夏峪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这或许是正气诀最后一次在这么多人眼前绽放异彩。 “请!” 天玑第二次躬身,当他再次起身之时,白衫白剑与剑身上的光芒连成一片,宛如一到天上的流光落入无忧城,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嗡!” 剑鸣而光至,当所有人从短暂的炫目中清醒时,天玑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射出。两人短暂的距离瞬息即至,挚启手中的玄渊剑不知何时横在胸前,正气诀的金芒包裹剑身,迎上了天玑的雷霆一击。 “铛!” 一方浩然正气,一方金势逼人,在两道同样夺目的光辉之下,整个无忧城仿佛置身于璀璨星辰之间。场下的弟子们纷纷转身,就连台上的一众高手也眯起了眼睛。 光芒散去,两人各立于之前的位置,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有双方身上越来越强烈的战意,昭示着在简单的试探之后,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这家伙到底练的是什么功法?” 在台上座椅的边缘,冼曦正和宁樱、屠乌、季芸、榆婧四人聚在一起,一边喝着从挚启那里顺来的美酒,一边谈论着场中战况。 冼曦对挚启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但却是五人中对他了解最少的那个。她想从其他四人口中套出些消息,却不想他们都选择顾左右而言他。 “我也没见过。” “怕不是从哪里偷学的。” 榆婧摇头不知,宁樱轻笑调侃,屠乌与季芸沉默不语,冼曦也无可无不可的撇了撇嘴,拿起酒杯默默欣赏接下来的精彩。 第七百六十一章 剑灵现 这是挚启第一次在南朝修士面前展露正气诀的魅力。这种诞生与极西之地,鲜少在修行界露面的功法,足以让场中的众多大修士挪不开眼睛。 而此时作为挚启对手的天玑,对于正气诀的感受最为清晰。这种宛如与天地间浩然正气对立的感觉,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体验。 或许别人在面对未知的力量之时,心中难免会有几分忐忑。但对于玉阳剑阁的七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天玑脸上甚至露出了三分喜色,相较于其他六位师兄弟来说,他幸运的遇到了自己突破的契机。 “嗡!” 流光再现,破锥之势直逼挚启面门。方才仓促迎战的挚启也挺剑上前,与天玑战作一团。 一时间整个高塔广场金光四射,众多修士一会儿面对浩然正气,生出苍生渺小的感叹,一会儿又在凌厉的金势面前觉得整个被刺得通透。各种古怪的呼喊声,比场中的正戏还要精彩。 对决的二人用纯粹的剑招,为所有人送上了一场视觉盛宴。借玄渊剑与正气诀之利,囚龙剑已经超越了创造者处狭僻之地游斗的藩篱,其在浩然正气的加持下,大开大合倒像是一门军中剑法。 天玑则沿承了玉阳剑阁的剑术风格,借助身为金修的强大破坏力,将他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发挥到极致。 “铛铛铛!” 短暂的错身之间,两人已经交手十余剑。天玑只攻不守,每一剑离挚启都只有半寸的距离。挚启则依靠囚龙剑在半寸的空间里挪转,十余剑都与天玑剑轻触之后立刻分离。 虽然每一剑都被他及时化解,但处在守势的他总让人觉得岌岌可危。 “这小子看起来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嘛。” “或许是这位前辈太强了。” “嘿!这玉阳剑阁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这个我知道……” 弟子们以场面论优劣,一众高手一时间拿捏不定,只有身在其中的天玑才明白自己处境的艰难。 关于挚启的传闻,他从天权与玉衡口中有所了解。知道他是一位血脉修士,还有一把十分诡异的血剑。因此当挚启祭出玄渊剑时,只当是从哪里得来的金系灵兵。 可到了真正交手之时,他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每一剑刺出,都仿佛在与天地较力。每次触碰对方的长剑,自身的灵力都为之一滞。 好几次在自己因为停顿而变招的间隙,对手都有机会反击,可他却只是轻触之后离开,选择继续守成。 此时的天玑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向来不服天不服地的两位师弟,会对这位声名狼藉的“血煞杀神”推崇备至。 “铛!” 又是一剑被拦下之后,天玑剑身的金灵力突然一暗,他也顺势退到一旁。 “道友比传说中的还要强上几分。” “天玑道友不愧为玉阳剑阁第三星。” “他们怎么……” 方才还打得火光四溅的两个人,突然停下来互相吹捧,着实让一众观战者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只有天权和玉衡注意到,天地间的金势开始朝着师兄身边聚拢,这是要拼命的前兆。 “天玑道友可是要以身化剑?”挚启也看穿了天玑的打算。 “倒是忘了,道友曾在玉衡师弟手中见过这一招。” “这招波及甚广,恐怕……” “没想到道友竟会怜悯他人。”天玑脸上的褶皱颤了颤,似乎是在笑。“这可与的名号不符。” “见笑。” “放心,我们玉阳剑阁虽然拼命,但不会殃及无辜。” 话刚落音,他手中的天玑剑轻轻浮起,拉着他缓缓朝上飘去。随着他越升越高,周围的金势开始化作道道流光,从四面八方疯狂的涌入剑中。 不多时,整个无忧城都被夺目的金光笼罩。这已经不是星辰坠落,而是太阳落入了凡间。 “这……”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此生能见到这种场面,死也值了。” 场边的低阶修士或激动不已,或惶恐不安,在震撼的场面前渐渐失去了冷静。而台上的各派高手则分散到四方,以防止接下来的余波伤及自己子弟。 “以身化剑,天玑天降!” 同样的人剑合一,同样的虚空凝剑,只是与玉衡不同的时,头顶的巨大金剑还未成型,挚启就已经感受到万剑透体的刺痛。 “还请各位护住四周!” 简潼罕见的露出凝重之色,抬手间一道水障出现在广场四周,紧接着各种术法闪耀在的场地边缘,为接下来的冲击做出了最大的保护。 “玉阳剑阁这帮疯子。” 台上有不少人曾与玉阳剑阁有过交集,由衷的叫骂引来声声符合。他们甚至没有避讳天权与玉衡的意思,好在二人只是相视一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嘭!” 半空中巨剑凝形,尚未下落,脚下的地面便承受不住压力纷纷裂开。周围的土修见状开始发力,只是在天玑的搏命招式面前有些力不从心。 “嘭嘭嘭!” 巨大的天玑剑开始下坠,挚启四周的地面不断的开裂下沉,只留下他脚下的三尺之地,宛如困于孤岛。 剑落至高塔的第二层,广场周围的防御受到第一次冲击。不过是不起眼的余波,便令几个年长的入命境修士脸色大变。 挚启此时也终于动了起来。只见他高举玄渊剑,一道金色的虚影突然出现伏于剑身。 与此同时,两道更加炫目的光芒从空中射下,分落在剑身与虚影之上。 坠阳之势又添新力,观战者齐齐闭目,四周防卫之人面色沉重。 “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所料不错,应当是剑灵。” “剑灵!” 修士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有很多,但一身睥睨天下的修为,和一把凌驾于圣兵之上的灵兵,绝对是所有人的首选。而灵兵有灵,便是一把兵器蜕变的开始。 这所谓的有灵,便是灵兵生出器灵。 器灵对于御境之下,是传说中的存在。毕竟器灵的出现除了对材质的要求之外,最大的阻碍就是长时间的灵力蕴养。而低阶修士最缺的,便是时间。 对于命境修士而言,持有器灵灵兵的人同样不多。除了少数从小被宗门寄予厚望的天才之外,大多数大修士在发迹之初,都没有上好的灵材供其选择。 在修为大成有了孕育器灵的想法时,却发现自己极有可能要重新铸器,再用上几百年的时间来蕴养。多数人都在这里选择了放弃。 因此当修行了短短三十年的挚启,拿出一柄孕育出剑灵的兵器时,场中多数前辈都难以接受。至于那些第一次见到剑灵的低阶修士,早已兴奋的大叫起来。 “这次无忧城之行真的值了!” “那可是剑灵啊!我们全派上下都找不出一个!” “啧啧啧,他才三十岁出头就有这般际遇,不愧是将名字刻在道碑顶上的男人。” 众人感叹之时,那把以星辰之力凝成的天玑剑已经与石塔的第一层齐平。 布置在最内层的屏障开始层层崩裂,所有入命境修士鲜血喷出,萎靡的退到了一旁。就连几位修为稍弱的窥命境高手,脸色也不由得白了白。 玉阳剑阁用来搏命的以身化剑,威力可见一斑。 在天玑剑的最下方,挚启的玄渊剑与剑灵分布于左右,接引着从天而降的阳力。两者的身形都随着阳力灌入不断变大,直到与即将落地的天玑剑对峙在头顶。 “嗡!” 天玑剑突然加速,并在短暂的间隔中变为螺旋之势坠下。金势在这股旋转的力道中四处飞溅,将所有窥命境布下的屏障悉数摧毁。 唯有仅剩的几位前辈,守护着场边的最后防线。 “咚!咚!”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天玑剑上时,两道浩然之光从挚启身边激射而出,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便与大势已成的天玑剑撞在了一起。 “嘭!” 半空中一声炸响,阳珏等人刚结起的屏障瞬间崩溃。与此同时,一道肉眼可见的波动沿着整个广场延伸,虽然被外围的防御挡了下来,但隐隐透出的威势令所有外面的弟子心中一震。 “呼!” 半空中三道强光还在对峙,观战的低阶修士剧烈喘息着释放心中的压力,就连向来以刚强着称的军伍修士,此时也停止对挚启的声援,默默抵抗着两人对战的余势。 “这、这便是真正的命境之威吗?” “恐怕只有他们会这样,方才那几场,哪有这般威势。” 而在无忧城中央的一角,已经从防护中退下来的宁樱等人,也看着头顶对峙的两股力量啧啧称奇。 “啧啧啧!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冼曦依旧笑着调侃道。 “岂止是厉害,都要赶上我师父了。”榆婧也撇了撇嘴。 “我看一定是在西面得了什么好东西!”宁樱眼睛转个不停,不知憋着什么主意。“昨夜让他糊弄过去了,一会儿定要仔细盘问!” 几人表情狠厉的彼此对视,片刻之后便忍不住放声大笑。可刚笑出声就察觉到不妥,又强忍着憋了回去。 几个在修行界赫赫有名的俏丽天才,躲在一角表情扭曲的浑身颤抖,倒也是一道少有的风景。 第七百六十二章 好白啊! “嗡嗡嗡!” 仅仅十息之后,天玑剑的旋转开始减缓,四周溢散的金灵力重新汇聚。虽然看起来气势稍弱了些,但剑尖上的光芒不断增强,凌厉之势更胜之前。 与此同时,浮在半空中的玄渊剑剑灵发出一声怒吼,城中的所有修士都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出,不受控制的朝着挚启汇聚而去。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众师长则彼此相望,在各自脸上的疑惑中看到了相同的迷茫。 他们或许不理解,但挚启却明白这是这些人内心的正气。感受着不断涌来的浩然之力,宛如潮水一般推动着自己,挚启隐约间想起了自己在匡山巅的感触。 只见他身边汇成一道金色的河流,通过他的身体与玄渊剑以及剑灵连成一片,然后在一波波涌入的浩然之力推动下,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浪潮。 这道浪潮在由上而下的奔涌中不断壮大,待它来到玄渊剑的剑尖上时,一道无可匹敌的大势已然成形。 “大江东去!” “大江东去!” 挚启怒吼一声,周围所有的浩然之气汇入巨浪,化成一柄利剑飞驰而上。角落里的冼曦失声尖叫,目光几乎呆滞。这是她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大江东去。 “嘭!” 两把炫目到极致的巨剑剑尖相对,在短暂的相持之后,玄渊剑在大江东去一波接一波的浪潮之下,渐渐占据上风。 金势之尖锐对上浩然之广博,在截然不同的力量挤压之下,两柄绝世灵兵也发出刺耳的“铮铮”之声。 大河托起星辰缓缓向上,在将天玑剑推至与石塔三层齐平的位置之后,天玑剑周身的光芒突然散做漫天流光四散而去,玄渊剑也在半空中炸成一片璀璨的烟火,星星点点落入属于他的归处。 整个无忧城在短暂的绚烂之后突然暗了下来,众人齐声高呼的同时,天玑重新化为一人一剑,重重的落在残缺的地面上。 挚启则伸手找回玄渊剑与剑灵,将其收在身后,跨步跃至天玑跟前,将他扶了起来。 “道友若是要用剑上的七星阵,那我就认输了。” 挚启伏在天玑耳边,没有让旁人听到这句话。天玑满是汗水的老脸抽动了两下,开口时同样压低了声音。 “那是用来拼命的,今日一战已收获颇多,用不着拼命。” 说罢他便起身转向已经回到塔下的简潼等人,拱手一礼。 “方才一战造成诸多破坏,晚辈深感抱歉。” “无妨。” 简潼说完手指轻挥,两位实力雄厚的土修数道术法打出,被损毁的地面开始不停震动,片刻工夫之后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多谢脉主,这一战我认输了。” “好!”台下的众军士高声欢呼,声势压下了一众宗门的质疑声。 “既如此,此战挚启胜!” 又是一阵轰鸣般的高呼之后,台上来自南朝各派的主事者陷入了沉默之中。 玉阳剑阁想来以战力惊人力压同阶,天玑又是在窥命境潜修多年的高手。这样的实力尚且败在挚启剑下,接下来又该派何人登场呢? 众人目光默契扫过所有人,各派窥命境以上的老祖,已经因为与夏峪的约定无法出战,那么可供选择之人便没有了几个。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之时,一道威严的女声响了起来。 “这一战我来!” 当韩染走出来时,不少人面露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怀疑。 “不可!”厝叶园和焚天宫同时跳了出来。 挚启与玄杳嵊交好,修行界人人皆知。当年临安仙凡斗,他为救榆婧刺了宁樱一剑,至今仍然是天下修士津津乐道之事。 如今玄杳嵊当代宗主主动请缨,不免让人觉得有作假的嫌疑。 “怎么,我不够格?”韩染双目一横,阳珏二人顿时支吾起来。 “韩宗主,我们并不质疑你的实力,但贵派与挚启的关系暧昧,若是输了难免会受人指摘,对玄杳嵊的名声可是大为不利。” “哦?那你来?” 韩染退后一步,空出位置向阳珏做了个请的动作,令他脸上立马闪过一丝慌乱。 阳珏一定会出场,但不会是现在。挚启刚胜了两场气势正盛,并且两场都没有多少消耗。如今登台,极有可能成为他再次扬名的背景板。 阳珏在等待一位真正的高手下场,最好是既能消耗挚启挫其锐气,又最终无法取胜之人。他在人群中物色了几个,但韩染绝不在其中。 “我……”阳珏心中绕了几个弯之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祝韩宗主得胜,替我们夺下水莲令。” 阳珏的妥协令除了厝叶园之外的多数人满意,韩染似乎也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扭头径直朝着挚启走去。 “前辈。”对于挚启来说,韩染算得上为数不多照顾他的师长。 “冲你与婧儿的关系,这一礼我受下了。” 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却瞒不住台上一种大修士的耳朵。对于韩染毫不避讳的攀交情,众人愕然。 唯有角落里面榆婧羞愧低头,冼曦等人则唯恐天下不乱的调侃着。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应该算是同窗。”屠乌不明情况的插了一句。“应天二年雾隐山选才,我们同在衡州修行。” “对、对,同窗。”榆婧的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你们同在衡州修行一事天下皆知,还需要韩宗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单独提起?”冼曦撇了撇嘴,明显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她明明悄悄说的。” “哈哈哈!” “你和谁一伙的?” 宁樱突然冒出一句,将尴尬的气氛化解在笑声中。冼曦气得龇牙咧嘴,娇哼一声不再理会几人。 就在他们调笑之间,韩染和挚启已经摆开了架势。挚启依旧以玄渊剑对敌,韩染木势盈体,似乎都没有想让的意思。 “前辈,真打啊?”挚启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当然要真打!我堂堂一派之主,岂能弄虚作假!”韩染白了他一眼。 “水莲令对我很重要,这一战我不能输。” “巧了,我都几十年没在人前出手了,可不能输在一个晚辈手里。” “既然如此,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很好。”挚启说完气息大变,韩染赞赏的点了点头。“让我瞧瞧这两年长进了多少。” 双方各自退开一步,算是拉开了大战的序幕。 城中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心中猜测这一战又会带来什么精彩的场面。 一个是两番战罢,力压岩夷城与玉阳剑阁的道碑刻名的最强者,一个是南朝传承时间最长的木修宗门之主。光从名头上看,韩染无疑要高出挚启许多。 毕竟不管是岩夷城还是玉阳剑阁,都因为各自的缺陷,只是勉强跨入了大宗门的行列。和玄杳嵊传承数代,代代立于南朝宗门巅峰,并且拥有强大秘术的底蕴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这样一个积累千年的大宗门之主,就算这里鲜少有人见过她出手,但他们也绝不会怀疑玄杳嵊一众师长的目光。 而另一边的挚启不用多说,两战连胜气势正盛,再加上那柄传说中得自无忧殿的凶兵尚未出现,令旁人根本无法猜透其真正的实力。 “你们说这一战谁能赢?”场中刚刚交手,人群便议论起来。 “这位韩宗主可是榆院主的师父。榆院主如今在天命榜上仅次于挚启与雾隐山木脉脉主宁樱,她师父的实力定然在挚启之上,我相信韩宗主能赢。” “方才挚启两战你们都看到了,可以说赢得毫不费力,我还是看好他。” 在观战者议论不止之时,场中的两位主角已经斗了起来。韩染祭出了一柄寻常的松木灵剑,学着方才天玑的模样与挚启比划剑法。 你来我往之间看着十分热闹,却和方才的步步凶险相差甚远,乍一看倒像是两位同门在相互喂招,令一种弟子大呼无趣。 “你倒是用点力啊!” 听到众人的嘘声,韩染娇斥了一声。可刚一开口立马察觉到不妥,老脸一红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这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身后的一众大修士愣了片刻哄笑不止,榆婧刚抬起的头又压了下去。就连那位一直稳如泰山的玄杳嵊师叔,也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这个臭丫头,口不择言!” 不过此时最尴尬的要数面对着韩染的挚启。对方可是自己的前辈,又是榆婧的师父,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接话。 慌乱间两人的剑招都乱了方寸,左刺右突毫无章法,宛如两个初学的稚子在过招。 韩染轻叱一声,驱散心中杂念并将挚启唤醒。正当她要开口之时,猛然醒来的挚启手中剑锋一偏,竟直直朝她胸前刺了过来。 “刺啦!” 尽管两人都极力躲避,可玄渊剑的剑尖还是从侧身的韩染胸前划过。一阵裂帛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待到场中的情形呈现之时,又是一阵大笑声回荡在无忧城中。 “你!” 韩染红着脸,气急败坏的指着挚启,双手略带羞涩的捂住胸前。挚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因为方才那一剑,恰好将韩染胸口的衣衫划开,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 “噗!” 玄杳嵊的那位长者入口的茶水喷出,浇了身旁焚天宫赤发老者一脸。这位无辜的牵连之人还来不及反应,很快就变成了旁人的另一个笑料。 笑声冲出无忧城直达天际。谁也想不到挚启二人仅凭三两招,便将本该是剑拔弩张的场面,变成了一片欢声笑语。 “啧啧,还有这种风景,这趟没白来。” 见到又有了新的热闹可看,失落的冼曦立马恢复过来。若不是一旁的江涟盯着,她恐怕已经冲到了挚启二人身边瞧个痛快。 “榆师姐,韩宗主又是和他闹得哪出?” 此时的榆婧脸都已经埋在胸口,韩染的这一番动作,令她这个做徒弟的都羞愧难当。 “韩宗主好白呀!” 宁樱又一次成功替榆婧转移了注意力,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期盼的解救之法。 第七百六十三章 夺生窥命 “混账小子,你无法无天了!” 韩染怒吼着乱剑劈向挚启,便是她修行数百年的时间,也不曾经历过如此尴尬的场面。她头一回在晚辈面前乱了心神,只得将所有的羞与怒全部发泄在挚启身上。 挚启苦笑着承受下一切。他可是亲眼见过韩染尚未继任宗主之时,凭一己之力压得包括郝镇在内的几位院主不敢多言。 如今她声威渐隆,自己又是晚辈且理亏,哪还敢多说一句。 好在韩染的招式只是单纯的发泄怒气,并没有多少威胁。十余个回合过后,两人都渐渐恢复冷静。在一次简单的双剑相击之后,他们停了下来。 “小子,接下来我可要认真了!” “领教前辈高招。” 两人再次后退,韩染张开双臂慢慢飘起,浮在离地一尺余高的位置。只见她身上青光闪烁,双手聚在身前结成种种虚印。 紧接着一股狂风从无忧城中平地而起,卷其烟尘散向四面吹去。 “哗啦啦!” 片刻之后,城外流水般的哗啦声由远而近,形成一道越来越强的海浪声冲着无忧城而来。 随后一股浓郁的木势在无忧城上空凝聚,令所有人抬起头,贪婪的呼吸着这种精纯的生命气息。 木势在高处不断的汇聚、凝缩,最终化作一道翠绿的光芒激射而下,没入了韩染体内。 短暂的寂静之后,韩染睁开双目,眼眶中已经是一片碧绿。 “剑!” 韩染厉喝一声,声音与方才完全不同。那柄松木剑应声而来,在她身前染上一抹绿光之后,“嗖”的一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旁观者还来不及惊呼,松木剑如同一道魅影出现在挚启眉心三寸处,拖着一抹绿影扎了下去。 “哇!” 台上台下所有人站起身来,韩染这一剑迅如闪电,从聚势到出剑只在瞬息之间,一展玄杳嵊千年底蕴。不过他们更关心的是这一剑的结果,因为挚启一旦死在剑下,必将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 榆婧猛地从羞愧冲抬起头,方才韩染接引天地之力时,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当她被呼喊声唤醒之时,就看到了眼前这幅危险的画面。 “不!” 榆婧的惊呼声引来宁樱等人色变,他们察觉到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可此时松木剑离挚启面门只有一寸的距离,想要营救根本来不及。 简潼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似乎所有人都猜到了接下来的结果。可就在松木剑的剑尖要扎进挚启眉心时,没有人注意到韩染双目的碧色恍惚了一阵,接着挚启微微侧头,松木剑竟然就这样贴着他的发鬓擦身而过。 “这……,这不可能!” “在毫厘之间躲过致命一击,这绝非他能够办到的!” “莫说是他,便是你我都做不到。” 挚启用一个简单的侧身技惊四座,场面的低阶修士目瞪口呆,数十位大修士满脸难以置信,就连厝叶园与焚天宫的两位老者都自问无法做到。 莫非区区两年时间,他真的已经抵达了这些前辈们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会不会是两人商量好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或记恨、或畏惧挚启之人,在他表现出的强大实力面前几乎窒息,而这句话,就是他们解救自己的最后希望。 “对对对,他们一定是早就达成了默契!” “哼!玄杳嵊和挚启关系亲密天下皆知,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给我们看!” 场外的人群试着用自己的浅显的认知解释眼前的不可思议,而眼界稍高之人则选择了景观其变。 韩染并没有因为挚启的惊艳表现停下动作,松木剑围在挚启身侧神出鬼没,在绿光闪烁之间,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刺入。 与此同时,纷繁复杂的木行术法从韩染手中使出。从虚空生利器,到遍地皆囚笼;从跗骨柔丝,到开天巨槌。 每一门术法都让观战者瞠目结舌,感叹玄杳嵊底蕴之深厚,感叹韩染驭术之无暇。可更令他们的惊惧的是,这每一个堪称避无可避的术法,都被挚启如料敌先机一般,堪堪躲了过去。 他甚至只是在原地左右挪动了几个位置,连灵力都没有消耗半分。尽管他看起来比大战了一场还要疲惫。 韩染在一连施展数道术法之后也有些疲惫,当她停下来时,整个无忧城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无比惊恐的神情,死死的盯着中央那个挺拔的身影。 “榆老头,贵派有一门秘术,可窥天下命数,他是不是……” 厝叶园的老者开口,挚启这才知道那位喜欢紫藤花的老人姓榆。 “不知道,我又没练过。” “你……” 面对这位榆老头近乎耍赖的做派,众人也无可奈何。其实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们不敢相信玄杳嵊会将这门秘术轻易传给外人,更不愿意相信挚启敢轻易动用这门秘术。 “这么快就练成了,看来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韩染似乎没了继续比斗的兴致,身边大势散去,走到挚启身边聊了起来。 “会不会有点以怨报德?” “你是从一场交易中得来的,何来德怨之说?” 韩染轻拍挚启的肩膀,浓郁的生机立马笼罩在他周围。虽然无法挽回损耗,好歹轻松了些。 “不过你得悠着点。年轻不是挥霍的本钱,慎用!” “谨遵前辈教诲。” “不管输赢,此间事了之后都尽快离开无忧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挚启皱起眉头思索着话中深意。天下宗门对他的仇视已经摆在了门面上,就算一拥而上自己也不觉得意外。 不过自己如今隶属临安一方,又有雾隐山居中调停,还能生出什么乱子。 就在挚启出神之际,韩染已经大步回头,然后朝着简潼浅浅一礼。 “这场我输了。” 韩染说完毫不在意的坐回自己的位子,好像方才的一战真的是一场简单的同门切磋。 随着两千军伍修士震天的欢呼声响起,这样的结果让宗门弟子炸开了锅。 “连韩宗主都输了?这可是玄杳嵊,南朝第一木修宗门!” “我们已经连输三场了!” “不会真的让他连赢五场,将五行令牌夺了去吧?” 悲观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就连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大修士们也露出几分忐忑。此时还坐得住的,恐怕就只有简潼、夏峪和一直没有出声的夏幽。 “挚启胜!”简潼在一片哀嚎声中宣布了结果。“你可要休息?” 这几乎是对挚启的公然偏袒,可各派主事者不仅没有反对,反而露出了几分喜色。然而随着挚启摇头拒绝,他们又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中: 下一场该由谁出战呢? 第七百六十四章 阳珏出战 放眼年轻一代,与挚启最接近的是玄杳嵊的榆婧和雾隐山的宁樱。 榆婧无需多说,韩染新败,作为弟子的她不可能、大概也不愿意登台。雾隐山作为双方的调和之人,也不会下场与挚启相争。 稍长的一辈,除去那些尚在入命境徘徊之人,能出手的并不多。 厝叶园园主未至,岩夷城仅有的一位窥命境业已败北,焚天宫倒是最合适的。只是以阳珏这两日的做派,除非有必胜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 三个与挚启旧怨最深的宗门如果不动,其他中立或与挚启交好者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 那么最好的选择,便只有站在宗门一方的丹塔。可惜除了独来的夏幽,丹塔不见任何人露面。 最终所有人只能你望我,我望你,陷入了两难之中。 “阳宫主,此战恐怕要拜托你了!” 吴崖本就不想争夺水莲令,所有的心思全在杀了挚启替老城主报仇上面。眼见自己无望,便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如今看到竟然无人敢登场,他倒成了最着急的那个。 因为按照挚启的成长速度,等到下次相遇之时,报仇恐怕就成了奢望。 “吴城主,你……” 阳珏做梦也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人站出来逼自己上场。毕竟无忧城坐落在焚天宫的地界,这里又有一位知命境的师叔坐镇,自己也装出了与雾隐山一般中立的架势,摆明了是有大图谋。 到目前为止,各派都没有打算破坏他们的野望,却不想被一个满心仇恨之人打破。 既然有人开了头,潮水般的目光顷刻压在了阳珏头上。环顾全场,他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个。 “阳宫主成名多年,对付一个无知无畏的年轻人,定然不在话下。” 萧棱第二个跳了出来,不知是同样是仇恨所致,还是有异样的心思。 “是啊,全靠阳宫主了!” “阳宫主一定要扬我南朝宗门之威!” 呐喊声此起彼伏,将这位见惯了大世面的一方霸主逼得冷汗涔涔。 他对于挚启的恨意丝毫不弱于场中的任何人,要不是雾隐山众人在此,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将挚启留在太平州。 不过此情此景之下,他更想赢,而且还要赢得体面。 面对一道道灼热的目光,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了两步。可当经过焚天宫那位老者身边时,又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凝重,随后阳珏俯身,一起私语了许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接下了城中所有宗门修士的期盼。 “焚天宫,阳珏!” “好!” 在道出自己的身份的刹那,那份属于焚天宫历代最天才火修的骄傲,似乎又回到了阳珏脸上。 趾高气昂且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与方才那个为宗门地位患得患失的宫主已经截然不同。 离阳剑出鞘,一股灼热的气息刺痛所有人的脸颊。正午的日光加上从脚下升起的地火气息,让整个无忧城顷刻间就变换了季节。 尽管城外的大江依旧拍打着江岸,但这些修行者已经从内到外热了起来。 “热死了,热死了!” 身为水修的冼曦第一个叫了起来,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怨气。 当年江州境内的幽炎城令伏淩川吃了不少亏,如今又遇到一个大展威能的火修,让她有种面对仇家的感觉。 “挚启你赶紧给他打发了,要不我们就要被烤熟了!” 清亮的声线贯穿整个无忧城,令等待大战的人群纷纷侧目。一旁的宁樱等人投去崇拜的目光,身后的江涟则黑了脸。 “丫头,说什么呢!” 江涟是真的急了。这次无忧城之行伏淩川虽然来了不少人,但并没有高手相随。 在焚天宫的地盘上开罪他们的宗主,实在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知命境的高手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江涟不由得后悔一时心软将冼曦带在身边。启程之前,冼曦以借此机会公布她宗主身份的理由,说服了门中一众长老。如今看来,她压根儿就是惹是生非来了。 “不说就不说嘛。”冼曦撇着嘴压低了声音。“本来就很热,还不让人说!挚启你加把劲啊!” 或许是感应到了冼曦的碎碎念,已经交手的两人都加了三分力道。 阳珏手中离阳剑挥舞不定,似一条火蛇吞吐着信子择人而噬。周围还有不少漂浮的火势在半空中凝成各种模样,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将对手烧成灰烬。 相比之下挚启的气势便弱了许多。方才施展夺生窥命术,那种生机抽离的感觉尚未平复。 尽管阳珏召唤天地双火也为他聚来了不少阳力,可这点边角料,如何与全力施为的焚天宫之主匹敌。 这种在火焰中被炙烤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名为九幽的地方。尤其是里面那处满是岩浆的深坑,一次以旁观者入坑,一次成为唯一的坑中人。两次尽管经历不同,但都无一例外的出现了自己最亲近之人。 想到九幽中父母师长的惨状,挚启本就疲惫的心神一阵恍惚。对面的阳珏立马察觉到他的变化,离阳剑当先,周围飘荡的术法齐至,眨眼间便将挚启淹没在一片火红之中。 “咝!” “挚启!” 吸气声盖过了少数人的惊呼。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方才连胜三场、气势无俩的挚启,竟然仅仅几个照面便要丧命于此。 莫非这位成名数百年的焚天宫宫主,一直被所有人低估了? 对于突来的惊喜,阳珏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从方才三战来看,挚启的修为已经来到了和自己相当的窥命境巅峰。 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修为,再加上阳珏见过的那些层出不绝的手段,才使得他自觉没有胜算,迟迟不敢登场。 此刻看着挚启被自己漫天术法包裹,胜利已然偏向了自己这边,这种巨大的反差,竟然让他一时间有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看来今日注定是我焚天宫崛起之机!” 心心念念的好处落在宗门头上时,阳珏终于摒弃杂念,放声大笑起来。 他放肆的笑声引来双方不同的情绪变化,二千军士皆显怒色,宗门弟子欢呼雀跃,就连屠乌与季芸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担忧。 第七百六十五章 这盒子真好用 “你们不担心他吗?”尽管过去了很多年,季芸对挚启的印象似乎仍然停留在袁州初识之时。 “他命大的很!”宁樱不以为意。 “姜师姐说过,他从小就鬼主意多,这次肯定也不例外。”冼曦似乎一直对他很有信心。 几个人的信心并不能影响多数人的心情,在山呼海啸的欢庆声中,阳珏又往诸多术法中新添了几把火,引得众人兴奋不已。他们围在一团火焰周围癫狂的模样,仿佛是在等待烹肉的食客一般。 处在胜利喜悦中的阳珏,似乎也受到了此时疯狂氛围的影响,漫天火势源源不绝涌入挚启周围的火团中,将整个高塔广场的地面都烤得通红。 这样的狂欢足足持续了两刻钟,期间阳珏火力持续不断,将台上的一种大修士都烧得大汗淋漓。 冼曦更是胡言乱语的大叫,惹得江涟频频黑脸。不过鲜少有人注意到,她那放肆的神情中透出的淡淡担忧。 终于等到所有宗门修士都几乎竭力之时,也到了揭晓阳珏战果的时刻。一团团炙热的火灵力,从广场中央返回阳珏身边。 每一次回归带来的,除了灵力的饱足感之外,还有即将成为焚天宫大兴之主的期待。 他足足又享受了半刻钟的时间,待到所有术法散去,露出里面本该化为灰烬的挚启时,里面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呆滞了。 “这……” 入眼的是一个漆黑的大铁盒,半人高直立在广场中央,黑得看不到任何光泽。阳珏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从狂喜到愕然只在瞬息之间,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很快也有人想起了这个曾经几次出现的铁盒子,喜悦的呐喊声渐渐颤抖起来。 “这不是当年在鄂州城,挡下阳宫主命纹的铁盒子吗?” “是啊,那时候我恰好在鄂州城中,的确十分相似。” “那难道,挚启还活着?” 或许是为了回应人群的质疑,笔直的铁盒突然发出一阵“嗒嗒”的声响,接着盒盖从内而外被掀开,一道身着玄衣的挺拔身姿出现在人前,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这盒子真不赖。” 挚启竟然躲进了封魔盒中!他拍了拍封魔盒,满意的将它收起,然后对着阳珏挤了挤眼睛。 “当然,阳宫主的手段也不差。” “你!” 挚启的平安出现,已经是对阳珏方才那一阵得意的嘲讽。如今这句随意的恭维,更是在他脸上刻上了无能二字。 “哼!假借外物而已!”愤怒让阳珏的脸又红了几分。“让你瞧瞧焚天宫真正的手段!” 只见阳珏将离阳剑插在身前,随后一团将灵力都灼烧得扭曲的火光出现在他手心,让好不容易感受了片刻清凉的人群再次回到炎热之中。 就在所有人猜测阳珏掏出了什么宝贝之时,他突然拔出地上的离阳剑,然后双手猛地一合。 只见一团紫红色的火焰从剑柄盘旋而上,攀至剑尖之后冲天而起,让离阳剑化成了一柄丈许的火焰长剑。 喷发的火光让挚启也忍不住退出几步。他刚刚站定,就感觉到怀中火灵的躁动,顿时明白眼前变化的根源。 “原来也是借用外物,就是不知道是哪种火灵。” 火灵似乎给了阳珏很大的信心,离阳剑舞动中呼呼作响,与他脸上得意的狞笑颇为契合。 面对一步步逼近的对手,挚启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只见他也将火灵放出附于剑上,地火之灵与剑灵在很短的时间内达成一致,正气诀掩盖住地火的光芒,共同朝着离阳剑迎了上去。 “铛!”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还附带着几缕溅起的火花。阳珏携势而来,长剑劈下还有火焰吞吐。挚启看上去气势弱了些,可也挡住离阳剑无法更进一步。 两人在场中僵持了起来。隔着火光挚启看到了阳珏眼中的恨意,还有胜券在握的自信。 挚启不明白焚天宫几番针对自己的原因。若说是觊觎他身上的宝物,那应该是挚启记恨焚天宫才对。 若是因为当年大江畔一战羞辱了白炎,那么这个太平州的宗门霸主是否也太小气了些。 不管对手如何想,对于送上门的好处,挚启断然不会拒绝。 “去吧。” 听到这句话,在剑身上蓄势待发的地火之灵一跃而出,立马与离阳剑上的火灵纠缠在了一起。 突来的异变令阳珏愣了愣。片刻之后,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居然也有火灵,还是一个如此灵动的火灵!” 阳珏脸上略显震惊,但更多的是狂喜。挚启身上已经显露的诸多宝物固然珍贵,但这个火灵却是对阳珏乃至焚天宫最有用的东西。 “真是天助我也!” 地火之灵的出现让阳珏兴奋的近乎癫狂,对于一辈子玩火的他来说,挚启祭出火灵与送宝无异。 不觉间他手中加大的几分力度,试图压制住挚启,分出更多的精力还收服这团地火。 然而他低估了挚启,也低估了地火之灵。 挚启以囚龙剑配合正气诀开始反击,不仅未能让阳珏得偿所愿,反而将他暂时压制在下风。而阳珏驱使的火灵更是在与地火的较量中全面溃败,并且被其吞噬了一部分。 “岂有此理!” 阳珏怒吼一声,身上也喷发出一尺高的火焰,与离阳剑连成一片,如同火海一般瞬间吞噬了自己与对手。 一众观战者第二次见到这种景象时,言语间表现了谨慎了许多。而且火光中不时还有打斗的声响传出,似乎在经历一场激战。 “我瞧着阳宫主的气势又强了几分,这次大概不会无功而返吧?” “不敢说,挚启这小子妖得很。” “再看看,再看看。” 在地火之灵出现之时,冼曦终于从无尽的抱怨中安静下来。她拿出一个透着火光的水晶瓶,举在身前喃喃自语。 “当初出生入死,最后却是让你得了最大的好处。” “曦师姐,这是什么,好漂亮。” 宁樱的声音引起了榆婧等人的注意,可冼曦想起方才她两次坏了自己的兴致,转身办了个鬼脸。 “这是幽炎城下的地火,当年挚启也得了一份。刚才这团地火有所感应,想必是他将火灵祭了出来。” “火灵厉害吗,他能赢吗?” “这你得问他去。”冼曦摸着手中的水晶瓶,丝毫不受其滚烫的热意影响。“怎么,连你都对他没信心?” 第七百六十六章 以火对火 阳珏如何想不到,从喜悦到悲伤的变化会如此之外。 在经历近半刻钟的挣扎之后,他无奈的发现,自己奈何不了挚启,手中的火灵也奈何不了地火之灵。 在与挚启毫无意义你来我往之中,眼睁睁的看着火灵被一点点吞噬,是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煎熬。 这团火灵是临行前,由门中资历最老的师长从宗门圣地取出,交由台上的那位师叔保管,作为危急时刻的保命之物。 火灵对于焚天宫的重要性,从三百年来头一次从圣地中取出便可见一斑。 这团火灵是当年焚天宫祖师开立宗门的根本,若是失去了它,莫说是阳珏这个宗主,就是整个焚天宫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此刻的阳珏已经彻底慌了神。他不是没试过将火灵收回,可两种灵体已经纠缠在一起,极大程度的干扰了自己与火灵的联系。 几次尝试无果之后,这位叱咤修行界数百年的高手竟然露出一丝恐惧。 “挚启,你不要太过分!”阳珏的声音都开始微微颤抖。 “阳宫主,一直逼着我的是你们啊!” “你再不收手,我们一定会让你走不出太平州!” “呵!我正好想看看,焚天宫还能使出什么把戏。” 挚启将玄渊剑抛出,右手摸了摸浩然珠。仅仅是轻轻一触,他身上的浩然之气顿时大涨。重新握住玄渊剑的第一招,便将周围是火焰扫灭了大半。 “咚!” 重击之下,两人终于分开,围观者也看清了两人的此时的模样。 挚启一身正气立于原地,除了剑上有一缕火焰闪烁,没有丝毫变化。而阳珏则神情慌乱,离阳剑上的火焰褪去,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度。 “这架势,是阳宫主落了下风?” “八九不离十了,啧啧啧,这可是成名多年的命境高手啊!” “要是几位老前辈不出手,还有谁能压住挚启,真要让他连胜五场?” 挚启没有理会旁人议论的意思,此刻他眼中只有残余的火灵之力。如果地火将其吸收,不知会进化到何种程度,但肯定会对自己将来的炼丹大计带来极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他握着剑柄的右手一紧,再次向阳珏杀去。 “师叔,救……” 面对宗门最重要的灵物即将失去的危险,他也在顾不上自己的颜面,慌忙向台上的老者求助。 阳珏不是没想过认输,只是如今自家火灵已经被吞噬大半,若是在耽误片刻,自己就将彻底成为焚天宫的大罪人。 他呼喊的“救”字,并不是要救自己,而是救离阳剑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火灵。 “哼!” 座上的老者怒哼一声飞射而出,他早已察觉到不对劲,只是秉着对这位宗主师侄的信任才一直隐忍着。眼见着自己守护之物出现危险,他立马不顾规矩的出手。 “好胆!” 夏峪轻拍把手,后发而先至。就在焚天宫老者即将触碰到挚启与阳珏二人时,适时的挡在了他身前。 两人在半空中对上一掌,随后朝着属于自己的位置回落。可就在他们即将落座之时,那位赤发老者竟然不顾身份的挥出一道术法,直奔挚启二人的战场而去。 “你!” 眼见拦截不及,夏峪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愤怒的盯着这个老家伙,眼中透出择人而噬的幽光。 “铛!” 不过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道术法并没有冲着挚启,而是打在阳珏的离阳剑上。 紧接着在所有人关切的目光中,离阳剑上发出一道痛苦的哀鸣,一道看起来臃肿的火光从剑尖飞出,摇摇晃晃的落入了挚启怀里。 “挚启,将火灵还我!” 看着剑身上几乎熄灭的火焰,阳珏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阳宫主,你在说什么?”挚启努力压下自己的笑意。“你的剑还在,火也还在。再说了,就算你真有什么落在我手里,我也绝不会还回去。” “你!”阳珏满腔怒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再次求助自家师长。“师叔!” 赤发老者会意,刚起身却被夏峪盯得死死的,最后只得看向简潼。 “简脉主,那火灵是我焚天宫极重要的灵物,不容有失,还请雾隐山能主持公道。” “是你先坏了规矩。” 简潼语气还算平静,可眼神中却透出几分冷漠。方才这位赤发老者当着她的面出手,无疑是在公然挑衅她这个脉主、以及雾隐山的权威。 “我!”赤发老者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平复下来。“还请看在焚天宫为此次盛事尽心尽力的份上,让我回去能有个交代。” 他已经表现的极尽卑微,可却无法打动简潼。 “我难以判断所谓的灵物得失,你们还是事后自己商量吧。”说完她转向阳珏。“阳宫主还打不打?” “我……” 阳珏的犹豫便是最好的答案,还没等他说完,简潼便宣布了结果。 “挚启胜!” 阳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颓然的走到赤发老者身后站定,一代雄主脸上竟然有冷汗滑落。 挚启背过身去赶紧低声笑了两声,要是再忍下去一定会憋出内伤。这次不管水莲令花落谁家,他从阳珏手中所获就已经不虚此行。 与二人的得失相比,此刻心中波动最大的是双方的观战之人。临安一方无需多说,阵阵嘶吼声几乎要将整个无忧城震碎。宗门一方则是个个面如死灰,因为他们已经败了四场,而且是在同一个人手中败了四场! 台上一众高手同样阴着脸鸦雀无声,厝叶园、焚天宫两位前辈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后悔。他们第一次觉得夏峪的那场认输,才是其诡计真正的开始。 至于那些知命境以下的修士,眼中更多的是绝望。他们大多数与挚启都有旧怨,然后他们的对手却如此年轻,又如此让人遥不可及。 “这家伙和以前比厉害了好多!” 冼曦与宁樱等人,是此时为数不多还能谈笑风生的宗门修士。从岩浆般的火热中摆脱后,冼曦又恢复了精怪模样。 “宁樱你能打过他吗?”她似乎还记着方才的事。“用你这把剑的话。” “我?”宁樱愣了愣。“我为何要和他打?” “你这人!”冼曦第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怎么油盐不进呢!” 第七百六十七章 丹塔出手 四胜四负,九战由最后一场决胜。如此局面,本该让这场盛事的氛围冲至巅峰。可在偌大一座城池、万人的观战群体之中,只有堪堪两千人狂欢,如何也算不上高潮时刻。 宗门一方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如今这番景象,仅仅因为挚启的突然出现,原本胜券在握的比斗,竟然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他们此刻的沉默,不光是连败四场气势低迷。更重要的是,已经没有了合适的出战之人。 莫非这场决胜局,要以弃战来收场。 “诸位!”又是吴崖站了出来。“此战是整个修行界的荣誉之争,还请有实力的道友、前辈莫要犹豫啊!” 吴崖话说得慷慨激昂,可除了引来弟子们的附和之外,台上的人只是摇头叹气。 能出手之人都已经败北,由于雾隐山表现出的偏向,几个老家伙也不敢破坏规矩强行登台。 这场百年一见的盛事,正在走向和众人脸色一样的结局。 “若是各宗门在没有人出战,此次水莲令之争的胜利将归于临安一方。” “哗!” 简潼这句话惹得人群哗声一片。 “我们有数百宗门,数十位大修士,竟然找不出一个出战之人?” “他们只有五个人,难道要将所有宗门踩在脚下?” “事实上只用了一个人,一个人啊!” 失望的情绪充斥着整个无忧城,甚至有人悲观的认为,这一战将是整个仙凡之争的转折点。在宗门的气势被打压到最低点之后,就是临安反击的时机。 一刻钟之后,嘈杂的哭喊声渐渐安静下来。简潼从座椅上起身,准备宣布最后的结果。 “此次无忧城之战,以……” “慢着。” 一道苍老的声音终止了绝望降临,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的夏幽。 “夏前辈有话要说?”丹塔六御成名五百年,便是简潼也得称一声前辈。 “这一场,由我们丹塔出战。” “丹塔?” 包括简潼在内的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丹塔这次只有夏幽一人露面,莫非他要公然破坏雾隐山的规矩,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小辈? “前辈,不知这次丹塔出战之人是?” “自然不可能是我。”夏幽向后招了招手。“出来吧。” 话刚落音,一道黑色的身影伴着呼啸声飞驰而至。越过城中的高塔之后突然下坠,径直朝着广场上的挚启砸去。 还在猜测来人身份的挚启匆忙举剑相迎,在一阵剧烈的冲撞之后,仍然被对方的气势推出老远。 突然的变化令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这个以丹塔身份出战的高手究竟是谁。待到广场中的烟尘散去之后,一张苍白的面庞让包括挚启在内的所有人失声尖叫起来。 “楼晟!” 来人竟然是昔日在无忧城扬名,两年前登上天命榜,如今排在第三十位的建康楼家楼晟! 比起其他人的惊讶,挚启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两年前建康城外一战,楼晟伤得比自己重上许多,他一度觉得自己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替陈宁报了仇。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楼晟不仅活了过来,而且从方才的短暂交手看来,其修为也已经臻至知命境的边缘。 “他能行吗?”短暂的惊愕之后,人群中响起了质疑声。 “是啊,他排在天命榜三十位,可比挚启要低上许多。” “可不!那排名二十四的榆婧,刚才她师父都败在了挚启手下,楼晟难道还能比韩宗主强?” 简潼等人的目光看向夏幽,他们本以为丹塔会派出自家隐藏的高手,却不想竟是乌衣巷楼家的公子。 他们和下方的弟子一样有很多疑惑,这场对于整个修行界至关重要的决战,不该由一位这样的角色还担当决胜之人。 无奈水千面惜字如金,又是这里辈分最高的一个,众人互望了许久,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 夏幽再次靠住座椅闭上了双目,根本不在乎这些质疑声。 与夏幽一样无视外界声音的,还有场中的挚启与楼晟。此时他们眼中充斥对彼此的恨意,根本容不下旁的东西。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楼晟的出现,冲散了挚启所有的喜悦。陈宁那张带着苍白笑意的脸再次浮现时,即便他握着玄渊剑,身上的杀气也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 不过令挚启意外的是,楼晟没有说话。他眼中的恨意令那张阴沉的脸颤抖不止,可除了这些之外,没有任何表情。 按照挚启对他的了解,以楼晟如今的修为以及身处的环境,他定然会极尽所能的展现自己的风采,并在言语上讥讽挚启一番,以此提升自己以及楼家在修行界的地位。 然而此时楼晟只是发出阵阵野兽般的低吼,红着双眼蓄势待发。若不是那张脸对挚启来说此生难忘,他或许都不敢认这个仇人。 “不管你耍什么把戏,今天必定让你命丧于此!” 挚启将玄渊剑收起,将背后的布包捧在身前。随着黑布的缓缓解开,与剑身的血芒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只咆哮着的狰狞灵体。 “这把剑……” “这就是他那把凶兵,比当初更加慑人了!” “这把剑可是沾染了不少修行者的鲜血,据说其中还有一位大修士!” 当往生剑彻底暴露在人前时,挤在场边的各派修士纷纷后退。剑上摄人心神的杀意有不少人曾经亲身体会过,绝不想再重温旧梦。 台上的所谓高手也好不到哪去,除了玉阳剑阁三人脸上露出疯狂的战意之外,其他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就连一直表现得外界毫不在意的夏幽,睁开的双目中也有异色流转。 “这小子好重的戾气。”这是玄杳嵊的老者与韩染的对话。 “当年师父在他身上施展夺生窥命术,看到的是一片血腥。”韩染几乎伏在了老者耳边。 “哦?”老者面色凝重的侧过头。“他对我们说的可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没看见。” “当时挚启被冠上了许多恶名,师父觉得他不是坏人,不想再让他背负太多。” “师兄修习秘术本就有损生机,看到的许多恶事又不愿意和我们说。要是他肯将这些负担分给我们一些,说不得还能多活二百年。” “师父向来都想着别人。若不是他仙逝前强行在婧儿身上施展秘术,再次看到了挚启,定然能一睹如今的盛世。” “作为当下唯一修习夺生窥命术之人,希望这小子别学师兄那样。” “他不会的。”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如今手握往生剑,满身杀气如修罗临世的挚启,才是整个无忧城的焦点。 而作为他对手的楼晟,除了眼中喷薄欲出的仇恨之外,看上去根本无法与挚启匹敌。 “挚启祭出这把凶兵,我们彻底无望了。” 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很难这些本就不乐观的弟子们保持信心。 “是啊!当年大江畔一战,我可是亲眼见过。一人一剑越阶连斩十余位势境高手,也是如今这般模样。” “那时候他不过御境,而且才十多岁啊!” 众人越说越感到绝望,群情激昂之时矛头直指的夏幽。就在其中最激动的吴崖打算开口之时,夏幽突然睁开双目冷哼了一声。 “哼!” 声音不大,却压下了一切躁动。可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解释些什么时,他竟然重新闭上双目坐了回去,而一直蓄势待发的楼晟却突然动了起来。 “吼!” 嘶吼震天,只见楼晟高高跃起,下落之时乾坤锏已经握在手心。覆满全身的土灵力宛如一道厚甲,加在锏身上的灵力更是如泰山压顶。 “咚!” 人群的目光刚刚从夏幽身上转到场中,就看到乾坤锏重重砸在挚启头顶的画面。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如果没有脚下的剧烈震动和漫天烟尘,他们甚至都忘记尖叫惊呼。 一道道蛛丝般的裂痕从两人交战之处延向四周,堪堪止在了广场边缘。就连简潼等人所在的座椅处也被波及,若不是场中的土行高手及时出手,恐怕也要失了体面。 这一击无疑是对那些质疑者最好的回击。从其表现出的破坏力看来,实力已经不亚于第二个出场的天玑。 不过这次观战者没有过早下结论,经历了四场跌宕起伏的战斗后,他们不想失望第五次。 烟尘散去,露出两道僵持着的身影。挚启半个身子陷入地下,手中的血色长剑高举,抵住了从天而降的乾坤锏。而楼晟则咬着牙满脸狰狞,双手不停的用力向下压制对手。 从眼前的景象看来,竟然是楼晟占据了上风! “这个楼晟到底什么路数,在修行界露面的次数不多,可每次出现都会实力大涨。”冼曦又一次点评起场中的战斗。 “楼家是建康千年世家,在乌衣巷与陶家比邻而居。要是陶师姐在这里,应该会很清楚。” 提起陶真,几人脸色顿时一黯。昨夜他们诉尽重逢之乐,却也有三分遗憾入耳。 “我记得楼晟服用了天命果,按理说得入命境已是邀天之幸,怎会变得如此厉害?”相比几位女子,屠乌没有那么多愁善感。“而且楼家向来不为各派所喜,何时成了丹塔的附庸?” 这些问题或许只有夏幽和楼晟自己才能回答。与此同时,在场中冷眼盯着对手的挚启,也有和屠乌等人相同的疑惑。 从楼晟锏上的力道和脚下流转的土势判断,他的修为是窥命境巅峰无疑。但从其周身暴动的气息来看,他对体内力量的掌控颇为生疏,倒和挚启当年初入命境时有些相似。 更令挚启不解的是,他在楼晟眼中看不到仇恨之外的任何情绪。这种眼神,挚启只在当年罗冈山中的黄鸟身上见过。 与其说楼晟是满怀愤怒与不甘,欲在挚启身上找回自信的复仇者,不如说是一头死盯着目标,直至将其毁灭的野兽。 这就是挚启从两人短暂的僵持中看出的东西,并且准备验证心中所想。 第七百六十八章 古怪的楼晟 “两年前建康城外一战,你到底吃了什么使得实力暴涨?” “吼!”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怒吼。 “看来你已经不是你了。” 明白了楼晟的状况之后,挚启缓缓从地下升起,将架在剑上的乾坤锏抬起之后,用力一甩把楼晟掀飞了出去。 不过这次他没有选择原地等待,而是血剑一挥,跗骨一般跟在楼晟身后,剑尖不曾离开其三尺的距离。 楼晟大吼一声在碎裂的地面上止住身形,没有任何停顿的一冲而起,与挚启重新战在了一起。 两人都有满腔怒火,有过数次几乎分出生死的交手。这种延续二十多年的仇恨,令他们摒弃了所有华丽的招式,选择以最简单的力量碰撞在了一起。 楼晟土灵力充盈,站在地面上土势源源不绝,其厚重的防御毫无破绽。 挚启则靠着血脉修士的底蕴,以一身冰冷的气息威慑对手,再加上剑灵的相助,每一剑都有破浪之势。 “铛铛铛!” 密集的撞击声响起,两人每一次交手都令碎裂的地面更残破几分。他们的身形在成千上万的修士中算不上魁梧,可爆发出来的力量却让所有人震撼不已。 光是每次碰撞中身体周围激荡的力量,都足以将地上的碎石掀起一片。经脉中气血流动的声音,更是在撞在四周的墙壁上不停回响。 “铛!” 在一阵乱战之后,剑锏相交再次纠缠在了一起。久攻无果之后,楼晟显得极为狂怒,周身的土灵力已经处于暴走的状态。 挚启借着其短暂的失神,手中往生剑突然一转旋入内侧,伸出右手抓住砸来的乾坤锏之后,一道血光直冲楼晟的双目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众人惊呼,挚启能否单手抵御锏身上的巨力尚未可知,可若是这一剑切出,楼晟将彻底失去抵抗之力。看似以伤换伤的打法,实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血光映照下,楼晟陷入了短暂的呆滞,就连手中乾坤锏的力道也弱了三分。 挚启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冷哼一声往生剑血色大涨,剑芒已经贴近了楼晟的眉间。 “挚启!” 突至的声音让挚启手中剑顿了顿,接近着就是一双血红的眸子喷火一般瞪着自己。 不知是受到了往生剑的影响,还是杀气侵扰所致。但当挚启看清楼晟眼中透出的不甘之时,顿时明白此时的楼晟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右手握着的乾坤锏突然开始旋转,紧接着一道虚幻的灵体从锏身上浮现,直奔挚启的面庞而去。 尽管往生剑向前半寸便足以令楼晟身死,可突生的变化还是令挚启果断回撤。即便胜利就在眼前,他也必须保存足够的实力来应对未知的变化。 “挚启,你给我死去吧!” 不等挚启站稳,楼晟携着更大的怨气再次冲了过来。可就在他手中转动的乾坤锏再次劈下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 “哼!” 冷哼声没有影响太多聚精会神的观众,可熟悉的声音却令挚启望向塔下的人群。他果然看到了夏幽斗篷下的双眼,如同两道幽波射向自己身前。 “吼!” 挚启被一声怒吼惊醒,略显慌忙的举起往生剑准备应对楼晟,才发现他正痛苦的捂着头。当他再次抬头时,双目已经重新被仇恨取代。 楼晟抬起右脚愤怒的踩下,脚下脆弱的地面彻底崩裂。挚启匆忙推开,将楼晟留在了最后一块完整的石块上。 出乎意料的是,楼晟这次没有跟上来,而是从怀中掏出一颗半拳大小、黑红相间的丹药塞入了口中。丹药撑开他的喉咙落入肚中,楼晟的模样也跟着变化起来。 首先是身形快速拔高,停在约摸九尺的高度开始横向增长,如同吹牛皮一般膨胀了一大圈。 与此同时,其撑破的衣衫下裸露出的肌肤生出大量的毛发,从脚背一直蔓延到脖子下方。 不过变化最大的要数他的脸。脸上突增的肌肉令他双目深深的凹陷下去,但在那双不太醒目的眼睛里,透出是一双如火般通红,却被一层白障覆盖的眸子。 楼晟的变化令除了夏幽在内的所有人惊呼,即便是简潼也面色凝重。挚启觉得眼前的楼晟更像是一头野兽,并且还有几分熟悉,尤其是乾坤锏在土灵力的环绕下变成一把巨锤之时,他似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的巨人。 “吼!” 雄浑的嘶吼声从楼晟口中传出,满身毛发随之根根立起,然后他迈开脚步快速朝着挚启冲来。 庞大的身躯以及巨大的乾坤锏带来的压迫力,令挚启有种在九幽之下那处崖壁下面对赤狰的感觉。 楼晟的身形还在三丈之外,呼啸的劲风便带着一股野蛮的气息刮疼了面颊。入眼震撼的冲击力令挚启后方的大片观众尖叫着逃离,挚启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迎了上去。 许多胆小的女修士转过头去,差异如此巨大的体型对撞,极有可能是血肉横飞的结果。尽管他们对挚启的实力印象深刻,尽管方才楼晟还落在下风。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一片碎石带着烟尘遮蔽了两人的身形。可仅仅片刻之后,挚启半跪在地上从尘土中滑出,在破碎的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深坑。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楼晟遮天蔽日的身影高高跃起冲出烟尘,挥舞着乾坤锏再次朝着挚启砸去。 “咚!” 又是一阵尘土飞扬,飞溅的碎石还落入了离得最近的人群中,惹出一片惨嚎之声。 这次观战者没有失去两人的踪迹,他们很清楚的看到在楼晟落地的刹那,挚启跃向一旁躲开了这一记重击,楼晟则大吼一声继续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一追一逃,在楼晟的一次次锤击之下,整个高塔广场被搅得一片狼藉。 “楼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你也不瞧瞧他如今的模样,简直就是一头凶兽!” “方才他到底吞了什么,居然变成这幅模样?莫非楼家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一时间关于楼家的各种底细被一条条的列了出来。然而当他们将所有消息集中到一起之后才发现,这个靠建康城地利,倚着帝王臂膀富贵千年的家族,根本是一个不被修行界承认的俗世家族。 除了百年前的大世之争中显露了些许实力之外,这个鲜少在建康府外露面的家族,若不是因为建康城的禁武令,恐怕连这把机缘巧合而来的乾坤锏都保不住。 这样一个想要被修行界承认,却又实力不足的修行世家,如果有这等令实力暴涨的秘术,何以沉寂千年仍然毫无建树? 想通了其中关键之后,楼晟表现出的种种变化便有了源处。无忧城所有修士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那位闭目养神的老者身上。 “你们雾隐山知道点什么吗?” 夏幽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过这并不妨碍冼曦四处打听的兴致,只是这次她的声音中有些许紧张。 “什么?”宁樱茫然的看向冼曦。 “关于楼晟的变化啊!”冼曦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楼家必然没这种本事,雾隐山这几年与丹塔明争暗斗,可知道他们对楼晟用了什么手段?” “不知道。”宁樱摇了摇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奔逃中的挚启。“不过我知道挚启一定会赢。” “不错,他一定会赢!”榆婧突然也开了口。 “哦?你们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心中有恨!” 第七百六十九章 胜! 挚启的确有恨,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他本有很多机会可以替陈宁报仇,如今却成为了永远的奢望。 从楼晟眼中的灵光一闪而逝,并且吞下那颗丹药开始,他就明白,以前那个心有大志,想让楼家在自己手中跻身修行界一方霸主的楼晟已经彻底消失了。 那个心思深沉、处处算计、害死陈宁,被挚启视为此生最大仇人的楼晟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眼前的楼晟,不过是一个充斥着满腔仇恨,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杀戮野兽而已。就算将他剥皮削骨,也不足以抚平陈宁所受苦难之万一。 尽管陈宁早已存了死志,并且大多数苦难也并非源自楼晟。 他不知道楼晟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出自凌焕之手。这种毫无人性的丹药尝试,只有秦烟口中那个疯狂的丹圣才能做得出来。 想到恨了二十年的仇人变成了一个傀儡,挚启突然对这场厮杀失去了兴趣。他此生牵挂不多,除了身处往生殿的父母和自己的身世,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和仇人。 楼晟不是他的仇人中最强的那个,却是他最恨的那个。以至于自陈宁死去之后,他每次途经建康都会忍不住想要杀进楼家。可如今楼晟就在眼前,他的恨意却在慢慢淡去。 “刺啦!” 恍惚间他的身形满了几分,左手衣袖被乾坤锏刮破大片,还剐走了一块血肉,引得无忧城一阵惊呼。 剜肉的痛苦让他清醒了几分,看着手腕上滴落的鲜血,看着楼晟快速逼近的庞大身躯,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锵!” 玄渊剑出鞘,这是挚启今日第一次双剑在手。 “铛!” 双剑逼退来势汹汹的楼晟,他借着反震之力跃起,缓缓停在了半空中。奔逃的半刻钟的挚启突然停下脚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挚启空出双手握与胸前,两把剑在剑灵的操控下浮于左右。其中玄渊剑朝上,直指位于无忧城正上方的骄阳;往生剑向下,借着已经破碎的地面,从地底引来阵阵幽风。 城中修士盯着这两柄神兵,一会儿觉得炙热难耐,一会儿觉得阴风刮骨,同时感觉到身体中似乎也有某种东西,在感受召唤一般飞了出去。而当他们看向处于气息中央的挚启时,却只感觉到一片片雾蒙蒙的混沌。 “吼!” 被击飞的楼晟怒吼一声,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可当他看到头顶的挚启时,血红的双目中竟然露出一丝迷茫。 台上的各派高手也纷纷起身,因为他们也体会到一种被抽离的感觉。就连一直气定神闲的夏幽,藏在黑暗中的那张脸也在微微抽搐。 “这是什么招数?” 在挚启的低声呢喃之间,玄渊剑上接天辉,往生剑下探幽冥,两种相冲的力量汇聚之后,化成一片灰雾笼罩了整个无忧城。 在这片雾气之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与天地之力的连接弱了三分,就连自身灵力流转也略显滞涩。 “这似乎不是南朝的路数。” 在见识了楼晟与挚启的变化后,阳珏方才的惨败似乎不再那么扎眼。眼见无人开口,他更是第一个站出来引导众人思索的方向,而且十分奏效。 “听闻这小子两次西入蜀地,在极西之地盘桓了许多时日。又东行至庆元府,与海外之物有过些摩擦。甚至界山脚下的陨圣柱处,也有人见到过他的踪迹。所以要说他会些异域邪术,也不足为奇。” “他这是想学当年吴忧的路子。” 一道陌生的沙哑声音响起,众人这才发现时夏幽开了口。 “夏前辈可是看出了什么?” 夏幽没有再说话,众人只得悻悻的看向场中。此时城中的灰雾已经遮蔽了三丈之外的所有事物,给一众修士的压力也臻至顶峰。 就连台上的几位年迈的命境,也感受一阵呼吸急促。 如今整个无忧城中最耀眼的,便是半空中那两把闪烁着不同光芒的长剑,还有在金红光彩映照下,吞吐着庞大天地之力的挚启。 “嗡!” 就在有不少低阶修士不堪承受这种压力晕倒之时,玄渊剑与往生剑同时颤抖,发出阵阵轻鸣唤醒这些虚弱之人。 与此同时,已经蔓延至城外的灰雾开始极速收缩,不过片刻工夫,便全部注入了挚启体内。 “咝!” 挚启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伴着一道用力的吸气声,他双目亮起,眼中却是一片平静。 他缓缓转动头部,目光随着脑袋旋转,略显呆滞的扫过整个无忧城,依然没有丝毫波动。 然而他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沉。仿佛在与楼晟的对比中,他才是体型更大的那个,并且压在了众人心间。 “吼!” 挚启身下的楼晟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只见他猛踩地面窜至半空,在挚启头顶的位置扬起乾坤锏砸了下去。 “嗯?” 乾坤锏的阴影映在脸上时,挚启才从一侧收回目光。面对近在眼前的庞大身躯,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随后他伸出双手握住左右双剑,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默念了一句: “阴阳合一,咄!” 只见挚启握紧双剑交予身前,两道剑灵咆哮而出,在彼此怒视一眼之后立马缠绕在一起,盘旋朝着楼晟迎了上去。 夏幽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倚着的桌角被他捏的粉碎。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让他忆起了一段久远的痛苦记忆。 “这……” 耳边一阵惊呼唤醒了夏幽,他抬头望去,看见方才挚启那气定神闲的一击,竟然未对落下的乾坤锏造成丝毫影响。锏身上裹着的一层棘甲,已经触到了挚启的鼻尖。 “啊!” 几个胆小的女修士失声尖叫,这一锏落下,定然是脑浆迸裂的下场。其他人面色复杂,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挚启毙于此地是多数人想要看到的结果,可只要他还站在那里,他们就不相信这是最终的结局。 就在乾坤锏压下挚启的发髻,台上的吴崖已经露出满心喜悦之时,两道穿过乾坤锏的剑灵突然在楼晟面门处汇成一柄短剑,“嗖”的一声没入了他的眉心处。 “吼!” 楼晟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想要捂头的左手还来不及收回,庞大的身躯便突然一软,径直朝着地面坠去。 随着他一同坠下的还有已经贴在挚启脑门上的乾坤锏,只是失去了楼晟的掌控之后,连器灵都失去了生气。挚启顺手一捞将其握在手中,平静的看着楼晟从眼前落了下去。 “咚!” 楼晟九尺高的身躯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生死不知。挚启缓缓落在立在坑边,淡淡看了一眼已经恢复正常身形的楼晟,转身朝着简潼等人走去。 “赢、赢了?” 整个无忧城安静了十数个呼吸,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喧嚣声。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本该为结局感到伤心,可能见到挚启以一敌五,一展南朝第一天才的风采,又不得不感慨不虚此行。 “他真的赢了!” “这般风姿,令人不得不折服啊!” 宁樱从角落离冲到人前,肆无忌惮的表露心中的欢喜。榆婧与屠乌等人表现的相对平和,但嘴角也挂起一丝笑意。 唯有冼曦撇了撇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涟之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又让他出尽了风头!” 第七百七十章 再起波澜 “这个还你!” 在临近人群之时,挚启突然将手中的乾坤锏扔了出来。看其飞出的轨迹,是冲着夏幽去的。 这一掷没有别的花样,夏幽伸手抓住这把残缺的圣兵,脸上闪过一抹怒色,但依旧沉默着。 “还请夏前辈替我转告丹圣:多谢他将晚辈的仇人送来受死!” “我会如实转达!” 夏幽语气冰冷,走下座椅来到挚启身边,双目微眯似利剑直刺人心。 夏峪默默起身以防他向挚启发难,却不想夏幽在短暂停顿之后跳下大坑,随后抓起楼晟飞身而起,向东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楼晟到底是生是死?” “听挚启的语气,应当是死了。” “那丹塔为何要带走一个死人?” 这也是挚启心中的疑惑,不过片刻之后他便释然了。楼晟如今这幅模样,其生死对于挚启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此战,挚启胜!” “好!” 二千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连三位败北的散修也忘记了方才的惨状,手舞足蹈的高呼者。而与他们相对的,是天下宗门的沉默无声。 一人五战,连战连胜。此刻这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南朝修行界踩在了脚下。而且他还很年轻,几乎比城里的所有人都年轻。 可这样一个优秀到有些不真实的年轻人,却是他们自己一步步将其推到了宗门的对立面。 这世间或许没有无法消弭的仇恨,但却有永远藏在心底的成见。二十多年的恩怨纠葛之后,修行界注定再也无法挽回这个年轻人。 “挚启五战全胜,临安一方九局胜五,赢得无忧殿五行令牌之一的水莲令!” “吼!” 简潼宣布最后的结果,嘶吼的动静再次攀升。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眼前肆意欢呼,是各州府军伍修士此生最得意的时刻。 简潼将水蓝色的令牌递出,沉默许久的宗门修士脸上闪过一丝悸动。挚启看向已经坐回去的夏峪,得到他点头应允之后,将水莲令接过收入了怀中。 “如逢乱世,无论仙凡强弱都会朝不保夕。雾隐山虽然是宗门圣地,但却希望整个南朝都歌舞升平。此次无忧城相聚,名为争夺,实为化解双方仇怨。如今胜负已分,愿各位能摒弃前嫌,和平相处。南朝盛世之基,不该以乱世收尾。” 简潼一番陈词之后,这次水莲令之争算是彻底落下帷幕。可从两方人马的神情看来,这次无忧城的盛事,除了让各宗门看到挚启这个强大的对手之外,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陆恒开始熟练的指挥收拢军队。在这个群敌环伺之地,只有尽快离开才是最好的出路。 各派弟子看着满脸挑衅的对手心中愤恨不已,可台上的师长没有发话,他们也只能静静的看着。 “几日后无忧山又一次开启,如今你们已经有了两块五行令牌,相信一定大有收获!” 挚启猛然回头看向简潼,说完这句话的她已经开始召集雾隐山弟子动身离开。当她回头迎上挚启的目光时,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让他心中巨震。 雾隐山另有所图! 这是挚启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如果方才简潼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离开,他定然不会有任何想法,并且对他们旨在维护南朝和平的目的深信不疑。 可她偏偏提起了无忧山,提起了五行令牌,还将土峰令落入挚启的传闻坐实。仅仅一句话,便将已经被宗门视为未来最大的威胁的挚启,推到了风口浪尖。也让雾隐山所谓调和矛盾的说法不攻自破。 挚启在人群中搜寻宁樱等人的身影,想从他们的眼神中找出些端倪,却发现雾隐山一行十余人竟然全部消失不见。 察觉到不对的挚启立马向陆恒所在的方向汇去,可他刚走到一半,无忧城四面升起大片烟雾,飞快的蔓延至城中的每个角落。 好在挚启等人处在无忧城正中央,尚有片刻缓冲时间。然而就在他即将与陆恒等人汇合之时,突然一阵冷风从背后吹至。 待他回头的瞬间,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从四面包裹而来,将他与所有人分隔开来。 “陆将军!” “司使大人!” 听到陆恒的声音,挚启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耳边或远或近的响起密集的呼喊声,挚启这才注意到,几乎所有宗门都被这突来的雾气困在了城中。 他与陆恒循着声音彼此靠近,走了一阵之后,挚启突然停了下来。他尝试着继续喊了陆恒两声,却发现两人竟然越走越远了。 挚启又试着调整方向,并且不断的利用声音的位置调整步伐,可经过了一刻钟的努力之后,两人依然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始终无法碰面。 “不对!” 挚启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迷阵,是布阵着想借着乱象达到某种目的。可从刚才与陆恒的尝试看来,这个阵法的厉害之处远超他的想象。 声音与距离的不相称,意味着其中一种已经被扭曲。而无论是其中哪一种,布阵之人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遇到的杜重,还有那个来劝自己最后一次的李胖子。这种为达成目的大动干戈的场面,的确很像往生殿的行事风格。可想起之前简潼离开时的那一抹笑容,挚启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陆将军,你身旁可有其他人?” “有几十个军中的兄弟聚在一起。”陆恒听起来有些紧张,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尽量收拢散落之人,不要轻易与他人产生冲突。” “是!” 交代完陆恒,挚启站在原地沉吟了一阵,然后朝着与陆恒相悖的方向行去。 突然出现的迷雾令整个无忧城都乱了套。失声呼喊者众,小心收拢人马的也有不少。 两方人马神色各异,却有个十分默契的共同点,那就是第一时间将矛头指向对方。 如今仙凡之争是南朝大趋势,若不是之前有雾隐山居中,双发大概都不会放弃这个将对手一网打尽的机会。 所以当搜寻之时遇到了对方的落单之人时,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一时间呼喊中又多了几声哀嚎,仿佛整个无忧城都被煮沸了一般。 挚启沿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前行,大约走出了三十丈的距离之后又停了下来。按照之前的记忆,这里应该是城中那座高塔所在的位置。可这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之外,看不见任何实物。 他摇了摇头正要调转方向,突然有人从斜里杀出,径直朝他冲了过来。 “呼!” 这是他自陷入阵法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右手挥出掀起一阵疾风,朝着来人的脖颈抓去。 疾风吹不散迷雾,但不妨碍阻挡敌人的脚步。可就在挚启的右手触碰到对方时,这个满脸怒意的魁梧男子,竟然随着这阵疾风飘散在了白雾之中。 “这是……” 挚启觉得自己好似吹散了一幕幻影。这种诡异的画面,又让他对往生殿的怀疑加重了几分。 他又尝试改换了几次方向,过程中听到不少熟悉之人的声音,可无一例外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途中他又遇到了几个试图偷袭的修士,从他们表现看来,似乎是随时戒备着,准备攻击闯到自己身边的陌生人。 几人也和方才的那个男人一般散入了迷雾中,以至于挚启开始怀疑,遭遇的这些人也是被扭曲的结果。 几次探索无果之后,挚启渐渐冷静下来。他想起自己见识过几次大型阵法,无论是幽炎城的星宿大阵,临安的兽神大阵,还是汤溪镇的回梦阵,无不需要强大的能量支撑。 而眼前的阵法展露出如此多的诡异之处,想必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律。 可无忧城的选址,仅仅是因为这里离江底无忧山最近,并且有曾经作为庆元府诸派驻地的基础而已,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地方。 以挚启这两日在城中的观察看来,也并未发现有额外布置的迹象,那么这个阵法的力量源处,很有可能是在城外。 第七百七十一章 诡异的迷雾 他突然想起今日在入城之时,那些在外墙边上站得十分规律的陌生面孔。 莫非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修士来自往生殿,并且在外面布下了阵法? 怀着这个疑问,挚启闭上了眼睛。在他强大的感知力下,察觉到了多处灵力波动极为剧烈的地方。 起初他以为这些波动只是两方高手相争造成的,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异常。打斗之人你来我往总在不停的移动,可却有那么几处波动,自挚启察觉之时起,就从未变换过位置。 挚启确认了一处离自己最近的可疑之地,小心的摸了过去。还没走出两步,后方又冲出一个人影。 他随手扬起往生剑,来人果然如猜想的那般顷刻消散。他无奈的笑了笑,没注意到挥剑之时远处那一声惨叫,还有剑灵那一声兴奋的低吼。 这段路程不长,可跳出来的拦路之人却不少。久困无法脱身的急切让他有些不耐烦,对于这些如真似幻的敌人,便通通就长剑打发了了事。 惨叫声频频响起,他只当是双方激战正酣;往生剑剑灵愈发躁动,他也觉得是受了这种杀戮氛围的影响。不过这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破阵已经迫在眉睫。 “呼!” 又是一剑斩破幻影之后,挚启感受到那处可疑之地就在前方。与此同时,一片高大模糊的黑影出现在眼前,若是自己的猜测没错,那应该是无忧城的城墙。 “嗖!” 挚启双脚点地轻轻跃起,正欲踏上城墙之时,突然感到背后有股强大的灵力快速接近。他驾轻就熟的回身一剑,甚至都没有转头。 “铛!” 意外总会在最有信心的时候到来。一阵轻鸣加上剑尖上明显的阻塞感,让挚启猛地回过头去。 他本以为是此人实力出众,于阵法中发现了自己的痕迹。可就在他转身之时,一道疾风从城墙外刮来,沿着他剑身所指的方向,吹散了眼前的迷雾。 突然清晰的景象让挚启的目光忍不住向前眼神,却发现来路并不漫长,但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体。 这样的画面让挚启心中一紧,尤其是当他看清每个人脖颈上几乎完全一致的剑痕时,他左手颤抖着脸色大变。 “这、怎么会……” “挚启!你居心叵测布下迷阵,趁机滥杀各派弟子,是想与整个修行界不死不休吗?” 一声怒吼响起,挚启这才发现刚才偷袭之人,竟是岩夷城的城主吴崖。而他也是挚启目之所及的地方,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这道疾风沿着直线吹至无忧城的另一面城墙,在满城的迷雾中开出了一条通路。 无数徘徊在通路周围的修行者被吸引过来,看清了眼前的惨状,听到了吴崖的那一声嘶吼。 “师兄!” 一个年轻男子突然冲出来,跪倒在一具尸体前哭嚎着。随后陆续又有几人发现了遇害的同门,心中悲恸的同时,都不自觉的看向那个浮在半空中的男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朝着这里汇聚,一种紧张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 此时的挚启深陷迷茫。他清楚的记得除了吴崖之外,自己的所有剑招都打在了空处。何以当迷雾散去之时,每一剑都留下了一具尸体。 他有种被人设计陷害的感觉。可当他将往生剑聚在身前,看到剑身上几乎凝成人形的剑灵之时,却又不得不怀疑,自己真的杀了人。 “挚启!你还敢举剑,是想将我们都杀了吗?” 吴崖的叫喊声唤醒了挚启,也唤醒了沉浸在悲痛与迷茫中的各派修士。惊恐的人群开始与最近的人彼此靠近,聚成一团之后慢慢朝着实力最强的吴崖聚拢。 他们大多听过挚启的凶名,还刚刚见过他难以匹敌的实力。在迷雾尚未完全散去,无法与门中师长汇合时,保住性命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你!”挚启明白吴崖话中的挑拨之意,处处遭人算计他本该气愤不已。但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尸首时,所有情绪顿时散在一声叹息中。 “你们走吧。” “哈哈!走!”吴崖放声大笑。“你将这片空间锁住不让人离开,不就是想让我们看清楚自己怎么死的吗?惺惺作态故作忧伤,是为了冲淡你杀人的罪孽感吗?” “不能离开?” 吴崖的话让众人立马慌了起来。他们纷纷冲入迷雾中,想要寻一条活路。可在片刻之后,却无一例外的回到了这片狭窄的空地上。 只是这片唯一的清明之地,却是一条赴死之路。 “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 挚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到人群逐渐激动的情绪之后,闪身消失在迷雾之中。既然他们无法避开自己,那就试着避开他们。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自认为走了很远的他重见清明之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满目惊恐的人群。 不甘心的挚启再次消失。在剑灵不断传递的嗜血欲望面前,他甚至有些急躁。他朝着不同的方向急速飞行,还挥出几剑试图斩破迷雾,但无一例外的都让他回到了原地。 甚至连本该出现在身后的无忧城城墙,此刻都不见踪影。 “挚启!少在那里假惺惺了!想杀人尽管放马过来,就算必死,我们也不会求饶半句。” 身临绝境,亲近之人的尸体就在眼前,这些无助之人在吴崖一番慷慨之词的刺激下,很快转变成一道道的愤怒的目光望向挚启。而计谋得逞的吴崖,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使命。 “去死吧!” 一道早已酝酿好的土刺术从四面包裹而来,吴崖紧跟其后作为第二击。 挚启挥剑横扫破开术法,又以拳掌逼退蓄势已久的吴崖,可当作为第三击的数百道术法化作漫天光彩出现在眼前时,他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或许我真的该杀了他们。” 当杀人的想法第一个跳出来的时候,挚启心中猛地一颤。他看向左手血红的往生剑,感受到两道期许的目光,还看到它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 封魔盒一出轻易挡下这些术法,挚启缓缓落下与数百修士对峙着。除了此时作为领头之人的吴崖之外,其他人愤怒的目光中都掺杂着些许惊惧。 挚启默默的看着他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只是希望这座大阵不是为自己而来,这样才有可能尽快散去。 第七百七十二章 疯狂的吴崖 在无忧城中陷入混乱之时,城外军营中留守的兵士们也很快察觉到变化。 一直坐在木楼前遥望无忧城的小灰第一个冲进楼中,木门前后拍打了数次,待到一道残影停下来时,已经差不多贴在了余斯脸上。 “余掌柜,出事了!” 余斯几乎是被小灰拽着出门的,当他看见被迷雾包裹的无忧城时,脸色顿时大变。 “这种大阵……” 曾经位列无忧殿阵院长老之位的余斯,一眼便看出了眼前阵法的不凡。这种能覆盖整座城池,并且困住万千修士的大阵,绝非寻常之人能够主持。 “余掌柜,挚启哥哥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我们快去救他吧!” 一整日的枯坐太过难熬,如今终于有机会凑一场热闹,小灰恨不得马上冲出去。 “集结军队,随我出营。” “余大人,如今营中的可都是凡人啊。” 这位年轻的枢密院承旨很清楚余斯的身份,可如今作为军中指挥官的他,听到余斯的命令时,还是表现出了一丝犹豫。 “只破阵,不对敌,不会有损伤。” 在一阵兴奋的呼喝声中,小灰第一个冲出了军营大门,紧接着身后军阵“嗒嗒”,踩着整齐的步伐朝着无忧城行去。 满眼迷雾不仅遮盖了整个无忧城,而且还蔓延到了城外的官道上。余斯没有贸然接近目的地,他领着数千军士远远的绕着城池外围游走,极尽自己所学寻觅着大阵的阵基所在。 小灰不止一次想要脱离队伍冲进城内,可想起临行时挚启的交代,又悻悻的回到了余斯身旁。看着军队随着余斯走走停停的架势,她不满的娇哼了两声。 “余掌柜,我们就在外面绕圈圈吗?” “祝姑娘,你无需忧心。以两位司使大人的实力,只要没有阵法阻碍,定然会平安走出无忧城。” “噢!” 被余斯一语道破心思,小灰撇了撇嘴不再言语。她百无聊赖的跟在余斯身旁,正在出神之际,余斯却突然加快步伐,狂奔一阵后停在了一截城墙前。 “有发现?” “若是所料不错,这里当有一处阵基,只是需要人前去查探。” “我去我去!” “你?” 面对跃跃欲试的小灰,余斯有些犹豫。可除了用大量的普通军士探路之外,她又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是啊,你要主持大局,我去最合适。” “那好吧,一切小心。” 小灰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嗖”的一声消失在众人眼前。见识到她的速度,身后的军士发出一阵低呼。可他们的惊讶还没持续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让小灰刚刚建立起来的高大形象立马摔了下来。 “哎哟!” 余斯匆忙上前,见到的是小灰整个身体贴在半空中,似乎是撞上一堵墙上。可目光所见之处,城墙还在远方,身前只有零散的雾气,根本看不到任何阻碍。 他掠过小灰委屈的眼神,试着向前探去。果然在她停顿的位置,感受到一道无形的屏障。 “哎哟!” 此时小灰从半空中滑落,摔在地上又是一声惨叫。 “怎么会有一面墙在这里!” 她拍打着看不见的屏障,高低左右摸索了很远,似乎没有边际一般。余斯穷极毕生所学,思考着这堵墙的来历。 就在他失神之间,小灰再次化做一道白色的闪电,“嗖”的一声撞了过去。 “咚!” “哎哟!” 闷响与惨呼同时响起,小灰的脸都在冲击下变了形状,看起来十分痛苦。余斯将她扶起正要劝解两句,可已经上了头的小灰却又一次消失在他眼前。 “回去吧。” 余斯背过身不忍看小灰的惨状,却不想意料中的撞击声没有出现,反而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猛地回头,只看见一道白影倒飞而回,正冲着自己撞来。 矮身避免相撞之后,他伸手拉住白影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将小灰的身形稳了下来。只不过此刻的小灰鼓着俏脸,看起来十分生气。 “敢问前辈从何处来,为何拦住我等?”余斯急忙开口,以免小灰再做出冲动之事。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早些离开,以免遭祸。”这道声音飘渺不定,让人辨不清方向,唯一能听出来的就是苍老。 “晚辈有几位朋友被困在城中,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老头,少废话,赶紧让我们进去!”余斯终究没有拦住小灰。 “小姑娘,你神兽之身,不该在南朝随意走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一阵劲风平地而起,将满脸震惊的余斯和捏紧拳头的小灰吹了起来。两人挣扎着向前,却始终无法脱离束缚,最终稳稳的落回了大军阵前。 “余大人,没事吧?” “没、没事。” 余斯还没从小灰身份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沉默了许久才接过身旁年轻指挥官的话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当然是进城救人!”小灰抢在余斯之前开了口。 “祝、祝姑娘。”余斯看起来有些紧张。“方才那位前辈修为远在我们之上,硬闯绝非良策。” “他既然这么厉害,那挚启哥哥被困在里面肯定很危险。不行,我要进去救他!” 余斯伸手正要阻拦,小灰却已经消失无踪。他停在原地踌躇不决,远处又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在小灰为了入城奋不顾身之时,无忧城中已经血流成河。 随着城中唯一的清明之路上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全都来自与自己不太和睦的南朝宗门,挚启便明白这个阵法是冲他来的。 密集的术法让他在这条狭窄的通路上无处躲避,不得已的反击开始陆续从挚启手中挥出。 他尽全力的想要避免伤害到他人,可不时响起的惨叫声,还是将人群的愤怒推向了极致。 更不用说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个不停推波助澜的吴崖。 “挚启,你这个屠夫!” 场面很快脱离了挚启的掌控,尽管这些人只是各派的低阶弟子,尽管他的修为仍然是最强那个。 不过还有其他东西更让挚启感到忧心,那便是往生剑强烈的嗜血欲望,以及在杀戮中渐渐凝成人形的剑灵。 “刺啦!” 往生剑挡住一排挥舞的灵兵,剑锋却突然长出三寸,将一众对手逼退的同时,还在三位势境修士胸前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已经不是往生剑第一次违背挚启的意愿,此刻脚下的躺着的这些人,有大半都死在它多出的那一寸剑锋之下。 剑尖上沾染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入剑中,剑灵的身形不仅更凝实了几分,甚至还对挚启露出了一个笑脸。 “挚启,你终于露出本性了!” 在鲜血的刺激下,吴崖对挚启的恨意已经扭曲。他此时已经不寄希望于手刃仇人,而是想让挚启杀更多人,利用这些人背后的宗门来报仇。 “铛!” 挚启迎上吴崖,往生剑表现的越发兴奋。在挚启与剑灵的共同御使下,也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灵动。 仅仅两剑,吴崖便被逼得节节败退。当刺出第三剑时,便是以吴崖窥命境土修的防御力,也被刺穿了肩胛。 大修士的鲜血气息让剑灵几乎疯狂,往生剑再次脱离挚启的掌控挥出了第四剑,并且直奔吴崖的胸口而去。 第七百七十三章 剑灵生 “糟了!” 挚启心中默念了一句。握住剑柄试图拦下这一剑,只是剑灵似乎早有预料。只见他突然撤力收回长剑,趁着挚启短暂的踉跄之间,又刺出了第五剑。 “噗!” 尽管稳住身形的挚启极力挽救,往生剑还是刺穿了吴崖的身体。不过在他干预下剑尖偏了一寸洞穿腹部,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鲜血沿着血槽蔓延整个剑身,往生剑殷红如霞。挚启用力抽出长剑,正要将其重新附于身后之时,剑灵突然脱离剑身,立于挚启身旁发出一声长啸。 “呜!” 啸声穿过迷雾传遍整个无忧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流淌在脚步的鲜血和满布城池的死亡气息飞快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四面而来的黑红色彩很快将剑灵彻底包裹,飞速旋转着形成一个死亡旋涡。旋涡随着转动越来越小,缓缓朝着中心浓缩,直到地上的最后一滴鲜血飞入其中才彻底停下。 紧接着在方才剑灵站立之处,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二八芳华的赤裸女子睁开了双眼。 “这是……” 包括吴崖在内的众人纷纷后退,他们无暇欣赏属于少女的青春胴体,因为她睁开的双目里,透出是嗜血的红色光华。 挚启也因为眼前的景象短暂失神,待到他从人群的低呼中回神时,立马意识到眼前的不对劲。 他匆忙掏出一件长衫披在女子身上,扭过头去双颊隐隐发烫。 “主人,你怎么脸红了?” “你、你叫我什么?” “主人啊!”少女眼中血色闪烁,和挚启初入命境时的左眼十分相似。“我是剑灵,你是剑的主人,自然就是我的主人。” “往生剑的剑灵怎会是个女子?” 挚启回想起自长剑蕴灵以来,表现出的种种荒蛮举动,实在无法和眼前这个灵动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这是我自己选的。我瞧主人身边总是围绕着不同的女子,想必更喜欢女人一些。” “我……”挚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话锋一转,聊起了剑灵本身。“你既然知道我是主人,为何方才多次自作主张,杀了这么多人?” “因为我饿。” “饿?” 这个荒诞的答案让挚启气不打一处来,可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不忍心苛责什么。 “是啊!只有吃饱了才能化为人形,与主人交流,助主人一臂之力!” 挚启仔细打量着眼前仿佛懵懂的女子,薄衫遮挡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让挚启也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给她多披上几件衣衫才算松了口气。挚启不由得想起往生剑的上一任剑灵袁魂,与袁魂如同睿智长者一般的风度相比,自己的这个就好像一张白纸。 看来剑灵的培育之路,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只要你能听话,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明白,主人。”女子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们无需主仆相称。论年纪我比你大些,你称我为兄长即可。至于你,诞生于无忧城中,便唤做忧儿吧!” “忧儿见过挚启哥哥!” 忧儿对于自己的新名字十分满意,挽着挚启的胳膊表达自己的喜悦,却不想让她的这位大哥再次红了脸。 “咳咳!”挚启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如今我们陷入迷阵之中,尚需小心应对才是。” “是要将他们全杀了吗?” 忧儿语出惊人,吓得看了一场好戏的各派修士脸色顿时惨白。他们大多没有见过真正的剑灵,但从宗门典籍和方才忧儿化形的过程看来,定然是个极厉害的东西。 挚启一人一剑便将他们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再多了一位诡异的少女,岂不是又少了三分活路? “剑灵化形!好好好,不愧是天命榜上的最强天才!” 吴崖方才被往生剑洞穿,流失了不少精血被忧儿所得,如今看起来有些虚弱,但这丝毫没有浇灭他对挚启的仇恨。 “诸位,我们都被困在这座迷阵之中,找到出路才是最重要的事。还请大家放下芥蒂,携手共谋出路。” 从忧儿出现之后,挚启就觉得往生剑上的杀气弱了几分。再加上与忧儿的对话令他慢慢冷静下来,终于能心平气和的与这些人对话。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让大家活着走出去。 “哼!你杀了这么多人,想靠一句话就让我们放下仇怨?”吴崖又跳了出来。“况且这剑灵以死气凝形,怕是比你的杀性还要重。你不过是想用言语麻痹我们,好将所有人杀个干净!” “啊!” “把我们全杀了?” 恐慌立马在人群中蔓延开,尤其是忧儿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扫过每个人,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更是佐证了吴崖的说辞。 “吴城主,救救我们啊!” 作为当下唯一的大修士,吴崖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相比亲手杀死自己同门的凶手,他们更愿意相信吴崖。 看着不断向着吴崖汇聚的人群,挚启轻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挚启哥哥是担心他们人太多吗?”忧儿体贴的凑了过来。“只要你将那个领头的拦住,不出一刻钟我就能将这些人全杀了。” 忧儿血色的眼眸真诚且纯粹,挚启却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是吃饱了吗?” “刚才化形消耗的气力太多,又有些饿了。”忧儿摸着肚皮露出一丝委屈。 “不行!他们不是食物,不能吃!” “那我可以吃那边的吗?”忧儿指向迷雾之中。 “那边?你发现了什么?” “那边有个非常可口的家伙,不过一直停在原地没有动。” “你能确定他的位置?”挚启面露喜色。 “可以。”忧儿点了点头。“离得很近的。” “带我过去,吃的我来想办法。” 两人一拍即合,一前一后钻入了迷雾之中,只留下一众修士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吴崖面色阴沉,他不担心挚启会离开,因为之前已经尝试多次未果。他此刻焦急的是各派高手到底何时会出现,毕竟他为报仇而来,却从未想过和挚启同归于尽。 吴崖不停的扫过整条通路,等待着援手到来,可过了片刻才发现,钻入迷雾中的挚启竟然再也没有出现。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若是让挚启逃脱,从此天高海阔,自己便再也没有报仇的可能。他彻底急了。 “各位道友,挚启要逃了,随我追上去为死去的同道报仇!” 他边喊边朝着挚启消失的位置冲去,可回头才发现,身后除了三两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在末路之时或许会同仇敌忾,但一旦有了生的可能,绝不会再无畏赴死。 第七百七十四章 忧儿 当一片高大的阴影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挚启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离城墙如此之近。而之前感应到的那处可疑之地,就在外侧的墙角下。 他停在原地感叹了一番,却发现饿着肚子的忧儿已经不见了踪影。片刻之后她又从迷雾中钻了出来,拉着挚启的胳膊满脸焦急。 “挚启哥哥,我看见吃的了,和我一样是个女子,还是个傻子。我们快点过去,一会儿她该把自己撞死了!” “傻子?撞死了?”挚启瞪大了眼睛。 “是啊!她在那撞得‘咚咚’作响,死了就不吃了!” 无忧城外阵法依然还在,他本想先将猜测的那处阵基破坏掉,却被忧儿拉着直奔外围而去。 走了没多久,一阵“咚咚”的闷响入耳,挚启才明白忧儿说的并非虚言。可当循着声响来到近前时,眼前的景象去让他哭笑不得。 “这就是你说的吃的?” 看着不远处不停撞击在空处的小灰,挚启苦笑了两声。 “是啊!她身上的气息太鲜美了!” 忧儿血红的双眸中都冒起了绿光。同样以死气为食的白讙,对于往生剑的剑灵来说的确是大补之物。 “她可不能吃。” 挚启说完大步向前,留下忧儿委屈的跺了跺脚。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还不如在剑中自在呢!” “挚启哥哥!” 小灰不知道自己朝着这处屏障撞了多少次,身上有不少地方沁入了鲜血。可一想到挚启还在里面,她就没有理由停下来。 正当她又一次从蓄力从远处冲过来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另一边浮现,让她兴奋的大喊大叫。只是冲出去的势头已经止不住,最终还是整个人趴在了屏障之上。 “小灰,你这是怎么了?” 挚启走到屏障前,看着小灰被撞得扭曲的面庞,强忍着笑意问道。 “我……”小灰缓缓滑落,口齿因为撞击还有些模糊。“我在想办法救你!” “救我?” 挚启不明所以的上前几步,正要伸手时,却被一道无形的阻碍拦了下来。他顿时明白小灰口中的救人是何意,也知道忧儿口中快撞死了指的是什么。 他轻轻推了两下,感受着周围的雾气随着屏障的凹陷而流动,猜到这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拔出往生剑正要出手,忧儿却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挚启哥哥,是要杀了她吗?”忧儿满脸期待的指着小灰。 “她是谁?”小灰并没有因为忧儿的话生气,反倒是满脸欣喜的看着她。“哇!她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和忧儿总想着吃了对方不同,小灰表现出的是一种亲近的渴望。 “剑灵化形,她叫忧儿。”说完他转向忧儿。“这是小灰,你应该叫她……,姐姐。” “好的,小灰姐姐,我可以吃了你吗?” “额……”挚启和小灰同时愣在了原地。 “她为何要吃人?” “她和你一样以血肉、死气为食,而且和当初的你很像,都只知道吃。”挚启不顾小灰脸上浮起的愠色,挥起了往生剑。“你且让开,让我劈开这屏障再说。” “等等!有个厉害的老头藏在这里,你要小心些。” “老头?”挚启想到自己印象中的那些厉害的家伙,好像都是老头。“不管了,破阵要紧!” 挚启举起往生剑,同时朝着忧儿使了个眼色,已经与挚启配合多时的剑灵,顿时展露出她的特别之处。只见她只是往剑身上吐了口气,剑芒立刻冒出三尺有余,血光破开迷雾中异常耀眼。 “嗤!” 预想中的碰撞没有出现,反倒是软绵的触感传来,卡出往生剑动弹不得。 “请问是哪位前辈在此,还请现身指教。” 在指教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拦住往生剑,小灰口中那个厉害的老头,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强上几分。 等待了许久不见人现身,挚启又接连挥出几剑,但无一例外的都被莫名而来的灵力拦下。 挚启思索一阵,伏在忧儿耳边说了两句。目送她重新归于迷雾之后,他将手中的往生剑高高举起,城中残存的杀戮气息开始疯狂汇聚而来。 这股剧烈的天地之力波动引起了城中不少人的注意,只是苦于无法看透阵法,只得默默感受着灵力变化。唯有几乎癫狂的吴崖第一时间肯定这是挚启所为,大叫着一遍又一遍冲入迷雾之中。 “嗡!” 长剑轻鸣,下连九幽。往生剑血光冲天,声势浩大的一剑正在酝酿。小灰退到一旁,挚启在光芒映照下面色凝重,死死盯着身前一臂之地。 “呵!” 挚启轻呼一声,往生剑从头顶缓缓落下,吞吐的红芒似乎要斩落前方一切阻碍。 剑芒与屏障相遇,红光闪烁一阵被压了回来,但看似无物的空处发出沸腾般的刺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融解。 挚启见状心中大喜,握着往生剑急促向前切下。可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屏障时,左侧高处突然出现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已经下落的往生剑急转而上,朝着左上刺了过去。 “嗖!” 血芒穿透迷雾直入天际,为雾气闪上一抹红色之后不见了踪迹。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仿佛挚启方才的灵机一动落在空处。 挚启不以为意,手中的往生剑再次聚力。就在他蓄势至巅峰时,不远处的城墙脚下突然想起一阵轰鸣。闻声的挚启悄然一笑,往生剑以雷霆之势切下。 “刺啦!” 裂帛之声响起,往生剑没有感受到多少阻碍便刺入到另一边。紧接着无忧城周围数道轰鸣声传来,遮挡了整个城池近半日的迷雾竟有退散之势。 小灰见状飞一般的冲了过来,但在方才屏障的位置放缓了速度。直到触摸到往生剑的剑尖时,才乳燕归巢一般投入了挚启怀中。 城中数道强大的气息快速接近,挚启顾不上与小灰温存。和归来忧儿相视一笑之后,正好遇到了闻讯赶来的余斯等人。 “余掌柜,立刻前往城门迎接夏司使等人。然后原地遣散军队,令其分散返回各自州府,不可耽误。” “这么严重?”余斯从挚启的脸上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可能比我说的还要严重,抓紧时间吧!” “我这就去!” 应天二十九年十月,无忧城水莲令之争引发打乱,仙凡之间仇怨加剧。各州府纷争四起,南朝再次陷入乱象之中。 这个起于雾隐山,意图调和两方矛盾的南朝盛事,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成了一场杀戮盛宴。 南朝各宗门不仅没有将水莲令收入囊中,反而在争斗中颜面尽失,并且有数百弟子殒命于他人之手。 挚启这个消失近两年的名字再次响彻南朝。以一敌五夺下水莲令的是他,化身屠夫戕杀各派弟子的是他,就连那片在雾隐山退去之后升起的迷雾,也被安在了他、以及他身后的临安一派头上。 一时间他血煞杀神的凶名又一次被坐实。尤其是经过吴崖这个亲历者添油加醋之后,挚启几乎在各派心中几乎成了一个毫无人性、嗜血凶残的杀人狂魔。 作为此次无忧城聚会的组织者,本该出面的雾隐山再次保持了沉默。并且自简潼等人从无忧城离开之后,整个南朝彻底失去了雾隐山弟子的踪迹,仿佛又回到了封山的那段时光。 反倒是丹塔因为在争夺水莲令时站在宗门一方,并且多次声讨挚启的罪行,很快赢得了大批宗门的拥护。 原本只是仙凡相争的局面,因为两大圣地的地位倾斜,又生出了新的纷争,令本就纷繁负责的南朝局势,更加风雨飘摇。 这次变故导致各宗门对此次无忧山的开启也失去了兴趣,无数信符从无忧城飞起,朝四面八方奔向各自的山门。 毕竟没有了五行令牌的无忧山之行,已经被数次验证不过徒劳。还不如早早召集人手,想办法为逝去的弟子报仇雪恨。 更不用说挚启身上如今又多了一件令世人觊觎的宝物,夺宝童子的名声更甚从前。 在两块五行令牌的诱惑下,许多潜修多年的高手纷纷出关,从五湖四海朝着太平州汇聚。 自二十年前无忧山重现修行界之后,这个在南朝不怎么起眼的州府,又一次迎来了天下人的关注。 第七百七十五章 北渡遇阻 “挚启哥哥,我们为何不飞过去?” 大江畔一处曲折的山路上,挚启正领着小灰、忧儿两人沿着江岸西行。他们一路走走停停,遇到难得的风景更是要住下来盘桓片刻。 致使三人已经离开无忧城五日,仍在太平洲境内。 “这次与不少宗门都结下了血仇,尤其是焚天宫,怕是将我活剐了的心都有。此时御空而行,不是成了活靶子?” 挚启看着身后正挽着忧儿手臂的小灰,忍不住调笑了两句。 自从忧儿知道小灰不能成为自己的食物之后,他们就被彼此身上相同的气息吸引。不过短短几日,就熟络的如同亲姐妹一般。 平日里休憩之时黏在一起不说,就连赶路时也要手挽着手,让独自领路的挚启好生羡慕。 “那为何不和余掌柜他们一起走,人多热闹,还有酒喝。” 分别之时夏峪一再坚持让挚启随他回临安,就算他这次杀了很多人,只要固守京城不出,便足以让所有宗门望而却步。 可挚启却很清楚这些大宗门的贪欲。如果自己真的随禁军一路,莫说远在千里之外的威胁,就算兽神大阵近在咫尺,他们也会穷尽一切办法谋取五行令牌。 他不怀疑回到临安后的平静,却担心这些人不能平安抵达目的地。 “我们三个爱惹事的单独一路,对大家都好。” “惹事的是你,可不是我们。” 小灰撇了撇嘴,还不忘拽了拽忧儿来声援。可惜忧儿自从离开无忧城之后,就只有一个想法。 “饿!” 太平州往东南向临安,是多数人猜测中挚启的去向。 皇帝庇佑,再加上持中立态度的雾隐山,或许是这世间唯一能保住他的地方。 因此太平州南部暗流涌动,汇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各派高手。倒是如今毗邻大江的北侧,鲜少见到修士出没。 几日的悠闲,挚启想清楚了接下来该如何走。举世皆敌且有往生殿这块巨石压在心头,唯有不断变强才能摆脱所谓的命数。既然窥命者无法自窥,那他便要自己来创造。 不过在踏上征程之前,他要试着去弥补心中的几个遗憾。其中最重要的两个,留在了同一个地方。 太平州西侧的渡口,在经历了陆续几个月大量渡客涌入之后,难得清闲了几日。 船家们本想着趁着清闲的日子休整渡船,以应对不久之后返乡的客人。却不想从十日前开始,又有大批外来者陆续抵达渡口。 久不见这般景象的船主们聚在一起,看着拥挤的渡口啧啧称奇。可几杯酒下肚之后,又因为没有回渡的生意而发起愁来。 “今年这行情可真是怪了,只见进不见出。” “可不!还都是专门赶来的。再过个几日,等客的渡船都要停满了。”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引来这么多人。不过我瞧着这两日进港的船少了许多,怕是我们好日子就要来了。” 话刚落音,久不见入客的渡口大门处出现了三道身影,船主们一拥而上围了过去。 “几位可是要用船?我家的船宽敞平稳,最适合欣赏沿江风光!” 瞧着是一男两女三位年轻,且面容秀美气质不俗,船家们只当是哪家的公子携美出游,自然将适合游玩放在了首位。 “我家的船速度快,一天就可游览两个州府。” “公子,我这船上舱房宽阔,且布置得十分精美,最适合远游了。” 近十位老船家面红耳赤的夸着自己渡船的优点,让围在中间的挚启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过想找艘可以东行的客船,却不想成了这里的香饽饽。 “各位,我们三人想去建康,你们可顺路?” “建康?” 听到这个名字,众船主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们当中大多只是横渡大江到临近州府的渡船,不愿远行也没有远行的经验。 即便是其中几个曾经跑遍大江的老船家,也不想因为三个人贸然发船。带着女伴的公子哥向来豪爽不假,但他们不相信他会傻到独自承担这笔巨资。 “不瞒公子,最近这几个月太平渡口鲜少有外出的渡客,许多路过的船只都不在这里停留了,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等到往建康的船。” “直接送我们去建康……” 小灰话说到一半,挚启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他选择西行至渡口坐船,就是为了避免被他人发现踪迹。三人包船前往建康,如此惹人瞩目的行径,实在与他的意愿相悖。 “那太平州的商客们又该如何东行呢?” “北渡至安庆府,那里是周边三郡最大的渡口,南来北往的各种船只都有。” “那就送我们去安庆府吧!” 在众人的连番自荐下,挚启最终选择了一位年纪稍大的船家。老船家赋闲多日头一次开张,起航之时整个脸上都堆满了笑意。 一日的航程,回来时说不定还能接个大买卖,怎么看都算得上是一件喜事。 坐船对于两个姑娘来说都是个新鲜事,从出港开始两人就激动的在船舷边惊叫不停,对于船上的几个大男人来说,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十月恰逢每年大江上风浪最少的时日,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还能赶到安庆府美美的喝上一顿。 如此顺利的行程让挚启有些恍惚。仿佛他们真成了出门游玩的富家子弟,而不是躲避天下宗门追杀的逃难之人。 小灰与忧儿发自内心的喜悦,也很快感染到端坐的挚启。可就在他来到弦边准备加入她们时,远处几道火热的气息疾驰而来。 “终究还是躲不过。” 挚启轻叹一声,小灰二人则因为被扰了兴致十分生气。 三道老少不一的人影快速接近,船主和几位船员早已吓得面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阳珏、白煜还有无忧城中那位老者一起落在甲板上,渡船也停在大江中央随波飘荡。 “好狡猾的小子,世人皆以为你向东南入临安,却不想你居然到了这里渡江北行。”在败给挚启后,阳珏高傲的神情中总带着一股戾气。 “还不是被你们发现了?” “太平州是我焚天宫的地盘,若是这点手段都没有,我这个宫主岂不是白当了。” “阳宫主的本事,我深有体会。” 挚启话中带刺,令阳珏忍不住回忆起十几日前的不堪经历,脸色顿时红白变幻不定,煞是精彩。 “臭小子,等我将你带回门中,一定让你尝尝焚天宫的待客之礼!”阳珏将牙咬得吱吱作响。“现在将属于我们的宝物交出,在两位姑娘面前留个体面吧!” “阳宫主莫要说笑,我身上的东西,都是光明正大得来的,绝没有他人之物。” “你!” “好了,别和他废话。”赤发老者终于开了口。“将他擒下,一切都是我们的。” 说罢三人摆开阵势,隐隐将挚启围在中央。挚启轻轻从甲板上飘起,借着脚下的力量将渡船推向远处。 看到船只飘向远处,他才回头迎上阳珏等人,却发现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小灰与忧儿,眼神中满是惊骇。 “他们竟也是命境?” 小灰二人气息独特,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乍看上去与凡人无异。可这两个看起来柔弱的少女,竟摇身一变成为了从未听闻的大修士,其震撼程度不亚于挚启在无忧城以一敌五。 “她们运气不错。” “运气?”老者双手气得颤抖起来。 “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易与!” “易前辈三个人来的?” 这句话又戳中了易与三人的痛处。作为东道主,焚天宫本该是整个南朝集结弟子最快的宗门。 以他们在太平州的绝对统治力,只要发现目标踪迹,不出一个时辰便可集结大量门人赶至。 如今距离挚启启航过去半日,只有三人追至此地,皆是因为他们刻意隐瞒。 当下各派皆知水莲令落入挚启之手,且遭了不少杀孽,却鲜少有人提起焚天宫的灵火也落入了他手中。 易与三人就是要趁宗门尚未得知这个消息,用最快的速度将灵火取回,以稳固自己在宗门中的地位。 可当他们看到小灰二人同为命境之后,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可以吃吗?”忧儿已经饿了很久了。 “他们?”挚启笑着望向三人,然后点了点头。“可以。” 第七百七十六章 江上激战 六人浮于大江之上,成为了来往渡客眼中的一道风景。 他们停在远处遥望着此生很可能仅此一见的画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 唯有几条恰巧搭乘了修行者的渡船,在不断汇聚的江面上逆流而行,其惊慌的场面不下于见到了洪水猛兽。 双方六人摆开架势,阳珏和白煜脸上的怒气又重了几分。 在无忧城两战两败,已经在天下修士面前丢尽了宗门颜面,失了宗门灵物,又让他们无颜回归。 好不容易找到了挚启的痕迹,又突然冒出两个陌生的高手。最让二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两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竟然主动在他们之间挑上了对手。 “忧儿,这个老的给你吧。” “小灰姐姐,那个更凶的看起来好吃些。” “放心,等我擒下他,一样有你的份。” “那好,就这么定了!” 二人谈笑风生间将对手敲定,对面的阳珏却险些被气得吐血。他堂堂焚天宫宫主,在修行界也算是个颇有名望的前辈,竟然要被两个小姑娘当做酒肉一般分食。 这等奇耻大辱,简直比在无忧城败给挚启还要令他气愤。 “哼!两个无知女子,竟敢口出狂言!待我将你们一同拿下……” “嗖!” 阳珏话没说完,小灰便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原地。待到重新现出身形时,已经回到了原地。 阳珏与白煜错愕的看向彼此,似乎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当白煜看到阳珏的脸时,脸色顿时大变,指着他的手指颤抖不止。 “宫主,你、你、你……” “我怎么了?”阳珏不耐的按住白煜的手指。 “你的脸!” 阳珏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发现居然有一道鲜血流了下来。沿着血迹向上,终于在自己的颧骨位置摸到了一道伤口。这道伤口极为细小,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是你!?” 阳珏面色大骇。他实在不敢相信方才的白影闪动,竟然是小灰在自己脸上留下了一道伤。 “要不是你脸皮太厚,这会儿就应该是少了一块肉。” “你找死!” 阳珏拔剑飞出,甚至连易与都阻拦不及。小灰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找准对手迎了上去。 阳珏与白煜周身火光四射,小灰速度奇怪踪影难寻,忧儿则凌厉如剑,双目血光闪烁。 四人战作一团,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远处的渡客们见状连连叫好,却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打斗余波的影响下,大江上已经掀起了波澜。 对于小灰,挚启并不担心,她单单凭借惊人的速度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此刻他更关注的是忧儿的战斗方式。 或许是初化为人形的缘故,她还保留着作为剑灵时的战斗方式。直来直去,不避不让,看上去像是另一把往生剑。 “小友好运道,天资超凡、宝物傍身,还有两位如此特别的帮手,难怪能让天下宗门瞩目。” “前辈是打算用嘴说服我束手就擒?” “哼!”易与双眉扬起。“让我看看你的剑和嘴哪个更硬!” 眼看着阳珏和白煜久无建树,尤其是白煜在忧儿一番抢攻之下落入下风,易与心中也有几分焦躁。 在无忧城见识了挚启的本事之后,易与也没有把握能在几个回合之间将其擒下。 原本三人围攻他的计划变成如今这幅局面,一旦战局拖得太久引来其他人注意,即便此战得胜,他们原本的期望恐怕也要折损大半。 “接天火!” 易与也顾不上前辈的颜面,在江面上一众旁观者的见证下,轻喝一声招引天火,率先发起攻势。 只见东南方的天空突然燃起一片火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大江上的战场移动,带起一阵火风吹荡起本就不平静的江面,令渡船上的众多凡人惊呼不已。 天地火势受牵引北移,这么大的动静,也很快引起太平州聚集的各派修士注意。他们立刻明白所谓挚启南行临安皆是假象,一道道身影腾空而起,疾驰着奔大江而去。 “焚江!” 天火很快聚集到易与头顶,眼看着挚启握住往生剑准备出击,他双手一挥大火倾泻而下,连带着将挚启和整个江面都烧了起来。 “哇!” “大江怎么都着了?” “这就是仙人之术吗?” 围观者的惊呼声直达六人耳侧,这等在话本、评弹中都未听过的场景,令这些靠着大江为生的百姓忍不住伏身跪拜。 突来的大火令小灰与忧儿十分不喜,两人的对手在火势加持下实力明显提升了几分,让原本略占上风的她们又僵持了起来。 可尽管形势不利,她们还是用余光注视着烧得正旺的江面。因为方才那一击之下,除了大火,还有一个人也落了下去。 “哗!” 一道水龙冲破火焰升上高空,扫除了两人的忧虑。这条水龙在众看客的膜拜下从高处散落,化作一阵大雨浇灭了江面的火势,还露出一道如剑般的身影急坠而下。 “剑合阴阳!” 双剑在手的挚启,借着水柱之力旋转坠落,如两道交织的光线一般,在满江的火光中依旧醒目。 易与轻哼一声,双手高举在头顶托起一团火云,伴着一阵惊呼,将挚启连人带剑包裹进去。 “呼!” 除了一阵疾风吹得火云散而复聚,挚启气势惊人的一击没有溅起任何水花。阳珏、白煜二人见状大喜,小灰与忧儿面露疑色,唯有身在其中的易与皱起了眉头。 以他在无忧城所见,挚启不该如此轻易落败。 “嗯?” 果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易与头顶的火云就开始不断的朝里收缩,片刻之后便从一丈方圆变成堪堪遮住头顶。 与此同时,焚天宫三人的火灵都受到火云牵引,不自觉的朝着高处汇去。 “师叔?” 这般变化令阳珏二人的战况急转直下,不得已看向施术的易与。易与看着头顶深吸一口气,想到了一种可能。 就在他恍惚之间,火云已经缩至尺许,露出了被困在其中挚启的身影。 只见他双剑负在身后,手中托着一个火红色的光团,周身残余的火势正在快速朝他手中的光团汇去。 感受到易与渐渐阴狠的目光,挚启咧着嘴笑了笑。 “贵派这灵火真是好东西,易前辈也是大方之人。要是再来几招,我这团地心火怕是都要化形了。” “你!” 几次为仇敌做嫁衣,易与气得几欲吐血。而挚启此刻手中的那团灵火,则是吸引了三人同时侧目。 “啊!”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之间,忧儿化作一柄血剑划过白煜身侧,在他腰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本就处于劣势的他,顿时在忧儿的强攻下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她口中的食物。 阳珏见状正欲转身营救,不想小灰速度更快挡住了他。易与在灵火与白煜之间犹豫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向着挚启扑了过来。 远处数道强大的气息正在快速接近,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易与以天火化术法,招招狠辣直取挚启要害。挚启则手持地心火压制其火势,以双剑反击。 易与修为高深,术法精妙。挚启则占灵火之利,从容应对。两人各有优势,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第七百七十七章 白煜死 远处的观战者算是过足了眼瘾,光是今日的经历,便足够他们吹嘘一辈子。 只是他们似乎从未考虑过命境修士的强大破坏力,在他们的一声声欢呼中,平静的江面上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隆!” 水浪拍打着江岸的声音,惊醒了处在亢奋中的一众旅客。突然一道巨浪打在船舷上,冰冷的江水将他们的激情彻底浇灭。 船身在汹涌的江水上摇摆不定,远处还有更高更急的水浪正在扑来。一时间船主和渡客们都慌了神,纷纷转向试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退路已被后来的船只堵死,横在第一排的渡船不得不迎上了拍打而下的浪潮。 “咚!” “啊!” 咚咚作响的是船只与江水的撞击声,惨叫的是被水浪冲得东倒西歪的渡客。还有几个站立不稳之人落下江中,在浪潮之中不见了踪影。 慌乱中几条转向的船只撞在了一起,惨呼声与叫骂声飘荡在不平静的江面上。 “啊!” 又是一道惨叫声响起,压过了周围的其他动静。 只见白煜身上不断有鲜血流出,一身白衣被染成了血色,就连胡须上都挂上了血珠。深厚的火灵力在十余道剑伤的影响下,已经散乱无章。 方才的那道声音,就是他在慌乱之间试图以肉掌挡下忧儿化成的血剑,却被削断了一根手指头。 “白煜!” 易与和阳珏焦急无比,在如今的局势下,焚天宫承受不住任何一个大修士的损失。可在眼前对手的纠缠下,他们又无力救援。 “哼!” 挚启以灵火压下易与的术法,正欲双剑分袭其左右,却不想他竟然冷哼一声无视剑招,而是以一道火蛇之术攻向忧儿。 以忧儿如今的实力,断然无法承受这一击。挚启无奈变招,以往生剑斩下火蛇,同时玄渊剑沿着江面东西劈出,为众多困住的渡船清出了一条通道。 “这时候还想着那些凡人,不知道你是伪善还是愚蠢!” 易与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在白煜和宗门至宝之间做出选择,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只见易与双手上指,头顶大片火光毫无征兆的倾泻而下,仿佛在天空开了个口子一般。火光在易与身前快速凝实,形成了一柄宛如实质的长剑。 火红的颜色与往生剑有几分相似,只是剑身上跳动的火焰,比起挚启的手中剑更显霸道。 “今天就让你瞧瞧知命境的手段。” 易与面露疯狂,还夹杂着一缕痛苦,显然这招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 不过这一招从唤火到凝剑速度极快,挚启刚从两式救命的剑法中回招,火剑便以抵达胸前。 情急之下挚启再次祭出地心火,处在融合状态的它虽然意识模糊,但对于任何蕴涵火灵力的东西都十分敏感。 在感应到火剑的刹那,它便主动迎了上去,想要和之前的天火一般,将其吸收殆尽。 只是这次的火焰不同寻常,在触摸到火剑剑尖之时,地心火那臃肿的身躯竟然被沿着边缘破开,径直朝着挚启胸口刺去。 易与见到灵火出现面色大喜,趁着术法威胁到挚启的工夫,伸手朝着地心火抓去。不过在他即将触摸到它时,却被另一手捷足先登。 “可恶!” 双手抓在空处,易与怒色一闪而过。好在此时火剑已经触到了挚启胸前的衣衫,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然而就在他畅想擒下挚启后的美好画面时,一个大黑铁盒的出现打碎了他的所有希望。 火剑与铁盒在短暂的相持之后寸寸碎裂,重新化为一团火焰。随后在试图烧穿这个不起眼的盒子失败之后,竟然化成一缕青烟袅袅而上,消失在了它出现的天际。 “咦,消失了?” “噗!” 挚启带着一抹被烧焦的糊味从封魔盒后现身时,易与一口逆血涌出,险些喷在了他脸上。 看到眼前除了头发微卷,几乎毫发无伤的挚启,易与怒火攻心直入脏腑。 再加上他以初入知命境的修为强行身合天地、拘掠天火,被强大的天命之力反噬,伤势再也压制不住。 鲜血喷出之后,他方才主宰大江般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师叔!” 作为三人中当下形势最好的那个,阳珏彻底急了。他们之所以敢在经历了无忧城之战后,依旧选择三人追来,最大的倚仗便是易与这个师叔。 挚启尽管实力不俗,但修为已经被摸得很清楚。以易与高出其一个境界的实力,对付他必定手到擒来。 原本阳珏和白煜只是一同来压阵,就算遇到了小灰和忧儿两个意外,就算白煜在忧儿的攻势下濒临绝境,他依旧抱有信心。 但当看到易与吐血的刹那,阳珏的信心完全崩塌。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几年前还任由自己拿捏的年轻人,竟然已经成长到如此高度。 “咝!” 一阵剧痛将阳珏从失神中唤醒,赫然是小灰趁机又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他出剑逼退了小灰又一次进攻,抬头环顾周身时,已经是一副完全不同的画面。 易与完全失去了知命境修士该有的势头,在与挚启的周旋中完全落于下风。白煜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仅凭强大的求生意志苦苦支撑。 更令他感到绝望的是,大江南侧已经出现了众多御空的大修士身影。 “师叔?” 阳珏与易与四目相视,轻轻点头达成了某种默契。紧接着两人在各自的战斗中缓缓靠向彼此,同时酝酿着最猛烈的一击。 就在挚启二人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在短暂的目光交融中失神之际,积蓄了许久的火灵力突然爆发,熊熊火焰将挚启与小灰逼至两旁。 两道火红色的身影从火焰中冲出,犹豫了片刻之后奔向白煜与忧儿所在的战场。奄奄一息坚持到现在的白煜见到二人的到来,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可是下一瞬,这抹笑容就永远定格在他脸上。 “嗤!” 一道血芒穿胸而过,浓郁的火灵力从他身上溢出,飞散着朝向大江两岸涌去。 “灵力潮汐!” “大修士陨落!” 南岸的追击者未至,惊呼声已经传到了江面上。他们千里迢迢从各州府赶来,决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夺宝童子落入他人手中。 脚下加速越过江岸,在惊涛骇浪的拍击下,他们终于赶到了那一片火海中。然而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南一北远去的数道身影,还有一道缓缓坠向江面的尸体。 “竟然是焚天宫的白煜!” 第七百七十八章 冬至 应天二十九年十月,灵力潮汐再现南朝,又一位大修士陨落。 这是自三年前无忧殿之殇后,再一次有大修士殒命。更让人感到震撼的是,这次悲剧发生的地点依然是在太平州。 两年的仙凡之争,各州府激战数千场,除了少数小宗门与凡人军士之外,并没有造成多大损伤。 如今雾隐山以调解双方矛盾为由,仅仅一次聚集,便令各宗门死伤数百精英弟子,其中还有一位身死道消的命境高手。 很快这位命陨的大修士的身份便传了出来,赫然是成名多年,执掌焚天宫外事已久的长老白煜! 而当杀人者的身份被确认之时,整个修行界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这次在江面上与焚天宫正面交锋的,赫然是在无忧城连赢五场,夺下水莲令的血煞杀神挚启! 更令大小宗门感到震惊的是,此次焚天宫围捕挚启的队伍中,还有两位修为更高的命境修士。也就是说挚启不仅杀了人,而且是在与三位大修士的激战中,力斩其中一人! 信传天下,满座哗然。 这位从年少成名就一路伴着血腥的杀神,在沾染了一众势境的鲜血之后,竟然开始将屠刀挥向了命境。 再联想起几年前陨落在北夷府的岩夷城城主岳坚,近十年来逝去的三位大修士,竟然有两个是死在挚启手中! 一时间那些与挚启结怨的修士人人自危。他们中有不少人见识过挚启在无忧城的风姿,可因为并没有在他手上吃亏,心中不免抱有一丝侥幸。 如今听说挚启在大江上的辉煌战绩之后,他们不得不将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压了下去。 可重利之下,必有勇夫。 当下挚启身上的宝物,已经足以令所有宗门垂涎。 一个圣地的遗藏,一身功效各异的灵宝,还有在三十年直入知命境的秘密。拿出任意一个都可以让天下修士疯狂,更不用说三者集于一人之身。 一些大宗门蠢蠢欲动,还有许多避世多年不出的老牌修士闻风而动。一时间沿江两岸出现了不少御空而行的大修士身影,惹得各州百姓啧啧称奇。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本该作为风暴之眼的挚启三人,早已由水路转为陆行。三人三骑自庆元府向西北,而后折转向南,已然站在了建康城的北门外。 “挚启哥哥,我们是来找真姐姐的吗?” 在挚启身边的那些年,小灰几乎与他的每个朋友都有接触,不过感情最深、对她影响最大的,一定是陶真。 “算、算是吧。” “好耶!”小灰在马背上手舞足蹈。“不知道真姐姐能不能认出我来。” 挚启引路进城,伴着小灰与忧儿不停的惊呼声,穿梭在建康城的街道中。城中百姓早已习惯了外乡人的一惊一乍,可发现这次是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子时,还是忍不住频频侧目。 几个胆大的游侠儿甚至想要上前结识一番,可当看到二人快步上前,贴上一位身负长布包,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男子时,又忍不住退了回去。 从踏入建康城的那刻起,挚启的心情就十分沉重。他将这种情绪归咎于欲为陈宁报仇而不可得的失落,所以重回故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城西拜祭故人。 小灰对于陈宁的印象并不深,因此对于挚启颓坐在坟前自怨自艾的模样十分不解。但她和忧儿很喜欢这座满是坟茔的矮山,在挚启对着墓碑喃喃自语时,二人已经消失在远处。 “很抱歉,答应你的事,恐怕要食言了。” 这便是挚启口中的遗憾之一。他不知道当日在无忧城,楼晟是死是活,但杀死一个空有躯壳的敌人,根本无法慰藉那些逝去之人。 杂粮酒的清甜不适合当下的氛围,可他已经没了别的选择。酒一口接一口下肚,脑中关于过去的画面却愈发清晰。 沉浸其中的挚启,甚至连山下一个蹒跚老妇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是你!” 一个老态初显,却穿戴入时的妇人站在了挚启身后。她头发花白扔挽成云髻,还有着一副与年纪不符的妆容。 看到墓前的背影她先是疑惑,当看清挚启的相貌时,她突然激动的全身颤抖起来。 “三娘来了。” 来人正是秦淮河飞燕阁的那位妈妈。只是当年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如今已经步入了暮年。 “你、你、你……”挚启的出现让三娘有些慌乱。“你们这些仙门中人,真的不会老吗?” 挚启的相貌变化并不大,只是当下沉浸在忧愁中的颓废模样,显出几分沧桑。 “会老,还会死。” “你能记得宁儿,算是有心了。” 三娘熟练的点上烛火,将些许吃食摆在目前。年近花甲的她,在十一月的冷风里略显佝偻,可依旧用手中的帕子清理着墓碑上的尘土。 “如何也比不上三娘对陈宁身前身后的照顾。” “我和你不一样,她好歹也叫我声妈妈。” 三娘铺了块麻布在地上,也学着挚启的模样坐在墓前。老了之后,她似乎没有像以前那般忌惮修行中人。 “我大概没法替她报仇了。” 挚启突然觉得一个人喝酒太过无趣,于是将酒袋递了出去。三娘很自然的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怎么?楼家那小子实力太强?” “我可以杀了他。但杀一具行尸走肉,算不上报仇。” “我不懂你们仙人间的恩怨。不过对于宁儿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这些亲近之人活得开心。在这点上,你这个仙人做得倒不如我这个凡人。” 这番话让挚启沉默了许久,正欲以酒消愁,却发现酒袋不在手中。 “三娘在做人的道理上,的确胜出我许多。” “做人我不敢说,不过在喝酒这件事上,我肯定比你在行。你这酒,便是秦淮河的姑娘们喝起来,也觉得淡了些。” 三娘说完把酒袋扔回给挚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缓了一会儿之后才准备下山。 “三娘要走了?” “今天冬至,突然想来看看宁儿,不曾想会遇到你。” “原来已经冬至了。”头顶天色阴沉,似乎是在应和时令,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你要是无处落脚,可以去飞燕阁坐坐。这两年秦淮河上还多个‘问真坊’,相传有好酒,想必你会感兴趣。” 三娘拒绝了挚启相送的好意,蹒跚的向着山下行去。小灰与忧儿恰巧赶回,与挚启一同望着她的背影。 “这位奶奶快死了。” “是啊,快死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问 今年的建康城久不见雪,比起往年的冬天都要热闹些。禁武令在这里执行的极为严格,两年的仙凡之争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夜市里人来人往,秦淮河上夜夜笙歌,是乱世里不多见的盛世景象。 挚启刻意避开了城中每个熟人出没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很快就会传开,一旦双方相遇,带去的更有可能是麻烦。 领着小灰二人逛了许多热闹的街道之后,三人最终停在了秦淮河边。画舫上莺歌燕语,烛火流光,很快吸引了两位女子的注意力。 “哇!好多漂亮姐姐!挚启哥哥,我们去那里吧!” 挚启早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其实他也想江中尝尝三娘口中的好酒。只是三人站在一个偏僻的位置,鲜少有渡船出没。 “好!” 挚启领着二人朝人群密集之地行去,可刚走出两步,一条小船便停在了他们身边。 “几位可是要渡河?” “正是,不知船家……” 挚启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方才一道光亮闪过,映出渡船上船夫的身影。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斗笠下的胡须很长,船篙在拍打岸边的河水里依然抵得很稳。 “没想到又遇到老伯了。” 挚启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其实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当年他初至建康,在缪风的带领下第一次登上画舫时,乘坐的便是这位老伯的渡船。 多年之后挚启与宁樱重临秦淮河边,他依旧活跃在河岸与画舫之间,就连外貌也没有多少变化。 如今二十年过去,这个船夫还是那副苍老的模样,船仍然撑得很稳,只是胡子更长了些。 不过更令挚启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这位不老的老伯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 “看来我们有缘,年轻人。”老伯微微抬起头笑了笑。“这次要去哪里?” “双翎居可还在河中?” “在的。” “那就去双翎居吧。” 挚启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既然从安庆府一路行来都没有遇到往生殿之人,他相信凤姑等人不会在这里对自己下手。 双翎居依然和以前一样安静。来往之人不多,且大都行色匆匆遮遮掩掩。挚启登上画舫之时,引来了仅剩两人的注意,毕竟像他这般兴师动众而来的,实属少数。 他们本以为挚启是个不懂规矩的寻花之人,很快就会被这里的主人赶下去,却不想被请离的会是自己。 “两位,今日的名额满了,请明日再来。” 翎篁、翎羽姐妹从内堂走出,对着挚启笑了笑,随后开始逐客。 “说好了今日还有两个名额,怎么他们一来就没有了?” 两人不服气的想要争上一争,可当看到翎家姐妹满脸堆笑的转过头时,脸色顿时大变。 “双翎居的规矩是我们定的,你有异议?” “不敢,不敢!我们明日再来。” 两人仓皇下船,舱中只剩下默默相对的五人。 “两位姐姐好漂亮啊!” 小灰率先打破沉默,眨巴着双眼围在翎家姐妹身边转了起来。翎篁和翎羽也对这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少女充满好奇,随着她的身形转动着眼睛。 “你和陶真什么时候有了个孩子?” “噗!” 刚入口的酒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挚启被呛得干咳了许久,才从翎羽这句话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你们什么时候也爱嚼舌根子了。” 看着两姐妹一年戏谑的表情,挚启尴尬之余也觉得轻松了不少。至少作为往生殿之人的她们,没有一见面便喊打喊杀。 “你这一趟出去不过几年,身边就多了两个小丫头,很难不让人乱想。” 翎篁一边说,一边将酒水茶点重新摆好。小灰拉着忧儿一直围在他们姐妹二人身边,时不时还会偷学他们的仪态,看上去十分滑稽。 “我以为你们会住在那个大宅子里。” 从这里可以看到陶家的新宅,翎家姐妹没有回头,但也猜到了挚启话中所指。 “我们虽然出自同一个地方,可关系并不亲密。若不是因为公事,谁也不会搭理对方。” “原来如此。”挚启对往生殿又有了新的认识。“凤姑也在船上?” “栖凤楼岂能少了凤姑?” 五人来到栖凤楼时,凤姑正独自坐在窗边,望着东向的河面发呆。 挚启与翎篁、翎羽三人默默站在远处,倒是小灰与忧儿再次不分场合的走上前去。 “又一个漂亮姐姐!” 一声轻叹在窗边响起,不过当凤姑转过头时,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这是哪家的姑娘,嘴这么甜。” 凤姑笑眯眯的看着小灰二人,她们也毫不生怯的凑了上去。三人六眼各自打量着对方,很快全都眯成了一条线。 “凤姑,这是晚辈的两个朋友。” “你小子先别说话。” 挚启悻悻的笑了笑,凤姑与小灰三人已经聚在了一起。凤姑拉着两人的手,眼中满是欢喜与慈爱,还不停的将自己做的糕点塞进她们手中。 良久之后,她才从这种宛如舐犊般的情感中抽身,转而看向挚启时,已经是满目的不喜。 “你本事越来越大了。无忧城以一敌五,夺水莲令,杀大修士。啧啧,再过几年,我都不敢在你面前多说话了。” “我……” 挚启苦笑两声没有辩驳。尽管与往生殿的恩怨说不清道不明,但对那些昔日付出恩情的长者,他一直都怀揣着感激。凤姑恰好在这些人之中。 “看在这两个小姑娘的份上,坐吧。” 凤姑笑容终归,船上的气氛顿时也轻松起来。挚启三人同坐在窗边,在冬月下看着凤姑与小灰二人嬉笑的模样,贪婪的享受这种其乐融融的画面。 “如今这么多人想找你、杀你,你却毫不遮掩的在建康城四处乱逛,是想把那些人引过来全杀了吗?”凤姑说起杀人之事,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 “我如今才三十多岁,却觉得自己好像躲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几分本事,自然想活得洒脱些。再说既然已经仇人满地了,躲与不躲又能有多少区别。” “不错!至少心态好了许多。”凤姑松开手,任由小灰二人回到挚启身旁。“说吧,这次想问什么?” “想问一问往生殿。” “问它作甚?”凤姑厉声一语,刚轻松下来的气氛立马紧张起来。 “这一路我遇到了两个往生殿之人,还在无忧城被莫名的阵法围困,其目的都是想置我于死地。既然都到了这份上,我总要多多了解对手几分,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原来是因为这个。”凤姑语气稍缓。“这个你不用再问了,从她出现的那刻起,往生殿中对你的问题有了争议,短时间应该不会对你出手。所以换个问题吧。” 凤姑指了指忧儿,看来关于她的身份,往生殿比自挚启更加清楚。 “又不杀我了?” “暂时。” “那我便问问我的父母,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和问往生殿有什么区别?”凤姑佯怒道。 “为人子女,关心消失多年的父母,理所当然。” “他们的身份你已经很清楚,如果想借此来打探往生殿的其他消息,我劝你趁早死心。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幼时围绕在你身边的所有亲人,都出自往生殿。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不如自己上山去问。” “山?哪座山?” “明知故问!”凤姑伸手欲敲打挚启,终是停在了高处。“南朝都让你走遍了,便是西面的险地也去了几次,还有哪个地方能藏得下往生殿。” “果然是界山。”挚启从凤姑的语气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原来往生殿在界山上。可我听说界山不易登,便是世间绝顶高手也举步维艰。” “总要自己去了才知道,道听途说能得几分真!” “多谢凤姑指点。”挚启起身恭敬一礼。“不知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如果我要五行令牌,你肯给吗?” “这……” “先记着吧。”凤姑挥了挥手。“可还有别的要问?” “已经欠得太多,不敢再麻烦前辈。” “我以为你会问一问陶真。” “陶真?”挚启猛地起身,可刚离开凳子,又坐了回去。“她既然在城中,我会看到她的。” “呵呵,看到她?”凤姑笑声中满是轻蔑。“她如今就在下面,你又何时朝窗外看过一眼?” “在下面?” 挚启猛然探出头去,看见了江面上一条浮在画舫群之外的孤舟。孤舟被许多渡船围在中央,似乎都在等待登船。而在被轻纱遮掩的船舱中,是一道独坐的清冷身影。 第七百八十章 问真坊 挚启做梦也想不到,三娘口中那个藏着好酒的“问真坊”,竟然是一条只能容纳几人的孤舟。而这条孤舟的主人,便是他此行建康城的另一个遗憾——陶真。 问真坊大概出现在两年前。秦淮河出现一条新船,对于建康城喜好此道的客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对于这片风月之地来说,辞旧迎新是再平常不过,莫说是一条新船,便是哪家的头牌突然下了船,也并非什么稀奇事。 因此在问真坊出现之初,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可随着那些喜欢尝鲜的客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从问真坊走出,这个规矩独特的画舫很快成为整个秦淮河的焦点。 问真坊以一条小船,一位女子,一桌一椅,一壶一杯的简单布置,吸引住那些习惯了雕栏玉砌、美酒佳人的风流客的目光。尤其是船中女子年岁不大,纯真中透着几分清冷,更让是这些见惯了浓妆艳抹的男子难以自拔。 很快便有第一个尝鲜之人登船。只见他登船、入座、饮酒、交谈,在半刻钟的时间内做完了这一切,然后就一脸茫然的从问真坊走了下来。 一众好事之人顷刻围了上去,却只得到一个令他们胆寒的答案:你能不能杀了仙人? 不错,这就是那位年轻船主的唯一的问题。这个问题听起来不该出现在秦淮河这等风流之地,可她偏偏问了出来,而且没有丝毫犹豫。 这个古怪的问题引来大批男子登船。尽管已经有了准备,但当与船中女子四目相对,亲耳听到她问出这个问题时,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从容应对。 自此以后,这条孤舟便成了秦淮河一条独特的风景。只要这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已出现,便会有大批欲登船之人围在河中央,不舍昼夜。 再加上其停泊的位置靠近神秘的双翎居与栖凤楼,让许多原本不感兴趣之人也想前去一探。 然而这种盛况陆陆续续持续了近一个月,几乎所有画舫的熟客都曾坐在这位女子对面,其中还不乏闻讯而来的修行者,但依旧没有人能应下她的问题。 曾有心存侥幸之人尝试给出肯定的答复,但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下很快败下阵来。而对于那些身怀修为的修行者,她则会问得更仔细些:你能不能杀了大修士? 这个问题也在建康周边的修行者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敢当众招募勇士,与一位大修士为敌,实在是一件胆大妄为之事。 在这个问题在秦淮河上飘荡了近三个月后,热度终于开始缓缓降了下来。 毕竟在尝鲜过后,被一个女子问得哑口无言的过程,实在算不上是一种享受。然而就住这时,关于这位女子的身份被曝出,再次吸引了整个建康城的注意。 这个出处不详,但十分笃定的流言断定:这位一心报仇的年轻女子,赫然是城东乌衣巷两大家族之一,二十年被灭门的陶家唯一的幸存者,陶家家主独女——陶真。 同时她也是一位天赋极佳的修行者,出身于南朝赫赫有名的大宗门——偌寒涧。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小姐流落风月之地,并且自身还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女修士。这等身份落差,对于那些喜好风流之人来说,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吸引。 特别是还有人放出风声,陶真此举是为报陶家灭门大仇,若有人能担下这段纠葛,她可以答应对方所有要求。 这片河域再次成为了渡船聚集的场所,可他们却只是作为猎奇之人,或远或近的欣赏一件珍稀之物,再也没有人关心那个古怪的问题。 这种奇特的景象一直持续到现在。即便过去了两年多,仍然有不少人远道而来,想一睹这位名门之女的风姿。 当一条渡船载着挚启三人缓缓驶向问真坊时,船夫还在津津有味的向他们描述陶真的过往。 挚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渐渐冰冷。小灰在听到熟悉的名字之后,突然抬头看向他。 “挚启哥哥,他说的是真姐姐吗?” 挚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着小灰的脑袋缓缓点了点头。小灰并不知道秦淮河意味着什么,脸上还带着即将重逢的喜悦。 “终于能见到真姐姐了!”小灰兴奋的和忧儿说起陶真的旧事,随后似乎想起什么,再次转向挚启。“可是真姐姐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船上?” 这也是挚启想问的问题。 当挚启脚下的渡船挤出重围,踏上问真坊的船舷时,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两年的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有从船上灰头土脸下来的经历,已经鲜少有新人来尝试。 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他们自然也不会放弃看笑话的机会。更何况还一个领着女子入秦淮河的愣头青。 “你们说他多久下船?” “这还用猜,也就一句话的工夫。” “我看他都坚持不到陶小姐开口。” 这帮人还保留着对陶真身份的尊敬,但对于想要证明自己的挚启则极尽调笑之词。他们甚至还隔着河水打起了赌,并且没有一人看好这位新人。 数十道目光盯着挚启登船、入座,期盼着他起身离开。然后看着他摸了摸身前的酒杯,与陶真目光交汇,整个人宛如痴呆。 “这小子眼睛都直了。” “果然是个愣头青。” 众人几句话便猜到了挚启的结局,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看似陷入迷茫中的挚启,竟然在陶真之前开了口。 “这两年……,还好吗?” 陶真看着他,平静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异彩,不过很快被她轻咬嘴唇压了下去。在两次欲言又止之后,她选择了沉默。 “真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灰无意间开口缓解了船中压抑的气氛,陶真目光转向她,眼中满是疑惑。 她和自己太像了!这是陶真此时心里最深处的想法。她在小灰身上看到了自己二十年前的模样,无论是相貌还是眼中透出的亮光。甚至就连身上的那件衣服,也是她过去最爱的样式。 “你、你是?” “真姐姐,我是小灰啊!” 小灰自顾自的坐到陶真身旁,挽住她的胳膊半倚入怀,陶真的脸色也终于出现了变化。 “小灰!” 第七百八十一章 我有一个问题 陶真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的少女,多少往事涌上心头。犹记得这个名字还是自己在无忧山所起,那是听起来颇为贴切,可事后才发现粗俗了些。 那个整日呆在挚启和自己肩头、怀里的小家伙,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俏丽少女。 而且当她靠近自己时,还会有一种难以抗拒的亲近感。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嫌弃“小灰”这个粗鄙的名字。 “是啊,真姐姐是不是认不出我,你看看这条裙子,还是你送我的呢!” 说起裙子,小灰兴奋的起身,在她面前转了好几个圈。一头长发甩起,年轻的容貌和白色长裙,还有脸上从不消失的笑容,这分明就是当年的那个陶真。 “你真是小灰!” 陶真起身将小灰抱入怀中,久违的亲切感觉涌上心头,竟然忍不出抽泣起来。 小灰从陶真怀中侧过头看向挚启,她不明白重逢后的真姐姐为何哭泣,可依旧用双手轻抚着她的背,默默的安抚着她。 船中发生的一切都被那些围观之人看在眼里,枯坐原地两年的陶真居然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让整个秦淮河都炸开了锅。 “陶姑娘怎还哭了起来?” “莫非这小子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我瞧着陶姑娘和那小丫头颇为亲近,多半是旧识。” 他们有各自的猜测,可对于挚启下船的时间都不再有把握。这个消息很快传开,闻讯而来之人渐渐将这片河域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还有不少生面孔,从缝隙中见到船中的四道身影后,双目露出精光。 良久之后,陶真平复情绪坐回到挚启对面。她对小灰可以毫不保留的表现出自己的喜爱,但对于挚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你是为了报仇?”挚启再次开口。 “是。”简单的一个字,却让陶真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已经认定是他们所为?” “礼爷爷和凤姑和我说了许多,让我明白了世间还有许多触摸不到的东西。不过就算他们站得再高,终究是我陶家的仇人。” “既然你已经知道他们是何人,自然明白这世间没多少人能够得着他们。” “天下没有人生而居高位。偌大的南朝,总有人会超越他们,我会一直等到这个人出现。两年不行,就二十年,两百年。” “你已经踏入命境了。”挚启突然说起了陶真的修为。“以你的天赋,苦修二百年自己便能成为那个人,为何要在这里等?” 陶真没有说话,可靠在她身边的小灰,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 “喝了这杯酒。” 陶真深吸一口气,指着挚启身前的酒杯。挚启看了他一眼,举杯一饮而尽。酒香入喉,的确如三娘所言,是好酒。 “你能不能杀了大修士?”这是每个人上船之人都会被问的问题。 “能!”挚启绝对是第一个点头的酒客。 “我想杀两个人,只要能办成,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这就是你对他们说的话?” 挚启直直盯着陶真许久,随后回头扫过船外的一众围观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凡人鲜有应承第一个问题之人,至于偶尔出现的修行者,在听到大修士三个字时,早已仓皇逃出。你是头一个敢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你明知道他们是我的父母,却依旧要问这个问题。” “那我的父母呢?”提起父母,陶真的语气顿时冰冷。 舱中再次沉默,小灰不理解二人原本亲密的关系为何会变得如此紧张。可她不敢开口,因为陶真此刻颤抖的双手,带着她也跟着抖了起来。 “陶师叔待我如子侄,陶汐前辈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 “可他们却死了,并且还是死在……” 二十年前的惨案历历在目,陶真强压着怒火,涨红了脸宛如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炉。 “在不知道他们身份之前,这种痛苦的感觉也曾折磨我的多年。还在一时冲动之下,险些酿成了追悔终生的大错。” “你是在劝我放弃报仇?”陶真的呼吸愈发粗重。 “我只想不愿你重蹈我的覆辙,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待我大仇得报的那天,你再来说这番话吧!”陶真猛地起身。“现在,给你出去!” 陶真失常的表现和嘶吼般的声响,不仅令依偎在身侧的小灰大惊失色,便是船外的围观者们也望着彼此面面相觑。 “这小子做了什么,竟惹得陶小姐如此生气?” “我瞧着他贼眉鼠眼的,怕不是说了什么轻薄之词!” “好一个浪荡子,竟敢在这里耍流氓!我们上去给他个教训如何?” “兄台莫急。这样上前岂不是冲撞了陶姑娘,等这小子出来再动手不迟。” 在一众风流客的数落下,挚启俨然成了一位下流无耻之徒。讨伐之声以最快的速度达成一致,尽管许多人压根儿没挤进来,连挚启是何模样都不曾知晓。 而作为众人焦点的挚启,此刻缓缓从船舱中起身,朝着外面走去。他在路过陶真时停顿了片刻,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启齿。 “真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眼看着又要再次分离,小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陶真宠溺的摸着她的后脑勺,深吸一口气压下即将涌出的泪水,冲着她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摇了摇头。 “可是……” 没等她再说话,挚启温柔的抱起她,将她推到了挚启怀中。 “走吧。” 轻声一句算作道别,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将头深深的埋在了胸前。 挚启踏上还等在原地的渡船,一步三回头的渐行渐远,想要挽回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备受打击,一种阴冷的气息缓缓从他身上渗出。 忧儿第一时间察觉到挚启的变化,开心的紧紧贴在他身后。 可这种开心没有持续多久,三人就被一众看客堵在了河面上。 “小子,你胆儿挺肥啊,连陶姑娘都敢轻薄?” “这里是建康城,不是你那些可以肆意妄为的穷乡僻壤!” “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们就对不起陶家枉死的二十多口!” “滚!” 挚启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眼神令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们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带来的窒息感更是让呼救都成了一种奢望。 与此同时,一阵狂风从他周围刮起,将堵塞的众多渡船猛地朝外推去。 “扑通扑通!” “啊!” 渡船相互碰撞,落水声不绝于耳。一条通道慢慢呈现,不等船夫撑篙,挚启身下的渡船便穿过这条水道,在满目乱象中消失在秦淮河深处。 第七百八十二章 与凌焕的交易 挚启重临建康城的消息,在他入城的第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建康府的宗族。 这些人之所以能任由挚启三人在城中闲逛,看着他们从自己眼前经过而无动于衷,皆是因为城东三十里的那座高塔还没有动静。 丹塔作为当今修行界当之无愧的两大霸主之一,虽然一直以来与挚启关系复杂,但也没少明里暗里针对于他。 不久前的水莲令之争,他们也是站在宗门一方,还派了与挚启仇怨颇深的楼晟出战。 如果丹塔意在挚启,他们自知争不过,不如旁观伺机出手。就算得不来什么好处,至少也能拉近与丹塔的关系。 若是丹塔看不上挚启这点身家,那他们自然不会客气。只是无忧城中挚启以一敌五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他们尽管有心杀人夺宝,却也不愿做这个出头之人。 因此当挚启三人缓缓从建康城东门出城之时,身后已经跟了无数窥伺之人。 东出折转向南,经宁国府入临安府,是一条不错的归途,这也是一种尾随之人替挚启认定的行程。 谁知刚出城没多久,一行三人不仅没有南行,反而向北步入了城外的山林之中,令那些笃定之人顿时没了主意。他们很清楚挚启已经发现了自己,却好像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跟着挚启穿梭山林,在私语间猜测着挚启的用意。可直到一大片墓园出现在眼前时,才明白他竟是为了拜祭亡者而来。并且拜祭的对象,正是二十年前死于大火的陶家人。 “挚启哥哥,这里埋的是真姐姐的亲人吗?” 挚启熟练的摆放着香烛祭品,忧儿早已欢喜的消失在坟茔之间,小灰在看清了墓碑上的姓名之后,心情也莫名的沉重起来。 “嗯。” 挚启淡淡的回了一句,将一切布置好之后,恭敬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小灰见状也不明所以的跪下,学着他一样俯下身子。 “墓碑上为何刻了这么多名字?” “这是陶家的所有人。” “除了陶真。”挚启补了一句。 “你是说,陶家满门……”小灰捂住自己的嘴,眼皮很快垂了下来。“真姐姐太可怜了。” 挚启拿起酒袋默默坐在坟前,脑中一片混乱。 在踏入修行之初,他一直秉承着两个原则:分善恶、讲道理。如果这两招都行不通,那也不妨用点简单直接的办法。 可随着自己的修为提升,卷入到越来越多的是非之中,特别是接触到往生殿、浮生院、人魔以及南朝各派高手之后,他所坚持的原则在一次次争斗与杀戮中渐渐模糊。 甚至就连如今的自己,也是一个无法分辨出善恶的矛盾体。 由此挚启开始转向以强弱论是非,这是南朝多数人追求实力与权力的最终目的。在多次受创以及绝地反击之后,他也渐渐认可了这种方式。却不曾想,这世间终有一切办法都无法解开的死结。 父母与陶家的恩怨,便是他心中的死结。 于理,挚辰等人无端戕杀陶家满门,是无可争议的行凶者。 于情,此生与挚启相伴最久的是陶真,陶源将他视为子侄,陶汐出面在楼家救了挚启一命,整个陶家对他来说与亲族无异。 于情于理,他都该杀了凶手替陶家报仇。 可凶手却是自己的父母。 这让他无法面对陶真,也无法正视自己记忆中的至亲。或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陶家人的坟前多磕几个头,以此稍稍化解心中的愧疚。 “嗒嗒。” 一阵脚步声在山林中响起,小灰谨慎的扫向那群一直跟在身后的尾巴。他们并没有动,脚步声在从另一个方向慢慢靠近。 挚启酒意正酣,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小灰无奈的跺了跺脚,起身迎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来人没有隐瞒行踪,甚至连林中叉出的枝叶都未刻意躲避。在一阵窸窣的声音之后,露出一张漂亮的男人面孔。 高七尺有余,肤白且貌正,再加上一身考究的衣衫,莫说是小灰这个女子,便是远处的一众修士,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美貌男子暗暗吸引。 “啧啧,一个人坐在坟前喝闷酒,这可与你最近的名声不符啊!” 男子无视挡在身前的小灰,一个闪身已经来到挚启身旁,熟悉的声音加上熟悉的背影,小灰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份。 “你是缪风!” “你是无忧殿的那头小魂兽吧?”缪风,准确的说是凌焕一眼便认出了小灰的本体。“当初就觉得你不凡,没想到还是能化形的神兽之体,可惜与我无缘啊!” “你能认出我?你不是缪风,你是当年那个炼丹的老头!”小灰大骇道。 “物是人非啊,无忧殿满山的人杰,如今却只剩下你一个了。” 凌焕口中感怀过往,身子却已经坐在了挚启身侧。他满脸笑意的打量着挚启,不知盘算着什么主意。 “凌焕!”挚启放下酒袋,双目神采重聚。“你已经准备好用这副面孔示人了?” “如今世道大乱,哪还有人在意我这副皮囊。” “哼!看来你是重回巅峰了。” “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冲。”凌焕捡起地上酒袋,倒了一口入喉。“啧!酒都是苦的,难怪你一脸苦相。” “还不是拜你们这些人所赐!尤其是你们丹塔,这些年没少与我为难。” “这你可错怪我了,丹塔向来都是随大流的。我们为难你,是因为大家都想为难你。” “哼!丹塔如今都要赶超雾隐山了,你居然还在这里为自己叫屈?” 看着凌焕用缪风的脸摆出戏谑的神情,再想起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挚启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就算将徐柘和雾隐山压下去又能如何,不入念境,区区千年身,不过一场空而已。” “你亲自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和我感慨岁月无情。”挚启冷声呛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说说你的真实目的吧?” “好,那我也不废话了。”凌焕说得洒脱,可还是凑到挚启身边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想炼制忘忧丹,并且还差最后一味灵物?” “你?!” 挚启骤然起身,退后两步之后死死盯着凌焕。忘忧丹的十八种灵物,除了芦木果与血玉髓得自丹塔之外,其他灵物得手时都异常隐秘。 尤其是不久前才凑齐的最后几种,更是由祝夜亲手相赠,便是小灰都不曾听闻。 这个仅有挚启一人知晓的隐秘,凌焕是如何猜到的? “你不用惊讶。”凌焕挥了挥手示意挚启坐下。“我没有厉害到算尽你的一切,只是当年吴忧第二次从极西之地归来时,忘忧丹所需的灵物也是十七缺一。” “什么?” 刚坐下的挚启险些又站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联。 他记得祝夜曾对他说过,五百年前吴忧也曾到过花谷,想必也是在那里得了许多灵物。只是这独缺的一种,又是何物呢? “你缺的那一种灵物,是不是叫掌中云?”凌焕看透了挚启的心思。 “这也是你从吴忧那里听来的?”在几次惊诧之后,挚启渐渐冷静下来。 “看来你们果然有着同样的经历。”凌焕面露喜色。“当年吴忧欲炼忘忧丹,曾两次询问于我,可惜他所求的灵物都是极罕见的东西,甚至有几种闻所未闻。我没帮上任何忙,也想着这丹药肯定是练不成了。谁知他之后两次远行,归来时竟然凑齐了所有材料。” “两次?一次去了极西之地,还有一次呢?” “那一次是往北。”凌焕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往北?”挚启沉思片刻,猛地抬起头。“界山!” “界山之顶,南朝之巅,手可擎云,谓之掌中云。” “你想让我去界山?” “只要你能取回掌中云,丹塔以及我本人可以全力助你炼成忘忧丹!忘忧丹一炉可成两枚,我愿用任何代价换取其中一枚。”说起忘忧丹,凌焕罕见的激动起来。 “我不明白,以你的修为,完全可以将我杀了夺取所有灵物,然后取得掌中云,用你曾经的经验独自炼成丹药。何必多此一举假之我手,还要佯装姿态求我这个晚辈。” “我上不去界山,而你可以。” “我?”挚启在短暂的疑惑之后想到了什么。 “想必不用我再多做解释了。人活得久了,知道的难免就会多一些。” “原来如此。”将一切说通之后,挚启的语气突然轻松起来。“我离念境还远,不急于一时半刻。” “呵呵。”凌焕似乎咋就料到挚启会有这番说辞。“你是可以等,但河上那位陶姑娘等不了。不过两年时间,她就浑噩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若是十年、百年,她还能回到过去的模样吗?” “原来你早就知道陶家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活得久,知道的就会多。” 凌焕的无所不知让挚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同时也意识到他找上自己,绝不会为了一颗忘忧丹这么简单。 可他给出的两个理由,自己无法拒绝。 “你可以好好想想。”凌焕站起身来。“为表诚意,我会替你清理掉这些尾巴。并且保证在你抵达界山之前,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凌焕飘然离去,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远处所有尾随之人。冬月的冷风越过山间墓前吹向远处,将建康城躁动的气息平息下来。 “他会去吗?” 凌焕走在归途上,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这小子身上人性太重,关系到父母与女伴,他很难拒绝。” “那我们会如愿吗?” “我也说不准。”凌焕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挚启所在的方位。“往生殿如今态度暧昧,手段软了不少。不过将挚启送到他们眼前,至少能逼他们一把。” “我们可要做别的准备?” “放心。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杀人的刀。” 与凌焕分别之后,挚启难得的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没了终日被人窥伺的担忧之后,他终于有机会拜访城中的几位好友。 乌衣巷是他首先去的地方。昔日比邻而居的两大家族,如今全都面目全非。没了楼晟的楼家,挚启并没有多少恨。而空余一个躯壳的陶家,他也不再留恋什么。 三参道院比起以往忙碌了许多。尤其是术院的伏俞、伏游父子,当挚启三人踏进院中时,二人正在为一种新的术法晶球争论不休。 伏游比其四年前临安相见时成熟了不少,修为也来到了势境巅峰。就冲他如今敢和伏俞叫板的劲头,便足以令挚启对他刮目相看。 伏游父子对他的到来表现得异常热情,甚至还将他引致道院几位难得一见的老院长跟前。 作为皇权为数不多的宗门拥趸,三参道院对这位数次以御灵司司使身份出战的年轻人,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只是当下战事正紧,承载了整个南朝军队术法晶球消耗的术院,几乎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挚启在停留了片刻之后便匆匆离开,只是回首之时看到那些年轻人眼中兴奋的光芒,不知道这一趟来得是对是错。 建康城的最后一站,是同泰寺。 这些年挚启没有为同泰寺和佛修们做过什么,可依旧受到了子行大师的热情接待。 不过在看到忧儿与小灰时,这位见惯了世间百态的老僧也露出了犹豫之色。 佛门向善重生,在她二人出现时便察觉到了她们身上浓重的死气。与子行的犹豫相比,子净等人棍棒在手,表现的更加直接。 这些年关于挚启的传闻时常飘入寺中,子净渐渐理解了师兄的良苦用心,对挚启也多了几分敬意。可要让污秽之物沾染先祖基业,他如何也接受不了。 最终在子行的调和之下,忧儿重归往生剑,小灰化作一只白猫藏入挚启怀中,才勉强得入寺门。 同泰寺多了几个新人,当然只是对于挚启而言。从他们与一众弟子熟络的模样,尤其是觉勤也在其中,想来应当是这些年归来的觉字辈僧人。 对于挚启这个在江湖上褒贬不一的年轻人,除了已经有过接触的觉勤之外,他们大多抱着审视的目光。尤其是子行要求这些人对着挚启执晚辈礼时,更是激起了不少人的抗拒。 好在佛修大多看得通透,挚启平稳的走入同泰寺深处,跪在了当年那座大殿的佛像前。 这一跪,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挚启神采奕奕的从同泰寺中走出,好像变了一个人。 小灰看不透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追问之下,挚启也只是笑着摇头。 子行用这三日的时间说服了所有门人,为挚启呈上了最高规格的送别仪式。可当目送挚启远离之后,还是有不少人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师伯,他是个满身杀孽之人,能行吗?” “我们没有多少选择。从这二十年的轨迹看来,我坚信自己没有选错。” 建康落下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一辆马车载着挚启三人从北门出了城。 挚启没有向任何人告别,这辆马车以及马夫还是从丹塔要来的。不管凌焕谋划着什么,对于他承诺的好处,挚启断然不会拒绝。 能在马车上安然欣赏建康府的雪景,这是二十年来的第二次。 界山是整个南朝的北部屏障,在天清云稀的日子里,就算是远在江南的诸多州府,也能远远看到一片直插天际的黑影。 不过真正能登上界山的地方,只有昔日圣地九曲渊所在的鄂州。 挚启此次的行程,便是横跨半个南朝北部,由建康府直达鄂州。 第七百八十三章 北行 为了让挚启接受自己的好意,凌焕在许多方面都下了工夫。 一路顺遂不见一个拦路之人,足见丹塔在当下修行界的地位,可连车夫的人选都如此用心,着实让挚启有些意外。 “程元,凌焕怎么派了你来?” 这位中年模样的车夫,正是二十年前丹会之时,与挚启、缪风、董泝四人一起闯过最后一关的中阶药炼师。 当然,如今得称之为程大师了。 “丹圣与塔主亲自交代之事,乃是我的荣幸。” “你如今好歹是位丹道大师,怎可做这等匹夫之事。” “能为昔日丹会魁首,闻名南朝的血煞杀神驾车,同样是一件荣幸之事。只希望你莫要冲动,留我一条性命回丹塔复命。哈哈!” 比起当年那个不起眼的木讷男子,程元成熟了许多。 一句玩笑将两人拉回二十年的久远记忆中,也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从程元身上淡淡的药香以及沉稳的火灵力看来,二十年的丹塔修行,令他成长的十分迅捷。而能被凌焕、凌渡二人委以重任,想必在塔中的地位也不会低。 “都是些恶名而已。若要论起炼丹的本事,我如今给程兄提鞋怕都不配。” “挚兄谦虚了。以你的天赋,若是醉心于丹炼一途,恐怕早已是一代宗师了。” 两人吹捧之间又拉近了不少距离,各自讲述了这二十年的经历之后,已经开始称兄道弟起来。眼见时机成熟,挚启也问出了心中所想。 “程兄可认得楼晟?” “楼晟?”程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后干咳着低下头躲避挚启的目光。“我平日多在塔中修行炼丹,鲜少接触外人。乌衣巷楼家公子的名字的确听过,但不曾蒙面。” “原来如此。” 挚启恍然点头,让程元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呼出去,挚启又抛出一个更骇人的问题。 “程兄可知道有什么丹药,能增大的人体型,强化肉身的力量与防御,还能让人丧失神智?” “这、这、这……” 程元手中马绳突然一紧,险些将马车带入道旁的坑洼中。 好在身旁坐着的挚启及时出手稳住车马,还贴心的递出一块帕子,让他擦一擦额头的汗水。 “程兄莫慌,我就随口问问,不知道也无妨。” “是、是,不曾听闻过这种丹药。” 从程元的表现,挚启已经看出了很多。程元的话真假难辨,但至少有一句确定是真的:他这些年的确一直在丹塔中没有外出。 只是简单两个问题便如此失态,却为何被凌焕派来为自己赶车?是没想到他会问如此犀利的问题,还是早已经有恃无恐? 一阵寒风将他从思索中拽出,眼见身边的程元再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哂笑两声回到车厢中。 窗外的雪景一片片从眼前倒退,挚启难得空下来整理这些年的思绪。 从六岁出家门,近三十年的时间走遍了整个南朝。 从贩夫走卒到世间圣者,从五百年的悬案到异域来客,从丹塔丹会到临安仙凡斗,这三十年间发生的所有大事,几乎都能看到挚启的身影。 可唯一能让他感到无忧无虑的,却是那六年的幼童时光。 自踏入修行之途开始,他似乎一直都被无形的力量推搡着前行。儿时与石胖子所羡慕的快意恩仇、逍遥自在,只有在真正身处江湖时,才知道是一种奢望。 挚启犹记得六岁那年,在后院的桃树下,与父亲感叹过天命既定的无趣。可如今的他,却深陷各种迷局中无法自拔。 至于凌焕所图,只是他身边众多迷局中的一种。所以在马车驶出建康府的时候,他就将属于这里的忧虑留在了原地。 年关的前几天,程元驾着马车进入了鄂州城。 他们没有在城中多做停留,简单的补给之后,便在一众宗门目送下继续北行。 面对丹塔背书的挚启,他们不敢有过激的行为。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好奇心,尤其是对挚启目的地的猜测。 三日后,年关至,雪没四野,官道上唯一的一匹马车抵达陨圣柱。车停在石柱前,程元跳下马车,等待着挚启三人下车。 “到了?”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陨圣柱。这块被千年风蚀的石柱,若不是那个流传甚广的传说,很难将其和一位圣者联系到一起。 “这就是陨圣柱。丹圣嘱咐我将你们送到这里便折返,至于接下来该如何走,全凭你自己了。” 小灰和忧儿站在挚启身后,和他一起打量着这道石柱。不过片刻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头顶的大片阴影。 “这一路辛苦程兄了。” “二十年没见过这种美景了,而且与朋友同行,和‘苦’不搭边。” “程兄是个纯粹的人,若非必要,还是少离开丹塔为好。” “定当谨记。” 马车踏雪南去,挚启目光随行,直到其没入飞羽之中。 “挚启哥哥,我们是要去那里吗?” 忧儿指着不远处的界山,突然向挚启问道。 “是。” “那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会一种奇怪的感觉。”忧儿看起来有些迷茫。 “奇怪的感觉?”挚启扶住忧儿的双肩。 “是啊。忍不住的想要亲近,可心底又有种莫名的抗拒。” “你才出生两个月啊!”小灰适时的补上一句。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挚启盯着忧儿,然后又转头看向界山,这世间的扑朔迷离,是不是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多想无益,上去了自然明了。” 从陨圣柱向北,是终日的灰暗。就算是夏日里阳光最强的午时,这里也没有任何光线能够照到这里,更何况是在冬日的大雪天里。 三人拿出夜明之物,在轮廓外的丝丝余光的配合下,照亮着脚下缓缓前行。 看似近在咫尺的目的地,真走起来却是一段很长的路程。三人在雪中艰难的走了一天,山还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挚启哥哥,我们为何不飞上去?”第二天启程之时,小灰有些不耐烦了。 “前路未知,谨慎些好。” “哦……” 走完第二天,他们已然没有抵达界山脚下。在一块大石下休憩的工夫,小灰再次忍不住开口。 “挚启……” “嘘!” 挚启直接打断她,并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将耳朵伸出去,在风雪中捕捉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对着小灰二人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三人默契的凑到了一起。 “沙沙!” 雪地中响起脚步的沙沙声,两道衣袂飞舞的身影渐渐清晰。当两道略带红晕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时,挚启和小灰顿时瞠目结舌愣在了原地。 “樱姐姐!” 小灰尖叫一声扑了出去,下一瞬已经在宁樱怀中。 宁樱的到来让挚启同样高兴,可当他看清一旁的简潼时,心情顿时沉了下去。 “简脉主。” 第七百八十四章 雾隐山相阻 自无忧城一别不过两月,可自从那一日迷雾罩城,雾隐山一行人不见踪影,挚启心中对简潼就留下了一丝芥蒂。 简潼简单的点了点头,宁樱温柔的抚摸着小灰的头发,微笑中却透出一抹苦涩。 “随我们回临安吧,师祖要见你。” “柘圣要见我?” 挚启满心疑惑。三年前雾隐山后山相见,柘圣还处在枯荣交替之时。 按时间推断,当下正是他恢复的关键时期,不该为了挚启这个小人物分神。 “走吧,路还很长。” “我还要有些未竟之事,稍缓几日再上山向柘圣告罪。” 简潼的催促让挚启忍不住生出抗拒之心,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想法质疑她的说辞,可她冰冷的语气,让挚启心中总有些不痛快。 “圣令,等不得!” “我自建康出发,一路西行月余,你们有很多机会可以拦住我,却为何在丹塔之人离开、界山近在眼前之时出面?” 挚启的语气有些不善,简潼本就冰冷的面色多了三分寒意。小灰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从宁樱怀中探出头,不解的看向挚启,同时感受到宁樱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雾隐山当下不想和丹塔正面冲突,界山不是什么好地方,挚启哥哥,你不要去了。” 宁樱表现出难得一见的柔弱一面,将挚启堵在喉间的怒气压了下去。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你很有可能有去无回!”简潼冷哼道。 “别的事或许我做不了主,但这条命总归是我自己的。” “师祖要见活人。” “简脉主执意要拦我?若是我一定要去呢?”挚启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违抗圣令,就是雾隐山的敌人!” 简潼上前一步,牧水鞭扬起,在连绵的飞雪中抽出一片空隙,水灵力顷刻间朝着挚启裹去。 “潼奶奶!” 宁樱突然冲出来拦在两人中间,简潼止住身形,挚启也将手从背后收了回来。 “你如今是一脉之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简潼厉声呵斥道。 “让我劝劝他,行吗?” “哼!” 简潼退回原地,宁樱转过身来到挚启跟前,在他询问的目光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做你该做的就行。” 挚启开口便是宽慰之词,宁樱对于他来说,与家人无异。 “潼奶奶和我收到的圣令,的确是将你平安带回临安。为了不与丹塔冲突,一直跟到这里才出现。至于界山,按照山里几位长辈的说法,的确是个危险的地方。” 宁樱似乎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却仍然努力的解释着。挚启见状心头一软,伸出手拂去他肩头的落雪。 “我没有怀疑你和简脉主。”挚启感受到宁樱的身体微微抖动。“可界山,我不得不去。” “可是……” 宁樱还想说什么,被挚启直接制止。 “你修为不及简脉主,一会儿打起来我会让小灰拦住你。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依旧是三十年的朋友。” “樱儿,让开吧。” 挚启对小灰使了个颜色,她会意将宁樱扶到一旁,留下简潼与挚启四目相对。两人也没有多言,各自取出灵兵,一场雪中大战即将上演。 这是挚启第一次正面与圣兵相对,并且还是一件握在雾隐山脉主手中的圣兵。在冰雪的覆盖下,牧水鞭宛如一道银蛇穿梭其中,将水之无形发挥到了极致。 身为水修的简潼,雪天无疑是极有利的环境。再加上其知命境的修为,在这场对决中占据了天时地利。 如今两人借着风雪遮掩,挥使兵器以简单的招式切磋,看起来没有多少凶险,纯粹是简潼留手所致。 往生剑在无忧城中凝出剑灵之后,变得内敛了许多。周身杀气收敛,除了剑身的血红色有些显眼之外,看起来与普通的兵刃并没有太大区别。 可如今当挚启握住剑柄之时,不仅能清晰的感受到剑身每一寸的律动,还觉得与它的联系更深了几分。甚至当御使其对敌之后,还能体会到自己、往生剑、以及忧儿三者之间的感应。 “铛!” 左侧腰下发出一身轻响,将失神中的挚启惊醒。方才赫然是往生剑自行向上,挑开了从雪中钻入、欲将挚启束缚的牧水鞭。 挚启转头看向忧儿,得到的是肯定的回应。她也可以御使往生剑。 他对忧儿点了点头,轻轻松开手中的剑柄,任由往生剑悬浮在他身侧。紧接着在忧儿厌恶的目光中,取出了另一把剑。 眼前的对手,是一位出在柘圣门下、手持圣兵的雾隐山脉主,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玄渊剑甫一出现,灵性十足的剑灵便发出一声怒吼。不过它的火气并非对着身前的简潼,而是此刻立在挚启身侧的忧儿。 作为一柄诞生在浮生院,日夜受浩然之力滋养的灵体,对世间的各种负面气息,有种与生俱来的憎恶。 而以杀念为主,混杂了各种戾气化为人形的忧儿,无疑被它视作当下最大的敌人。更不用说在同被缚于剑中的那段时间,两者早就结下了恩怨。 好在对于挚启这个主人,两柄剑都还紧守着作为兵刃的底线。随着牧水鞭的威胁靠近,双灵各自守在自己的位置,与简潼斗在了一起。 “挚启,相信你也看出来我未尽全力。雾隐山与你并无仇怨,对你也还算亲厚。莫要因为意见相悖,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简潼看似冰冷,可心中似乎也有顾忌。在缠斗了一番之后,再次尝试说服挚启。 “简脉主,我并非故意与你为难。只是这次上界山,是为了极重要的事。” “既然如此,万一有所损失,你就算在我一人头上吧。” 简潼言罢,陡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牧水鞭化作一道银光收回,垂在她身侧嵌入了雪地中。 突然一阵冷风吹至,掀起地上的积雪,连带着将雪中的牧水鞭也抛向高处。可就在风过雪落之时,牧水鞭的鞭尾竟然诡异的立在高处,倒挂在了简潼身侧。 挚启目光微缩,感受了一种不寻常的天地之力律动。正在他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一种潮湿的感觉突然从四面围至,一幅更贵诡异的画面呈现在他眼前。 四周飞舞的雪花,竟然全部停止下落,整整齐齐的浮在了半空中! 一种时空停滞的错觉让挚启心中大骇,若不是感受到小灰与忧儿同样诧异的目光,还有指尖的雪花融化带来的冰凉,他或许就真的相信,自己停在了这一刻。 忧儿好奇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身前的雪花。可就是这个轻微的动作,整个暂停的时空瞬间崩塌。 牧水鞭横切而出,四周浮着的飞雪突然快速朝着挚启飘去。整个界山脚下的雪花仿佛被抽空了一半,疯狂的围着他不停包裹。 不过片刻工夫,一个高且胖、雪白的大粽子就出现在几人眼前。 牧水鞭适时落下,沿着大粽子绕上一圈,将挚启彻底锁在了厚厚的雪层之中。 “挚启哥哥!” 第七百八十五章 激战简潼 小灰尖叫一声冲出,却立马被拦了下来。看了这么久之后,宁樱终于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绷直的牧水鞭勒进雪层中,将臃肿的身形剃去了些许。简潼试着拽了拽,掌间传来的沉重感令她皱起了眉头。 就在她准备再次发力拉拽之时,一道血光突然从粽子中窜出,在半空中折转之后,径直朝着牧水鞭斩去。 “铛!” 牧水鞭松开裹着的大粽子,扬起鞭尾迎下了这一击。简潼虽然对这件跟随自己多年的圣兵很有信心,但挚启的这把血剑同样不容小觑。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还是做出了最稳妥的选择。 往生剑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穿入雪层,偌大的雪堆被一分为二,露出了里面被包裹的挚启。除了面色稍显绯红,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咳咳咳。”挚启猛咳了一阵。“简脉主果然修为精深。” “你还要执意向北吗?再打下去,我恐怕很难不伤到你。” “难得有一个心怀善意的对手,我还想试试。” 挚启重新将往生剑握在手心,双剑一上一下指向不同的方向。这是他惯用的聚势伎俩。 阴阳不同源,以往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地之力各有源处,如同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在挚启身上交汇。但今日当他举起双剑时,竟然感受到这两种平日里相悖的力量,交织着从高处一齐涌了过来。 而他们此刻所在的高处,只有一个地方——界山! “嗯哼!” 挚启怀疑的念头刚刚生成,两股远胜以前数倍的力量狂暴的灌入体内,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往生剑与玄渊剑在这两股强大力量的加持下,刺目的剑芒冲出风雪的包裹,照亮了周围的大片战场。 这是挚启第一次体会到被天地之力撑得要爆体的感觉,他迫切需要将这股硬塞进来的力量发泄出去,眼前的简潼无疑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此番变化令简潼也面色凝重。她虽然没有上过界山,但关于界山的传说,历来都是与死亡和神秘关联在一起,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从界山之上借势。 尤其是感受到挚启体内暴躁的灵力之后,她手中的牧水鞭在身前绷得笔直。 “啊!” 随着双剑在手中不停颤抖,挚启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磅礴之力,大叫一声双剑挥出,两道绚丽的光彩扫尽两人之间的飞雪,直冲简潼而去。 “嗡!” 简潼面色冷峻,扑面而来的大势让他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牧水鞭在抖动的手腕牵引下在不停旋转,在身前形成了一道漾波般的屏障。 在挚启的这一击之下,简潼也不得不全力防守。 “啵!” 不大的碎裂声想起,简潼面色大变向后急退,两道剑芒交替而下没入积雪中,留下两道幽深黑暗的大口子。 积雪飞溅再次遮蔽四周,遮住了简潼微微颤抖的右手,还有抚摸着牧水鞭心痛的表情,也让小灰与宁樱各自不同的神情没入飞雪中。 待到雪花再次落定,小灰的欣喜与宁樱的犹豫依旧,简潼却已经压下所有情绪,回到了之前的冷淡模样。 “看来我低估你了!” 挚启无心搭理简潼话中的怒意。此刻的他轻轻挥舞双剑,还在回味着方才那一击的感觉,以及体内空前强大的力量。 “我修为不及脉主,只是心中有执念。” “那我打破你的执念。” 简潼动了真怒。只见她一身蓝衫与长发随风飘舞,整个人开始缓缓上升。牧水鞭离手,环绕在她周围不停旋转,并且随着简潼的升空越来越快。 嗡嗡的震鸣声以简潼为中心向远处传去,四周的风雪似乎受到感召一般,慢慢朝着她汇聚而去,并且随着牧水鞭的旋转逐渐加速。 挚启与小灰等人不明所以,宁樱似乎猜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正在她犹豫之际,简潼眉间水莲模样的脉主印突然亮起,整个界山下的水灵力猛地受到某种拉扯一般,疯狂的朝着她涌去。 “潼奶奶,不要!” 宁樱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且言语中满是恳求。因为只有同为脉主的她,才知道额间印记亮起时意味着什么。 漫天风雪之下,即便是身为灵体的忧儿都有些站立不稳。好在小灰及时察觉异常,来到她身边一同抵御。 两人的目光盯着身前的挚启,猜测着他是否想好了应对之法。从环境的剧变以及宁樱的神情看来,简潼必定是在酝酿威力惊人的一击。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挚启的心思并没有在应对之策上,而是思索着方才脉主印亮起时,那股同样从界山上汇来的天地之力。 这股力量很微弱,若不是挚启有了方才灌体的经验,根本无法察觉。可也正是这点微弱的变化,让他呆立在了原地。 头顶界山,界山上是往生殿。 如果说自己因为往生剑的缘故,从界山之顶借势尚属情理之中,那玄渊剑的阳势就已经让他陷入了困惑。而身为雾隐山脉主的简潼,与界山之间不起眼的关联,则是让挚启几乎信念崩塌。 在挚启的认知里,身为南朝修行界之首的雾隐山,一定知道往生殿的存在。而对于往生殿这种祸乱南朝的行为,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人引领天下与之对抗,那定然是柘圣无疑。 尽管柘圣曾经在百年前对浮生院出手,挚启也可以说服自己,将之理解为事关修行界领袖地位的内部争斗。 若是有人告诉他雾隐山与往生殿有所关联,他定然会嗤之以鼻。即便他已经见识到同为圣者的凌焕的丑态。 可如今亲身感受到了界山对简潼的回应时,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诫自己。 挚启断然不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线索而做出结论,可怀疑的种子一旦从内心滋生,就需要千万次的验证才能将其抹杀。 对于当下的挚启来说,他不喜欢简潼的理由又多了三分。 此时漫天飞雪已经包裹在牧水鞭之上,随着它的摆动来回飘舞,遮住了简潼的身形。不过偶尔露出的间隙,依然能清晰的看见她额头上的水莲印。 五行印记从幼时的血坟,到大江底的无忧殿,再到修行圣地雾隐山,最后到临安皇宫的藏宝之地,几乎出现在挚启的每一段旅程中。可这种传承了千百年的印记,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呼!” 呼啸声打破了挚启的思绪,此时的牧水鞭覆裹了一层厚雪之后,已经来到了近十丈长短。方才那一阵呼啸,就是它旋转之间从挚启身前掠过的动静。 方圆百丈的飞雪凝成了如今在空中飘舞的银蛇,当被围在中间的简潼伸手握住它时,就好似掌控了这百丈天地。 一种莫名的窒息感传来,挚启这才发现,周围所有的空间都已经被水灵力充塞。而在简潼手中搅动的牧水鞭,就是御使庞大灵力的关键。 “嗡嗡嗡!” 简潼甩起牧水鞭,颤抖的银蛇抖落片片飞雪,随后在巨大的鞭影压下之时,变成团团粉末。 鞭影越过简潼和挚启之间数丈距离,很快来到他的头顶。挚启缩目凝神,体内阴阳之势交汇,手中剑芒大盛迎了上去。 “铛!” 金铁之声穿透飞雪,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雪花遇热还凉,化为粒粒冰晶落回地面,露出了半跪着的挚启的身影。 此时牧水鞭宛如一把利剑抻得笔直,压在双剑之上令挚启动弹不得。挚启试着站起身子,可肩头的传来的压力,仿佛在与这方天地为敌。 “脉主印蕴涵师祖的一丝天命道力,你斗不过的,跟我回去吧。” “我这辈子都被人推着走,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修为,若是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选择,岂不是太窝囊了!” 听到柘圣的名号,挚启眼前再次浮现起那个孱弱的老者面孔。当时他只觉得那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前辈,即便处在最虚弱的时刻,依旧有种让人忍不住膜拜的气势。 可如今,他的面孔竟有些模糊了。 “那就只能将你打趴下,拖着回去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圣兵损 简潼猛地将牧水鞭抬起,挚启顿觉身心一松,拄着双剑快速起身,离开原来的位置。 他刚移开两步,一道黑影急速坠下,落在方才他所在的地方,在积雪中留下一条长长的凹陷。赫然是去而复返的牧水鞭。 挚启不敢停留,在不大的空间里快速移动。鞭影紧随其后,好几次与他擦肩而过。 牧水鞭长短随意,死死将挚启锁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他尝试了各种办法试图接近,但总被简潼事先拦阻,再加上身上越来越重的水灵力,终于脚下一个踉跄,被长鞭抽在后背上。 “嘭!” “咝!” 一股巨力将挚启推到在雪地中,滑出好远之后才停下来。爬起来感受到背部灼热的痛感,他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 “挚启哥哥!” 小灰与忧儿投来关切的目光,挚启赶忙从地上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残雪,挤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他的笑容没持续多久,长鞭再次快速接近。简潼这是打定了注意,要将他抽得爬不起来为止。 “嘭嘭嘭!” 牧水鞭拍打地面的声音不绝于耳,好不容易落定的积雪被再次扬起。在模糊的视线里,挚启思考着该如何破局。谁知片刻的走神,就换来了两记重击。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爬起来继续与简潼周旋。如今的她在柘圣天命道力的加持下,实力已经直逼命极境。 方才的一番缠斗已经耗尽了从界山上借来的天地之力,如今想要翻盘,除非能突破这片水势的封锁再次借力。 “嗯?” 正在他为难之际,笼罩四周的水灵力突然出现一丝异动。他环顾周围寻找到这个突破口,却不想竟是一股熟悉的力量冲破阻碍,径直灌注进他体内。 “呃啊!” 令人沉醉的感觉再次回到身边,挚启不禁发出一声呻吟。回身一剑击退紧跟在身后的牧水鞭,两道绚丽的剑芒再次闪烁在飞雪之中。 感受到掌间牧水鞭的晃动,简潼面色微变。只见他将长鞭高高扬起,额头上的脉主印快速闪烁,笼罩着整片空间的水灵力开始疯狂的朝着她身边汇聚。 牧水鞭旋转不停,在头顶汇成一个巨大的水旋。简潼眉头紧皱面露痛苦之色,显然这一招对她造成了很重的负担。 “潼奶奶,不要啊!” 宁樱的哭求声传来,就算是不明所以的忧儿也感受到了危机。她与小灰投去关切的目光,看到的是在剑芒映衬下,略带疯狂之色的挚启。 “哗啦啦!” 水浪之声响彻天际,头顶的那个水旋已经凝成一道巨大的龙卷连接天际,宛如当年江漪那招长河悬空。 只是那时匆匆一瞥不同的是,眼前的这道龙卷已经朝他卷了过来。 “嗬嗬!” 一声低吼响起,挚启微微下蹲随后猛蹬地面,借着这股反冲之力纵身跃起,飞快的朝着龙卷飞去。剑光在其身前引路,宛如一道扑向海浪的烟火。 “铛!” 刺耳的金铁之声从半空中向外延伸,便是宁樱等人也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高处的龙卷应声散去,化为水灵力重归天地间。 天空重新被雪花占满,片片飞羽从高处飘落。而在这些漫天的雪白色中,却有一道突兀的黑影从高处坠落下来。 “嘭!” 黑影砸进积雪中发出一声巨响,随后被落下的雪花覆盖,许久都没有动静。宁樱三人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头顶突然又有无数碎银般的裂片落下,散落在方才那道黑影四周。 她们抬头望向高处,看见了另一道踉跄下落的身影。 “潼奶奶!” 宁樱快步冲出,将简潼接住楼入怀中,那么此刻被埋在积雪中的那个,已经不言而喻。 “快将牧水鞭的碎片收起来。” 简潼虚弱的声音响起,闻言的宁樱顿时呆在了原地。 “牧水鞭碎、碎了?” 宁樱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雾隐山五脉圣兵成名数百年,经历了无数为人津津乐道的大战,沾染了众多高手的鲜血,从未出现过任何损伤。 可如今,它却碎了。 “快去,圣兵不容有失。另外将那小子一并擒来,他伤得比我还重。” 简潼气息起伏不定,仍不忘催促着宁樱。宁樱木然的起身,将散落的碎片一一拾起,却始终不曾靠近雪中的挚启半分,直到小灰二人将他从雪中扶起,她才在三人身前停了下来。 “挚启哥哥伤得很重!” 昏迷的挚启让小灰不知所措,只得向眼前的宁樱求救。 “小灰,让我带他回临安疗伤,好吗?” “不行!”忧儿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口拒绝。 “樱姐姐,挚启哥哥说过,一定要上山。” 小灰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乞求,挚启和宁樱对她都是极重要的人,她不愿任何一人失望。 “爷爷和诸位长辈都说过,界山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我们一起平平安安的回去好吗?” “不行!” 忧儿再次拒绝,只不过这次她手持往生剑,挡在了宁樱与挚启中间。 “樱儿,快动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临行时的交代!” 宁樱咬着嘴唇,面如死灰。左右为难的处境让她整个人站着蜷成了一团。几滴鲜血从嘴角滴落,唇角破损带来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她深吸一口气,双目彻底被痛苦覆盖,可依然将手搭在柘宁剑上。 “樱姐姐,你……” 小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宁樱会朝着她、朝着挚启动手。 “对不起!” 金光一闪,柘宁剑出鞘便冲着三人而来。忧儿举剑相迎,小灰双目噙泪。 就在两人即将交手之时,宁樱手中的长剑突然一偏刺向空处,而忧儿的往生剑却分毫不差的朝着她的胸口刺去。察觉到异常的小灰失声大叫,可为时已晚。 “不要!” “噗嗤!” 尽管忧儿在最后时刻全力收剑,往生剑的剑尖还是刺进了宁樱的左胸。她惨笑一声对小灰投来一抹歉意,紧接着将往生剑从胸口拔出,踉跄几步倒在了简潼身旁。 “潼奶奶,对不起,我做不到。” “唉,傻丫头!” 简潼一声叹息,卷起宁樱蹒跚跃起,闪身消失在风雪中。小灰与忧儿看向挚启,然后目光交汇,满眼茫然。 第七百八十七章 界山上 “这里是?” 挚启从钻心的痛苦中醒来时,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艰难的忍住全身的疼痛没有出声,透过双眼睁开的细缝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简单的拜访着几件家具。远处的木架上摆着几本书,从斑驳的颜色判断,应该是刚补了几处漆。 近前是一张四仙桌,占据了屋子近半的位置,在局促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从上面散落的纸笔来看,主人应该十分看重这张桌子。 最后便是挚启正躺着的这张床。简单的被褥透着淡淡的香气,再加上整个屋子略显鲜艳的颜色,他推断这里的主人应当是位女子。 看了一圈没有人,挚启终于可以彻底睁开眼睛。他尝试着翻身缓解背部的麻木,可体内裂开的经脉阻止了这个动作。 “咝!” 微笑的动作传来一阵剧痛,令人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相较于以前濒死的经历,他这次伤得并不太重。不过因为庞大的天地之力灌体,随后又从体内喷薄而出,他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经脉终于承受不住裂开了。 这种伤势恢复起来并不难,但免不了要很长时间与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相伴。 挚启就这样直直躺了半刻钟,将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看了几遍之后,终于忍受不住再次尝试翻身。 “嗯哼!” 在痛苦的呻吟中,他终于将半个身子抬离了床板。可就在即将成功之时,刺骨的痛感又一次从身体内部向外散开,一阵轻颤之后,他重重的摔回床上。 “咚!” 轻微的响动,在安静的屋子内显得异常突兀。屋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挚启立马闭上了眼睛。 屋门“嘭”的一声被推开,挚启点数着有数道身影靠近。 “嗯?” 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在的链接,并且还带着一种异常熟悉的气息。他试着再次睁开一条细缝,果然看到一张俏丽的面庞。 “小灰。” “挚启哥哥,你醒了!” 小灰兴奋的扑入挚启怀中,换来的是又一声痛哼。她慌忙起身,双手抚过挚启的胸膛试图缓解他的痛苦,让床上不能动弹的那位痛并快乐着。 不过挚启的笑意很快就变为错愕,因为他目光掠过小灰时,在屋子门口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熟人。 “铁先生!” 此人正是铁茹。她站在门口看着挚启与小灰二人嘴角含笑,可双目中却有一丝难掩的苦楚。 “总算想起我这个多余之人了。” 铁茹走到屋子中间是四仙桌旁坐下,托腮微笑着再望向挚启,眼中的情绪已经被彻底掩去。 “铁先生怎会在这里?” “说什么胡话,这可是我的屋子!” “你的屋子,那这里是……”挚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这里是界山。” “果然是界山!”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挚启一时间思绪万千。在路上的他信念无比坚定,可真正到了目的地,心情又十分复杂。 尤其是见到了铁茹之后,他知道自己离父母已然不远了。 “怎么还愣住了,你不就是冲这里来的吗?” “你知道我要来?” “我们都知道。而且山下打的那么激烈,很难视而不见。” “界山高不见顶,却能从山顶看到山下?”挚启再次尝试坐起,还是失败了。 “谁告诉你这是山顶了?” “那这里是?” “等你好了自己出去看。” 铁茹离开,挚启开启了自己漫长的养伤岁月。期间除了一直陪着挚启身边的小灰,终日不见踪影、四处撒野的忧儿,以及偶尔出现的铁茹之外,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按照挚启对往生殿的印象,能够无形中掌控整个南朝秩序,必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可从挚启来到这里的见闻,却比几近败亡的浮生院还要冷清。 修养了月余之后,挚启勉强能够行动。不过他没有着急出门,铁茹一如当年的亲切并不能代表往生殿的态度。 在这个未知的险地,只有尽快恢复才能心安。 左右无事他又将凤傀炉拿了出来,地心火灵在吞噬了焚天宫的灵火之后,一直处于昏睡之中。好在它如今的火力与灵性大胜从前,只需稍加操控便能满足炼丹所需。 在这两个强大助力的加持下,挚启这位炼丹大师磕磕绊绊的炼出自己所需。随后靠着丹药的辅助,终于在来到界山的第三个月,将伤势彻底清除。 这一天,他来到大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屋门。 一道光线射入双目,将界山的真容呈现在他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山间平台,倾斜的太阳只比这个平台高出稍许,将远处零星的几道斜影映到挚启脸上。 挚启此时在发现,这个屋子是嵌在石壁中的。他抬头望向高处,一道刀削般的石壁垂直向上,刺入白云深处不见了踪迹。 铁茹没有骗他,这里的确不是山顶,并且离山顶还很远。 山壁上还开着另两道门,表明铁茹并非独居于此。而在平台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由枯木和草席搭成的简陋木棚,似乎也住着人。 挚启的目光飞快扫过整个平台,玄色的背影下,只有即将远去的阳光让人稍感温暖。至于那几道斜影,不知是何人随意插在边缘的木棍。 看了一周之后,挚启终于在木棚旁找到了平台上唯一一件多余的东西——一个置放在角落里的石桌。 此刻桌旁坐着两个人,他们面朝太阳离去的西方,似乎在吸取着最后的暖意。 “铁先生。” 挚启认出了其中一个背影,轻呼一声走上前去。铁茹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招呼他坐在旁边。 挚启注意到另外一个背影也有些熟悉,特别是看到他竟然坐在一个轮椅上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何先生?”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同样没有回头,他盯着远处渐渐落到平台下方的太阳,直到最后一抹阳光消失,才长叹一声转过身来。 “何先生!” 此人果然是何求,挚启起身行礼。尽管身份复杂,如今又隶属于往生殿,但在挚启心中,他永远是那位教授自己剑法的启蒙之师。 “坐吧。” 这片空旷之地彻底黑了下来。突然一抹荧光在桌面上亮起,是铁茹要借着光线描笺。微光越过石桌照在何求身上,他竟已瘫在轮椅上睡了过去。 此情此景,恰似三十年前的汤溪镇。只是不知是因为挚启到来的缘故,还是一直保持着这些习惯。 挚启没有说话,坐在一旁默默的盯着铁茹手中的动作。直到她手下不稳笔尖斜了出去,毁了整张花笺,然后不满的将其揉成一团,才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何求,别睡了!” “这小子又不是什么外人。” 何求嘟囔着从斜仰的轮椅上坐起,伸手拍了拍挚启的肩膀。 “小子,长本事了。山下那场,打得不错。” “全赖两位先生教导有方。” “马屁拍得也不错,很受用。” 挚启淡然一笑,将五行戒中的酒具摆出,还没来得及倒酒,何求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待到酒香四溢,何求还没有伸手,倒是角落里木棚下一道黑影窜出,第一个端起了酒杯。 “好酒啊!” “常先生!” 第七百八十八章 皆是故人 身破烂的衣裳,凌乱的胡须,还有那座模样差不多的木棚。挚启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大修士,竟然会一直保持着乞丐的做派。 “还有吗?” 挚启还在感慨之中,常俊的酒杯已经伸了过来。他为其斟满一杯,何求的杯子又出现在眼前。 两人就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来来去去,挚启俨然成了一个倒酒的酒童。 终于在酒袋将要见底之时,挚启忍不住将其收入了怀中。可看到两人满是期盼的眼神,他又不忍心的在五行戒中摸索了一阵,最终掏出了一只烧鸡。 这是他在途经鄂州城准备的食物。虽然如今的挚启对于食物的需求并不大,但美味的酒肉,终究是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深入戒中的意识已经锁定了另一只烧鸡,可当抬头看到已经只剩骨头的桌面时,他又将落在手中的美食塞了回去。 “两位先生,你们这是?” 二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哪有几分命境修士该有的风范。何求支吾着没有说什么,倒是常俊舔完手指又拿破衣衫擦了擦手,似乎有话要说。 “有几年没吃过这种好东西了,这破地方,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 “难道界山上没有吃的?”挚启还在犹豫着是否将其他食物也拿出来。 “都是些只知道修行的疯子,根本不在乎口舌之欲,做出来的东西一个比一个难吃。真怀念安仁县东门的大包子。” 挚启赧然。他在山脚之时,已经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的准备,却不想会是如今这幅局面。 “你小子从小就有留食的习惯,身上肯定还有别的吃的,赶紧拿出来让我们解解馋。” 挚启无奈大出血,一种借一种的肉食摆上桌面,又多搭上几壶酒。这场多年之后难得轻松的重聚,俨然成了一场饕餮之宴。 甚至就连一旁的铁茹和小灰,也受两人劲头的感染,加入了宴席之中。 “舒坦!” 吃饱喝足之后,何求瘫倒在轮椅上,常俊则是似当年那般睡倒在地面。挚启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在了两人中间。 “两位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在开口提出谈及之前,挚启想先理清他们的处境。 “你想说什么?”何求应下了挚启的问题。 “似这等在俗世常见的肉食,不用说那些以烹肉见长之地,便是山下的鄂州城也做的不错。几位先生都是世间惊鸿客,何至于在吃喝上如此为难?” “你是想说我们为何过得这么惨吧?” “额,这个……”被何求道破心机,挚启不免有些尴尬。 “你别装着一副为难的模样,我们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不信?”何求又坐了起来。“那我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因为涉及往生殿隐秘,何求多次停下来揣摩说辞,可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挚启也听了个大概。 关于挚启的父母家人,以及为何出现在汤溪镇,何求都一语带过。只是说他与铁茹收到的命令,就是在去到一个镇子上,顺道教会某个人一些东西,甚至连基本的解释都没给出一个。 至于教什么,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他没有提及常俊,不过想来也是相似的处境。 就这样,他们在罗冈山旁一个偏僻的小城镇一住就是几十年。直到挚启十岁那年,他们收到了另一道命令——撤出罗冈山脉。 二人天真的以为就此解脱,用极其彻底的方法处理了自己过去的踪迹,却不曾想根本摆脱不了自己的命令。 汤溪镇的那场大火,让他们彻底隐匿在黑暗中,成为了挚启背后的守护之人。 挚启手持往生剑的第一战,若不是何求暗中出手,他就已经死在了金厉手中。此后近二十年的成长之路上,不少地方都有他们的影子。 可由于挚启四处惹事,并且偏好那些危险莫测之地,使二人许多次都无法跟在他身边。也正是这些相互脱离的经历,为他们此时的处境埋下了伏笔。 不过成就几人如今惨状的,是四年前临安那场仙凡斗。 那年往生殿五位命境出场,本该能够完美的达成所愿。却不想事故频出,落得无功而返。 从那以后,他们便没有再下山。而如今界山下往生殿的主事之人,则成了陶礼、杜重等人。 这些人大多与挚启的成长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才能在得知往生殿对他失望的消息之后,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 至于为何从建康到界山的这一路没有任何阻碍,除了丹塔的威慑之外,或许真如凤姑所说:山上之人有了争议。 “原来你们是被禁足了!”挚启想到了这个自认为特别合适的词。 “胡说什么呢!” 这次不光是何求面露愠色,便是地上的常俊也觉得脸上挂不住,翻了个身背对挚启。 “我们只是奔波了几十年,有些乏了。正好借此机会休息一阵。” “是是是!”挚启点头不迭。“那可有什么办法,能请动几位先生再次下山?” “你争点气就行!” 挚启猜到何求口中的‘争气’是何意,哂笑一声不再言语。双方有着各自的尴尬,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你上山想做什么?” 良久之后,常俊翻过身来,替挚启开了口。挚启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执着。 “我想见见父亲和母亲。” “这不可能!”三人齐声拒绝。 “为什么?”自挚启看来,为人父母者,一定愿意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子女。 “没有理由,你见不到他们。” “我不懂!”挚启站起身来。“血肉至亲多年分离,如今同处在一座山中,为何见不到?” “不可、不能、不愿!” “我还是不懂!” 挚启语气凌厉,呼吸急促,已是带了几分怒意。三人见状第一次目光交汇在一起,犹豫了片刻之后,常俊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在山顶,下不来;你在山腰,上不去,没有机会的。” “下不来?”挚启抓住常俊破烂的衣衫。“难道他们也和你们一样,被禁足了?” 常俊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挚启的话,还是不想提及挚亦等人。眼见三人又陷入沉默,挚启有些急了。 “那我上去找他们便是!” “你上不去的。莫说是你,便是我们几个,这辈子也从未上过山顶。” “身为人子,明知父母尚在而不能奉孝于前,是为大不孝。我一定要上去!” 挚启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曾经以为此生已经与父母阴阳永隔,后来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之后,仍觉得他们离自己很远。如今站在一个几乎触手可及的位置,他没有理由放弃。 “另一边有条盘道,尽头便是上山的阶梯。你要不信,就去试试吧。” 一直沉默的铁茹开了口。挚启闻言也不犹豫,起身领着小灰与忧儿向平台的另一头行去。 在急促的脚步声中,常俊和何求恢复了原本的懒散模样,铁茹则重新描起了花笺。只是从三人不时显露的微小动作看来,心中并不如表现的那般平静。 第七百八十九章 诡异的山路 “这和寻常山路也没什么区别啊!” 三人站在穿过一条盘山的小路,来到一道看不到头的山阶前。除了长一些,以及起始的位置有两个突兀的扶手之外,和挚启遇到的登山之路大同小异,因此小灰才生出了这般感慨。 “会不会是他们不想让你上去?”忧儿也跟着摇了摇头。“这个地方很舒服啊,上面一定更好。” “几位先生如果真要拦我,我们不会站在这里。”挚启沉吟了片刻。“不过我一定要上去看看。” 言罢他深吸口气,一步踏出。可脚刚落地,他便停了下来。并不是前路受阻,而是根本没有丝毫阻碍! 挚启在从常俊三人的住所离开时,已经做好了应该艰难前路的准备。他料想他们口中的上不去,大抵就是和当年匡山和无忧山的山阶一般,想要上去就要和天地较力。 然而只有真正踏上这条路之后他才发现,这里真的是一条寻常的山路。 小灰见挚启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猜错,也跟着迈出脚步。她蓄了不少力在探出的右腿上,却不想力气却踩在空处,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出去。 “还真是一条山路啊!” 三人健步而上,两侧是沉闷的色调。除了组成整个界山的黑色石头之外,看不到任何别的颜色。 尽管前方没有丝毫阻力,可望着永远见不到头的山阶,以及一望无际的黑色,三人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小灰和忧儿对于山中充斥的气息十分喜欢,刚开始一直在挚启身后说个不停。可当走了一个时辰之后,这种压抑的氛围让她们也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三人就这样沉默的踩着山路前行,情绪渐渐低落。 “挚启哥哥,我们走了多久了?” 前面的崖壁上伸出一个突兀的石棱,小灰捡起一块石子砸过去发泄心中的憋闷。石子碰撞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山中,让她也憋不住开了口。 “约摸四个时辰。”挚启停下来长舒一口气,他心中也压着一块大石。 “怎么还是看不到头?” “山很高,路很远。”挚启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总要有个头啊。” “也许就在前面吧。” 阳光从身侧照来,将三道身影打在一旁的石壁上。凭着挚启这句话带来的信念,三人在石阶上度过了几次日升日落。 他们不是没想过飞跃向上,可南朝一众高手都不曾登顶的经历,以及常俊等人的劝诫,让挚启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四日过后,就连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忧儿都开始觉得无趣。她学着小灰的模样用石子扔向远处,制造出声响来度过这段艰难的路程。 “嘭!” 又是一个石子落在了左侧,这次是小灰扔出去的。 “挚启哥哥,你看!” 挚启回头,顺着小灰指着的方向看去,除了黑色的石块一无所获。他不解的转向小灰,看到了她满脸的焦急与兴奋。 “这条石棱你们觉得熟悉吗?” 挚启这才注意到,这个从石壁上伸出来的凸起,还有砸出来的凹坑反射出的淡淡幽光,似乎都是经历过的场景。 挚启又试着望向前方,想在视线里找到更多佐证。只是周围除了漆黑的颜色便没有旁的东西,根本无法让他确定什么。最终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前,不过在两侧留下了许多痕迹。 第五日日头重上界山时,他们又看到了一根石棱。仔细对比了形状与尖角之后,确认就是一天前的那一个。只是昨日留下的那些凹坑,已经不见踪影。 挚启上前几步,沿着山壁两侧小心查看,最终得到两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昨日留下的痕迹全没了;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我们好像被困住了。” 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挚启索性坐了下来。 “你是说我们看似不停向上,其实一直都没动?” “是的。或许这就是三位先生口中所说的‘上不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循着规矩办事无法达成所愿,那就不按规矩来。” “你是说?” 挚启起身拔出往生剑,四周游离的死气似乎受到吸引一般,主动聚拢过来。他不顾眼前的变化,一剑挥出碎石滚落,旁边的山壁被削掉了一大块。 他停下来仔细感受一番周围的变化,却发现除了更远的死气也开始朝他身边汇聚之外,并没有别的反应。 紧接着挚启连续挥出数剑,知道将两侧山壁削出两个大坑才罢手。大片落石坠下的声音响彻界山,可除了这些石头之外,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东西出现。 “成了吗?” 小灰怯怯的贴在挚启身旁,她没想到挚启口中的不守规矩,竟是将整片山都毁了。 “不知道。“挚启摇头道。 “要不我们再往上试试?” 一天之后,他们又回到了那条石棱前。昨天被挚启捣毁得面目全非的石壁,也已经完好如初。 这下他们确定自己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而且是一种极厉害的东西。 小灰和忧儿颓然的坐在石阶上,现在扔石子也排解不了她们心中的憋闷。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汇聚到挚启身上,却看到他脸上闪过的一抹疯狂。 “我想飞上去试试。” “方才你自己否决了这个办法。” “没办法,拿不住更好的主意了。” 小灰知道劝不住挚启,和忧儿一起托着腮准备欣赏他的表演。 挚启双脚点地一跃而起,脱离了满目黑色的环境之后,他有种想要尖啸来疏解心中憋闷的冲动。 可他刚张开嘴,一股从天而降的强大威势猛地压在他身上,令他从半空中重重摔了下来。 “嘭!” 碎石飞溅,身下的山阶都被他砸碎了两道。小灰和忧儿看向彼此,再看着身前嵌在凹坑中的挚启,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 “挚启哥哥落地的姿势真好看!” 刚从坑里爬出来的挚启听到这句话险些又摔了回去,他挣扎着坐到两人身侧,学着他们托腮看向山下。 “好奇怪的地方。明明察觉不到任何异常,却处处透着诡异。”苦思不得法,挚启只能无奈的感叹道。 “要不我们先下去?” “下去?” “是啊!”小灰眨巴着大眼睛。“身处陌生之地不辨方向时,找人问路是最稳妥的办法。这还是挚启哥哥你教我的呢。” “问路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指一条明路。” 打定主意之后,三人同时起身。几日煎熬之后选择回头,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 可这份愉悦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刚向下踏出第一步,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到重归清明之时,已经回到了五日前的起始之地。 两边石质的把手,就是最好的地标。 “你们总算回来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三人猛然转头。 “萧攸!” 此刻站在三人右后方,满脸邪魅笑意的年轻男子,正是与挚启初识于蜀地的萧攸。 “居然坚持了五天才想起回头,你们可真够执着的。”萧攸懒懒的语气,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你知道我们遇到了什么?” “我虽然没有上去过,但也听说过不少。况且你们站在这里五天都没有动过,猜也猜到了。” “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动过?” 萧攸的话让挚启三人大惊失色。他们清楚的记得五天里发生的一切,环境的变化与各种声响都十分真切,给人的感觉绝非虚假。 为何到了萧攸口中,却是他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常叔叔没和你们说过吗?这里是上不去的。如果执着于登顶,便会一次次的陷入重复的变化中。但只要肯回头,就可以轻易脱离。” 萧攸一语道破他们五日的经历,让挚启不禁有些颓然。他原本只是觉得自己只是在某一段遇到了阻碍,却不想自始至终都未踏上过山阶半步。 强烈的不甘让他有种再次出发的冲动,可想起之前的种种,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你也不用沮丧。就是我们往生殿的人,大多数此生也无缘得见山顶风光。”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却让挚启心中的希望又熄灭了三分。 “真的没有办法吗?”挚启还是不甘心。 “常叔叔他们常年守在这里,要有什么特别的门道,也是他们最清楚。你没问问?” 也许他真的该去问问。 挚启扭头走上盘山道,小灰和忧儿戒备的看着萧攸,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第七百九十章 执剑人传说 回到常俊三人的住处时,他们依旧坐在角落的石桌旁,保持着各自的动作。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并没有惊醒他们,倒是挚启将一壶美酒摆上桌面时,三人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还请三位先生指点迷津。” 常俊与何求的手已经伸向酒壶,可听到挚启的话时,又痛苦的收了回去。 “是啊!几位叔叔别吝啬,小侄也想听听。” “想要好处,总得付出代价。挚启还知道拿些酒肉出来,你就光凭那张嘴?”常俊笑着调侃道。 “几位叔叔说笑了。我也是几年没下山,山下的东西是一点不剩了。至于其他的,你们也看不上啊。” “别贫了,坐吧。” 萧攸落座,对着酒壶垂涎的人变成了三个。这里面最没有负担的便是萧攸,他甚至都不等挚启摆出酒杯,从地上掰起一块石头,三下五除二制成一个简陋的酒器,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啊~!”满饮杯中酒,萧攸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这感觉,舒畅!” 常俊和何求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酒壶上。挚启见状将酒具摆出,给每人都斟满了一杯。 “小子,这可是你自己倒的酒,我们可不欠你什么。” “几位先生都对小子有大恩,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挚启话刚落音,桌面上的几个酒杯就已经空了。酒壶也在片刻之后见底,几人心满意足的发出一阵呻吟,挚启意识到时机正合适。 “三位先生,学生已经验证过,的确上不去。不过听萧攸说,包括三位在内的大多数往生殿之人都上不去,是否属实?” “激将法?你这些把戏都是我教的,还想用在我们身上?”常俊本想躺回去,听见挚启的话又停了下来,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你们就不想知道山顶有什么?”一计不成,挚启又生一计。“你们身处界山,要守山上的规矩,可我是个外人。只要我能上去,所看到的一切,自然也会落入你们眼中。” “小子你别想了。”挚启的这一计让常俊兴趣缺缺。“这些话术对我们没有用,你还是死心吧。” 常俊躺回地面闭上了眼睛,挚启还想追问两句,却被何求拦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这里是界山。”面色凝重的说出界山两个字之后,何求脸色又变得柔和起来。“你的生辰快到了,这儿有件礼物给你。” 巴掌大小的令牌被何求随意仍在桌面上,挚启目光扫过,“嗖”的一声站了起来。 “金环令!” “听说之前你们为这些东西争得很凶,就送给了。” “当年玄杳嵊宗主迭位,被神秘人盗走此令,还死了一位大修士,是你们干的?” “是往生殿所为,但不是我们几个出手。” 其实挚启在初闻往生殿之时,就已经猜到这件事是他们所为。只是想到自己有诸多亲人出身于这个神秘门派,一时间不愿意承认罢了。 同时何求的这番话,也证明往生殿的确如凤姑所说,内部存在着不同的声音。 “我记得何先生手臂上有个印记,似乎与土峰令有些相似。这些年我在无忧山、雾隐山,还有许多其他地方都见过这种五行印记,它们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你小子心眼倒是挺多。”何求伸出右手,露出手腕上的印记。“这是我拜入雾隐山之时就留下的,至于来历我也不清楚。” “果然和无忧殿的令牌是同样的印记!” 挚启拿出最早落入他手中的土峰令,仔细对比了一阵之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事,我劝你少打听。”常俊再次起身。“如今山里有很多人不喜欢你,想将你杀了重新换一个执剑人,你还是多想想如何保住性命。” “所谓的执剑人,到底是为谁持剑?”挚启并不死心,这可是难得打听消息的机会。 “你小子怎么这么多问题?”常俊罕见了瞪了挚启一眼。“早知道你会惹这么多麻烦事,当初就应该让萧攸替你的位置。” “他?” 挚启转头看向萧攸,此刻的他满脸骄傲,似乎这个作为替代品的角色,也足以让他自豪。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当初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下山教训你。后来在蜀地相遇,发现你这个还不错,就想着再看看。回来之后我才听说,执剑人一旦选定便不能更改,除非上一任死去。” “原来当年你那股莫名的敌意,是因为这个。”挚启回想起与萧攸初遇的种种画面。“那你应该站在想杀我的那边才对。” “往生剑可不是寻常的灵兵,杀人夺宝是行不通的。再说喝了你的酒,还要喊打喊杀的,太不地道了。” 一切都因为这把剑。 挚启将身后的布包解下放在桌上,几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汇聚过来。 这柄血剑冠以往生之名,必定是往生殿极为重要的东西。可这样一把剑为何养在往生殿外,为何选定这样一位年轻人,为何有着诸多顾忌,其实常俊等人也和挚启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这几人除了何求之外,都是自记事起便长在山中。从儿时的山脚,到年轻时的山麓,最终落在了山腰处。 每日里除了修行,便是无聊的看着日升日落。 常俊与铁茹也曾经历过萧攸这个阶段,也曾对登上界山之巅充满信心。可只有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才知道,他们的命运早在懵懂之时,就已经注定。 除了那个从未见过的神秘殿主,他们甚至不知道山顶到底有什么。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关于过去的种种传说,还有那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令信。 “听起来并不是个好地方。” 挚启话刚落音,周围的灵力突然一阵异常波动。三个呼吸之后波动平息,所有人被石桌上凭空出现的竹简吸引。 常俊等人起身肃立,对着山顶方向躬身一拜,重新落座时,脸上都多了一抹笑意。 “几年没收到令信了,是不是要解除禁足?” 萧攸是最开心的一个。似他这般年纪,鲜少有人能忍受终日的困顿。可当他凑到常俊身边看清竹简上的内容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原来和我们没关系。” 他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有气无力的趴在桌面上。常俊将竹简相继传阅给何求和铁茹,最后落在了挚启手中。 “谨言慎行,任其出入。” 信息简短,意思也很清楚。前半句是对常俊等人说的,让他们闭嘴。后半句说的是挚启,往生殿并不想把他留在这里。 常俊三人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不过还是试图劝诫挚启。 “因为这个小丫头的缘故,如今对如何处置你未有定论。”常俊指着忧儿。“不过我还是要劝你离开,至少当风向变的时候,你还有机会想想如何逃命。” “南朝有看不到界山的地方吗?” 常俊会意,不再言语。挚启扫过几间嵌在石壁中的屋子,心中已经打定主意。 “我住哪间?” 第七百九十一章 玩火 时间步入应天三十年春,为了庆祝改元三十年,临安举办了自迁都以来最大的庆典。 赵臾现身宫墙之上,在满城百姓面前尽显帝王家风采。并亲自宣布开启为期半月的欢庆,解除京城自三年前实施的宵禁。 消息一出,满城欢呼。 城内四司六局忙碌不停不说,便是所有开着的酒楼茶肆都挤满了人。整条御街更是半月灯火不灭,令有幸途经的路人们体验了一次百年新都的魅力。 与此同时,皇城中皇令频出,满朝官员尽皆受赏。其中恩宠最隆者,非以御灵司为首的军中修士莫属。 据传光是负责运输赏赐给御灵司宝物的马车,就将皇城外的东南角赌了个水泄不通。作为主事者的夏峪,圣旨上极尽夸赞之词,所赐的灵物更是写满了五张礼单。 陆恒与那位年轻的枢密院承旨成了军中受赏最重之人。陆恒凭借无忧城维稳之功晋升为正职,成为赵天子称帝以来,第一位以修行者身份执掌殿前司的指挥使。 那位年轻的枢密院官员更是连升两级,成为南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知枢密院事。 除了对此次建功之人大赏之外,赵臾还恩泽同盟,对几位仅做充数只用的散修也赐了不少灵物,让临安与散修联盟的关系更紧密了几分。 然而就在南朝举世欢庆之时,却有不少经历过无忧城之战的人注意到,那位功劳最大,一人面对天下修士力挽狂澜的年轻司使大人,没有被提及分毫。 再联想到那位御灵司司使携水莲令独行半年不见归京,不禁让许多人生出了各种不好的猜测。 不过这些想法很快被一个更震撼的消息冲淡,赵臾当着所有受赏的官员宣布:暂停各州府对于境内修行宗门的清剿,各地厢军返回驻地休整。 这道圣旨令饱受战乱之苦的南朝百姓雀跃不止,可对于这些渴求见证大业的官员们来说,更多却是失落。 他们在离开皇城之时三五聚成一团,为充满喜庆的临安城添上了一抹阴霾。 而在修行界那边,似乎与赵臾达成了默契一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也许无忧城那场乱战令他们损失太重,也许是丹塔为挚启开坦途的动作让各派有了异样的心思。 面对各州府军队撤离这么好的反击机会,各地宗门不仅没有趁机出手,反而表现出了出奇的克制。 一场本该是调停双方的盛事,意外频出引发大战,却不想阴差阳错使得两方各自休战。这样的结果,或许作为发起者的雾隐山也不曾想到。 不论是临安还是修行界各派,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那个在无忧城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的名字,不知是觉得他光芒太盛,还是不愿提起伤心往事。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挚启,再也不是那个被南朝宗门追着四处逃窜的年轻人。 “忧儿,今天有什么好去处吗?” 界山山腰的平台上,小灰与忧儿蹲在崖边欣赏日落。 一旁的石桌旁,是各自忙碌的常俊、何求和铁茹三人,还有同样发呆的萧攸。 自从那天喝完酒之后,他就一直往这边跑。这也是他如今在界山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去处。 六人在最后一抹光芒消失之后,默契的回过头望向原本属于何求的屋子,良久之后才收回目光。 “没有。”忧儿摇了摇头。“山里能去的地方我都跑遍了,没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尽管小灰和忧儿都很喜欢界山上的气息,可近两个月终日面对如此单调的颜色,两个做人不久的精灵哪能忍受住这份煎熬。 若不是此时挚启所在的那件屋子,此时如火狱般炎热,他俩恨不得冲进去拖着他直接下山。 “何求,你屋子里那点家底怕是保不住了。” 背后的火热让铁茹静不下心来描笺,托腮望着那间屋子打趣起何求来。 “我还能不知道这小子的破坏力?有用的东西早就收起来了。” “不愧是师徒。”铁茹撇了撇嘴。“你说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你可将我们问着了,我们没有一个是会玩火的。” 其实挚启也不会玩火。 他之所以选择将自己关在何求的屋中,是因为地心火吞噬焚天宫灵火的过程到了关键时刻,开始出现各种不稳定的波动。 他不得不将自己与它关在一个单独的空间中,以免一旦暴走伤及他人。在他看来,至少它还是认识自己这个主人的。 “滋滋滋!” 一团火苗突然飘起,趁着他走神的工夫落在发鬓上,立马就卷起了一片。好在焦糊的味道的将挚启及时惊醒,扑面了余火之后,他本就残缺的头发又被烧去了一大块。 这是半个月以来的第五次失火了。 正如挚启所想的那样,地心灵火在融合之初,还能感受到他这个主人的气息。就算是与对手激烈拉扯之时,也能保证不波及周围的事物。 可随着吞噬步入尾声,属于焚天宫的那团火焰残存的灵识,竟然开始疯狂反扑。这种冲突直接导致挚启的头发千疮百孔,同时也让屋外的几人见识到它的破坏力。 屋子四周石墙由内而外透出的火红色,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会不会把自己也烧了?”倒是萧攸先担心起了挚启。 “你还担心起他来了?”铁茹意外的看着萧攸。 “他肯定还藏了不少好酒,要是被这场大火糟蹋了,岂不是太可惜?” 这个理由得到了常俊与何求的点头赞许,可没有一人肯上前查看。只要作为主人的何求不介意,他们不排斥除了每日升落的阳光之外,界山上再多出一种色彩。 一个月之后,界山下的楚北郡已经步入了夏季,可山上不仅阴风依旧,就连原本落在山阳处的阳光也少了许多。 山腰处以往每天欣赏日落的消遣,变成了品鉴屋内的火光。靠着这股子新鲜劲儿,常俊等人被禁足的煎熬也弱了几分。 却不想从十天前开始,这个唯一的消遣也正在慢慢消失。 “屋里的火都熄了好几天了,他不会死了吧?” “你上去瞧瞧?” 萧攸再次第一个开口,其他人也就顺势将其推到前面。他回望四周,三个长辈,两个少女,自己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个。 他不情愿的起身,一步一回头的靠近那间屋子。身后五人鼓励的目光中,怎么看都带着一抹戏谑。 尽管脚步很慢,萧攸还是很快站在了门前。他最后一次回头,然后伸手摸向大门。 “吱呀!” 门是从里面开的。萧攸抬起头,一个满脸黢黑,蓬头垢面的身影与他隔框而立,吓得他“噔噔噔”退出好几步。 “是人是鬼?” “人!” 挚启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算是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此时的他发须烧焦了大块,衣衫破损再加上全身沾满黑灰,看上去比躺在地上的常俊还要凄惨。 他身上残留的火气令萧攸嫌弃的避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石桌旁。当一壶新酒出现之时,萧攸的脸上立马挂上一抹笑意。 “嘟嘟嘟!” 不过这抹笑意没有持续多久,挚启举起酒壶三两下便全部喝入肚中。坐起来的常俊和何求两人也和萧攸一样,白高兴了一场。 一阵冷风吹来,将挚启身上的黑灰和火气吹散大半。他卷起身上的破布随意擦拭了一番,然后又掏出了一壶酒。 “三位先生,闲来无事,我想炼炼丹。可是点数之后还缺不少灵材,你们看……?” “好说,好说!” 第七百九十二章 山下局势 有酒一切好说。 看着三人着急的模样,挚启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地心火终于将那团白送的灵火吞噬完毕,并且在融合之后呈现出极强的灵性与强大的控制力。 十天前屋内的火焰突然消失,就是如今新的火灵刚刚觉醒的灵识所致。 它保留了原本地心火灵对于外界的认知,又以绝对的自控力将庞大的火灵力收敛。致使它如今就算落在挚启手心中,也让他无法感受到丝毫火热。 挚启不知道南朝有没有灵体化形的先例,可若是自己手中的这个火灵将来变成人形,他一点也不会惊讶。 有了这等强大的助力,再加上难得的空闲时光,他觉得是时候锤炼一番自己荒废已久的炼丹术,为将来炼制忘忧丹做好准备。 思索间那壶酒已经见了底,几人意犹未尽,可想起方才答应的事,还有挚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纷纷翻检起了自己的五行戒。 片刻之后,几分看起来有些寒酸的灵材摆在了桌面上。 “你们这……”挚启哭笑不得。“好歹是几位前辈啊!” 除了何求拿出的几分土行灵材,常俊与铁茹的家底甚至还比不上萧攸。 “我们不用为这些东西发愁,留着的自然不多。” 听起来困窘,实则令人羡慕的说辞让挚启无语。他挑拣了几件勉强用得上的灵材,不得不为炼丹所需发起愁来。 鄂州北部终年被界山笼罩,致使大片区域生机不盛。山下莫说是能入药的灵材,便是稍微强壮些的草木都罕见。 莫非真要回到南朝,向那些宗门的商铺置换? 一旦离开界山重回修行界的漩涡之中,恐怕就再难有这种清闲时光。 正在他犹豫之时,高处一股熟悉的灵力凭空出现,待到挚启察觉时已经消失。他低头看向常俊等人,他们却围在石桌旁,看着桌面上凭空出现的五行戒。 “这是什么?” 挚启凑过来,小灰也来了兴趣。她直接将戒指握住,上下打量起来。 “给你的。” “我的?” 挚启疑惑的从小灰手中接过五行戒,当意识进入其中时,立马被吓得退了出来。 “这、这是给我的?” 方才的惊鸿一瞥,他看见的是堆积如山的各色灵材。其中蕴灵占据了大多数,修行界罕见的原灵也有近百种。至于那几个与他虚幻的双眼对视者,想来是智灵无疑。 海量的灵材让挚启几欲呆滞,不过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枚五行戒居然能放置活物。 要知道他见过南朝多数顶尖人物,但能让活物进出的空间宝物,除了浮生院的至宝黑殿之外,这是第二个。 “除了你之外,谁能这么败家?” “那这是谁给的?”四人齐齐摇头,挚启顿时了然。 “谨言慎行,对吧?” 四人整齐的点头,挚启无奈的笑着。他怀着满心疑惑而来,按照如今的形势,恐怕依旧会带着这些疑问下山。 “那我继续占着这间屋子,何先生不介意吧?” 何求没有搭理他,他又转向小灰和忧儿。 “你们两个别乱跑。” 说不等两人回应,挚启径直走进屋内关上了大门。 饱受灵火炙烤三个月,出门歇了不过一刻钟,又再次闭关炼丹。这样几乎自残般的勤奋,让萧攸的双目渐渐亮了起来。 在屋内重新燃起火光的那一刻,萧攸起身向三位长辈告辞,一溜烟消失在山道上。 “萧攸这小子还是不服气。” “好歹是个不错的苗子。自从挚启来了之后,山里的确不一样了。” “希望他能活到最后。” 小灰与忧儿不解的看向何求,在她们心中,挚启每一次都能赢到最后。 应天三十年秋,南朝在经历了一年的平静之后,又开始呈现出风雨欲来的征兆。 首先是临安禁军频出,向北入建康。在三参道院的引领之下,禁军押解着大量的物资进入丹城,然后又押解着一队队满载的马车回京,其目的不言而喻。 其次有大批令使由御灵司和枢密院出京,派往各州府的驻军之中。之后的一个月里,各府官员开始在辖区内散布征兵令。 适逢改元三十年之喜,再加上这三年里,修行者肆意妄为愈发激起百姓的反抗之心,各地颓势渐显的厢军得以补充了大量的生力军。 最后是临安向整个南朝修行界发布一道圣旨:时隔二十多年之后,重启招募令。 不像当初那道与雾隐山抢人一般的令旨,这次招募令不光面向那些年轻修士,而是招募所有有意建千秋伟业的各阶修行者。 在天下散修尽归朝廷的局势下,赵臾这时候颁布招募令,除了无忧城夺下水莲令气势正盛之外,更多的是想招募那些因宗门破碎无家可归的修士们,以此瓦解渐渐连成一片的宗门联盟。 赵臾三招齐出,各方反应不一。 京中官员都清楚赵臾的雄心,自十五年前的第一次仙凡之争开始,他在这条争霸之路上就不会再回头。 他们绝不会在这时候触了皇帝霉头,因此圣旨一出,整个临安城都跟着动了起来。 作为与赵臾相对的宗门一方,则表现得出奇的平静。 除了一年的时间的确无法恢复无忧城乱战带来的损失之外,他们更多的是在猜测两大圣地的态度。 丹塔于去年冬天在江北为挚启开辟出一条通路,已让众宗门怀疑他们的目的。如今又与临安交往甚密,还有大量物资往来,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们是否怀了别样的心思。 不过各大宗门的目光,更多的是放在雾隐山上。毕竟雾隐行者入宫,说服赵臾与宗门在无忧城化解恩怨,仅仅才过去了一年。 圣令出山,还付出了一块五行令牌,只换来南朝一年的安宁,这无疑是对圣地威严的挑衅。 天下修士就是想看看,这两个同居一地,一个身居俗世权力之巅,一个站在修行界最高处的两大势力,到底会不会落得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这次雾隐山一改之前沉默应对的策略,在临安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派人下山入宫。可就在所有人觉得柘圣会以宗门领袖的身份向赵臾施压时,雾隐山却放出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消息: 柘圣将于十年后重开道坛,为天下有缘人授业讲道! 平地一声惊雷响,这个看似与南朝局势毫不相关的消息,顷刻间便盖过了世间的所有躁动。 柘圣上一次亲身讲道,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 当年的听道之人,除了一部分留在山上成为雾隐山五脉弟子,还有不少得道者开山立派,成为了修行界中声名赫赫的人物。 开创了称雄袁州,如今修行界数一数二木修宗门的厝叶命祖,便是当年听道于柘圣坐下的佼佼者。 得柘圣面授,窥命境之门。 这是当年在修行界中流传甚广的一则美谈,也是如今雾隐山脚下聚起半个城的原因。 他们都在等着这一天,甚至等到传承了几代人,为的就是有幸得见柘圣一面。 三百年的等待,终于等到这一天,山下的那些人在听到消息的当时,便陷入了失控的癫狂之中。 与他们一同疯起来的,还有整个南朝想要再进一步的各阶修士。他们已经等不及十年,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朝着临安赶去。 就算知道那里有野心勃勃的赵臾,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兽神大阵,甚至还有亲近之人洒下的鲜血,但他们依旧义无反顾。 以至于在即将入冬的官道上,形成了一条条堪比当年仙凡斗盛景的庞大队伍。 然而就在整个修行界陷入疯狂之时,雾隐山有宣布了另一条消息: 十年后柘圣讲道结束,若大江底的无忧殿任未开启,雾隐山将全力出手揭开这桩隐秘,平息修行界在无忧城的多年争斗。 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虽然比不上柘圣重开道坛,但也足以令那些在无忧山中徘徊多年的修行者们一时间悲喜交加。 喜的是历五百年尘封,经三十年敲打的昔日圣地,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 悲的是多年的努力,在雾隐山插手之后,或许付出的一切都将为他人做嫁衣。 不过对于那些怀着野心的大宗门来说,这却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无忧殿消失于鼎盛期,在修行界中留下了无数令人向往的传说,若是有机会得其一二至宝,或许自己也有机会与丹塔、雾隐山相较,一窥圣地之貌。 仅仅两句话,就让充斥着硝烟与暮气的修行界展现出空前的活力,让人再一次认识到雾隐山登顶南朝近五百年的圣地底蕴。 他们忘却了与俗世的恩怨,忘却了不久前的无忧城之殇,甚至忘却了曾经对雾隐山的诋毁。他们如今唯一的想法,便是去临安府朝圣。 柘圣讲道,无忧殿开启,只要得窥其一,便足以让宗门崛起。 若是两者兼得呢? 第七百九十三章 异象生 “嘭!” 界山山腰,一声轻响打破了黑暗中的平静。角落里的五道身影神色不一,年幼的两位女子望向声音的远处,三位长者连眼睛都没有睁。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动静。两个月前挚启刚把自己关进屋里时,密集的炸响声不仅让小灰每日提心吊胆,甚至连向来嗜睡的常俊都难以入眠。 好在频繁的响声一直没有停下来,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等几人适应过来不再受其惊扰时,动静也渐渐少了起来。 这期间偶尔会传出淡淡的药香,给平日里厨火都难得一见的界山平添了一抹烟火气。可惜这里的人对丹药似乎没什么兴趣,小灰和忧儿也不喜欢其中包含的生机,单单是闻起来便沁人心脾的丹药,竟然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 在进入第二个月的时候,药香频出已经让他们忘却了炸炉这回事。所以当这次响声出现时,小灰才意外的露出了惊容。 “挚启哥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这小子命大的很!” 作为曾经暗中守护挚启之人,何求很有发言权。铁茹默默点头附和,小灰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直到屋内再次燃起火光才放下心来。 此后的一段时间,山腰彻底平静下来。小灰和忧儿已经习惯了这里懒散的时光,没有新的去处,只能学着三位前辈瘫在崖边,也是另外一种尝鲜的体验。 萧攸往这边跑的次数少了很多,偶尔几次出现,也只是坐在桌边默默望着屋内,感受着里面永不停歇的灵火之后,便满脸不服气的匆匆离去。 不觉间时节又进入冬季,不过奇怪的是,山下茫茫大雪冬日盛景,界山上却依旧满目黑色不见一片银白。 这让期盼着重温雪中美景的小灰和忧儿大失所望。看着雪花在眼前飘落却留不下一朵,不免惹人伤感。 或许是感受到了外面的景色与情绪变化,从下雪的那天里,挚启所在的屋内又开始飘出阵阵清香。并且随着雪越下越大,香味也变得愈发浓重。 在第一场雪接近尾声时,浓郁的药香味已经弥漫整个山腰,即便是平日里刮骨的寒风,也无法将其吹散。 久不见陌生人的山腰四周,开始陆续出现模糊的身影。常俊等人依旧平静无波,小灰二人忍不住警惕起来,直到萧攸再一次现身。 他还是坐在老位置,只是这次面色略显凝重。 “山里不少人都被这股香味引动了,他这是要做什么?” “既是炼丹,总不能光炼不见丹药。至于外面那些人,不过是在山里闷久了凑个热闹而已,不必介意。” “里面可是有不少另一边的人。”常俊的话并没有让萧攸宽心。 “他们还敢闯进来不成?” 两人说话间,弥漫的药香再次钻入口鼻,令萧攸都忍不住沉醉其中。也就在这时,被黑色包裹了无数年的界山天空中,出现了一抹异样的光彩。 “那是?” 山腰上众人齐齐抬头,萧攸的惊呼表达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异象!这小子怕是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首先出现的是一道金光,在空中残存的飘雪映照下,显得没那么刺眼。不过这抹金光并没有被界山的深邃吞没,而是漂浮在高处越来越亮。 随后一道青芒现身,将仅剩的雪白色压下,与之前的金光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抹耀眼的颜色。 紧接着黑、红、黄三种色彩陆续亮相,在终日灰暗的界山高处印上了一缕斑驳。 外面的窥伺者有不少人从小长在山中,尚未见识到世间的多彩,顷刻间便被眼前的景象夺取了心神。 其他人大多也是乐意见到这种变化,尽管压低了声音,仍然有不少雀跃之声传到了平台上。 “若是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五行丹的异象。” “五行丹!”在萧攸没有被禁足的那段时间,似乎也在南朝听到过这个名字。 “你没记错。”何求肯定了常俊的猜测。“这就是五行丹成丹的征兆。” 此时的南朝修行界,无论是身处密地潜修者,还是各山门中的修士,抑或是朝着临安去的赶路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身,望向北面那座让天下人却步的高山。 那里有五道炫目的光彩陆续出现,在纠缠了片刻之后形成一朵五彩云霞。 五彩云霞的出现立马勾起了大家过往的记忆。五年前的冬天,南朝各地同样下着大雪,隆兴府出现了与如今相似的异象。 那一年流言四起,冒出了许多关于这种异象的猜测,不过最终却归到了丹圣凌焕头上。因为当时不止一位前辈作证,曾在那颗丹中圣品出世时见到过这种异象。 因此如今异象再现,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丹圣已经登上了界山!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丹塔塔顶,凌焕正站在窗边,和他们一样遥望着界山的方向。 “又是那小子?”黑暗中幽老的声音响起。 “这世间除了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凌焕叹息道。 “连你也不行了吗?” “直到一年前,我都觉得自己能行。直到你外出的那段时间,我尝试了几次之后才发现,这身皮囊除了好看些,却是连年轻的那个我都比不过。” “那岂不是过去的那些丹药……”幽老的声音罕见的微微颤抖。 “别的丹药尚可一试,五行丹恐怕不行。至于昔日那颗圣品,以及更麻烦的忘忧丹,我已经不敢想了。当时选择身体时,还是着急了些。” “难怪你会突然对他示好,还透露了那么多关于忘忧丹的消息。” “他在我计划里,一直都是要死的。只不过在此之前,要物尽其用,还要顾忌山上那帮善变的家伙。”凌焕轻嗤了一声。 “他们还是举棋不定?” “如今那小子还不够强,他们自认能掌控一切,自然不着急做决定。可他们忘了,这南朝还有一个比所有人都着急的徐柘。徐柘重开道坛,就是因为他不能再等。一旦他站在挚启身后推波助澜,失控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一切就会如我们所愿了。” “你觉得徐柘还能等多久?挚启又要多久才能炼出忘忧丹呢?” “徐柘最多还有百年,他下次由荣转枯,就是他的死期。至于那小子吗……” 凌焕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却不想界山上的异象再生变化。 只见一片五彩光芒从云层中穿出,眨眼间融入已经形成的云彩之中,让本来只遮了半边光华的奇景,立刻占据了整个界山的之巅。 “看来我还是低估他了,他居然已经能炼制高级五行丹!”凌焕脸色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悲。“不出三十年,他就能赶上当年的我,可以尝试炼制忘忧丹!” 第七百九十四章 丹成下山 在天下北望之时,界山的山腰上又是另一幅景象。 常俊等人已经从石桌旁起身,站在唯一的入口处,面色凝重的看着挚启所在之处,同时还不忘环顾左右。 小灰和忧儿则离得近些,她们面露急切、忐忑不安。若不是近处的火势骇人,她们恐怕早已冲入房中。 远处的盘山道上开始陆续出现模糊的身影,他们亦步亦趋的注视着常俊等人的反应,目光还不时望向山腰深处和头顶的云霞,似乎怀揣着目的而来。 而造成所有这一切的原因,除了头顶已经持续了许久的异象之外,还有外面的人看不到、正在他们眼前发生的种种奇景。 从头顶异象出现的那一刻起,挚启所在石屋内便也跟着变化起来。 先是平稳了近一个月的火势突然大涨,甚至在屋外也能看到灵火熊熊燃烧的剪影。 此外还有丹炉碰撞的“嘭嘭”之声,虽然比不上炸炉那般响亮,但在当下这种局面下,也足以让小灰和忧儿担心不已。 最后也是最吸引常俊等人注意的,是屋内不时传出“锵锵”的鸣叫声,以及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停徘徊的飞鸟影像。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光是令常俊也感到心头一沉的气势,就预示着它绝非凡品。 “你们可知道那是什么?” 常俊问起了左右,等来是无声摇头。 “五年前异象出现时,他身在水灵眼,并且叶淳也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 “看来袁老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的确有太多令我们意外的地方。” “可他也是最有天赋的一个。”铁茹难得开口,还是反驳常俊。 “且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小子又该如何收场吧!” 挚启也在想该如何收尾。 炼制五行丹对他来说并不是头一次,若是循着多年前的经验,他早该成丹收炉,与常俊、何求等人围桌庆祝。 可手头上有这么多绝佳的灵材,又经历了三个月的多次练手,仅仅停留在过去的水平,让他有些不甘心。 于是在仔细盘算之后,挚启觉得趁着天时地利的机会,炼制一颗高级五行灵丹——攫命丹。 攫命丹是一种适用于命境修士,可以提升天命四境向上突破几率的丹药。这也是丹圣手记上记载,目前对挚启自己最适用的一种。 自接受浮生院传承,随后在九幽之森中臻至窥命境巅峰之后,他也想试着再往前一步。 攫命丹是一种制式的五行丹。和当初那颗融灵丹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多加了一组五行灵材,由原来的中级丹药晋升为高级丹药。 当然所需的灵材也更加珍贵,只是有了往生殿提供的五行戒之后,这些都已经迎刃而解。 炼制的过程也算得上顺利。长达一个月的提炼与融合,辛苦之余让他与地心火相处的愈发默契。 可谁能想到一路顺风顺水,却在最后成丹的时刻出了意外。 作为由两组、十种灵材炼制的高阶丹药,其炼制方法也有它的奇异之处。化液、淬火这两步,是所有丹药的基础,无需赘述。可融合与凝丹,攫命丹却是大有讲究。 寻常丹药药液淬火完成,便是在炉火与炼丹者的双重作用下,将所有药液融合成丹。而攫命丹因为两组五行灵材各自生克,需得先在炉内各自融合,然后在两者同时凝丹的过程中将其二次融合,方能最终成形。 这也是为何天空异象本只有一道,却在最后又凭空生变,融入了五彩云霞之中。 与异象一同变化的,还有挚启身前的灵火与丹炉。 或许是两组药液的融合难度偏大,激发了刚刚完成蜕变的地心灵火的好胜心。在成丹之初,察觉到阻力的它竟然爆发出远胜于从前的强大火力,经过两天的炙烤之后,将这个过程直接推至最后阶段。 可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当灵火重归平静之时,挚启已经是赤条条的坐在那里,刚长出来稍许的头发又被烧去了大半。 然而这还不算完,更不让他省心的,是感受到攫命丹即将成形的药力时,从炉壁上飞出来的那道火凤。 比起当年水灵眼初见时,眼前的火凤身形凝实了许多,面目上的神采也更加清晰。 可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出来的太少,时隔五年第二次现身之后,竟然一直徘徊在石屋中游走,就连成丹在即也不愿意回去。 更让挚启感到惊讶的是,它竟然落在尚未熄灭的灵火旁,享受着浓郁的火灵力,脸上甚至出现了人一般的神情变化。 种种意外不仅让屋外的往生殿众人心生疑惑,便是挚启这个当事人,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异象消失了!” 这是南朝上下共同的呼喊声。而在离得更近的界山山腰,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不停钻入鼻中,令所有人体会到一种从头到脚的通透感。 这是即将成丹的征兆。 随着天空中的云彩消失,屋内的火势与那道鸟影也渐渐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震耳欲聋的丹药碰撞声。 “咚!咚!咚!” 密集的声响沿着崖壁回荡在界山之中,山腰上那些或明或暗的身影都被这些声音吸引,停下脚步默默等待着一个结果。 “嘭!” 喷薄之声响起,一团五彩光华从屋内映入众人眼帘。紧接着“啪啦”一声窗户碎裂,一枚被五行灵力包裹、透着诱人清香的丹药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这丹药看着不凡!” 何求眼神闪烁不定。以他的修为与境界,心中都不免有几分意动,更何况那些暗中窥伺之人。 密集的脚步声在山道上响起,一张张贪婪的面庞从黑暗中浮现,即便他们身前有几位高手阻挡。 可就在这些人即将与常俊等人相遇之时,一道满身污黑的身影从石屋中飞出,将意欲跃出界山的丹药一把握住。在手中打量了片刻之后,把它收入了怀中。 “挚启哥哥!” 小灰和忧儿冲上来保住挚启,丝毫没有因为他破损衣衫下的身躯感到羞涩。 挚启尴尬的笑了笑,伸出双手摸了一把两人的脸颊,却不想为二人俏丽的容貌上抹了一把黑。 趁着将两人推开擦拭污迹的工夫,挚启拿出一件衣服遮住裸露的上半身,缓缓走到常俊等人跟前俯身一礼。 “劳烦几位先生了。” “我们只是站着而已。” “光说有何用?” 何求左眉轻佻,挚启顿时会意。 “我还剩了些酒肉,以此聊表谢意,何先生觉得如何?” “甚好,那还等什么!” 几人围桌而坐,挚启也不吝啬,酒肉摆满整个桌面,俨然吃完这顿不管下顿的架势。 萧攸方才苦着脸的满眼放光,常俊和何求已经左手端杯,右手握腿,哪有几分前辈高人的模样。 七人大快朵颐之际,那些躲在暗处之人见着尘埃落定,纷纷退出了山腰。整个平台上除了他们的咀嚼与吞咽声,再也没了别的动静。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刻钟,当常俊等人摸着肚皮靠在石桌上时,脸上都洋溢久违的笑意。 “你该走了。”常俊突然转过身,收敛笑容对着挚启说道。 “啊?”挚启还沉浸在欣喜之中,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闹出的动静太大,山上有些人怕是按捺不住。而且这一年来,山下也发生了不少事,你是时候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真的无法与爹娘相见吗?” “你们总归相见的,但不是现在。” 常俊说罢伸手一招,虚空中灵力波动,一个瓷瓶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没有多看一眼,将瓷瓶推到了挚启跟前。 “给我的?” 常俊点头。挚启打开瓶塞,挥去溢出的水灵力之后,是一团白云飘在其中。 “这是?” “掌中云。” “掌中云!” 挚启心中大惊,这正是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并以为会是极难得的灵物,却不想就这样送到了手中。 “这顿就当是离别宴,你自己在山下多多保重。希望日后再见之时,也能想当下这般融洽。” 七人共举酒杯,满饮以别。 第七百九十五章 鄂州港的麻烦 鄂州北部最后一片积雪融化时,正好是三月廿三。 赶上这个特别的日子,刚从界山上下来的挚启三人匆忙赶向南面的鄂州城。尽管儿时的亲人都不在身边,可如今左右的两位少女已然与亲人无异。 他打算与小灰二人前往城中,庆祝这个难得平静的生辰。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是他修行的第三十个年头。 适逢初春的鄂州城十分热闹,在家里蜷缩了整个冬天的百姓们穿梭在街巷中,以此庆祝自己又平安度过了一年。 上一个冬天跟着挚启来到鄂州城的各路修行者也大多散去,毕竟往北是大家都知道的不归路,何况已经过了一年时间。 三人上了一座临江的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俯瞰大江东去,震撼的景象连向来跳脱的小灰与忧儿都安静下来。 对于在界山这等苦寒之地呆了一年的三人来说,随便摆上一桌酒肉都足以令他们两眼放光。 好在鄂州城自古就是风云际会之地,当地百姓对各种怪人都习以为常。即便三人狼吞虎咽,吃相十分不雅,楼上的酒客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作罢。 在无数酒楼、客栈中遭遇无妄之灾的挚启,突然觉得鄂州城是个好地方。可当楼中窃窃之声入耳时,他才明白这些人是没有那份心思理会自己。 “听说了吗,江边又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莫非又是那帮修行之人?” “就是他们!这才消停了几天!而且这次还是在江上,堵了咱们鄂州出行之路,真不给老百姓活路啊。” “可我听说前不久临安才递了消息过来,让各军重归驻地。难道我们那帮军老爷为了立功,敢违了军令、皇令?” “这你可错怪他们了。”挑起话头之人似乎是个知情者。“咱们鄂州水军每日都在江上训练,谁知道从水里冒出几个修行者,对着军船、船港就是一顿狂轰乱炸,听说可是死了不少人。” “这帮自称修仙的家伙,也太跋扈了!” “可不!这几个家伙神出鬼没又厉害的紧,瞧着就是冲着鄂州军来的,不知道军老爷们能不能对付的了。若是要等其他州府来援,恐怕咱鄂州城就要遭罪咯。” 说到这里,几人连着邻座的几桌齐声叹息。小灰刚从放在的那场暴食中缓过神来,瞧着挚启眉头微皱的模样,不解的问了起来。 “挚启哥哥,怎么了?” “我想着好不容易能清静一回,却不想又有俗事入耳。”挚启无奈叹息道。 “不去管不就好了。” “身不由己啊!” 听着街道上快马飞驰的“嗒嗒”声,挚启满饮了一杯。片刻之后,几道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紧接着几个身穿铠甲的军士冒出头来,为首的军官在楼上打量了一阵,然后整理甲帽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挚启三人的酒桌前。 “末将鄂州军都虞侯张弘,拜见司使大人!” “司使大人?” 四周的酒客大惊。可在几位手持兵刃的军士面前,只得压低了声音私语着。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穿着普通,一上楼就胡吃海喝的年轻男子,竟然是一位来自临安的京官! 一位心思活络的酒客起身下跪,整个酒楼很快跪成了一片。他们或许不知道挚启究竟是多大的官,可临安二十四司,每一个称得上司使的,定然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末将曾效力于陆指挥使麾下,有幸在临安见过司使大人尊面。去年冬天大人路经鄂州城时,末将恰好就在城中。想着大人终有回转的一天,末将就吩咐人注意城门进出,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大人。” “原来是陆恒手下的禁军将领,难怪来得这么快。” “大人当年在宫城中力挽狂澜的场面,末将至今都佩服的紧。”张弘边说边侧着头望向挚启,他对这位司使大人算不上熟悉,不得不小心谨慎。 “溜须拍马这套就不必了,说说找我何事吧。” “司使大人远道而来,末将身为驻城将领,理当尽地主之谊。” “你?”挚启笑了起来。“真要为接待之事,该由鄂州的知州、通判前来,就算是你们鄂州军,顶头的也该是厢军指挥使,怎会让你匆匆忙忙赶至?” “这……”张弘失语。 “好了,你们鄂州城这几日发生的事,我吃顿饭的工夫就已经明了了,你还在这跟我绕弯子呢!” “末将知罪!” “走吧,带我去看看。” 张弘埋低的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起身领路下楼。楼上的酒客们缓缓起身,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啧啧感叹。 “好年轻的司使大人,你们可听说过?” “我听人提起过。” 开口的还是方才那位知晓内情的酒客,他看着已经上马离去的挚启,沉吟了许久才继续开口: “这可是一个凶人啊!” 挚启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一片废墟竟然就是鄂州水军的船港。 尽管他在酒楼上听到了狂轰滥炸的字眼,也从张弘的语气中猜到了局面十分不利,却从未想过会是一眼望去,不见一墙一梁的场面。 江岸边飘满了破损的军船残肢,港口内尚有军士在搜寻幸存之人。伤者的哭嚎声夹杂着大火炙烤的焦糊味道,一片凄惨破败的景象。 “指挥使大人!”迎面走来一位中年将领,张弘俯身行礼。“这位是临安御灵司的挚司使!” “拜见司使大人!” 几人身负盔甲,挚启赶忙伸手将其托住。简单几句寒暄之后,他将目光投向其中一位略显阴柔的男子。 “你是鄂州军的修士营统领?” “下官是副统领,统领大人三日前与敌寇厮杀,已经殉职了!” 此话一出,满场凄然。修士营统领虽然在品阶上受官位更高者节制,但论实力,已经是厢军中实力最高者。一位势境修士死于敌手,对方极有可能是大修士。 “诸位节哀。此间事我会向陛下禀明,不过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些人的身份和目的。” “那就由下官来说吧……” 这位副统领是第一批赶到江边的。 彼时的他只看到两道模糊远去的身影,以及两艘在江中沉没的军船。 虽然一年来双方已经息了干戈,但积怨之下做出冲动之事,也并非宗门一方独有。所以他认为只是两位宗门修士报复所为,决定自己守在此处之后,便令水军照常出航。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两天出行的船只频繁遭受袭击,甚至还牵连到了自己驻守的军港。 尽管这位副统领每当收到警信便第一时间冲出,但依旧只见到了对方驾船而去的背影。 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这次军船遇袭或许没那么简单。 于是他连夜上禀,倾修士营全营之力将整个军港围城铁桶,并停止一切船只出航,誓要与这二人一分高下。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迎来的是一场屠杀。 在两位面色阴鸷的老者凌空而立,出现在船港上方时,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结果也和他们想象的一样,港口被毁,船只尽没。不过作为修行营主官的统领被杀,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怀揣着仇恨的军士们睚眦欲裂,个个都想为逝去的同袍报仇。但在面对与自己仙凡之别的大修士时,他们体会到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可有说什么?” 听完整个始末之后,挚启也有些看不透,只得继续追问。 “若是再有船只从军港驶出,他们将把整个港口沉入江底。” “还有能下水的船吗?” “有!”开口的是张弘。“鄂州水军下辖大江水域五百余里,常有备用的军船。” “找条最小的,明日停在港口。” 第七百九十六章 江底遗迹 泛舟大江上,烟波含春色。 张弘寻得的一条小船,也远远大过挚启所想。 不过如今船只在春风鼓动之下缓缓向前,他与小灰、忧儿三人共立于船头,看江水分而向后,倒也多亏这条船足够大。 挚启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身临大江之上。从一个初入修行界的懵懂少年,到如今名扬天下的天才修士,三十年间他成长了许多。可不管何时,在身处江面上时,他都会有种蜉蝣寄于天地间的感觉。 江风携着溅起的水滴拍打在脸上,挚启又一次感受到了平静。 “鄂州果然是个好地方。” 小灰和忧儿有各自的欢喜,一路大呼小叫压根儿没有闲着的时候。 挚启在出发前打听了一下军船遇袭的方位,发现大多是在鄂州水域附近,但没有固定的地点。于是他只能驾船在江面上绕行,欣赏大江南北不同的风景。 航行了近半日之后,小灰二人有些乏了回到船中休息,挚启独自站在船头环顾左右。终于在他准备再次掉头之时,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艘船逆风之时,一直都是由挚启借助天地之力推动着前行。可方才他调转船头向东,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拉扯。 挚启唤出小灰二人,纵身跃起浮在空中,环视一周之后,终于在远处的水面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有发现?” “在那边。” 三人停在了旋涡外沿。小灰与忧儿因为新发现兴奋不已,挚启则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 眼前的景象,很容易就让人猜到水下有古怪。小灰二人恨不得马上下水,可眼前的旋涡明显形成不久,福祸难测;还有两位境界高深的敌人随时可能出现,挚启不得不谨慎。 “挚启哥哥,我们下去吧!” “我们……” “噗通!” 挚启话没说完,身旁落水声已经响起。他惊讶的看向小灰。 “下面死气很重,忧儿饿了。” 挚启无奈摇头,两人一起跟着跳入江水中。 为了预防未知的危险,挚启拿出了当年沧浪派离音赠送的踏浪玉符。看着身边的江水离自己远去,小灰盯着他的手掌眨巴着大眼睛。 循着对忧儿气息的感应,他们很快追了上去。经过近半刻钟的下沉,他们感受到旋涡拉扯力的来源,双脚也踩在了实处。 “到底了?” 挚启摇了摇头。当初无忧山现身江底时,似乎要比这个地方深上许多。看到忧儿贪婪的吸吮着周围的死气,他有了一个冒险的想法。 一块萤石从他手中扔出,却不想发出“嘭”的一声响,回滚了几圈之后回到了脚下,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第二次挚启抛得高了些,当萤石从上方落下,照出前方的景象时,挚启三人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这里居然有一座城!” 在转瞬的微光之间,他们看到了一片残破的墙垣,还有模糊中化为废墟的城镇轮廓。 挚启立马将数颗萤石抛向远方,随着它们微弱的光芒连成一片,将一座占据了整个江底的恢弘城郭呈现在眼前。 角落的萤光映照出厚约丈许的残破城墙,三人此时站着的位置也是其中一段,彰显出其当初的宏伟。 抛向中间的萤石,遇到的一片由残迹可窥全貌的宫殿。按照其制式以及数量,比起如今的京都临安也不遑多让。 至于其他方位,即便是作为陪衬,在这座几乎与临安宫城相当的废墟中,也很难让人忽略。 “这么大一座城,为何会沉到了江底?” 这也是挚启的疑惑。纵观南朝三千年历史,因为界山的存在,从未有任何皇朝将都城定在鄂州。 尽管因为南部的地利,鄂州城一直是大江上的一座重镇,但也只是以州府的规格建设。 并且鄂州城保存完好,除了几次遭遇洪灾被江水灌入,从来没有关于沉入江底的记载。 在思虑了所有可能之后,挚启能想到的,只有千年前同样无故消失的那个地方。 “漩涡的源处在那边!” 小灰指着废墟的最中间,那里有块萤石被水涡卷起,正在旋转着被吸入下方。借着它的光辉,三人看到了地上一个宽约丈许的坑洞。 挚启领着二人缓缓靠近,此时萤石已经落入洞中。除了它照亮的一小节距离,下方是深邃的幽黑。 三人站在洞口,挚启伸手拉着一旁的忧儿。化形一年的她还是单凭喜好做事,并没有善恶与危险的认知。挚启害怕她一冲动又跳下去,说不定将他们带到一个更诡异的地方。 正在他们犹豫之际,下方的坑洞中突然出现剧烈的水灵力波动。挚启拉着二人快速后退,刚来到一堵残壁跟前,一条巨大的水卷喷薄而出,沿着漩涡的轨迹直冲江面,发出轰隆的阵阵巨响。 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江底重归平静时,与水卷一起消失的,还有直通江面的那个巨大漩涡。 冲击力将周围的断墙掀翻了一大片,挚启三人迟疑了一阵再次靠近坑洞。可没等他们走出两步,两道黑影突然从洞中冲了出来。 “是你们!” 短暂的交错间双方都发现了彼此,冲出来的两人手中还握着落下去的萤石。 也正是借着萤石的光芒,挚启赫然发现,这两道苍老的身影竟是来自九曲渊的熟人! “挚启!” 九曲渊二人也认出了挚启。这个在临安和岳州渡口令他们两次失手的年轻人,居然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方同时开口,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这是我九曲渊宗门遗址所在,我们自然该在这里。可你一个外人,为何能发现这个地方?” 眼前这位窥命境的高手,在挚启印象中是一位满身暮气的老者,比他在雾隐山见到的柘圣还要老上几分。可如今身处江底,却脸带红晕显得颇有精神,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欣喜之事。 “果然是九曲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指着二人身边。“这个坑洞中水灵力惊人,旋转着在江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涡,想不发现都难。” “什么?”二人大惊失色,可在仔细查探了一番之后,又阴着脸看向挚启。“你敢诓骗我们?” “方才洞中水灵力冲出,将漩涡击散了。” 这话刚出口,挚启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易地而处,他也会觉得对方在骗自己。 “小子,你在无忧城的战绩我们听说了。别以为胜了几个废物,就敢在我面前造次!” “岂敢岂敢。”挚启脸上笑意更浓。“我瞧着两位前辈似乎也是刚来,可需要我们几个帮忙搜索?” “你是如何知道的?” 一旁入命境的老者刚开口,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水已泼出,二人只得面露狠色,以压下心中忐忑。 “这几日与鄂州水军为难,不许军船出港的是二位前辈吧?”挚启将所有线索贯穿,大致猜到了始末。 “封闭江道,是担心这里被发现;江面生漩涡而不知,是对此处并不熟悉。而且九曲渊消失的千年里,除了那件残缺的乾坤锏之外,不见其他人和物,想必是因为这处遗迹从未被人发现。” “有时候太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 “前辈放心,我既不会将这些说出去,也对九曲渊的遗物没有兴趣。不过千年前圣地消失的悬案,与五百年前的无忧殿如出一辙,我倒是很知道此间的故事。” “我只对死人放心!”窥命境的老者面色阴狠。 “我自认不是前辈的对手。可我毕竟也是个命境修士,真要动起手来,这江底的动静定然会引来两岸宗门关注。到时候前辈要面对的,恐怕就是整个南朝修行界了。” “你威胁我?” “不敢。”挚启淡然上前两步。“前辈只需要讲个故事,就可以得到三个帮手,还免去了被发现的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两位老人闻言望向彼此,短暂的目光交汇之后便有了答案。 “你若敢私藏我九曲渊遗物,定让你沉尸江底!” “那是自然。” 第七百九十七章 烟消云散 挚启刚应下二人的赌咒,便觉得自己被骗了。 二人所修的确是九曲渊的功法,但和真正的圣地并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中年长的那个不过七百余岁,与千年前的圣地相差甚远。正要算起来,他们只不过是受了九曲渊的余荫而已。 这位窥命境老者的师父,确是出身九曲渊。在见证了圣地最后的辉煌之后,随着其圣主殒命,宗门分崩离析,他也开始了在修行界的流浪。 因为昔日圣主的强势,九曲渊树敌颇多。这位不过势境修为的流浪者终日东躲西藏,混迹俗世之中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过了一辈子普通人生活之后,却在自己临终前遇到了一个好苗子,也就是如今这位暮气沉沉的老头。 他将自己的功法传下,同时也将圣地的美好景象灌入了当年那个幼童脑中。他造就了一位窥命境的高手,却也让其一辈子生活在对昔日圣地的虚幻憧憬之中。 当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呈现在眼前时,没有人做到平静以对。如今这位老者身上透露出的生机,便是得偿所愿后的回光之兆。 “所以前辈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在推平了一座宫殿的残迹之后,挚启失望的望向二人。 “当年师父留下的是九曲渊巅峰时的盛景,从未说破碎时的景象。若不是我在地下找到了写着名字的石碑,根本不敢相信,这里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圣地。” 提起往事,两人都有些凄然。 “那你们是如何发现九曲渊沉在江底的?” “你问得太多了!” “只要这里的秘密不泄露出去,其他的又有什么不能说呢?” 老者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挚启。良久之后,他脸上冷冷一笑,旋即说出了一个令挚启震惊的消息。 “是雾隐山传来的消息。” “雾隐山!”挚启惊呼。“他们怎么会知道九曲渊沉入了江底?而且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 “为何将消息告诉我们,却不亲自来探寻?”老者嗤笑一声。“一开始我也和你有同样的疑惑,甚至觉得雾隐山早就已经将遗迹翻了一边。可你也看到了,这里虽然残破,却依旧是破碎时的景象。”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个等我恢复九曲渊荣光之时,亲自向徐柘讨教!” 圣地遗迹给了二人很大的信心。毕竟有无忧殿珠玉在前,传出了不少宝物的线索,相比这里也不会太差。 可他们却忽视了两者的区别:无忧殿之主吴忧是生是死尚未可知,而且他们还有令如今修行界束手无策的兽神大阵。 这一点很快得到了证实。他们寻遍遗迹中央最有可能藏宝的几座宫殿,得到的不过一团团被水浸透、尚未散去的飞灰。 二人不甘心的穿梭在整片废墟中,将九曲渊存世的最后模样一片片捣毁。他们甚至还一寸寸的翻挖着泥土,可得到的却是一件件梦幻泡影。 “这不可能!” 两人各自握着一件灵兵,还没来得及高兴,兵器便在掌中化为灰烬,从他们指间流入江水之中。 挚启三人没有再跟上去,看着他们如同疯癫一般将整座遗迹夷为平地。两人或许还不想接受从希望到绝望的结果,可挚启却看得十分清楚:当年九曲渊沉入江底之前,就已经彻底毁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失控的两人开始施展术法在江底肆虐,火蛇、火龙齐上阵,直把江水都烧得沸腾起来。 挚启拉着小灰与忧儿退到一旁。他们本可以趁机离去,可想起已经如惊弓之鸟的鄂州水军,以及其身后的鄂州百姓,他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两位老者对所谓的圣地并没有多少感情,他们期盼的是如师父口中那般的辉煌,或者是能让自己重现辉煌的宝藏。 可如今得见旧地,这两样东西全没有,有的只是和他们一样腐朽的残破废墟。 “你们!”怒火终于还是蔓延到挚启三人头上。“一定是你们!” “前辈,九曲渊深埋江底千年,变成着这幅模样是理所当然之事。” 挚启还试着劝解二人,可他们已经被愤怒与绝望占据了神智。 “要不是你们突然闯入,满城宝物怎会全成飞灰!既然都不在了,那你们也去死吧!” 话未落音,在江底翻腾的火龙已经朝三人冲来。 忧儿不等挚启招呼便迎了上去,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小灰见状紧跟其后,独留下还想伸手挽留的挚启。他无奈的叹息一声,拔出往生剑冲了出去。 有了一年前无忧城连战的经历,再加上这一年在界山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玩火,眼前两位迟暮的老人已然没了多少威胁。 地心火灵出现,扑面而来的火龙立马成了它的美餐。小灰迅疾如风,忧儿化身为剑,还不等挚启出手,九曲渊二人就落在了下风。 可盛怒之下的两人也绝非等闲,他们认准了挚启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不顾小灰与忧儿的攻势,拼着以伤换伤的打法,也要将挚启置于死地。 两人发出干哑的嘶吼声,两条火光瞬间出现堵住了火灵的嘴巴,四周围来的术法则直奔挚启而去。 挚启猛地向下一沉,脚下松软的淤泥立马凹陷下去,堪堪躲过了围攻。紧接着他接住踏浪玉符在水中快速移动,用火灵牵制二人的同时,也在小灰与忧儿的协助下不停消耗对手。 双方历来都是修行之争,算不得什么生死大仇,挚启也并不想杀人。可随着江底的动静越来越大,引起大江两岸宗门的注意,已经开始陆续有人前来查看。 平静了一年的时间,他不想这么快又回到过去被人四处围堵的日子。权衡了片刻之后,挚启还是决定主动出手。 往生剑血光闪烁,挚启已经迎上了那位窥命境的老者,窒息的杀气和剑尖传来的压迫感,令这位方才还自负的老人立马明白:自己不是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对手。 他与自己身边的师弟对视一眼,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挚启步步紧逼,尽管不想杀人,但也不想让他们将怒火转嫁给其他人。 可就在他要挥出第二剑之时,九曲渊二人身上突然燃起熊熊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挚启冲了过来。 “挚启哥哥!” 小灰大惊失色。挚启近身挥剑,与他们二人离得很近。此时两位老人如同疯了一般点燃自己,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挚启横切出一剑,剑尖划过两人腰间,他们却哼都没哼一声。 无奈之下他只得收剑前刺,以求一击毙命。可这样一来,在这极短的距离内他根本来不及撤剑击杀第二人,他也将陷于大火之中。 “噗!” “噗!” 长剑没胸,生命之火熄灭。一道黑影从另一位老人胸前透过,在挚启诧异的目光中,化成少女模样立在他身旁。 是忧儿。 他们就这样站着,看着两具尸体戛然停顿,然后在江水中缓缓朝下落去,最终埋葬在九曲渊的废墟之中。 千年圣地,彻底陨灭! 第七百九十八章 回临安 应天三十一年春,南朝各州府如同达成某种默契一般,开始频繁出现小规模的摩擦。 巡逻的当地驻军受到不明修士的攻击,游历的修行者也无故与军队起了冲突,一如十多年前那场仙凡之争的前兆。 多年的积怨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再次被挑起,小摩擦在极短的时间内演变为激烈的相互攻伐。并且蔓延至整个南朝,有愈演愈烈之势。 那场尚未分出胜负的仙凡之争,似乎又要来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临安与雾隐山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双方以血偿债,宛若不知。 这次冲突的另一个不同点,就是南朝宗门开始出现区域联合,用来对抗有着统一指挥的军队与散修联盟。 首先是除去蜀地的西部,楚南、楚北以及鄱西郡大部,厝叶园作为其中声望与实力最盛者,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个宗门联合体的领头者。 然后是伏淩川与偌寒涧隔江联手,附带江州与安庆府的众多宗门,实力也十分不俗。不过他们更多的是守望互助,鲜少主动挑起争斗。 中部的宗门领袖是焚天宫。尽管不久前的无忧城中他们折了不少颜面,还损失了一位大修士,但其千年大宗门的底蕴以及暴躁的行事风格,还是吸引了不少拥趸。 南朝东部则以玄杳嵊为首。南朝第一木修宗门的名头无需多言,而且其与人为善,贴近俗世的立派理念,也让平江府周边成为整个南朝平和的区域。 至于其他离几大宗门稍远的地域,当地宗门也纷纷向实力最强者靠拢,以求在这场冲突中保全基业。 这场以州府为主的零散摩擦,逐渐演变为大区域的规模冲突。对于渴求和平的百姓们来说,绝非善事。 “嗡!” 挚启长剑挥舞,逼退了一帮正在围攻落难军士的修行者。尽管他也曾犹豫过该站在哪一边,最终还是选择了帮助弱者。 这帮身份不明的修士见对方是个高手,立马头也不回的撤了出去。 “在下衢州军都头,多谢出手相救。” 挚启没有答话。他一路从鄂州跨江而来,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遇到这种情况。 起初他还能凭着自身修为威慑双方,可随着行路日久,两方的冲突越发激烈,几乎到了生死相见的地步。 无奈之下,他只得出手制止。 有几次打到疯魔处,往生剑还沾染了不少鲜血。 小灰和忧儿十分喜欢这种场面,可挚启却意识到情况不妙:南朝真的要大乱了。 “这里已经离临安不远,为何还有人敢袭击你们?” “这个……” 牵扯到军中机密,这位都头有些犹豫。挚启见状只得将御灵司的令牌掏出。 “下官拜见司使大人!” 都头见状神情惶恐,领着仅存的几位属下匆忙跪下,将头贴在了地面上。 “起来吧,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们衢州军的修士营前几天偷袭了几个落单的修行者,这是他们的反击。” “你们先动的手?”挚启皱起眉头。 “两方恩怨由来已久,恐怕很难分出是非对错。”这位都头站着时也将头压得很低,但言语中对于那些宗门修士,有着很深的怨念。 “此事可有上报枢密院及御灵司?” “每日上报,但从无回复。” “没有回复?” 好不容易将九曲渊与雾隐山的种种困惑放到一边,挚启又对赵臾的打算起了疑心。 依挚启对他的认知看来,若真想与宗门开战,定然是几年前各方联动,大军围剿的场面。如果想维持和平,他也定会传令各方固守克制。 如今放任州府厢军各自为战,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军中信使每日来回,除了一句知晓之外,的确没有别的交代。” “你们回去吧。” “下官告退。” 几人躬身退走,挚启望向东面,似乎又有一场风暴在等着自己。 西湖春景正好时,挚启三人来到了临安城外。 小灰和忧儿流连湖中景色,陆恒已经领着禁军从钱塘门迎了出来。 “殿前司指挥使陆恒,恭迎司使大人回京!” 作为如今殿前司的主官,陆恒论官职已经不在挚启之下。可他还是下马单膝下跪,带着身后一众人马表示对挚启的尊重。 这里不仅仅是对挚启修为的敬服,还有无忧城五场惊为天人的战斗,让他在军中奠定了足够高的地位。 挚启此时正被心中的无数疑惑困扰,扶起陆恒之后,便跟着他入了城。 走在临安城的街巷中,整座城池似乎还沉醉在改元三十年的喜庆中。商铺如林,路人如织,与其他州府剑拔弩张的气氛相比,完全是两种景象。 临近皇城西南的司衙所在地,各地的信使进出不停。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焦急而来,茫然而归。 与陆恒约定改日观省楼相聚之后,挚启便领着小灰二人踏入御灵司中。 司衙中各地信使排成长队,而御灵司的职官则不紧不慢的记载着他们的来处和意图。 见着挚启走进来,熟悉的官员立马起身行礼,方才还忙碌的人群,顷刻间跪成一片。 “起来吧,忙你们的。” 众官员各归各位,挚启耳边响起了几乎相同的说辞。 “知晓了,你先回去。” “我已记下,你先回去。若有指令,定会发信到你们州府。” “……” 一直走到最深处的院落前,挚启都没有听到一个有意义的答复。他紧锁着眉头正要推开院门,一个较为熟络的内职官迎了上来。 “恭迎司使大人归来。” 挚启点点头,注意到他手上握着一封信。 “给我的?” “是夏司使留给大人的。” 挚启收起书信走进院中。里面的陈设和五年前相比分毫未变,四周不染尘土,应该是经常有人打理。可他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小灰和忧儿沉浸在新家的喜悦中,挚启则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打开了手中的书信。 这封信很短,短到让挚启觉得夏峪是不是刻意避开自己。 “我出门游历,御灵司留给你。司衙内诸事,交给属官即可。临安于你而言是个不错的暂居之地,若生变故,我自会赶回。” 这位师叔安排看似安排好了一切,可若是留在临安,赵臾、柘圣、雾隐山,诸多不明之事混杂。挚启是否真的能偏安在御灵司这座小院中,任由院外风吹雨打呢? 第七百九十九章 纷繁复杂 挚启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临安城,可对于这个在无忧城以一己之间挽回败局的英雄,朝堂上两派都表现的十分平静。 甚至除了陆恒得空了常来走动之外,满朝文武连一个登门的都没有。 这样的局面让城中流出许多风言风语,可对于挚启来说,却是难得的安宁岁月。如果小灰和忧儿能够安静的呆在小院中,那就更加完美。 二人不是老实的性子,再加上临安的确是个让人流连之地,挚启只得拜托陆恒领着她们在城中游玩,以留出空间让自己理清绕在自己身边的谜团。 这一日陆恒刚从院中将二人领走,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院门便被轰然推开。 “司使大人,两位小祖宗今日的去处,我怕是负担不起。” 陆恒还没进门,抱怨声就已经传入挚启耳中。挚启转头迎来小灰二人期盼的眼神,紧接着就是陆恒那张无奈的面庞。 “陆将军如今是从二品大员,临安还有你负担不起的地方?” “她们要去观省楼!” 一句话让挚启哑了口,不过转念间便有了主意。 “回临安月余,还不曾与陆将军共饮。择日不如撞日,那顿接风宴就在今天如何?”挚启也不等陆恒接话。“地点吗……,就在观省楼吧!” “好耶!” 小灰尝过省身酒的味道,闻言已经跳了起来。忧儿不明所以,可她对小灰深信不疑,跟着她欢呼了几声。 “司使大人,我……” 唯一苦了的,就是陆恒。 御街比起往常更热闹了几分,三人来到观省楼时,立马引起了楼中酒客的注意。 陆恒这个御前红人不消多说,站在那里便收到了十余道友好的目光。可他们发现陆恒身边的挚启时,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拜见陆将军,挚司使。” 一位脑子活泛的中年人俯身行礼,上下数道身影立马矮了下去。 如今宗门与朝廷关系紧张,楼中酒客多为京中官员,此刻放眼望去,已经没了几个坐着的客人。 “同是过来消遣,哪有什么将军、大人之分,起来吧。” 众人起身各自归位,可有两位高官在侧,言行间不免拘束了几分。挚启一行正要上楼,一旁的伙计走上前来拦住了四人。 “两位大人,这边请。” 当四人从内堂向上时,陆恒才知道观省楼居然还有第三层。而当听说这里是赵臾以前喝酒的地方时,他竟然打起了退堂鼓。 “司使大人,这可使不得。在这里喝酒,是冲撞陛下啊!” “这地方除了我们几个和余掌柜,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也不会为了喝酒之事,到陛下跟前参你一本,安心坐着吧。” 听完陆恒还有些忐忑,可当伙计将省身酒送上来时,他却没了声音。 不等挚启将四个酒杯斟满,小灰已经迫不及待的端在手中。陆恒见状也不示弱,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一如无忧城外的军营一般,你一杯我一杯的比拼着酒力与速度,完全忽视了杯中酒昂贵的价格。 忧儿被两人的架势吸引,跟着浅尝了一口。回味了片刻之后,也加入其中。在三人的一杯接一杯的吞咽之下,四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余掌柜。” 余斯缓缓从楼梯上现身,手中的木盘上摆着另外四壶酒。陆恒尚知道起身见礼,小灰与忧儿根本没有理会二人,眼睛死死的盯着余斯手中的酒壶。 “挚司使归来,今日酒管够。” 陆恒三人发出一阵欢呼,小灰将酒壶接过去,还不忘在桌上留了一壶。 三人举杯狂饮,挚启和余斯则边喝边聊了起来。 “这枚水莲令,请余掌柜代我转交陛下。”挚启拿出水莲令递了出去。 “这是司使大人在无忧城苦战得来的,哪有交出来的道理。” “我在修行界树敌太多,若是不小心落入他人手中,岂不是让余掌柜和陆将军白忙活一场?” 挚启说着不忘看向陆恒,可他却十分识趣的没有抬头,一门心思的泡在了酒里。 “大人只要在临安,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挚启没有答话,默默喝下一杯酒,将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 “余掌柜可知道临安府之外发生了什么?” “临安城歌舞升平,但每日里来往的信使却络绎不绝,我大概知道些。” “那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为何他却无动于衷?”挚启话中带着一丝怒意。 “我跟随陛下多年,以前他的心思我还能看透稍许。自从他决定与修行界相争之后,我就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说到这里,余斯长叹了一口气。 “余掌柜手握兽神大阵操控权,可以说掌控了临安城的生死,理当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才对。难道他对你也有所隐瞒。” “帝王心思,无法以常理度之。更何况他还是一位修为高深的皇帝。” “看来我满肚子的困惑,只有见到他当面才能解开了。” 挚启能看出余斯说的是实话,上次在无忧城来去匆忙。如今得闲,他讲了许多五年来临安城的变化,还说了近一年从宫中传出的令旨。 最终聊到雾隐山时,又勾起了挚启的话头。 “宫中可有传出关于雾隐山的消息?” “你是指十年后的柘圣讲道和开启无忧殿?”余斯似乎猜到了挚启会问这个。“陛下想再见柘圣一面。至于无忧殿,他并不在乎。” “不在乎?”挚启笑了笑。“这里可是几乎集齐了所有五行令牌。” “雾隐山送出水莲令,大抵是猜到了其他令牌的去处。只要令牌在临安,雾隐山抑或是皇宫,并没有多少区别。” “可他们却定了十年之期!” “我并不了解雾隐山的内情。但从历代圣地的盛衰判断,他们应该是有所顾忌。千年前的九曲渊,五百年前的无忧殿,而十年之后,雾隐山离五百年也不远了。更何况柘圣已近千岁!” 余斯或许在修行上天赋不算出众,但作为一个活了近六百年的老人,对历史发展的潮流却看得十分通透。 与他相比,挚启对雾隐山、柘圣了解的更多,在仔细思索之后也不得不承认,余斯也许猜到了症结所在。 “圣地更迭,不管是历史的必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都将是一场大乱!” 第八百章 难得的悠闲时光 此后的几个月,挚启彻底闲了下来。 等不来赵臾召见,御灵司万事不劳心,每日或枯坐院中、或潜心修行、或与陆恒上观省楼喝上几杯,俨然成了临安城中最逍遥之人。 小灰和忧儿游玩归来时,总会说些当日的新鲜事,让挚启发现了不少之前没注意的好去处。 不过这两人的每一个发现,都伴着无穷的麻烦。隔三差五的便能听见隔着几条街的叫骂声,有时候惹了些大人物,还会引来禁军四处追捕。 她二人权当是嬉戏一般,反倒觉得很有趣。 实在追得太紧无法摆脱,往御灵司司衙里一钻,不过来人是谁都会止住脚步。 她们玩得愈发兴起,却苦了每日收拾残局的陆恒。这几日他都是一脸苦相的走近御灵司大门,手中还握着问询的书信。 信中内容多是斥责御灵司包庇贼子和禁军护卫不利,落款从丞相府到六部,从枢密院到皇城司,更不用提那些位卑言轻,选择忍气吞声之辈。 小灰二人来临安不过三月,就让朝堂上下所有官员都恨得牙痒痒,比起当初当街杀人的挚启,还要厉害几分。 “司使大人,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陆恒耷拉着脸坐在挚启对面,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你看着办,我管不了了’的意思。 “今日又是扫了哪位大人的兴致?”对于小灰和忧儿,挚启也颇感无奈。 “这两个小祖宗挑人的工夫可是一流,今天选的是左相和御史中丞。” “噗!”挚启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她们的眼光的确不错。” “曲复对你可憋着恨呢,定会推波助澜的传到陛下耳中。不过这事也不用说,哪天她们兴致一高,自己就奔着皇宫去了。” “不会不会。”挚启摆摆手。“我特地交代过她们,皇宫不能去。” “大人,这话您自己信吗?” 挚启转身看向坐在院中,点数着今日收获的小灰二人,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陆将军可知道临安周边的州府,有哪里生了乱子?” “大人是想?”陆恒一下子来了精神。 “与其留在临安折磨这些老头子,不如将麻烦带给敌人。而且他们也喜欢打打杀杀的氛围。” “就不怕他们遇到危险?” “她们?”挚启又看了她们一眼。“你还是担心别人吧。” “东北的华亭府近日军报颇多,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陛下不开口,京中司衙都不敢回应,她们二人倒是不受这些规矩约束。” “找个机灵点的领路人。” 第二天清晨,小灰和忧儿便从北门离开了临安城。 盯着御灵司的各方人马知晓这个消息后,都长长的舒了口气。 将两人送出去并非挚启一时兴起,他有着自己的思量。 来到临安城的这几个月,难得的平静生活让他心境豁达了许多,就连停止已久的境界都有更进一步的迹象。 他如今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感知那缥缈的天命之力,同时在恰当的时机服下攫命丹,以求一举破入知命境。 除了出于对自己修炼的考虑,挚启此举更多的是为了二人的修行。 两人以死气为食的脾性,注定在歌舞升平的临安城很难成长。只有在那充满鲜血与死亡的战场上,才能令她们体会到饱餐的快乐。 至于选定华亭府,是为了万一出现意外方便救援,也是让忧儿回来时不必太辛苦。她作为往生剑的剑灵,即便初化人形,也不能离开的太久。 两人离开后的第三天,挚启布下一个简单的阵法之后,将整个院子封闭了起来。 之后的几天,陆恒屡次拜访被劝回,挚启闭关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 临安城各部府对事事享有特权的御灵司早已心生不满,再加上挚启五年前在临安城的表现,让大多数文官都对他颇有微词。 关于挚启在修行界的传说,处在俗世权力之巅的京官们也听说了不少,他们非常担心挚启这次闭关的目的。 若是出关之时修为又有突破,再加上那两个肆无忌惮的女子,他们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临安进入初秋的时候,消息很快传出了城,通过或明或暗的渠道抵达应该知道的人耳中。 七日之后,雾隐山有人下山入城,余斯被召入宫中。 “拜见陛下!” 午时的承乾殿没有点灯,透过镂空处照进来的阳光并不多,整个大殿显得十分昏暗。 余斯跪在大殿中央,望着高座上那道模糊的影子伏下身去。 “没有旁人,不用这般客气,起来吧。” 雄浑的声音响起,借着缓缓扭转的光线,起身的余斯看清了那张代表俗世至高权力的脸。 两人已经相识近两百年,余斯也从当年的势境修士成为了命境高手。可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他站在赵臾面前时,心中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畏惧。 “谢陛下。” “挚启闭关,你怎么看?”赵臾直入正题。 “我观他气息沉稳,气血流转间有嗡鸣之声,且双目闪烁中有缥缈之意,恐怕离破境不远了。” “三十余岁的知命境!啧啧啧,便是当年号称千古第一天才的吴忧,怕是也比不过他吧!” 提到吴忧,身为无忧殿遗族的余斯双眼中异瞳一阵明灭,良久之后才恢复了平静。 “怕是……,比不过。” 余斯话语中有些犹豫,赵臾闻言轻“唔”了一声。 “倒是忘了你的出身。” “陛下言重。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早已经放下了。” “难怪仅凭他一个人,就能搅得整个修行界不得安宁。”赵臾立马将话题拉到挚启身上。“看来我也该准备点什么。” “陛下是打算……”余斯脸色变了变,他实在摸不透这位皇帝的心思。 “我不会对他出手。”赵臾笑着摇了摇头。“之前是看不清形势,不知该如何处置与他的关系。如今他修为再进一步,便可以将顾忌放在一旁了。” 余斯听完脸色稍霁,赵臾立马又开了口。 “这段时间将他晾在一旁,他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他很享受在临安的风光,但并不留恋。” “也就是没有牵绊?”赵臾沉吟了片刻。“这可不是件好事。找个公主嫁给他如何?” “这……”赵臾搬出联姻的把戏,委实出乎余斯的预料。 “算了。这些晚辈在老百姓眼中或许是金枝玉叶,可和雾隐山、玄杳嵊的女修士比起来,就显得太普通了。对了,这次雾隐山派的是谁?”没等余斯回话,赵臾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两位雾隐行者。” “居然不是宁樱?”赵臾有些意外。“你且盯着点御灵司,我得为挚启出关准备点东西。” “是!” 第八百零一章 风波起 屠乌和季芸也很意外,这次下山入临安城,宁樱居然没有跟着过来。 此刻他们身处临安城西南角的一处酒楼里,遥望着一街之隔的御灵司。 “师姐,不知你是否有所察觉,自从两年前无忧城归来之后,山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屠乌斜倚在窗边,季芸坐在他对面。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保证临安的安定,可二人却很清楚,真正的目标是挚启。 “其他几脉我不清楚,宁师妹自打去年冬天外出归来,时不时会坐在院中发呆,有时候还会默默神伤,的确与以前大不相同。” “当初无忧城那场乱战,恰巧发生在我们刚刚离去之时,你说会不会……” “师弟慎言!”季芸赶忙打断了屠乌。“雾隐山是宗门领袖,我们是代表宗门的雾隐行者。你这句话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师姐教训的是。”屠乌挠头坐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这些年宗门所行之事,无论目的是什么,其结果好像对南朝局势都没有起到缓和的作用,反倒是有几分推波助澜的意思。” “你今日没喝酒,怎么满嘴胡话?”季芸嗔怪道。 “是是是,师弟我又说错了。”屠乌端起酒猛喝了两杯。“我现在倒是有些羡慕这家伙了,虽然树敌天下,至少来去随心,乐得逍遥。” “他如今的能安稳的呆在临安城,是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换来的。便是在厝叶园,我就见过两次。和他相比,我们这些年过得实在太安逸了。” “他随时随地都能有人打上一场,这点我可比不了。” “你怎么恁像喝醉了酒一般,我可是听说他每次路过衡州城,都对你那位青梅竹马的苏家主照顾有加。可你倒好,坐在这对他调侃个不停。” 季芸说话间面露愠色,屠乌见状赶忙赔着笑安抚。两人都知道彼此心中对于挚启的关怀,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沉默了片刻之后,两人一齐将头伸到窗边,望着另一边忙碌的御灵司出神。 “你说他能成吗?”季芸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三十年前我们从血坟走出,随后重伤离开袁州城开始,我就从未怀疑过他。” “那你我就守在这里静候佳音吧。” 临安城改元的喜庆气氛,随着来往愈发频繁的信使渐渐消退。而久不在临安城现身的宗门修士,却在这段时间慢慢多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势境修为,一入城便光明正大的住进城中客栈,还堂而皇之的在御灵司所处的街道上游荡,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目的的意思。 陆恒为此在御灵司司衙前增派了几个干练的手下,想要威慑这帮窥探之人。可他们只是默默的看着,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在如今复杂的局面下,他也不敢表现太过激进。 就在临安城中气氛趋于紧张之时,华亭府传来了好消息。在小灰与忧儿的帮助下,华亭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清除了所有挑衅的宗门修士,并逼到这些人的山门所在,将其堵在了里面。 一府之地的得失,或许无法影响南朝大局。可一封封捷报传到自己手中,却时刻搅动这陆恒的心绪。他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走进了御灵司的大门。 陆恒停在挚启闭关的小院前,御灵司明暗之中无数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们身后站着不同的主人,但目的都是一样的:想看看挚启到底到了哪一步。 陆恒抬起手作势就要推门,临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这个动作悬起心来。当他犹豫片刻又将手放下时,城中响起一片叹息声。 就在这些人失望的砖头,认为他即将离去之时,陆恒上前一步,右手径直搭在了门把上。 “嗡!” 一阵幽光闪过,从大门位置蔓延至整个小院,随后消失无踪。短暂的失焦过后,城中的目光再次集中道陆恒身上,都在等待他推开大门,一睹院中真貌。 “噗!” “嘭!” 陆恒突然毫无征兆的倒飞出去,如遭重击一般喷洒着鲜血。御灵司司衙内的旁观者愣了片刻,随后立马冲了过去。 他们刚走出两步,陆恒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擦干嘴角的血迹,还不忘整理好一身官袍,正当旁观者第二次猜测他要离去时,他居然又走了上去。 一时间大家都猜不透陆恒的想法,不过有一个执着之人要推开院门,是他们乐意看到的结果。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恒停步、伸手一气呵成,为的竟然只是将立起的门环放了下去。 “这……” 莫说是隐藏在城中的各派修士,便是站在高处遥望的屠乌与季芸也看直了眼睛。 “他在做什么?” 季芸话刚落音,方才散向小院四周的幽光再次汇聚在门把处。而就在这股光芒消逝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从院中爆发,疯狂的吸取着临安城中的天地之力。 方才还平静的御灵司顿时狂风大作,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席卷整座雄城。大风吹起各处的旌旗猎猎作响,街巷中的行人更是被突来的风势吹得四处乱窜。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城中的所有势境修士都感受到天地之力在离自己远去,整个临安城仿佛成了一个被天地抛弃的空域。 这股吸力很快越过城墙,开始向京城四周蔓延,直到超出所有人的感知,触及到极远的位置。 而作为异变最中心的御灵司,此时正被两团色彩迥异,却泾渭分明的云彩笼罩着。 从那无法触及的厚重气势判断,极有可能就是消失在他们感知中的天地之力。 异象与常人无法承受的威势很快在临安城中造成乱象,御灵司与对面的殿前司更是全都撤了出去。可在街头街尾、以及更远的位置,陆恒正领着禁军阻止一切靠近之人。 “他这辈子怕是没学过低调做人。” 狂风吹得屠乌的头发、衣衫四处飞舞,他直直盯着御灵司上空,嘴里还不忘调侃两句。 “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会招来厉害的对头,也不知道山里是否还有别的安排。单凭我们两个,可压不住他们。”季芸略显焦急,完全将屠乌的话听进去。 “师姐是关心则乱。这里可是临安城,有兽神大阵守护。我们这位皇帝巴不得那些人赶来,然后借着阵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现在就传信回去。” 季芸言罢掏出一个信符就要放出,却被屠乌拦了下来。 “师姐莫急。这般动静,便是在建康也能看到,山上还能不知道?” 第八百零二章 又见异象 屠乌说的没错,在千里外的建康城,的确有人感受到了临安的变化。只不过此人不在城内,而是在城东二十里外的丹塔中。 相比一年前界山出现异象,这次凌焕的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 “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要突破境界了。比起炼丹来,他在修行上的天赋似乎要更高一筹。” “你可是后悔帮了他?”夏幽总是从暗处出现。 “至少他已经练出了高级五行丹,想必也取回了掌中云。我只需放出些消息,自然有人会催着他炼丹。如今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让他在修行这条路上走得慢些。” “可有了主意?” “这天下想对付他的,可不止我们一家。”凌焕的眼神中又恢复了神采。 “他的仇人是有不少,但他一旦破境,敢出手的便没有几个了。” “你难道忘了,如今健康城就有一帮人?他们既有能力、又有想法,缺的只是一个借口。”凌焕已经笑了起来。 “可这是他们的家事。”比起凌焕的自信,夏幽似乎担心得更多。“我们真的要摆明态度押宝其中一方?若是这一方败了,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如果他们败了,哪还有什么余地可言!”凌焕突然大怒。“是让我去和做最后一搏的徐柘争,还是几百年之后和现在这帮年轻人争?” “是我失言了。” “他在临安,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听说他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去了华亭府……” 凌焕压低声音交代几句,夏幽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最终领命消失在黑暗中。凌焕独自站在窗边,遥望着东南方向的临安城,脸色变幻不停。 “今日好大的风啊。” 御街的相府中,当朝右相秋甫和御史中丞曲复正坐在书房里,感受着屋外肆虐的狂风,对坐饮茶。 “是御灵司那小子招来的。按照他们修行之人的说法,怕是要变得更厉害。”提起挚启,曲复满脸怨毒。“可怜我那侄儿死去五年,我这个做叔叔的一直无法替他报仇,以后恐怕更没机会了。” 说着说着,曲复掩面做哭泣状,对面的秋甫见状嫌恶之色一闪而过,举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 “行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猜不透?想要光明正大的对付他,总得有个借口。” “之前他身边那两个丫头将临安城搅得乌烟瘴气,满城府衙对她们都怨气冲天,都算不上一个合适的理由?” “你可曾见到有一个奏本递到陛下那里?”秋甫冷哼一声。“虽然陛下态度不明,但他两年前在太平州是立下了大功的,各地州府包括临安军中都对他颇为敬服。当年他初入临安,当街杀人陛下都没说什么,更何况是现在!” “是学生想得浅了。还请老师指点迷津。” “做人做事目光都得放远些。我们对付不了他,但可以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找弱点。据说他出在衡州一个小镇,肯定有不少亲朋尚在。那两个丫头去了华亭府,还立了不少功,可打打杀杀终是个危险的活计......” 秋甫话止于此,重新端起茶盏。对面的曲复目光明灭数次,似乎是在思量其中利害。五年前侄儿惨死的画面涌上心头,他的眼神最终被恨意占据。 “学生知道怎么做了,多谢老师指点。” “我可什么都没说,不管你如何做,皆是自己参详所得。” “下官明白。” 在各处诡计酝酿之时,作为风暴中心的御灵司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远处的天地之力回涌,让被抽空的临安城再次得到天地眷顾。御灵司司衙上厚重的云彩依然悬在半空,可除了威压骇人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席卷所有大街小巷的狂风一去不返,临安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只是所有人都会时不时抬头望向城中的西南角,那里有凝而不散的云霞,有如临大敌的禁军,还有躲在暗处,怀揣着不同目的的窥探之人。 半个月后,城中百姓已经习惯了御灵司的异常,只当是一处别样的风景移进了京城。 四方城门这些日子涌进了不少陌生面孔,大多风尘仆仆且气势不俗,一进城便直奔西南方向,其身份与目的不言自明。 “山中怎么还不见人来?” 这几日城中最忧心的,非季芸莫属。初时见声势浩大,担心挚启突破生变;之后发现各宗门的窥伺者陆续赶至,又害怕有人对他不利。 即便周围的一切都渐渐趋于平静,她的忧愁却不见减少分毫。 “师姐,临安离雾隐山不过几里地,真要出了什么乱子,抬手间便可赶至。你还是放松些,好好休息片刻。” 从半个月前临安生变开始,季芸就一直坐在这里盯着不远处的御灵司。屠乌几番劝告无果,甚至提出替她守着也被拒绝。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默默陪在这里。 “那怎么行,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却不在,岂不是要坏了大事。宁师妹没来,我这个当师姐就得帮她看着挚启。” 季芸神色间的急切由心而发,只是不知是真的为了宁樱,还是为了自己心底隐藏的那份关切。 接下来半个月,南朝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宗门都派人抵达了临安城。禁军每日频繁巡逻城中各处,气氛一度十分紧张。 好在这次来得多是年轻一辈的势、御两境修士,毕竟那些成名的前辈都知晓兽神大阵的厉害。 他们宁愿呆在雾隐山脚下等着十年后的柘圣讲道,也不愿冒风险进入几里外的临安城。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很早,似乎昨日的御境上还在为秋日收获而庆贺,今日醒来便已经是一片雪白。 西南角的云彩依旧,每日扭头看一眼,已经成了城中所有人的习惯。但真正敢谈论那里的人,却没有几个。 就连每天清晨的朝堂上,一众君臣探讨的也只是百姓民生。就算殿门外的异象抬头可见,京城外的混乱倾耳可闻,可承乾殿里,没有一人提及这些。 陆恒已经在临时征用的驻地呆了近一个月。自己堂堂一个二品大员,明明司衙就在一街之隔的地方却无法使用,每日寄人篱下守在一条空街前,怎么算都是一件不痛快的事。 这日朝堂上和往常一样其乐融融,唯有陆恒闷闷不乐的站在一边。 虽然说京畿防御出不了什么乱子,可另一位皇城司的主官侃侃而谈,他这个殿前司的指挥使一言不发,总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因为与挚启走得近的关系,曲复早已对陆恒心生不满。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弃。 “陆大人,近日城中颇显喧闹,您就没什么要说的?” 论官阶,陆恒已经在曲复之上。就算心怀叵测,却不能在殿前失了仪态。 “我……” 陆恒语塞。这些日子群臣都不提及城中事,皆是因为皇帝未对两年前无忧城之役立功的挚启金行封赏。 他们猜测天子不喜挚启,却又因为其强大的实力无法驱赶,只得落个眼不见心不烦的结果。 如今城中异象举目可见,但为了不触霉头,他们都选择了闭口不言。如今曲复将陆恒引出,就是为了让他做这个撩虎须之人。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赵臾的声音响起,下方的窃窃声立马停了下来。满堂的目光落在陆恒身上,想看看这位不以言辞见长的红人要如何应对。 “陛下。”陆恒跪倒。“近日宫城四周尚算平静,只不过、只不过……” “轰隆!” 殿外一声炸雷响,将陆恒从左右为难中解救出来。一位宦官匆匆上前跪倒,颤抖着开口道: “禀陛下,是御、御灵司!” “哗!” 多日的默契被一个宦官打破,满朝文武都觉得有些无趣。赵臾从高座上站起,目光越过殿门望向西南方向。 “随我出去瞧瞧!” 第八百零三章 华亭府生变 群臣鱼贯而出。 此时在御灵司的上空,的确发生着一场剧变。 那两团透出不同光彩的云彩,盘踞在司衙头顶近一个月之后,终于开始有所动作。 首先是之前泾渭分明的双方开始尝试着接近彼此,刚接触到对方便是一阵火光闪动,方才响彻整个临安城的炸雷之声,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接下来会是天雷地火的爆炸场面时,这两团云彩竟然在浅显的尝试之后开始回撤,朝着各自占据的方向快速收缩。 不过十个呼吸,遮蔽了整个小院多日的云彩便凝缩成两个拳头大小的光团。一个金光刺目,一个幽晦如渊,围在小院中心位置彼此追逐旋转,乍看上去宛如两颗初出炉的灵丹一般。 “你说挚启会不会真的在炼丹?” 屠乌的这个想法不算奇怪,但不出意外的惹来了季芸的白眼。 “时隔一个月再生变化,定是挚启修为有异。看眼下的景象,应该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时候一旦遭人算计,将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我们要更加谨慎才是!” 季芸这番言辞颇有几分长者的味道,屠乌见状顿时蔫了下来。 “师姐教训的是。” 在教训屠乌的时候,季芸的双目一直盯着御灵司上空的两个光团。随着它们越转越快,其大小也由拳头变成了龙眼模样。 凝实的丹药外表再加上外面覆盖着氤氲的宝光,的确与传说中的仙丹十分相似。 那些自四方而来的窥伺之人,虽然不明白那两个光团是何物,但其肉眼可见的不凡,仍然激起了他们心中别样的心思。 修行界传言,挚启能从借裙带之便登上人秀榜末的小修士,一路大杀四方,成为南朝千百年来的第一天才,全仗当年在无忧山中的际遇。 若是眼前这两团异物便是他高歌猛进的关键,一旦让自己得了去,那岂不是…… 年轻人就该抱着不逊于任何人的决心,而眼下的临安城中,最多的便是这种年轻人。 “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炸响过后安静的街巷中十分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全身包裹在黑布下的身影,快速在高处辗转腾挪,眨眼间便从殿前司大门上一跃而起,落在了御灵司的房顶上。 随后他快跑几步停在挚启的小院前,那两颗仙丹一般的光团已经触手可及。 “好胆!” “坏了!” 呼喝声不绝于耳,季芸已经从窗边跳下,直奔御灵司而去。可仍由他人速度再快,终是落于人后。 这个率先出手之人倒也不笨,将一个月前陆恒被重击的教训记得很清楚。 他先是抛出一块瓦片,顺利的落在院中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又掏出养兵缓缓伸入院中,见着毫无阻碍之后,才下定决心冲了出去。 “不!”季芸还是慢了一步。 “啊!” 惨嚎声伴着血肉飞溅,那个裹在黑布下的男子已经被分成了三段。强塞入院门后的右臂,被一闪而过的幽光切了下来。 随着他捂着断臂处落在院外,那条却没有停下来,径直朝着光团冲了过去。可就在右手接触到它们的瞬间,整个手掌突然炸裂成块块碎屑,被吸进了那团冒着黑芒的光团之中。 而他那条失去了手掌的右臂,则直直向下落在了院内。 “这……” “好可怕的阵法,还有那两团不明之物。” “这小子修为不弱,可在一位即将踏入知命境的天才面前,还是不够看。” 眼前的惨状将蠢蠢欲动的人群逼了回去,唯有屠乌继续向前,落在了季芸身旁。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中,见到了安坐在树下的挚启。 “他倒是坐得安稳。” 季芸没有理会他,目光环视四周,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眼见雾隐行者现身,那些还抱有侥幸之人也彻底死了心。 困扰临安城一个月的乱象,终于有退散之势。 “陆恒!”赵臾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该回你的殿前司了。” “是!” 陆恒领命狂奔而去,面色满是欣喜。嗒嗒的脚步声远离,赵臾又看向身旁的宦官。 “将拟好的诏书拿出来,送到御灵司去吧。” “是。” 宦官转身,群臣惊恐。 随着小院上空的两颗光球缓缓朝着挚启落去,季芸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身后临安的街道上进出的脚步声嘈杂,却丝毫没有惊扰小院的宁静。 那两颗方才轻易震碎手掌的光球,此刻温顺的悬在挚启左右两侧。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嗖”的一声钻入他的掌心之中。 一直端坐的挚启第一次有了动作,只见他双眉微皱,身上异样的光华闪动不停,正是那两个光球在他身体内游走。 日月交辉般的景象将挚启本身的模样掩盖,院外的季芸二人见状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看了彼此一眼,还不等开口,那两道光彩开始快速在挚启体内窜动。并且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它们的光芒越来越弱,而挚启整个开始散发出阵阵威严的亮光。 “嗡!” 在一阵直击人心的颤鸣声之后,两团光球在耀眼的色彩中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挚启则彻底被金、黑交汇的光芒覆盖。 光芒向外延伸笼罩整个御灵司,吓得刚回来的陆恒领着殿前司的禁军连连后退。好在光线在大门前停了下来,并且只维持了片刻便快速缩了回去。 随着最后一抹光彩敛入挚启体内,大白天的临安城彷佛被抽去了所有颜色一般,竟然慢慢黑了下来。 百姓的目光再次投向方才强光闪过的御灵司,而御灵司深处这个封闭了近两个月的小院,终于开启了它的大门。 “吱呀!” 幽光闪过,木门向内打开,挚启挺拔的身形出现在院外。乍看上去与闭关前没有什么变化,但双眼中尚存的余光,和那种淡淡的疏离感,连屠乌与季芸二人都无法忽视。 “挚启!” 两人跳下屋顶,兄弟相见情谊依旧。挚启和屠乌重重抱在一起,季芸战在一旁,眼中有泪光闪烁。 “晚些请你喝酒,先应付外面的人。” 三人一齐走出御灵司,街上顿时跪倒一片。一众禁军对这位司使大人满脸崇敬,而远处的各派使者,则在犹豫片刻之后悄然离去。 挚启刚将陆恒扶起,熟悉的小马车便出现在街口。两人相视一笑,整理衣帽准备受诏。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另一边传来。 众人扭头,赫然是一位军中信使。 “华亭府有变!” 挚启脸色大变,抓起陆恒一跃而起,抓过信使手中的军报,转向东北飞驰,眨眼便消失在城墙外。 一众禁军和刚赶来的传旨宦官面面相觑,正准备离去的各派修士也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屠乌和季芸率先消失在原地,紧接着临安城北门迎来大量出城之人。 一场新的风暴,正朝着华亭府汇聚。 第八百零四章 海中剑阁 华亭府内的修行宗门,这两个月的日子很不好过。 原本因为地接平江府与临安府,受雾隐山和玄杳嵊两大顶尖宗门钳制,府内千年来没出过叫得出名的大宗门,就已经算得上苦命。可若是与近期闹得乌烟瘴气的风波比起来,之前的日子简直是太平盛世。 和其他州府相比,华亭府中的争斗一直没那么激烈。 作为与庆元府齐名的海港大城,为了不将家丑现于外人跟前,再加上双方实力相当,这两年除了打得热闹之外,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为了不给枢密院留下消极厌战的形象,军中统领每日都会将发生的小摩擦夸大稍许报上去,这也就造成了华亭府激战正酣的假象。 他们本想着这样既能安稳度日,又不至于在临安落了罪。却不想正是这样的计划,为自己招来了两个要命的祖宗。 刚接到殿前司的令信时,这位姓侯的修士营统领还有些意外。 毕竟修士营直属于京城御灵司,且因为地方军队的缘故,与枢密院也算互为上下级,但与禁军完全属于不同的体系。 可当得知这封信出在殿前司指挥使陆恒之手,附带着还送来了两个小丫头,这位侯统领的脸上顿时十分精彩。 接下了的两个月,他派出两位副统领每日跟在这两个姑娘身后,以保证陆恒信中的朋友不出现任何意外。 可谁知她们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几个转身就摆脱尾随者。然后在整个华亭府开启了大小宗门的噩梦之旅。 她们似乎听信了这位侯统领关于与宗门仇深似海的说辞,用其高深莫测的实力,很快让府内所有门派知道华亭军中来了强援,并且是冲着自己来的。 自此以后,华亭军所辖的区域内,每天至少都会有一个宗门发生惨案。有时候是两个。 当这两位姑娘每日满脸兴奋的归来,讲述着今日的战果时,侯统领领着一众修士营军官,几乎是边哭边笑着听完的。 从这天开始,华亭府陷入了真正的激战之中。 宗门一方眼见华亭军率先打破默契,自然不甘如此受辱,很快便联合在一起发起了反击。 几次真刀真枪的交手之后,双方各有伤亡。就在他们以为华亭军见识到自己的实力,会重新回到过去的平衡中时。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从斜里杀出,将一众宗门修士打得哭爹喊娘。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派出高手,但在两人诡异的速度与手段面前,整个华亭府修为最高者也只能灰溜溜的逃命。 无奈的华亭府宗门只得选择闭门自保,同时向外传递消息以待强援。 他们自己也知道,以如今修行界的现状,要么在疲于应付各自州府的敌人,要么跑到雾隐山脚下静待几年后的柘圣讲道,这种求援十有八九都会石沉大海。 可就在这些人即将陷入绝望中时,他们声音居然得到了回应。 在一个海风驱赶寒意的中午,临近港口的一处群山中爆发惊天动地的大战,其威势连远在府城的侯统领都听得一清二楚。 作为对华亭府修士实力最清楚的修士营主官,他立马猜到这是那两位祖宗的杰作。同时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府内出现了命境修为的宗门修士! 想通这个道理的侯统领立马领着修士营倾巢而出,赶往事发地支援那两位女子。不管输赢如何,一定要保证她们平安无事。 与他一同赶至的还有华亭府叫得上号的宗门高手,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山中除了一片狼藉,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双方见状十分默契的各自退去,紧接着便是席卷整个府界的寻人风暴。整个华亭军全军出动,各级官员也在辖区内四处寻找。 一天过去,杳无音信。 两天过去,侯统领呼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第三天的时候,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一纸急报送往临安城。 也正是这一道军报,将刚出关的挚启拉到了南朝东北角,也将整个修行界的风暴中心挪到了华亭府。 “什么!还是没有消息!” 府城修士营的营帐中,一个酒碗从主账中飞出,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帐外守卫战战兢兢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一不小心惹到正在气头上的统领,招来无妄之灾。 帐中跪着的信使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自从那两个女子失踪起,统领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他可不想成为差事无辜受难。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信使如逢大赦一般匆匆退出,刚出来便遇到两个英姿勃发之人走了过来。他正要开口阻拦,可看到其中一人身上的铠甲之后,立马闭口退开。 “啪!” 帐幕被用力掀开,侯统领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不是说过没事别进......” 酒碗已经握在手中,可转头看到进来之人的相貌,吓得他立马跪倒在地。 “拜见司使大人、指挥使大人!” “侯统领好大的火气。” 这两人正是挚启与陆恒。陆恒被挚启一路拽着,风驰电掣的感觉比第一次骑马还难受,因此他也是憋了一肚子气。 “起来吧,说说发生了什么?” 相比陆恒的斥责,侯统领还是更在乎挚启这位直属上官的态度。匆匆一番布置安顿好两位,然后将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说了个遍。 谁料这位侯统领在讲述是夹杂了不少私货,尤其是将小灰和忧儿到来后的提心吊胆大肆渲染,令挚启二人听得直摇头。 最终还是救人心切的挚启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的委屈到时候拟份奏报递到御灵司,现在带我们去大战发生的地方看看。” 凭借着往生剑与忧儿的感应,挚启大概知道她们的位置与近况。可为了确定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他还是决定先往事发地瞧瞧。 随后赶来的屠乌与季芸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行五人来到几乎被夷平的山头上时,立马被这里残留的剑意和气息吸引。 “你们觉得如何?”挚启向身侧的屠乌二人问道。 “这气息是他们没错,可这与他们的做派不符。” “你们在说谁?” 挚启与屠乌、季芸三人心底都有了答案,唯有陆恒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们。吩咐侯统领两句之后,陆恒再次被挚启拎起,朝着大海的方向飞去。 四人越过海港,在一众进出的海船目送下,来到了大海上空。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海水,挚启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我们这是要出海?”入海之时挚启停顿了片刻,陆恒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不远。” “要不你放我下去?”陆恒实在不喜欢这种脚不着地的感觉。“我一个小人物,不适合掺和这种事。” “我逃了陛下的圣旨出城,总要有个人跟着,证明我不是无故抗旨。你挺合适。” “我......” 还不等陆恒反驳,一阵海风灌入他口中,将到嘴边的话又塞了回去。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并不远,循着挚启的感应飞行了约半个时辰后,一道直插云霄的剑峰便出现在四人视线中。 有飞行了半刻钟之后,他们赫然发现,这座如切片般的山峰,竟然是坐落在一座海岛上。 峰体有几座像是嵌在上面的阁楼,完全看不到上下的山路,让陆恒一度怀疑不是给人住的。 四人还没落地,远远就看见有人站在边缘望着这个方向。待到离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此间主人早已猜到他们会来。 “看来是你们没错了!” “欢迎挚道友及两位行者来到玉阳剑阁。” 谁能想到在修行界众高手中赫赫有名,并以纯粹、好战着称的玉阳剑阁,竟然是坐落在大海中央的小岛上。 对面七人依次而立,除了挚启见过的玉衡、天权和天玑之外,还有另外两位老者及两个年轻人。 最前面这个顶着满头银发、眉目如剑,隐隐透出一股暮气的老者,大概就是挚启此行的目标。 “玉阳剑阁何时也行以大欺小之事了?” 挚启从华亭府战场中残留的气息便猜到了出手之人的身份,如今七人未卜先知的等在这里,更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两位姑娘实在闹得太凶,惹得不少人求到了我们这里。玉阳剑阁虽然身处海中,不以华亭府宗门自居,但却有两人是生在那里。” 开口的是为首的老者,他指了指玉衡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看起来理由十分充分。 “对了,老夫天枢,那两位师弟是开阳与摇光。” 作为玉阳剑阁七星之首,天枢无论从年纪和修为上来说,都算得上是挚启的前辈。 如今以平辈礼仪相待,已是莫大的尊重。只要确认小灰与忧儿无碍,他也不好再追究什么。 正在他要开口询问之时,两道婀娜是身影从山峰上一跃而下,朝着海边的众人疾驰而来。一阵轰隆坠地声溅起漫天尘土,两道熟悉的声音从朦胧中响了起来。 “挚启哥哥,你来了!” 小灰和忧儿一左一右扑入挚启怀中,脸上满是兴奋与欣喜。二人的出现让挚启悬着的心放下,一抹笑容浮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从二人的表现看来,似乎只是这趟海岛之行当成一场游玩。 “这个老头找上我们,说要打个赌。赢了就送我们点好东西,输了就随他到海上玩几天。我们输了,所以就到了这里。”小灰一五一十的说道。“不过这里也挺好玩的。” “耍了点小手段,让道友见笑了。” “只要她们平安就行。不过道友费这么大力气将我引来,想来不是单单让我们一睹海上风光?” “这个……”天枢犹豫了片刻。“我们上去说如何?” 第八百零五章 天枢所求 当置身于这座窄峰之上时,挚启几人才真正认识到玉阳剑阁开派祖师的魄力。 宽约两长的险峰根本无法开辟上下山的道路,为数不多的楼阁也几乎是挂在峭壁上。从山顶往外能看出很远,但从高处俯瞰这座山,总觉得与大海的广阔相比显得有些瘦弱。 挚启一度担心海上起风浪时,会将它给吹折了。同时心里还隐藏着一个好笑的想法:若是玉阳剑阁某一天断代没有命境修士,岂不是连山门都上不去? 十余人连拖带拽来到最高处的一座阁楼,外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却连接山体十分宽敞。楼中除了摆在地上的几个蒲团便别无他物,足可见七人平日修行之清苦。 众人席地而坐,没有过多的寒暄,天枢开口便语惊四座。 “我快死了。” “啊?” 楼中所有人愣了愣,年纪最小的摇光更是失声叫了出来。 “师兄!” 玉衡与开阳面露凄色,其他三人虽然面色晦暗但并未失色,显然是早已知道了这个事实。 “人总会死的,况且我已经很老了,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挚启没有说话,数次行走在的生死边缘的他还很年轻,对于这种寿数无多、大限将至的结局无法感同身受。 “这也是我不顾脸面,请道友前来的原因。”天枢突然转向挚启。 “请前辈明言。” “玉阳剑阁传承数千年,虽然一直都只有七人,但每一代都会有一位知命境以上的强者守护。谁想到传到我手中,竟然在日暮西山时还未教出一位合适的接任者。”天枢长叹一声尽显心中遗憾。 “是师弟们无能,让师兄失望了。”六人跪伏,三分伤感,三分懊悔。 “不怨你们,天璇师弟修为最高,可知命境的那一步却怎么也跨不过去。玉衡师弟天赋最高,无奈修行日短。我玉阳剑阁历来处事激进,得罪了不少宗门,一旦没有高手守护,恐怕......” 天枢话说到这里,挚启明白到了自己开口的时候。 “不知能为前辈做点什么?” “道友曾和玉衡、天权师弟交手,大概也知道我们玉阳剑阁都是在对战中突破,再加上道友有刚刚突破知命境的经验,所以我想......” 天枢说到这里露出几分歉意,挚启也不扭捏,自己迎了上来。 “想我与天璇道友打上一场?” “道友慧眼。”天枢收敛不经意间外露的气势,尽量表现得柔和些。“不过我们历来都是在生死之间寻求契机,若是真打起来,很有可能无法收放自如。” “晚辈也会全力以赴。” “好好好!”天枢眉眼舒展。“挚道友刚刚破境,天璇也需要稍做准备,不如在岛上歇息几日如何?” 挚启转头看向楼外一望无际的海面,再看看身边满脸意犹未尽的小灰和忧儿,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身居内陆,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小灰来说,海中畅游的新鲜感是此生独有的乐趣。 岛上用来出入的船只成了几人的游船。每日乘风出海,剑峰的高度让他们可以航行很远不至于迷失方向。 海中逐浪嬉戏,入海捕鱼,在海水的拥抱下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屠乌与季芸暂时忘却了圣地弟子的身份,陆恒也没有因为自己二品大员的高位放不下颜面,在小灰与忧儿放肆的笑声中,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又充满活力。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几人出海的这几日,大片乌云正笼罩着华亭府。 首先进入府界的是来自临安的军队。由那位新晋的枢密院知事领军,号称带着陛下旨意浩浩荡荡的开向府城。 紧随其后是同样自临安而来的雾隐山之人,领头者还是水脉脉主简潼。只是她面色看起来比上次出现时更加冷峻,不知是否还未从两年前的界山之败走出来。 从西面来的人大多遮掩了身份。如果挚启在这里,或许能看出这些熟人的来历。 除了陶礼、杜重等几个往生殿的主杀派之外,领路的夏幽也没有刻意掩盖回避,似乎已经不在乎旁人知道丹塔与往生殿的勾连。 与此同时,南朝各州府中多年不露面的命境高手也蠢蠢欲动,或明或暗的朝着华亭府集结,大有当年鄂州城群雄逐鹿的味道。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了挚启月前突破引发的异象之外,还牵扯到这几日飞速在修行界中传播的流言:挚启能炼制出忘忧丹。 一石激起千层浪。忘忧丹之名,自从二十多年前无忧殿遗迹现身大江底之后,便广为天下修士熟知。关于这种丹药与命境之上的关联,一度在这五百年来新晋的命境修士中引发热议。 尽管整个南朝都没有确切关于念境的记载,但从未有人怀疑过它的存在。 就好像当年的无忧殿之主吴忧,在传闻中就是一个已经踏入念境的高手,只不过在五百年前的那场灾难中生死不知。 而吴忧得以在区区几百年的岁月里成为南朝千古第一天才,除了他本身的天赋之外,最重要的便是仅此一家的忘忧丹。 五百年前的忘忧丹,几乎是所有命境修士求之不得的珍品。 相传便是受吴忧之邀炼制此丹的丹圣凌焕,也只得了一颗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颗流往无忧山外。 因此当年随着无忧山一起消失的,还有这种只闻其名的绝品丹药。这些年来有不少人试着找上丹塔,想要凌焕出手让其重现于世,然而却并未如愿。 除了这些年凌焕行踪飘渺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凌焕曾私下里告知过相熟之人,炼制忘忧丹的十八种灵材中,最重要的两种只现于吴忧之手。 这盆冷水泼下,忘忧丹的热度也随着无忧殿的杳无音讯渐渐消失。尽管在二十年前重新燃起过一段时间,可得其门而不可入的结果,似乎依旧是一场镜花水月。 可谁又能想到,忘忧丹竟然还有希望重现于世,而且是出现在一个数度被审时、数度被否定的年轻人身上。 联想到他曾经独自停留无忧山半年,也许那个无忧殿宝藏尽归一人之手的传闻,并非虚妄。 第八百零六章 谣言四起 “挚启哥哥,好大一条鱼!” 关于白讙水性如何,挚启当初没有问祝夜、祝雨夫妇,但从小灰这些日子出江入海的表现看来,应该不会太差。 此时他手中正握着一条体形修长,白肚青花背的尖嘴鱼,在不远处的海里朝着船上的几人挥手。 几天的时间里,靠着几人强大的修为,他们几乎将近海的鱼类吃了个遍。煎炒烹炸样样不落,酸甜咸辣道道入口。 如今只要看到鱼的模样,便能忆起它的味道,尽管至今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今天想怎么吃?” “要不……,今天不吃了吧。”小灰难得面露难色。“我瞧它挺有劲儿的,可以充当我在海里的坐骑。”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且不论白讙神兽之身对普通兽类的威慑,便是两者的体型对比,小灰就能将这条鱼压死。 “它被你抓住就算挺可怜了,我们还是善待它一些,吃了吧。” 这句听起来略显滑稽的话,竟然引来季芸等人频频点头,可见小灰这段时日在海中肆虐到了何种程度。 小灰自己也听出了话中的揶揄之意,嘟着嘴正欲反驳,却被远处破空而来的声音打断。 众人回头,一齐用目光将玉衡迎至船上。 “几位前辈,师兄有请。” 船归离岛之时,天枢几人已经齐整的在山上等着。挚启本以为是天璇已经做好准备,可从他们阴沉的脸色看来,恐怕是另外的坏消息。 “可是出什么事了?” 六道目光齐齐打在挚启脸上,天枢将一封书信递出,挚启看完脸上愠色一闪而过。当信件在众人之间传阅完毕之后,楼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凌焕何时这么沉不住气了。”挚启话中满是不屑。 “这消息是丹圣传出来的?”众人诧异。“那信中所说之事……” “我还没炼过忘忧丹。不过他也没说错,的确有那么一点希望。” “咝!” 此话一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在南朝数千年以来,唯一一颗实打实存在、能和念境扯上关系的丹药。失落五百年之后再次出现时,炼制者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饶是以天枢数百年修行、几近入土的心境,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那岂不是……”天枢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前辈想说什么。这世间除了凌焕,没人知道忘忧丹到底功效几何。不过据我侥幸所见,凌焕曾经服用过忘忧丹,却倒在了念境大门前。” “是我心乱了。我不过区区知命境修为,即便有神丹在手,有生之年也难逃千年大限。”天枢长叹一声,眼中满是萧瑟。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屠乌记起信中提到的信息。 “不错。”挚启点头肯定屠乌所言。“前辈可知道信中所说的群雄齐至,到底指的哪些人?” “雾隐山、丹塔,还有不少与我一样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据说另外有一批身份神秘之人,谁也猜不透他们的来历。” 挚启闻言顿时明了。忘忧丹的吸引力无需多说,恐怕就连柘圣也难免心动。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两年前的凌焕看起来十分渴望这种丹药,如今却要将消息四处散播。 是有信心忘忧丹不会旁落,还是已经不需要它了? “挚道友,你看与天璇师弟的比斗可否需要延后?” “无妨,总免不了一场大战,不如趁机先热热手。” 见到挚启脸上轻松的笑容,天枢长舒一口气。他很清楚以玉阳剑阁如今的实力,就算挚启就在眼前,也无力染指忘忧丹之事。 他唯一所求,就是天璇顺利破境,让宗门得以在乱世中延续。 其他人没有多劝,只是简单的准备之后,几人便飞身而下,来到了海岛上的一处空旷地。 天璇的年纪看起来比天玑还要小一些,白衣白剑是玉阳剑阁统一的制式。从起拔剑时目光中透出的锋芒看来,的确已经到了破境的边缘。 挚启以玄渊剑对敌。金色剑光出现的刹那,小灰和忧儿都皱着眉头退到了一旁。 之所以选择这把剑,除了往生剑不适用这种比斗之外,更多是这两个月的闭关中,玄渊剑也出现了某种变化。 从此刻剑身上吞吐的浩然之气,以及在见到天璇剑之后明显传递出的战意便可见一斑。 许聪曾说正气诀的浩然之力可以伪装成金系灵力,除了看起来区别不大之外,其内核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两者所显露出的力量都十分刚正。只不过金系灵力是一种纯粹的凌厉,而浩然之力除此之外,还蕴涵着浩瀚与包容。 两把剑争锋相对的气势,引得其他人退到一旁。天枢轻轻点头,天璇顿时会意。手中长剑向天高举,金色光华铺满整个海岛。 紧接着天空中一抹更强的光线直射而下,与下方的天璇剑交相辉映,将整片海面都染成了金色。即使是在百里外的华亭港也看得一清二楚,让正在港口进出的各色人群惊诧不已。 几个有心之人犹豫了片刻之后飞速离开海港,更有事先察觉者,已经扬帆起航。 “天璇天降!” 天璇低吼一声,竟是开局便用出了搏命的招式。好在有了玉衡与天玑的经验,挚启眉眼间并没有多少讶色。 星降之术看似与天斗,实则考验对敌双方的承受力。若是生死相搏,挚启定会绕过天璇星攻击天璇本身。可如今既是助人,他只得全力对抗星力。 “嗡!” 挚启才有意动,手中的玄渊剑便激射而出,并且在短短几丈的距离从三尺青锋化为丈许大剑,与坠下的天璇星撞在了一起。 “咚!” 沉闷的声响引得整个海岛都跟着颤了颤。在玄渊剑与天璇星的加持下,海岛宛如骄阳一般挂在大海之上,连数百里外的海面上都清晰可见。 远处来往的海船都开始调转方向,海上生异象,必是宝物现世。 “司使大人胜算如何?” 高处的强光已经逼得陆恒睁不开眼,无法窥见其中真貌,他只得询问起身旁的季芸与屠乌二人。 “挚启好歹比对手高了一个境界呢。”在屠乌看来,这场比斗毫无悬念。 “可司使大人刚刚出关就奔华亭府而来,这几日也一直在海上游玩,从未见其稳固境界,会不会……” 陆恒想起自己和挚启是在圣旨面前飞离临安城,心中就一阵后怕。要是挚启有个好歹,自己这个被强拉来的见证者恐怕也得脱一层皮。 “他可是个不吃亏的主。敢应下来,定然是有把握的。” 第八百零七章 战天璇 屠乌说得不错,挚启在明知道玉阳剑阁每战必拼命的前提下,依然毫不犹豫的答应天枢,的确是境界突破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那日临安天地之力汹涌而来,凝成两颗光球没入其体内后,他就对这方天地有了莫名的感应。 不管他身在何处,都能在一念之间感受到周围的天地之力,并且在挥手间便可随意取用。 他的修行之路上鲜有领路之人指导,但也猜到了这或许就是知命境这个“知”字的含义。 不过他答应与天璇一战,并不是想借此展示自己的实力,而是为了玄渊剑。至于玄渊剑会发生什么,从它正在疯狂吸取天璇星的金灵力便能感受到一二。 “收!” 挚启低喝一声,玄渊剑“嗖”的一声飞回手中。玄渊剑重要不假,可此战的目的是助天璇突破。若是将天璇星吸干了,可不是个好结果。 玄渊剑一撤,天璇星在天璇剑的引领下,携无数金灵力穿刺而来。挚启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应对之法,却最终取出封魔盒挡在了身前。 “铛铛铛铛铛!” 金铁之声不绝于耳,挚启尽管躲在铁盒后面,也觉得脸上被刮得隐隐作痛。直到握着封魔盒的双手都被震得发麻,动静才算停了下来。 可当挚启收起封魔盒探出头来时,天璇剑竟然在星力的加持下,散发出比之前更甚数倍的光芒,刺得连他都不得不避开视线。 挚启明白在金修的强攻之下,一味防御并不是取胜之道,即便对手修为弱于自己。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挚启拔剑而起,一个闪烁消失在原地。再次现身之时,已是携着玄渊剑三尺剑芒劈向了天璇剑。 “咚!” 以攻对攻,五行灵力中杀伤力最强的金灵力对决浩然之力。 突然爆发的金光令海面上的船只都停在了原地,刺目的光芒下莫说是驾驶海船的凡人,便是御空而来的大修士都睁不开眼睛。 这场爆发持续了足足半刻钟有余,在光芒收敛得见天日之后,这些人不仅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疯了一般朝着光线的源处飞驰而去。 “咳咳!” 天璇紧握着长剑,涨红的脸上透出丝丝血印。方才挚启暴起的一剑斩断了天璇剑与星力的联系,反噬之力让他内腑震荡,嘴里那口逆血强忍着没有吐出。 他上来便搏命,是想借挚启之手给自己最大的压力。却不想自认为的绝强一招,竟被对手轻易破解。 更重要的是,在与对方漆黑长剑短暂的几次交手中,他竟然感觉到自己牵引的星力正在飞快流失! 若是无法想出应对之法,不光自己突破无望,怕是日后引动星力之时都会弱上几分。 天璇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天枢时,目光已满是决绝。天枢为难的点了点头,随后开口提醒挚启。 “挚道友,天璇师弟接下来的一招威力极大,但可能有些取巧,还请道友莫要怪罪。” 挚启正沉浸在玄渊剑越来越暴躁的变化中,听到天枢的话,又看了一眼满脸肃穆的其他五人,顿时明白他口中的取巧为何意。 轻轻点头之后,天璇口中含着的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鲜血大多落在剑身上,当他用左手开始涂抹之时,挚启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将整把剑涂抹均匀之后,血迹开始缓缓没入其中,消失在在剑身上。 率先露出的是摇光星的位置,除了曾经在玉衡手中见过的血迹消失、阵星亮起之外,站在远处的摇光微微颤抖,随后一抹金光从摇光剑上射出,没入了天璇剑上的摇光阵星之中。 挚启面色微变,这种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昔日玉衡使出这招时,并无师兄弟在侧。 方才摇光剑上光芒闪过,他隐隐觉得两人两剑产生了某种联系。若是七星全部亮起,岂不是自己要面对整个玉阳剑阁? 天璇剑很快就证实了他的猜测。接下来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枢,剑上七星阵的每一颗星亮起时,对应的人身边都会有一道光芒进入天璇剑上。 当最后一颗天璇星亮起,其他六人剑上的天璇星也同时亮了起来。七人身上的光彩连成一片,将所有散溢的金灵力全部圈入其中。 方才还宛如骄阳的海岛,立刻就暗了下来。徒留玄渊剑与七人散发的光芒遥遥相对。 而此时挚启面对的天璇,俨然已经成了七人的联合体。 “玉阳剑阁果然名不虚传。” 饶是对挚启信心十足的屠乌,此时也忐忑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一个七人的宗门,能打得天下高手避之不及,绝非是仅仅靠拼命就能做到的。”季芸的感慨中带着一丝怨气。“不过七人一体,委实有些耍赖了。” 就在两人嗟叹之际,七道剑光冲天而起,在上升纠缠的过程中,慢慢凝成一柄巨大的光剑。与海岛另一边的剑峰相互呼应,宛如并肩而立的双子峰。 眼见平地高峰起,引来远处快速接近海岛的人群阵阵高呼。岛上宝光现,就是对他们此行最大的肯定。 至于下方几个不起眼的人影,已经成为他们心中潜在的对手。 挚启面色凝重,目光紧盯着前方。方才听天枢所言,他单纯的认为天璇会和玉衡一样,借用剑上铭刻的阵法之力。 这个方法确有取巧之嫌,但考虑到自己被对方高出一个境界,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面对这柄巨剑之时,他才明白自己想得太简单:这哪里是取巧,分明是要让他对抗整个玉阳剑阁。 玄渊剑脱离掌控飘在挚启身边,剑灵传来的兴奋之情,比起当年忧儿面对血腥时更加激动。只是和抬头不见其峰的巨大光剑相比,它显得太单薄了些。 “嗡!” 似是感应到挚启的想法一般,玄渊剑冲出丈许剑芒,轻鸣着展示自己的势力。不过和对手相比,它依旧那么不起眼。 此时的玉阳剑阁七人脸色比挚启更加难看。随着高达百丈的巨剑倾斜,缓缓向下切来,岛里岛外的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他们连家都不要了?”屠乌直接跳了起来。 “司使大人会不会……”陆恒到此时还想着自己的使命。 “如果场面真的失控,你带着他,我去救挚启!” 季芸满脸坚毅,紧握着的灵兵的右手已然发白。小灰附和着站到季芸身边,忧儿更是紧紧抱在怀中的往生剑,目光盯着远处的金光闪烁不定。 海面与半空中的人全都停在岛外。有备而来的人已经大致看清了岛上的局势,而那些意外被吸引的海船,则在计算着高峰倾倒的方向,是否会波及到自己的位置。 “嗡!” 玄渊剑再次轻鸣,它不再执着于和对手比大小,而是蠢蠢欲动的想要冲过去,用最简单的方式一决高下。 头顶的巨剑已经倾斜到一半的位置,溢散的灵力在海面上四处窜走,鱼虾尽皆浮出水面,掀起的海浪将海船拍打得左右乱晃,就连停在空中的几位大修士四散躲避。 相比于被波及的外人,作为施术者的玉阳剑阁七人也不好受。 此刻他们个个要紧了牙关,身上灵力暴走大有失控的趋势,剑上的七星大阵更是闪烁不停,似乎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下坠的剑势从脸庞划过的刺痛感,将挚启从迷乱中唤醒。 他犹豫了片刻,从五行戒中掏出一物握在手心,然后搭在玄渊剑上轻轻抚摸着。 “去吧!” 第八百零八章 以一敌七 “嗖!” 挚启话音刚落,玄渊剑便立马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一缕流光出现在巨剑下方,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其间。并且随着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释放出的剑芒也跟着壮大起来。 在远处观战者的眼中,正有一颗伴月之星逐渐亮起,而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摆脱自己伴星的身份,试图将光华彻底释放。 “铛!” 巨剑已经来到挚启头顶,玄渊剑等不及冲了上去。 浑厚的金铁之声震得人头昏脑涨,靠着灵力幻化而成的光剑,竟然发出了实体碰撞的声响。 已经三丈大小的玄渊剑看起来异常亮眼,可它全力一击之下,却没有让身前的庞然大物停顿分毫。 远处的季芸和屠乌蓄势待发,小灰也迈出了一只脚,忧儿更是握住了剑柄。而更远处的高空中,几个遮蔽的身形之人同样做好了准备。 挚启双手垂在身前,几次靠近想要握在一起,却在最后时刻分开。头顶的巨剑让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但今夜玄渊剑一反常态,他想给它一个机会。 “铛铛铛!” 急促的金铁之声响起,是玄渊剑在频繁的刺向对手。但两者悬殊的体型差距面前,终是徒劳。 “铛铛铛!” 眼见挚启仍然一动不动,任由玄渊剑四处乱窜,已经满头大汗的天枢等人有些慌了神。 他们将挚启引来的目的是为了相助天璇,如今手段略有偏差,但初衷从未变过。可若是因此令挚启重伤甚至丢了性命,绝非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道友!快、快躲啊!” “咔嚓!” 天枢艰难的呼喊着。可当一道突兀的声音出现时,他顿时面色大变。 这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众人抬头望向高处,只见玄渊剑正从高处缓缓没入巨剑的剑身中,片刻之后又从另一边穿出,竟然将这柄合七人之力凝成的兵刃刺了个通透! “噗!” 修为最低的开阳和摇光鲜血喷出,天枢等五人剑上对应自己的那颗星亮起,巨大的剑体在摇晃了几下之后,最终稳了下来。 长舒了一口气的七人还不及庆幸,重新回到挚启头顶的玄渊剑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再次消失在原地。 “嗖!” 破风声阵阵,流光一闪已至七人跟前。而玄渊剑的目标,正是承载了七人力量、做出主阵之人的天璇! 玉阳剑阁七人神色猛地一滞,这场本该是切磋的比斗,从他们取巧之时开始,就已经偏离了方向。 如今剑阵失控,玄渊剑直指面门,竟成了以伤换伤的打法。 六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天枢。他们已经察觉到这场大战引来的窥伺之人,若是为了天璇强行对决下去,一旦这些人心怀歹意,玉阳剑阁千年基业都有可能不保。 犹豫了片刻之后,天枢面色一黯,似是下定了决心。 “继续!” 六人齐齐愣神,巨剑失控再次摇晃起来。可他们很快从惊愕中清醒,重新稳住局面。剑尖切向海面,离挚启头顶只有一尺之遥,玄渊剑也已经来到天璇面前。 “铛!” 两道金光交汇,玄渊剑被重击倒飞出去。而它的对手则落在天枢手中,赫然是一块与剑峰模样相仿、长约尺许的铁牌。 铁牌的出现让玉阳剑阁七人脸色肃然,显然是一件宗门重器。握着它的天枢翻转着仔细查看了一番,见着没有任何损伤,脸色才轻松了几分。 “嗖!” 玄渊剑折转而回,速度更甚之前。破空之声让紧握剑柄的天璇咬了咬牙,天枢见状轻叹一声,铁牌再次抛出。 “铛铛铛!” 挚启的头顶继续下落,而玄渊剑与铁牌则陷入了进与退的不停循环中。 屠乌抓住了陆恒的肩膀,季芸上前两步与小灰并肩,忧儿则开始缓缓解开往生剑上的布包。远处围观者也意识到这场争斗将分出胜负,默默朝着海岛靠近。 “铛!” 又是一声熟悉的撞击声,金灵力已经开始撕扯挚启他头发。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时,一声惨叫突兀的响起。 “啊!” 鲜血没入金光之中,劈散了海水的巨剑顷刻间崩碎,漫天的金灵力四散涌动,凌乱了片刻之后重新朝着海岛汇去。 天枢七人的身形从光芒中显现,除了被围在中间看不清面相的天璇之外,六人尽显疲色。片刻之后六人散开,露出身后捂着手腕的天璇。 方才的那一声惨叫正是出自他之口。此时他捂着的腕处正有鲜血滴落,天璇剑跌落身旁,一如跌落海面的那柄光剑。 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伤势,天璇有左手捡起长剑,与其他六位师兄弟再次将灵兵举起。 他们不是要继续打下去,而是要将铭刻在阵法的金灵力收入。金光绕着海岛从四方聚拢,朝着七人所在的方向飞去,可就在它们即将汇入高举的长剑中时,玄渊剑从斜里飞出,一头扎入其中。 “这……” 汇成长河一般的灵力潮被阻,玉阳剑阁七人都有些错愕,不过更令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 玉阳剑阁的七星阵束灵力于七人之间,比命境修士常用的灵兵附势要强出许多。 虽然由于个人修为差别,其剑上阵法中包含的灵力多少有所区别,但七人阵合的威力,足以应对世间所有威胁。 不过这个阵法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主阵之人。 实力增长带来的压力也无法忽视,尤其是作为主阵者要承担其中一大部分,更是阵法中最薄弱的一环。 今日的阵法由窥命境的天璇主持,便又弱了三分。所以当玄渊剑瞧出端倪,瞅准弱点猛攻之势,天枢不得不以宗门重宝护住这位师弟。 无奈玄渊剑的实力超出了他的想象,最终依旧落得阵破人伤的下场。好在这场战斗让天璇经历颇多,将他朝着知命境的门槛又推进了三分。 如今只需将阵法释放的灵力重归剑中,也算是功德圆满。 可就是这最后一步,他们却迟迟无法等来。 “师兄,你看!” 在天玑等人焦急的目光中,回神的天枢抬头看向高处,只见刚才如长河般的灵力束,此刻已经缩成了小溪大小。而在这条还在缩小的小溪中,正有一条金色的大鱼畅游其中。 “不好!”天枢面色剧变,匆忙望向一直没有动作的挚启。“道友,还请收回这把剑!” 挚启似乎也意识到玄渊剑放肆了些,报以歉意的微笑之后朝着高处招了招手。谁知道就是这一句话的工夫,刚才还悬在海岛上方的小溪竟然彻底干涸,消失在了天地间。 “这……” 玄渊剑对灵力的渴求超出了挚启的意料,同时它身上那种四处冲击的灵识,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在他思索之际,玄渊剑既然如同发疯了一般,朝着天枢七人冲了上去。 “收!” 挚启大喝一声,玄渊剑猛地一顿。无奈它速度实在太快,与天枢等人又离得太近,停下来时已经来到了七人头顶。 七人拖着疲惫的身体举剑招架,在一阵凶猛的吸力面前,险些将身体中仅存的灵力都送了出去。好在挚启及时赶到握住剑柄,才解救他们于为难之中。 受伤的天璇颓然倒地,玉衡、开阳、摇光三人也瘫软下来。挚启正要开口道歉,突然一股强大的意识冲入自己的脑海,令他脸色大变。 等不及多做准备,他猛地将玄渊剑倒过来,剑柄朝下插入地面。随后将一直握着的右手松开,将一团刺目的光芒放在剑尖。 一片比太阳还耀眼的金光瞬间向四面铺开,海岛连着四周的海面再次亮了起来。 “这是……” 一股伟正的光辉拂过身体,天枢七人顿时感觉疲乏尽消。屠乌与季芸二人心中有所触动,就连停滞许久的境界也有松动的迹象。 唯有小灰与忧儿脸色惨白,慌忙躲到了屠乌几人身后。 第八百零九章 玉儿 海面上或动或停的人群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这种异象的突现,定然是宝物现世无疑。 “宝贝出世了!”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在周围徘徊许久的人群一拥而上,在一阵争先恐后的抢夺之后,终于踏足了这片在他们心中满是宝物的海岛。 眼前刺目的金光令他们几乎眩晕,可仍然止不住这些人的向宝之心。他们眯着的双目露出一道缝隙,凭着一抹微亮摸向光芒的源处。 这些寻宝者分别越过了屠乌、季芸五人,又发现了盘坐在地的玉阳剑阁七人。除了少数知晓内情的停在原地,多数都选择了无视他们。 在这些人眼中,宝物当前畏缩不前者、夺宝失败者,都没有资格与满眼贪欲的他们相提并论。 很快他们就接近了目标,当感受到光芒中的浩然气息时,甚至有种自己是天选之人的骄傲油然而生。 而当他们看到倒立的玄渊剑,和剑尖上的浩然珠时,站在一旁神色紧张的挚启都成了无关紧要之人。 “这个珠子一看就是好宝贝!” “那把剑也不错!” 贪婪让他们无视了身旁的一切,伸长了手就要摸过去。浩然之力灼伤了他们的手掌和面颊,依然止不住心中的欲望。 就在他们露出血骨的双手即将触摸到宝物之时,地上玄渊剑突然冲天而起,将满岛的金光带向高处,露出了玉阳剑阁的全貌。 刀削般的剑峰震撼人心,悬空的楼阁令人瞠目结舌,可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没入强光中的一珠一剑。 光芒升至最高处开始下落,其中包含着的模糊影子,令一直旁观的那些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至于正下方的扑了空的寻宝之人,此时仍未察觉自己身上的伤势,高举着双手等待宝物落入手中。 “嗖!” 破空声越来越近,他们脸上的兴奋已经近乎癫狂。可就在他们的愿望几乎达成,情绪抵达最高点时,一双大手凭空出现,将所有希望拦在了半空中。 “不!” 一身素衣,长发飘舞的挚启此时才落入他们眼中,可正是这个不起眼的男人,拿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宝物在前而不可得的失落令他们彻底疯狂,丝毫没有考虑自己面对的是何人。 就在这些从四面围过来,即将触摸到挚启时,一道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发出一阵轰鸣,将这群贪婪之人震得四散飞落,没有了多少生机。 挚启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可当眼前这道身影收敛金光之时,他却尴尬一笑,匆忙掏出一件衣服将其裹了起来。 光芒散去,众人的目光纷纷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来人是一个年轻女子,二八芳华、金发及腰,一双透着金色光芒的眸子,扫过之时总会让人莫名的感到惭愧。面相算得上极美,可在眉眼之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对于挚启、季芸等人,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直到季芸身后的忧儿上前两步,众人才发现除了发色与眼睛之外,两人竟然长得有八分相似。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指向对方,眼中满是愤恨与嫌恶。 忧儿将往生剑握在手心,玄渊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金发少女手中,她们举起长剑遥遥相对,还不等众人理清状况便冲向了彼此。 “停!” 挚启及时出现在两人中间,制止了第一见面就大打出手的场面。他将两把剑同时收入怀中,摸着两人头将她们拉到了一起。 “还有这么多人要对付,自己人怎么能先打起来。” “谁和她是自己人!” “谁和她是自己人!” 两人异口同声,挚启苦笑不迭。 此时屠乌几人也围了过来,他们已经知晓了忧儿的身份,在打量了金发少女片刻之后,指着她略带颤抖的问道: “难道她……” 屠乌猜得不错,这位金发金瞳的少女,正是玄渊剑的剑灵化形。 挚启在祭出玄渊剑之初,只是为了避免伤害到天璇。却不想在这座充斥着金灵力的海岛上,剑灵竟然生出了化形的前兆。 恰逢玉阳剑阁七人同时出手,结成了从未在南朝显露过的剑阵,潮水般汹涌的灵力几乎令剑灵到了突破的边缘。 最后由浩然珠点睛,将这柄出自浮生院的灵兵诞生出一个满身正气的小姑娘,也算是各得始终。 “你既然诞生在玉阳剑阁,那就叫玉儿吧。” 挚启摸着金发少女的头,将她拉到身边,另一只手还不忘将忧儿也拽了过来。 两人因为彼此的气息心生厌恶,可碍于挚启一直不松手,只得隔着他的身体剜了对方一眼。 “我叫玉儿。”金发少女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多谢主人!” “你也和忧儿一样,叫我哥哥吧。”挚启抚摸着两人的头顶。“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彼此,这种情绪源自本体,并不是你们的过错。不过这两柄剑都是我的灵兵,就注定着我们三人捆绑成了一体。在乱象丛生的当下,只有相互扶持才能平稳的走下去,你们能明白吗?” 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茫然,尤其是刚出世的玉儿,似乎还在适应着挚启的语速。不过见到他面色凝重,知道是在说一件极重要的事,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算是在两人相见之后,第一次达成共识。 “如今你们也算是姐妹。忧儿大些,玉儿刚出生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你得多教教她。” 挚启目光投向忧儿。她在旁人跟前总是一副冰冷的模样,可面对挚启时,还是那个不停喊饿的少女。 “噢!”虽然有些勉强,她还是应了下来。 接下来挚启又和玉儿说了几句,可她除了呆呆的看着他,就是盯着玄渊剑和高处的剑峰,似乎并不太理解话中是意思。 无奈之下,挚启只得暂时说服两个剑灵和解,然后将小的推给了他的。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风暴在等着他。 第八百一十章 各方汇聚 “诸位道友远道而来,不妨下来歇息片刻,莫要让我们玉阳剑阁落下不懂礼数的名声。” 短暂的休憩之后,玉阳剑阁七人除了天璇亏损最重,脸色依旧苍白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恢复了几分血色。 当身为阁主的天枢整理好衣衫,站出来邀请天上众高手之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 “久闻玉阳剑阁悬于东海之上,与天争锋,如今有幸得见,果然气势不凡!” 第一个落下来的是雾隐山的简潼,身后几位雾隐山弟子是鲜少在南朝行走的生面孔,除了高芊之外,挚启一个也不认识。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简潼身侧魁梧的中年男子,从屠乌口中得知,他是雾隐山土脉之主——倪震。 两位脉主及两位雾隐行者同时出现,这是继几年前丹塔之行和无忧城之争以来,雾隐山实力最强的一支队伍,最可见他们对挚启的重视。 “简脉主、倪脉主齐至,玉阳剑阁蓬荜生辉。” 玉阳剑阁虽然以刚直好战闻名,可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些许人情世故天枢还是懂得几分。而且对于雾隐山与柘圣,他是实打实的佩服。 “都说玉阳剑阁一身战意,一心修行,何时也变得这般虚伪了?” 一道不谐的声音出现,令所有人收敛了笑意。 四个遮了脸面之人缓缓落下,一股俯视天下的气势随之朝着众人压了过来。 雾隐山与玉阳剑阁众人尽皆冷了脸色。天枢碍于如今宗门尚无继任者,有不清楚对方身份,犹豫了片刻没有立马开口。倒是远处的简潼认出了领头之人的来历,轻嗤一声针锋相对。 “藏头露尾,这便是丹塔如今的做派?” 简潼这一句轻喝,顿时令整个海岛安静了下来。周围还有不少同样遮掩了面目的大修士,在听到丹塔与雾隐山的名字之后,都默默的落在了远处。 这些年来丹塔与雾隐山的圣地之争,几乎已经浮到了明面上。 圣地五百年之期的传言并非近几年才在修行界流行。纵观九曲渊、无忧殿以及更早的南朝圣地,无一不在五百年左右无故遭难、抑或消失在众人眼前。 如今雾隐山五百年之期将至,这些年又鲜少在修行界大事中露面,再加上丹塔的快速扩张,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丹塔将在不久之后接替雾隐山,成为南朝修行界下一个圣地。 近几年两者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尽管雾隐山和柘圣的声威依旧响亮,两年前那两道惊天的消息也让天下修士趋之若鹜。可五百年这个数字,仍然是许多人心中跨不过的一道坎。 此刻两大宗门在这座海岛上相遇,其目标又是同一个人,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 那些人让到一边,是不想被无辜牵连其中。当然,若是能浑水摸鱼捞得些许好处,也是一件无法拒绝的美事。 远处的丹塔之人闻言也不再隐藏,拉下斗篷露出了夏幽那张藏老的面庞。同为水修的二人看着彼此,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征兆。 “原来是夏前辈。” 夏幽五百年前就已经是闻名南朝的大修士,算得上是这些人中资历最老的那个。天枢以晚辈自称,同时看似无意的站在夏幽与简潼中间,巧妙的化解了这场危机。 “玉阳剑阁鲜少有客人来访,山上逼仄不宜款待贵客,就在这海边备些酒水以慰各位远来的奔波,如何?” “别扯这些没用的,大家为何而来彼此心中都有数。未眠夜长梦多,不如早些了结了为好。” 说话的是夏幽身后的一位蒙头男子。在他开口的瞬间,挚启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位是?” 此人与夏幽同行,天枢理所当然的认为也是丹塔的高手。 他正欲上前说什么,这人却视若无睹的擦肩而过,朝着挚启走了过去。 “我也不拐弯抹角,想必诸位都是为了他来的。”蒙头之人指着挚启,好似在介绍一件货物。 “相传那忘忧丹除了能让修行者有机会一窥念境之门外,还对各阶命境修士破境效用极大。甚至就连千年的寿数大限,都能令其松动一二,多出个三五十年。” “咝!” 此话一出,便是这些修行了数百年的大修士,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见念境,可助天命四境破阶,这就足以令天下命境修士疯狂。而那句可在千年大限之后延寿数十年,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呼吸急促。 或许别人说起此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嗤之以鼻。可眼前之人来自丹塔,是除了无忧殿以外,唯一见过忘忧丹的宗门。 “夏前辈,这位道友说的是否属实?” 比起这个藏匿身份之人,外围的旁观者更愿意信任夏幽。 夏幽望着眼前背对自己的同行之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海岛上顿时响起一阵窃窃之声。丹塔与雾隐山两个庞然大物不消多说,对挚启是势在必得。 玉阳剑阁身为东道主,本也有一争之力。可惜方才消耗太大,又被玉儿掠走了许多灵力,此时只能作壁上观。 至于其他人,多是些三三两两的零散之人,正在商讨着联合之时。 “晚辈们还有一个疑问。传言中如今天下只有挚启一人能炼制出忘忧丹,到底是真是假?” “是。”夏幽这次回答的十分干脆。 “连丹圣前辈也做不到?” “丹圣成名于五百年多年前,已经是个垂暮老人了。” “唉!” 众人齐声嗟叹。叹岁月之无情,也叹机会一旦出现在唯一的人身上,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成了一种奢望。 “如果诸位能助我们夺下此子,我保证日后给每人送上一枚忘忧丹!” 就在众人失落之际,那个蒙头之人再次开口,并让所有人重新燃起希望。 “此话当真!?” 颤抖的声音显露出他们此刻的激动,就连之前已经认命的天枢脸色也泛起一丝红晕。 “你们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丹塔的实力吗?” 第八百一十一章 慷他人之慨 众人再次转向夏幽。这次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浑浊的眼神中还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愤怒。可当那位蒙头之人咳嗽声响起,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应了下来。 “忘忧丹成丹不易,诸位可能要等得久一些。” 将其中利害告知,是夏幽最后的倔强。可这些人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得到夏幽的承诺之后,他们立马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丹塔身后。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夏幽一行人便集结了岛上的大半命境,唯有身为主人的玉阳剑阁还没有做出选择。 “玉阳剑阁对忘忧丹没有兴趣?” “我们……”夹在丹塔与雾隐山之间,天枢有些举棋不定。 “你们就如此肯定能夺走他?” 简潼冰冷的声音解救天枢于水火,她扫过丹塔众人,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夏幽身上。 “如果徐柘自此,或许还无法定论。可就凭你们几个,能掀起什么风浪。” 蒙头之人再次开口,简潼毫无征兆的踏前一步,手中的牧水鞭突然扬了起来。 “那就让你瞧瞧海里的风浪有多大!” 长鞭甩出,海岛周围的海水竟也跟着翻涌。不远处的藏头露尾的对手同样不甘示弱,摆起架势准备大战一场。 可就在两人即将交手之时,一个人影突然窜出挡在二人中间。待到他们看清来人的相貌时,默默将灵兵、术法又收了回去。 “两位,是否可以听听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拦下他们的正是挚启。 “你?” 那位蒙头之人轻蔑一笑,正想出言讥讽几乎,可看到挚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几位在争论之时,似乎只要将我擒住就能得到忘忧丹,可却从来没问过我是否愿意替你们炼丹?” “愿不愿意?”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在这些一辈子都在追求更高的修为,并且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们看来,没有任何人能拒绝忘忧丹的诱惑。 而作为炼丹者的挚启,更应该是最兴奋的那个才对。 “你们莫不是想着将我擒去,让我堂堂一个大修士,每日里给你们作那炼丹童子不成?” “这……”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当今修行界第一天才,更是一个极难拿捏的主。 “忘忧丹是改变整个修行界格局的神物,小友生逢盛世,享盛世之福,为何不能贡献些许气力呢?” 声音十分飘忽,藏在人群中找不到源头。这段话听起来极为识大体,却让挚启听得癫狂大笑。 “享盛世之福?”挚启笑得弯了腰。“说的是我一生被人追杀,终日惶惶不安。还是被各大宗门围困,誓要杀了我这个邪魔?” 挚启的笑声响彻整个海岛,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怨气。在那些胆小还来不及登陆的人们看来,的确很像邪祟出世时的得意场面。 丹塔与雾隐山两方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笑,直到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也没看明白,为何挚启会表现得如此激动。 弱者任人鱼肉,这是从小就刻在他们脑海深处的常识。甚至就连作为圣地脉主的简潼与倪震,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笑够了吧?”蒙头之人开口打破眼前诡异的局面。“笑够了就跟我们走吧!” “跟你走?走去哪里啊?陶礼前辈!” 挚启直接点破对方的身份,他也不在隐瞒。 掀开斗篷露出一张与昔日陶家家主有三分相似的脸,正是在前几年于建康城重建陶家,来自往生殿的陶礼。 “小子鼻子倒是挺灵。” “别急着夸。”挚启笑着转向另外两个蒙面之人。“那两位想必是杜重前辈和李叔叔吧?” 两人摘下面巾,果然是满脸阴鸷的杜重和永远挂着笑容的李胖子。 “大侄子眼神不错,就是有时候不太聪明。” 李胖子上前寒暄两句,似乎早就忘了三年前无忧城外差点杀了挚之事。 听着李胖子和挚启亲切的称呼,其他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方才未亮明身份,见着陶礼与挚启针锋相对,只当是旧仇如今添了新怨。却不想面巾一揭开,竟然亲昵的以叔侄相称。 莫不是一家人合起伙来演一出戏,想要达成什么不可靠人的目的?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雾隐山,在李胖子与挚启相认之后,这里唯一的外人,似乎就只有几位圣地门人了。 “李叔叔三人斗篷遮体,不以真面目示人,是担心与丹塔勾连之事外露,还是想不露痕迹的将侄儿杀了?” “杀了?” 众人惊愕。方才看起来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为何话锋一转别开始喊打喊杀? 更重要的是,挚启可是当今天下唯一能炼制忘忧丹的丹炼师,若是他死了…… “夏前辈,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满身暮气之人才看到一点希望,绝不愿意就这样见它逝去。但如今瞧不出三人深浅,视线只得再次回到夏幽身上。 “诸位不要误会,我们叔侄之间只是有些小误会,一家人如何也不会生死相见。” “这位李道友,挚启的身世这些年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可从未听说过还有活着的亲人。” 怀疑只要出现,就很难轻易消除。这些人选择站在丹塔身后,都是为了忘忧丹。如果陶礼等人的目的是要置挚启于死地,那无疑于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李胖子,和他们啰嗦什么。阵法我已经布置妥当,直接将他们一并拿下便是!” “你闭嘴!” 杜重话刚落音,丹塔一方立马就有几个人退到了一旁,气得李胖子脸色大变,转眼从弥勒变成了夜叉。 可话出无悔。尽管李胖子试图挽回,还是有大部分人都选择退到远处观望。方才还一边倒的局面,立马重新回到了平衡点。 杜重那双阴冷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从挚启身上挪开,就连此时李胖子对他咬牙切齿的恨意,他也一并算到了挚启头上。 “小子,你今日必死无疑。”杜重怨毒的瞪了挚启一眼,随后双手结印大喝一声。“阵起!” 第八百一十二章 水漾阵 “哗啦啦!” 周围平静的海水突然翻滚不止,从四面拍打着海岛,溅起漫天飞沫。 这些飞沫扬起到最高点时,却没有下落,而是在一阵劲风中快速向上,凝成了一片模糊的汽云,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随着海水拍打不停,飞沫越飞越高,形成的汽云也越来越多。直到杜重双手收回胸前时,已经将玉阳剑阁的那座剑峰都遮在了云层后方。 “你们……” 眼见杜重等人真的要动手,且阵法包裹住整个海岛,看起来威势非凡,那些本打算浑水摸鱼的老家伙们立马急了起来。 “我等只是凑个热闹,还请道友放开阵法,让我们离开。出去之后保证不提起此间事。” 此时的陶礼三人已经站在了一起。既然杜重率先动手,他们也不会在这时候相互指责。 这次华亭府之行虽然明面上是丹塔主宰,但其实目的最明确的是陶礼、杜重和李胖子。 他们这次行动冒了大风险,若一切顺利,结果便是挚启被请回了丹塔,三人没有任何参与的痕迹。 可惜如今并不顺利。所以这些无关紧要之人,也成了威胁他们的存在。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拿我们当猴耍吗?” 杜重大手一挥,被云雾笼罩的海岛上凭空生出一道海浪,奔涌间朝着人群冲去。 扑面而来的阴影足足有十余丈高,莫说是陆地生浪非比寻常,便是海里也不多见。 不过这帮暮年之人敢来凑这份热闹,手上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呼吸之间便有几道术法成型,又有几人灵兵已经亮起。 既已撕破脸皮,那就无需留手。 “咚!” 海浪砸向人群身前的屏障,一阵轰隆的震响之后,最外围的两层顷刻碎裂。浪头凶猛依旧,不可阻挡。 好在生死攸关,这些人也不再留手,一道接一道的术法打在仅剩的两道屏障上,堪堪抵住了海浪的势头。 且失去了刚出现时的动力之后,海浪开始后劲不足,人群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可就在他们畅想离开海岛后的打算时,又一道海浪凭空出现,并以极快的速度与前一道汇合,重重砸在屏障之上。 “轰隆!” “咔嚓!” 浪至而盾毁,如猛兽般的海水倾泻而下,将一种大修士也冲得站立不稳。好在除了这股劲头之外,并没有别的手段包含其中。 虽然一群人全身湿漉漉的站在一起,于命境修士的风度有损,但只要能活着出去,大家都会很默契的忘记这些小节。 然而就在他们蒸干身上的海水,想趁着杜重蓄力的间隙逃命时,却发现随着海水一起消失的,还有属于自己的灵力。 至于向天地借力这条路,早在头顶的云雾升起之初,就已经被对方堵死了。 “这是什么邪术!” “你们真的要把事情做绝?” 这些不愿露出真面目之人,都是些十分怕死的家伙。在自己大限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就吝于出手,一心想着如何活得更久。 平日里疏于打斗,一旦到了拼命是时候便慌了神。如今对手强劲又着了对方的道,除了拿出在自家宗门居高临下的气势恐吓一二,早已没了别的主意。 “对付你们这帮老家伙,做绝了又如何!” 杜重面露狠色,双手抬起,数道海浪从四面八方,顿时将这帮嘴硬的家伙吓得软了下来。 “两位脉主,救命啊!” 绝望之际,他们终于想起了刚刚背叛过的雾隐山。 “简脉主,倪脉主,我们刚才是一时糊涂受小人蒙蔽。还请看在同为南朝宗门的份上,救我们一命!” 生死在前,焦急的他们也顾不上什么颜面。有人领头跪下来之后,其他人或痛哭流涕、或哀嚎不止,表现得更加有诚意。 包括高芊在内的弟子们对他们的不知廉耻嗤之以鼻,简潼更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背过身去全当没看见。 最后还是倪震于心不忍,摇着头拔出伏龙锏猛地往地上一插,四面土墙拔地而起将这些人围在中间,稳稳的挡住了四面袭来的海浪。 “咚!” 沉闷的拍击声敲打着各方人马的心弦,待到海水退去,包括玉阳剑阁在内的所有人聚集在了雾隐山身后,场中形势完全逆转过来。 “啧啧,真是精彩啊!没想到你们修为不怎么样,演起戏来却是个顶个的投入。就算是和临安御街上的戏班子比起来,也分毫不让。” 杜重话说得十分难听,尤其是对这些平日里受弟子尊崇的老前辈来说,算得上是一种侮辱。 挚启本以为这些人多少会反驳两句,却不想他们只是躲在简潼等人身后,甚至连头都没有露出来。 杜重见状顿感无趣,目光再次转向挚启。在绕了一大圈之后,这件事总算回到了正主身上。 “小子,你怎么说?打,还是跟我们走?” 挚启未来得及开口,李胖子接了上来。 “两位脉主怎么说?” “师祖要见他,他得随我们回临安。”简潼冰冷的声音响起。 “丹圣也在等他。”面对雾隐山,夏幽不再沉默。 “说不拢,那就手下见真章!” 和挚启自己束手就擒比起来,动手显得不是那么完美。但对于陶礼三人来说,也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那些被吓破胆的蒙面修士不会出手,玉阳剑阁虽然站在雾隐山一方,但天枢年事已高又肩负传承重则,同样有所顾忌。 雾隐山仅有两位脉主算得上对手,挚启如果不知好歹,也勉强算一个。而往生殿及丹塔一方有陶礼、李胖子和夏幽三位顶尖高手,还有一位以阵法相辅的杜重,怎么看都是占尽优势。 双方都知道这一场在所难免,简潼主动上前,与夏幽默默相对。两人同为水修,她早就想领教这位水千面的高招。 倪震站在挚启身边有些为难。他看得出陶礼和李胖子都深不可测,挚启对上哪一个都凶多吉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倪脉主,我那位李叔叔就交给你了。” 挚启选择了陶礼。除了未曾见过他出手,想试试能否取胜之外,还存了另外的心思。 “你胆子很大。” 杜重暂时由屠乌等人应对,各自散开之后,只剩下挚启和陶礼相对。 “我以为你会等到我们和雾隐山分出胜负再做决定。”陶礼眼神平静,与杜重、李胖子不大一样。 “你们是冲着我来的,逃不掉。” “你很聪明,聪明人往往都死于自作聪明。” “陶真还好吗?” 挚启直接问出了选他的第一个目的。陶礼没想到挚启在生死时刻还会问起一个女子,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一个家破人亡的幸存者,仇人却是知己的父母,能好到哪里去?” 陶礼只是实话实话,并没有借此扰乱对手心绪的意思,可挚启听到这句话眼神明显黯了下来。 陶礼没着急动手,两人就这样沉默相对了片刻。等到挚启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满是坚毅。 “请前辈指教!” 第八百一十三章 各有劲敌 此时海岛的另外一边,三对敌人已经打了起来。 屠乌与季芸凭借灵兵之利以及合击之术,在杜重手下并不吃亏。 只是这个名为“水漾阵”的阵法十分奇特,不仅能掩护杜重使其神出鬼没,还能阻碍五行修士与天地之力沟通,一时间很难分出胜负。 夏幽与简潼的这一对水修之争,看似平静却凶险异常。在水漾阵的加持下,在加上多年的修为积累,夏幽的实力明显要高出简潼一筹。 可简潼有圣兵在手,且年轻力壮基础扎实,两人周围一直水雾缭绕,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场上打得最热闹的,就要数李胖子和倪震了。李胖子身为血脉修士,一身气血鼓荡起来轰鸣声阵阵,拳拳挥出皆有开山裂石之力,气势十分惊人。 倪震则充分发挥出土修的厚重坚实,挥舞着伏龙锏将周身守了个严实。任由外面风吹雨打,自己巍然不动。 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后,挚启收回了目光。当对面的陶礼开始被水灵力覆盖时,他就知道自己选对了。 陶礼是个水修,这个猜测是根据陶家的家传天赋得来。陶真一家人,挚启真正见过的只有三个。这三人同源,皆是与偌寒涧一脉相承的水修。 既然陶礼以陶家先祖自称,想必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变故。事实证明,挚启才对了。 挚启之所以敢应战,并且选定陶礼作为对手,皆是因为那团已经彻底脱胎换骨的地心灵火。 自打两年前在界山炼制攫命丹之后,地心灵火就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化形趋势。只是由于焚天宫那团灵火欠缺些火候,才迟迟没有成功。 挚启在临安闭关突破时,也曾将灵火放出观摩。除了尚不能像忧儿和玉儿一样化为人形之外,基本已经能和他沟通无碍。 在刚来到玉阳剑阁的时候,它就表达出了不满的情绪。在海中畅游的这些时日,它甚至已经生气到懒得跟挚启交流。 如今听闻有一个水修需要自己来教训,它恨不得马上冲出来,把对挚启的满腔哀怨发泄到对方头上。 眼见陶礼周围的水灵力已经形成一道灵涡,挚启也毫不犹豫的将地心灵火放了出来。 炙热的火焰在水漾阵中异常醒目,立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智灵灵火!” 人群中数道贪婪的目光一扫而过。忘忧丹诚然可贵,但智灵同样让人心动。 “相传他手中有团不错的炼丹灵火,何时却成智灵,而且还是如此灵动的智灵!” “不愧是修行界有名的多宝童子。一身灵物,便是南朝有数的大宗门也比不过。” “你们说他能炼制出忘忧丹,会不会是这灵火的功劳?”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只是如今他们同在雾隐山的阵营中,找不出何时的理由下手。 人群各怀鬼胎,离得最近的陶礼却收敛心思,不敢有任何杂念。 就在方才火灵现身的刹那,他周身被阵法加持的水灵力突然一滞。这种被压制的感觉,在陶礼几百年的修行岁月中,只出现过寥寥几次。 他谨慎的拿出了养兵。这是一件与姜灵的冰凌剑有些神似的通透长剑,剑身上透着的寒气,甫一出现便将灵火的燥热压下去三分,这也使得挚启身边的火灵更加愤怒。 “唧唧!” 挚启不明白为何未化形的灵与兽都是这个叫声,不过看到火灵按捺不住的怒火,聪明的他选择了放任其自由。 霎那间一片火光在眼前窜起,成遮天之势朝着陶礼烧了过去。可在即将交手之时却猛地一缩,凝成一道细小的火焰钻入了对手的水障中。 “滋滋!” 水火交融,一阵阵白雾顷刻间遮蔽了对战双方。 远处三处战场被两人的动静吸引,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徐柘将你教得不错。” 夏幽与简潼此刻也处在一片水汽当中,两人的出手在阵法的潮汐声中显得并不激烈,甚至还有空聊上两句。 “师祖乃是世间至强者,也是最好的传道者!”提起徐柘,简潼双目中满是敬意。 “最强?最好?”夏幽咧嘴一笑,脸上垂着的褶皱也跟着抖动起来。“你觉得他们几个如何?” “很强!至少不比我和倪震弱。” “是啊,对于当今修行界来说,他们算得上最顶尖的高手。可在教他们的人眼中,只不过一群可以随意舍弃的卒子而已。” “什么!”简潼瞪大眼睛呆滞了片刻,很快又清醒过来。“休想借此扰我心神!” “呵呵,我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取胜。”夏幽索性停了下来。“而且我们之间的胜负并不重要。” 夏幽说罢大手一挥,撤开了周围是所有防御,静静的看着远处陶礼与挚启的战斗。 丹塔与雾隐山虽然不对付,但夏幽毕竟是成名多年的前辈,简潼见对方率先收手,自己也不好行小人之事。 本该是这次战事主导者的两人,就这样并肩而立看向远处。 “夏前辈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不希望挚启落入他们手中。” “他们不是丹塔之人?”简潼疑惑不解。 “从方才与挚启的对话中,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关系不浅。而丹塔与挚启唯一的联系,就只有二十年前的那场丹会。” “前辈的意思是,这场局看似是雾隐山与丹塔之争,实际上却是挚启与他们三人之战,而我们两方的立场是一致的?”说出这句话时,简潼自己也一度不敢相信。 “他对丹圣和柘圣有大用,我们都想让他活着。但他们不一样。” “我始终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好像整个南朝的修行者都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这个问题你该回去问徐柘。” 见到夏幽提起柘圣时脸上的冰冷,简潼明白自己问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 从夏幽的语气判断,丹塔是真的想要挚启活着。但他绝不会因为几句话,便信任双方目的相同的鬼话。 丹塔必定想将挚启带去建康,而简潼收到的命境,是要将他平安带回临安。 第八百一十四章 注血为灵 能不能平安回到临安,挚启不清楚,但此刻的他平安的很。 谁能想到往生殿的水修高手,与袁建、袁冰一同成长起来的陶礼,竟然会被一团火灵压制在下风。 从两年前炼丹的经验,他知道如今的火灵一旦失控会酿成大祸,却不想生气的火灵更加可怕。 身为天地之灵的它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数,就是一个劲儿的朝着陶礼身边钻。任由你术法不停,屏障不断,都在它那灼热的火焰面前土崩瓦解。 如今交手不过一刻钟,陶礼已经连续换了十余个术法,身前的屏障更是在修补之间耗去了二十多道。 即便在阵法加持之下,他灵力有些跟不上消耗。如今额头上隐隐冒出的汗水,便是最好的佐证。 “好厉害的火灵!” 火灵占据上方之后,水雾被火力驱散,旁观的人群终于能看清战斗的景象。可此刻的局面,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好宝贝啊,可惜……” “诸位,我有个想法。”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冒出,众人默契的聚到一起,小声谋划起了什么。 在另一边的战场上,杜重怒火攻心,险些伤在屠乌的剑下。 “小辈,好胆!” 作为水漾阵的操控者,杜重对海岛上发生的一切都十分清楚。当看到陶礼被挚启的一个火灵压制时,誓要一雪前耻的他顿时暴走。 他先是调动阵法,抽取外面的水灵力朝着陶礼倾斜。可在火灵的强大威势之下,根本无济于事。随后他又改变阵法本身的布置,朝着火灵发动攻势。 也正是杜重的这个举动,致使他加持在自己身上的阵法之力有所衰减,才让屠乌与季芸抓住时机,在他衣袍上留下一道豁口。 “老家伙,打架的时候不能走神。” 屠乌看出了杜重眼神中藏着的怨毒,其借助阵法御敌的滑溜让两人颇为无奈。如今好不容易瞧出破绽,自然要开口讥讽两句。 “小子,听说你和挚启交情匪浅?” 比起雪耻,杜重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性命。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手身上后,他活络的心思又转了起来。 “是!年幼时就相识的好兄弟。” “那你要是死了,想必他一定会很伤心吧。”杜重阴冷的眼神搭配嘴角的狞笑,看起来十分瘆人。 “这个我说不准,不过要是你死了,他一定会特别开心。” 屠乌说罢提剑上前,继续与杜重战在了一起。 “这一战至关重要,别藏拙了!” 远处正在与倪震大战的李胖子奋力嘶吼,将声音传到了挚启与陶礼的战场。 陶礼闻言面色微凝,犹豫了片刻之后,嘴角抽搐着拿出一颗冒着寒气的冰球镶在了剑柄的凹陷处。 “滋滋!” 他手中冰剑的剑芒顿时大涨,连带着周身水障的威力也大增,将势头正猛的火灵挡在了外面。 “啧啧,那原灵当消耗品,真是大气啊!”宝物出现,人群中又响起了议论声。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来历,这么财大气粗。” “难道他们不是丹塔的人吗?” “丹塔?夏幽是当年六御之首,丹塔除了丹圣之外,没人敢对他不敬。你瞧这三人行事的态度,像是他的同伴和后辈吗?” “可这世间除了丹塔与雾隐山,哪里还有如此修为的高手?莫不是……” 说到这里,众人同时想起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相传在修行界的暗处,隐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势力。当年建康陶家被灭,玄杳嵊金环令失踪以及不久前无忧城的那场惨案,都是这个势力在后面推波助澜。 天下宗门苦寻而不可得的神秘组织,难道终于现身了? “唧唧!” 火灵愤怒的尖叫打破了众人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厚厚的冰晶壁挡在火灵跟前,后方的陶礼正握着布满寒气的长剑伺机待发。 受了近十天的海水之苦,火灵本就厌烦了这处海岛。如今又有一股更令它厌恶的气息袭来,它顿时喷出一股赤色的火焰,同时狂怒的撞了上去。 “铛!” 晶壁被撞得颤抖不止,可最终还是拦下了火灵。挚启明白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从忧儿怀中拔出往生剑,闪身消失在原地。 “铛!” 又是一声震响,这次是往生剑与冰剑碰撞的动静。 往生剑的出现,让刚刚轻松了几分的陶礼眉头深锁。虽然眼前的往生剑,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一把比起来,简直如同羊羔一般温润,可他毕竟是往生剑。 两人一触即分,眼见冰剑上沾染了几分黑色的痕迹,陶礼用力甩动着手中灵兵,似乎十分害怕这种由阴邪之力凝成的杀气。 挚启见状心中疑惑:往生剑何时和玄渊剑一样,有了化解对方灵力的特质?他甩了甩头没有深究,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不失为当下一种御敌的手段。 接下来挚启欺身而上,始终保持在与陶礼不远不近的距离,用往生剑贴着对方的冰剑挥舞。而一旁的火灵见挚启加入战团,顿时也信心大增。 在一人一灵的夹击之下,心有顾忌的陶礼很快开始节节败退。远处的杜重见状呼喝个不停,但被另外一处战场的撞击声干扰,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李胖子在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攻守之后,也发现了陶礼的困窘。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刺破中指,将一串鲜血洒向半空。 “注血!” 在李胖子的呼喝声中,这串血珠在半空中绕了个弯来到陶礼跟前,然后径直钻入了他体内。 只见陶礼整个人微微颤抖,脸上红潮一波接一波,露出的皮肤伤青筋根根暴起,从下到上呈现出一种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 可仅仅十个呼吸,这种诡异的症状随着他双目中血色褪去而消失,再次看向挚启之时,眼中的神色已大不相同。 “铛!” 陶礼突然刺出一剑,愕然的挚启举剑相迎,却感受到一股巨力袭来,直将他逼退了十余步才稳住身形。感受着自己崩裂的虎口,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咦?” 挚启也陶礼之间的战斗一直是场中焦点,此时观战者也发现了不对。 “这位陶礼道友方才还节节败退,此刻却威势如龙,莫非方才那串血珠有什么说法?” “体内气血向来和灵力一样,不同属相混杂乃是大忌,能有什么说法?” “我倒是听说过一种说法。” 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这些人都活了很久,保不准就有人见过各种奇怪的传说。所以当有人要讲故事时,他们都会侧耳倾听。 “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这位李姓道友是一位血脉修士。” 女声不紧不慢,先解释了李胖子的身份。众人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方才被云雾遮挡,又因为打得太难看被他们忽视的李胖子,在与倪震对阵的巨大动静下,竟然隐藏着气血鼓荡的声音。 “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世间竟然还有知命境巅峰的血脉修士!” “那岂不是说他祖上至少出过一位命极境的高手,乃至……” “念境?这不可能!” 一位知命境的血脉修士已经够骇人,他们不敢在往深处想。不过这些人还是在模糊的环境中拼命看清李胖子的脸,好告诫后人莫要得罪这尊大神。 “道友口中的说法莫非和血脉修士有关?” 许久之后,人群终于从李胖子身份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来,想起了那位女修士的故事。 “不错!那本佚名的古籍上,曾经记载过一门专属于血脉修士的术法,名为‘注血为灵’!” 第八百一十五章 神仙难救 “注血为灵?”众人疑惑的看着女修士。 “其实和我们同属修士间灌注灵力的方式差不多。只不过血脉修士以气血为基,注入的自然也是鲜血。” “注入鲜血,难道不会……” “起初我也不信,如今亲眼看到了,顿时觉得书上的解释并不是胡编乱造。” 众人没有插嘴,等着她口中的解释。 “书上说,血脉修士的气血中承载了南朝数千年来所有修行天赋,是所有修行者出现的源头。所以他们的精纯的血液注入旁人体内,不会有任何不妥。” “何为精纯的血液?” “命境修士的凝练精血!” “精血?”众人惊呼。 “不错,这种精血可以让其他人在短时间内实力大增,但也会让自己的气血永久受损,不到生死时刻绝不会轻易使用。再加上千年以来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命境的血脉修士,我能知道这些,也只是碰巧而已。” 众人闻言不禁朝着陶礼的方向看了两眼,此刻他状态神勇,似乎的确如这位女修士所言。 “铛!” 这是挚启接下的第五剑。 从那串血珠没入陶礼身体开始,他每一次出剑的力道越来越强劲。尤其是剑身上附着的一抹红雾,一度让挚启以为他从一个水修变成了一个血脉修士。 被对手数次抢攻,挚启内腑震荡不已。好在火灵在旁一直纠缠,才让他不至于落下伤势。 挚启没有听到那位女修士的故事,但能看得出陶礼十分焦急。身为丹炼师的他自然知道,不管用什么手段大幅度增加实力,其持续的时间都不会太久。 如今其他三对的战况都在僵持中,唯一的突破口极有可能出在自己身上。如今的局面下,挚启唯有坚持。 “铛铛铛!” 在水漾阵的加持下,挚启无法以躲闪消耗时间,只得正面应对陶礼的每一剑。 此时的陶礼除了防御火灵之外,已经彻底放弃了水修的灵动术法,而是一剑接一剑的挥舞,宛如俗世的武夫一般。 挚启在第十剑是选择了握住玄渊剑。双剑在手,阴阳之力穿透阵法而来,形势稍有好转。可对方修为已臻至知命境巅峰,且活了数百年,又见过真正的往生剑,依旧不是挚启能够匹敌的。 小灰也加入战团,以速度在周围袭扰。忧儿和玉儿索性回归本体,辅助挚启御敌。 几乎用尽了所有手段之后,才堪堪坚持了下来。 “自己终究还是弱了些。” 挚启心中暗叹。经历了成长路上对手的不断升级之后,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年轻人。 “陶礼,时间不多了!” 李胖子焦急的声音响起,陶礼紧咬牙关面色露出一抹疯狂。 只见他突然止住攻势停在原地,短暂的犹豫之后,抬起右脚猛地踩向地面。在一阵尘土飞扬之中,他脸上的疯狂被痛苦取代。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从他衣服下飘起、弥漫整个身体周围的血雾。 “这是……”挚启瞪大了眼睛。“碎脉!” 挚启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在别人身上见到这招。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种属于血脉修士拼命的招式,居然还是由一位水修施展出来。 短暂的失神之后,挚启召回小灰和火灵,疯狂的向后退去。因为他很清楚碎脉之后的那一招,将是此人此生的最巅峰。 而且对面还是一位知命境巅峰的碎脉者。 “嗡!” 冰剑轻鸣,眨眼间已到挚启身前。跟在长剑后面的,是已经满脸血迹的陶礼。 “不知道这个结果,算不算是为真丫头报了仇。” 听到这句话,挚启脑中闪过的所有对策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陶真坐在秦淮河的孤舟上时,那张冰冷的脸。 “噗嗤!” 剑尖刺入胸膛的冰冷将挚启从幻梦中唤醒,他垂头看向胸前,冰剑没入身体大半,抵到身后的封魔盒才停了下来。 “噗!” 一口鲜血喷出,为陶礼满脸的血污又添了一抹彩。 “挚启!” “挚启哥哥!” 四方惊呼声响起,眨眼睛数道身影出现在挚启身边。 陶礼撤剑远离,汩汩的鲜血从胸前细小的伤口涌出,任由小灰将所有衣物压在上面,将能用的丹药都塞进挚启口中,却怎么也止不住。 “挚启哥哥!” 小灰扑倒在挚启身前,忧儿跟着她面露悲戚。她们喜欢这种人之将死的气息,但绝不希望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 一旁的玉儿还不懂什么叫伤心,只是望着奄奄一息的挚启,眼泪止不住的滴落。 简潼扒开人群走到近前,将雾隐山的灵药敷在伤口,往挚启口中又塞了一粒丹药。只是心脏破损之伤封不住,他嘴里的丹药也已经多到咽不下去。 “别哭。” 挚启挤出一个笑脸,只是在鲜血和满嘴的丹药作用下,显得十分难看。 “你们还小,哭多了会变丑的。” 他费力的抬起手,抚摸着小灰的脸颊,试图擦干滚落的泪珠,却不想摸了她一脸血痕。 “好好好,我们不哭。”小灰用双手擦拭着泪水,把血污涂的满脸都是。“我要你看着我们长大,看着我们变成世间绝色!” 她强忍着伤痛的声音刺痛人心,可除了近前这些人,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垂死的挚启身上来回游走。 “我们还等吗?” 杜重扶着已经昏迷的陶礼,朝着李胖子问道。 “心脏破碎,神仙难救。不用了,我们走吧。” “那剑?”杜重略显犹豫。 “那不是我们能染指的东西,到时候会有人取回。” 三人腾空而起,很快消失在原地。夏幽看着地上的挚启,长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大敌离去,强压在头顶的阵法消散,又少了一方强大的竞争对手,方才躲在一角的人群,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老夫早些年习得一道偏门的救命之术,可否让我试试?” 藏老的声音响起,小灰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扒开人群将声音的主人请了进来。可见到此人身上的气息和至今不露真容的做派,简潼等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样,挚启哥哥还有救吗?” 老者几乎摸遍了挚启身上所有地方,唯独没有触碰胸前流血不止的胸口。 此时除了小灰,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目的,只是不愿再打击挚启的亲近之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老者也不敢放肆。查看了许久默默起身,对着小灰摇头算作交代。 在小灰失望的目光中,其他人突然开了窍一般,都生出了保命的秘术。可在屠乌等人杀人的眼神下,又被生生憋了回去。 挚启用尽力气扭动脑袋,将每个人的面孔都记在心中,最后停在了简潼身上。 “劳烦简脉主,将我送回临安,交给御灵司司使夏峪。” 话落头垂,哭声恸天。 第八百一十六章 挚启死了? 应天三十二年春,华亭港外海生异象。 联想到之前关于忘忧丹的消息,以及各方人马的异动,很容易让人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在异象结束后不就传出的消息,却让喧嚣已久的修行界突然安静下来。 挚启死了! 那个从太平州大江畔杀出,几乎杀穿了整个修行界的血煞杀神死了! 那个名字悬于道碑之巅,被誉为千古第一天才的年轻人死了! 那个看遍了南朝风光,见识过云顶之上的所有人物,却仍然不知如何得逍遥的少年郎死了! 收到这些消息之初,所有人在短暂的呆滞之后,都选择了怀疑。 他们曾亲眼见识过挚启有多难杀。无论是初入修行界时一剑越阶斩十人;还是鄂州城中独自面对天下宗门;抑或是千里走单骑,一路从南杀到北;还有那场名闻天下的无忧城之战,以一敌五杀得所有修士胆寒。 这一桩桩一件件,几乎牵扯到南朝所有宗门,也让他们见证了这个年轻人从自弃于天下到威压宇内的蜕变。 如今竟然有人说他死了?没有人会信! 然而随着消息从丹塔、雾隐山,甚至鲜少在修行界露面的玉阳剑阁中传出,甚至还有人见到雾隐山一行人从华亭府护送垂死的挚启回京,让天下人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挚启真的死了! 确认这个消息之后,各方悲喜不一。 不久之前,各宗门使者才在临安亲眼见到挚启修为突破,成为南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知命境修士。 短短半个月过去,送回来的竟然是一具尸体。 连赵臾送过来的圣旨,都还停在御灵司的院外,没来得及宣读。 禁军列阵于临安北门,殿前司指挥使陆恒满脸伤痛随车步行,御街两旁站满了挚启见过或没见过的官员。 赵臾虽然没有来,但却一个臣子最高丧葬规格将挚启迎回京城。 到场的武官大多面容凄切。挚启虽然以前不喜欢官军,但无论在铁城军还是禁军,又或者无忧城外与各府厢军汇合之时,都对南朝军方施与了天大的恩情。 文官一方大多表情平淡。几个月前小灰与忧儿在临安闹得天翻地覆,惹得很多人不开心,可如今人死祸消,他们可以平静的以同僚的身份送挚启最后一程。 唯有站在队列前方的秋甫与曲复不时交头接耳,眉目间透出几分计谋得逞的笑意。 漫长的送别队伍走过整个御街,又绕了半个宫城之后进入了御灵司司衙。众人短暂停留片刻,将挚启与小灰三人留在属于他的小院中,然后悄然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整个院落从里面被彻底封死。 几日后,接到消息的各宗门倾巢而出,目标直指临安城。 风暴骤起! 建康城外,那个经常出现在高塔窗边的貌美男子,面色阴晴不定的听完黑暗中低语,长长叹了一口气。 秦淮河那艘飘着的孤舟上,面色清冷的少女刚从对面的姐妹口中得到消息。她强忍着悲痛“嗖”的起身,犹豫了许久之后终是坐了回去。 江州匡山之巅,若寒山的冰殿中,悲伤的情绪在四处蔓延。这是挚启为数不多留下过生活痕迹的地方,一同留下的,还有在数度共历生死结下的友情。 平江府西面的湖面上,那座永远翠绿的高山上发出阵阵惊叫,紧接着一位腰挂院主玉牌的秀美女子匆忙来到岸边,抢过一条渡船自己便划了出去。 这条小船飞快超过所有人,在抵达对岸的瞬间,船上的女子飞身而起,眨眼消失在南面的天空中。 临安城外的那座山脚下也经历着同样的一幕。一道粉红色身影一闪而逝,可在山下住了多年的朝圣者早已认出了她。 正欲开口打声招呼,却不想她在众人面前升空,径直朝着山下的雄城飞了过去。 宁樱第一个抵达。 此时的临安城到处布满岗哨,御灵司所在的西南角本就是禁军驻地,如今由于皇城司加派的兵马汇入,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宁樱从天而降,让一众驻军紧张的举起了枪矛。临安城禁止飞行,这是当年柘圣在新都建成时定下的规矩。如今有人枉顾圣令,定是敌人无疑。 可当宁樱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时,陆恒赶忙叫停了已经拉满弓弦的禁军。 “宁脉主?” 此时的宁樱整个憔悴得好像失去了所有光华,红肿而无神的眼睛更出几分老态,就连陆恒都不敢确认的询问了一句。 “我要进去!”宁樱冰冷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个……”陆恒看得出来宁樱很不高兴,但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了她。“宁脉主,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御灵司。” “他管不到我!”宁樱没眼看陆恒,可光语气中的寒意,就令他忍不住颤抖。 “这也是司使大人的意思。” “他不是已经……” 宁樱猛地回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出现在陆恒跟前,吓得他踉跄着退出了两步。 “司使大人生前交代:将他封于御灵司最深处的小院中,直到夏司使回归。” “生前……”宁樱轻轻念着这两个字,许久才回过神来。“那夏峪呢?” “至今不曾露面。” “就这样将他扔在里面,仍由他腐烂!?” 宁樱嘶吼着,身上属于大修士的气势猛然爆发,逼退了周围的所有人。她正欲上前,突然一个女子出现拦在了她身前。 “师姐!”来人正是一直留在城中的季芸。 “师妹,别为难他们。这的确是他身前所说,而且祝姑娘在里面。” 季芸轻抚着扑入自己怀中的宁樱,眼中满是心疼。可她目光中闪过的一抹痛苦,却无人能够平复。 “师姐,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不久前才收到他突破的消息,如今却……”在自家师姐面前,她眼中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我们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季芸扬着头眨了眨眼,不想在宁樱面前流泪。“原本我们是冲着玉阳剑阁去的……”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季芸根本来不及回顾。如今在宁樱面前说起,才发现经历的一切如梦幻般太不真切。 甚至当她抬头看见御灵司紧闭的大门时,一度觉得挚启还未出关。 “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他!”宁樱的悲痛开始朝着怒火转化。 “是三个身份不明的高手,有一个曾经在建康城中的陶家新宅中见过,正是他杀了挚启。” “陶家?”宁樱愣住了。 “他叫陶礼,另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挚启称他为李叔叔。他们来历不明,却是随着丹塔的夏幽一起来的。” “丹塔!”宁樱终于确定了一个合理的发泄对象。 “好了,师妹,报仇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先走吧。他生前一直四处奔走,是该享受片刻安宁了。” 宁樱被季芸拽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眼中满是不舍与悔恨。 她恨自己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是以一个对立的身份出现。恨自己这两年一直纠结于该如何面对他,咫尺相隔却没有再见一面。 看着宁樱消失在长街上,陆恒长舒了一口气。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将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最轻松的一天。 相比宁樱的怒火难捺,榆婧出现在御灵司门前时,显得平静许多。但当她静静的立于门前,双目中闪动着追忆、伤痛等诸多情绪时,守在一旁的陆恒反倒觉得更加难受。 她从头到尾只问了一句话:能不能进去见挚启一面。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她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陆恒如何劝说也没有移动一步。 接下来的一个月,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士不停的汇聚在临安城中,并且开始频繁的出没御灵司所在的街道,试图摸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听说雾隐山一行人将挚启送回,封禁在御灵司的小院中,没有取走他身上任何东西后,一道道信符从城中飞起,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三日后,来自不同宗门的十多位大修士出现在临安城外。此时的年轻人们才知道,南朝居然隐藏着这么多鲜为人知的命境高手。 他们出于对兽神大阵的忌惮,并没有着急进入临安城。在徘徊了一天之后,这些本着相同目的而来的大修士们聚在了一起,而且很快达成了共识。 第二日城门刚开,一封信送到了宫城中的赵臾手中。 信的内容很简单,要求赵臾交出挚启的尸身。 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直接:挚启身怀许多得自修行界的宝物,这些东西不应该留在俗世之中。 赵臾笑着将信撕毁,让准备开口进言的秋甫和曲复闭上了嘴。 在他们看来,一个死人的尸体与临安城的安危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但和自己的仕途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 平静了两年的宗门与朝廷双方,突然在临安城外对峙,仿佛是放弃了州府的争夺,选择提前开启决战。 随着城中频繁的军队调动,临安百姓也察觉到弥漫的紧张气氛。再加上不久前绵延整个御街、似乎是迎接某个大人物遗体的队伍,不少人生出了适逢灾年的感叹。 朝堂上被压下去的声音又有复燃之势,尤其是向来对御灵司特权有异议的文官们。 这些人大多在临安经营多年,家中老少都居住在城中,断然不愿意为了一个死去之人威胁到家人的安危。 自秋甫与曲复一派遣人出来挑起话头之后,这几日朝堂上陆续有不少人站出来进言。可不管开口之人官阶大小,赵臾都毫不犹豫的一言否决,让承乾殿中的气氛日益紧张。 “知事大人稍待。” 这日下朝,陆恒匆忙从承乾殿中走出,拦住了那位在无忧城中立功,当朝最年轻的知枢密院事。 “陆将军!” 作为无忧城中的战友,又是当下军方最当红的两位官员,尽管两人年纪差距不小,但平日里却常有走动,算得上十分熟络。 “昨日我在宫城中当值,马车叫人牵回去,可否劳烦大人稍带一程?” “乐意至极。” 在不少文官的目送中,两人一路离开殿前广场,登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马车刚驶出宫城,陆恒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听说这几日枢密使大人频繁出入皇宫,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我就知道陆将军的目的不单纯。”年轻的知事笑着摇了摇头。“你是觉得这几日陛下言辞晦烁,想知道陛下对御灵司的态度吧?” “知事大人慧眼。”陆恒算是临安的老武官,被人识破还不忘拍个马屁。 “我先说这几日院使大人为何频繁受召。” “这个我能听?”陆恒能长居宫墙西南角,并不是单靠一身勇武。 “这事很快就会传开,你迟早会知道。”年轻的声音顿了顿。“陛下嘱咐院使大人,以密信通知各州府军中主官,收拢军队咱避与宗门的冲突。” “什么!”陆恒大惊。“难道陛下……”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这位知事大人猜到了陆恒的想法,脸上笑意不减。 “陆将军别多想,陛下有自己的考虑,只是暂缓用军。按院使大人的猜测,似乎是在等什么。” “等?”陆恒猜不透圣意,转向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知事大人觉得,陛下会听从那些文官们的谏言,将挚司使的遗体交出以保临安城康泰吗?” “陆将军应该比我清楚陛下的个性,他不会受任何人威胁,尤其是敌人。” 听到这句话,陆恒顿时心安。他其实心中早有了自己的决断,只是如今挚启不在,他需要找个人印证而已。 马车一路沿着街道前行,临安城似被一层阴云笼罩般失去了光彩。 临近御灵司的街口,陆恒下车。车中的年轻人朝远处凝望良久,才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第八百一十七章 不甘心的阳珏 在临安城中有人开始自乱阵脚之时,城外聚集的一众高手也陷入了纷争中。 作为这次前来谋取挚启遗宝的其中一员,阳珏的心情十分复杂。 两年前的无忧城之战,他失去了宗门宝物。后又在大江上拦截挚启等人,落得师叔重伤,师弟惨死的结果。 本该是让宗门踏上巅峰的一战,却落得如此下场,成为了他主宰焚天宫以来最大的污点。 刚回到山中的他,立马就受到了门中仅存几位长辈的指责。言其动摇了焚天宫的立派根基,让宗门面临天大的灾祸。 可他们却忘了,当年焚天宫根基本就不牢,是他费劲心力让其拥有今日的地位。这过程中所有出现的灾祸,也是由他承受了下来。 这两年阳珏依然坐在宗门高位上,可却过得很不开心。直到他听到了挚启的死讯。 刚收到这些消息,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敢相信。 毕竟那场无忧城之战,他是亲历者。如今的挚启想要被杀死,只有为数不多的前辈出手才能做到,绝对是世间最难杀的那批人之一。 何况挚启还有过假死远遁的历史。 可当他听到来自雾隐山的确切消息之后,立马飞身下山。虽远隔数个州府,却成为第一个来到临安城外的大修士。 毕竟宗门的宝贝灵火如今成了无主之物,作为宗主与遗失者的他必须取回。并且挚启的那个火灵也相当不错。 阳珏没有着急入城,当年的兽神大阵开启的压迫感,他至今记忆犹新。 徘徊之间等来了许多从各方赶来的同道,作为这些人当中修为与名气俱佳之人,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们的领头人。 然而点算了这些门派阳珏才发现,除了自家宗门与挚启确有大仇,且有宝物落入他手中之外,其他人都是为了谋取财物而来。 知晓了真相的阳珏大呼上当,可这些人联合起来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自己又的确必须入城,便认下了这个结果。 十日前他给赵臾送了一封信。信中内容在所有人看来都简单明了,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给出答案,可他们却一直不曾得到回信。 有几个不曾来过临安的修士觉得对方轻慢了,吵嚷着要直接杀进城中。 “阳宫主,临安城内最多也就四五个大修士,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是啊,阳宫主,我们杀进去将挚启的尸体抢出来就行了。” 一人提议,其他人跟着附和。阳珏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容。 “诸位可能没见识过临安城中的兽神大阵,说是仙神莫入都不为过。” “我们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一个凡人都城,真的能布置出这样的阵法?” “是啊!就算是无忧山上的那处阵法,也有出现破绽的时候,他这个还能困住我们不成?” “诸位,当年感受过兽神大阵的不止我一个,日后你们找人打听便知。我将大家拦住,实在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阳珏十分不理解他们的傲慢,却不知他们如今的模样,就是当年的自己。 “阳宫主……” “嗒嗒嗒!” 其他人还要再劝,被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只见一匹快马从临安城的方向接近他们,一身铠甲俨然是位军士。 “奉陛下之命,前来送信。” 这名禁军勒马、跳下、递信一气呵成,送完之后立马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当阳珏在众人的期盼中展开书信,才明白他为什么走得如此干脆。因为纸张上龙飞凤舞,赫然只写着两个字:不准! “岂有此理!” “好傲慢的凡人皇帝!” “我们杀进去,顺道把皇帝老儿也给收拾了!” 戏耍般的回信,饶是已经收敛脾性的阳珏也气得浑身颤抖。这哪是回信,分明是回复治下官员的手谕! 看着群情激昂的一众大修士,阳珏深吸一口气,想要继续劝他们冷静。却不想话还没出口,一道金光从眼前一闪而过,穿透了正在骑马狂奔的那名禁军。 这道金系术法还穿过他的身体,径直朝着临安城飞去。紧接着一阵急促的破空声响起,那道还来不及合上的城门轰然倒塌。 “嘭!” 巨大的动静吓得城内百姓四处奔逃,值守的禁军反应迅捷,封锁在钱塘门内侧严阵以待。临安深处有更多的军队快速集结,浩浩荡荡的朝着西面汇聚。 “这……” 显然这个结果,并不在出手之人的意料中。阳珏面色铁青的扫过众人,昔日火爆的脾气再次上涌。 虽然他也看不起龟缩在临安城,靠着阵法活着的赵臾。可这里毕竟是南朝都城,赵臾是受过柘圣接见的皇帝。 光天化日之下将都城的城门打碎,无疑是在向他们宣战。 “随我过去!” 既已造成这般结果,阳珏也不再犹豫。携十余位命境强压临安,势必让赵臾交出挚启的尸身。 “焚天宫宫主阳珏,与诸多宗门长老,想要拜会城中主事之人。” 在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阳珏还是决定先礼后兵。可一众禁军在十余位大修士的气势压迫下,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兵刃,场面一度十分紧张。 “在下殿前司指挥使陆恒,见过诸位前辈。” 临安遭袭,论官阶绝轮不到陆恒这个主宫城防御、从二品的殿前司指挥使来做主。可如今来得是一群修行高手,那些主事者便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到了幕前。 “这里由你做主?”阳珏记得陆恒,在几次与挚启的遭遇中都有他的参与。 “临安由陛下做主,以及几个辅国大人相佐。”陆恒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就叫他们出来,做不了主出来作甚。” “一个小小的势境,也敢出来搅和?” “……” 污言秽语不停,修行者傲慢尽显。门口的禁军个个咬紧牙关,握着兵刃的双手微微发白。只要陆恒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 “陛下与几位大人日理万机,诸位要是有什么急事,不妨入城一见?” 陆恒侧身相迎,身后的一众禁军也空处了一条大路。可望着空荡荡直通皇城的街道,阳珏却犹豫了。 “倒也不用麻烦他们,只需将军让我们领出挚启的遗体即可。” “几位前辈说笑了,挚司使乃御灵司三使之一,朝廷二品大员,又曾立下过大功。陛下正打算以亲王之礼葬之,享太庙之尊,岂能让外人玷污。” 说起挚启,陆恒语气渐渐冰冷。他这辈子真心佩服的人不多,挚启绝对算得上其中一个。 可就是这样一个可为修行良师、可为对饮挚友之人,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如今竟然还有人想要亵渎他的遗体,让他如何不气愤! “阳宫主,和他啰嗦什么。冲进去取了东西离开,也不过片刻钟的事。” “是啊!阳宫主若是不想动手,在下可以代劳。” 其他人高声附和,禁军严阵以待,阳珏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如今他作为这群人的领头者,真要出了什么乱子,罪责必定会安在自己头上。可一旦让这些人将挚启的遗体夺了去,他们定然会飘然远遁,不带丝毫犹豫。 左右为难之际,他又想起了这两年在宗门中被处处掣肘的日子,那是他绝不想再回味的经历。迟疑再三之后,他终于一咬牙狠下心来。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们只有得罪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两个老人 话刚落音,阳珏窥命境巅峰的气势展开,未出一招便将包括陆恒在内的禁军逼得直不起身来。 身后诸人见状大喜,恭维了两句之后便匆匆朝着城门冲去。他们在城内的弟子早已将一切打听清楚,只要能第一个闯进御灵司,大事可成! 面对十余位命境修士的压迫力,禁军甲士还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履行自己守卫京城的责任。然而在真正的仙凡之别面前,所谓的坚持却显得如此单薄。 “啊哈!” 眼看着这些人就要越过自己的头顶进入临安城,陆恒强撑着身体缓缓站起,在一声大吼之后,勉强横在了他们面前。可换来的,却是他们的轻蔑一笑。 “勇气可嘉,不过还是躺下吧!” 走在最前方的金修抬手,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冲着陆恒眉心射去。扑面的刺痛让陆恒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想过自己会有殉国的一天,但没想到会如此屈辱。 无力反抗的绝望让他闭上了眼睛,这一瞬间有无数种思绪闪过,可最后却停在了挚启被长剑穿胸的那一幕。 “应该比他要轻松些吧。” 陆恒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可笑的念头。此时他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打在脸上的刺痛也已经消失不见,他从未想过人在死前会如此孤独,也没想到短短一瞬会让人觉得这般漫长。 “嗯?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到底死没死?” 怀揣着这个疑问,陆恒悄悄睁开了一条细缝。视线一片黑幕遮挡,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看来是真的死了。” 既已经是一个死人,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他睁开双目回望两侧,想看看死后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可见到的却是一众盯着自己的禁军兄弟们。 “难道你们?” 陆恒听过九幽之名,但料想着与临安城一模一样的场景与人物,似乎与传言中相去甚远。更重要的是,他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这些人看得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前。 他扭过头看到了方才那一抹黑幕,原来是一个佝偻着的背影。而在背影的前方,是一众浑身颤抖的命境修士。 “那个……” 陆恒不知道此人是男是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好在后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吸引不少人的目光,缓解了他的尴尬。 “拜见裘老!” 来人是一直留在城中的季芸和宁樱,而此刻站在陆恒身前的,赫然是雾隐山孤院那位神秘的裘老! “原来是芸儿和樱儿啊,起来吧。” 裘老转身,露出那张苍老的面庞。他先是让宁樱和季芸起身,然后转向陆恒。 “年轻人,你很不错。” 方才还觉得自己已经魂归九幽,如今却被人当众夸了一句,陆恒一时间没缓过神来。但想起宁樱二人的身份,他赶忙领着一群禁军跪了下来。 “这可是雾隐山的前辈!” 短时间的大起大落,让陆恒险些忘了此刻的处境。还是一缕清风托起自己的膝盖,以及远处响起的阳珏的声音,才让他重新回到了自己殿前司指挥使的身份。 “拜见前辈。” 阳珏并不认识裘老,可他认识木脉脉主宁樱、雾隐行者季芸,以及裘老身上那种出尘的味道。 “你且让到一旁,我此行不是冲你们来的。” 阳珏尴尬的愣在了原地。他本已经想好一番漂亮的说辞,既能表达对雾隐山前辈的敬意,又能将这里的误会解释清楚,顺道还能讲出他来此的诉求。 却不想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人挥手打发了事。 身居高位多年的他无法忍受这种屈辱,但当他正要再次开口时,却听见城门内外的所有人望向自己身后,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阳珏疑惑的转过头,看到此生难以忘却的一幕。 只见极远处一道模糊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中不停闪动着。每闪动一次,距离临安城的距离就近了许多,似乎还是在一种诡异的方式快速行进。 在阳珏愣神的片刻里,此人已经从百里之外来到了西湖边。就在他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到一旁时,来人恰巧站在了他方才的位置。 “裘道友,多年不见。” “袁道友!” 若是挚启在这里,定能认出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赫然是自己生辰之夜出现在挚家后院的袁老,也是叶淳口中尊“他”为主的袁汉。 “这不像是迎我的阵仗。”袁汉脸色十分平静,但言语中透出一股冷意。 “发生了点小意外,他们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那我们进去吧。” “稍等。”裘老上前一步,止住了袁汉的步子。“若是能在这里把话说清楚,说不定就不用入城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袁汉这句话讲得很慢。 “知道。”裘老不动声色。“柘圣想试一次,在其无主之时的机会要大些,所以想让它在临安多留几年,彼此都放心。” “徐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袁汉话中带着怒意,可他直接道出柘圣之名,倒是将周围的人群惊得张大了嘴巴。 便是当今南朝资历最老的丹圣凌焕,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得尊一声柘圣。这个白发老头到底什么来历,竟然直呼柘圣大名? “你们并不急于这一时,也不会担心它会丢失,何不遂了他的愿?”裘老的话中带着些许恳求。 “我们没有满足他人心愿的义务!” “不让他试一把,他不会甘心。只需短短几年时间,便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袁汉这次没有直接拒绝,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其中得失。在他沉默之际,一旁被动的围观者中却响起了窃窃之声。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这些人听不懂袁汉与裘老对话的内容,但从二人的语气判断,袁汉更像一位上位者。而在裘老的话语间,似乎是在恳求着什么。 这个想法让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雾隐山是无忧殿之后,整个南朝无愧的宗门领袖。 即便是百余年来鲜少在修行界走动,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实力。 这二十年来由于丹塔重新入世,对圣地之名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可当柘圣之名重现,道坛再开之时,雾隐山立马成为全天下修行者的向道之地。 就是这样一个主宰了修行界近五百年的强大宗门,一个被天下修士尊为共师的传道之人,如今却要低着头向一个白发老头恳求? 他凭什么? 这是钱塘门内外所有人的疑问。 “这些话是徐柘亲口说的?”思索良久之后,袁汉似乎有了主意。 “是!” “那你回去告诉他,他只有十年时间。” 袁汉说罢转身离去,用方才那种诡异的移动方式消失在众人眼前。 裘老长舒一口气,佝偻多年的身形都显得挺拔了几分。他先是看了身旁的宁樱二人一眼,随后朝着阳珏等人丢下一句话,没入了身后的街道中。 “十年之内,不要出现在临安城!” 第八百一十九章 执着 裘老与袁汉的出现,彻底打消了阳珏等人觊觎挚启遗物的野心。 在他们关于雾隐山耳熟能详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裘老这个人,更不用来历神秘的袁汉。 这些人大多已经站在高处多年,可此时才发现,还有很多人再更高处俯瞰他们。 钱塘门发生的事情很简单,裘老和袁汉的对话也只有寥寥几句。可临安城因为柘圣讲道与挚启之死,聚集了太多人的目光。 不到三天,焚天宫携一众大修士强闯临安城,被两位神秘高手拦下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修行界。 焚天宫自无忧城惨败,喋血大江之后,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而裘老临走那句十年不得入临安,更是将阳珏夺回灵火、一雪前耻的希望彻底浇灭。 这位成名已久,在太平州以跋扈闻名的焚天宫之主,头一回让人看到了与他年纪不符的苍老。 不过相比焚天宫与阳珏的厄运,其他人更关心的是城门口两位老人,以及他们对话的内容,还有挚启那些遗物的归属。 在两年前放出柘圣讲道的消息之初,其实有不少人觉得是丹塔威势渐隆,危及到雾隐山的圣名,柘圣才不得不重新开坛,以挽回百年封山以来的颓势。 随着这几年雾隐山脉主频繁出山,尤其是送出水莲令以化解宗门与朝廷恩怨之后,已经让不少人忆起了圣地当年的声势。 再加上包括两位雾隐行者在内的年轻弟子纷纷突破命境,令更多人相信雾隐山仍将继续引领南朝。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雾隐山还隐藏这裘老这个高手。一个看起来垂垂老矣,却在挥手间便能轻易处置阳珏这等人物的存在。 在一众宗门感叹圣地底蕴之深时,也有有心人想到了更深处。雾隐山既然有一个裘老,那会不会在那群山之中,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人与物隐藏其中呢? 这样的猜测加快了天下修士朝着雾隐山汇聚的速度。毕竟柘圣讲道虽然看机缘,但也要在一众朝圣者挤出条路来,才有与机缘擦肩的可能。 与裘老一并引起天下修士注意的,还有那位来历不明的袁汉。而他引得众人关注,除了那诡异的身法之外,更多是因为其在与裘老交谈时,一直表现出的上位者般的凌厉语气。 他们不清楚裘老在雾隐山中到底居于何位,但仅凭年纪和修为,以及宁樱对他的态度,便足以让人认定他是仅次于柘圣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圣地中地位尊崇的人物,与面对袁汉的咄咄逼人之时,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反而是带着恳求的语气,一直谋求与对方达成某种共识。 可见袁汉的身份并不简单。 不过最让天下修士惊愕的,是袁汉当众喊出了柘圣的本名。 自从柘圣创立雾隐山传道天下,随后又在巅峰时选择闭关归隐,他的名字几乎成了修行界的一个禁忌。 就算是那些成名在他之前,对雾隐山颇有微词的老牌修士,在提起他的名字时,也得尊一声柘圣。 如今袁汉打破了这个默契。 敢于走上与天下人相悖之路,需要自身拥有强大的实力,也需要强大的背景支撑。 那么他到底来自哪里呢? 榆婧已经在御灵司门口站了一个月。 自从裘老现身喝退阳珏等人,临安恢复往日的平静,这条被诸多府衙占据的街道也不再拥堵。 周围的司衙已经运转如常,来往的人马路过之时,都会忍不住看向那个如雕塑般的女子。 殿前司作为临安城中最忙碌的司衙之一,成为主官的陆恒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四处奔走。可这一个月来的清晨,他每日都会倚在门边默默的看着对面,站上足足一刻钟。 “她还是不吃不喝?”见到一名禁军收拾餐盒从对面走过来,陆恒罕见的在这时候开口。 “是啊,大人!一个月了,这位姑娘怕不是要绝食吧!” “别瞎说。这可是位真正的仙女!” 对于榆婧这位身居宗门高位,却将威严与娴静表现得恰到好处的女子,是挚启身边那些莺燕中,令陆恒觉得最舒心的那个。 她看起来能将所有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却没想到在生死这件事上如此执拗。 “真的不食人间烟火那种?”这位年轻的军士略带调侃道。 “滚回你的位置上去,就属你话最多!” 为了不让旁人惊扰院中挚启的遗体,以及自封其中的小灰等人,御灵司从上到下全搬去了别处理事。 如今整座院落成了挚启的安息之地,周围还派了不少军士把守,在临安大小街道中算得上最独特的那个,不时还会引来城中百姓瞻仰。 对于此事,以秋甫为首的文官不止一次进谏。言以死者驱生者,因私情而占公所实属违法悖理之事。要求将挚启按规制安葬,以确保在这个多事之秋,御灵司能够正常运转。 不过每次提及,都被赵臾以礼部未呈上合适的章法为由给推掉了。可怜的礼部主官这些日子至少拟了数十道规制,却总入不得皇帝之眼。 如今在朝堂上受赵臾及诸位重臣审视,实在是有苦难言。 相较于朝堂上的唇枪舌剑,陆恒还是更怀念在观省楼上喝酒的日子。可惜最好的酒友如今都在对面的院子里,进不去也出不来。 前几日宁樱与季芸也在这里。三女相见之时,都看见彼此眼中的苦涩。 季芸呜咽着给其他两人讲述了在玉阳剑阁发生的一切,包括那段短暂的温馨,以及挚启在垂死之际劝慰众人的话:希望你们都不要哭。 她们哭得很伤心。 眼泪拉近了三人的距离。当她们抱在一起宣泄心中的情绪时,却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尽管她们并不在意,陆恒还是叫人驱散了围观者。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为挚启做的事情。 御灵司前的一人变成了三人。不过宁樱和季芸很快被雾隐山召回,榆婧则由独立变成了独坐。 她在这里修行了起来。 这段时间从玄杳嵊来了两批人。在与榆婧简单的交流之后,最终都满脸愁绪的离去。不知是他们不想为难榆婧,还是她的执念太强。 陆恒觉得她是真的想再见挚启一面,却碍于挚启的遗言不敢进去。 她想等夏峪。毕竟挚启临终时说过,一切后事交给夏峪打理。只要他同意,她就有机会再见到挚启。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八年。 第八百二十章 八年 在这八年的时间里,发生很多事。 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越来越近的柘圣讲道。 自挚启被杀,赵臾以密令通知各州府驻军收缩开始,南朝就进入了二十年来最平静的一段时日。 少了那些无端的争斗,天下宗门终于有机会享受盛世之福。而雾隐山开坛,无疑是这几百年以来福恩最隆之事。 从应天三十五年开始,随着各地赶来的修士越来越多,山脚下住处日渐紧张,他们便着手改造起原本就存在的朝圣小镇。而此时距离雾隐山放出的时间,还有整整五年。 五年的时间对于大多数修行界而言都十分短暂,而且来到山脚下除了等待之外,还可以结识许多之前因为地域无法相遇的同道,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虚度。 除了与朝廷的争斗日渐平息,这些年频频出现的阴暗势力也不见了踪影。饱受其困扰的伏淩川与偌寒涧罕见的派出大批弟子下山,开启大宗门齐聚雾隐山的序幕。 与修行界热闹的场景相比,临安及整个南朝俗世则显得安静许多。没了蔓延各州府的仙凡之争后,百姓重归平静的生活,对于没有外忧的南朝来说,这便是太平盛世。 这样的环境在多数人看来都是最好的结果,可对于那些胸怀雄心壮志的人来说,却不见得是好事。 赵臾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自借枢密使之手传出密令,让自己多年所图戛然而止之后,赵臾就显得惫懒了许多。 尤其是这几年开始逢一三七不朝,二五十休沐,一个月能见到他的日子寥寥可数,简直可以用懒政来形容。 许多朝臣觉得赵臾是在等待时机,也有人觉得雾隐山盛事在即,皇帝是不想令柘圣难堪。可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是不怎么出面管事了。 君懈怠而臣事勤。失去了皇帝的威严震慑之后,每日里由皇子主持的朝会简直成了权臣们的斗场。 文武之争,派系之争,甚至还有每隔几天都会提起的,关于御灵司的处置之争,乌烟瘴气成了如今朝堂最好的写照。 这使得想要独善其身的陆恒处境十分尴尬,毕竟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自己修行者的身份算是自成一路。 无趣的权斗加上临安城周边日渐多起来的修行者,让他有些疲于公事。除了闲暇之时到观省楼与余斯喝上几杯,每日站在门口的这一刻钟,就是他最大的消遣。 榆婧已经在这里坐了八年。 这八年的时间里,陆恒亲眼见证那位年轻的知枢密院事卷入了权斗的旋涡中,也看到了御灵司的大门日渐斑驳,可那位夏司使却始终没有现身。 玄杳嵊下山劝诫榆婧回山之人,也从之前的隔三叉五,到如今的几年不见人来。 谁能想到玄杳嵊最年轻的院主,被认定为下一任宗主的天命榜榆婧,会为了一个死人苦守八年。 陆恒命人在她周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对于似榆婧这等修行者来说或许多余。但对于一个深情的女子而言,他觉得应该做这些。 榆婧的枯坐成了临安城中一道独特的风景,每日都会引来无数人围观。甚至他们的故事还被变成了话本,成就了世间一段痴情的佳话。 这一日陆恒和往常一样靠在殿前司门前,看着不远处的院子和棚子发呆,恍惚之间似乎看到榆婧动了一下。 这让他立马来了精神,上前两步死死盯着街对面。片刻之后,八年未动的榆婧证实他方才的那一瞥。 只见她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稍稍整理了衣衫,然后冲着远处一礼。 “师父!” 远处街口一道飒爽的女子身影快速接近,看了一眼满脸沧桑的榆婧之后,脸上愠色一闪而过。 “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直言不讳与大嗓门,是韩染这么多年来都改不掉了习惯。对面的陆恒知道来了惹不起的人物,匆匆转身返回司衙,却被眼尖的韩染叫住了。 “这位将军慢些!” 陆恒无奈止住脚步,僵硬的回头挤出一个笑脸。 “我这徒儿需要梳洗一番,想向将军借个地方。” “好!好好!” 韩染的客气让陆恒松了口气,喝退左右围观的下属,将二人引到了衙中一处清静之地。 片刻之后榆婧一身青色裙衫出现在殿前司大院中,令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 “大、大人。”离陆恒最近的属将说话都结巴起来。“这位姑娘是谁啊?” “是谁?”陆恒抬手一个爆栗。“她在街对面坐了八年,你现在问我她是谁?” “她、她是那个守在御灵司的女子?” “咝!”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端庄静雅的女子,和枯坐檐下八年的沧桑之人联系到一起。 陆恒目送两人离去,从此少了些许负担,心中却还有些莫名的伤感。 八年的等待,终是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如今似愿非愿的离开,是否会觉得不甘心呢? “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临安城东的街道上,韩染与榆婧并肩而行,平静的说起分别这些年的往事。 “终是没再见上他一面。”这或许会成为榆婧永远的遗憾。 “八年过去,他说不定都成了一具骸骨!” “师父!” 韩染这句话出口便知道不妙,转头看向榆婧,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倔强。以往这个神情出现,就是要和自己闹别扭了。 “行,这句话是为师错了。你要是真想见他,直接闯进去就是了,何苦傻呵呵的在那等了八年!” “他将身后事交给了其他人。在这个人没出现之前,我不能进去,也不能让别人进去!”榆婧一脸坚毅。 “你真是个傻丫头!” 见榆婧痴情如此,韩染也只得长叹一声作罢。但他不得不承认,活着的挚启,的确有一种让他人痴迷的魅力。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十年了,我们该去雾隐山看看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如今的午修 或许雾隐山也没想到,时隔三百年之后,柘圣再次开坛讲道,竟然会引来南朝数万修士齐至。 这三百年间南朝局势风云变幻,有诸多之前默默无闻的宗门崛起,也有一众年轻天才名扬南朝。 其中就包括已经死去八年,仍停在临安城一座小院中的挚启,他的名字至今还挂在道碑的最高处。 在此期间,雾隐山的名声也随着潮起潮落几度起伏,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柘圣天下共师的地位。 许多人没有经历过当年的盛景,可却在三百年间崛起的宗门与高手身上,都看到了柘圣的影子。 如今柘圣重出江湖,他们也想体验一下一朝得道、顿悟破境的感受,也想见证那些因为岁月而错过的东西,到底有多么惊艳。 所以他们来了,他们都来了。 韩染拉着榆婧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枯坐八年只为见情郎最后一面,这个传遍大街小巷的故事,让如今榆婧的名头已经盖过了整个玄杳嵊。 山脚下的小镇已经扩建到了两里地之外,穿过厚厚的人群,足足用了她们一刻钟。 四周传过来的声音多是赞许。毕竟挚启生前名声并不好,一个名门居高位的女子,与一个四处惹事的浪荡子互生情愫,即便是在感情淡薄的修行界,也是受大多数人欢迎的话本。 其中夹杂着几道隐晦的讥讽之声,被韩染与榆婧直接无视,因此当他们行至山脚下,看到前来迎接的季芸时,心情还算不错。 “晚辈雾隐山木脉季芸,迎韩宗主与榆院主入山。” “劳烦当代雾隐行者,是我玄杳嵊的荣光。” “季姐姐!” 韩染客套了两句,榆婧则直接挽起了季芸的臂膀,随后在无数道艳羡的目光中,转身没入了雾隐山的山门之中。 “大宗门就是好啊!” 无需遴选便可直接入驻山中,是雾隐山对各大宗门的优待。毕竟道碑三榜上大多数名字皆出自大宗门,出于对南朝修行界未来考虑,这无疑是最合理的安排。 “要是羡慕,你可以找个大宗门加入。” “我要是有那天赋,何至于凤凰落鸡群!” “你说谁是鸡呢!”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仅仅以为一句话就变成了一场唇枪舌战。 修行者活得很久,结下的恩怨就不免很多。如今山脚下的这些人,随便拎两个出来,说不得就是两家仇怨颇深的宗族后人。 关系错综复杂再加上人实在太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成了这些年司空见惯之事。 好在这些人还记得这里是圣地门前,仅仅是靠着嘴上的工夫分出胜负。就算有人实在受不住气想要一展拳脚,也会约好了找个远离此地的僻静之所。 在不停的争执当中保持平衡,就是当下雾隐山外最好的写照。 由于雾隐山并没有说明柘圣开坛的具体时日,所以从进入应天四十年开始,各州府的官道上挤满了往临安方向的车马。 这些赶在最后时间出发之人,多是些资质偏弱、抑或出身于小宗门的修士。他们知道自己得听圣言的机会渺茫,原本不打算掺和这种大事。 可最终或受人挑弄、或心有不甘,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悸动,选择了放手一搏。 坐落在建康府溧水县的焦土派,便是众多不甘心的宗门之一。除了在当地小有名气,焦土派的名字在修行界鲜少为人所知。 唯有两次在属地之外溅起点水花,还是靠着与挚启产生了些许联系。 如今这支由几匹快马、一辆马车,以及十来个年轻人组成的队伍,便是自建康府一路南行,刚刚抵达临安城外的焦土派一行人。 这些年轻人御境的修为,在如今临安周边很不起眼,不过他们望着京城与西湖时痴醉的神情,倒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 突然前后两人在目不暇接的美景中走神,马头马尾撞在了一起。两位同门尴尬对视,也惹来路人一阵哄笑。 “怎么了?” 后方的马车车帘掀开,附近的年轻人立马凑了过去。 “午师叔,是两位师弟走了神,不小心撞上了。” “当心些,莫要耽误了时间。” 车帘落下时,朝阳恰好透过缝隙映入马车中,照出了一张沉稳中带着一抹阴鸷的脸。 若是挚启在这里,必然能认出这个与他有数面之缘,还颇有些交集的故人——午修。 二十年的时间,午修从当初那个在建康城外争夺猫兽的小派弟子,成长到如今焦土派实权长老,也算得上十分励志。 若是放在寻常小派出身的修士头上,的确已经是出人头地,值得沾沾自喜的结局。可对于午修来说,却远远不够。 这不是因为他贪心不足或者自视太高,而是在他第一次踏入溧水县以外的江湖时,就遇到了那个光彩夺目、影响他一生的男子——挚启。 如果同样出身溧水县的董泝得丹塔青睐,成为炼丹大师,还可以归咎于他遇到了一个好师父。那么亲眼见证挚启对手从自己,变成了如阳珏这般在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修士,则彻底激发了午修对天命的不甘心。 也正是这种不甘心,让从建康城那个视挚启为友的单纯修士,变成了在临安城外为阳珏指路,只为宣泄心中不忿的阴毒之人。 这一指没有对挚启造成太大的影响,却彻底改变了午修的人生。凭着阳珏像扔垃圾一般抛出些许灵物,午修成了整个焦土派资源最好的弟子。 他也没有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凭着心中的那股执念,一路斩关破境来到了势境高阶。 对于他这种资质平庸的人来说,能走到这里已经是邀天之幸,但他还想更进一步。于是在所有长老不看好态度下,领着一帮年轻弟子踏上了前往雾隐山的征程。 如今来到临安在侧,雾隐山遥望可及。 “哎哟!” 重新启程的车队走出没几步,前面一阵惊呼声响起,车马再次停了下来。午修知道在临安城花团锦簇的景色面前,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定会把持不住,轻挑门帘走下车来。 “我说你俩好歹看着点路啊!” 车队最前方,一个弟子恍惚间险些撞上了两个路人。 这两人一身黑袍裹得严实,这身装扮在那些被不甘驱使来到雾隐山,却又害怕被人嘲笑的小宗门弟子中并不罕见。 他们没有说话,反倒是年轻气盛的焦土派弟子发起了脾气,很快就引来了不少人指指点点。 在如今的临安,最不缺的就是维护正义的年轻修士,更不用说这看似不起眼的冲突,已经将繁忙的临安官道赌了个水泄不通。 “这位道友好没道理,差点将人撞了不说,还吵嚷着要别人小心些。不知是哪个大宗门的宝贝弟子,居然这般跋扈!” “大宗门又如何,这里可是雾隐山脚下。还有比圣地更大的宗门吗?就是丹塔的弟子来了,在这也得讲道理!” 话里提到雾隐山,立马在人群中引起了了共鸣。他们都是为了一睹柘圣风采而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圣地的机会。 恰逢其会的焦土派,便成了他们最好的踏脚石。 “诸位,就算要讲道理,也不好将整条路都堵了。不如先撤到一旁,如何?” 眼见午修这位势境修士出面,一众年轻人的声音立马弱了几分。 见着焦土派一行人真的让出官道,停在了旁边的林地里,方才还想借势立威的人群一哄而散,唯有两位一身黑袍的当事人跟了过来。 “方才是我焦土派弟子行事鲁莽。若是惊扰到了二位,我们愿意拿出些灵物以表歉意。” 午修明白以焦土派的实力,雾隐山附近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为了不至于还未抵达目的地就惹祸上身,他果断放低姿态以求和解。 两人不为他的话所动,唯有个头较高的那个听到焦土派的名字时,黑袍下的身子转过来看了看午修。 “如果对灵物不满意,二位也可以提个要求。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午修话语间显得有些卑微,让一众焦土派弟子憋了一股闷气,只得拍打着树木来发泄。而两位黑袍人一直沉默不语,则让他们的憋闷达到了顶点。 方才惹事的年轻人一怒之下冲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午修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午修看着二人等待了许久,直到想好了第三个办法。他正要说话,不想被对方抢了先。 “我二人的确有个小请求。” 开口的是一个雄浑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顿时让午修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但说无妨。” “不瞒前辈和几位道友,我们也是刚到临安奔着雾隐山去的。只是这地方人生路不熟,又只有我们两人势单力薄,所以想找你们结伴前往,不知……” “这个当然没问题!” 听见有人求到自己头上,几个年轻人弟子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下来,丝毫没注意到午修脸上的犹豫。好在他没有深究此事,笑着将表情遮掩,随着弟子的话点了点头。 整装重回官道,焦土派众人很快了解到,这二人是从南面一个小宗门偷跑出来的弟子。 他们和午修等人一样,心有不甘却又不为宗门认可,于是便循着自己的想法来到了这里。 相似的遭遇立马让年轻弟子和二人打成了一片,同时也接受了他们为避开相熟之人遮掩相貌的做法。 一群人欢声笑语间继续向东,唯有马车中的午修若有所思。 第八百二十二章 地盘之争 应天四十年仲春,雾隐山人满为患,圣地脚下俨然成了天下宗门的角力场。 虽然不知道雾隐山将以何种方式挑选听道之人,但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所有向道之人的共识。 各大宗门或联合、或威逼,用尽各种办法在雾隐山西麓不大的空间内游走,为的只是能占据一块最好的地盘。 对于山中主人不许动手的禁令,这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百年的家伙们,各有破解之法。 经过这几月激烈的争夺之后,内外各区域大多已经尘埃落地。唯有几处位置优越的地方,被几个实力相当的宗门看重,至今仍然争得火热。 焦土派一行人来到雾隐山脚下时,前面正在进行一场文斗。年轻人好热闹的脾性立马来了精神,只是前方挤了快一里地的敦厚人墙,穿过去着实是个力气活。 回头得到了午修的首肯,十余个年轻人加上两个黑袍修士,卯足了力气猛地冲上前,在一阵阵叫骂声中挤进人群中。 这里离山脚尚远,还算不上值得争夺的地方。因此当焦土派一行人如游龙般穿梭其中时,除了言语上吃了些亏之外,并没有收到多少阻拦。 随着远处的争吵声越来越近,两旁的人群也默契的选择不再向前拥挤。又挤过一片人墙之后,焦土派一行人突然感到身前一空。 抬头看着四周数十个着装相近之人,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不善光芒,他们明白该停下来了。 “咳咳!” 清咳两声缓解尴尬,他们退后两步回到了人群中。打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顿时退去,他们也终于有机会欣赏眼前的这场争斗。 纷争发生在离雾隐山最近的几个位置之一,想来双方应该是两个颇有实力的宗门。 虽然在这里不可能动手,但为了表示对争斗两方的尊重,围观者们还是空出一大片地方留给了他们。 这也给了似焦土派这等微末宗门一睹盛况的机会。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午修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此刻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的是两个男子。年纪稍长者四十岁许,一身玄衣气势凌人,不过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晦暗,似有旧疾在身。 年轻的那个一身蓝衫,高大的体型配上眉宇间略带忧色的面庞,颇受一众女修士追捧。 此人身后还有一位年轻女子,尽管面纱遮去了容貌,但光是其婀娜的身子,就引得不少男修士注目。 “岩夷城这些年声名渐起,争这一块地倒也说得过去。可这沧浪派到底是何来历,也敢趟这浑水?” “是啊!这位岑肃前辈当年突破命境,可是引得天下宗门前去道贺。若不是岳老城主仙去,岩夷城说不得已跻身大宗门之列,被请入了山中。这两个年轻人与岩夷城相争,着实有些不明智。” “岩夷城,沧浪派,岑肃?” 听到众人的议论声,午修默念着这些陌生的名字,丝毫没注意到身旁两人黑袍下的轻微动作。 “沧浪派是瑞安府的水修宗门,多在外海修行,很少深入内陆,所以名声不显。” 听到旁人贬低沧浪派,一位来自临海三府有些不服气。看到成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才继续说了下去。 “门中有一位大修士,还有一头堪比命境的海兽。真要论实力,一点也不比岩夷城弱!” 此话一出,惊呼声与质疑声并起。若所言属实,沧浪派的确算得上山外众多宗门中最强的那一批。可这样一个强大的门派,为何在南朝鲜有耳闻?难道真的只想修行? “就算实力不弱,可一位势境修士与命境前辈相争,至少是礼数有失!” 方才吹嘘岩夷城之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拿出了老幼尊卑这一套。 这一套也的确管用。毕竟在南朝数千年的历史里,往往居高位者都是那些修行日久的老修士。为数不多的例外,最终也都成了其中之一。 可他们并不理解年轻人们想要冲破这种束缚的决心,也正是此时、此地,才给了沧浪派的弟子不惧前辈、据理力争的底气。 “老家伙,少端着所谓前辈的架子。这里是雾隐山,得讲道理,拳头大没用。再说真动起手来,还指不定谁拳头大呢!” 与岑肃相对的年轻人,正是当年出现在庆元港的沧浪派弟子离昌。当年被修庆几句话就激得喊打喊杀的他,不知何时练就了一张好嘴皮子。 至于他旁边的女子,定然是离音无疑。从其举头手足中无意显露的明媚看来,带上面纱恐怕是为了避免麻烦上身。 “小子,别以为这里不能动手,我就没办法。你终是要离开的!” 岑肃脸色阴鸷,话语间满是威胁。以他的年岁,在修行界中并不算老,只是他一直很在意自己天赋平庸,前期修行缓慢之事。 如今被离昌以老家伙相称,顿时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 “以后的事着什么急,你又不是活不到那时候,我们先把这里的道理讲了。是我沧浪派先占了此地,凭什么要让给你们岩夷城!” “就是!凭什么!” 离昌话语间声势高亢,在加上与离音二人外在的魅力,吸引了大批年轻人不自禁的跟着呼喝起来。 一句话的工夫,岩夷城成了众矢之的,这让岑肃想到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脸上更冷了几分。 “凭什么?凭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们沧浪派连个命境修士都没有露面,靠几个年轻人就想占了这片宝地,你们配吗?” 岑肃一语点破了沧浪派的弱点。由于门中那头灵兽濒死,宗门无暇分身。身为师祖的蓝锋行踪缥缈,也无法随行。 沧浪派空有三位命境的底蕴,可此行雾隐山的队伍,却是离昌和离音两个势境巅峰领头。 “年轻又如何?”离昌眉头微挑,似乎早已猜到对方的说辞。“我听说岑肃前辈当年也曾败在一个年轻人手中,并且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他前几年身遭不测,前辈如今还龟缩在北夷府不敢外出呢!” “你!” 第八百二十三章 嫉妒一个死人 伤疤被揭开,岑肃眉目间的阴毒喷薄欲出,整个人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自从当年衡州山坟归来,他几十年算得上平步青云。唯有挚启,是他永远迈步过去的坎。 在挚启如星辰般快速崛起的这些年,他一度觉得自己此生都会活在阴影中,甚至随时会死在挚启手中。 直到八年前挚启身死的消息传开,岑肃才又一次体会到,原来自由自在的活着是一件如此舒心之事。 他终于有机会享受自己修为带来的威望,一路北行感受到旁人敬仰的目光,让他看到了修行多年最大的收获。 如果此行能得见柘圣,领悟些许道意再进一步,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惜他遇到了沧浪派,遇到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还被这个年轻人揭开了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此刻的岑肃,有种想要不顾规矩杀了对方的冲动! “他说的是谁?”很快有人议论起离昌的这句话。 “还能是谁,你看山上的道碑。” 人群循声望向高处,矗立在山中不远处的黑色石碑压在每个人心头。道碑上刻了许多字,但最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高处那个曾经震耳欲聋的名字——挚启! “原来是他!” “挚启前辈一生战斗不息,转战四境几乎打遍了所有宗门。门中师长虽然对他评价褒贬不一,但我个人是极为佩服的。” “是啊是啊!我辈修士,理当坚韧不屈。” 一番话引来众人附和,嘈杂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冲突本身。 谁也没想到,已经死去多年的血煞杀神,竟然在年轻一辈的修士中拥有这么多拥趸。 人群中曾经与他有过恩怨之人面色铁青,甚至有不少人咬着牙压下心中怒火。午修便是其中之一。 一度对挚启和董泝嫉妒得发狂的他,在听到挚启死去的消息后狂笑不止。毕竟这世间昙花一现的天才不少,但能活着送走所有对手的人并不多。 午修此行雾隐山,除了碰一碰运气之外,也存了到御灵司一观,以发泄多年积愤的心思。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死人还能掀起这么多大的风浪。甚至连自己门下的年轻弟子,也跟着呼喝起来! “闭嘴!” 午修大吼一声,引来周围许多人的目光。弟子们看着他阴冷的目光不解,其他人则将他当成了与岑肃一伙。 无奈之下,他只得领着弟子们换了个位置。在众人激愤的情绪下,他们反而觅得了一个更近的去处。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午修身边的两个黑袍人,摇着头发出了几道无奈的笑声。 随着口口相传的热潮一直向外延伸,整个雾隐山脚下开始呼喊起挚启的名字。 这股崇拜的力量由外而内汇聚,最终落到了率先提起他的沧浪派身上。而作为沧浪派对手的岩夷城,俨然成了与天下人作对的反派。 岑肃气得双目血红,双手紧握着仍在微微颤抖。他低着头没有看对面的离昌,似乎屈服在这股年轻的浪潮之下。 “一个死人,亏你们喊得出口!” 一道突兀的声音,立马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岑肃身上转移了过去。当董泝那张满脸傲气的面孔缓缓走进时,方才还想借势咒骂两句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原来是董大师!” 丹塔这样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乏巴结讨好者。 董泝没有理会挤上前来的那几张笑脸,径直来到了冲突的最中心。 以如今丹塔与雾隐山的紧张关系,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会来,可董泝却来了。他不仅来了,还是很高调的独自前来。 董泝很快取代了岩夷城作为众矢之的的位置,以他作为凌渡嫡传弟子的身份,无论是突发异想抑或是被人授意,出现在这里就是一种挑衅。 他没有在意人群中恶意的目光,而是走到雾隐山山门前,望着高处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莫非还想直接上山?” “呸!做梦!能被雾隐山接引入内的,都是几个大宗门赫赫有名的强者,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势境!” 这是山下的聚集者最近几个月总结出的经验,只要合适的人出现,雾隐山便会有身份不同的人现身,将其接上山去。 从初春到现在,山下不乏从老到幼各个境界的天才修士,但能得以入山的,无一不是响彻整个修行界的存在。 在众人的嘲笑与讥讽声中,董泝果然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结果,使得刚刚安静的人群再次喧嚣起来。 他也不在意,哂笑两声转过头,还不忘对着嘲讽他的人群吹了声口哨。随后他横在沧浪派与岩夷城中间,似乎打算管一管闲事。 “这地方的确不错,难怪你们争得面红耳赤。既然你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不如让给我如何?” “董大师开口,自然没问题。” 岑肃顷刻间换了副面孔,谄媚的对着董泝笑了两声,领着弟子们退到一旁。这片区域本就不是他的,当然不会心疼。 “你就一个人,要这么大块地方作甚?” 离昌这次是铁了心谁也不让。他对丹塔与丹圣之名略有耳闻,不过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可不是他听闻过的那些人。 “方才就是你提起了挚启?” “嗯?” 离昌愣了愣,他没想到董泝会突然转变话题。 “沧浪派!”董泝皱着眉头思索着这个宗门的来历。“原来是临海三府的宗门,当年庆元港海祸,你见过挚启对吗?” “不错!”离昌也不避讳。 “难怪如此!用些小恩小惠笼络人心,是他惯用的伎俩。尤其是你们这种对他认识不深,却又鲜少行走江湖的修士。” “胡说八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离音抢在离昌面前开了口。看到她加入进来,董泝顿时也来了兴趣。 “不止如此,他尤其擅长以俗世的龌龊手段,掠走心思单纯女修士的芳心。远有在临安苦守八年的榆婧,近有……”董泝盯着离音笑了起来。“姑娘你!” “你!” 离音和离昌大怒,他们本以为身为丹塔弟子的董泝,应该和雾隐山门人一般稳重内敛,却不想言辞如此轻佻。更重要的是他在编造事实,想要当着众人的面抹黑死去的挚启。 “你不过一个势境的炼师,有什么资格评价高悬在道碑上的挚启前辈?” “就凭我认识他二十多年,曾和他同台较技!”董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不过仗着机缘得了一身宝物,靠着这些外力在修行界闯出了些名气,有什么资格将名字刻在道碑上!” 大胆的指责引来一片哗声,一旁死死盯着董泝的午修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没想到眼前从溧水县就压着自己,如今可能都不记得自己这个蝼蚁的丹塔新贵,竟然也有嫉妒他人的时候。 更可笑的是,他也和自己一样,嫉妒着一个死人。 第八百二十四章 疯狂的董泝 “你不过是输了,才在这里诋毁他。” 人群中一道悠远的声音传出,让正得意的董泝立马面色一黯。他怒视四周想要找出说话之人,却发现根本无从着手。 反倒是午修疑惑的看向身边,似乎这个人方才就在耳边。 “原来你是他的手下败将,哈哈哈!” 离昌不知道董泝与挚启的恩怨,但不妨碍他笑得很开心。很快就有人替他解释起当年的故事。 “那年丹塔丹会,挚启化名温岐混入其中,一不小心拿了个魁首。而我们的董大师恰好被他压在身下,屈居第二。” “是啊!论修为,挚启前辈千古第一;论丹术,他也能力压群雄,当真是惊才绝艳!” “……” 在一道道夸赞挚启、贬低自己声音下,方才还淡定自若的董泝也呼吸急促起来。 他自认为在加入丹塔之后,无论修行与炼丹都不曾松懈半分,也顺利的成为丹塔最年轻的炼丹大师。却不想会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失败,被嘲笑至今。 “我当为何口出狂言,原来是忌妒心作祟啊!” 离昌适时补上一句,彻底激发了董泝的怒火。只见他双目通红的瞪着离昌,用尽力气吼了出来: “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董泝一边大吼着,一边朝着离昌逼近,双手还有灵力涌动,似乎要将憋了多年的情绪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炽白的火焰突然从董泝手中冒起,离昌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对方可以靠着丹塔嫡传的身份坏了圣地的规矩,可他不能。 离昌回头与离音四目相交,以最快的速度靠在一起,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 董泝完全被自己的愤怒支配,在火焰的映照下,扭曲的面庞显得愈发狰狞。随着他与离昌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雾隐山脚下的第一场大战似乎即将到来。 “嗡!”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董泝身上时,一道灵力从暗处窜出,借着他周身浓郁的火灵力遮掩,眨眼间就来到了战场中央。 人群中几位修为精深之人所有察觉,但阻拦不及也不想阻拦。正当他们以为暗中偷袭者是雾隐山的拥趸是,这道灵力却突然越过董泝,朝着离昌二人飞去。 离昌与离音面色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有人敢在圣地跟前动手,而且还是借丹塔之势施偷袭之术。 两人快速聚拢灵力,再也顾不上所谓的规矩。只是施术之人修为明显高于他们又得了先手,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劳。 二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抹绝望。无论偷袭者术法强弱,一旦中招受伤,这次雾隐山的盛事就再也与他们无关。 此人或许不打算杀了他们,但用心之险恶,必杀了他们还令人难受。 沉浸在怒火中的董泝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停下步伐想要挽回些什么,可已经来不及了。 “咚!”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令所有人面面相觑。离昌和离音看着在消散在眼前的术法,满脸呆滞。与他们一起愣在原地的,还有火焰不曾退去的董泝。 暗处有几道目光扫视着人群,试图找出方才偷袭与拦截之人。所有人都被刚才发生的一切震动,唯有午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就在刚才,他似乎看到身边的两个黑袍人动了。 “董泝,你居然敢在雾隐山脚下动手!” 能发现真相的人不多,但眼前的这幅画面,足以让许多人想到同样的结果。 “我……”董泝还想辩解什么,但一时间也有些摸不清始末。 “即便你出身丹塔,但在圣地面前,也终究是个晚辈!怎敢如此无礼!” 不等雾隐山出面,各宗门的讨伐声就快要将董泝淹没。此时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不过暗中使坏之人是为了对付沧浪派,还是想将丹塔拖下水,给这场盛事添点堵,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 董泝将火灵力敛去,目光扫过所有骂他的人,最终落在了离音和离昌身上。 方才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兄妹俩,如今却成了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之人。 沧浪派二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他辱骂挚启在前,对他们动手在后,以离昌的个性,绝不可能为对手说情。 离音有些犹豫。董泝虽然跋扈了些,但与他们一样都是落入了旁人的陷阱中。 正在人群的激愤愈发高涨,大有对董泝群起攻之的趋势时,岑肃却再次站了出来。 “诸位,不过是虚惊一场,也没造成什么损失。董大师炼师出身,对术法掌控力稍差情有可原,大家就不要再苛责他了。” 这话看似在帮董泝,却三言两语坐实了是他下的手。这敷衍的解释也没能让人群冷静下来,反而因为其中夹杂的些许傲慢,让他们对董泝越发仇视。 “滚出去,你这样的人没资格站在这里!” “不错!冲动自大,哪里有半分丹圣一脉的模样!” “让你见到柘圣,简直是对圣名的亵渎!” 漫天刺耳的话传来,如同针一般扎在董泝那颗骄傲的心上。一句句不停钻入耳中,扎破了他多年积累的优越感,露出了隐藏在最深处的脆弱。 自从入丹塔平步青云,董泝傲慢了二十多年。因为实力与身份的转变,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在他略显跋扈的行径下,依然掩盖着两处无法抹灭的缺憾。 一是自己的出身。他在总角之年被凌渡发觉,却也失了发觉天赋与培育心性的最佳时机。 尽管凌渡这些年对他视若子侄,但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将他引荐给丹圣,显然是觉得他没有继承衣钵的希望。 第二个便是挚启。很多人觉得董泝是因为当年丹会一败,才一直将挚启视作仇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以丹塔的手段和董泝的地位,会了解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比如当年水灵眼那场异象,世人皆以为是丹圣的手笔。可董泝却知道,此时乃他人所为。 还有十年前北面天空的那片云彩,引得世人猜测纷纷。董泝也知道,这人是不久前被丹塔送过去的。 董泝还知道,引发这两次异象的是同一人,正是当年击败自己的挚启。 他并不认为当年丹会屈居第二是真正的失败。可当他意气风发的成为大师,认为自己早已将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时,却发现前面还有一个自己只能看见背影,而且永远不可能追上的存在。 这让他所有的骄傲顷刻破碎。董泝一度觉得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追上他、甚至击败他,直到听到了他死的消息。 一个死人,总不能再和自己争了吧? 当他满怀信心的来到雾隐山,想看看唯一的阻碍消失之后,天下人是如何推崇他这位最年轻的大师时,却发现他们依旧在说一个死人,并且还用那个死人来贬低自己。 董泝疯了,疯到在圣地跟前动了手。好在他及时醒悟。 可当他正因为自己悬崖勒马感到庆幸之时,却看到这些人更加疯狂的恨意。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第八百二十五章 选人 “你们给我闭嘴!” 怒吼盖过所有指责的声音,情绪上的扭曲让他双目充血,倒是与当年杀红了眼的挚启有几分相似。 “你们有什么资格指摘我!?” 火焰重新回到他手中,离他最近的岑肃低着头走到一边,不远处的离音与离昌严阵以待。 “好一个董泝,还真想杀人不成?”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句话,又一次挑起了双方的情绪。安静了片刻的山脚再次被叫骂声覆盖,而董泝手中的术法这次真的飞了出去。 “呼!” 一条火蛇呼啸而至,火红的颜色将人群的怒火彻底点燃。可就在这里气氛最高涨之时,又一道术法从地底窜出,借着火光的遮掩快速接近。 离音、离昌面色大变。一直紧绷着精神的他们,终于察觉到了被人偷袭的痕迹。只不过在这道属于大修士的术法面前,他们之前的所有准备都显得太过单薄。 “滋滋滋!” 水火相遇的动静掩盖了真正的危机。董泝含怒一击固然不弱,可他毕竟是个炼师。 就在他的火蛇被水龙吞噬,众人开始欢庆正义的胜利时,离音二人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咚!” 一声闷响淹没在众人的欢呼中。离音和离昌长舒一口气,人群中数道目光朝着四方搜寻。 “瞧见了吗?” “使坏的那个是岑肃无疑,可出手拦他的那人,我还没找到。” 人群中两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正是方才那几道目光中的两个。同样的对话在不同的地方出现,似乎都没有找到这个神秘人。 所有人都被这场短暂的交手吸引,唯有午修看着身边的两人皱起了眉头。刚才一阵怪风掀起了其中一人的黑袍,黑袍下的兵器令他感到好生奇怪。 这世间怎会有修行者背着两把剑? “董泝,你太过分了!” 此时的董泝真正犯了众怒,年轻的修士们已经不满足将他赶出去,开始缓缓的朝他围了上来。 他自己也意识到惹了大祸。如果被人堵住,暗中又有不怀好意之人窥伺,他这个顶着丹塔名头的炼丹大师,或许真的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你们想做什么?” “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妄之徒! 诸多年轻人齐心协力,丹塔的名头便不再那么沉重。眼见四周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董泝也有些慌了。 “山上有人下来了! 一个声音即使出现解救了他。人群“哗”的一声散开,朝向雾隐山的方向望去。午修等人在乱局中被挤到了前面,看着高处缓缓下行的人影,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机会一睹圣地风采。 “让诸位久等了。” 这次下来的人很多,除了之前几次出现接引大宗门的屠乌与季芸,以及五脉的诸多弟子之外,还有简潼与倪震两位脉主。 简潼一如既往的作为主事者,这里多数人都层领略过她持水莲令之争的风采。她刚一开口,山下立马安静下来。 “各位远道而来,又苦等了数月甚至数年,所求为何,你我清楚。在这里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柘圣将于十日之后在山顶开坛!” “柘圣终于要出关了!” “三百年啊,我等了三百年了!” “若能得见柘圣,此生无憾!”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接近圣者的机会。 这可是柘圣,天下修行者的共师! 不过很快,他们的热情便被简潼扑灭了大半。 “不过雾隐山地方有限,无法招待所有来客,不得不遴选少许合适的人入内,这也是我们到此的目的。” “少许人?”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的脸色都黯了下来。 “不过大家不必失望,柘圣此次讲道的精髓,将会全部刻于道碑之上供所有人参详。只是希望诸位能遵守我雾隐山的规矩,莫要惹出什么事端。” “供所有人参详!” 人群中无数道眼睛亮起。这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没机会进入圣地。只要能在场盛事中交上几个朋友、学得某种道理,就算是不虚此行。 如今简潼的话,对他们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不知雾隐山打算选几个人,又是如何选呢?可要我们比上一番?” 开口的是岑肃,作为为数不多被挡在山门外的大修士,他迫切需要进入圣地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这个就不劳烦诸位。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看着,已经拟定了人选。” “选好了?”岑肃脸色微变,这几天他可不太安分。 “还请听到自己的名字的道友尽快上前来,稍后与我们一同上山。” 听到雾隐山早有准备,每个人的脸色各不相同。有做足准备打算一鸣惊人者失望不已,有忐忑不安之人突然释怀。他们都安静的抬着头,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厝叶园,叶七。” “叶七!” 这个名字对一众年轻人来说并不陌生。 从一个杂役弟子登临人秀榜,然后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一举踏上地势榜前五,即便是在如今的修行盛世下,也算得上一个奇迹。 传闻中他曾得了血煞杀神的恩惠,又多次被人瞧见学着挚启的扮相,因此有不少人将二人作为比较,也有不怀好意者暗地里称他为挚启的弟子。 好在这次厝叶园变聪明了许多。不仅没有这些谣言心生芥蒂,反而对展露出天赋的叶七有求必应。造就了一位年轻天才的同时,也让厝叶园挽回了不少因季家之变日益恶劣的名声。 一道黑灰色的身影挤过人群出现在众人眼前,长剑负于身后,坚毅的面庞配上自信的目光,的确与当年的挚启有三分相似。 他对着雾隐山几人一礼,又朝着人群抱拳,随后站在了简潼身前。 “玉阳剑阁,玉衡。” “玉衡?他怎么还在这里?” 玉阳剑阁因为八年前的挚启之死暴露了山门所在,也让天下修士知道了这样一个只有七个人,却有五位命境的独特宗门。 这等实力,放眼整个修行界,能与之匹敌的宗门也没有几个。 众人本以为玉衡作为玉阳剑阁的命境,早该随着几位师兄上了山,却不想还他们争夺有限的名额。 雾隐山对于此次讲道的把控之严,可见一斑。 玉衡算是玉阳剑阁名声最响的一个。毕竟当年仙凡斗前夕,独自拦在官道上,只为与挚启一战的风采,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在外显的金灵力护持下,人群主动为后方的玉衡让出了一条路。比起叶七的随和,玉衡显得傲慢了许多。 这并不是他自恃命境修为眼高于顶,而是玉阳剑阁只有遇到对手时,才会表露出该有的情绪。 玉衡与叶七并未见过,双方境界不同也算不上对手,但当两人看见各自的长剑时,心中忍不住迸发出强烈的战意。 “丹塔,董泝。” 简潼的话浇灭了二人的火花,也让安静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第八百二十六章 柘圣选的 “董泝,他也能入选?” “一个狂妄自大之人,还险些酿成大祸,凭什么?” “和他比起来,我宁愿选岩夷城的岑肃!” 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引得许多人哄堂大笑,将现场紧张的气氛缓和了稍许。 唯有成为焦点的岑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不知笑还是该气。 短暂的插曲让众人安静下来,但拦在董泝身边的年轻人们,依然寸步不让。 “诸位,这里发生的一切,雾隐山都看在眼里,还请相信我们的选择。” 听到简潼开口,人群才为董泝让出来一条路。方才惊险的经历让他收敛了许多,再加上简潼方才声音隐含的淡淡威严,修为不济的董泝默默走到前方,低着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沧浪派,离昌、离音。” “我、我们?” 离昌与离音惊讶的看着彼此,似乎想要在对方眼中确认这个消息。直到听见人群的欢呼声,他们才真正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人在修行界名声并不响亮,却在岩夷城与丹塔这样的势力面前毫不退缩,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大家的追捧。 至于占据两个闻道的名额,以他们的修为和年纪,倒也算不上意外。 “真的是我们?” 离音依然觉得梦幻。毕竟沧浪派鲜少在内陆露面,宗门中除了年事已高的祖师之外,只有一位常年漂泊在外的师祖。这次雾隐山之行,更是一个都没来。 与岑肃实力强劲,又背靠修行大派的命境比起来,他们除了年轻,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是你们。”看着离音,简潼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过来吧。” 两人忐忑的上前。和之前的三人相比,他们在名气上无疑差了许多。正在他们犹豫该站在哪里时,却没想到玉衡也叶七竟然同时让出位置,并对二人投来了善意的微笑。 “岩夷城……” 简潼这次突然停顿了片刻,让众人的目光从高处再次转移到岑肃身上。 岑肃昂着头略有得色,还不忘将上下整理衣衫。虽然方才的沧浪派二人让他丢了些颜面,但宿敌身死,如今又有机会得见柘圣,他也算迎来了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颜苍!” “颜苍!这不可能!” 岑肃的脸色从错愕,到震惊,再到愤怒,最后不顾场合的大吼出声,只在短短的一瞬间。 他目眦欲裂的看向自家的弟子中央,随后又转向高处的简潼,最后落在离昌与离音二人身上时,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是你们!” 在天下修士面前丢尽脸面,此时的岑肃已经彻底疯了。他突然暴起,朝着不远处的已经选定的五人冲去,让包括离音、离昌在内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他要做什么?” “咚!” 一道魁梧的身影从高处落下,将暴怒的岑肃拦了下来。 “岑道友,还请冷静些。” 见到身前站着的是木脉脉主倪震,岑肃愣在了原地。想起自己在短短片刻时间的所作所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倪、倪脉主,是在下冲动了。” 岑肃迈着蹒跚的步伐,颓然往回走去,正好与上前的颜苍擦肩。看着那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尽管知道这位师侄历来如此,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厌恶。 “这个颜苍到底是谁?” “不知道,瞧他冷着一张脸,见到两位脉主都没什么表情,应该有些本事。” “颜长老是器炼师。” 有来自北夷府的修士,解释了颜苍的身份。听闻当年那件引得器炼师界的三行灵兵,有他的一份功劳,众人立马对他有了清晰的认知。 选定颜苍之后,简潼没有接着开口。看着前方一色的年轻人,人群中许多年纪稍长之人顿时明白自己没了机会。 唯有那些执念颇深的年轻修士,还抱有一丝希望。而午修便是其中之一。 恰巧此时简潼的目光落在这个方向,让一直幻想平步青云的看到了曙光。 简潼皱着眉头犹豫了许久,还与倪震交换了一次眼神,最终在所有人觉得已经结束时,她再次开了口。 “那边的两个黑袍遮面的道友,请过来吧。” “啊!” 人群哗然,午修更是失态的叫了出来。 旁人不理解为何两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竟然会得到雾隐山的青睐,并且简潼连他们的身份都不曾道破。 午修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嫉妒。这两个在半路加入的家伙,按他们自己的说法,分明是从小宗门偷跑出来的小修士。 何以自己这个领头之人未入雾隐山的眼,反倒是痴痴站着的二人被选中。 “为什么?” 午修做出平生论胆量排在第二的一件事:质问雾隐山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简潼无奈的摇了摇头。“是柘圣选的。” “柘圣!?” “柘圣亲自选的他们?”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午修张着的嘴一直没有合上,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柘圣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无疑于天上的星辰一般遥远,但此刻却落在了自己身边。尽管是落在别人身上。 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掀开二人的黑袍,看看下面到底隐藏着怎样两幅面孔。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听到了一声轻语:“你最好别动。” 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还好意出言相劝,制止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有那么一瞬间,午修甚至生出了一丝感激。 两人迈开脚步,人群主动让出一条路。众人仔细盯着二人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细节中猜出他们的身份。可黑袍将身子裹得很严实,就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 目送二人上前,揭开他们身份的最后希望落在了雾隐山身上。简潼盯着两件黑袍眉头微蹙,犹豫许久之后移开了目光。 “诸位,名额已定,还请在此稍待几日,等待道碑的变化。” 简潼最终也没有询问两位黑袍人的身份,转身领着八人没入了山中。 时隔三百年的有一次传道大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上山 “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雾隐山将这次前来求道的宾客安排在了山顶,路很长,一众年轻人除了欣赏山上的风景,更多的是在闲聊中相互熟悉。 叶七与玉衡不用多说,算得上是修行界的风云人物。 离昌与离音虽然在内陆名声不显,但凭借方才山下与岑肃等人的对峙,也大概让人看清了他们的实力。 至于董泝,在自己一番狂言的加持下,已经彻底站在了其他几人的对立面。毕竟这几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与他不停贬低的挚启,有着或深或浅的交情。 相比之下,颜苍无疑是名气最小的那个。岩夷城炼师一脉早已式微,若不是当年挚启炼出了那柄三行灵兵,天下人可能都忘了了他们是炼器起家。 好在颜苍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简单与几人打过招呼,没有强行融入其中的打算。 最后就只剩下两位黑袍人,这也是其他几人最感兴趣的目标。他们当中年纪最小、好奇心最强的叶七,第一个忍不住开了口。 “敢问二位道友是?” “乡野村夫,名字粗鄙不堪入耳。” “村夫?”叶七愣了片刻。“道友真会说笑,听道于柘圣跟前的机会,就连外面那些大修士都争得面红耳赤,却将宝贵的名额给了一个凡人?” “还是柘圣亲自邀请的凡人。”玉衡适时补上一句。 “呵呵。” 黑袍人笑笑不再言语,似乎是不愿表露身份,几人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是目光时不时瞥向两人,显然是和外面那些人存了同样的心思。 可惜这段路并不长,还不等他们看出些许端倪,前方的简潼等人就停在了一个很大的院落前。 “讲道之日还有几天,还请几位在此地暂歇。” 简潼推开院门率先走了进去,与雾隐山风格相近的院落颇显清幽,四合的屋舍住下他们八人绰绰有余。 “敢问脉主,我们厝叶园门中师长可住在此地?” “他们各有住处,不过不在一起,若是你要去寻他们,可以询问山中弟子。” 简潼简单的领着他们逛了一圈便告辞离去,留下八人在院中面面相觑。 颜苍第一个离开,简单的作别之后就选了一间屋舍走了进去。董泝自知与几人关系不睦,选了靠近颜苍的一间,至少乐得清静。 至于其他几人,似乎都在等黑袍人做决定。 最终两人就近住下,其余四人分布其左右之后,八人还是挤着住在了一起。 第二日清晨,几个弟子送来雾隐山独有的酒食,他们真正开启了这场短暂的圣地之旅。 酒足饭饱之后,叶七提出四处走走的想法,立马勾起了玉衡等人的兴趣。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可能是唯一一次踏足雾隐山的机会。 颜苍和董泝罕见的表示同行,在得到了两位黑袍人颔首之后,他们兴冲冲的走出了院门。 “敢问这位师弟,我们想到处走走,可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 “除了后山,各处皆可去得。” 离开了院子才发现,这个屹立在南朝之巅近五百年的传奇圣地,没有丝毫其他大宗门的金碧辉煌与气派威严。 映入眼帘的是与山势融为一体、一片接一片的树林,以及穿插在林间的小道,和不时突然冒出的一处院落。 这些院落大小不一,也没有固定的制式,倒像是心血来潮的随性之作。尤其是其中一个以四根树干为基,将痕迹隐于丛林之中的院子,着实让几人惊叹了一回。 半个时辰后,他们走到很长一段幽深的小路,终于见到了一座看起来颇有些气势的建筑。 从楼檐的制式看应当时一座殿宇,只是太矮了些。再加上略显破旧的墙壁和门窗,倒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危楼。 圣地古楼,这顿时勾起了几人的兴趣。可当他们看到大门上斑驳的门匾上写着一个“孤”字时,顿时脸色大变。 “这就是雾隐山那个名声在外的孤院?” 叶七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想起孤院在修行界种种传说,他们默契的闭嘴收声,放慢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吱呀。” 可就在这时候,大门在一阵沉闷的转轴声中,开了。 八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在他们听过的故事里,孤院住着的都是雾隐山的前辈,这样头也不回的离去,实在太过无礼。 他们硬着头皮转身,却发现出来是一个拿着扫帚的老头,出门便自顾自的清扫门前的石阶,根本没有搭理呆立的几人。 “我们……,走?” “那几个年轻人,过来帮个忙。” 叶七话没说完,埋头扫地的老者突然抬起头,指着身前的一块大石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不知道哪个臭小子放了块石头,老头我年纪大了搬不动,只能交给你们了。” 尽管不相信一位出自孤院的老者,会因为一块石头犯难,叶七等人还是走上前去,将石头搬起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边。 “年轻人很不错,你们不是五脉的弟子吧?”离近了他们才看清,这位披散着头发的老人,耳背后面有一条直至锁骨的狰狞疤痕。 “前辈慧眼,我们的确不是山中弟子。” “也只有外面的人,才会往这个死人住的地方跑。”老者笑着摇摇头,继续扫了起来。 “前辈,这里不是孤院吗?” “是。” “孤院住的不都是雾隐山的前辈高手,怎会是……” “心死了,还能算活着吗?” 一声长叹,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老人一扫帚接一扫帚的扫去阶上的落叶,可不过片刻便又落了一层。 仿佛真如他所说,在这个死人住的地方,就连本该生机盎然的春色,都蒙上了一抹秋意的萧瑟。 “吱呀。” 大门再次开启,将众人从这股莫名的悲凉中惊醒。抬头望去,一个头发花白却相貌灵秀女子出现在门口,三十岁许的外表似乎与孤院并不契合,更令叶七等人意外的是,她坐在轮椅上。 “楚丫头又出来看风景了?” 扫地的老者抬头喊了一句,算是与门口的女子打了招呼。女子侧过来微微点头,然后继续望向远方。 “这位前辈是......?”女子的出现再次勾起了叶七等人的好奇心。 “一个伤心人而已。” 说话间老人已经扫到最后一个台阶,尽管上面重新铺满了落叶,他还是收起扫帚,当作已经完成了今日的劳作。 “你们要进去吗?” 来到阶顶,老者突然回头,对几人发出了邀约。 “我们......,可以吗?” “当然,院里已经好多年没有年轻人登门了。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是很欢迎的,走吧。” 在老人的带领下,八人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引入眼帘的是和外墙一样斑驳老旧的屋舍,还有在春日里不该泛黄的落叶。 轮椅上的女子没有被他们的经过打扰,尽管每人路过时都会仔细打量她一番。直到最后的两个黑袍人出现时,她那空洞的双眼突然回神,疑惑的目送二人进入了院中。 第八百二十八章 孤院 空荡的院落里除了老者和轮椅上的女子之外,还有两个老人。正在角落里对弈的他们,听见密集的脚步声悠悠回头。 在八人身上一一扫过之后,毫无表情的回到了棋盘上。 另一边的台阶上,有一个头发修剪得十分考究的老妪,盘坐着似在修行。不过从其身上不断变化的气息看来,应当是有内伤在身。而且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她体内冲撞,大概是异种灵力入体所致。 “噗!” 老妪一口鲜血喷出,八人顿时停住了脚步。院中四人依然故我,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场面。 叶七等人从疑惑中回神,却发现方才那位老妪早已将一切收拾妥当,就连脸色都看不出异常。 若不是她身上气息起伏不定,地上的血迹仍未干涸,他们甚至会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老妪从阶上走下,丝毫不掩饰心中对这些生人的厌恶。 “孤院何时能让外人进来了?” “难得有年轻人来,你就不能客气点?”扫地的老者将扫帚放到一旁。“外人又如何,总比我们几个老家伙大眼瞪小眼的好。” “这点我认同,棋盘上尽管局局不一样,但终究是棋,比不得山水诗画,也没有生人来得有趣。”正对着叶七等人的下棋老者开了口。 “我不认同。”坐在他对面的那位也不甘示弱。“我们都是老家伙没错,楚嫣可算不上。” 门口轮椅上的女子回头,他们才知道这个与孤院环境不那么契合之人,名字叫做楚嫣。 八人交换眼神,想从彼此的目光中找到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却没有任何收获。住在这里的人或许曾经都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高手,但时间会冲淡记忆,也会冲刷掉历史的痕迹。 楚嫣似是看够了风景,转动着轮椅往院子深处行去。简单颔首算是与几位老人告别,就在他们以为她会如常回到自己屋中时,却突然在八位生人面前停了下来。 “柘圣快出关了,你们是为此而来?” 和三十年前的山坟相比,楚嫣清减了许多,声音依然轻柔,却没了那股淡淡的暖意。 “是,楚、楚前辈。”叶七是这些人中最机灵的一个,但面对楚嫣的目光时,也失了往日的聪明劲儿。 “看来你们便是如今修行界中最优秀的年轻人了。”楚嫣的目光从八人身上缓缓划过,最后又回到了叶七身上。 “你身上的气息我很熟悉,应该是厝叶园的弟子。” “前辈与门中师长相识?”叶七言辞激动。 “算是吧。” 说完她有将目光转向玉衡等人,并一一点出了他们的来历,让几人对楚嫣的身份越发怀疑。直到只剩下两个黑袍人时,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雾隐山从来没有过藏头露尾之人登门,而且还来到了这么深的地方。 “你们我就看不透了,不过能过得了几位脉主那关,想来也不会差。” “那可不一定。”老妪拉长了声音。“如今的五脉可不比当初,据说这一代的雾隐行者,还是势境就被推到了人前,可真是越练越回去了。” “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雾隐行者的身份。” 扫地的老者小声嘀咕了一句,叶七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雾隐行者”这四个字的冲击,让他们一时间忘记了身旁的黑袍人。 “那位前辈是雾隐行者?” “怎么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楚嫣丫头也是雾隐行者啊!她俩一个第四代,一个第五代,在我们面前都是年轻人。” “啊!” 八人不自禁的退后了几步。雾隐行者这个名字,曾经代表着雾隐山外的修行界中最高的权威。能得到这个身份的修士,无一不是圣地五脉的佼佼者。 在多数人看来,这些过去在南朝风头无两的天才修士,虽然大多数卸任之后都音讯缥缈,但定然已经成为了雾隐山的中流砥柱。 却不想如今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竟然是一个枯守死地的结局。 “她们怎会、怎会……”叶七已经乱了方寸。 “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老妪笑着近前来,几人这才看清,他的左臂是空着的。而断臂的袖中透出的气息,微弱却又令人肃穆,是一种不属于五行灵力的浩然感觉。 “自然是因为死过一次。” 老妪的话引得众人沉思,唯有一直盯着两位黑袍人的楚嫣,发觉其中一位因为这句话身子微微颤动。她眉头轻蹙,又将话题拉回了二人身上。 “两位的气息好生奇怪,灵力中生机凋零,还包含几分戾气。乍看上去,倒是比我们这些人更像死人。不知是哪家新晋的天才?” 楚嫣用自入住孤院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次话,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远处局面胶着的两位棋手,也放下棋子走了过来。 “的确很奇怪。” 棋手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让两位黑袍人成为场中焦点。 “我们二人只是普通的修行者,适逢其会又恰巧被选中,并不是什么天才。” 说话的男声压得很低,沙哑中透着一丝倦意,说不清是真声还是假声。 “你们可是被柘圣亲自选中的。” 董泝适时补上一句,令楚嫣五人面色大变。他们很清楚此次柘圣闭关至关重要,能让他分出心思邀请之人,定然是极重要的人物。 “我可不记得值得柘圣记挂之人,哪个有隐藏身份的癖好。难道是我们太久没出去,已经有了可以翻天的年轻人?”老妪对两人的一身黑袍十分不满。 “曾经是有的。”董泝似乎忘了昨日在山下的窘境。“不过死了。” “董泝!” 叶七等人怒目而视,再次引起了孤院几人的兴趣。 “真有这样的人?” 董泝用饱含嫉妒的口吻,简短的讲述了挚启的生平,引得除了楚嫣的四人啧啧称奇。 “那他怎么会死了呢?” “据说是被不明身份之人所杀,可知情者对此事都三缄其口。当时简脉主等人也在场,还是他们将他的遗体送回了临安。” “此等人物居然横死,真是天道无情啊!可惜无缘相识!”扫地老者长叹一声。 “我倒是见过他。”楚嫣再次语出惊人。“但依我看来,他不是早夭之相。” “你见过他?”四人一齐围了过来。 “准确的说,见过他三次。一次是他得了伏龙锏的器灵相助,从血坟中走出来。另一次是被厝叶园埋伏,死里逃生。最后一次就是血坟坍塌之时。” “伏龙锏?”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老妪顿时失声。“他还和那个人认识?” “他教了这个年轻人剑法,还做了他的先生。” “何……” 老妪咬牙切齿的喊出了一个字,却把后面的话又吞了下去。其他几人似乎也对楚嫣口中的整个人十分忌讳,扭过头望向别处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叶七等人见状闭紧了嘴巴,生怕说错话惹祸上身,唯有董泝还沉浸在两次开口的得意之中。 “可他的确死了,尸身在临安已经放了八年,至今尚未入土。” “那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楚嫣轻叹一声,又一次转向两位黑袍人。“你们是两个活人,这不会错。” 老妪正欲再追问什么,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令清静了多年的几人略感意外。 只见一位弟子打扮的年轻人低着头站在门口,都没敢往院中多看一眼便拜了下去。 “几位师祖、师叔,这几位客人的师长来了,要见他们。脉主命我前来领路。” “难得热闹一回,这么快就要走了。” 扫地老者重新拿起扫帚,两位棋手回到局前,老妪重新盘坐于阶前,楚嫣转动轮椅朝院子深处行去。 五人重复着孤院中日复一日的画面,好像今天的一切从未发生。 第八百二十九章 各方试探 八人回到居住的院落时,已经有不少人等在这里。 自家的年轻弟子能被雾隐山选中闻道于圣人跟前,对于这些宗门长辈来说,无疑也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丹塔只有董泝一人,沧浪派以离音、离昌修为最高,岩夷城岑肃没有受邀。所以这场相聚,是以厝叶园和玉阳剑阁为主。 厝叶园来的是萧棱和那位暮气很重的师叔,玉阳剑阁则是天玑与天权。 四人先是对叶七和玉衡夸赞了一番,然后扫过众人将他们的名字和相貌记在心中,最后不约而同的停在了两个黑袍人身上。 “他们是?” “不知道,从开始他们就是这副打扮,至今不知道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哦?” 他们对二人的身份十分好奇,但碍于身处雾隐山,不宜过多追问,只得将叶七和玉衡拉到一旁追问了几句。 从四人第二次望向黑袍人的震惊来看,他们已经得知了柘圣亲邀的故事。再次伏在叶七二人身边交代了片刻之后,神色疑惑的离开了小院。 接下来几日,陆续开始有不同宗门的大修士前来院中拜访,其中还不乏雾隐山五脉修士。 这些人名为结交年轻俊彦而来,真实的目的大家都很清楚。 柘圣亲自邀请两人上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雾隐山。他们都想看看,这两个得圣者青睐的修行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尤其是在得知二人以黑袍遮身,不愿表露身份之后,更激起了他们的窥探欲。 毕竟自从柘圣在雾隐山开宗立派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在山上这般鬼祟。 两个黑袍人刚开始还会出面客套一番,可随着后面拜会之人越来越多,他们便索性闭门不出,以修行的借口躲在了屋内。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一日又有三人来到了院门前,终日被打扰的叶七也有了些情绪。可当他打开大门的刹那,脸上立马挤满了笑容。 “季师姐!” 来人正是季芸、榆婧和宁樱三人。 三人本对山中的流言没有太大兴趣,可季芸身为师姐,不忍心看着宁樱与榆婧二人整日愁苦,拉着她们四处走动散心。 一路上只管寻着人多的地方去,不觉间来到近处,便顺路走了进来。 “小七。” 门口的声音很快将其他人吸引过来。玉衡无需多说,与三人都有数面之缘,算是有些交情。 董泝尽管颇为自傲,但在三位天赋卓绝的异性面前,也放低了姿态打起招呼。 离音、离昌与颜苍三人鲜少在修行界走动,刚开始还有些拘束。 好在季芸三人都是极好相处的性格,又都是相当的年纪,简单的几句闲聊之后,便各自熟络起来。 尤其是身为女子的离音,在她们的感染下很快融入其中,莺莺燕燕的景色煞是好看。 “季师姐也是为了那两个人而来?”尽管自己也十分好奇,但终日被人问起,叶七还是有些烦了。 “倒也不是刻意为他们来的,和两位师妹闲逛到附近,顺道来看看。” “那就好。” 这是这几日唯一让叶七高兴的消息。引着三人在院中坐下,茶盏之间诉说些往事,以及那些未及之地的风景,倒也是一段难得的惬意时光。 就在季芸和叶七聊起当年同时因为挚启之故改变了命运的故事时,黑袍人紧闭了几天的大门突然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走在后方的略矮小的那个看见院中众人,突然加快脚步冲出,却被前面的那个拦了下来。 “两位道友有礼。” 尽管对二人身份有疑,可作为主人,季芸与宁樱不能失了礼数。 两人俯身回礼,这次没有躲避盘问的意思,反倒走到桌前和众人坐在了一起。 “见过宁脉主,榆院主和季行者。”这次黑袍人的声音略显高亢,与那日孤院时大不相同。 “道友认得我们?” “三位仙子名声远扬,又是道碑天命榜上有名的高手,天下有几人不认识。” 不知是不是三位美女齐至的原因,黑袍人今日的话明显多了。不仅聊起了这些年修行界的大事,还将叶七等人过去的辉煌事迹也吹捧了一番。 半个时辰下来,除了二人自己的身份之外,他们几乎将所有人都说了一遍。 “道友对修行界之事如数家珍,看来也并非自称的山野村夫。” 叶七对二人还有几分怨气,男子发出一声轻笑也不争辩。一旁的季芸似乎发现了什么,低声与宁樱、榆婧商量几句,再次开口相问。 “道友是第一次来雾隐山吗,可需要我们做向导四处游览一番?” “山上的第二日就有幸见识了圣地的风景,不劳烦三位了。” “吃住可还习惯,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我们雾隐山也会尽量满足。” 三位声名在外的命境突然关心起两个陌生人的吃喝,在叶七等人看来十分奇怪。可这个奇怪的问题,很快便有了成效。 “酒……!” 一个陌生的女声出现,众人这才知道另一个黑袍人是个女子。不过她只说了一个字,便被黑袍男子捂住了嘴巴。 “江湖儿女,最好酒肉。”黑袍男子解释道。 “那是自然。”季芸投来一个理解的眼神。“不知对酒可有什么要求?我们雾隐山有自己酿的‘清雾酒’,取雾中清露而成,清幽淡雅,回味甘甜。山下的临安城中有冠绝京城的省身酒,颇受修行者喜爱。还有诸多酒类,皆有售卖。” “省身酒!” 这次黑袍下的女声没有被拦住,迸出了完整的一句。季芸会意的笑笑,对二人身份依旧不死心。 “看来这位姑娘是到过临安的。不知道到时候酒到了,该呼唤什么名号来取呢?” “我知道诸位都好奇我们二人的身份。”黑袍男子看出了季芸的心思。“既然柘圣开口相邀,到时候定会将一切挑明,大家又何必急在这几天呢?” 众人思索片刻之后齐齐点头,这场持续了数日的试探,终于在这一天暂时告一段落。 第八百三十章 柘圣讲道 三日后,雾隐山晨钟九响。 时隔三百年后,柘圣出关,又一次向南朝各派修士传道。这一次,不知又有多少未来的强者诞生于此。 刚过了辰时,居住在山中各处的宗门修士,开始陆续朝着最高处的大殿集结。这里也是唯一能彰显出圣地派头的地方。 尽管半围了整个山顶的三两座殿宇,与其他大宗门比起来仍然有些寒酸。好在殿前的广场够大,还曾经留下了柘圣与诸多闻道之人的痕迹,足以抵过其他所有宗门千年的积累。 大小不一的队伍由雾隐山几位颇有名气的年轻人领着,满脸肃穆的在宗门大殿前相遇。 这些人在山外能让整个修行界颤抖,但在即将出现的柘圣面前,都表现出了足够的敬畏。 叶七一行八人是最庞大的一只队伍,也是最受关注的一只。当他们有季芸领着,最后一个抵达广场时,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早早立于山顶的裘老,和雾隐山五脉之主,都投来了关切的眼神。尽管它们的视线,大多落在了两个黑袍人身上。 八人环视四周,几乎所有南朝的大宗门都站在了这里。厝叶园和玉阳剑阁无需多说,几日前就已经见过。 伏淩川的江漪和冼曦——如今应该叫江曦,偌寒涧的邰笙和姜灵四人站在一起,两家宗门守望相助多年,如今看起来越发亲密。 玄杳嵊的韩染与榆婧与两大水修宗门离得不远,还因为同为木修以及个人交情,正与刚上来的季芸、宁樱二人低声说着什么。 焚天宫身为南朝最强的火修宗门,尽管因为挚启的缘故颜面尽失,宫主阳珏还被裘老当众拦在临安城外,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受邀前来。 并且如今地位岌岌可危的阳珏,依然占据了其中一个宝贵的位置。 其他有大修士坐镇的门派,也有几人受邀。但和这六大宗门比起来,无疑差得太多。 可以说这场讲道,是除了丹塔之外,所有南朝宗门的朝圣大典。 “诸位。” 裘老上前,所有人敛声屏息。对于一个第一次现身,便以无敌姿态震惊整个修行界的老者,作为晚辈的他们以此表达最大的敬意。 “柘圣已经出关,片刻将至,请各位稍待。” 话音刚落,简潼大手一挥,数道水镜悬于雾隐山四面,令山下汇聚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是雾隐术!” “雾隐山竟然让我们也有几乎一睹圣人真容!” “好像没有声音。” 众人闻言仔细验证了一番,与曾经见过的这道术法相比,的确隐去了声音,显然是刻意为之。不过能在外面亲眼见证这等盛事,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人群开始数典起这些在修行界如雷贯耳的前辈高手,丝毫不亚于此时正站在广场上的一众高手。 “嗡!” 一阵轻鸣突然在耳边响起,广场中的所有人紧皱眉头,四处观望,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正在他们疑惑之际,一道虚影突然出现在台阶上的裘老身边。乍看上去,这是个老人的影响。 其身形挺拔,尚未彻底清晰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俯视众生的压迫感,若不是花白的头发和爬满整张脸的沟壑,这些人甚至觉得这应该是个正值壮年男子。 在雾隐山所有门人崇拜的目光中,这道身影以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渐渐凝实,嗡鸣声在殿宇之间回荡,仿佛整个雾隐山都跟着震动起来。 老人眉眼间的气势随着模样的清晰愈发摄人,令场中包括裘老在内的高手纷纷低头。 就连山下隔着水镜观看的人群,也被这样直击内心的穿透感震慑,喧嚣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密集的嗡鸣声在抵达众人承受的极限之时,慢慢弱了下去,然后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彻底消失。 那个宛如术法一般由虚而实的身影嘴角突然动了动,紧接着目光转动两圈,将身前的所有人收入眼中。 “拜见柘圣!” 雾隐山在裘老的带领下悉数跪倒,广场中央的各大宗门高手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紧接着山下的诸多修士默默俯身。 片刻之后,整个雾隐山上下,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五百年前成道,被天下人尊为共师,闭关三百年重新出世当时圣者——柘圣。 “诸位请起。” 雄浑的声音响起,穿过水镜直达所有人心间。 众人微微抬头,看着眼前已经收敛了气势的老人,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见到了柘圣。 与十五年前挚启见到的柘圣相比,此时的他除了头发依旧斑白,早已没了那种垂死般的暮气。 近千岁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却表现出不弱于韩染这种岁不过半之人的生机,甚至眼神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是只有处于巅峰状态中才有的神采。 这种完全与修行界大限之说相悖的模样,不知是枯荣续生术的确神奇,还是徐柘的修为在这些年里有了大的突破。 “三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已经是新人换旧人了。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老相识。” 柘圣调侃般的笑着,可除了裘老跟着叹息两声,场中没有一人敢接话。 “倒忘了站着说话不是我雾隐山的待客之道,请坐吧。” 话刚落音,数十个蒲团准确的出现在每个人身下。还未从柘圣惊艳的出场方式中回神的各派修士,又因为这一手呆立当场。 他们自踏上修行之路以来,对于柘圣就有过无数高大的想象。可当真正见到其当面时,才发现过去的那些想法,终究还是局限在了自己浅显的认知中。 众人木然坐下,山下跪着的人也起身后席地而坐。放眼整个雾隐山,除了一直候在身边裘老之外,又只有柘圣一人站在那里。 “夫道者,众生逐求之理。开诸天造化之盛,修万物生灵之形。亲之可窥青冥、探九幽;避之则苦碌跎行、终日遑遑。 自天地开化以降,百代延祚,先辈由血肉识己,由刀耕火种御物,晓时节之变而借势,知命而迁徙四方。虽念达天地者寥寥,亦将五境之说传承至今,乃存希望于后世,得见天地至理。 然千年以来,天下修者凋零。盛事、乱世交替,先辈之望渐远……” 柘圣没有给旁人太多时间适应,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雾隐山门人早有准备,在他开口之时便凝神屏息仔细聆听。 其他人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也渐渐沉浸在柘圣平缓而有力的声线中。 柘圣由道之大义讲到先辈披荆斩棘,再到中途诸多变故,最后到当今修行界的盛衰之理。 其道理之深、之广,振聋发聩令人深思,便是自觉成名多年,已在修行路上走出很远的前辈们,都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山下的修士们只见其景,不闻其声,不由得有些着急。可当道碑上开始铭刻出柘圣之言,一字不落的展示在他们眼前时,不管是何等境界的修行者,都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 雾隐山内外千万生灵,此刻都安静的呆在原地。 山河万里,只闻道音。 第八百三十一章 话长生 此时千里外的丹塔之顶,凌焕与夏幽望着东南方的雾隐山方向,似乎也听到了徐柘的声音。 “徐柘这次讲道,声势很大。”算起来夏幽成名比徐柘还早,可提起这个名字,已经见惯风浪的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殊死一搏,自然要全力以赴。”凌焕冷笑一声,但脸色依然僵着。 “我们不用做点什么?” “我和他只不过都是棋子。何时落下、落在哪里,终要看棋手的决定。” “真的这么……” “卑微?”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夏幽不再继续,却不想凌焕直接接了过去。 “活在界山的阴影下,所有人都不得不卑微。所以徐柘、我,还有那些知道真相的老家伙们,都想尽办法要翻过那座山。这些年看起来我们两个的机会大一些,可决定权在旁人手中,真正的结果谁又知道呢?” 提起界山,凌焕的话语中尽是无奈,与他平日里的做派大不相同。 “那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八年前挚启身死,我以为自己赢定了。可这几年陶礼、杜重等人依旧好好的活在建康,让我又有些不确定。” “难道还能生出什么变故?” “不管发生了什么,徐柘一定是最着急的那个。等到他踏出雾隐山的那天,一切结果自然会揭晓。” 雾隐山顶,柘圣的声音依旧平缓,并没有凌焕口中的焦急。 此时他已经讲到所有修士最关心的问题,寿数的千年大限。 “诸位一定很奇怪,为何我已经接近大限,却看起来依旧健硕。是不是境界已有突破,或是找到了延缓大限到来的办法。” 众人用力点头,尤其是那些已经日暮西山的大修士们。 “很遗憾的告诉大家,没有!到了我们这等修为,踏前一步都是千难万难,至于延长寿数之法,或许有些许效果,但与修行之难比起来,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 “啊!” 失望布满每个人的脸庞。这里有很多人已经来到自己天赋所能企及的高点,若想再能有所突破,只能靠漫长的时间积累。但这些人大多都耗费大半辈子才来到这里,如果千年大限无法突破,等待他们的只有慢慢老去,直至死亡。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天玑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同时也是想为宗门出一份力。他的师兄,玉阳剑阁当代阁主的天枢,已经步入了暮年。 “自然是有的。”柘圣重新唤起众人的希望。“第一个办法大家都知道:破入念境,便不受天地束缚。这是从古至今传下来的说法,只是从五百年前的无忧殿、甚至千年前的九曲渊开始,南朝的传说里,就再也无人抵达这个境界了。” “难道连柘圣您……” “我?”柘圣笑了笑。“闭关三百年,只差一步。可就是这一步,或许此生都跨不过去。” “那其他办法呢?” 对于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念境是一种连看都无法看到的奢望。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柘圣的第一个办法之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另一个办法就是……” 说到一半,柘圣迈开脚步,在台阶上缓缓踱起步子,似乎在犹豫什么。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形左右移动,当这半句话刻在道碑上时,整个雾隐山都跟着他来回晃动起来。 “离开这里。” 柘圣突然停下来,神情凝重的说出了四个字。台下和山下的人群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满脸疑惑的炸开了锅。 “柘圣所谓的离开,是指由东南入海,遨游觅机缘。还是西入极地,突破生死?” “都不是。”柘圣摇了摇头,随后转身面相北边。“往北,翻过界山。” “界山?”惊呼声此起彼伏,人群的黑袍男子身子颤了颤。“从我记事起,先辈们口口相传之中,界山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屏障。那里真的可以翻过去吗?” 这是所有人的疑惑。在南朝所有留存的典籍中,无论是一千年、两千年,甚至更久远的记载中,无一不写着界山不可渡,欲渡隔生死。 柘圣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望着远处那片直插天际的黑影出神。 这些话很快出现在到道碑上,可这个能突破大限的方法,为山下一种修士带来的只有惊恐。 短暂的寂静之后,无数道信符从雾隐山脚下出现,朝着四面八方飞去。其中有十余道,就出现在了丹塔的最高处。 “徐柘提到了界山。” “界山?”凌焕从夏幽手中抢过符纸,匆匆扫过之后,脸色大变。“好一个徐柘!他不仅想要殊死一搏,还要将整个南朝修行界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这些人只是不知道界山上有什么,若是知晓了无忧殿的存在和实力,还敢跟着徐柘一起疯?” “这世上还有不少在等死老家伙,伏凌川的江漪,偌寒涧的袁冰,更不用说玄杳嵊那些都快入土的家伙们。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等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那个挑头的人。还有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只要知道了真相,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跟上去。” 凌焕越说脸色越难看。 “老的小的都拼命了,其他人还能幸免吗?” “但以往生殿的手段,只要将徐柘拿捏住,就可以轻易瓦解他们。如今徐柘无所顾忌的广告天下,难道自认为有了对付往生殿的办法?” “那可是念境啊!” 凌焕长叹一声,夏幽老脸微变。 “往生殿真的有念境?” “若没有念境,以当年无忧殿的声势和吴忧的天赋,怎会一夜之间被沉入江底。” “无忧殿也是他们所为?” “你为何会感到惊讶?就算我当年不敢说,你们六人也应该猜到了大概。”想起过往,凌焕面色复杂。“如今五百年将至,不知道雾隐山会是怎样的结局,或许这就是徐柘如此着急的另一个原因吧。” 除了丹塔之外,南朝几乎所有宗门都收到了信符,好几个凌焕口中的老家伙不约而同的起身,望向临安雾隐山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大多自困于修行之所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眼前的消息和口中的叹息,不仅是因为看到些许希望,还夹杂着一丝解脱。 第八百三十二章 死而复生 雾隐山顶,沉默了许久的柘圣转过身,看着下方一双双期许的眼睛,又抛出一句震惊天下的话: “界山上既然有人住着,当然就能翻过去。” “界山上有人?” 五个大字出现在道碑上时,山上山下的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 对于南朝修士来说,从他们踏足修行之路起,界山这两个字就是师长口中的禁词,甚至比起令人闻风丧胆九幽之森更让人却步。 毕竟九幽之森尚有些许记录在各大宗门间流传,可关于界山,便是只言片语也寻不到。 这千百年来不是没有心高气傲之人北上,可无一例外的连山脚都无法靠近。这样历经数千年都无人征服的高地,是怎样的人物才可以居于其中? “当然是有人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他们到底是何身份,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从来不曾听闻?” “待到我们上山的那一天,自然会知晓。”柘圣淡淡的道。“你们只需要知道他们很强大,此间事了之后尽快赶回宗门,用尽一切办法提升实力,以求能在那一天活下来。” “不知这一天定在何时?” “此事不急。机会来临时,雾隐山定会昭告天下共举之。” 场下又响起一阵私语声,柘圣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自己想要的位置,再次开口。 “在此之前,我要为大家介绍一位界山之行的重要人物。他将极大程度影响我们的进程,甚至直接决定我们的成败!” “还有这种人物?”人群再次遭遇震撼。“这世间除了柘圣您,便是丹圣前辈也无法享此殊荣,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前辈?” “他就在这里,待我将他请上来,你们一看便知。” 说罢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手中还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众人循着他们的目光穿梭在广场,来到一群年轻人中间,最终落在两个藏头露尾的黑袍人身上。 “是他们?” “这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他们是两个年轻人!” “这世间的年轻人,莫说与柘圣匹敌,便是站在他身侧,都已经算是天大的荣耀!” 山中人瞠目结舌,山下人同样瞪大了眼睛。他们清楚的记得此人是从这里走上去,如今怎还成了柘圣的座上宾。 其中最感到震撼的,非午修莫属。毕竟这两个黑袍人,是自己带来的。而且在他们上山之前,他一直觉得二人只是小门派偷跑出来的年轻人。 尽管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眼前所见,但柘圣的眼神不会撒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两位黑袍人起身朝着台上走去。 临近柘圣之时,稍矮的黑袍女子停在了阶下,另一个则缓缓来到柘圣身侧。原本站在那里的裘老退开,而柘圣也退后一步,与黑袍男子并肩而立。 “这……” 这般举动,莫说是台下众人,便是雾隐山的弟子们也坐不住了。在他们看来,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与祖师比肩。 “他到底什么来历?” 这是雾隐山上下千万修士共同的疑问。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柘圣将他放在与自己平齐的位置。 场中的焦点从柘圣转移到黑袍人身上,柘圣适时挪开一步,将整个道坛交给了他。 两人简单的目光交汇之后,黑袍人深吸一口气,用力的将裹住全身的黑布拽下,露出一张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面庞。 “挚、挚启!” 没错!这个自打被柘圣选中,就一直卷入身份风波中的黑袍人,正是已经死去八年,尸身至今还停放在临安城御灵司的挚启! 此时的他一身玄衣,背负双剑,除了冷峻的面庞和满是寒意的眼神与之前有所区别之外,正是八年前死去的那个人。 “这、这不可能,挚启已经死了!” 董泝失声站起,指着台阶上的挚启全身颤抖,似乎忘了这里是雾隐山而并非丹塔。 阳珏与萧棱二人牙关咬碎,死死压住心中怒火。他们不清楚挚启如今实力几何,但光是他背后的柘圣,就足以压住两大宗门不敢造次。 山下的岑肃尖叫一声,飞快的朝着雾隐山外跑去,甚至连同行的弟子都已经顾不上。 他与挚启是生死之仇,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北夷府,找一个谁都发现不了地方保全自己的性命。 然而他们所有的新仇旧怨,都不及午修此刻心中的恐惧。 他曾经几次陷挚启于险地,还因为挚启的身死兴奋不已。可谁能想到明明已经是个死人的他,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还听着自己说了那么多求死的话。 午修整个人陷入了呆滞,任由弟子们如何呼喊,也一直无法醒来。 与仇人们精彩的表情相比,朋友们的脸上都布满了笑意。 宁樱喜极而泣,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若不是身旁的宁棹拉着,此时已经冲上台去。 相比之下,季芸则表现的稳重些。但从她眼中滚动的晶莹颜色来看,内心的情绪波动丝毫不弱于宁樱。 榆婧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好在韩染及时将她扶住。八年门前枯坐,为的只是见他最后一面,却不想今日见到了活着的挚启。 常年的悲苦变为狂喜,巨大的情绪落差,竟然让她这位命境修士也有些招架不住。 与其他三人相比,江曦的脸色最为平静。只是她不时背过身去,又不经意间伏在江涟肩头,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至于偌寒涧的邰笙、姜灵,玉阳剑阁的天玑等人,以及雾隐山的诸多弟子,都对挚启的死而复生表现得十分高兴。 同样开心的还有外面年轻人,山下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被自己视为榜样,却英年早逝无缘得见的挚启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足以让他们将所有的宗门训诫抛到一旁。 台上的挚启将每个人都看在眼中。一闪即逝的怨毒,压抑不住的愤怒,发自内心的欢喜,情真意切的眼泪。 他能感受到一切情绪,可心中却没有任何涟漪。 这一次死而复生,发生了很多变化。 第八百三十三章 光怪陆离 也许对于挚启来说,他真的已经死了。 八年前陶礼长剑穿过自己胸口之时,他就感受到了自身的生机在飞快的流失。当他们离开玉阳剑阁,踏上临安的归途之时,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周边一切的感知。 挚启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片满是迷雾,灰蒙蒙的空间。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人死后的归处,但很清楚,这里不是自己见过几次的九幽。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飘荡在这片脚不着地、头不顶天的空间里。除了自己意外,他没有遇到任何其他人或物。 好像除了眼前的灰色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在这里他也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体会。每次从迷茫中清醒之时,他会觉得只过了一瞬,也会认为已经过去了一万年。 直到某一天惊雷阵阵,将他从迷失中唤醒。入目的是血红色的雨点,还有迷雾之外闪动的光华。 挚启一度觉得自己到达了另一个地方,极有可能就是他此行的终点。可当厚重的灰雾撕开一条口子,连通到不知多远之外的空间,将一幕熟悉的场景呈现在自己眼前时,他却整个人呆住了。 三丈高的巨人和他们手中的巨斧,一下将他拉回到十五年前的雾隐山。他从后山的悬崖跌落之时,见到的正是他们。 只不过此刻站在这些巨人面前的,还有一个瘦小的影子。 挚启想要看清这个多出来的影子是何人,却不想抬起头时,见到一抹血芒在巨人头顶的天空闪过。 紧接着一朵朵血花在胸口绽放,这道血芒一进一出穿梭在站成一排的巨人中央,将挚启的视线都染了一层鲜红的颜色。 巨人倒下的轰鸣声响个不停,血芒从远处疾驰而来,朝着那道瘦小的身影飞去,似乎将他也要一并杀了。 可当它来到他近前时,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这道背影伸出一只手,血芒朝着那只手缓缓靠近,原来他是它的主人。 正当挚启以为他要收起血芒,结束这场战斗时,他突然抬手在它身上一拍,已经停下来的血芒竟然猛然加速,沿着挚启眼前这条狭长的通道激射而来。 挚启面色大变。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以当下的处境,这道杀了众多的巨人的血芒会不会伤到自己。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离得那么远,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随着血芒越来越近,挚启重要看清了这道血芒的模样。正和自己的想的那样,这是一把剑,一把血红色的长剑,往生剑。 挚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着剑尖抵达自己胸前的结果。 往生剑的破风声阵阵,血腥味也愈发浓重。可他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感受到它来到跟前,自己期许的那个结果也一直没有出现。 他猛地睁开双眼,赫然见到往生剑竟然盘旋在灰雾中,将浓厚的雾气吸入剑身中,让原本灰蒙蒙的空间透亮了许多。 眼前的景象,让挚启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很可能无法像上次那样醒来。 那道瘦小的身影随着缝隙的合拢消失在远处,将往生剑留在了挚启所在的这片地域。这种诡异的重逢方式让挚启满心疑惑,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他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离开这里,然后在小灰三人身边醒来。 挚启在这把往生剑上看不到忧儿的影子,也没有相伴多年的那种默契。此后的很长时间里,它每日绕在挚启身边,穿梭着清理他周围的一切。 自从进入这片诡异的空间后,挚启第一次看清了四周的景象。可除了更大一片灰色的世界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从此他多了一个伴。即便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伴侣看起来不想靠近他,但也好过独自漂泊的那些日子。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挚启依旧在昏睡与清醒间交替。每次醒来,他都会第一时间寻找往生剑的影子,来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同时他也注意到,随着他一次次的醒来,往生剑的血光越来越亮,四周充斥着的灰雾开始被它身上那种阴冷的气息取代。 终于在又一次醒来之时,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往生剑。正当他以为它已经离开时,却在自己头顶感受到了它的气息。 它静静的飘在挚启头顶,身上充斥无法压抑的躁动,一如那些年三月挚启握着它的样子。 挚启知道,它要走了。 往生剑缓缓飘到挚启跟前,让他从头到尾看清了自己真正的模样。然后重新化作一道血芒,沿着原本的方向冲向高处,在天幕上切开了一道大口子。 “滋啦!” 裂帛般的声响还伴着一道强光,逼得挚启忍不住低下头去。 余光中他看到周围的一切在强光的照射下快速消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变幻着场景。 待他勉强适应了光线重新抬头之时,眼前的景象令他再度震惊。 “小灰?” 没错。他回到了御灵司。 此刻他就飘在小院的上方,下面半跪着面色紧张的小灰,以及躺着的自己。 或许听起来有些荒诞,可他的确正看着自己的尸体。两把长剑也静静的躺在他的旁边,只是不见了忧儿与玉儿的影子。 小灰对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回应。他确定自己还处在那种奇妙的状态,只不过换了一个场景。 挚启突然有种触摸自己身体的冲动。毕竟在南朝最怪异的记载里,也从来没有过已死之人接触自己尸体的经历。 他缓缓靠近地面,一时间竟然有些开心。可就当他要接触到下方的自己时,突然两种气息从他的尸身中冲起,险些将他掀飞出去。 “这是!”挚启大惊。“玉儿和忧儿!” “玉儿、忧儿!” 从小灰脸上紧张的神色判断,她似乎知道这件事。但对于已经发生的一切,心中无比矛盾。 与矛盾相伴的,还有内心最深处的彷徨。离开无忧殿陪在挚启身边的岁月,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尽管那时的她还没有化形,但两人的心有灵犀已经超越了语言。离开花谷重回南朝之后,她更是将挚启当成了自己的一切。 突然之间,她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所以当忧儿和玉儿提出一种冒险的办法时,处在极度悲伤中的她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而当她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此刻她眼中的担忧,是因为既想挚启重新活过来,又不想忧儿和玉儿有任何闪失。 第八百三十四章 恩情 与她同样忧心的,还有看着这一切的挚启。 融合剑灵,这是灵体之间常见的吞噬之法。就好像当年的血坟,以及地心灵火的进阶过程,强者通过融合弱者来增强自身实力。 可挚启是个人! 尽管这时候的他是个死人,但以灵体之躯主动融入一个非灵体的身体当中,不管结果如何,都极有可能对她们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挚启不停的试着呼喊二人,又试着拍打自己的身躯。可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眼看自己身上的属于忧儿与玉儿的气息越来越重,他真的慌了。担心两个器灵的同时,在某个短暂的瞬间,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如果她们真的占据了这具躯壳,是不是也算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这让他想起了如今的凌焕。不管他将如今的这副皮囊带到了怎样的高度,如果作为它主人的缪风还活着,绝不会为此而开心。 就在他失神之际,正邪之气已经贯通了整个身体。无奈之下他绕道自己的头部,渴望这里尚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挚启站在头前俯视着自己的躯体,可下方的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四目相对,他只觉得一金一红两道光彩直刺脑海,紧接着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挚启又一次醒来,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下意识的以为又坠入了某个不知名的地域,眼前的黑色不过取代了之前的迷雾。他抬手试着摸向前方,却意外的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重量。 直到这只手触摸到头部,感受到属于面颊传来的柔软触感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一切,只是因为没有睁开眼睛。 “嗯?” 双眼微睁,金色成了眼前唯一的色彩。光芒稍敛之后,映入眼前的是高处那颗有些眼熟的梧桐树。 “挚启哥哥,你!” 耳旁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取代了梧桐树的位置,正是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小灰。 “小灰。” 沙哑而冰冷的声音让挚启愣住了。这两个字明明是从自己口中传出,听起来却像是别人在说话。 “挚启哥哥,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小灰猛地扑入挚启怀中,丝毫没注意到他声音的变化。挚启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快速扫过自己的身体,发现了一个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他的确活过来了,但不是以他想要的那种的方式。 准确的说,如今的他和正常的修士比起来,更像是一个灵体! 从身体头部以下,充斥的是属于忧儿以及往生剑的杀戮气息,阴冷而摄人的杀气透体而出。若不是沉浸在挚启复活的喜悦中,又以此为食,恐怕早已伤在这股亲疏不分的气息中。 而他之所以没有沉沦在杀戮的欲望中,皆是因为占据头部的,是玄渊剑和玉儿的浩然之气。双目还未敛去的金芒便是最好的佐证。 挚启不知道这是成于自然,还是玉儿和忧儿商量后的结果。他只知道像这样吞噬灵体的灵力提升实力,甚至死而复生的局面,绝不应该在一个人身上发生。 “挚启哥哥。” “嗯?” 小灰突然从怀里钻入,挚启借势半坐起身子。她很快就发现了什么。 “挚启哥哥,你的声音?” 挚启无奈的撇了撇嘴。他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无法表现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以及手脚压抑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都是忧儿的气息所致。 他试过让自己清醒的大脑控制这一切,但它们却好像被分隔了一般,根本影响不了对方。 “没事,过段时间就会好了。”他在安慰着小灰,也在安慰着自己。“对了,忧儿和玉儿呢?就在你醒来前不久,她们突然十分虚弱的从你身体里钻出,我还来不及问上一句,就直接钻入那两把剑中没了动静。” 挚启闻言拾起两把剑,将它们放在膝间小心摩挲着。 感受着剑身上传来的微弱灵识,想起两个化形的小丫头争锋相对时的模样,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她们两人都陷入了沉睡当中。从此时挚启身上充斥的力量就可以看出,她们几乎贡献了自己的所有。就连与自己不过初相识的玉儿,也耗尽了本属于她的浩然正气,让玄渊剑成为了一柄和外表一样漆黑的长剑。 挚启能感受到她们微弱的气息,只是想要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不知要多长的时间,有需要多大的机缘。 “她们……” 见挚启面色晦暗叹息不止,小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她们还活着,就是消耗太大,回去修养了。” 小灰长舒一口气,依偎在挚启身侧,还是讲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得知这八年来这个小院一直封闭,夏峪没有出现,也没有旁人闯入,挚启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他身上藏着的这些东西,就算是临安城有兽神大阵威慑,也挡不住那些人的贪心。 不过更令他意外的还是往生殿。当年袁建遁世,他们不惜追至罗冈山深处也要将往生剑追回。如今自己身死八年,他们却放任这等重要的东西躺在一个死人身侧。 莫不是真的有窥天测地之能,能猜到自己有活过来的这一天? 小灰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对在院外守候了八年的榆婧却十分清楚。 挚启听到这个消息“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可得知她已经离去时,又颓然的坐了下来。 榆婧是她认识的同龄女子中,最通情达理的一个。不过一旦遇到什么意外,她也是最执拗的那个。 八年守护的这份恩情,不知要如何才能还清。 挚启十分平静的活了过来,和之前每逢大事必惊天的动静相比,这次甚至没有引来一个外人。 听完小灰简短的故事,他起身揉搓着熟悉的身体,以适应体内完全不同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灵体,只是小灰的呼吸声又将他从错觉中唤醒。 时隔八年,在天下修士心中早已成为一个死人的挚启,又一次踏出了院门。 这一天,应天四十年,三月廿三。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与徐柘的默契 此后的伪装出城,偶遇午修,以及和岑肃、离音等人相逢,都是巧合之中的必然。 柘圣讲道之日的接近,将所有人都拉向雾隐山的方向。不过他在看见岑肃,以及董泝、午修质疑自己的过去时迸发出的杀意,并不全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在某个极短的时间点,他的确想杀了他们。 至于最后自己和小灰被柘圣选中,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如今自己修为处于怎样的境界,挚启已经分不清楚。但从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的气息,定然不弱于八年前的那个自己。 即便柘圣身负圣名,又修行近千年之久,可只要没有踏出那一步,理当无法窥破世间的一切,自然也不该知道挚启活着的消息。 莫非柘圣真的已经达到传说中的境界? 怀揣着这个疑问,挚启将自己的身份掩饰到了柘圣开坛的这一天。当柘圣以一招由虚入实的方式出场时,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游历在身体之外的那种画面。 只不过他最终归于躯壳,就像柘圣还是回到了命境的范畴。 柘圣没有达到念境,却一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这是挚启在千万人审视之下,一直想不明白的结果。 他漠然看着下方,无视众人悲喜的表现,很符合江湖中关于他嗜杀无情的传闻。不过此时大家更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还活着? 在整个雾隐山沉默的间隙,山下又有无数道信符飞起。 有一道远行落在了建康城的秦淮河上。接到消息的凤姑简单看过之后递给翎家姐妹,三人脸上都没有多少意外。 不过当他们将消息传到画舫下的孤舟上时,陶真脸上有笑意一闪而逝。 新建的陶家大宅中,这八年陶礼、杜重和李胖子三人一直住在这里。他们在等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却一直没有等来。直到院外的信符传来挚启还活着的消息,三人才知道这些年的坐立不安就是对他们的惩罚。 和这些人平静的接受这个结果相比,凌焕的反应无疑剧烈了许多。 “啪!” 一只跟随他数百年的茶盏摔碎在夏幽面前。他面相窗外背对着夏幽,但迸发的怒火依然冲刷着夏幽脸上岁月的沟壑。 “好一个徐柘,好一个挚启!死而复生,死而复生!” 手中没了趁手的物件,凌焕一掌拍在了窗沿上。碎石滚落,许久之后才砸落地面,吓得塔下的丹塔弟子纷纷躲避。 “当年我亲眼看着他心脏破碎,神仙难救。” “这事不怪你!”凌焕没有因此失去理智。“陶家大宅中的那些人比你更在意他的生死,可他就是活过来了!” “会不会是往生殿?”这是夏幽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我也猜不透。”凌焕恨恨的又一掌落下,好在最后时刻收力,保住了这扇窗户。 “可这对于凌焕来说,无疑是又多了三分机会。难怪他敢如此高调的现身,还敢将所有宗门拉下水。” “那我们?” “现在雾隐山势头正盛,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徐柘和挚启。暗中联系和他们有过节的宗门,许重礼拉拢那些不想冒险、摇摆不定的门派,尽最大努力瓦解这个松散的联盟。” “是!”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耳旁柘圣的轻语,将挚启从思索中惊醒。他看着下方的爱与恨,脑中有无数思绪闪过,但真正开口时,发出的确实冰冷无情的声音。 “诸位应该都想知道我是如何活过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安静的广场里面陷入喧嚣的浪潮中。死而复生发生在别人身上,对于多数人来说只能惊叹。可若是有机会接近这种办法,没有任何人会拒绝。 不管方才他们对挚启抱着怎样的态度,此时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期盼。 “十年前我由建康西行折而向北,是去了界山。” “界山?就是那座……界山?” “可传闻中界山根本上不去啊!” “也许正是有万般阻碍,才有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 人群很快就在挚启简短的一句话中补足了自己的想象。神秘而又未知的地域,才会生出超脱常理的东西。 柘圣的所谓跨越界山、突破大限之说,对于场中的年轻人来说,也许并没有太大的号召力。可界山上若是存在惊世骇俗的宝物,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看着眼前已经在畅想未来的人群,挚启默默的闭上了嘴。回头与柘圣四目相对,嘴角的微笑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不知道柘圣的这一套说辞是否属实,也不认同柘圣将所有人都引向界山的做法,可他的确想上界山之巅看看。 眼前的景象让柘圣十分满意,上前一步又重新成为场上焦点。而亮明身份,说完两句话的挚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默默退到台下与小灰站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挚启的影响,柘圣讲道的内容开始悄然转变。从之前铿锵大义的传承与生死,谈到了修行路上的美好瞬间。从天命不可测,讲到了往事亦可追。 沉重的开始,以笑语欢颜结尾,将天下修士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烘托到极致。原本应该持续数日的讲道,竟然只持续了两天便匆匆结束。 并非柘圣不愿继续,而是界山之行的诱惑挠抓着每个人的心。他们已经等不及回到宗门早做部署,好在随时会开启的北行中占得先机。 在他们离开之前,柘圣亲口确认了几个月后的无忧山再次现世时,将会彻底开启无忧殿的遗藏。 这个消息,无疑在众修士躁动的心绪下又添了一把火。 众人满面笑意的下山,这趟雾隐山之行的收获远超他们的想象。即便是那些与挚启仇怨颇深的宗门,也在一浪接一浪的惊喜冲击下,暂时忘却了两者之间的小仇怨。 平静了八年的南朝,可以期许的光明未来,还有即将完全开启无忧殿。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昭示着这场属于修行界的盛事已经彻底到来。而他们,便是盛世之下理所应当的弄潮儿。 有人去自然就有人留。随着满山的人流散去,山巅的广场上剩除了圣地门人之外,剩下的便都是挚启在修行界的朋友们。 不觉间他口中为数不多的朋友,竟已经有了如此规模。 第八百三十六章 我快死了 “你还真是命大!” 江曦一如既往的口中不饶人。如今命境修为的她,便是身边江涟的白眼,也压不住她那张不讲道理的嘴。 “江宗主说得不错,死过一次的人,命是要比常人硬一些。” 挚启十分开心,想用些俏皮话让气氛尽量轻松些。可话从他口中吐出,总让人觉得他在和谁置气。 好在重生之喜在前,没有人计较说话口气的细节。 江曦轻哼两声算是表达了对挚启的关心,将接下来的时间交给其他人。宁樱这时候终于挣脱了宁棹的手掌,顾不得柘圣及众多师长在前,一个箭步冲出扑进了挚启怀中。 “呜呜呜,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拳头雨点般的落在挚启胸口,泪水浸湿了他的一身黑袍,挚启脸上却挂满了笑容。 他在这一刻终于能控制住双手,让他们做出杀人之外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宁樱搂住。 “婧儿,要不你也上去?” “师父,你说什么呢?”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调侃,榆婧下意识的红了脸。等到回神意识到是韩染所说,慌忙的辩驳以自证。 “临安城中枯坐八年人尽皆知,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唯唯诺诺?” “师父说过成大事者需要绝对的自信,徒儿自信我与他的情谊,已经不需要这些来刻意维系。” 榆婧提起挚启的神色,看得一旁的韩染目光闪烁不止。她很清楚这个弟子以孤儿的身份成长至今,少了份宗门修士该有的傲气。 不过从榆婧此刻的表现看来,与挚启相识的这些年,让她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染也愈发相信当年师父乾戎留下的那段话:他们二人日后将会产生很深的纠葛,并将彻底改变彼此的命运。 屠乌与季芸上前,宁樱羞怯的从挚启怀中钻了出来。 屠乌一句话没有说,用力的拥抱便抵过千言万语。季芸默默站在一旁,弯起双目堆满笑容,将随时会落下的泪水留在了眼角。 姜灵是第一个上前的长辈。这个挚启称作姑姑的女人,在家人与恩师一同的离开的漫长岁月里,的确是自己在修行界唯一的亲人。 尽管如今挚启的修为早已超过她,按实力为尊的规矩已经不必再顾忌过往,但他还是喜欢那个亲昵的称呼: “姑姑。” “你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挚启脸色一僵,姜灵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异常。他正要解释几句,姜灵却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 “不过不管你怎么变,我相信你从小的那份善心不会消失。” 接着邰笙、宁棹以及玉阳剑阁众人也陆续围了上来,作为与挚启亲厚之人,他们由衷的为他的死而复生感到开心。但作为各个宗门的高层,又不得不打听其中隐藏的奥秘。 挚启很想告诉他们这是一场骗局,可柘圣却适时的出现,拦下了挚启即将说出口的话。 “诸位都是客人,站在这里聊岂不是显得我雾隐山怠慢了?” “柘圣言重了。”此时他们才意识到怠慢了这里的主人。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山中歇息一夜。待明日边游览雾隐山景色边聊,岂不是一件美事?” “柘圣言之有理。” 几位弟子上前,将围着的众人一一带下山去。与此同时,雾隐山五脉修士也也默默退去。片刻之后,山巅上就只剩下柘圣、裘老、挚启以及小灰四人。 “聊几句?” 挚启点头,柘圣前方领路。在夜色下穿梭在雾隐山的密林之间,让他有些辨不清方向。直到来到一片熟悉的山崖前,他才发现不远处就是后山柘圣隐修之地。 不大的空地上早已摆好桌椅,恰好是四个人的位置。柘圣对小灰的身份没有多问,也没有让她回避这场对话的打算。 十五年前,与挚启对话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如今坐在身侧,是一个连他也看不透的绝顶修士。 他感叹枯荣续生术的神奇,同时也在见惯了修行界高手之后,由衷的觉得徐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至于拦下了袁汉的裘老,此刻一改人前对柘圣毕恭毕敬的形象,和小灰一般随意的倚在靠背上,让挚启不由得怀疑起他的真实身份。 四人安静的坐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身旁的小灰拽了拽挚启的衣袖,似乎感到了寂静的压力,他才思索了一番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挚启没想到的是,柘圣率先抛出了惊天之语。 “我快死了。” “什么!这……” 这个消息完全超出了挚启的想象,眼前柘圣生机蓬勃的模样,几乎已经让人忘了他的年纪。 这样一个实力超绝、人间称圣的人物,在许多人看来是不会死,也不能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惊讶的。”或许是活得太久了,聊起生死,徐柘显得十分淡然。 “可你看着生机正隆,绝非将死之人的模样。” “这就是枯荣续生术的神奇之处。荣则生机勃发,宛如新生;枯则岁月凋零,体虚垂死。”柘圣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挚启。“我撑不过下一个枯期了。” 一声叹息让挚启心头微颤,强如柘圣这等人间绝顶的存在,终究抵不过岁月侵蚀。难道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有突破念境,抑或是越过界山,才能突破千年的寿数大限? “所以你才要骗天下宗门,陪你上界山做最后一搏?” 这话听起来有指责的意味,可柘圣并不在意。 “你听过界山的传说,也到过界山。应当明白今日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上不去,只能在山下做个观众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 “表明态度,也是站出来领个头,这些话都是说给他们背后的那些老家伙们听的。他们和我有一样的不甘心,只是碍于往生殿的实力和自身的势单力薄,不敢出声而已。如今我承担了强出头的风险,他们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前辈应该知道无忧殿因何沉入江底。”挚启不明白徐柘的信心从何而来。 “你是在说我不自量力?”徐柘自嘲的笑了笑。“那时候吴忧还年轻,作为南朝千古第一天才,他很有信心突破念境来挣脱束缚,所以根本没想过与他们相争,可惜他错估了他们的目的。要是吴忧身处我如今的境地,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前辈有几分把握?”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能登上山顶就算不枉此行。可你如今还活着,说不定我真有就会跨过那座山。” “我上界山只为问清楚几件事。”挚启并不想卷入他人的是非中,他解开黑袍,露出了身后的两把剑。“这把剑名为‘往生’,虽然他起初是一根枯枝,但从小就陪在我身边。” “我知道往生剑,也知道它出自往生殿,还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袁建。应天元年,我感受到这把剑有初成的征兆,于是推出了举世选才,为得就是看看这一代的执剑人是何模样。” “当时你就知道?” 听到四十年前那场令整个修行界疯狂的盛事,只是为了找出自己,挚启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若是当年不刻意藏拙,和屠乌一般入了雾隐山,是否就能改变半生漂泊,终日在血与剑中摸爬滚打的命运? 想起这些年陆陆续续因为自己生出的乱局,还有那些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敌人朋友,饶是以挚启如今像往生剑一样无情,心中也不禁生出万般感叹。 “其实能感应到这把剑的人很多,但真正见过它的却寥寥可数,毕竟见过袁建的没几个能活下来。我也是兴起而为之。那时候的我处在枯期,总觉得自己要死了。想着在死之前,好歹也要见见这一代的风云人物是何模样。” 说起生死,徐柘的话语间总是轻描淡写。可今日的雾隐山顶,他又不甘心的想要说服天下宗门,随他一起冲上界山,让挚启觉得十分矛盾。 第八百三十七章 念引 “前辈当初想见我,应该不是为了将我推下悬崖吧?” 说话间挚启起身,来到了十五年前坠落的崖边。时至今日他都没有想明白,明明自己从这里落了下去,为何醒来时却在宁樱的小院里,而且毫发无伤。 “这悬崖有个名字,叫做思雾崖。当初我选在这里传道,日后常年闭关于此,都是因为它。” “它?”挚启探出头出,可除了一眼望不到底的雾气之外,根本看不到别的。“难道有何奇异之处?” “当你身处其中时,总能看到一些神奇的画面。这些画面看似与你无关,却又冥冥之中有着某种联系。每当我遇事不决、抑或遭遇瓶颈之时,总会来这里看看。” “如此神奇?”挚启不由得想起自己所见。“那你可下去过,莫非崖底有什么宝贝?” “没有,准确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到达了崖底。每次醒来之时,都觉得只是经历了一场梦。”徐柘看着悬崖下方目光呆滞,不似作伪。 “前辈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人在一座山上苦战,最后他死了。” “可看清了相貌?” “没有。”徐柘摇了摇头。 “这里与窥真池比如何?” “窥真池看到的是自己可能遭遇的未来,而这里,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前辈在窥真池看到了什么。” “不能说。”徐柘再次摇头。 “不能说?”挚启猛地将目光从崖下收回。“前辈看到的画面里有我?” 徐柘笑笑没有说话,即便是似他这等修为,也对水灵的告诫十分看重。 “晚辈斗胆一猜。”挚启停顿了片刻。“前辈在两副不同的画面里,看到了同样的结局。” “你很聪明。” “所以前辈找上我,让我这个画面中唯一的变数同行,搏一个不同的结果!” “就那么点小心思,全让你猜出来了。”徐柘干笑两声,似乎在借此掩饰被人道破算计的尴尬。 “我以为以前辈的境界的见识,应当不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挚启的话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讽意。 “在我们的祖辈披荆斩棘,开创修行之始,所谓的五境又何尝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在挚启面前,徐柘没有继续讲道的欲望,于是转而说到了他身上。 “不过将你拉上,除了的确如你所说之外,还因为你的那把剑。” “往生剑?”挚启将剑握在手中。“除了杀气重些,我至今未发现有何不同的地方。” “你可知道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念引’?” “念引?”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一旁的小灰和裘老也站起身来。 “顾名思义,就是念境的引子。”说起念境,徐柘忍不住长叹一声。“以你如今的修为,相信也已经窥见了念境的虚影。念境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其他四境的境界,绝非日积月累就可以成功。”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站在命极境巅峰这个节点,却迟迟触摸不到念境的大门,皆是因为缺少了这道引子。” “南朝三千年修行史,难道没有出现过一个念境修士吗?” “没有!” “没有?”挚启大惊。“那关于念境种种传说,又是如何流传下来的?” “因为这天地间有一个真正的念境。” “这……”前后矛盾的话让挚启困惑。“晚辈不明白。” “这世间唯一的念境在界山上,可他并不属于南朝。” “你是说,往生殿的那位?” “不错。”徐柘轻轻点头。“我没见过他,但曾经在界山下感受过他的气息。那是一种我从体验过的感觉,明明相隔很远,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自己。” “我还是不懂。大家同处天地间,既然这世间容得下念境修士,为何却不能诞生于南朝?还有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界山隔住了南朝这方天地,而一方天地间,只能存在一枚念引。除非有人借此突破了念境,才会生出新的来。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枚念引就落在了往生殿手中,并且用它制成了你手中这柄往生剑。”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们唯一能知道的是:数千年来往生剑在南朝现身不少次,也换过好几个持剑人,却从来没有一个持剑人能顺利的用上这枚念引。”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霸道,致使南朝无数天才饮恨在念境大门前,至今没有人见过门后的模样。” 徐柘话中满是无奈与愤怒。或许对于那些不知道内情的修士来说,数百年寿数,不错的修为,凌驾于诸多人头顶的地位,就足以让他们不悔生于天地间。 可对于徐柘这等境界的人来说,如今的南朝更像是一间囚笼。 见着挚启没有说话,徐柘也不再言语。直到裘老在桌上点起了烛火,他才打断了挚启的思绪。 “怎么样,是不是心动了?我不知道过往的那些持剑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以你的天赋和心性,只要随了他们的意,很快就能凭借往生剑破入念境,成为南朝三千年修行史上的第一人!” “如果真如前辈所说,我手中这枚念引被消耗之后,新诞生的念引会落入何人之手?”对于徐柘充满诱惑的一番言辞,挚启表现的十分平静。 “如果往生殿不放手,依旧属于他们。若是他们就此罢手,雾隐山机会最大。” “那前辈为何不等到那时候呢,以往生殿的实力,我终究是逃不脱的。” “我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并且这么做了。”徐柘直言不讳。“将你的名字放入三榜,引天下宗门齐聚鄂州城,临安城的仙凡斗,甚至无忧城的那座大阵,都是为了加速你成长的布置。” “无忧城的阵法果然出自雾隐山。”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挚启却有些愤恨。“那你为何又放弃了?” “因为你死了。”说出这句话,徐柘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玩笑而已,你的死是个意外,并非主因。真正让我改变主意的是你的不顺从,以及我的时日无多。” “我不确定你与往生殿的背离,能不能真的走到那一步。也不知道你成功之后,又需要多少年才能生出新的念引。我等不起了。” “那我将它让给你呢?” 挚启将往生剑递出,饶是以徐柘的心境,愣在原地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你会再死一次,我也无法得偿所愿。”徐柘转身回到了座椅上。 “往生殿真的强大到如此程度,连天地孕育之物都能控制?” “早年有两个持剑人死于非命,念引不知所踪。但没过多久,往生剑就回到了界山上,而修行界则有数位高手无端毙命。” “往生殿到底意欲何为?”挚启无意拍打着桌面。“手握念引三千年,如果只为培养出第二位念境修士,以其深不可测的底蕴,早就应该成功了。何以到了今天,还要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不听话的人身上?” “这是历代先行者都想知道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么多年来南朝的乱象,都是他们从中作梗。” “全加在他们身上有失偏颇。”徐柘也学着挚启敲打着桌面。“人心的贪婪也是重要的一部分,不过非要将往生殿加进来,倒也不算突兀。” “这样看来,将他们掀翻,倒也算是一件善事。” “不妨试试?” “可以一试。” 第八百三十八章 分别 在节奏相同的敲击声中,两人轻描淡写的达成了一件足以震惊整个修行界协议。 尽管在挚启看来,这个在南朝享誉盛名的圣者,也有着鬼蜮伎俩、人心算计的一面,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完美。 甚至今夜看起来诚意十足的谈话里,挚启也能察觉到一丝利用的痕迹。但只要两人都想看一看山顶的风景,至少目的达成之前不会生出什么龃龉。 挚启还表达了对自己身份和处境的担忧。毕竟真要算起来,他其实是往生殿的一部分。并且随着这一次死而复生,身上人性之外的东西愈发厚重。 可徐柘却以一句戾气虽重,本心未改便揭了过去。竟然比作为主人的挚启更相信这具身体。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两人更像是老友之间的闲聊。挚启还掏出了几壶珍藏的省身酒,用以解救被不停敲击的木桌和小灰肚中的馋虫。 午夜时分,酒酣人乏,雾起深涧。 之后的两日,徐柘如约派人领着几大宗门游览雾隐山,并且定下了五个月之后共赴太平州的盟誓。 几大宗门这一夜似乎是得到了身后师长的授意,对于柘圣之前的提议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不过徐柘只现身了片刻便匆匆离去,于是这些刚刚烘托到极致的热情就落到了挚启头上。 “你真的上了界山?上面什么模样?” 江曦第一个跳了出来。身居宗门高位、成为大修士多年的她,还是不改爱凑热闹、爱打听闲事的脾性。 “不是个好去处,没人会想去第二次。” “那你还出来为柘圣站台?”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而且我只说了一句话:去过界山。这是句实话。” “那界山上到底有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江曦这个问题引得所有人伸长了耳朵。 “不知道。”挚启摇了摇头。“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死而复生,还是根本就没有死。” “难道柘圣所言关于界山的一切,都是假的?” 江曦话未落音,身后的江涟再也忍受不住她这张嘴,一旁的其他人脸色也颇有些为难。 他们还在雾隐山,眼前的宁樱和季芸更是圣地举足轻重的人物。江曦敢这么说,着实需要几分勇气和胆量。 “曦丫头疯惯了,两位莫要见怪。” “江长老言重了。” 宁樱二人对江曦很清楚,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她这句话也道出她们心中的疑惑。短暂的寂静之后,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挚启身上。 “不管界山上有什么,诸位门中的师长都不会再改变主意。不如趁还有些时日早做准备,到时候亲眼一看便知。” “对了,我要下山了,你们呢?”挚启不等众人答话,便自顾自的朝着下方走去。 “不用跟柘圣告别?”江曦又抓住了说话的机会。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那我正好去临安,看看榆师姐守了八年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身后的江曦、小灰等人笑成一片,榆婧羞赧的躲在韩染身后不敢露头。在一众年轻女子的调笑声中,雾隐山又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而此刻雾隐山的山顶,徐柘和裘老正站在大殿前,默默的看着他们离去。 “这次是不是太仓促了些?”裘老罕见的与徐柘并肩而立,眉眼间满是忧色。 “岁月不等人。” “不是还有百年?”裘老似乎并不太认同徐柘的做法。“百年足够他追上你,甚至说不定更进一步。” “靠着往生剑突破念境,结果如何无人可以预测。况且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界山上那位的态度。”徐柘转过头望向北方。 “所以你才一定要拉上挚启?真的会有用?” “有没有用,要看那位保留了几分人性。这本就是一场赌局,赢则生,败则死。” “希望你能赢,为这帮年轻人蹚出一条路来。” “我只是为自己。”徐柘说着笑了起来。“不过若能搏些名声,我也不会拒绝。” 山下笑声不绝,山顶轻笑相和。旧人新人皆喜悦,似是好事将近。 一群大修士突然出现在宫城外的街道上,令无聊的许久的陆恒立马紧张起来。 大队禁军调动布守在街道两旁,着急城内为数不多的势境修士集结,两封信分别送往皇宫和观省楼。 做完这一切的他还觉得不放心,亲自领着一队人马出了殿前司。刚走出没多久,就见着这群身份不明的高手已经来到了街头。 陆恒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一咬牙迎了上去。 可当这群修行者的面孔逐渐清晰,尤其是前方背负双剑之人露出那种清冷而坚毅的面庞时,陆恒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挚司使!” 陆恒瞪大着眼睛跳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挚启跟前。左右观察许久又在挚启身上摸索了一阵,才确认自己眼前的真实。 “大人,真的是你?” “是我。” 挚启皱着眉头忍受陆恒的双手,尽管知道对方是情不自禁,可被一个大男人上下其手,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别扭。 “可大人你不是……” “死了,又活了。” 眼见身后的江曦等人已经憋不住笑,挚启终于下定决心将陆恒推到了一边。陆恒此时才发觉自己的不妥之处,尬笑了两声之后跪了下去。 “下官唐突了。” 两人如今官职相当。陆恒此举,更多的是出于挚启对他的多次照拂。 “行了,回御灵司吧。” 御灵司门前一直有人守着,见着本该躺在里面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个禁军险些晕倒当场。 八年不曾有人进出,推开门的瞬间便有一阵异味扑鼻而来。好在这里有几位水修高手,几道简单的术法扫过,院中顿时整洁如新。看得门外的禁军个个目瞪口呆。 几人分宾主坐下,还未来得及聊上两句,门外余斯送来的省身酒就已经到了。观省楼动作迅捷,想来京中的各方人马也知道挚启活着的消息。 至于皇宫内的余斯,恐怕自己在雾隐山顶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 无暇理会那些官员的想法,挚启很快就和客人们沉浸在美酒的芬芳中。省身酒味道独特,喝过的人回味无穷,初尝者赞不绝口。 推杯换盏之间,已是斗转星移来到了第二天。 清晨是送别的好时辰。 韩染、邰笙等人从昨夜的意犹未尽,到今天的宗主做派,转换的十分自然。 她们之所以同意弟子们纵情畅饮并且加入其中,是因为知道欢愉的时光从来短暂。而在如今的局势下,一夜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放纵。 江曦一如既往的说了几句俏皮话,只是贴近挚启之时,依旧对他复活之秘念念不忘。 宁樱与季芸知道如今雾隐山承受的压力,也打算和大家一同离开。宁樱依偎在挚启身旁倾诉这些年的痛苦,季芸则淡淡的说着家长里短。 两人都没有占用他太多时间。毕竟和苦守八年的榆婧比起来,她们的付出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榆婧是最后一个和她道别之人。其他人都觉得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可二人却四目相对,默默看着对方,许久都没有开口。 “要不我还是学了夺生窥命术吧!”榆婧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挚启愣住了。 “本以为达成命境又每日苦修,多少能帮上点忙。却不想你闭关两年就踏出了一大步。更可气的是,你明明在这里躺了八年,我在门外修行了八年。可当再见面时,我们之间的差距竟然越来越大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何苦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挚启脸上流露出这几日罕见的温柔。 “在盛世做一个旁观者,不甘心。” “我们还年轻,如果可能,我希望这些人都能做个旁观者。” “那我学还是不学呢?” “不学了。”挚启嘴角微扬,伏在榆婧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手上有些好东西,待我炼成了送你些,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困扰。” “真的?”榆婧的激动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咳咳。”挚启轻咳两声缓解尴尬。“我何时骗过你。”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随着榆婧欣喜而归,几大宗门开始离开临安。挚启没有送出多远,与陆恒站在街道中央,默默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尾的拐角处。 “大人,下官有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 “说。” “这些姑娘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挚启沉默着没有作答。陆恒见状自认为拿捏到了挚启的软肋,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丝毫没注意到一旁小灰杀人般的目光。 “老家伙别问年轻人的事。” 第八百三十九章 将死之人的请求 挚启死而复生带来的震撼,为他赢得了难得的几日清闲。 回到临安城的第五天,那位年轻的知枢密院事第一个到访。 如今的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稳重的中年武官,不过从其眉目间深藏的情绪看来,这些年的官场浮沉让他心事重了许多。 除了表达对挚启重生的恭贺之外,他聊得最多的就是无忧城的那场短暂经历。 可以看得出他很用力的想要拉进彼此的关系,也的确学到了很高明的手段,只是对于如今的挚启来说,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挚启在军中有几位还算亲密的朋友,所以没有打算让他交不了差。 应下了对方几个不太过分的提议,透露了些许对军方的好感之后,这位中年知事便心满意足的离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简短的谈话,已经将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情谊消耗殆尽。 考虑到自己与文官们接触的不多,少有的几次经历还不那么愉快,所以他并没有做好迎接他们的准备。 闲暇时与陆恒上观省楼小座,修行之余便是等待宫里的消息。他知道赵臾一定会再见自己一次。 这一日傍晚和陆恒从观省楼归来,却不想在御灵司外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左相大人!” 入目是一位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老者。其呼吸短且急,生机微弱,若不是一旁有人扶着,恐怕站立都很困难。 即便是站着的他,也因为岁月的包裹缩成一团,瘦小的像个孩子一般。 可令挚启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毕生所见形态最老之人,竟然是陆恒口中与自己年纪相当,在赵家王朝开创之初就身居高位,年逾百六十岁的当朝左相。 据陆恒所言,这位相国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告老辞官,是当朝天子感念其为王朝奉献一生,仍以相国之礼敬之,以相国之职冠之。 虽然此举致使一朝左相的职位名存实亡,但对于老相国满布朝堂的学生来说,能与这位堪称传奇的老师在名义上同朝为官,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老相国已经多年不理朝堂之事,闲居在凤凰山下一处幽静的宅院中养老。每年不知有多少官员登门求见,都被一一拒之门外。 如今他亲自出现在御灵司大门前,饶是以陆恒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惊出一声冷汗。 “陆指挥使。”老相国脸皮抽动了两下,是他目前能做出的唯一表情。“当年你我年纪相仿,如今却一个垂死,一个仍然生龙活虎。果然造化之神奇,非我等凡人所能揣度。” “老相国言重了!”陆恒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比这位老人还要虚弱。“下官在临安摸爬百年,也不及相国大人当年光辉之万一。” “你可比当年滑头了不少。”老相国轻咳着笑了两声,然后转向挚启。“这位就是这些年名满南朝的御灵司司使——挚启大人吧?” “见过左相大人。” 挚启躬身行礼。对于当朝官员,他可以不予理会。但对于一个能长寿百六十年的老者,位极人臣却能急流勇退的王朝柱石,足以让他表达足够的尊重。 “果然气宇轩昂,卓卓不凡,还比当年的夏峪年轻。御灵司不愧是南朝立足之基,人才辈出啊。” 挚启俯着身子眉头微皱,觉得老相国话里有话,一时间竟忘了回复。好在陆恒及时开口,化解了将老相国拦于门外的尴尬。 “相国大人,外面燥热,我们里面说话。” 老相国年纪虽大,却也不是个死板之人。几人刚坐下就问起了挚启三人的一身酒气,得知是刚从观省楼归来,甚至还对于省身酒表达了向往之意。 若不是身旁的侍者得了皇帝的命令,不许他饮酒,此时的御灵司中,怕是早已是一番推杯换盏的景象。 老相国先是与陆恒片刻叙旧。追忆峥嵘岁月,似乎是每一个老人都要经历的过程。尤其是与故人相遇之时。 随后他又聊起了这些年临安与南朝的局势。尽管他已经不理世事多年,但一年四季的微风刮过凤凰山时,总要在耳边留下点什么。 对于赵臾的强势出击,老相国不置可否。这几年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他也只是寥寥带过。可当提起八年前发生在挚启身上的事时,兴致正高的左相突然安静下来。 “还请挚司使高抬贵手,原谅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老相国突然起身朝着挚启弯下身子,陆恒跳起来避过这个方向,挚启上前两步扶住了他。 “相国大人何出此言?” “八年前挚司使身上发生的那件事,临安城也有人参与其中。” “原来相国大人指的是这个。”挚启笑着将老相国扶到椅边。“不过是些小伎俩,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 “但终究是做错了事。”老人十分执着。 “左相大人想让我如何做?” “希望挚司使能高抬贵手,不要与这些人计较。” 老相国的话让挚启心中闪过一阵愠怒,还没等他表达出来,对方就解释起来。 “陛下对仙门用兵的意图我猜不透,可朝堂上的文武之争,不过是为了争夺更大的话语权。说到底这些权力是属于陛下的,这些官员在怎么争,根本不会影响大局。但御灵司不一样。” 老相国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目光艰难的旋转,扫过御灵司每个角落,才继续往下说。 “当年陛下建立御灵司,除了依靠诸多修行之人的武力稳固初建的王朝之外,更多的是想表明在他的治下,凡人与修行者可以和睦相处。这些年御灵司游离于朝堂之外,独自管理各地修士营,却与州府的厢军配合默契,正好证实了这种想法的可行性。” “如今与宗门的仙凡之争才平息了几年,若是御灵司的司使杀了当朝肱骨之臣,无异于在王朝内部挑起新的仙凡斗。这种情形,对江山稳固极为不利,甚至会让和平不过百余年的南朝重陷战火之中。” 说到激动之处,这位一百多岁的老相国开始剧烈的咳了起来,看得挚启和陆恒一阵心惊胆战。 若是这位桃李满朝堂的老人一不小心死在这里,他们两人恐怕一辈子也不敢踏足承乾殿一步。 好在一旁的侍者对这种情况颇有经验,喂下一颗丹丸在其身后轻抚了一阵之后,老相国的气息渐渐平复,也让挚启二人长舒了一口气。 挚启虽然不认可他拖着残躯上门讲道理的方式,但对其在垂死之际仍然心忧家国安定的精神十分钦佩。 “我答应相国大人,不杀他们。” 听到这句话,老相国苍老脸上泛起一丝红润,看上去比方才精神了许多。然而挚启和陆恒却知道,这次御灵司求情,已经是他能为这个守护一生的王朝做的最后一件事。 带着不能再尝省身酒的遗憾,老相国离开了御灵司。挚启二人一直送到这条街的尽头,望着他夕阳下背影消失远处。 “老相国一生都在顾全大局,就算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要走上这一趟。”陆恒长叹一声,然后看着挚启。“你真的打算放过他们?” “我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你也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之人。” 第八百四十章 灵堂遇赵臾 挚启的确不会忍气吞声。 他答应了老相国不杀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但也只是不杀他们而已。报仇的方式有很多,杀人只是最后的一种手段。 若不是老相国登门,挚启其实已经忘了华亭府之事还有秋甫与曲复的戏份。他之前的话并非为了宽慰将死之人,秋甫等人的计谋对大局的确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算计自己身边人这件事,挚启不打算就此揭过。 老相国走后的第三天,秋甫与曲复一派的官员有不少突然卧病不起。朝堂上文官一下少了近半,临安城中的药师医者顿时忙碌起来。 各路名医出入相府官邸,时不时碰到一起还会愁眉苦脸的讨论病情。然而一连数日不见好转,就算已经多日不上朝的赵臾也收到了消息。 御医开始出现在这些官员府中,并且在发现相似的症状之后同样皱起了眉头。束手无策的他们经过多次会诊之后,将这场目标十分明确的病症定为恶疾或者瘟病。 这个结论让整个临安城陷入了骚乱之中,就连皇宫也因为这场怪病封锁了不少区域。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连改元四十年的喜庆都烟消云散。 就在所有人担心瘟病会随着时间流向更多人身上时,这场不知源处的怪病却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众人还来不及庆祝临安重获新生,一个惊天噩耗便从凤凰山传来——老相国归天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临安城陷入了悲痛之中。这位老相国的福祚绵长,一直是临安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 曾几何时,城里很多人都觉得老相国会随着这个王朝的逐渐强盛一直活下去。百岁之后步入人瑞之列,这六十年里似乎一直都在证实这个传说。 如今这个传说破灭了。 城中无数官员、百姓自发的涌向凤凰山方向,想要给这位为南朝奉献一生的老人送上一分祝福。 挚启和陆恒也是其中一员,此刻正随着人流蠕行着。 “我以为你会让那些人再多吃些苦头。”陆恒看着人群前方属于右相府和御史中丞的马车,调侃道。 “老相国值得所有人去瞻仰。况且我答应过不杀他们,若是再让他们再躺几天,我怕这些体弱的文官真的死了。” 人潮拥挤却不混乱,对于这个离开朝堂六十载,只留下一生传奇的老人,他们并不想惊扰其最后一程。 人群遇到官员的车马主动让行。在他们看来,这些以老相国学生自居的为官者,应该是他最想见到的那批人。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所有人抵达之前,已经有一个略显沧桑的背影站在了灵堂中。 “拜见陛下!” 众官员恸哭着进门,还不等见到老相国,便被棺木前赵臾的身影惊得跪倒在地。 左右都是要跪着,只是在他们的料想中,自己应该是跪在蒲团上,绝非此时的地面上。 陆恒也跪倒在人群里,不过挚启这次没有跪。他绕过埋着头的京官们,在他们神色各异的余光中,缓缓走到了赵臾身侧。 棺木中的老相国看起来很安详,挚启扭头看向赵臾,在他脸上察觉一丝难得的悲戚。 “当年我起兵逐鹿天下,他就是军中谋将。平定南朝之后,他又成王朝肱骨,操劳一生。他是陪伴我最久的朋友,如今也走了。” 赵臾的声音很低,只有旁边的挚启才能听见。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让挚启看到帝王柔软的一面。 这种情绪只持续了片刻,当赵臾抬起头看向挚启时,脸上已经是平日里威严的模样。 “听闻他生前最后一次出门,是去了御灵司?” “是!”挚启点头。“老相国与我聊了许多。” “十五年前你进京时,他就说要看看你。只不过那时你身上杀气太重,时机不对。” “我如今身上也还有一些。” “可是他等不了了。”赵臾轻轻拍打着棺木。“这里叫得上名的官员,他都是见过的,总不能在最后留下一个例外。” “老相国那日很想喝酒。” “是我疏忽了。”赵臾扫过灵堂,随后转向挚启。“你身上可有酒?” 自从回到了临安后,挚启就养成了存一些酒的习惯。取出壶、杯斟满递到赵臾跟前,赵臾将酒杯放到了供桌上。 “年轻时南朝政事都压在他肩头,担心误事的他滴酒不沾。归隐时已逾百岁,我想他能多陪自己一段时日,便禁了他这个喜好。如今看来,是我太过自私。” 赵臾华中略带感伤,甚至还有些自责,刚刚恢复的威严又敛入伤痛背后。 尽管这些话只有挚启一人可闻,但对于一位志在千秋的雄心帝王来说,实在罕见。 他又向挚启要了一杯酒,这次不是供给老相国,而是与供桌上的酒杯触碰之后一饮而尽。 两人相识百余年,却一个醉心修行,一个忙于政事,鲜少有私下相聚之时。如今举杯共饮,竟是阴阳两隔。 “好了,就当是送过了,陪我去你的御灵司看看吧。” 赵臾转身面向众臣子时,已是大家熟悉的帝王模样。众人跪伏送其离开,挚启也对着棺木几次躬身之后跟了上去。 或许在偌大的临安城里,只有他们两个不必在灵堂中奋力表演。 赵臾出行并没有多大的排场,除了几个随行者之外,比起多数官员都要简单。甚至因为人流太大的缘故,连原本代步的马匹都弃了。 几人穿梭在朝着凤凰山汇聚的人群中,或许这些人做梦也没想到,当朝天子曾经与他们擦肩而过。 从与余斯的闲聊中,挚启知道除了观省楼之外,赵臾极少在宫外走动。他和大多数潜修的命境修士一样,终年自困于闭关之地。 只不过他的闭关之地是皇宫,他身上还多了一个帝王的身份。 望见周围密集的建筑和人群,赵臾似乎有所触动。直到来到宫墙边,自两边府衙的包裹下站在御灵司门前,他的脸色才恢复平静。 “好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无需挚启领路,赵臾径直推门而入,穿过厅堂来到后面的小院,最后停在了院中的那棵大树下。 挚启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直到他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才摆出酒具坐在了对面。 “当年御灵司初建,我曾问过夏峪要不要修得气派些,他说幽静即可,还亲自选定了这处小院居住。后来我和他像这般对坐而饮,发现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只是当时这棵树还没这么高。” 不知是否因为老相国逝去的缘故,赵臾今日说起了颇多往事。 第八百四十一章 赵臾的往事 “夏司使去了哪里?八年前我指望着他替我收拾后事,却一直不见他踪影。若是我没能活过来,可就毁了这块好地方了。” 夏峪留信远游,对于命境修士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挚启在意的是那句“若有变故,定会赶回”。 作为浮生院当代院主的挚启身死,对于夏峪来说算得上是天大的变故。八年的时间都不曾回转,很难让挚启不担心他的安危。 “不知道。”赵臾摇了摇头。“十年前他留给我一份信,说他将远行,而你会回到临安城镇守御灵司,便不见了踪影。”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从未见过御灵司主事和另一位司使。” 赵臾没有马上作答。将挚启斟满的酒杯举到跟前,把玩了片刻才一饮而尽。 “一百多年了,余斯的酒还是这么淡。” 挚启没有接话,他知道赵臾会继续说下去。 “一百五十年前南朝大乱,我赵家不过是宁东郡一个小小的旧王遗族,却能在乱世中异军突起,引得一众乱军、修士来投,你可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 赵臾在帝王建树上,留给挚启印象最深的就是迁都以及对宗门开战,其他的纵有流传,也被他当成了成功者的粉饰之词。 “就是因为御灵司神秘的主事和司使两人。” “他们?” 挚启疑惑不解。以他对御灵司的了解,主事以及三位司使都是命境修士。 这等修为之人,在当年的大世之争中若是侥幸没有被卷入战局,就该找个地方隐修静待时机才对,何以会主动涉入俗世的皇权争夺。 “他们找上我的时候,我和你如今的模样差不多。当年我不过才步入势境,虽然因为出身俗世家族,没有卷入修行界的争斗中,但也只能在席卷南朝的暴风雨中堪堪自保。 所以当他们找上我,让我去争霸天下的时候,我只当是个玩笑。然而他们却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我想,便能达成所愿。 接下来的几年,不知道二人用了什么方法,陆续有散落的地方军和修士投入我赵家门下。并且因为聚集的军队越来越多,引起了其他争霸之人的注意。 随着赵家被动的卷入一场大战中,我也被推着走上了这条路。之后一路披荆斩棘,身边聚拢的能人异士也越来也多。 最终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我成功问鼎南朝。作为最先帮助我起家的二人,却只留下御灵司的两个空衔之后,再也不见了踪影。” 将帝王旧事说得这么平静与不情愿,恐怕南朝数千年的历史上,也只有赵臾一人。不过挚启更关心的,是这两人的来历和目的。 “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将你扶上帝位,没有任何图谋?” “我当时也有同样的疑惑,还为此调查过他们的身份,但没有任何收获。就在我以为这不过是两位高手的一时兴起是,他们却为我送来许多修炼所需的灵物。” “还送了灵物?”挚启眉头皱得更深。 “当年你在皇宫宝库看到的东西,除了一部分是我这百年来搜集所得,其实大多都是他们所赠之物。” “那里面的灵物足以抵过数个大宗门的藏品,居然被他们随意送出?”饶是以挚启有多宝童子之称,也被对方的大手笔惊住。“难道他们从来没要求回报?” “其实他们提过两个要求,不过都是在最近几十年。” “什么样的要求?”此等高人所求之物,顿时引起了挚启的兴趣。 “一是在我改元应天,与雾隐山联合在各州府选才时,他们送来了一封信。信中让我施展些手段,尽量阻扰雾隐山的行动。所以我在当年人秀榜公布之初,招募天下英才加入南朝军中,就是为了回应他们这个要求。” “这招也的确起了作用。” 挚启想起不久前在雾隐山上,徐柘亲口承认所谓的选才,不过是为了见自己这个持剑人一面。那么御灵司那两位神秘人从中阻挠,又是出于何意? “第二个要求你也身处其中,就是十五年前的仙凡斗,以及因为岳州渡口之灾引发的仙凡大战。” “那是他们的主意?” “不全是。”赵臾哂笑一声。“我也的确有与宗门相争,真正主宰南朝的想法。” “我不明白。”挚启盯着赵臾。“就算你这百年来励精图治,做了不少准备,但与修行界相较依旧是云泥之别。仅仅因为对方一句话,就甘心冒着王朝覆灭的威胁,与各大宗门同时开战?” “可不止是一句话。”赵臾似乎早就料到挚启会有这一问。“他们还送来了丹塔。” “丹塔……” 挚启正想说出心中猜测,却被赵臾直接打断。 “丹塔也是奉命而来。” “连丹塔也能驱使。”挚启脸色大变。“那他们是……” “往生殿!” 赵臾说出了挚启最不愿提及的名字,同时开诚布公的表明,南朝如今的乱局,每一处都有往生殿的踪迹。 “果然是他们。” “前些日子柘圣讲道,我也听说了一些。他口中住在界山的,就是往生殿吧?” 赵臾并不是修行界之人,却比修行界的许多人都看得清楚。挚启轻轻点头,赵臾脸上顿时多了些许笑意。 “那他口中的越过界山,定然要和他们对上咯?” 见到赵臾的脸色变化,挚启终于明白他所谓的闲聊,也是想从自己身上打探消息。 只不过和宗门不同的是,他不关心山上的宝物与秘法,而是想知道两虎相争,到底谁强谁弱。 “你希望谁赢?” “迁都临安之后,雾隐山对我也颇为照拂。两者都与我有恩,如果可能,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局。” 赵臾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不知是对彼此君臣的羁绊太过自信,还是早已经看透挚启和两方都有嫌隙。 “如果真是这个结果,你会将他们都杀了吗?” “修行界有很多控制人的办法,这点你比我清楚。” “你这样做,和往生殿又有什么区别?”挚启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 “他们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而我,就站在众生中间。” 挚启语塞。他知道赵臾早已有了谋划,坐山观虎斗是对他最有利的局面。 挚启不认可赵臾的行事方式,也不觉得在他成功之后,还会像如今一样以俗世帝王自居。可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如今他还站在凡人的一边。 挚启恰好有不少凡人朋友,他无法反驳。 “这种希望渺茫。”挚启最终只能无力的回击。 “我知道。”赵臾并不在意挚启的态度变化。“可总有一方要败的,对付另一方,总比对付所有人来得轻松。” “你就没想过跨过界山,谋得长生?” “我生于此、长于此,终日与凡人为伴,无法像那些真正的大修士一样舍弃了俗世情感。若能达成宏愿,为后世留下点什么,我宁可死在这里。”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绝情之人。”挚启的确看错了赵臾。 “身为帝王,感情是一件奢侈的东西。” “你的谋划我不会告诉其他人,只希望真到了那时候,你能少杀点人。” “这是阳谋。”赵臾又喝了一杯。“不管到时候结果如何,御灵司的司使之位始终有你一个。”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挚启举杯与赵臾相碰,算是化解了方才言语的间的冲突。 “皇家宝库中的五行印记,是否也是往生殿送来的?” “是!” 挚启沉默,赵臾起身。时隔十五年的君臣会面,就此画上句点。 第八百四十二章 南行 应天四十年夏末,经过几个月的准备之后,天下宗门开始默契的朝着太平州汇聚。 晚春时节从雾隐山传来的大量信息,至今还让许多宗门处在困惑之中。 他们从踏出修行之门开始,就听着人有大限,界山不可攀,人死不能复生。 一代接一代的传承,让天下大多数人都对此十分笃定。然而一场圣地之行,所有在他们看来亘古不变的道理,一条条的被打破。 界山只是座山,上面还有人居住。千年大限只是这片天地的局限,只要越过界山,便能觅得长生。他们甚至还亲眼看到了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这一切让许多活了几百年,自认为看透世事的修行者们慌了神。从飞鸟到渊鱼的落差感,让他们除了本能的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变化之外,更多的是在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 至于无忧殿,三十多年的探索难入其门,早就让一众宗门放弃了希望。若不是雾隐山突然提起,又将它和柘圣讲道摆在了一起,也许很多人都会对共赴太平州的提议嗤之以鼻。 就在一些小宗门还在犹豫是否该兴师动众赴约之时,以往对无忧殿并不上心、即便前往也会落在最后的各大门派,竟然率先离开了山门。 雾隐山,玄杳嵊,伏淩川,偌寒涧,厝叶园,离火谷…….,修行界威震一方的一众大宗门,虽然地处山南海北,却同商量好一般选在了差不多的时日出发。 就连鲜少插手江湖事的玉阳剑阁,与雾隐山矛盾愈发激烈的丹塔,都几乎倾巢而出,朝着太平州的方向行去。 甚至有人还在这些队伍中看到了江漪、袁冰、厝叶命祖等人。这些几百年不在修行界露面,堪称一代宗师的人物都纷纷现身,顿时让那些犹豫不决的小宗门看傻了眼。 莫非无忧殿真的会在这次开启?难道里面藏着的东西,让这些站在南朝之巅的高手们都无法拒绝? 满心疑惑的中小宗门迫不及待的启程,堪比圣地讲道的盛大景象,从南朝四面八方朝着太平州汇聚。 挚启也是这段时日出发的。 或许是预感到自己有可能彻底离开临安,他一直等到老相国的最后一场祭祀。送别了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也算是给自己送行。 临安同样派了一直队伍前往无忧城,手握两枚五行令牌,赵臾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况且身边还有一位出自无忧殿,一直对宗门念念不忘的余斯。 挚启没有选择与临安的队伍同行,与陆恒、余斯等人一夜畅饮之后,第二日便和小灰独自上路,不紧不慢的按着自己的路线行去。 在柘圣时隔三百年再次现身,并发表了一番骇人听闻的言辞之后,如今的南朝陷入了空前的平静之中。 各派闭门修行、避免冲突,就连那些平日里积怨颇深的死对头,也默契的选择放下仇怨,集中力量应对接下来的修行界剧变。 这其中,就有不少曾经和挚启龃龉颇多的宗门。 没有窥伺者的日日觊觎,再加上挚启如今可以应对任何对手的修为,经历了三十多年不断被追杀的提心吊胆之后,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上宽阔的官道,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躺在马背上怡然自得。 “挚启哥哥,我们不去无忧城吗?” 看着挚启悠闲的模样,小灰十分羡慕。尽管她已经化形为人且尽量收敛了气息,可身下的马儿还是因为其神兽的出身吓得半死。 只要小灰稍有异动,这匹黑马就停步不前,气得她只能笔直的端坐在马背上。 “这才八月,不急。”挚启十分享受当下,仍有马儿带着他前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半个月前榆婧姐姐传信,说玄杳嵊已经出发;七天前江曦姐姐和姜姑姑动了身;就连宁樱和季芸姐姐三日前也离开了雾隐山。我们本就走得最晚,要是不抓紧些,岂不是错过了许多热闹?”小灰凑热闹的性格从来没变过。 “修士之间哪来的什么热闹?无非就是彼此恭维排个辈分,同辈之间切磋片刻论个短长。如今各派都和气的很,连个打打杀杀都没得看,还不如瞧瞧路边美景。” “哪里的美景能比得过花谷。” 小灰的低声呢喃落入挚启耳中,让他“嗖”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她化形之后陪在身边十几年,其中一年枯坐在界山山腰看着自己炼丹,八年在御灵司中守着自己的尸体。 剩下不多几年,也都是在不停的州府之间颠沛流离。想到这里,挚启不禁有些羞愧。 看着一脸低落并且浑身透着不自在的小灰,挚启将这些年经历的美好时刻一一过了一遍。 最后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他猛踩马背跳到高处,随后拉起小灰御空而起,眨眼睛便消失在南面的天空中。 “哇!神仙!” 就连身后的路人的惊呼声,也追不上他们的速度。 “挚启哥哥,无忧城不是在西边吗?我们怎么在朝南飞。” 两人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越过衢州府进入了福漳郡地界,小灰也由此生出了疑惑。 “带你体验一下俗世中的热闹。” 他们很快进入了北夷府。十几年前魇魔随着老城主岳坚之死消失无踪之后,府中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从高处向下看去,四处可见新建的屋舍和忙碌的人群。聚集的群落中彼此帮衬,用最原始的方式重建家园。 岩夷城绵延几十里的外城散去了大半。尽管与仙门为邻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可南朝百姓根深蒂固的故土情结,还是让他们选择了离开。 二人没有选择收敛气息从地面路过,因此岩夷城如今的城主吴崖很早就发现了他们。 事先不知会从山门上空飞过,在修行界中被视为对该宗门的挑衅。由于御空是大修士独有的手段,一般这种情况的出现,都是仇家上门或者宗门战争。 岩夷城中鼓声震天,城中弟子纷纷朝着城主府所在的区域汇聚。吴崖望着两人不断接近的方向,脸色愈发凝重。 “城主,我们?” 颜苍自打雾隐山归来之后,便成了岩夷城仅次于吴崖与岑肃的第三号人物。毕竟得到圣地承认的天资,放在任何宗门都不会视而不见。 “两位命境,实力很强。若是不敌,你知道怎么做。”越来越近的气势让吴崖的信心正在不断丧失。 “要是岑师叔在城中就好了。” “挚启还活着的消息对他打击太大,毕竟当年他亲眼见到老城主死在挚启手中。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对方真的不怀好意,至少还有他撑起岩夷城的基业。” 岑肃自从离开雾隐山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这几个月岩夷城几乎找遍所有他可能出没的地方,仍然一无所获。 “可师叔你……” “别说了,他们来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蠢人聚到了一起 岩夷城宗门上下严阵以待,半空中的挚启却为难了起来。 他不是为报仇而来,只是目的地恰好路过北夷府。两人一路看着下方的风景,聊起当地风土人情,风驰电掣之间竟忘了岩夷城这个以城为派的特殊宗门。 如今挑衅之势已成,下方也做好了准备等着自己。若是就这样飞过去,着实辜负了这般阵仗。 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有些好笑,最终还是无奈的落了下去。 “岑肃不在城中。” 还未落定,挚启就发现城中只有吴崖一位命境,顿时仅剩的些许芥蒂也烟消云散。 “是挚启!” 刚从雾隐山归来的颜苍,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让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脸。 “挚启!” 吴崖面色大变,身后的弟子们更是失声叫了起来。他们因为老城主的大仇对他恨之入骨,可与柘圣并肩的实力,让这些人根本握着灵兵的手都颤抖起来。 十年前的无忧城,吴崖曾经试过报仇,最终却染了一身血腥重伤而归。 如今挚启经过死而复生的蜕变,以自己只能仰望的实力站在眼前,他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想到岩夷城即将毁在自己手中,这位昔日宗门第一天才连仅剩的仇恨都难以维系,只有绝望的面如死灰。 “吴城主似乎不欢迎我?” 挚启和吴崖并没有多少恩怨,可他的盲目与不查,却让挚启在无忧城沾染了不少无辜之血。因此他的话语间,不自觉的多了三分讥讽。 “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岩夷城绝不会欢迎一个仇人!” 吴崖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命运。既然无力挽回什么,就堂堂正正的去见岩夷城历代祖师。 挚启见状冷笑了一声。不为别的,只是觉得一个命境修士不该如此愚蠢。 “如果我说是路过,吴城主信吗?” “哼!以你如今的实力还耍这种低劣的手段,不觉得可耻吗?” 吴崖认定二人不怀好意,让挚启颇感无奈。见着对方剑拔弩张的模样,他生怕自己挥手的动作大了些,就引来一场不必要的冲突。 “挚、挚前辈。”颜苍突然站了出来。“前辈真不是来问罪的?” “你岩夷城除了城主蠢了点,何罪之有?纵有仇怨,也是我和岑肃之间的私怨,他如今不在城中,犯不上为难你们这些无关之人。” 颜苍是岩夷城中唯一一个能和挚启攀上交情的人,挚启也对这个心系宗门却不苟言笑的死人脸有些好感。 吴崖等人对挚启的话将信将疑,颜苍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 “晚辈有一事不明,前辈与岑师叔到底因何结仇。据我所知,师叔这四十年只离开过宗门两次而已。” “呵!你们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在刻意生事?”挚启冷笑一声。“当年罗冈山脉那处山坟中,还未踏足修行之路我险些丧命他手,我可不计较。但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还以此为祸北夷府,甚至连凡人都不放过,这就是取死之道!” “一派胡言!”吴崖跳了出来。“论修士岑师弟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可不能就这样任你栽赃侮辱!” “栽赃?我要把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全说出来,你们岩夷城立马就会淹没在天下修士的口水之中!” “哼!休要辱我宗门!我们岩夷城虽然算不上一方霸主,但也是堂堂正正的修行正宗,岂能让人随意踩踏!” 吴崖的话激起了身后弟子的宗门认同感,同仇敌忾的神情聚在一起,到颇有几分千年传承该有的模样。 挚启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在福漳郡称霸,拥有数位大修士的宗门,何以连眼前发生的事都看不透。 吴崖那副宁死不屈的面孔,让挚启体内被压下的戾气又窜了上来。既然不能动手,那他就坐下来好好讲讲道理。 “世间蠢笨之人万千,可落在修行界且聚到一起的,恐怕就只有你们岩夷城!” 挚启的话再次招来了满目愤怒的面庞,可他并不在意,继续向下说着。 “岑肃品行如何,我相信以他的心机,你们一定看不透。可他的天赋你们一清二楚才对!一趟远行归来,整个就宛如脱胎换骨,修为突飞猛进,力压一众当世天才破入命境,难道你们就没怀疑过? 作为岩夷城外执长老,岑肃的行踪定然无法隐瞒。莫非就没有人发现他行踪缥缈,经常不在宗门中? 魇魔肆虐北夷府数十年,却从未与岩夷城高阶修士打过照面。每每你们倾巢而出时,魇魔就销声匿迹。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数十次往复,你们就没有想过有内贼? 岑肃两次与岳家高手外出,两次都是独自伤归。而岳坚与岳岐一个惨死当场,一个尸骨无踪,你们真的就能视若无睹?” 挚启一番抢问,在岩夷城的弟子中掀起了轩然巨波。 这些人中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岑肃曾经的奇怪表现,可都凭借他巧妙的说辞一一撇清了干系。 随后其实力飞涨,受到了城主岳坚和吴崖的重视,凭借外执长老的身份,就足以将所有怀疑压下。 更不用说他在十多年前突破命境,成为宗门三位祖师之一,已经无人可以随意指摘。 吴崖脸色阴晴变化不定。 他心中仍然坚持这是挚启对岑肃的污蔑。可想起挚启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不用解释什么将整个岩夷城荡平,他不禁有些动摇。 他又觉得挚启是惜名。可挚启已经背了一辈子滥杀的名声,想必也不会在意多几个罪名。 这回他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一时间岩夷城风雨数百年的画面一一在他眼前掠过,让他思绪万千。最后岳坚的苍老的面庞出现时,替他坚定了心中所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肃就是魇魔!他当年在山坟中得了一种诡异的法门,杀了岳岐独吞所得。而后二十年残害北夷府的百姓修炼此术,并用诡计杀了发现他真面目的岳坚!” “这不可能!”吴崖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岑师祖是魇魔?” “他杀了老城主和岳师叔?” 吴崖的咆哮没能压住弟子们的窃窃私语。或许在十五年前,甚至十年前,他们都会将这些话当做是挚启的无能污蔑。可如今的挚启,是与圣人并肩而立的修行者。 “前辈说的这些可有证据?”颜苍曾经也怀疑过岑肃,但他更相信事实与证据。 “没有!我不在乎你们相信与否。若是想报仇,只要找到岑肃将他杀了,以我在修行界的名声,也不算什么大事。事实上我今天本不打算解释,要不是见你们整个宗门被他一人耍得团团转,蠢得让人牙痒痒,我都懒得骂你们!” “可是……” “不用再说了!”挚启直接打断了颜苍。“话已至此,信与不信是你们的事,告辞!” 挚启怒哼一声,拉着小灰拂袖而起。 “前辈!” 颜苍的呼喊声叫停了挚启,可并不是对他的回应。 “待我找到岑肃,一定会杀了他。要是你们想报仇,尽管来!” 这次挚启没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眨眼间消失在南方的天际边。 岩夷城众人从窃窃私语到面面相觑,最后整个宗门寂静无声。 第八百四十四章 婚礼与人间美味 “挚启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临近北夷府与南剑州交界处,小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没问岩夷城的事,只是想让他不再纠缠过去的事。 “我们……” 话到一半,挚启及时止住了话头。他想着给小灰一个惊喜,可不想在半路松了口。但看着小灰期盼的眼神,又不好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正在犹豫之际,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器乐之声,他顿时有了主意。 “我们去凑个热闹。” 下方的村庄内正在举办一场婚礼,新娘子已经入了门,正是招待宾客的时间。寻常百姓的婚礼大多简单,多是亲朋相聚为新人祝福。 在久荒重建的北夷府,更是简单的有些清苦。 刚落地挚启就注意到,这里竟然是当年初识魇魔的那片废墟。从四周还荒废着的大片土地看来,这里似乎才恢复些许生机。 从少数几间聚在一起的屋舍看来,落户的应该是一帮亲近之人。只是不知是故人归故土,还是凑巧看上了这片荒地。 昔日废墟有了生机,怎么都是一件开心的事。 “挚启哥哥,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 挚启突然想起来,小灰还未见过俗世的嫁娶。仔细回顾了一番之后,他发现自己自从离开汤溪镇,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这是……” “咦,来了两位生客?” 远处一道轻呼声化解了挚启的尴尬。院中的宾客悉数走出,满脸意外的望着眼前一对年轻的男女。 不多时主人家也走了出来,其中就有那个裹着一身红布的新郎官。 “年轻人可是路过?恰逢小儿大婚之喜,不如进来喝杯喜酒?” “是啊是啊!来者是客。” 在主宾热情的招呼下,挚启二人被请入了院中。 刚垒砌的院墙粉刷得十分简陋,露出里面石头的颜色。勉强封起来的屋子用几片红布遮住了窗子,从里面透出的烛火判断应当是新房。 院中唯一的桌席是几条板凳上铺了块门板,上面除了几道百姓家常见的素菜之外,就只有中间那盘烧鸡沾染了些荤腥。 整个院子从婚房到婚宴都显得十分寒酸,但无论是主家还是宾客,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快请坐!” 一家人虽然穷苦百姓出身,但也懂得几分识人之术。从挚启二人的穿着与神态便看出他们身份不凡。 主家父母试着将挚启与小灰推到主位,被挚启费尽力气推掉之后,又将两副看起来与小院完全不契合的碗筷摆了上来。 “大叔大婶,这可使不得!” 福漳郡的习俗,即便是家徒四壁,大婚之日也会置办一对精致的碗筷,寓意着日后新人能不饿着肚子。 如今主家将新人的碗筷取出,已经是最高的礼数。 “我们都是粗人,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言重了,我们不请自来已经是失礼了,岂有嫌弃主人的道理。” 眼见主人终于坐下来,挚启长舒了口气,这样的场面简直比和命境修士打上一场还要累人。他在五行戒中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了两个酒壶。 “仓促来此,没准备什么礼物,平日里就好这一口,权当是送新人的礼物了。” 不等主人拒绝,挚启便将酒壶推出,还亲自为新郎官及父母斟满了酒杯。众人见状也不再扭捏,带着陌生人的祝福一饮而尽。 “咝!” 一口酒下肚,主宾尽皆变了颜色。他们或许不知道省身酒的珍贵,但却十分清楚和原本桌上之物的差别。 “这、这、这……” “各位不必多说。既然是喜事,只要能尽兴,又何必在乎喝的是什么酒呢?” 挚启再次举起酒杯,脸上会心的笑容感染了桌上的每一个人。新郎官率先做出回应,不多时整个院子便沉浸在举杯畅饮与新婚的的双重喜悦中。 小灰贪恋省身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看得满桌宾客惊叹连连。挚启手中的酒杯端放不停,不多时两壶酒便见了底。 他似乎打定了不醉不归的主意,四壶酒再次出现在桌面上,让那些醉眼朦胧的宾客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挚启拎着一个酒壶喝了起来。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鲜有的不用担心自己喝醉的夜晚。 小灰看出了挚启心情的变化,也学着他捧着酒壶猛灌。桌上的宾客一个接一个的趴下,最后连他们两人也没了动静。 这一夜主客皆尽兴,就是不知新人如何度春宵。 “挚启哥哥,早上你给那家人留了什么?” 南剑州的高处,小灰跟在挚启身后御空而行,脑中还在回忆昨日的大醉。 二人在清晨最先醒来,已经不见了新郎的踪迹。小灰左右张望,挚启则从五行戒中掏出几个包裹留在了院中。 “一些酒肉,还有几株低阶的灵草。拿到集市上当草药卖了,能换几个银钱。” “直接给他们几锭银子不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小灰眨巴着眼睛问道。 “财帛动人心啊!”挚启摸了摸小灰的脑袋。“给这样的穷苦人家大笔钱财,极有可能害了他们。” “噢!”小灰似懂非懂的思索了一阵,随后又满怀期待的抬起了头。“我们接下来去哪?” “带你尝尝人间美味!” 小灰做梦也没想到,挚启口中的所谓的人家美味,竟然是几条大黑狗,而且还是偷回来的大黑狗。 进入南剑州之后,挚启轻车熟路的钻进了铁剑山。随后找到伏龙寨所在的位置,径直站到了他们豢养恶犬的笼子前。 对于收敛了气势的挚启,它们龇着牙蠢蠢欲动。可当发现挚启身后的小灰之后,顿时夹着尾巴躲到了角落里。 抓狗的过程异常顺利。尤其是在小灰手里的那两条,温顺的如同绵羊一般,根本不像是出生伏龙寨的畜牲。 伏龙寨与十多年前相比变化不大,洪贵已经显出几分老态,好在有殷勤供养彭至的功劳,寨主之位也算坐得稳当。 至于作为伏龙寨靠山的彭至,没了宗门的依靠,仅凭一帮山贼和自己,终是落入了散修的落魄境地。 挚启没有为民除害的打算,得了几条黑狗,便朝着铁城军的驻地飞去。他给小灰的第一个惊喜,就是至今都念念不忘的那场狗肉宴。 二人在离军营很远的地方落下,各自拎着几条大狗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好笑。守门的军士远远的望见他们,愣了片刻之后赶紧转身禀报。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军士转身险些撞进了武衡怀中,慌乱的解释了一阵之后,领着他来到大营门口。 看到远处正在靠近的二人,饶是以武衡如今指挥使的见识,也瞪直眼睛张大了嘴巴。 “奶奶的,这是什么路数!” 虽然对方只有两人,摸不清对方底细的武衡还是唤来一队兵士严阵以待。可当看清来人的面孔之时,他咽了咽口水,用最大的声音高呼着跪了下来。 “下官铁城军指挥使武衡,拜见司使大人!” 嘶吼般的声响震得远处的小灰直皱眉头,营中的铁城军闻言顿时乱成一片。杂乱的声响持续了一阵之后,两位中年男子领着大军走出营寨。 “铁城军全军上下,恭迎司使大人!” 挚启记得这两人就是铁城军的两位厢指挥使,而排在他们后面的,正是越锋和修士营的另一位势境。 “不必多礼,我只是来讨口饭吃。”挚启说完摇了摇手中的黑狗,看着面面相觑的几人继续补充道。“放心,我自己带了食材。” 昔日新兵温韦,摇身一变成了临安城了不得的大人物,引得几位相熟的老兵唏嘘不已。 搭锅造饭之时想起十几年前席地而坐、喝酒吃肉的过往,免不了又是一阵感叹。 挚启拒绝了越锋几人饮茶待食的邀请,与火头军一同忙碌在几口大铁锅前。浓郁的肉香弥漫,光是吸上一口就令人陶醉。 小灰被馋的口水直流。她虽然不以肉食为生,也跟着挚启吃了不少地方美味,但像这样大锅煮肉、满院飘香的场面,她还是头一回见识。 不多时,香味就将整个铁城军都吸引过来。尽管南朝军人伙食不算差,可看着烂熟的狗肉依旧两眼发光。只恨伏龙寨地方小了些,这几条恶犬根本不够吃。 好在军营里酒时管够的。平日里军规森严,才会有今夜的纵酒狂欢。 夜间的篝火配上上好的黑狗肉,再喝上两口军中烈酒,在秋日的微寒下简直是不能更好的享受。 若是再借着酒劲高歌几曲,光是在铁剑山中回荡的声响,就能让人一辈子难忘。 一向喜欢热闹的小灰,在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氛围下,彻底融入了属于男人的喜悦之中。 只见她提着一个脑袋大小的酒坛子,靠在挚启身边应和着军中的战歌。虽然不会唱,但扯着嗓子高喊几声,也让她开心的笑个不停。 挚启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也跟着一口肉、一口酒恣情欢笑。只是这次他不想醉,一坛酒下肚面不改色,铁城军的兵士们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夜过子时,除了身负职责的守卫之外,营寨中能坐着的已经没有几个。就连小灰也躺在挚启腿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未敛去的笑意。 越锋还醒着,这是他军中多年养成的习惯。当挚启抱起小灰走向军营外时,他也默默的跟在后面。 “铁城军是我为数不多喜欢的军营。”挚启自顾自的说着。 “那司使大人何不多留些时日。” “伏龙寨的狗已经全在这里了。”挚启摸着肚子笑道。 “那祝大人一路顺风。我会亲自上门劝洪寨主多养些狗,下次让大人吃个痛快!” “会有这一天的。” 挚启说罢飞身而起,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第八百四十五章 得加钱 小灰在一阵凉风中醒来,恍惚了片刻之后才发现自己正在挚启怀中,四周则是不停倒退的风景。 “挚启哥哥,我们这是在哪里?” “抚州。” “抚州?”她明明记得自己还在铁城军中借酒高歌,怎么睡了一觉的工夫就到了别处。 “是啊,抚州有个好去处。虽然时节早了些,但不会令我们失望。” “可是……”挚启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小灰总觉得有些异样。“为何弃了车马御空而行,抚州离得并不远,用不着这么赶的。” “南剑州多山路,车马不好走。” 小灰抬头看着挚启的下巴,正好与他迎来的目光相汇。这种平静而温暖的眼神令她心安,但在恍惚间她还是察觉到一丝焦急。 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传来,两人目光交错,她又埋入了挚启怀中。 挚启说的好地方,就是抚州的金溪县。 当年与叶淳在大雪中围炉煮肉,是他四十年里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光。 尽管当日斗笠遮面的吃相看起来十分滑稽,也埋没不了那令人难忘的美味。 从南门进入金溪县城是挚启的选择。那日叶淳在金堂街上陶醉的神情,他至今记忆犹新。 路过玉云楼时,他刻意停顿了片刻。傍晚时分的玉云楼比当初热闹了很多,柱廊上诗词犹在,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多了不少,可和秦淮河上的船舫比起来,无疑俗媚了几分。 挚启还是没看出来,是什么东西让叶淳非要绕路于此。 人来人往的场景让小灰险些钻了进去,好在挚启及时将其拉回。当年挚启穿梭在画舫之中时,她还是头未化形的小猫,如今问起玉兰楼是何地,挚启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以错过时辰的借口打发了小灰的好奇心,二人行了一段不长的路程之后,终于走进了正飘着香味的小店。 赶上最热闹的时辰,挚启心仪的那处靠窗的位置已经被人占去。从为数不多的余桌中选了一个稍偏的,两人坐下来等着忙碌的伙计前来招呼。 由于无忧山现世之日将近,和平日里多是凡人的食客相比,店中多了不少修行者。 不过稍有名气的宗门早因为几个大派的迫不及待,早早聚在了无忧城。如今还在抚州行走的,多是那些实力弱小、想着去见见世面的小宗族。 这些人多半都不曾见过挚启真容,他也由此省了不少麻烦。待到酒肉上齐,两人在满桌的美味中深耕时,更无暇顾及他人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矿产污了水源的缘故,当地的酒在挚启曾经喝过那些里算不得上等。对于小灰这等由省身酒入门的人来说,更显得有些低劣。 初尝第一口的她就吐了吐舌头,不甘心的她又试了第二次,然后直接放下了酒杯。 她一手抓着煮熟的肉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挚启,让他只得从五行戒中掏出了一个酒壶。 省身酒入杯,立马就引来了有心人的注意。凡人或许在混杂的气味中闻不到酒香,但其中蕴含的淡淡灵力,却让店中的修士齐齐侧目。 “这位兄台,这壶酒闻着颇为诱人,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一位穿着考究的年轻男子走过来,略带傲色的开了口。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桌上的酒壶,口中以兄台相称,却不曾看过挚启一眼。 “旁人送的,不知源处。”挚启依旧喝着店家送来的酒。 “送的?”男子眉头微皱,在他看来,两个凡人除了捡漏,不该接触到这样的东西。“不知兄台可愿意割爱,我愿意出大价钱。” 说罢年轻男子拿出一块沉重的银锭摆在桌面上,立马吸引了店中所有人的注意。 “好阔气的少爷,二十五两银子买一壶酒。” “什么酒能值上这个价钱,莫不是宫中的御酒?” “远远闻着寡淡,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这位公子要是真想喝酒,我从抚州城带来的尚可,十两卖你如何?” “哼!” 年轻男子冷哼中夹带了几分灵力,顿时震得想卖他酒的汉子嘴角渗血。众人见他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也纷纷埋头闭嘴。 男子满意的撇了撇嘴,回过头却发现了挚启与小灰根本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的喝着酒。 “二位,二十五两已经是不错的价钱了!” “你真想喝这个酒?”挚启放下酒杯,指着桌上的酒壶。 “好酒之人拒绝不了美酒。”见到挚启松口,男子脸色挂满了笑容。 “这可是一位好友所赠,珍藏了多年。”挚启顿了顿。“得加钱!” “嗯?哈哈哈!居然跟我讨价还价,有点意思!”年轻男子又掏出了一块银锭。“再加二十五两,如何?” “不够。”挚启摇了摇头。 “不够?”男子冷哼一声,拿出了第三块银锭。“这样呢?” “咝!” 店中的食客暗自惊呼。他们不敢随便开口,但很清楚七十五两的重量。用这样一笔巨资买一壶酒,便是其中的几位富商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更令他们震惊的是,挚启竟然还是摇头。 “不够。” “哦?”年轻男子怒极反笑。“看来你这壶酒的确是珍品,那这样呢?” “铛铛”三声,银锭落桌。出价突然翻了一倍,店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店主笑着上前试图缓解局面,却被男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瞧你也是个世家子弟,怎会有些凡俗之物衡量这壶酒的价值。若是真的不愿放弃,就拿一件蕴灵来换。” “蕴灵!你们是修行者?” 挚启的话令年轻男子面色大变。他一直以为两人是凡人之身,所以话语间显得傲气十足。 在修行界看不透旁人的修士身份,要么是对方实力太强,远在自己之上;要么灵力微弱,让人根本注意不到。 男子首先的反应是遇到了高手,这是他小宗门出身固有的危机感。可当他仔细感受一番之后,发现二人身上灵力若有若无,而且看上起比自己还要年轻,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哼!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修士,竟然讹诈我?” 说话间他身上属于御境修士的气势散出,吓得店中的食客蜷缩着躲在了桌下。 以他的年纪和眼界,御境修为已经算得上高手,也足以吓唬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人,但在挚启和小灰看来,还不够让他们放下酒杯。 “如果你现在将这壶酒献上,还可以少吃些苦头!” 看着小灰依旧自顾自的喝着省身酒,年轻男子不禁有些着急。酒壶看着不大,像她这般喝法很快就会见底,到时候自己的这场大戏岂不就落得一场空? 思索间他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搭在了身旁的养兵上,低头喝酒的挚启见状,眼中闪过一道金光。 就在一场冲突即将爆发之际,小店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第八百四十六章 又遇开山派 “嘭!” 来人似乎心情不大好,大门拍在墙壁上发出一阵巨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随着近十人的队伍鱼贯而入,让店中紧张的局面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呸!真晦气,又满了!” 为首的魁梧男子看着满屋的人影啐了一口,正欲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矮壮男子拦了下来。 “师父,那边还有两个空桌呢!” “哦?”魁梧男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赫然是一个短视之人。“边流,你别骗我,那里都有人站着了,哪来的空位!” 听到边流这个名字,挚启瞥向身前男子的目光投了过去,脸上顿时挂了几分笑意。他实在想不到,在金溪县这种小地方也能遇到开山派一行人。 “师父,那站着的人好像在谈生意,桌上摆满了银锭。” “那就好,金溪县这破地方,找个歇脚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开山派一行人从年轻男子身边路过,在挚启临近的两桌坐了下来。童谷真的将年轻男子当成了生意人,路过时不仅凑上来瞥了一眼桌上的银锭,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在察觉到对方修行者的身份后,嘴中不忘念叨了两句: “如今这些小门小派还做起俗世的生意了?” 好事被搅还遭人取笑,年轻男子顿时怒火上涌。可对方人多势众还都是修行者,让他勉强保持住了理智。 “不知几位道友出自何门何派。” “衡州大宗——开山派。”童谷略带得色道。 “开山派?”男子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接着看向身后的同行之人。见到他们同样困惑的摇头之后,顿时心中明了。“没听过。” “那是你还不够格,不过不要紧,现在你听过了。” 边流这个开山派大弟子深得童谷真传,一句话就将对方气得涨红了脸,令他心中十分得意。尤其是得到童谷赞许的目光之后,斜眺的目光已经看不到任何人。 “你……” 年轻男子指着边流的手微微颤抖,已是气到了极点。眼见小灰手中的酒壶已经竖起,知道已经无法如愿的他,低着头眼珠子猛地一阵乱转,再抬起头时脸上怒意尽去,甚至挂上一丝笑意。 “原来是衡州大派的前辈,失敬失敬。方才我正想向这两位道友买下这壶酒,无奈对方不忍割爱。如今既然前辈到了,不知能否认出这壶酒源自何处,还请不吝告知,解了晚辈的酒馋之苦。” “哦?有好酒?” 几句恭维之词让童谷等人喜笑颜开,注意力也从年轻男子转到挚启二人身上。当看到壶中最后一点余酒滴入小灰杯中时,开山派众人的眼神一齐亮了起来。 “真是好酒啊!” 童谷等人嗅着酒味凑到挚启桌前,看到酒杯中晶莹的酒液之后,恨不得立马将其抢在手中,连旁边坐着的两人都视而不见。 年轻男子默默退到一旁,脸上颇有几分得色,就连桌上的六块银锭都没有收回。 小灰正喝到兴头上,根本没打算理会这些人。举起酒杯在众人垂涎的目光中一饮而尽,竖起酒壶确认一滴不剩之后,立马引来一阵惊呼。 “没了?” 边流不甘心的拿起酒壶,将盖子揭开举在嘴边等了好一阵,最后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童谷夺过酒壶,凑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然后有循着酒香靠到了小灰身边。察觉到对方是个女子之后,顿觉失礼的退了回来。 他依旧将酒壶握住手中,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 “前辈可看出了什么?”一旁的年轻男子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这个……”童谷尽管心中十分不喜,但也不想失了前辈的风度。“这酒定是出自大家之手,我已经想到了几个答案。不过还有些小细节,需要询问一番。” 说罢他依依不舍的将酒壶放回桌上,朝着挚启二人开了口。 “不知二位道友可否透露一二?” 挚启一直低着头喝酒,小灰这十几年的相貌变化颇多,以至于开山派一行人竟没有一个认出他们。 “这酒得自临安。” 小灰酒足肉饱正愁无聊,开始打趣起童谷等人来。 “临安啊!”童谷故作沉吟,似乎正在思索。可他此生都未到过临安,哪能凭香味猜出省身酒的来历。“那里可有不少大师。” “前辈若是一时间不能确定,大可以让他们再拿出一壶,尝尝便知。能毫不吝惜的畅饮,相信一定还有珍藏。” 年轻男子的话让童谷脸上重新燃起希望。他并不是一个好酒之人,可酒壶中残留的些许酒香,始终萦绕在他鼻尖,实在难忘。 “二位道友,若真有藏酒,不妨分享一二。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一件蕴灵。”小灰比划着一根手指凑到童谷眼前。 “蕴灵?何意?”童谷一时间不明白小灰所指,可看到桌上的酒壶之后立马醒悟。“这酒值一件蕴灵?” 包括童谷在内的众人,都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开山派虽然自称衡州大派,事实上却是挣扎在罗冈山脉中的小宗门。 蕴灵这等灵物,整个宗门都没有几件,收藏的那几件平日里也被童谷看得极紧。如今要拿出一件来换一壶酒,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货真价实,这酒在临安也是稀罕物。等你到了那里,一件蕴灵能不能买到都难说。” “什么!还买不到?” 童谷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开始审视起眼前的少女来。眼前这个灵力微弱的女子,看起来也就是个才入门的识境小修,何以一开口就这么大口气。 更令童谷不解的是,她竟然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前辈,这两人方才也是这般说辞,定然是在戏耍我们。以晚辈看来,不如将他们擒下仔细盘问,不能让其继续诓骗其他道友。” 童谷等人明知道对方借着恭维煽风点火,却仍然免不了心动。开山派终年混迹罗冈山脉,也沾了几分匪气。虽然在杀人害命的大事上分得清是非曲直,但一壶酒这等小事,大可以灵活处之。 开山派众人缓缓散开,将挚启二人围在当中。年轻男子阴谋得逞,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正当他觉得一出好戏即将开场之时,一直没有动静的挚启突然开了口。 “童宗主,开山派何时干起强取豪夺的勾当了?” “你认得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童谷愣在了当场。 他一时间想不起这声音属于何人,自觉在抚州也没有什么相熟之人,犹豫着低下头凑到对方跟前,却看见了一张此生永远无法忘记的脸。 “你、你、你……”童谷连退三步撞在了边流怀中。“你是挚启!” 第八百四十七章 叙旧 “挚启!” 凡人食客们思索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殿中所有修行者已经面色大变。 “是、是那个挚启吗?” 挚启在修行界的传奇,已经响彻南朝的每个角落。上到各派祖师,下到刚入门的弟子,无一不被他的种种事迹震惊。 尤其是对这三十年进入修行界的年轻人来说,挚启就是他们一生追逐的榜样。 如今距离柘圣讲道已经过去数月,挚启复活并在雾隐山与柘圣比肩的消息传遍南朝。 此刻他们眼前坐着的,是一位年不过五十的圣者! 方才还满脸得意的年轻男子,站在原地剧烈的颤抖着。苍白的脸色和不断磕碰的牙关,与之前不停挑拨的伶俐大相径庭。 身后的随行之人默契的背过身去,果断放弃了这个在族中地位非凡的公子。 这些变化挚启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理会他们的想法,而是伸手拉住童谷,将他按在了旁边的长凳上。 “挚、挚启前辈怎会在这里。”童谷与挚启也算缘分颇深,但想起他曾与柘圣比肩,还是不敢放肆。 “我还想问童宗主怎么到了抚州。” 见到童谷神色不太自然,挚启倒满一杯酒推到他跟前。扑鼻的酒香传来,令他立马来了精神。 “这是……” “你现在欠我一件蕴灵。” 挚启又拿出了一壶省身酒。回想起与童谷在罗冈山深处同生共死的经历,一壶酒根本算不上什么。 “那、那我还是不喝了吧。” 童谷握着酒杯犹豫了好久,然后缓缓将它推了过来。那不舍却又为难的神情,惹得小灰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这杯算我请你的。” 童谷闻言举杯一饮而尽,生怕挚启突然反悔。可好酒不曾细品,砸吧了两下嘴又没尝出味来,顿时心中又有些后悔。 他挤出一道谄媚的笑容将空酒杯推出,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你还要喝?” “那个,刚才喝得急了些,没记住味儿。让我再尝一口,日后到了临安,也好买一壶还你。” 挚启无奈摇头,将童谷的酒杯斟满。这次他动作极慢,任由酒香飘散却满脸陶醉。不过就在他举杯之时,身后的开山派众人也挤了上来。 “师父,这酒好喝吗?”边流咽了咽口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酒杯。 “等我喝完这杯告诉你。”童谷伸出双手护住了酒杯。 “听别人说哪有自己得来的深刻,要不师父给我留点?” “去去去,就这一口,谁都别惦记。” 童谷突然加速举杯入口,知道杯中物滴尽才放下酒杯。他没有着急咽下,在口中体会了好一阵之后才满脸沉醉的蠕动喉咙。 “真是好酒!” “酒也喝了,说说为何来了抚州吧。” “还不是因为厝叶园!” 在开山派众人愤怒的控诉下,挚启将他们远道而来的始末理了个大概。 自当年仙凡对峙以来,罗冈山脉中的宗门受到了周边州府的联合围攻。除了厝叶园凭借其强劲的实力和在袁州的超然地位屹立不倒之外,其他大小门派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待到十年前局面趋于稳定之时,曾经活跃在山中的宗门已有近半成为了历史。生老病死在修行界本是常事,更何况是彻底断了传承的孤魂野鬼。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修士没有表现出任何同病相怜的悲戚,立马就加入了这些空出来灵山福地的争夺。 开山派因为挚启的关系,在汤溪镇一别后受到了梁家的照顾,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可好不容易筑起来的一亩三分地,却是让一群不长眼的家伙毁了个干净。 适逢良机又有合理的借口,童谷领着众人也加入了这场争夺。 以开山派丝毫未损的实力和不拘一格的手段,很快在罗冈山中展露锋芒。可就在他们即将争得一块心仪的好地方时,却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敌人——厝叶园。 厝叶园自当年立派袁州之后,一直对依山而建的大小宗门颇为宽厚,再加上厝叶命祖出自柘圣门下的身份,才在短时间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这几百年来他们一直固守袁州本部,活跃在罗冈山中的也都是出来历练的弟子,除了挚启之外,鲜少与其他人产生冲突。 他们选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机杀入乱局,不费吹灰之力就席卷了整个罗冈山脉。 多数人在看到厝叶园出马之后都选择主动避让,毕竟他们只是在几处有名的山头上搜索,并没有将其他修士赶出罗冈山的意思。 可不巧的,他们正好和满心欢喜准备重建山门的开山派碰到了一起。 童谷自认为算是见过大世面,所选的安家之处也并非什么洞天福地,正欲与厝叶园之人商量一番,却不想直接遭到了对方的驱赶。 在对手的强大实力威慑下,开山派众人不得不暂时退去。但童谷等人从来不是那种吃亏不吭声的主,在厝叶园搜索的途中使了几个绊子之后,双方的仇怨就算彻底结下了。 开山派自然不是厝叶园的对手,惹怒了这些年心情不佳的萧棱之后,被厝叶园一众弟子追得四处乱窜。 好在柘圣讲道带走了萧棱及大批高手,童谷等人才得以缓了口气。随后柘圣关于界山的说辞和无忧殿的开启,分散了厝叶园的更多精力,开山派才在罗冈山脉暂时落下脚跟。 就在这时,童谷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去太平州的无忧城瞧瞧这场盛事。 以边流等人不怕事的性格,自然是满口答应。但他们很快就遇到了一个新的难题,往太平州最近的路线必须要经过袁州。 按照他们这些年对着厝叶园使的坏,恐怕一进袁州就会被人给生剥了。 于是他们在商讨一番后,决定向南绕过袁州,由隆兴府入大江,乘船至太平州。然而又不巧的是,厝叶园也选了同样的路线。 赶着送死不是童谷的行事风格,在重新规划了方向之后,他们选择了更东面的抚州作为中转,然后北行从陆路抵达目的地。 只是他们低估了这条路线的距离以及沿途补给的艰难,以至于来到挚启跟前时,已经满腹怨气。 “开山派不愧是衡州大宗,连厝叶园也敢得罪,佩服佩服。” 听完故事的挚启忍不住调侃了两句,童谷却听得十分舒心。 “那是,开山派在我手中,一定会……” 身后的边流推了推童谷的肩膀,他才从自我陶醉中清醒。 想起眼前的挚启才是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厝叶园之人,如今更是站在了修行界的巅峰,他只得憨笑两声来缓解尴尬。 挚启和童谷以独有的方式叙旧,可、店中其他的修士已经惊掉了下巴。他们瞪大了眼睛盯着童谷等人,将开山派所有人的相貌都印在了脑海中。 虽然他们还是不知道开山派这个名字的来历,但敢于赫赫有名的血煞杀神同桌对饮、谈笑风生,还能在罗冈山脉与厝叶园这等大宗门对抗的门派,就足以被这些小宗族列为绝对不可开罪的名单之中。 第八百四十八章 被人盯上了 “你们到底选中了什么地方,连厝叶园都要抢。” “离汤溪镇不远的一片山林。” “汤溪镇?”挚启眉头微皱。“莫不是那片被巨木封禁之地?” “就是那里!”看到挚启没有因为他们的选择感到不快,童谷长舒了口气。“当时想着离汤溪镇近,能对镇上的百姓照拂一二,却不想被厝叶园横插一脚。” “想不到以萧棱的心机城府,也会相信岑肃的鬼话。” “岑肃?那不是岩夷城的大修士吗,怎么还和他扯上关系了?” “陈年旧事,不必在意。”挚启摆摆手不想继续说下去。“你们不是来吃饭的吗?菜要凉了。” 开山派众人这才想起正事,回到属于自己桌前开始狼吞虎咽。童谷用他那股无奈劲儿磨了许久,终于得了那剩下的半壶省身酒。 随后在一阵阵欢呼与争吵之中,开启了开山派独有的进食场面。 与他们热闹相对的,是店中其他食客大气都不敢出的寂静。 方才那位傲气的年轻男子,原本已经以其修行者的身份盖压全场。却不想在童谷一行人出现后,他就只能如同木偶一般立在场中。 这位年轻人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色,瞪大的眼睛彻底失神,颤抖的双腿随时都可能跪倒在地。 至于其他修士,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脱身。 血煞杀神在隆兴府外灭了洪家满门的事迹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却是各地宗族永远悬在头顶的警钟。 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强大底蕴的修行家族来说,得罪一个毫无牵挂的强大修士,无疑是最快的取死之道。 隆兴府离抚州并不远,更可怕的是,那个人就在眼前。 几个无辜被困在这里的小型势力,用无声的眼神商量着对策,可得到的结果都只是无奈的摇头。 好在小灰已经酒足饭饱,挚启瞥向一旁吃得火热的开山派众人,也站起了身。 “前辈要走了?”省身酒喝完之后,童谷身上又露出了几分宗主风范。 “吃饱喝足,该走了。” “可是要去无忧城?我们同路啊,正好互相照应!”童谷赶忙凑过来,至于目的不言而明。 “开山派几次遭难,留下这些人不容易,你确定要跟我一路?” “呃,这……” 想起几次与挚启同行时遭遇的一切,童谷深吸了一口气。可品尝到这口气中残留的省身酒芬芳,他又有些犹豫。 “听我一句劝,吃完直接北上,别在这里停留太久。” 童谷似懂非懂的思索间,挚启已经来到了那位年轻男子身旁。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再也坚持不住倒下,却被一条结实的臂膀扶住了。 “银子收好,可以让不少人过上好日子。” 挚启将他扶稳才松开,临走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年轻男子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情绪起伏,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哭了出来。 从不放过任何热闹的小灰顿时来了精神,正要凑过去打量一番,却被挚启一把拉住走出了大门。 “男人哭有什么可看的。” “可我没见过嘛!” 离开的金溪县的挚启,采用了一种十分奇怪的行进方式。 他先是变换速度时徐时急,而后又改变方向忽东忽西,惹得跟在后面的小灰满腹牢骚。 “挚启哥哥,这条路我们刚刚走过。” 就在挚启钻入一片山林之际,小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无妨,时间还多,我们再走一次。” “可是我们这两天走得都是冤枉路。”小灰娇嗔一声,然后压低声音贴到挚启耳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口中幽兰吹得挚启耳边有些痒,避到一旁收敛心神之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自从离开岩夷城之后,我总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 “有人跟着?”小灰环顾左右。“从南剑州到抚州,什么人能跟了这么远的距离?” “我也奇怪。一路上我查探过几次,这几天也试着改变路线,始终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气息,可这种感觉却一直在。” “你应该不会生出错觉。”小灰眼睛乱转,嘴角轻佻,已然是有了主意。“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他揪出来,怎么样?” 言罢她也不嫌弃这是已经走过的路,蹦蹦跳跳的钻入山林之中。挚启哑然失笑,扫视四周之后跟了上去。 秋日的山林中别有一番景致,若不是身后若有若无的窥伺感,倒是个游历的好时节。 有挚启在后面跟着,小灰自不必担心这些。她在林中肆意奔走,追逐几头胆大的野兽。殊不知以她的身份,再凶猛的野兽也温顺如猫。 远处有一座被树林环绕的矮山,乍看上去与千幽谷的地貌有些相似。不好的回忆加上愈发明显的窥伺感觉,让挚启有种前路不妙的预感。 可小灰已经跑到了那座矮山下,正拎着一头棕熊朝他用力的挥手。 “挚启哥哥,这头熊是整片林地中胆子最大的一个,见着我一步也没跑,将他带在身边如何?” 小灰满脸兴奋的将它举起。挚启看着它比小灰还要大出几分的身形,以及双目中流露的惊恐,转过头用力的憋着笑。 “熊肉烤起来不好吃。”挚启压下笑意,略带玩味的开了口。 “谁说要吃了它了!”小灰板着脸反驳道。“我要像你当初带着我一样,把它当做伙伴带在身边。” “呜呜!” 棕熊发出几声呜咽。仿佛跟着小灰是一件比成为食物还可怕的事情,然而小灰并不这么想 “你看,它都答应了!” 挚启哭笑不得,略带同情的看了这头棕熊一眼,踏入了矮山之中。 刚走出几步,挚启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只是出现在身后的窥伺感,此刻竟然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他立马猜到是踩进了陷阱之中。挚启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离开,毕竟身后还跟着小灰。可想起小灰那令他都无法匹敌的速度,以及对方跟了一路的执着,他突然想看看,这些一直躲在暗处的家伙,是不是自己猜想中的那帮人。 或许是确定挚启已经无法逃离,身后的那种感觉竟然远离了稍许。挚启领路朝着矮山的山顶行去,后面的小灰一心扑在刚收的伙伴身上,根本没理会前路是何路。 山并不高,不多时山顶在望。走在前方的挚启突然止住脚步,身后的一人一熊撞了个满怀。 “哎哟!挚启哥哥,怎么停了?” “要打架了。” “真的?”小灰满脸兴奋的跳到前方。“哪里呢哪里呢?小熊你真幸运,刚遇到我就有热闹可看。” “马上就到了。” 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踏上最后一段山路之后,如同被刀削般的平整山顶出现在了视线中。 第八百四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敌人 四周胡乱生长的草木都被修剪干净,露出了几道藏在斗篷下的黑色身影。 几人的打扮让挚启微微皱眉,他心中想的那些人,绝不会这般打扮。 小灰带着她的伙伴也跟了上来,可还没站稳,这头棕熊就被几个黑衣人的气势吓得呜咽不止。挣扎而无力挣脱的模样,看着十分可怜。 “别怕!几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多半都不厉害。” 挚启咧嘴轻笑。既然不是自己猜测的对手,他倒是十分认同小灰这句话。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这样行事鬼祟的仇家,不知几位是何人?” “如今你是贵人,记不得我们也不是什么大事。” 苍老的声音让听着有些熟悉,挚启心中点数着那些总惦记自己的老家伙,似乎都已经早早的赶去了无忧城。那眼前这些有备而来的对手,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正欲再问,对面几人却缓缓将头上的斗篷掀开,露出了几张让挚启和小灰厌恶不已的脸庞。 “玄家!” 不错,眼前几人正是来自蜀地的玄家之人。为首的是玄家老祖玄鸿,命极境的他亲自出山,所图必定不小。 身后的玄胤、玄罗、玄潇、玄澈一字排开,还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修为同样不俗。再加上山下正在围上来的身份不明之人,玄家已经是倾巢而出。 挚启扫过玄潇与玄澈,如今也是入命境修为。至于几位老者,身上的气息也与玄罗相当。仅仅是目光所及之处,就已经有十位大修士。 如此底蕴,难怪会称霸蜀地千年。便是放眼整个南朝,也只有丹塔和雾隐山才能与之相较。 “我出了蜀地才知道,小友在修行界的名声,竟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而且短短十年的时间,连徐柘都下场将你抬上了高位,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玄鸿这话听起来似是夸赞,却暗藏了几分讥讽。他很清楚挚启的来历,在他看来,一个十年前在自己手中侥幸逃生,接着又死了八年的年轻人,根本不足以与徐柘比肩。 他身上唯一能让徐柘看重的,就只有他的身份。 当然,玄鸿此行是看重了另一件东西。 “玄家倾巢而出,总不会是为了我来的吧?” 听完玄鸿的话,挚启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见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后,他更是心中一紧:自己十年前在玄家祖宅所为,真的惹了这么大的祸? “也不全是。” 挚启闻言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就被玄鸿接下来的话呛了回去。 “还想顺路看场大戏。不过最重要的目标还是你。” “看来玄家祖宅的确很重要。”这是挚启印象里,唯一一个能让玄家大张旗鼓的理由。 “若是十年前,凭你在我渝州城的所作所为,就是一百次也不够解我心头之恨。可如今,我只想请你回蜀地。” “嗯?”挚启低头蹙眉。玄鸿如今应该知道他手握往生剑之事,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他们连往生殿都可以无视。 “我不懂。更不想回蜀地。” “你放心。”玄鸿甚至挤出了一丝笑意。“我们并不是因为浮生院之事想要为难你,而是真心的请你成为我玄家这座上宾。” “总要有个理由,否则谁能心安。”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是南朝有史以来,第一个死了还能活过来的人。我们想知道这种死而复生的法门。” “死而复生?且不说有没有,就算有,复活一两个人对你们玄家也并无大用。”挚启心中不停盘算着玄鸿的想法。“难道你们是想!” 挚启想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可能性,当他从玄鸿意味深长的神情中得到答案时,又一次认识到了玄家的泯灭了人性的一面。 “你很聪明。只要你与玄家合作,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玄鸿指向北面的高处,所指何人已经很明显。挚启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厌恶的神色布满整张脸。 “所以这些天跟着我的,是几具尸体?” 挚启此时终于明白,玄家不知用什么办法,将埋伏在祖宅周围的尸傀带了出来。而他这些天之所以无法发现跟踪者,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不错。”玄鸿点了点头。“我也不瞒你,尸傀虽然也算强横,可终究是个死物。只要我拿到死而复生的法门,将大修士制成尸傀再复活他们,岂不是就有了额了一只命境大军?到时候莫说区区南朝,便是这浩荡天地间,又有谁是我玄家的对手!” 在玄鸿得意的畅想中,几具尸傀从矮山四面爬了上来。挚启认得这是曾经埋在玄家祖宅地下的人魔尸身,而且还是为数不多的命境人魔。 “你就不怕往生殿和人魔四部?” “他们?一个要应付被鼓动的南朝宗门,一个只想着回归故土,哪有功夫理会一向安分守己的玄家。” “安分守己?”挚启实在不敢相信这话会从玄鸿口中说出。“你们算尽一切,那就是没得选了。” 挚启掀开身后披风,缓缓抽出了八年未出鞘的往生剑。一阵轻颤从剑身上传来,这是对食物的渴望。 而往生剑的食物,就是眼前玄家的所有人。 “真的要这样吗?”玄鸿依然不死心。“玄家不止对付死人,对付活人还有很多办法。” “哼!” 挚启长剑立于身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玄家见状也不啰嗦,十位大修士缓缓散开,与几具尸傀一起将挚启与小灰围在中央。 以十敌二,怎么看都是一场必胜之局。 玄罗此时站在挚启的左侧,是十人当中唯一一个面色扭曲之人。 他对挚启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当初大江渡船上一个一时高兴结下的酒友,竟然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几次三番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并且两人的每一次交手之间,对手的实力都在一点一点的超过自己,如今更是到了一个自己只能仰望的程度。 更让玄罗无法接受的是,就算挚启差点毁了玄家祖宅,此次东出蜀地玄鸿唯一的警示居然是留他活口。 自己玄家继任守护者的骄傲,在他的光辉下一点一点被蚕食,玄罗不甘心。 第八百五十章 我可是浮生院主 “去死!” 过往的屈辱在脑中不停闪过,玄罗大吼一声,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 玄家其他人没想到他会如此不顾大局,赶忙出声阻止。玄鸿更是身影一闪,朝着玄罗的方向掠去。 “罗儿,住手!” “嗖!” 比玄鸿更快的是一道血影,呼吸之间便出现在的玄罗面门。在他惊愕而绝望的眼神中,径直刺入他的胸前。 “啊!” 惨叫声响彻山林,玄鸿拉着身体被洞穿,却看不见一丝血迹的玄罗,面色铁青。方才若不是他及时拉了玄罗一把,此时他眼前的就是一具尸体。 从玄罗肩后穿出的血影,在半空中绕了一圈之后回到挚启身侧。当最后一滴鲜血吸入剑中后,往生剑上的血色更加明亮。 “好快的剑,我低估你了!” 玄家此行准备的十分充分,不仅在挚启离开临安后就一直暗中跟踪,还在几番调整之后选定了最佳的伏击点。 除此之外,他们十人还演练了一套简易的阵法以防万一,足见对挚启的重视。 虽然玄罗的冲动之举破坏了原本的布置,但十位大修士齐出,在他们看来应该很难生出意外。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只一个照面玄罗便落得重伤,甚至连玄鸿出手都只是堪堪替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玄家第一次觉得,自己遍布南朝、引以为傲的情报系统,在挚启身上失去了效用。 在玄鸿的救治下,玄罗的惨叫声转为痛苦的呻吟。可他那双饱含怨毒的眼睛,一直不曾离开挚启的脸。 感受到身旁往生剑的悸动,挚启冷冷一笑。 “可惜没死,我这把剑可是很喜欢你们玄家人的血肉。” “偷袭伤人还敢如此张狂,真当我们不敢杀你吗?” 玄胤向来与玄罗亲近,在玄罗伤势与挚启言语的双重刺激下,顿时怒从心起。可他还来不及说上第二句,挚启身边的红影再次闪动,眨眼便来到他跟前。 “铛!” 玄罗受伤带来的紧张感发挥了作用。尽管往生剑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做太多动作,可下意识的举剑相迎,还是让玄胤避过了与玄罗相同的结局。 只是脸上传来如冷风拂过的冰凉感觉,还是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 脸上没有血,可他却摸到了一道寸许的伤口,还有一阵莫名的虚弱感。 “你!” 玄胤心中又怒又怕。 怒的是自己堂堂玄家长老,竟然一招就伤在了一个年轻人手中。而与这个年轻人上次相遇时,他还险些死在自己手中。 惧的是对方的成长速度。不过短短十年时间,他就已经让自己无法看出深浅。若是再晚来几年,岂不是整个玄家都无法与之匹敌? 更重要的是,一招击败已经站在知命境门槛的玄胤,那么所谓的玄家十位命境就成了笑谈。 “玄长老的血,可不如玄罗的香甜。” 挚启阴冷的笑脸配上悬浮在身边的血剑,目光扫过玄家众人时,仿佛一个在审视猎物是嗜血猎手。 玄家几人被他盯着心中微颤,本就被打乱的阵型更没了章法。玄鸿见状冷哼一声,手握长剑主动出击。 十年前曲障山一战,玄鸿的对手是已经故去的许聪。当时作为旁观者的挚启,隔着数个战场都能感觉他们的声势。 如今自己修为大涨,可当玄鸿来到跟前、命极境的气势展开之时,他冷酷的神情仍不免微凝。 “铛!” 自从忧儿以灵体吞噬的方式贡献了自己的力量陷入沉睡之后,挚启与往生剑之间的感应愈发默契。 尽管挚启因此受剑中戾气影响,行事风格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可在与人对阵之时,的确助力极大。 双剑相交,两股阴戾的气息对撞在一起,挚启退后两稳住身形,往生剑则与玄晶剑贴在一起,兴奋吸取着其散发的独特灵力。 玄鸿见状面色一沉,放弃略占上风的局面果断退开,将长剑举在身前仔细端详着,想要找出刚才那种诡异感觉的源处。 “好诡异的手段。” “论手段诡谲,谁能比得过与尸体为伍的玄家!” 挚启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往生剑轻轻抛出,任由其呼啸着朝着玄鸿冲去。 就在玄鸿准备再次迎接这个奇怪的对手时,往生剑竟然在三尺之外突然转弯,向玄胤等人所在的方向杀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变化让挚启和玄鸿都愣了片刻。高手对敌大多全力以赴,绝不会轻易将旁人卷入战局。而挚启在清醒之后顿时明白:它只是饿了。 方才玄罗与玄胤的遭遇,已经让玄鸿认识到这把剑的可怕。他正欲转身将其追回,对面的挚启却拿着另一把剑迎了上来。 “铛!” 熟悉而令人厌恶浩然正气出现,玄鸿下意识的露出了身上的鳞甲。一金一黑两把长剑轻触即分,这次是玄鸿主动退到了一边。 “两把剑,两种相冲的力量,你身上还有很多秘密。” “和玄家相比呢?” 挚启目光扫过周围的几具尸傀,讥讽之意溢于言表。此时它们正与玄家众人联手抵御神出鬼没的往生剑,不过从它们身上满布的伤痕看来,结果似乎并不太好。 “啊!” 一声惨叫声从玄家某位老者口中响起,玄鸿与挚启同时转头。护在这位老者身前的尸傀已经倒下,他本人在被往生剑穿胸而过之后,赫然已经没了生机。 与他干瘪下去的身体相比,剑身光芒愈发艳丽的往生剑显得如此耀眼。 “嗖!” 破空声再起,玄家还活着的几人紧张的四处张望。可往生剑却绕着他们划过一道鲜红的弧线,然后回到了挚启身旁。 它立在一侧不停的转动,似乎是在向挚启邀功一般。 挚启强按下右手玄渊剑的异动,抚摸着往生剑的剑身,直到它兴奋的冲向高处,再次化作一道血芒消失不见。 “小子,你竟然敢杀我玄家之人!” 玄鸿从倒下的老者身旁起身,确认了他的死亡。 玄家积蓄千年才迎来了一个崛起的机会,每一个命境修士都对家族十分重要。如今寸功未建就一死一重伤,就算拿下挚启有无限可能,玄鸿也无法压下心中愤怒。 “为何不敢?你可别忘了,我是浮生院的当代院主。” 第八百五十一章 惑神术 “浮生院!” 玄鸿咬牙切齿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与浮生院对玄家的恨之入骨相比,玄家对这个守在曲障山的宗门并没有多少仇怨。可曾经临阵倒戈和身为人魔附庸的过往,却让他们对每个知道自己过去之人除之而后快。 往生剑又开始穿梭在玄家子弟之中,玄鸿深吸一口气,一片片鳞甲从身体上下析出,片刻之间化成一件甲衣裹住全身。随后他宛如一道黑光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已来到挚启头顶。 “咚!” 玄鸿弃剑用拳,鳞甲与玄渊剑相遇,“滋滋”的冒出阵阵轻烟。手掌上的鳞甲出现一道灼痕,可他却全然不顾,用尽全力将挚启压得跪下身去。 “咚!” 一阵闷响震动地面,是挚启单膝跪倒了地上。玄灵魔鉴修炼到命极境几乎与人魔无异,其甲厚而力大的优势也被完美的继承。 如今玄鸿无视浩然正气的打法,已经是存了拼着受伤擒下挚启的打算。 挚启的另一条腿也在缓缓下弯,一力降十会的情景正在他身上呈现。 尽管因为忧儿和玉儿在自己体内的和解,他同时御使双剑的冲突已经鲜少出现,同时与两把剑都有了极深的默契。可面对命极境、且变化了人魔之身的玄鸿时,他在力量上还是无法对对方匹敌。 “啊!” 远处又是一声惨叫声,玄鸿扭头望了过去。挚启趁着他短暂失神的工夫从他拳下逃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玄鸿已经露出血肉的拳头又挥了过来。 “铛!” 拳头打在剑身上“铛铛”作响,不过这次挚启没有与之正面相抗。借着拳劲稍退,绕着玄鸿身边游走。 一个拳钝且重,一个剑御四方,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往生剑不会停下。尽管不是每一次出手都会带走一个玄家人,但惨叫声一波接一波的扰乱着玄鸿的心神。 在无法拿捏住挚启之际,玄鸿试过转而攻向小灰。只是小灰的速度惊人,几次尝试下来除了她拎着的棕熊彻底瘫软之外,竟然连衣角都没碰着。 望着形势岌岌可危的玄家子弟,玄鸿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只见他身形一顿,密集的攻势暂时停了下来。随后一股黑气从身上飘出,汇聚在头顶形成了一张面罩。 几个呼吸之后,这个面罩被吸入眼眶之中。待到玄鸿再次睁开眼睛,双目已经如同人魔一般,彻底变为漆黑的颜色。 挚启不自觉的被他的双目吸引,一种恍惚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好像又回到困了自己八年的那片未知之地,茫然不知所措。好在一道红光即时划过,将他再次从沉沦中唤醒。 而此时玄鸿的双拳,已经来到了他的头顶。 “咚!” 来不及举剑的挚启同样以拳相迎,沉闷的声响伴着血肉碰撞的冲击,他退出三丈稳住身形,甩了甩略感刺痛的双臂。似乎对方人魔一般的强横身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你!”玄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居然能不受‘惑神术’的影响,还硬接我两拳毫发无损?” 在玄鸿对于南朝修士的认知里,人魔身体绝非这些主修五行天地之力的修行者所能匹敌。 至于惑神术,乃是玄家结合人魔修行之法独创,其迷惑心神的效用已经多次验证。 就连身为浮生院上一任院主的许聪,在面对此术人都毫无还手之力。可玄家引以为傲的秘术法门,却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失去了作用。 “惑神术?我记得人魔四部可没有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挚启轻笑一声。“你们玄家身处南朝,却靠着人魔之力崛起,两头讨好,却不忠于任何一方。总弄出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歪门邪道,还想着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真是狗屁不通!” 挚启这段话将玄鸿的愤怒推到极致,他漆黑的双目再次幽光闪过,只是这次除了让挚启片刻失神之外,再没有别的影响。 挚启握剑继续之前的游斗,远处往生剑的血光在整个山顶闪烁。 “啊!” “啊!” 接连两声惨叫再次吸引了二人的心神,在两具新鲜的尸体面前,玄家人已经乱成了一团。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十位命境三死一伤。玄家千年来积攒的家底损失近半。 “鸿祖!” 玄罗眼中的怒火已经变为恐惧,被玄胤等人围在中央的他仍然无法心安,不停呼喊着玄鸿的名字。 玄鸿怒其不争的低骂了一句。可看着一众后辈仓皇无措的模样,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回头护在了他们身前。 “铛!” 往生剑这次出手被回防的玄鸿挡下,它自知短时间无法建功,心满意足的回到挚启身边。从它传递而来的兴奋看来,这一趟收获不小。 小灰上前来站在挚启身侧,双方又回到了最初的对峙状态。只是攻守之势早已大变。 “我以为此次东行已经做足了准备,也已经对你足够重视,却不想还是落得这般田地。”玄鸿似有悔意,却听不出多少哀痛。“不过不打紧,只要将其擒下,这一切的损失都值得。” 话刚落音,玄家剩下的所有人一齐朝着挚启逼了上来。这是打算同进同退,以避免被挚启各个击破。 然而挚启在与玄鸿的短暂的交手之后,已经将自己和双剑的实力看得一清二楚。这场看似被玄家设伏、围攻的场面,正在慢慢朝着双方都意外的方向发展。 小灰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原地,比起往生剑更加神出鬼没的白讙,根本无需挚启担心。 往生剑与玄渊剑分立挚启左右,寻找着最佳的出手时机。玄鸿位于玄家组成弧形的中央,在损失了三位高手之后,他的目标变成了保全后辈的同时拿下挚启,因此每一次出手都必须万分谨慎。 “啊!” 一声惨叫打破了对峙的局面。 只见一道白影一闪即逝,被玄胤等人护在中央的玄罗再次遭受重创。好不容易止住的创口在两道深可见骨的爪印下鲜血喷涌,撕心裂肺的哀嚎搅动着玄家众人的心神。 “嗖!” 往生剑应声而动,趁着众人分神之时穿过他们守护的间隙,直奔地上的玄罗而去。 玄鸿大喝一声撤身回援,不想挚启主动上前将其拦住。玄胤等人离得稍远,又畏于往生剑的凶焰犹豫了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的犹豫,玄罗即将饮恨剑下。 第八百五十二章 一块石头 “嗡!”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挡在玄罗跟前,挚启余光瞥见之后面色微变。让往生剑在高速前刺中生生止住去势,颤抖着发出阵阵轻鸣。 如果说玄家还有一个人值得挚启手下留情,那一定是挡在玄罗身前、引颈待戮的玄澈。 这位以三公子自称的女子,是玄家众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呈现人魔特征的修士。挚启不知道她是如何避开修行多年的玄灵魔鉴抵达命境,但其中一定经历不少坎坷。 或许是从小游走在蜀地三郡,见惯了百姓深受人魔之害;又或许是身为女子的她,想在男人做主的玄家走出一条不同的道路。 不管她如何想,挚启都记得曾经同桌畅饮,共历生死的过往。 “澈儿,守住罗儿。” 玄鸿不愧为千年的老狐狸,仅从挚启简单的动作和眼神就看出了其中梗概。用队伍中实力最低之人守住伤者,一下就减轻了许多负担。 玄胤等人空出手来加入战团,往生剑失去了偷袭的机会回到挚启身侧。 一人两剑,再加上神出鬼没的小灰,对战玄家五位高手,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 “铛铛铛!” 金铁之声不绝于耳,往生剑与玄渊剑对于玄家来说都非善物。虽然有玄鸿替他们挡下了玄渊剑的浩然之气,可往生剑对邪戾之气的贪婪,也让玄胤等人畏首畏尾。 每一次手中佩剑与对方碰撞,多年来蕴养的灵力就会削减几分。自己心痛的同时,还要看着往生剑的血光越来越强,实在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煎熬。 “咚!” 玄鸿双眸幽光闪烁,御使双剑的挚启有些分神,在惑神术短暂的恍惚间,结结实实的挨了玄鸿一拳。 玄鸿得理不饶人,趁势抢攻逼得挚启节节败退。往生剑从暗处杀出救援,可玄鸿铁了心要擒下挚启,竟然顺手拎起一具尸傀扔向身后,头也不回的继续朝着挚启逼近。 “呜呜!” 小灰的白影从虚空中现身,正欲攻玄鸿之必救来驰援挚启,却不想背后的棕熊发出一声呜鸣,让其出其不意的攻击立马显于人前。 “哎呀!你怎么这时候捣乱。”小灰落在挚启不远处,拍打着棕熊的脑袋娇斥道。 眼见所有的威胁都被挡住,玄胤等人立马上前加入了对挚启的围剿之中。五人将演练多日的半套阵法运转到极致,一时间压得挚启抬不起头来。 “你终究只有一个人!”玄鸿还是想说服挚启。“我们想将你完整的带回渝州,可如果身上少了点什么,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什么都不会少。”挚启语气依旧轻松。“不过我却知道你们玄家人身上少了什么。” “玄家只缺你身上的秘密。”玄胤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 “不!你们少的是人性,与兽类相区别的人性!” “此情此景谈论所谓的人性,简直可笑。若是你束手就擒随我们回蜀地,我倒是乐意听听你这些狗屁道理。” 形势逆转,玄鸿阴郁已久的脸上多了三分得色。 尤其是五人围攻之下,挚启几次险象环生,更是让他调侃起对手来。 “咚!” 又是一拳打在挚启肋间,挚启绷着脸眉头紧皱的神情,让他因为损失三位家族高手留下的阴霾一扫而空。 “玄家的道理长在拳头上,滋味如何?” “还不错。” 挚启操着虚弱声音的嘴硬,让玄家几人狂笑不止。小灰生气的重新化为白影,只是在挚启受制的情形下,他已经无力影响大局。 “咚咚咚!” 几人的拳头开始密集的落在挚启身上,从玄鸿到玄胤,甚至连踏入命境不久的玄潇,也在挚启胸前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可随着他们将心中的愤怒发泄完毕之后,却发现挚启尽管挨了不少拳,可除了面色痛苦蜷缩着身体之外,根本没有太大的伤势。 甚至他们在某个瞬间看到他脸上享受的神情,还有他身上愈发浓重的杀气。 “咚!” 玄鸿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挥出一记重拳将挚启掀飞出去,然后高高跃起双拳砸下,是存了彻底制服对手的想法。 玄胤等人也紧随其后,一时间数道身影遮蔽了挚启所有退路。 坠落声呼啸而至,小灰记得四处分奔却无济于事。地上的挚启仿佛失去了反抗之力,对即将到来的攻势毫无反应。 “看来这一局又是我们玄家赢了。” 玄鸿的身影急速靠近,脸上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张狂,似乎已经看到了玄家称霸天下的未来。 玄胤等人的脸上同样满是贪婪与疯狂,因为玄家的未来属于他们。 可就在这一切触手可及之时,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出现,将他们的所有畅想烧成飞灰。 “啊!” 一阵轻烟伴着惨叫声升起,映入玄澈眼帘的是玄胤等人的惨状。 手臂上脸上的鳞甲被灼烧殆尽,露出里面粘着碎片的模糊血肉。胸前沾染的浩然正气贴在甲片上烧得正旺,引得几人疯狂拍打,试图熄灭这股直淬灵魂的火焰。 和几位晚辈的惨状相比,玄鸿要好上许多。强忍着烧成焦炭般右手上传来的剧痛,掏出几瓶邪灵液洒在玄胤等人身上,终于浇灭了他们身上四处翻滚也无法抹去的火焰。 他偷偷在自己右手上也倒了一些,可还不曾缓解分毫,挚启已经托着浩然珠逼了过来。 “这是什么!” 对于浮生院之外的人来说,浩然珠是一件陌生的东西。就算是浮生院的大多数弟子,也只当他是一件可以提供光亮、永不熄灭的宝物。 挚启过去也是这么认为。直到许聪将浮生院交到他手中,他才知道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至少对于身负正气诀的挚启来说,是件好东西。 挚启曾经想过,浮生院数千年历经数次危机,为何从来没有将浩然珠从宗祠上取下,用来解救那些遭难的弟子同门? 直到那天许聪独自留下拦住玄鸿,为其他人谋取宝贵的逃命时间。他才明白与一时的生死得失相比,浮生院更看重的是传承。 若是每逢世事不顺时就取出浩然珠应对,那不消百年浮生院就彻底坠入黑暗之中。 相反的只要保住宗门不失,便有源源不绝的弟子前赴后继。更何况浩然珠中承载的,是无数先辈的精神与整个宗门数千年的浩然正气。 但挚启没有这样的顾虑。 如今浮生院已成废墟,他虽然顶着个当代院主的头衔,却与孤家寡人无异。如果能将玄家这帮丧失人性的家伙彻底抹杀,他不介意让浩然珠变成石头一块。 “一块石头。”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下不了手 挚启举着浩然珠缓缓向前,浮生院的千年正气散开,即便是离得最远的玄罗,也感到脸上一阵灼热。 玄罗护着几位伤者慢慢后退,隔着鳞甲也能看到他脸上的愤怒与懊恼。 这里本该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战斗,也是玄家崛起的起点,可挚启身上一个接一个的意外,让他们如今落到这般田地。 放眼望向四周,十余位命境,能站着的竟然只有玄鸿和玄澈两人。 “嗖!” 如此局面,往生剑岂能坐得住。本就不喜浩然之气的它,围绕着玄家的几位伤员发出阵阵轻鸣。 只是与它的兴奋难捺不同的,是玄胤等人从眼睛深处透出的恐惧。 片刻之前他们还是即将主宰天下的未来霸主,转眼间就重伤不起,还成为了一把剑的玩物。 “啊!” 玄鸿慑于浩然珠之威不敢分神,他守护的身后之人就陷入了绝境当中。血光闪过,失去了鳞甲保护的身躯被生生切开,留下一具干瘪的尸体。 这已经是玄家第四位死者。 挚启不紧不慢的继续前行,玄鸿退到伤者中间四处张望。他心中或许对此行的目的还抱有一丝侥幸,可当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玄家仅剩的几位子弟。 “嗡!” 轻鸣之声再现,只不过这次出现的不是往生剑,而是挚启将浩然珠扔了过去。 这个光凭模样就理当受所有人追逐的宝贝,对于玄家众人来说却宛如邪祟。 玄鸿侧身避过了看似随意的一击,正欲拔剑将其击飞之时,却发现玄渊剑竟然隐藏在浩然珠的光亮下,朝着自己腰间刺了过来。 “铛!” 剑锋转而向下,玄鸿有惊无险的挡下了同样蕴涵浩然正气的长剑,可身旁又响起一阵惨叫。 “啊!” 他侧目望去,看到的是第五具尸体。 “挚启!”玄鸿目眦欲裂的瞪着挚启。 “你们玄家不是对死人颇有些手段吗,省得你再动手了。” 玄鸿咬着牙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挚启淹没。玄澈匆忙接过玄胤与玄潇,将他们与玄罗安置在一起。 尽管她对家中长辈与人魔为伍的做法十分不满,但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在自己眼前死去,她依旧于心不忍。 “嗖!” 夺命的呼啸声又一次响起,玄胤等人面色大变,挣扎着躲在玄鸿身后,寻找最隐蔽的位置来谋取多一线生机。 玄鸿死死盯着正前方的挚启,不时瞥向四周寻找往生剑的踪迹。当他余光划过玄胤等人时,愤怒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可玄澈脸上的决绝,却让他眼前一亮。 远处一道血光突现,看清时已来到几人眼前。三位伤者蜷缩着做最后的挣扎,挚启玄渊剑递出拦下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眼看往生剑马上又要带走一位玄家人的性命,一直没有动作的玄澈咬着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可就在她准备站出来挡下这一切时,突然一只被烧得焦黑的大手将她拎起,挡在了所有人的身前。 “鸿祖?” “玄鸿!” 玄澈满脸惊愕的看着正在朝自己逼近的金红双剑,不敢相信身后的曾祖竟然为了保全两位哥哥,将自己置身于生死边缘。 挚启的吼声则完全是愤怒所致,他本以为玄鸿至少会保留几分对亲情的依恋,却不想竟然无情到可以无视自己孙女的死活。 他大手一招将两把剑收在身前,择人而噬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玄鸿。 侥幸保全性命的玄胤等人,并没有觉得玄鸿此举有何不妥。躲在玄鸿身后以玄澈为盾,缓缓朝着山崖边退去。 玄澈脸上挂满泪水,却没有一句怨言,甚至张开双臂遮住了身后几人露出的身体。 挚启咬着牙一步步逼近,双剑在两侧不断飞舞,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玄鸿,我本以为你人性未泯,却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后人都可以抛弃!” “哼!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和我这孙女有旧?”即便到了穷途末路,玄鸿依旧毫不掩饰话中的恨意。“如今我玄家落得这般田地,是自己识敌不明所致,怨不得他人。可要想让我们俯首认命,绝不可能!” “所以你们就要靠一个女人来保住性命?”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一雪今日之耻!” “你们没机会了!”挚启阴声道。 “我们或许低估了你的实力,但对你的品性却查得十分清楚。有澈儿在前,你不敢轻易动手!” 玄鸿说话间已经离开山顶浮在半空中,一手将玄胤三人托起,一手举着玄澈慢慢朝着远处飞去。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小灰不知何时来到挚启身侧,对玄鸿的无耻行径同样愤恨不已。 “当然不会!” 就在玄鸿觉得已经安全,转过身准备全力飞行之时,一直盘旋在挚启身侧的两把剑突然疾驰而出,拉出响亮的破空声呼啸即至。 玄鸿仓促转身,举起已经放下的玄澈挡在身前。 往生剑在空中转了个大圈,朝着玄鸿背后的玄胤等人袭去。玄鸿及时转动手臂,以玄澈的为盾令挚启投鼠忌器。 两把剑在他们周围不停飞舞,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下手。眼看着玄鸿等人越行越远,一旁的小灰都有些急了。 挚启冷冷一笑,随着他闭住双目,远处的往生剑与玄渊剑突然速度大增,猛地朝着玄家五人冲去。 玄鸿故技重施,以玄澈挡在三位伤者跟前。然而这次双剑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只见往生剑血光一闪,从玄鸿左侧刺向其腰间,玄渊剑则由下而上,向着他的右肋挑去。 与此同时,挚启手中的浩然珠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眨眼睛就来到玄鸿跟前,像一块石头般砸向他胸前。 三面受敌之下,玄鸿只犹豫了片刻,便将玄澈对准了杀伤力最强的浩然珠。与此同时身上鳞甲蠕动汇聚在左右两腹,准备硬接下这两剑。 浩然珠浩大的声势在玄澈面前戛然而止,金光映照着他悲戚的面庞,有种令人忍不住怜惜的柔美。 一向以三公子自称的玄家三小姐,竟然也有如此楚楚可怜的一面。 玄鸿见状露出了一抹笑意,原本带上这位要强的孙女,只是为了让她长长见识,却不想居然派上了大用处。 此刻挚启已经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只要挡下这两剑,他便可以回到渝州重振旗鼓,静待下一次机会。 就在他片刻的失神之间,原本攻向其右肋的玄渊剑突然转向,直直朝着他托着玄澈的左臂斩去。 如此近的距离他来不及变招,只得驱动右侧的鳞甲汇向左臂,生生挡下这一剑。 “铛!” 金光四溅,甲片飞舞。玄鸿以鳞片龟裂,血肉翻飞为代价,有惊无险的挡了了这招。 可就在他窃喜之时,突然一道血光从眼前闪过。他还来不及思索发生了什么,就见到玄澈和一条断臂同时朝着下方落去,而悬浮在身前的浩然珠,结实的撞在了他的胸口。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片山林,玄鸿的身影如同流星一般朝着下方坠去。然而就在四人即将坠地之时,玄澈却及时出现,将他们重新托回到半空中。 追击的双剑一珠停在了原地,挚启和小灰出现在方才的交战之地,与玄家五人隔空对望。 拖着残躯的玄鸿努力保持着清醒,嘴角蠕动着想要对玄澈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玄澈回望身后,与挚启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她轻咬下唇对着挚启躬身一礼,托着四位伤者朝着西面飞去。 挚启望着他们消失在天际,一直没有动。 “放他们走?”小灰不确定挚启是否还有后招。 “下不去手,只能放他们走。”挚启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我这心软的毛病迟早得改。” “心软?对面要不是个姑娘呢?” “嗯?你何时懂这些的?” “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你才几岁,离长大还早呢!” “我五百多岁了!” “呃……” 第八百五十四章 群雄汇聚 应天四十年九月,群雄齐聚无忧城。 历经了三十年风雨之后,这座年轻的城池终于迎来了一场空前的盛会。但这也意味着它守望无忧山的使命即将走到终点,这或许是它最后的辉煌时刻。 作为东道主的焚天宫来得最早,不过他们没有像十年前那样四处招摇,而是清扫庭院门前迎客,处处彰显着他们从未有过的谦卑。 自夏天起,陆续就有宗门来到无忧城。有柘圣和无忧殿宝藏的双重吸引,他们相信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事实验证了他们的预测。经历了夏初的悸动,七八月的川流不息之后,无忧城中聚集的修士终于在九月达到了顶峰。 偌大的城池里摩肩接踵,每一片土地都显得弥足珍贵,更不用说那些围在高塔四周,可以近距离接触一众修行界前辈的风水宝地。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样的无忧城定然是一场乱局。可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南朝的所有宗门都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克制。 纵有相争,也只是暗地里使些不痛不痒的小伎俩。就算造成了少许损伤,隔日相见时也好像无事发生一般笑脸相迎。 诡异的和谐,让准备好应对乱象的焚天宫有些失望。而当几个顶尖宗门入场,同样将弟子留在外围观望时,更是平息了城内的所有纷争。 所以当很早出发却珊珊来迟的雾隐山出现时,无忧城内已经是一片祥和欢乐的景象。 柘圣领着一众圣地门人踏入城门时,城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的欢呼声。这里的大多数人对柘圣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睹圣颜的机会。 高塔中一众高手也迎了出来,这些人也和柘圣一样,几百年不曾出现在修行界。除了入城时能看出其所属的宗门之外,能认出他们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或许这几人当中最为人知晓是伏淩川的江漪。 当年幽炎城一战,江漪以一招长河悬空对敌杜重的星宿天火大阵,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 可这样一位引得天下修士惊叹的开派宗师,如今也只是在近十位高手中敬陪末席,不禁让所有人对其他几位的身份好奇起来。 最终在一位长者的介绍下,满城的年轻人才对这些昔日名震南朝的前辈了解了一二。 站在几人最中央的是偌寒涧的袁冰。一身灰袍随意裹在身上,披散的头发在微风中飘舞不定,露出那张生人勿进的冰冷面庞。 玄杳嵊这次来了两人,除了挚启熟悉的那位老者之外,还来了一位白发韶颜的老妪。从旁人表现出的尊重看来,就算在这些人当中,二人的辈分也极高。 厝叶命祖的形象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和善的面色与厝叶园在袁州的霸主地位出入颇大,而其不到七尺的身高,则与他响彻南朝数百年的名声大不相符。 不过他本人似乎对旁人异样的眼光并不在意,自从柘圣出现就一直盯着城门方向,只是神色间并没有多少对于为师者的敬意。 玉阳剑阁对这次无忧殿之行十分重视,七星齐出的场面,在宗门历代都十分罕见。 在柘圣抛出了越界山、得长生的说法之后,天枢似乎也不再执着于培养继承人。从其舒展的眉头看来,大抵是认准了要去界山的另一边看看。 焚天宫又换了一个主事之人,不过从阳珏看着他时忍不住闪烁的眼神,定然是一位实力与辈分都不俗的前辈。 无忧城算得上是焚天宫的灾地,所以这位红衫白发老者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 台上还有两位窥命境的修士。他们能与各派的祖师比肩,纯粹是靠自己异于常人的寿命换来的。虽然无法与以长生闻名的玄杳嵊相比,但在袁冰等人面前,也足以自称一声前辈。 这些人在徐柘出现时表情不一,但当雾隐山一行人马来到高塔前时,除了袁冰依旧冷着一张脸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换了一副尊敬且谦卑的神情。 “恭迎柘圣!” 几人牵头,满城呼应,一时间柘圣之名响彻云霄。 徐柘表现出了一位圣旨应有的气度,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将整个无忧城的气氛抬至顶峰。随后简单与袁冰等人寒暄之后,引着众人进入石塔之中。 雾隐山这次的无忧殿之行,可以用精锐尽出来形容。除了那位在临安城一面惊天下的裘老不曾出现之外,五脉脉主,雾影行者,以及诸多曾经出现在道碑三榜却只闻其名的优秀弟子全部随行。 若是单论顶尖战力,光是圣地一家,便足以匹敌众多宗门。 雾隐山的阵势引来不少宗门的大胆猜测。 雾隐山三十年对无忧殿无动于衷,一旦决定出手,便是倾巢而出的阵仗。 难道是因为被阵法守护的无忧山顶,的确埋藏着昔日圣地的无数宝藏?而在五行令牌尚未全部出世的当下,他们是否又有了足够的把握能破开兽神大阵? 这些猜测很快引发了无忧城中的骚动。取前人宝藏,历来是各大宗门崛起的重要助力。而一个圣地的遗藏,足以支撑起一个新的圣地现世。 和雾隐山堪称豪华的阵容相比,无忧城中的所有宗门都显得黯淡无光。但若是他们联合在一起,想要谋取一些不那么惹人注目的东西,便大有可为。 毕竟无忧山很大,而雾隐山只有几十个人。 此后的一段时日,无忧城进入了宗门联盟的高峰期。只要是平日里没有血海深仇的门派,都可以满脸笑意的坐在一起谈。 若是恰巧五行同属,那便是五百年前的一家人,如今正是亲近的最佳时机。 即便是那些素来在修行界名声不好的宗门,也可以报团取暖,占得一席之地。 短短几天时间,往日如同一盘散沙的修行门派展现出了空前的凝聚力,诞生了十余个庞大的宗门联盟。 这些联盟又很快以各种沾亲带故的关系,攀上了如厝叶园这等顶尖宗门,渐渐形成了他们与雾隐山暗暗较劲的局势。 城中的各种变化都被塔内的一众前辈看在眼里,可却没有一人对此多说什么。只要这一天夜里,他们突然一起冲出了石塔。 “灵力潮汐,命境陨落!” 第八百五十五章 死了五个? 众人齐齐望向南面,从灵力波动的距离判断,这位命境所在地离无忧城并不远。 只是如今南朝的命境高手几乎全在城中,方才也不见有任何打斗的迹象传出,莫非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一位大修士? 自从赵臾主动止了干戈之后,这些年南朝一直风平浪静。大家都一股脑的朝着雾隐山脚下聚集,鲜少有争斗发生。就算是仇人见面,也都为了顾全大局选择略微平和的处置方式。 上一次有这么大的动静出现,还是八年前的挚启之死。 挚启!? 这个名字很快让各派抓住了要点。 本该和徐柘一起,作为这场盛事主角的挚启一直没有出现。而南朝修行界前几次命境陨落,几乎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灵力潮汐再现,莫非又是这位杀神手痒了? 就在各派意见不一,商量着是否要过去一探究竟之时,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再次波及无忧城。 “灵力潮汐!” “又有大修士仙去!?” 如果说方才的变故还可以勉强归咎于生死仇敌之战,这么第二位命境修士的陨落,在以往的经验看来,就已经是两个大宗门的死战。 可如今不在无忧城,能有大修士坐镇且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两个宗门,满城修士竟无一人能找出答案。 各派高手蠢蠢欲动,大修士的陨落意味着其毕生收藏的失落,若是能侥幸得之,就算之后的无忧山之行空手而归,也能不虚此行。 然而第三波灵力潮汐的出现,止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这……” “莫不是南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出现这么强的灵力波动?” “胡说八道!灵力潮汐乃灵力重归天地,是命境修士仙去时独有的变化,绝不可能是别的情况!” “可接连三位大修士陨落,就算是往前推一百年,也不及今日所见啊!” 所有人都知道当下发生的事情不同寻常,尤其是那些对修行之路满是崇敬的年轻人,此时更是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命境已经是这里的多数人达不到的高度,可即便是这样的高手,也竟然如同草芥一般接连死去。 除了灵力潮汐能为他们带来最后一丝荣耀,意外死去的结局,又与这些初入仙门之人有和区别? 因此当第四、第五波灵力潮汐袭来时,城中的许多人已经麻木到没有了任何表情。 好在一众高手终于捕捉到了打斗的痕迹,一个接一个的升空,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无忧山尚未开启,无忧城就已经上演了无数好戏。 命境修士,尤其是知命境以上的修士,其与天地之力的契合程度已经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程度。 借力御空,飞行瞬息数里,比起只能借助车马之力长途奔行的势境修士,不知要快出多少倍。 可即便以简潼为首的一众人等风驰电掣,无忧城离抚州也并不远,当他们赶到事发地时,也只看到了一金一红两道光芒一闪而过,几道踉跄的身影极速向西,还有正在半空中讲着道理的挚启与小灰二人。 “挚启!” “果然是你!” 尽管路上他们都想到了这个答案,但当亲眼看见挚启时,他们还是震惊无比。毕竟他们对挚启当下实力的了解,还是几个月前柘圣将他摆在了自己身边。 如果柘圣没有这番举动,他们只会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知命境修士。就算他天赋惊人进步神速,可八年对于这等实力之人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如今五位大修士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相继丧命,从战场中活着走出来的却是挚启。他们终于意识到,或许柘圣在雾隐山上并不是抬举他。 不过此刻他们最想知道的,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小子真是到哪哪就没好事,这次又是哪家惹上了霉运?” 开口的是邰笙。徐柘、袁冰等没有人赶来,邰笙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当看到挚启的刹那,调侃之词脱口而出。 “冰主这次可误会我了,是玄家自己找上来的。”挚启苦笑一声,在邰笙面前,他始终像是个做错事的晚辈。 “玄家?”众人皱起了眉头。“蜀地的玄家?” “莫不是你又拿了别人的宝贝?”江曦也调侃起来。 “玄家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惦记,这次是他们想从我身上捞些好处,只不过失算了。” “玄家来了多少人?”简潼直入正题。 “十个。”挚启没把那些尸傀算进去。“都是大修士。” “十个命境?玄家有十个命境!” 众人闻言惊恐不已。能站在这里的,大多听过关于玄家的传闻。他们实在想不到一个偏居西陲的修行家族,竟然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 “一半死在了你手上?” 邰笙一句话惊醒众人。相比玄家,眼前之人所展露的实力更让他们震撼。 挚启默默的点了点头。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就算是这些见惯的世面的各派师祖,心中也是巨浪翻腾。 “我一直对玄家十分好奇,想必仓皇离去的他们来不及收走尸体,可否带我去瞧瞧?” 简潼的话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趣,挚启颔首转身,领着众人来到不远处的矮山上。 可当他踏上山顶的刹那,却被眼睛的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 “尸体呢?” 山顶上战斗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但除了这些痕迹之外别无他物。不仅五位大修士的尸体消失不见,就连那些变成断肢残臂的尸傀,也觅不到丝毫痕迹。 “是不是你小子偷偷昧下了?” “我要那些尸体有何用?” 挚启想起玄家善用尸傀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本想将这些和大家说明,可回忆起在东海之滨结识的鸢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众人找寻了一阵,除了确认这里发生了一场大战,以及死了五位命境之外,其他都只是挚启一家之言。 眼看继续下去没有进展,众人商议一阵之后决定回归无忧城。毕竟相较一个玄家,无忧殿才是此行的重头戏。 第八百五十六章 江湖故人 九月晦日,群雄入江。 雾隐山坐镇后方,伏淩川和偌寒涧阵前开路,一众低阶修士也体验了一把在江底如履平地的感觉。 挚启刚抵达了无忧城就被徐柘拉进了石塔之中,如今更是站在徐柘身侧与一众老前辈并立,引得各派修士不停侧目。 挚启很不喜欢这种被众人注视的感觉,毕竟以往出现这种局面,都是他被天下宗门围攻之时。 在经历了雾隐山顶挚启的死而复生之后,这些前辈们似乎认可了他的实力。尤其是不久前的抚州,有五位大修士接连死在他剑下。 再加上柘圣执意将他留在身边,他身上又有此次无忧山之行至关重要的两块令牌,就算是和挚启有血海深仇的焚天宫、厝叶园也选择了听之任之。 这里的多数人都见过无忧山开启的景象,所以当灵涡出现、无忧山若隐若现之时,只有那些年轻的修士低声惊呼。 挚启不由得想起初见此景的自己。当时的他不过御境,表现还不如这些人,甚至在这里闹了不少笑话。 如今三十年过去,山上一切都没变,可自己却仿佛已过了半生。 三十年的探索,南朝修行界对无忧山的开启过程已经相当熟悉。只见几位水修走出人群,围在灵涡附近开始搭建阵法,以稳定几处尚在颤动的入口。 紧接着大批修士有序的穿过灵涡,开始在山脚下布置休憩之地。不过半个时辰工夫,一座略显简陋的小营寨就出现在了大江底。 各宗门安顿妥当之后,一批年轻的低阶修士开始上山探索。这是整个修行界默许之事。 经过多年的搜寻之后,无忧山上下已经被翻了无数遍。除了一直被阵法封锁的山顶之外,根本没有任何遗漏。 让这些初来的修士打头阵,除了让他们见识昔日圣地的风采之外,也是让其有种同行的参与感。 雾隐山的驻地被围在了最中央,有资格拜见柘圣的宗门老祖,都聚在了营帐之外。此刻营帐之内,正在进行破阵前最后的商议。 “柘圣前辈,不知雾隐山可有了破阵良策?” 焚天宫作为太平州之主,又曾经因为无忧山折损了一位命境,对此间事最为上心。 “无忧殿的这个兽神大阵让各门各派吃了不少亏,需得仔细筹谋才对。” 相较焚天宫,同样有大修士丧命的玄杳嵊则谨慎了许多。他们相信柘圣心中有了计较,但不想再出现什么意外。 “只要有了钥匙,没有什么阵法是破不了的。” “钥匙?”众人目光齐齐转向挚启。“柘圣前辈说的是五行令牌?” “水莲令十年前为挚启道友所得,土峰令相传也在其手中。金环令自从失于西山之后便彻底消失,至于火雀令和青剑令,至今踪迹全无。前辈可是要借助两块令牌强行破阵?” 天枢的一番话令众人刮目相看。在他们印象中不理世事的玉阳剑阁,竟然也对五行令牌之事一清二楚。 徐柘没有正面回答天枢的疑问,而是微微抬头望向帐外。 “有位朋友来了。” 十余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帐外,只见一身华贵打扮,神色激动的余斯正从远处缓缓走来。他不时会停下来驻足片刻,似乎是追忆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过往。 余斯的一对异瞳引得所有人注目。这里的人到过临安的不多,去过观省楼的更少,至于见过他的,恐怕就只有和挚启相熟的几人。 余斯望着无忧山高处,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才走进帐中。徐柘等人也不催促,直到他上前行礼,才亲自起身将其扶起,向大家介绍起来。 “大家可能都不认识他。”徐柘的一番举动引起了众人的猜测。“这位临安城观省楼的余掌柜。” “掌柜?” “生意人?” “做生意的大修士?” 余斯一一向各门派祖师行礼,直到绕至挚启跟前,才笑着起身站到他身旁。众人对于两人相识并不意外,他们只是想知道柘圣推出此人的用意。 “他还有一个身份。”徐柘顿了顿,等待所有人的目光齐聚。“他曾经是无忧殿的阵院弟子。” “无忧殿的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寂静的营帐内立马响起了杂乱的窃窃之声。这些有不少人经历过属于无忧殿的时代,他们很清楚当年走出去的圣地弟子,无一不是天资卓绝之辈。 而且无忧殿兼容并包,丹阵器符均有研究,也从不拒绝别派门人前来交流,深得天下修士信服。 同为圣地,便是如今雾隐山在修行界的声威,比起当年的无忧殿也要逊上一筹。 后来无忧殿无故失踪,除了那些觊觎其众多瑰宝的贪婪之人外,也有不少真心感念他们恩情之人。 可惜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尽管整个修行界挖地三尺,也未发现任何痕迹。毕竟没有邰笙等人无意撞见,谁也猜不到无忧殿的整个山门竟会被沉入大江底。 当年也有不少人试图找寻残存的无忧殿弟子,可惜这些人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对宗门发生之事一无所得。 二十年前五行令牌之说传播开来时,修行界又掀起了一波寻找无忧殿后人的热潮。 可惜五百年沧海桑田,终是一无所获。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与昔日圣地相关之人,而且还是无忧殿的阵院弟子,一时间引来无数质疑。若不是这句话出自柘圣之口,他们恐怕早已一拥而上质问起来。 “晚辈并非怀疑柘圣前辈的眼光,只是无忧殿距今已经五百年了,而这位道友看起来似乎不像是……” 萧棱的话引来不少人暗暗点头。即便是当年无忧殿刚入门的弟子,也比帐中的多数人都年长,可余斯一身华贵公子的模样,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诸位想必记得临安城的那座大阵。” 徐柘一句话勾起不少人十五年前的回忆。当时他们还惊叹赵臾是从何处得了这套阵法,要是余斯身份属实,一切倒是都能解释得通。 “正是余掌柜亲手布下。” 眼见众人目光中还有疑虑,余斯也不想解释什么,径直掏出两块令牌握在手中,走到场中摊开在大家跟前。 “这是……” “青剑令和火雀令!” “他真是无忧殿弟子!” 惊呼声不绝于耳,心思缜密之人却默默颔首。 有了这两块令牌,余斯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他们更担心的是雾隐山。 从徐柘及几位脉主神情看来,雾隐山早就知道余斯的存在,也知道他手握两枚五行令牌。再加上由简潼手中送出的水莲令,自始至终就有大半令牌藏在临安。 当初金环令现身玄杳嵊,土峰令传言落于挚启之手,雾隐山完全有机会凑齐五块令牌打开修行界三十年无可奈何的大阵,他们却为何一直无动于衷? 袁冰与江漪交换了目光,厝叶则将头埋得很低,似乎不想让人看清他心里的想法。 玄杳嵊二位则盯着两块令牌和五位脉主的眉间若有所思,唯有一些年轻人满脸兴奋,似乎已经看到了无忧殿开启的希望。 “那我们岂不是有了四块令牌?” 数十道目光从余斯转向挚启,挚启苦笑一声,将水莲令和土峰令也亮了出来。 四块令牌凑在一起,不用解释也知道它们同源。不过在见到上面的图案之后,越来越多人打量起几位脉主额间的印记。 “不知那金环令?” 提起这个名字,众人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玄杳嵊。 玄杳嵊在修行界名声颇佳,他们也相信南朝最大的木修宗门,不会为了藏起一块令牌牺牲一个大修士的性命,但玄杳嵊的确是最后接触到这块令牌之人。 “那个……”挚启突然开口,拉回了所有人的目光。“金环令也在我这里。” “你!” 玄杳嵊几人双目猛地一缩,其他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欢呼雀跃。五行令牌聚齐,无忧殿这次定将彻底开启。 “这令牌你从何处得来的?” 韩染猛地冲过来握住挚启的手,语气冷厉的问道。尽管她心中知道当年之事与挚启无关,但如今宗主的责任在肩,他不得不做些什么。 榆婧也跟了上来,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后面的两位长辈则淡定许多,他们更多的注意力是在徐柘身上。 众人这才想起金环令与玄杳嵊之间的纠葛,轻咦了几声之后便不再作声。毕竟玄杳嵊与挚启交好之事人尽皆知,若是因此生出龃龉,也是许多人愿意看到的。 “这块令牌得自界山。” “界山?”在又一阵惊呼声中,韩染的声音脱颖而出。“所以当年之事,是他们做的?” 韩染转身望向身后两位师长,见他们似乎并不惊讶,在回头看着挚启的目光已经柔和了许多。 心细的榆婧发现了师父的神情变化,顿时明白有很多事她这个宗主也并不清楚。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多问,只要眼前人未与宗门反目,对于那些藏在深处的秘密,她也并不关心。 “当年的事我并不清楚。”挚启摇了摇头。“不过这块令牌,最终的确落在了界山上。” “此时不急。”眼见韩染还要继续问,徐柘及时开口拦了下来。“韩宗主若想知道真相,日后上界山一问便知。当务之急,是要解开无忧殿的秘密。” “是啊,是啊!” 徐柘的话引来无数应和。和玄杳嵊的仇怨相比,他们更关心在无忧山上能得到什么。 “全凭柘圣前辈做主。” 韩染退却,五行令牌集齐,如今剩下的就是开启这段埋藏了五百年的秘密。 “若是无忧殿重见天日,那么这次江底之行便成了最后一次。既然如此,还是按你们以前的规矩来,先让年轻人折腾折腾。两日之后,共赴无忧山巅!” 第八百五十七章 各方心思 得到无忧殿确切开启的消息后,这片临时营地中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从兽神大阵牢固依旧判断,昔日圣地的核心所在极有可能保存完整。当年无忧殿收集了世间多少宝物,众人无从得知。但无忧殿闻名天下的忘忧丹至今无人可以再现,便足以让所有人明白它当年的底蕴。 丹符阵器皆是无忧殿所长,灵材、兵器无人不爱,功法、阵图同样是修行界极受欢迎的东西。 侥幸得知一二,便不虚此行。若是山上还有一两颗忘忧丹,那么就算是拼死一搏,也有不少人愿意试一试。 原本收纳中小门派的局面被打破,各顶尖宗门开始寻求联合,以对抗接下来极有可能与之冲突的雾隐山。 毕竟忘忧丹事关念境,虽说念境几千年来都是传说,可只有有一丝希望,与圣地对抗也并不无可。 伏淩川与偌寒涧关系莫逆,袁冰和江漪又是南朝有名的顶尖高手,两家表现得十分平静。 玄杳嵊宗门底蕴最深,又有两位辈分极高的师祖坐镇,倒也没有太多过激的举动。 玉阳剑阁修为最高的是知命境的天枢,虽然有合击之术可敌命极境,但忘忧丹这种东西对七人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而且天枢垂暮,已经决定随柘圣同上界山。 放眼几大宗门,心中最着急的恐怕就属焚天宫和厝叶园了。 焚天宫不消多说,这几十年损失两位命境,又在无忧城、临安几次成为天下笑柄,急需在无忧殿中有所建树来稳固地位。 这次出手的老祖实力也算不俗,可与其他几大势力比起来,终究还是薄弱了些。 厝叶园则形势更不妙。开派祖师就是出自雾隐山柘圣座下,命境修士更是场中最少的一派。莫说与圣地相争,就是在与焚天宫的联合中,都不能稳稳占据主位。 等待的几日里,两派一直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出马游说那些散落大修士的同时,还派出了不少弟子出入无忧山结界,不知是在布置什么。 第三日清晨,营地中的所有修士早早的集结在山脚下,默默等待重要时刻的到来。 卯末时分,徐柘等雾隐山一行人从营帐中走出,扫视了一眼满怀激动的人群之后,领头朝着山顶走去。 这几日不死心的各派修士又将整个无忧山翻了一遍,山阶两旁之前还残存的宫殿遗址,如今也变成了一片废墟瓦砾。 看着熟悉的景象,挚启不由得想起当初与小灰初遇的情形。转过头望向身侧,正好也迎来她的目光,显然是两人想到了一起。 与他们二人相比,余斯的感触要更加深刻。五百年前他受命离开无忧山时,虽然修为不高,阵术尚弱,但已经在山上生活了数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昔日庭院草木生、往来皆笑颜的记忆,变成了如今这幅萧瑟模样,让他忍不住低声哀叹。 好在还有山顶的希望。而且五百年后重归故土,多少都带着些许喜色,更何况他还将胡青也带在了身边。 这位不知无忧殿为何物,却承载了几代人期许的后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祖辈心心念念的地方。只是这次和以往不同,如果可能,余斯要让他认祖归宗。 失去了天地之力威压的山阶,已经彻底成了观光的通道。几个走在后方的年轻人意犹未尽,嘻嘻哈哈的朝各处指指点点,在沉默的行进队伍中略显刺耳。 他们的师长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修行界前辈隔着半条山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四周残破的景象,的确没有什么值得称赞。 唯有经历过那个辉煌时代的徐柘等人,看着周围缓缓后退的景象脸色凝重。 盛极一时的圣地尚且如此,如果受制于千岁大限,又有谁能逃过这样的结局呢? 出于对无忧殿和吴忧的尊重,队伍一直沿着山阶缓慢步行。在经历了半个时辰的攀登之后,终于抵达了上顶之前最高处的平台。 被阵法包裹的山顶处在一片迷蒙之中,虽然看起来占据的地方并不大,可由于阵法流转不定,五座大殿所处的方位极难确认,才造成了三十年来束手无策的局面。 除了几次凑巧发现端倪之外,修行界最接近兽神大阵的时刻,便是当年玄杳嵊手持金环令出现的那次。 尽管落得两位大修士重伤的下场,但也的确让天下人看到了突破阻碍的希望。如果非要说还有一次,那就当年无故失踪,在无忧山上呆了大半年的挚启。 可惜后来无数宗门想要从其口中套出些消息,都没有得偿所愿。而再次出现在无忧山的挚启,已经是无人再敢逼迫的存在。 好在他们这次是为了开启无忧殿而来,并且挚启和五行令牌都在。 从抵达这块平地开始,徐柘等人就一直凝望着被阵法包裹的山巅,许久没有动作。 徐柘与吴忧并没有交情,准确的说是吴忧根本不认识徐柘。可作为间隔五百年的两代圣地之主,总会在某些遗留的作品中感受到对方曾经的模样。 无忧殿就是吴忧最好的作品。更何况他还曾被誉为南朝千古第一天才,其留下的痕迹,历经千年也依旧清晰。 袁冰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神色变化。数百年枯坐冰山之巅,再加上他素有的冰煞名号,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天生冷酷之人。 挚启曾经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比其他人更了解袁冰。 无忧殿作为袁建曾经创建的宗门,虽然名字不曾留存其中,可作为他亲弟弟的袁冰,却对这段往事十分清楚。 当年助兄长逃脱,自此天各一方。直到最后阴阳两隔,都没有再见一面。如今看到袁建过去留下的痕迹,就连那颗彻底冰冷的心也不免有些悸动。 “抱歉,失态了。” 徐柘回神,同时惊醒了一旁的袁冰。两人各自恢复神色,徐柘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了还沉浸在悲喜之中的余斯身上。 第八百五十八章 分散入阵 “余掌柜,还请上前来。” 余斯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望着高处的阵法默默垂泪。最后还是挚启拍了拍肩膀,他才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擦着眼泪来到众人跟前。 “余掌柜还请看开些,沧海桑田是大势所趋,谁都无法超脱。” “柘圣前辈说的是。” 徐柘给予了这位昔日圣地弟子足够的尊重,直到他慢慢恢复冷静才再次开口。 “不知当年将你们遣下山时,无忧殿的前辈们可嘱咐过如何开启大阵?” 众人的目光齐齐盯着余斯,见到他点头之后低声欢呼起来,可余斯接下来的话又在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凉水。 “师父当初曾言,只需手持五块令牌便可打开阵法。只不过那时只当是短暂的危机,并没想过会相隔五百年之久。所以我也险些忘了最后的那句话:启阵之人必须是无忧殿弟子。” “无忧殿弟子?” “如今整个南朝,怕也就余道友一人了吧。” “五百年过去了,上哪找这些人去。” “他们可说过,若身份不符,会有什么后果?”徐柘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没有。”余斯摇了摇头。“如果晚辈猜得不错,大概就和当年手持金环令入白虎殿的情形差不多。” “两位命境重伤?” “咝!”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真是如此,恐怕这里的多数人都将沦为看客。 “五行兽神大阵,需要五人手持令牌同时入阵方可开启。这里除了我之外,我这位未正式入门的师侄也能算无忧殿弟子。至于其他三处,就需要诸位前辈仔细斟酌了。” 余斯将胡青拉到身前,算是向修行界宣告了他的身份。不过他的话也让整个平台陷入了沉默之中。 修为低下的宗门不敢贸然出声,能夺取命境修士性命的阵法,轮不到他们说话。 几大顶尖宗门也不想做出头鸟。在彼此竞争的环境下,保全实力才是最好的办法。他们都想跟在余斯与胡青身后。 唯有徐柘似乎早料到一切,风轻云淡的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诸位不用担心,雾隐山会的五位脉主会分散至大阵的五座阵基,确保阵法顺利开启。” “分散?” 徐柘的办法引得众人质疑。 在这个圣地遗址在望的当口,集中力量共同应对未知的风险才是最好的办法。一旦门人分散遭遇什么不测,极有可能前功尽弃。 如今雾隐山主动将五位脉主分开,究竟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还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众人不自觉的看向了玄杳嵊和焚天宫,曾经进入过白虎殿的他们,或许对其中的秘密有所了解。可得到的答案确实摇头不知。 “大阵五殿,还需要各位同道携手相助才行。” 徐柘言至于此,各派首领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五殿即五行,自然是选与自己灵力相合的阵殿为佳。只是这里出现了余斯与胡青,还有雾隐山之人等诸多变数,众人的选择便出现了摇摆。 “晚辈当年持的是火雀令,会前往朱雀殿。我这位师侄祖上守护青剑令,青龙殿是他的归属。” 余斯话刚落音,人群便骚动起来。 “焚天宫作为火修宗门,自当与余道友同行。” 焚天宫首先表态,引得嘘声四起。若论实力,焚天宫与地处西南的离焰谷相差无几,只是在名气上占据优势,才被尊为火修第一宗门。 如今不做商量便占了一个位置,多少与这个第一宗门的名头有些不符。 不过作为东道主的他们拉下来脸面,旁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而厝叶园作为其盟友,在看到玄杳嵊望向胡青的蠢蠢欲动之后,果断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伏淩川与偌寒涧无需多说,两者皆为水修宗门且已经联手,就算与简潼等人相对也丝毫不惧,硬闯玄武殿更不在话下。 玉阳剑阁锋芒当世无双,七星合一更是修行界一绝,成为了白虎殿一行的中坚力量。即便是雾隐山好战的金修一脉,也对他们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况且那里有过两位大修士重伤的前车之鉴,说不定两方还要联手对敌。 土修一脉大宗门本就不多,作为新晋崛起的岩夷城因为岑肃的无故失踪,根本无暇顾及无忧山之事。所以当倪震站上前时,孤独的背影是五脉修士中实力最弱的一方。 好在挚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麒麟殿。除了当年与殿中兽灵有过一段交情之外,倪震给他留下的好印象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挚启的出现立马引得不少年轻人蠢蠢欲动。可惜此行的危险超出大多数宗门的承受范围,最终除了坤霄轩等为数不多的胆大者之外,他们都被自家师长拉了回去。 五殿人选已定,挚启和余斯将令牌交予雾隐山五脉之主。路过人群时挚启才发现,他的那些朋友们几乎都参与其中。只是因为宗门与势力的区别,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如今随他一起入阵的,就只有小灰和郭昇。 五位脉主将灵力注入令牌,一阵幽光亮起之后,五人齐齐抬头看向不同的方向,显然是感应了自己的前路。 “圣地阵法,不可小觑。万事小心,静待你们平安归来,一起登临无忧山巅。” 随着徐柘的话音落下,五支队伍在五位脉主的带领下朝着各自的方向行去。挚启扭头扫过四周,目光相继与宁樱、榆婧等人交错,最后落在了徐柘身上。 作为当代圣主之尊,不入上代圣主的阵法情有可原。可作为此次无忧山之行的发起者和领头之人,明知此行有危险的前提下,竟然放任自家弟子分成五路全部入阵,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挚启的目光在徐柘身上停留良久。算起来他们只见过三面,可每一次徐柘给他的印象都不一样。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位天下共师的真正所图。 五支队伍绕着山巅相继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这段埋藏了五百年的秘密即将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第八百五十九章 再入麒麟殿 三十五年前,挚启被一种神秘力量所摄,稀里糊涂的进入了麒麟殿。 没想到三十五年之后,他修为大涨,身边高手无数,依旧是不明所以的踏入了阵法中。 他明明记得自己跟在倪震后方,穿行在若隐若现的迷雾之中,丝毫感受不到被阵法包裹的痕迹。 可当他凝神打量四周,突然感受到前方的倪震止步,顺势抬起头时,就发现那座熟悉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他们踩在麒麟殿的台阶上,身前是大开的宫殿大门,身后可以清晰的看到无忧山全景,就连挤满了平台的各派修行者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挚启才明白,吴忧被誉为千古第一天才,并非虚名。 “这……” 突然出现的恢弘宫殿惊得众人高呼,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倪震,握着土峰令的右手也不自主的颤了颤。 而当其中一人扭头看见下方熟悉的人群时,更是立马引得所有人转身。 他们不停的挥手试图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可许久之后才发现,平台上的人群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倪震沉吟了片刻,缓步台上门廊,然后在众人凝神屏息的目光中停在了殿门前。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他:自己该停下了。 “倪脉主?” 半刻钟之后,一声轻呼打破了殿外的静谧。倪震皱着眉头转身,示意其他人停在原地,抬脚独自踏入殿中。 大而空的宫殿,让倪震有种被庞然大物包裹的感觉。好在四周光线颇佳,不会让人觉得压抑。不过当大殿中央栩栩如生的麒麟塑像映入眼帘时,他还是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咚!” 脚后跟抵在门槛上止住了他的身形,此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是个死物。小心将圣兵伏龙锏握在手中,倪震缓缓朝着大殿中心探去。 昔日白虎殿的惨剧历历在目,他虽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料想麒麟殿中也会有相同的布置。 只是他缓步走过每一个角路,除了许多与自己额间印记相近的大小图案之外,就只有中央这个高大的雕像不同寻常。 最终倪震停在了雕像前上下打量了起来。身后众人见殿中没有动静,也缓缓摸了进来。 他们的表现与倪震十分相近,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开始寻觅四周。只不过与倪震探查危险相比,他们更在意的是遗留的宝物。 “这地方倒是很敞亮。” 作为与挚启一同踏足修行界的好兄弟,郭昇在见证了挚启的无数次生死之后,终于明白跟在他身后才是最安全的。 从进入麒麟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形影不离的陪在挚启左右,并拉着一众同门围在左右。势境巅峰的他作为坤霄轩实力最强者,在门中已经有很大的话语权。 “无忧殿好歹是圣地,自家门前自然是要堂堂正正。可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很多人绝望。” “你是说我们没戏?”郭昇刻意凑到挚启耳边压低了声音,殊不知这样的伎俩根本瞒不住倪震。 “我可没这么说。” 挚启眨了眨眼睛暗示郭昇,可他却完全不明白。 “你当初不是在山上呆了半年吗?是不是……” “你也想打听点消息?” “都到这里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郭昇调侃般的闲聊,吸引了不少人侧耳倾听。 “我的确知道点什么,而且……” “咔嚓!” 一阵碎裂的声响打断了挚启的话,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不知出自哪个宗门的修士,见着殿内空无一物,竟然打起了四周墙体上镂空图案的主意。 方才的动静,就是有人不小心敲碎了墙壁的声音。 无数道目光加身,此时不得不从暂停手中的动作,憨笑着从高处跳下以缓解尴尬。 他正要开口解释什么,一道陌生而浑厚的声音突然整个大殿响起。 “谁又扰了本座的好梦!” “谁!谁在说话?” 众人彼此对望,却发现声音并非源自任何一人之口。想起当年白虎殿的惨剧,他们面色苍白的朝着倪震的方向聚拢。 “咦?哪里来了这么多人?” 与方才略显迷糊的语气相比,再次出现的声音清醒了许多。众人依旧找不到声音的源处,可明显听出了对方不太欢迎他们。 挚启心中暗笑,目光不自觉的瞥向雕像的双目。倪震很快有所察觉,也看向那双石质的眼睛。 “大阵被破了?”声音第三次响起,随后又停顿了片刻。“不对,我还在这里呢?那就是有人激发了阵法!果然有人进来了?” “晚辈雾隐山倪震,拜见这位前辈。” 倪震朝着雕像拜下,身后众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跪了下去。 “雾隐山?没听过。你能这么快发现我,倒有些本事。” “雾隐山是如今修行界的圣地。”面对未知的修行前辈,倪震不卑不亢的数道。 “圣地!”浑厚的声音勃然大怒,可转念又陷入了思索中。“这个名字我好想听谁提起过。” “前辈听过?” 倪震心头巨震。雾隐山立派之时,无忧殿已经消失近百年,断然不可能听说过他们的继任者。莫非有人来过这里,抑或是这里还有人活着! 倪震皱眉苦思,身后的挚启却把头埋到了胸口。属于麒麟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位被困了五百年的兽神之魂,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 “听没听过是我的事。”麒麟语气突变。“你们并非无忧殿的弟子,为何敢擅闯麒麟殿!” “无忧殿久沉大江底,明珠蒙尘五百年,是该让它重见天日了。” “那也是无忧殿弟子的责任,与你们何干!” “五百年时间,沧海桑田,如今剩下的无忧殿传人,便只有阵中的两个了!” “两个?这不可能!”麒麟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与怀疑。“吴忧这家伙虽然算不上好人,但治理宗门很有一套,绝不会让无忧殿落得如此下场。你休想诓骗于我!” “晚辈所言句句属实,五百年来修行界曾多次搜寻无忧殿的存世传人,如今的两个,几乎是倾尽各派之力才觅得。” “不可能!绝不可能!” 麒麟怒火大盛,石雕的双目明灭不定,整个雕像也随着他的愤怒微微抖动,吓得一众修士赶忙退后了几步。 挚启犹记得第一次踏足这里时,听了近一个时辰麒麟对吴忧的数落。可一旦无忧殿出了事,他却从未忘记自己守护宗门的责任。 这座巨大的雕像颤抖得越发剧烈,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随着周围的人群逐渐退去,本来低着头不那么打眼的挚启渐渐显露出。 终于在麒麟愤怒的目光某次扫过身下时,发现了他的存在。 第八百六十章 小魂蛋 “兀那小子,抬起头来。”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挚启,承受一个五百年前未知高手的怒火,绝不是一件好事。 挚启低着头左右为难,他十分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与麒麟之灵相认。 当年被困无忧山的半年里,麒麟虽然口口声声守着无忧殿的规矩,但却给了挚启不少好处,最后甚至连忘忧丹的丹方都送了出来。 如今他与倪震等人站在一起,定然是要破了这座大阵,那就不可避免的要与这位恩深情重的前辈相对。这可不是个报恩的好办法。 “说你呢!” 石雕的那双眼睛已经变成红色,死死的盯着下方的挚启。倪震忍不住回头,不明白这位前辈为何不理会自己,反而盯上了一直不曾开口的挚启。 身后的郭昇轻轻拍了拍挚启的背部,传达出永远支持他的意思。可郭昇不知道的是,挚启并不是害怕,而是害羞。 大殿中的气氛因为挚启的无动于衷变得愈发紧张,摇摆的石雕更是随时会拔地而起。犹豫了许久之后,挚启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还挤出了一抹笑意。 “麒麟前辈,好久不见。” “果然是你这个臭小子!” 麒麟咆哮之声震耳欲聋,回荡在这个大殿之间。众人觉得双耳失聪的同时,心中也对对话二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这两人以前就相识?” 倪震的目光在挚启与石雕上面不停变换,试图摸清他们的真正关系。可他不知道的是,挚启也不知道自己与麒麟阵灵到底是敌是友。 “多年不见,前辈风采依旧。” 挚启笑着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迎来的却是一顿臭骂。 “当年一场五百年的好梦被你搅和,如今我刚睡下,你不仅又偷跑进来,还领了一大帮人。你究竟想作甚!” 若不是这座石雕的嘴巴无法张开,恐怕早就有漫天口水喷到了挚启身上。尽管对方态度不善,可面对曾经的恩人,挚启只能苦笑着继续解释。 “前辈,已经三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三十年了!”麒麟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怒意更重。“三十年又如何,还不够我睡一觉的!” “这个老家伙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出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挚启哭笑不得的看着小灰,不知道她是认出了这个带自己进入南朝的前辈,还是真的觉得他太吵了。 “小女娃,你好大的胆子!” 或许是出于神兽之间的莫名感应,麒麟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双眼眨巴着打量小灰,似乎不敢确定她的身份。 “挚启哥哥经常称呼别人前辈,可那些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大呼小叫,没有一点前辈风采的家伙。” “你!” 被一个小丫头当众教训,麒麟气得话音都颤了起来。可与一个小姑娘逞口舌之力,不免失了身份,更不用说出手教训。 眼见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又将目光盯在了挚启身上。 “小子,你找这么多外人来,是为了故意消遣我吗?” “前辈误会了。”挚启硬着头皮接下话头。“旁人且不论,她可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还能是……” 麒麟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对石眼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挚启见状也不卖关子,笑着将小灰推动身前。 “她就是‘小魂蛋’。” “噗嗤!” 听到这个名字,身后的郭昇没忍住笑出声来。小灰转过身黑着脸看着挚启,要不是两人多年的感情,她都想跳起来给他个大嘴巴。 唯有一直不曾现身的麒麟阵灵,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你真是小魂蛋?” “我不是小混蛋,你才是小混蛋呢!” 小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刚化形的小丫头,听见对方要将一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冠在自己头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大变样了啊!”麒麟似乎认准了小灰。“不过这脾气倒是很像,小魂蛋。” “说了我不是!” 小灰突然化作一道白影,大吼着朝着石雕冲了过去。这么难听的名字从挚启口中说出尚可以接受,可其他人?她绝对无法忍受。 “刺啦!” 利爪从石雕的头部划过,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记。原本因为气愤而颤抖的雕像突然稳定下来,一双石眼直直的看着小灰从它面前闪过。 它没有在意身上的伤痕,而是更加激动的大叫起来。 “是你!你就是小魂蛋!你居然化形了!” 一道黄烟从石雕背部升级,飘然朝着小灰身前落下。着地之时从下而上立起,化成了一个身着黄衫,浓眉长须的中年男子模样。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麒麟的真貌,也是头一次知道阵灵竟然也可以显化为人。 麒麟满脸激动的看着小灰,眼神中满是长辈般的宠溺。或许是这样的眼神激起了小灰过去的残存记忆,方才还因为称呼愤怒不止的她,竟然莫名的安静下来,和麒麟一样互相打量着对方。 “我叫小灰!” 小灰及时开口,制止了麒麟叫出那个难听的名字。麒麟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满足了她的要求。 “小灰也不错。” 麒麟带着几分凶意的脸上强挤出三分笑意,看得小灰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她退后两步伸出右手想要拽住挚启的衣衫,却不想挚启已经来到了身侧。 “别怕,他只是太久没出去了。他可是当年救你的恩人之一。” “他?”小灰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麒麟。 麒麟正要开口解释,挚启的嘴唇蠕动止住了他的话头。随后他纵身一跃攀上头顶的石雕背部,挚启也拽着小灰跟了上去。 下方众人抬头仰望,只看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之声。 “瞧着三人都是旧相识,可挚启才四十来岁,那小丫头也不过桃李年华,怎么能和困了五百年的无忧殿扯上关系。” “听那怪人的口气,挚启是来过这里的。恰巧无忧山第一次现世时,他在山中被困了半年,莫不是……” “要真是老相识,我们岂不是少了许多凶险。” “福祸难料啊!” 第八百六十一章 五百年沧桑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高处的三人已经盘膝坐了下来。这座石雕的背部比起挚启在御灵司的小院还要大上几分,倒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麒麟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小灰,小灰在知道是他将自己带出九幽之森之后,同样对那段模糊的记忆兴趣大涨。 短暂的尴尬过后,麒麟讲起了那个几百年前的故事。 这个故事挚启已经听过,他更在意的是麒麟为何要隐去袁建的那部分。在他看来,嗜死气而食的小灰,应该和满身杀气的袁建更亲密才对。 因为当事人在侧的原因,麒麟这次加入了许多细节,以唤醒小灰脑中沉睡的过往。 其中包含了发现小灰的确切地点,九幽之森当时的乱象,还有他们为了养活小灰闹出的种种笑话。 小灰身临其境般沉浸其中,不时还因为他们的窘境大笑不止,很快便将方才的怨气抛到了一旁。只是那时候她实在太小,直到麒麟讲完一路的趣事,还是没有忆起关于他和吴忧的画面。 麒麟似乎觉得之后无忧殿的日子太过无趣,抑或是不想再给小灰造成太大的负担,他没有说起他们在大江畔落脚之后的故事。 能亲眼见到当初的小家伙成长至今,并且成为一个化形的神兽,他觉得十分满足。更何况小灰此刻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 眼见着他们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挚启接过了话头。 “前辈当年与吴忧殿主西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你终于问起来了。”麒麟目光投向挚启背后。“当初你来这里时,我就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如今你再次出现,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你背后是袁建的那把剑吧。” 挚启将往生剑取下,扯下黑布露出血红色的剑身。 血光在麒麟眼中闪烁不定,却盖不住他双目中复杂的神色。 “我很不喜欢袁建。当初不喜欢,如今也不喜欢。可吴忧不知为何对他十分上心,去哪里都要拉着他。 我和吴忧相识,还是因为与袁建的冲突所致。当时他满身杀气,身上的血腥味更是百米之外清晰可闻。就是我们这些终日厮杀的灵兽,比起他都要逊色三分。 我们初相遇就知道彼此心中的厌恶,区别是我动手要杀了他,他却出人意料的克制住了。我想到了最后他还是会出手,只是吴忧及时的出现了。 此后我们在吴忧的撮合下结伴而行,也算一起走过了许多风雨,甚至最后无忧殿,也是三人共同努力而成。但我对他的厌恶从未改变过。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离去,吴忧忙于修行没有强行寻回。之后不久无忧殿遭难,我就想过,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麒麟言语中对袁建有许多不满,可真正回忆起过去朝夕相处的时光,仍不免有几分怀念与唏嘘。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挚启愣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我还在想怎么跟前辈解释。” “你拿出这把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这把剑跟了袁建很多年,上面应该满是他的气息。就算是他将剑传给了你,也不会像这样痕迹全无。如今这副模样,只有可能是他死了。” “袁建前辈当年离开之后隐居罗冈山脉深处,无忧殿消失不久后,他便死在了那里,如今遗体还保存在山中。” “不知吴忧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麒麟长叹一声。 “吴忧前辈还活着!?” “不知道。”麒麟神色暗淡的摇了摇头。“当年他吩咐我守住阵法,便独自前往山巅迎敌。五百年不见踪影,恐怕是凶多吉少。” “山顶上可有当年无忧殿的收藏?” “你想做什么?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无忧殿的东西只能传给本门弟子。而且当年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上面说不定什么都没了。” “那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挚启皱眉沉思。徐柘时隔三百年出山,除了布道重振威名之外,第一个选定的目标就是无忧殿。一旦这里是座空山,岂不是平白毁了自己的名声? 还是说到了他的境界,真的就能看透他人无法知晓的东西? “为了什么?”提起这个,麒麟的火气又窜了起来。“你们兴师动众的闯进阵中,到底为何而来。五座阵殿有三座正在激战,这些外人从哪里得来的五行令牌。” “不瞒前辈,下方那位倪脉主说的没错,如今的无忧殿,就只剩下两个弟子了。” “真的只剩两个?” 麒麟这次没有反驳,但声音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挚启见着他失落的模样有些不忍,又讲起了当年建平县金家的故事。 令他没想到的是,麒麟竟然认识金昙。作为当年无忧殿小有名气的金修天才,他们甚至还见过不只一面。 金昙那时是门中极有可能破入命境的年轻人之一,受到了不少师长的赏识。 却不想赶上宗门变故,为了守护五行令牌选择隐姓埋名,最后更是为了完成使命,将自己强行与灵兵相融,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麒麟听完又是一阵唏嘘,叹息声回荡在大殿中,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旁。 “前辈,宗门兴衰是常有之事,不必太过在意。” “我要是和吴忧、袁建一样,在宗门最鼎盛的时候死去,最多也就留下壮志未酬的遗憾。可我看着它从无到有,屹立在南朝修行界之巅,随后又因为一场灾难急速坠落。如今更是落得传承凋敝,什么人都想破阵入门的结局。这些都发生在眼前,我却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叫我如何不在意?” 挚启没有加入过宗门,但却经过家族在一夜之间变成废墟。他明白此情此景之下,所有的安慰之词都苍白无力。可就在挚启以为麒麟会沉浸在悲伤中时,他却突然抬起了头。 “不!我还能做点什么!” 说罢他突然一跃而下,化作一道烟尘钻入人群之中。紧接着无数道惨叫声响起,一片片血雾洒在了大殿的地砖上。 麒麟口中能做的事,竟然是杀人! “前辈,还请手下留情!” 挚启不明白当初吴忧对麒麟做了什么,能让他作为神兽有了部分灵体的特性。并且在兼顾其强大力量的同时,还有了如此诡异的速度。 从麒麟跃下到一众修士到底,短短瞬息的工夫,那些低阶修士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别失去了知觉。就算稍有实力者,也抵挡不住其属于神兽的威势。 倪震及时出手,一道道精纯的土系术法守护在所有同行之人身前。挚启紧紧跟在麒麟身后,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唯有小灰一次次拦在他身前,迫使他不停的变换方向。 终于在被逼入一个角落时,发泄一番的麒麟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目光越过身边的挚启和小灰,落在了倪震身上。 “当今圣地的五行印记,居然刻在了额头上?” 倪震不明白麒麟话中真意,默默的守在原地防备着他再次暴起。麒麟见状也不愿多说,转而看向挚启。 “外面那个,就是他们的领头之人吧?” “前辈说的是柘圣?”挚启开口意识到有些不妥,随后立马改口。“他叫徐柘,是无忧殿消失后的百年间崛起的强者。他建立了雾隐山,成为这四百多年来修行界的圣地。” “柘圣?”麒麟冷哼一声。“吴忧都不敢称圣。当年唯一一个被冠以圣名者,还是一个走丹道之门的小人。” “前辈说的是凌焕?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麒麟瞪大了眼睛。“论年纪他比吴忧还大上不少,真是祸害遗千年。” 挚启不想麒麟又因为过去的回忆产生情绪波动,趁着他还算平静的档口,说出了他们此行的意图。 “前辈,如今大阵之外站着的,几乎是南朝的所有宗门。便是当年无忧殿鼎盛之时,也不过是这般场面。与其让当年圣地深埋江底,为何不给天下修士见识它昔日辉煌的机会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麒麟言语中多了几分萧瑟。“可吴忧的交代,我不能置若罔闻。要想破掉本殿阵基,就必须击败我这个守阵之灵!” 说罢他在小灰身上放下最后一点留恋,跃起没入了石雕之中。紧接着整个麒麟殿一阵地动山摇,那个本该是死物的雕塑竟然抬起步子迈了出去。 “它、它、它活过来了!” “咚!” 石雕巨大的脚掌遮天蔽日,重重落下踩碎了数块石板。周遭的修士虽然被倪震及时推到了一旁,可强大的冲击力依然让他们吐血倒地。 其他人还不及救援,就见到石雕的其他三条腿也从地面上拔起,随后高高跃起落在大厅中央,低头嘶吼之时,双目还露出仇恨的血光,俨然是一头活过来的土麒麟。 “先退到殿外!” 倪震冷静的指挥众人撤退,手中的术法不停射向土麒麟,试图阻挡它的脚步。只是这座石雕异常坚硬,即便是出自倪震之手的术法,除了发出一声闷响之外,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 好在几番出手之后,他成功吸引了麒麟的注意力。放任那些不起眼的修士离去,相隔五百年的两大圣地的较量正式开始。 第八百六十二章 丹塔现身 “咚!咚!咚!咚!” 无忧山顶密集的震动声,吓得留在平台上的一众宗门心惊胆战。 这些动静分散在高处的不同方位,仔细听来分成了四个不同的方位,显然是五殿之中已有四处交上了手。 频繁的巨震之下,山顶处不时有碎石滚落,虽然对这些修行之人造成不了什么损伤,可也让许多只是想凑个热闹的人萌生了退意。 只是站在最高处的徐柘始终一动未动,他们也不好不辞而别。 “既然来了,就一起看吧。” 又是一阵轰鸣过后,就不开口的徐柘突然转身,对着下方的人群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正在众人猜测他话中的深意时,无忧山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一队人马,沿着山阶缓缓走上前来。 人群不约而同的分向两边让出一条路,也让他们看清了来者的身份。 “居然是丹塔的人!” 雾隐山与丹塔不睦,这些年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当日柘圣讲道只有董泝一人出现,并且是抱着闹事的态度前往,丹塔已经就柘圣重出江湖一事表明了态度。 这次无忧山之行,所有人都料想着丹塔不会来。从各派集结到最终进山,直到一众高手进入五座阵殿,都证明了这个猜测。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在这个阵中激战正酣的时刻出现了。 丹塔领头的依然是夏幽,除了几张常在修行界行走的面孔之外,丹塔塔主凌渡也罕见的走出了丹城。 除此之外,夏幽身边还有两个同样斗篷遮面,全身透着暮气的老者,恐怕就是丹塔六御的另外两人。 在人群的目送下,丹塔一行人来到了最高处的平台。与雾隐山并排站到最前方,夏幽的目光才与徐柘相对。 “多年不见了,徐柘。” 夏幽直呼柘圣大名,令不少人变了脸色。可徐柘却不以为意,笑着回应起来。 “是啊,的确很多年了。要论起修行年月,夏护法还是我的前辈。” “前辈!” 人群中发出阵阵低呼。很多人对于丹塔的印象,只是天下丹炼师的圣地,并且靠着丹药吸引了一众高手追随。 却从来不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宗门,老到让人忘了,它经历过两个圣地的兴衰。 “你在雾隐山的作为,担得上一个圣字。”夏幽突然变换了口风。 “多谢。”徐柘从容受下。“为何不见丹圣,我们可有些年不见了。” “丹圣与无忧殿有旧,不愿见到其破灭的结局。” “他就如此笃定吴忧已经死了?” “何意?”夏幽双目微缩。“你觉得吴忧还活着?” “毕竟是一代圣主,若不是像九曲渊那位那样为天下人所见,谁又敢断定他们的生死呢?而且无忧殿大阵尚在,里面是何景象还很难说。” “这就是你亲自前来的理由?” 夏幽觉得徐柘已经魔怔了。他们都很清楚无忧殿的消失是何人所为,也很清楚徐柘所谓翻越界山得长生的蛊惑,最终将面对怎样的对手。 可在这一切都显而易见的前提下,徐柘却依然怀着一份称得上幼稚的期望。 “不全是。”徐柘微微笑着。“当年我身份卑微,无法前往圣地一观,也无缘得见吴忧圣主。如今有幸得见无忧殿旧址,我想从这些残留的痕迹上瞧瞧,当年被誉为南朝千古第一天才的他,究竟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他的确当得上这个名号。若是再给他五百年,说不定真的会成为南朝第一个念境修士。” 说起吴忧,夏幽罕见的露出一抹敬意。厚古薄今是每个老派修士保住自身优越感常用的方法,但吴忧这个名字,即便是再过千年万年,依然会受到年轻人的追捧。 “你说他要是真的活着,会不会笑话我们做的这些事。” “我们立场各不相同,手段也各不相同,但目的却是一致的。为了活着而已,有什么可笑的?” 徐柘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被封圣名,天下人尊其为师,无限风光的外表下,确实耗尽后半辈子苦苦求生的事实。实力越强,离那个目标越近,就越不甘心。 他是如此,凌焕如此,吴忧亦如此。 原本他与凌焕联手,或许真的有三分机会。可如今凌焕选了另一条路,他在寄希望于挚启之余,也想在吴忧留下的东西里寻找些许机缘。 不知兽神大阵是不是感受到了故人的到来,原本震耳的轰鸣声突然安静了下来。正当其他人以为已经分出结果时,一阵更猛烈的震动突然来袭。 “咚!” “咚!” 土麒麟庞大的身躯撞在墙壁上,整个大殿都跟着抖个不停。碎屑混着脱落的石块坠下,吓得躲在殿外的众多修士连门廊处都不敢多待。 倪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赶忙拿出两颗丹药塞入口中。到了他这个境界,比拼的是对天地之力的掌控,药石之力更多是为了缓解身体的疲乏。 小灰骂骂咧咧的回到挚启身侧,麒麟身上大大小小的爪痕就是她的杰作。只是在一座石雕上面划出一道道浅痕,更像是在他身上作画。 往生剑第一次在对手面前失了效用。震慑人心的杀气,终究影响不到一个死物。 因为身份和交情的缘故,土麒麟对挚启和小灰还算温和,于是场中唯一一个外人,变成了他主攻的目标。 两人同属土修,一攻一守之间尽是沉闷的轰隆声。麒麟本是神兽且多了数百年修行之功,如今在这个石躯的加持下,实力比起当年的本体还要强上几分。 相比之下,倪震虽然手持圣兵,却在交战中一直处于守势。尤其是对手这具毫无弱点的身躯,一时间很难找到突破口。 “倪脉主,试试这个丹药。” 挚启随手扔出一个瓷瓶,倪震打开瓶塞轻嗅,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欣喜。 这是十年前他在界山上练手所得。当时无数灵材摆在面前,挚启自然不会放弃尝试其他丹药的机会。 倪震将丹药吞下,一种贯穿整个身体的轻松感令他精神一振。挚启和小灰适时来到他身旁,三人联手应对已经发狂的土麒麟。 “咚!” 双剑一爪抵在巨大的石掌下方,努力了许久之后始终无法阻止其下落的势头。兽掌重重落地又踩碎了几块石板,三人狼狈的滚到一旁,喘着粗气无奈摇头。 “比你大,比你硬,还比你强,怎么打?” 小灰鼓着脸埋怨着,挚启和倪震深表认同,但这无法改变麒麟步步逼近的事实。 “难怪当年吴忧启阵封山,敢将阵钥交给几个普通弟子。守阵之灵的实力如此之强,根本不用担心其他人闯入。现在我们只能指望余掌柜和胡青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挚启不知道的是,远处朱雀殿与青龙殿此时也不太平。 作为当年阵院中一个不起眼的弟子,余斯根本不知道门中还有朱雀之灵这等神物。更令他意外的是,它竟然认出了自己。 余斯的到来,让朱雀之灵显得得十分高兴。毕竟五百年寂寥忽闻故人来,再加上即将卸下责任的解脱,对于这些寿数悠久的神兽来说也是一件大喜事。 可当余斯介绍完身后的一众修士,并且想要将他们带到无忧山之巅时,片刻之前还喜笑颜开的朱雀立马变了脸。 他们虽曾属同门,但没有麒麟和挚启那般交情,在不同的坚持交锋之下,很快就回到了公事公办的争辩之中。 焚天宫与厝叶园联手,自觉实力已不弱于任何人,更何况还有同为火修大派的离焰谷在侧。听着朱雀不停的以外人不得入内的借口呵斥众人,他们心中顿时有了自己盘算。 于是在最后一次以晚辈的低姿态求情被拒之后,他们便毫不客气的发起了攻击。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就因为自己的冲动后悔起来。 阵灵怒然转身,驾驭着一直珊瑚制成的飞鸟盘算在大殿中央,吐息之间就造成了大量伤亡。 至于几大宗门抱以绝对信心的联盟,也在几次短暂的交手之后土崩瓦解,陷入了各自保命的尴尬境地。 余斯由于身份的原因受到了些许照顾,焚天宫与离焰谷作为火修,在朱雀的攻势下也尚能勉强应对。 身为木修的厝叶园,成为了整个朱雀殿中最苦的那帮人。 若不是厝叶命祖早年问道雾隐山,且学着圣地兼容并包收纳了不少木修之外的同门,此时恐怕就算他拼上老命,也无法保下所有弟子周全。 可即便是身边数位命境联手,他们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愤愤之余,他们甚至盯上了躲在一边左右为难的余斯,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和朱雀殿相比,青龙殿无疑平静的多。这里也是无忧山中唯一一个还没打起来的阵殿。 此时青龙阵灵化作一位身着青衫的老者,正站在宁樱和榆婧等人中央,与他们交流着在修行与长生上的心得,没有分毫针锋相对的态势。 胡青握着青剑令站在一旁,想要说什么却插不上嘴。 雾隐山木脉和玄杳嵊几位都是性格平和之人,见着对方如此友好,一时间也乐得安静。毕竟破阵不靠一家之力,待到其他四处尘埃落定再动手也不迟。 青龙知道他们的目的,避开了无忧殿的紧要之事不谈,讲述了不少五百年前的逸闻趣事。 宁樱等人也不吝啬,详解了如今修行界的局势以及数百年的变化,还透露了不少自家宗门的信息。 其中玄杳嵊的夺生窥命术,就引起了青龙的特别关注。 “真有能窥探他人天命的秘术?” “没有传闻的那般神奇,只是能看到些朦胧隐晦的影像。”韩染开口解释道。 “我困于此地数百年,倒是十分想知道以后的命运。” 青龙满脸期待的望着玄杳嵊众人,可惜却迎来了一个失望的答案。 “无忧山中唯一能施展这门秘术之人,此刻正在麒麟殿中。” “在那头老麒麟那里?”青龙撇着嘴摇了摇头。“希望他能活着走出来吧。” 活着走出去。这也是挚启此时最大的心愿。 在麒麟的疯狂的攻势下,整个麒麟殿几成废墟。若不是当年吴忧在这座兽神大阵上下足了功夫,此刻怕是早已毁在自己人手中。 土麒麟身上又留下了几幅小灰的杰作,只是自己看着都生气的爪痕,实在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倪震几乎已经筋疲力尽。麒麟殿本就是对方的主场,在应付对手强大实力的同时,还要与其争夺天地之力的掌控,委实是一件耗费心神之事。 唯一的好消息或许就是挚启体力充足,并且在数次仓皇逃命之中发现了些许端倪。 “小灰,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灰正独自生着闷气,听见挚启的话先是一愣,随后思索一番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身上各处几乎都被我挠了个遍,却根本不搭理我。唯有两次我掠过他双角的额间时,好像有意的避了避。” “额间?” 挚启抬头正在撞向他们的麒麟,额头上嵌着一块很厚的石板,原本在一座石雕身上并不显眼。可方才经小灰这么一说,他越看越觉得蹊跷。 “莫不是有什么弱点?” “嘭!” 倪震的防御术法又一次被撞得粉碎,趁着短暂交锋的当口,挚启纵身跃起来到麒麟头顶。瞧准了位置之后,直直朝着他两角之间刺了过去。 “哼!” 伴着一声冷哼,已经冲出去的整个石雕前掌猛地插入地面止住身形,后半截身子则借着余势甩向高处,猛地朝着挚启抽了过去。 挚启眼看就要落下的身子猛地一顿。他实在想不到麒麟石质的身子也能如此灵活,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身后的尾巴竟然也能甩起来。 “铛!” 石尾扫在往生剑上,挚启被重重的抛飞出去,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小灰飞奔而至将他扶起,正要坚持身上的伤势,却发现挚启满脸兴奋。 “果然有蹊跷!” 正如小灰说的那样,挚启在交手之际也出了不少剑,除了切下少许碎石之外,造成的损害根本无关痛痒。 此后他再次出手,麒麟甚至主攻倪震,直接无视了他。可方才挚启攻其双角之间,麒麟突然收势调转头尾的举动,就与之前的表现大不相同。 麒麟停在原地,一双石眼从挚启和小灰身上扫过,最后还是回到了倪震身上。 倪震借机粗喘了几口气,与挚启二人汇聚之后,双方对峙着都没有着急出手。 挚启附耳与倪震说了几句,他疑惑的扫过麒麟头部,轻轻点了点头。对面的麒麟似乎猜到了什么,抖动着身子准备再次发起进攻。 “轰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至今,一阵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响彻整个无忧山顶,已经残破的麒麟殿更是跟着左右摇摆起来。 几人循声望向殿外,只见一道夺目的金光从山顶的另一边冲向高处,打在封禁整个无忧山的结界上,荡起了一片漩涡。 与身处阵中的几人相比,外面的徐、夏幽等人看得更清楚。 “金修的锋芒,不愧为修行界第一。” “玉阳剑阁的剑锋之利,也算得上冠绝南朝。” 眼前穿透整个大阵的光芒,正是白虎殿中众修士与白虎之灵激战所致。 白虎性凶厉,雾隐山金脉与玉阳剑阁又并非无忧殿弟子,再加上玄杳嵊和焚天宫的前车之鉴,刚进去没多久双方就动起手来。 金系修士的攻击之强,在这场堪称顶尖的金修大战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你来我往之间招招致命,其惊人的破坏力更是让恢弘的白虎殿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由此天枢等人猜到,五行兽神大阵的阵枢并不在大殿本身,而是在眼前这具庞大的兽雕上面。 只是对方攻势实在太强,让他们根本寻找寻不到弱点。 此时玉阳剑阁已经摆出了七星大阵,雾隐山金脉只剩下脉主及屠乌等少数几人,其他人或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或躲在阵法边缘试图寻找逃生之路,场面看起来十分惨烈。 眼前巨大的白虎宛如黄金雕刻一般散发着光芒,身上沾染的鲜血更添三分凶意。尤其是一对前爪踩在碎石中留下两道血印,吓得远处的一众尾随之人心惊胆战。 天枢等人个个面色凝重,修为最低的开阳与摇光全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看不到一点血色,已是处在脱力的边缘。 雾隐山一众人同样不轻松,就算是手持破生锥的金脉脉主,以及施展合击之术的屠乌与季芸二人,都无法给对手造成实质的伤害。 此情此景下,天枢甚至想过使出十年前与挚启对战的那招,只是想起此行的目的还有未来的图谋,他只得强行按下了这个想法。 毕竟破阵非一家之责,他们首要的是要保住性命。 第八百六十四章 激战麒麟 和白虎殿相比,玄武殿的战斗要显得柔和许多。 水雾氤氲之间伴着潺潺之声,偶尔能看到一条冰瀑游荡期间,看似平和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常人无法堪破的危险。 “当心!” 江漪大喝一声将江曦拉到身边,之间他方才站得地方水雾搅动,一只巨大的兽爪堪堪贴着那个位置划过。若不是江漪及时出手,受了玄武一爪的江曦,不死也免不了重伤。 “好险!”江曦吐了吐舌头。 江漪没有责怪江曦,她也想不到这种在典籍上随处可见的神兽,行的居然是阴冥奇诡之道。 一击不中,只露出一角的玄武再次没入满殿的雾气之中。即便是对水灵力感应异常灵敏的江漪等人,也只有在他出手的前夕才能感受到些许异常,勉力保下身边之人。 这种被强大对手暗中窥伺的感觉令他们心头难安,就算是以凝冰之术在周围布下屏障的偌寒涧等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身后!” 一块浮冰砰然碎裂,紧接着细长的蛇首探出,险些将上方的姜灵拖入迷蒙之中。 好在袁冰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姜灵,一手握着冰剑刺出,径直朝着蛇首的双眼攻去。 谁知玄武不闪不避,竟然张开大口将冰剑吞入肚中。在一阵“咔嚓”的声响过后,成了他今夜的第一顿美食。 袁冰见状愣了片刻,冰霜般的脸上寒意更重。好在玄武并没有与他们正面拼杀的打算,在袁冰第二道攻势之前便重归迷雾,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有办法吗?” 江漪领着伏淩川众人靠到了偌寒涧附近,与袁冰商量着该如何应对。 “没有。”袁冰干脆的摇了摇头。 “你不是认识吴忧吗,应该了解他的手段才对。” 江漪突然说起袁冰的过往,引得两派诸多修士侧目,他们没想到这个极少离开宗门,性格冰冷如霜之人,竟然还与无忧殿有过来往。 与旁人的好奇相比,袁冰似乎不太想聊起这个话题。 “我没见过他,也不了解他。” “总不能就这样耗着。”见袁冰不想说,江漪也不再追问。 “这阵法以五殿为基,只要破掉其中一个,定会露出破绽。既然有无忧殿弟子持令牌入阵,我们只需静等便是。” 几批入阵之人陷入了相同的境地,也都抱着相同的想法。不知道他们知道彼此的打算之后,会作何感想。 好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挚启,正在积极的寻找着破阵之法。 “铛!” 一件劈在麒麟的石身上,强大的反震之力将挚启弹回。无奈的看了身旁的倪震和小灰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挚启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尝试揭开麒麟额间的秘密,可每当他接近麒麟的双角之时,这个看起来笨拙的大家伙便会展现出出人意料的灵活度。用各种旁人无法揣度的方式避开每一剑,还能适时的予以反击。 “我有办法困住他一瞬间,道友可要把握住机会。” 倪震开口打破了三人的沉默,只是从他凝重的脸色判断,这种办法定然不简单。 “我会和挚启哥哥一起!” 小灰满脸认真的答复,让倪震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提起紧握的伏龙锏。当锏柄的位置来到胸口时,猛地朝着地面插去。 “嘭!” 锏尖入土溅起片片飞石,地面开始轻轻抖动,紧接着被麒麟抽走大半的土灵力开始疯狂的朝着倪震身下涌去。仅仅片刻的工夫,就令他身上的气势暴涨了数倍。 “我坚持不了多久,术法一出,你们立刻动手!” 倪震的声音微微颤抖,伏龙锏上的双手握得惨白,这一切都昭示着他在承受极大的压力。 对面的麒麟也察觉到了不寻常,感受到所有变化的源头来自倪震之后,他更加坚定了率先击杀倪震的决心。 “嗷!” 兽吼声回荡在大殿之中。麒麟压低了身子拉向后方,然后如同一柄离弦的巨剑般冲刺而出。 呼呼的破风声不绝于耳,吹得对面的挚启三人衣衫猎猎。倪震把着伏龙锏稳住身形,双眼死死盯着快速靠近的庞然大物,等待最合适的机会。 “困!” 就在麒麟抵达他身前一丈之时,倪震大喝一声,四周的碎石仿佛收到召唤一般飞速汇聚,呼吸之间形成了四面厚实的石墙,将麒麟围在了最中央。 麒麟见状毫不在乎,来势不减依旧朝着倪震冲去。正当他准备冲破阻碍直取对手之时,一道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他的一个趔趄。 “就是现在!” 四面石墙逼近,麒麟被困其中。尽管倪震身前的那堵墙离他只有三尺之遥,并且已经满布裂痕,随时可能崩塌,但它的确拦住了麒麟。 挚启和小灰飞身而起,在失去了转身空间的困境之中,是他们揭开麒麟额间隐秘的最好机会。 小灰速度极快,率先朝着他双角之间掠去。白影闪烁之间,已经来到麒麟近前。 正当她伸出双爪,准备一雪被无视的耻辱之时,麒麟竟然在狭小的空间里抬起头,并且张开了那张紧闭的石嘴。 硕大的黑洞出现在眼前,小灰顿时有些乱了方寸。就在她愣神的片刻,麒麟猛然加速,再次朝着前方的石墙撞去。 此时挚启已经来到麒麟头顶,一剑斩出定然能达成所愿。只是小灰挡在石墙前方,若是自己一往无前,她也必定会落得重伤的下场。 正在他犹豫之际,麒麟已经越过他冲了出去。他急忙转身追击,第一时间飞向小灰所在的位置。 倪震身前的石墙已经拦不住麒麟的这次冲击,一旦挚启选择救下小灰,那么这骇人的冲击必定会落在倪震身上。刚施展了强大术法的他无力防御,恐怕将会迎来十分惨痛的结局。 挚启犹豫了片刻,心中默念着抱歉,还是决定先保下小灰。 可正当他与麒麟一同赶至,准备伸手拉起小灰时,这个庞大的石雕的毁灭之势竟然戛然而止,生生停在了小灰跟前。 场中三人都愣了片刻,紧接着破损的石墙受不住劲风的摧残,轰然倒塌。 第八百六十五章 巧妙的机关 “快动手!” 倪震的呼声唤醒了挚启,良机转瞬即逝,他扭头长剑挥出,这个位置正好与麒麟额头齐平,往生剑的长度也堪堪削去他额间的遮挡。 “铛!” 麒麟低吼,碎石飞舞。 庞大的身躯猛然转身,撞碎了所有阻碍停在了远处,低头看着三人的石眼都沁出了恨意。 挚启三人的目光汇聚在他的额间,可看到的却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一个凹槽?” 一个巴掌大小圆形的凹槽,乍看上去像是中间的第三根角被生生拔去留下的痕迹。三人错愕的看向彼此,被这意料之外的结果打得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样,也没听说过麒麟有三角啊!” 小灰嘟囔着嘴抱怨两声,却让挚启眼睛一亮。 “倪脉主,可否将土峰令借来一观。” 土峰令本就是挚启之物,倪震自然不会吝啬。挚启将令牌举在高处,从三人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印在麒麟头顶的凹槽上。 “你们觉得呢?” “他头上的那处凹陷,倒是和令牌的形状有几分相似。” 小灰摆动小脑袋,不停打量着令牌和麒麟额间,对自己的猜测愈发坚定。倪震目光微缩,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不知道这种巧合意味着什么,可在如今窘迫的形势下,不失为一个值得尝试的突破口。 “倪脉主有伤,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 挚启将土峰令交到小灰,眼神交汇之间交换了心中的谋算。小灰微微点头化为白影消失无踪,挚启则长剑在手,缓缓朝着麒麟走去。 “我一直对你们手下留情了!”额间的秘密被揭开,麒麟心中愤怒难捺。 “晚辈感受得到。只是责任在身,不得不得罪前辈了。” “守住麒麟殿拦下外人,也是我的责任!” “各有不得已,那只能手下见真章了。” 说刚落音,挚启长剑引路,主动朝着麒麟扑了过去。 之前面对庞大的身躯,在术法和灵兵都难建功的情形下,他们只得被动躲闪。可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二人的灵活与速度和对手比起来,反倒成了优势。 挚启手中血光闪烁,招招不离麒麟头部。小灰神出鬼没,每次现身都会让麒麟咆哮不止。 相比之下,麒麟每一次出手虽然可凭借其体型笼罩大片区域,可要想在偌大的殿宇中拍死两只速度飞快的蚊虫,着实有些难为他。 “嘭嘭嘭!” 麒麟殿中仅存的几处立柱葬身在麒麟的巨爪之下,在“轰隆”一声巨响之后轰然倒塌。 倪震起身退到残破的殿外,在人群中看着空中的挚启和小灰与麒麟缠斗。 “倪脉主,他、他们能赢吗?” 这些人都是为了机缘而来,虽然想过会遇到危险,可有雾隐山脉主和挚启这样的高手在,本以为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却不像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莫说此行尚未有任何收获,便是真得了泼天的富贵,也没有保住性命来的重要。 “不知道。” 倪震自身的惨状配上摇头轻叹,让众人的心情从头凉到了脚跟。这些人大多曾与挚启有过恩怨,此刻却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他能赢。 “铛!” 挚启一件斩下,被麒麟及时躲避落在了脖颈处。火花飞溅伴着反震之力,还有扭过身子袭来的那条尾巴。 小灰从暗处现身,已经来到了麒麟的双角之间。手中的令牌散发着淡淡光芒,看上去与眼前的凹陷十分契合。 挚启躲过扫尾一击,闪身来到头前与小灰汇合。此时麒麟扭动的身躯还未稳住,只能任由自己的头部暴露在两人跟前。 目标近在咫尺。 小灰兴奋的冲上前去,就要将令牌按在凹槽处。麒麟终于稳住身形,巨大的头颅缓缓抬起,石眼转动的同时,幽深的巨口在二人眼前慢慢张开。 “小心!” 小灰此时来到麒麟跟前,若是麒麟的大口完全打开,她将会径直冲入其中。挚启焦急的大喝一声,手中一道刺目的金光亮起,饶是麒麟那双由石头铸成的眼睛,也忍不住闭了起来。 趁着他短暂失神的工夫,小灰堪堪掠过了麒麟的张开的嘴,来到了双角之间的空处。只需将土峰令放入其中,他们便知道结果如何。 挚启见状稍松了口气,方才祭出浩然珠是急中生智。如果此举起不到作用,他恐怕就要跟着小灰杀入麒麟嘴中。 可就在他庆幸之际,麒麟头顶的两根石角突然动了起来。在扭动了几下之后,从两侧朝着小灰刺去。 “小灰当心!” 此时的小灰正沉浸在自己得手的喜悦中,对周围变化的感知迟钝了半分。等到挚启的声音传来时,两根尖锐的石角已经抵在她的身侧。 挚启和小灰同时色变,已经浮在凹槽上空的土峰令更是直接停了下来。若是石角穿透小灰的身体,她恐怕存活的希望极低。 挚启厉啸一声,飞速朝着小灰奔去。两人的距离不够数丈,对于命境修士来说只是眨眼之间。可就是这短短的距离,如今却仿佛大江头尾一般遥远。 小灰扭过头看着挚启,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石角已经触碰到她的腰间,冰凉的触感让她猜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结果。 停顿了片刻的右手再次压下,严丝合缝的嵌入了下方的凹槽中。她记事以来几乎所有的回忆都是与挚启在一起,如今面对无法更改的结局,那就趁最后的机会为他做点什么。 “不!” “咔嚓!” 机括声响起,土峰令亮起一道金光。挚启终于赶到小灰身旁,可那两根石角也已经扎入她的衣衫下。 “小灰!” 挚启小心的扶起小灰的身体,担心有力过猛拉扯到她的伤势。 正在他犹豫之际,眼前的土峰令突然光芒一敛,彻底融入麒麟石雕之中,化成了他额间的一道印记,乍看上去与倪震的脉主印颇为相似。 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巨响,似乎有某种变化正在石雕内部发生。他身上属于阵灵的气息正在慢慢退去,就连长大的嘴巴和睁大的石眼也在缓缓闭合。 约摸十个呼吸之后,麒麟双眼合拢,巨大的头颅垂下,扎在小灰腰间的石角也收了回去。整个雕塑仿佛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静止状态。 第八百六十六章 最显眼的宝贝 “小灰?” 挚启将小灰抱起,她紧闭的双眼也突然睁开。 “挚启哥哥!”小灰哭着抱紧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挚启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伤得重不重?” 小灰“嗖”的一声将衣服掀起来,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上面除了两个细小的淤痕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伤口。 “挚启哥哥,我好像没伤着。” “咳咳!没伤就好,将衣服放下吧。” 挚启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小灰心思单纯,又是神兽出身,根本不知男女大防为何物。 她轻轻按了按被石角戳出的淤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不明所以的她试图拉着挚启手触摸腰间,却被他僵硬着收了回来。 “放心,的确没有受伤。” 小灰见着挚启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还以为是担心自己所致,不由得心中一阵感动,被挣脱的手又环在了挚启腰间。 挚启身子猛地一紧,若不是手中拖着小灰,他笔直的身躯怕是挂不住任何东西。 就在一人感动,一人不敢动当口,麒麟之灵再次出现,缓解了这种尴尬的局面。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黄衫长须的中年形象依旧,看着挚启二人的目光也没有太多变化,若不是已经崩塌的麒麟殿就在眼前,挚启都忍不住怀疑方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他看得出来对方本有机会重伤小灰来阻止一切发生,却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收手。 “我可没说就此罢手!” 麒麟化作一道流光袭至,挚启抬起尚未放下的往生剑,另一只手抱着小灰将她置于身侧。 “嗡!” 剑尖颤鸣,斩断一缕黄烟。突然一股精纯的灵力涌入挚启体内,令他精神猛地一振。挚启分不清这种灵力的属相,却能在短短的一瞬间感受到修为的提升。 “我果然没有看错。” 麒麟的身形重新汇聚,眼神中的痛苦之色一闪而逝。 “前辈指的是?” “之前刚见到你时,我就发现你有些奇怪。方才试了试,验证了我的猜测。” 麒麟顿了顿,然后继续说起来。 “你可曾感觉到身体有所变化,或者经历了什么变故?” “变化?”挚启似懂非懂,突然想起了什么。“八年前我死过一次。” “死过一次?”麒麟大骇。 “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挚启笑了笑。“那一次我的确伤得很重,重到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沉睡了八年之后醒来时,的确是活着的。” “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这种直接吞噬他人灵力的手段,都不是正常修士应该掌握的。” “吞噬他人灵力!” 挚启心头巨震,想起了自己在魂游之际,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吸收忧儿与玉儿的力量,也想起了修行界典籍中关于这种修行之法的记载。 吞噬他人灵力修行,这是一种只存在于灵体之间的法门。这种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生命体,引起相同的本源才有了如此特性。 对于人族修士而言,也不是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尝试。在南朝步入修行时代之初,有不少心术不正之人为了快速提升实力,大肆抓捕其他修士,将其毕生修炼吸收殆尽。 起初他们不分属相,只要是灵力精深者都是目标。可随着陆续有人因为灵力冲突暴毙而亡之后,他们又将目标转向了与自己同属修行者。 这种方式一度在那个时代取得了成功,许多手段狠辣之人借此修为突飞猛进,成为了不少人崇拜的对象,也造就了一批以捕杀别派修士为生的宗门。 可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巧取豪夺之法带来的弊病也慢慢显露出来。 由于每个人的修行之法不同,其体内蕴涵的灵力并不如灵物和天地之力那般纯净。在大量吸收其他人的灵力之后,积累下来的这种杂质便会演变成某种不谐。 刚开始只是灵力运转上是阻塞,随着修为的愈发精深,尤其是到了势境巅峰、突破命境的当口,这些人都会莫名其妙的走火入魔,落得前功尽弃、甚至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此后的数百年里,这种修行之法因为本身的弊病和其他修士的绞杀渐渐消失无踪。即便是记载方法的典籍,也被各派相继焚毁或视为禁书。挚启若不是当年在丹塔顶层偶然瞥见,恐怕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前辈怀疑我修行了邪术?”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麒麟盯着挚启眉头微皱。“你修行方法虽然奇特,可并没有多少滞涩的痕迹,但你又实实在在的吸收我的灵力。若是你没有修习邪术,难道还是个灵体不成?” 挚启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苦笑着不知该如何解释。麒麟似乎也为这个问题困扰,只是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 “前辈,这个阵法?”挚启率先开口。 “你们破了麒麟殿,算是通过了这里的考验,这也是当初吴忧布阵之时,为那些聪慧之人留下的一座生门。” “那我们……” “想要踏上山顶,需得五座阵殿全部破开。不过你们突破了这里,便可以前往其他四殿。” 麒麟看透了挚启的想法。他对于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多少恶意,方才一战也的确是出于当年对吴忧的承诺。 如今自己身为阵灵的责任已经卸下,他只想上山看一看吴忧是否还活着。若是这位昔日圣主都已经魂归幽冥,那无忧殿也就没有延续下去的必要。 殿外之人得知麒麟殿被破,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不过这种欣喜很快便转变为贪婪,他们开始慢慢朝着四周散开,在废墟中搜寻自己幻想中的圣地遗物。 麒麟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不置可否,小灰忍不住有些意动。 “你这里真的有宝贝吗?” “真有。” “真有啊!”小灰满脸希冀的望着他。“在哪呢?” “一直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麒麟对小灰的宠溺溢于言表,目光越过她投向那座巨大的石雕。小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小脸立马耷拉下来。 “这么大个家伙,搬不走也用不上,算什么宝贝!” 挚启笑着走到倪震身边,递出两个丹药静静等在一旁。如今无忧山的局势依然是以雾隐山为主,接下来作何打算,需要商议之后才能决断。 得益于兽神大阵的对灵力的需求,麒麟殿中的土灵力十分浓郁。如今少了麒麟的抢夺,其他人又醉心于寻宝之中,这些灵力尽归倪震一人所有。 如今围绕在他身边的片片云雾,便是灵力凝聚所成。 半个时辰后,倪震面色红润的出现在三人视线中,那些寻宝之人也两手空空的回归原位。 “倪脉主,接下来该怎么走,还需要你来决断。” 方才倪震已经从他二人的对话中听了个大概,对于挚启的神奇之处他不以为奇,可他心中很清楚此次无忧山之行柘圣想要什么。 “破开大阵是我们最重要的目标,休整片刻之后便动身相助其他四殿吧。” 第八百六十七章 连破三殿 挚启没想到麒麟会主动替他们引路。 或许是在自己的阵殿中困得太久,他也想看看吴忧究竟是死是活。 考虑到白虎的凶名,以及金行修士本就稀少,他们首先选择了白虎殿。 在阵法中穿行要比外面寻觅阵殿轻松得多,几个弯拐之后,他们就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只不过此时的白虎殿,比已经成为废墟的麒麟殿也好不了多少。 千疮百孔的大殿之中,玉阳剑阁七星连珠,七人之力汇于天枢身上,与空中那道金色的虎影正面对攻。 左面屠乌和季芸前后布列,左右穿插,已是将合击之术发挥到了极致。 右侧则是手持圣兵的金脉脉主。破生锥不时飞出,打在金石般的虎躯上铛铛作响,只是并没有多少作用。 殿外大队人马的出现,立马引起了天枢等人的注意。而麒麟的出现,更是让杀性正重的白虎停下了动作。 “老家伙,你的麒麟殿被破了?” 白虎的声音和他的攻势一般凌厉,刺得修为低下者不得不捂上耳朵。 “咱俩谁老还不一定呢。”麒麟没好气的骂了一句。“阵殿被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你这里也快了。” “你放屁!” 两个神兽之灵刚见面就掐了起来,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倪震悄悄靠到了金脉脉主身旁,挚启和小灰也来到了屠乌、季芸所在的位置。 “那人是谁?”屠乌好奇问道。 “麒麟阵灵。” “阵灵!你们是如何破阵的?难道是他实力太弱了?” 屠乌这句话没有压低声音,落入两大阵灵耳中,一个大声取笑,一个目光如刀。 屠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转向别的话题。 “莫不是有什么破阵的捷径?” 四人凑到一起,挚启低声说了许久,另一边倪震也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待到众人目光交汇时,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白虎的额间。 那个本该有其独特印记的地方微微凸起,看起来有些突兀。 下方的玉阳剑阁七人衣衫尽湿,未达命境的两人更是靠着最后的意志在支撑。他们不知道挚启等人在说什么,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恶战。 “几位道友,可有了对策?”天枢的声音也有些起伏。 “天枢道友坚持片刻即可。” 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尽管白虎也有了准备,对额间的保护严密了许多,可庞大的身躯与灵活的修行者比起来,还是很难顾虑周全。再加上这么多高手的介入,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小灰就再次将金环令按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白虎巨像额间的印记与金脉的脉主印交相辉映,化成一个死物停在了残破的大殿中央。 白虎阵灵则幻化成一个身着金袍的男子现身,从相貌上看去,的确要比麒麟年轻一些。 “你是故意的?” 两大阵营再次斗了起来。相比之前的凶厉,他们在自身守护的阵殿被破后,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恨意,想来五百年的孤寂,的确磨灭了不少东西。 “吴忧还活着吗?”白虎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我如何知道。” “你与他最为亲厚,这种事你怎会不知?” “当年我和你们一样被打发出来守阵,要不是三十年前这小子闯进来,我都不知道无忧山已经被沉入江底了。” 麒麟指了指挚启,白虎则瞪大了眼睛。 “我们被沉在大江底?” “沉了五百年了!” “待我出去一定要瞧瞧,当年是哪帮人下的黑手。” 白虎骂骂咧咧的和麒麟聊起过往,其他人围在一边默默调息,唯有雾隐山的两位脉主目光不时扫过两位阵灵,露出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复杂神色。 有了两座阵殿的经验之后,接下来的过程便简单了许多。 青龙殿平和的氛围令闯入的挚启等人愣在原地,得知麒麟殿和白虎殿被毁之后,一身青衣的青龙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从胡青手中夺过令牌,自己按在了雕像的逆鳞处。 既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也将这座陪伴自己五百年的殿宇保住,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青龙热情的与两位老友打着招呼,宁樱等人则朝挚启这边聚了过来。简明的描述了之前的经历之后,双方对各自的遭遇都惊叹不已。 宁樱等人没想到破阵的方法会如此巧妙,挚启也不敢相信青龙殿居然讨论其了双方的修行之法。 当青龙得知挚启就是当下唯一一个修行夺生窥命术的修士时,眼中顿时冒出了精光。 “年轻人,听说这门秘术能窥探他人命数,你替我瞧瞧以后的运道,怎么样?” “这个……” 挚启支支吾吾的不敢接话,特别是一旁的麒麟和白虎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之后,他有种成为待宰羔羊的感觉。 几人都算是他的前辈,而且麒麟当年送出丹圣手记、忘忧丹方,都是天大的恩情,挚启根本不知道如何拒绝。 好在韩染及时开口,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几位前辈,施展此术消耗巨大,短时间无法恢复。以如今的局势,似乎有些不合适。” 三灵干笑几声作罢,领头朝着玄武殿走去。 刚进入大殿就瞅见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惊得挚启等人赶忙摆出了架势。感受到其中江河奔涌的气势和直入心髓的寒意,他们便知道伏淩川和偌寒涧使出了全力。 隐藏在暗处的玄武很快感应到了三灵的到来,也明白结果已经无法更改。自己纵有承诺在身,终究无法与大势相抗。 重归云雾从简潼身上取回水莲令,便是他对这一战最后的交代。 当他化身为一个佝偻的老者,亲自撬开雕像上的一块龟甲,将令牌按上去时,袁冰、江漪等人才看清对手的模样。 云雾散开,玄武殿保存得和青龙殿一般完好。四位阵灵聚在一起,给众人造成极大的震撼。 尤其是简潼在与其他三位脉主汇合后看向他们的目光,完全失了她往日里的平静无波。 挚启大致解释了发生的一切,两大水修宗门清点了弟子,庆幸没有多少伤亡,对于四灵便少了许多恨意。 袁冰听闻四殿当众的巨大兽雕都完好无损的停在原地,并且在令牌嵌入时留下了与四位脉主额间相同的印记,若有所思的看向身后龟身蛇首的玄武,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当一行人来到朱雀殿外时,队伍已经十分庞大。而兽神大阵失去了四座阵殿之后威力大减,渐渐显露出些许痕迹。 “看!那里有几座大殿!” 山巅依旧被云雾遮挡,可突然有若隐若现的新建筑出现,阵外的人群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他们似乎要成了。看来吴忧当年匆忙的布置,也抵不住岁月侵蚀。”夏幽轻叹一声,对于吴忧,他尊敬得有些畏惧。 “我可不敢这么说。只有真的确定他死了,我才敢猜测这一切布置的目的。” 和夏幽比起来,徐柘要谨慎的多。 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吴忧,更重要的是,同为圣主数百年,他很清楚圣地那常人无法窥探的底蕴。 “吴忧生死这件事,你还抱有幻想?” “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没有彻底毁掉无忧殿,反而将其沉入江底掩盖踪迹,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徐柘的问题令夏幽微微一震。当年凌焕失魂落魄的赶回丹塔,将自己关在顶层闭门不出,之后便传来了无忧殿消失的消息。 夏幽几人一度怀疑他看到了什么,可旁敲侧击之下却只招来他的怒火,也就作罢了。 关于当年之事,他们六人也多是道听途说。 “这倒让我想起了千年前的九曲渊。” “不错。”徐柘接过了话头。“当年九曲渊圣主雄心壮志,哪知刚展露锋芒便被他们毙于界山下,并且将其尸身悬挂数年震慑天下修士。若是吴忧当年真的死在他们手中,岂会任由这些风言风语传了五百年。” “要是吴忧还活着,怎么会五百年来音讯全无。难道他会自困于大江底五百年不成?而且单凭这个阵法,根本挡住他们。” “我也不知道,毕竟那时候我还是个为了势境挣扎的小修士。”徐柘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吴忧已经死在了阵法之中也未尝可知。” 第八百六十八章 凌焕的秘密 就在徐柘和夏幽猜测吴忧的生死之时,刚赶到朱雀殿的挚启等人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整个阵殿的区域沐浴在炎炎烈火之中,本该借其形象展露无忧殿底蕴的朱雀殿几乎化为飞灰,比起成为废墟的麒麟殿还要惨烈。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具具白骨,不知是哪一派修士最后的遗存之物。远处还有不少修士聚在一起,艰难的抵挡半空中赤红色火鸟的攻势。 “朱雀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青龙似乎是个话多的个性,一路来遇到新鲜东西总要品评一番。他这句话场中的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可半空中的朱雀没有理会几个旧友,而是继续朝着下方的敌人发起猛攻。 “看来这帮人将她得罪的不轻。” “各位道友,救命啊!” 察觉到救兵赶至,侥幸活着的那些人用尽全力呐喊着。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种困在原地终日被神兽之火炙烤的经历到底有多痛苦。 挚启在其中刚看到了焚天宫与厝叶园的队伍,两大宗门都有所损失,并且从其领头之人的脸色看来,两者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快。 离焰谷与雾隐山火脉联手,相对而言要轻松些。从邢离朝着挚启和郭昇所在的反向挥手就可见一斑。 不过最令众人惊讶的还是余斯。在旁人都疲于保命的背景下,他独自站在角落没有收到丝毫影响,不知惹得多少人艳羡。 “没想到还能看到一位命境的弟子。”玄武长叹一声。 “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要是吴忧死了,他就算不上什么弟子了。” 四灵叹息之际,雾隐山四位脉主已经准备好出手。 尽管雾隐山没有什么损伤,也对厝叶园和焚天宫有些许不满,但他们名义上还是如今南朝的宗门领袖。 “朱雀妹子,收了神通吧,我们一起上去瞧瞧。” 青龙的劝诫换了一声冷哼,不过在最后一团火焰喷出之后,余斯手中的火雀令突然消失,再次出现在时已经嵌在了朱雀塑像的翅膀上。 弥漫四周的火焰急速消退,收敛到一团炽热的烟雾中,化成了一位红裙加身、英气十足的貌美女子。 其须发赤红的颜色,乍看上去与焚天宫有些相似,只是其眉宇间散发出的威势,不知要比阳珏等人高出几何。 “你们几个软骨头,这么快就替外人说话了?”朱雀甫一现身,就对着其他四灵一顿数落。 “五百年了,我们也算仁至义尽。要是无忧殿都不在了,我们守住这座空山又有何用。” “哼!” 朱雀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她何尝不知道青龙所说的道理,只是憋了这么多年的火气,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去。这些突然闯进来出言不逊的家伙,就是最好的对象。 邢离领着离焰谷一行人上前来与挚启等人寒暄了几句,看到一旁的榆婧时莫名的笑了笑。 他或许也想不到,当年自己与榆婧在衡州城中当做死人议论的挚启,如今会站在这样的高度,并且还和榆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相比离焰谷的客气,焚天宫与厝叶园的怨气就重了许多。耗费了诸多灵物与丹药,还损失了数位天赋颇佳的弟子,换来的确实被人解救的落魄下场,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心中恨意无处发泄,却见着凶手在眼前谈笑风生,几人看向朱雀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凶狠。可就是这匆匆一眼,立刻就引来了朱雀的反击。 “看什么看,几个出言不逊的晚辈,这点教训算是轻的。要不是他们几个赶来,你们都得死!” “你!” 厝叶自从离开雾隐山开山立派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手心一握就要开口回击,却被雾隐山几位脉主挡在了身前。 对面的四灵状也出言劝慰朱雀,才将即将爆发的冲突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无忧山周围的天地灵力突然开始剧烈的波动,笼罩了整个山巅五百年的迷雾开始缓缓褪去,露出了业已残破的五行兽神大阵,还有被圈入阵法中的昔日殿宇。 “哇!这就是圣地吗?” 虽然历经岁月,诸多残破,但这些布局考究、外形宏伟的建筑,无一不彰显出五百年前的盛世之隆。 余斯望着熟悉的景象,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滑落。他只在这里修行了数十年,但却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家。 在众人惊叹之余,徐柘和夏幽敏锐的注意到了围在一起的五灵。默契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拜见几位前辈。” “拜见麒麟前辈。” 徐柘向五灵执晚辈礼,夏幽则径直朝着麒麟拜了下去。他曾经与凌焕同行之时,远远见过这位号称神兽出身的前辈,却不曾想他竟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活到了现在。 五灵目光掠过徐柘,不约而同的看向夏幽。这世间能叫出他们名字之人,应该没有几个了才对。 “你是?” “晚辈早点跟随丹圣,有幸见过前辈一面。”夏幽语气恭敬。 “你是凌焕的追随者!你居然还活着!” 论年岁,夏幽与吴忧相当。接近千岁大限还有这般精神,很难让人不为之惊叹。可夏幽接下来的话,却让麒麟直接冲上前来。 “好叫前辈知晓,丹圣也还活着。” “什么!”夏幽抬头之时,麒麟已经来到他身前。“凌焕比吴忧年岁更长,已经过了千岁大限,以他的底子和修为,绝没有突破念境的希望,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这点我可以作证,凌焕的确还活着。” 徐柘突然开口,终于引起了五灵的注意。打量了一番才发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者,居然是一个看不透的高手。 “你是谁?”朱雀板着脸问道。 “这位是当代圣地雾隐山之主,柘圣徐柘。”夏幽和徐柘互证了起来。 “柘圣?”朱雀嗤笑一声。“当年吴忧都不敢称圣,你们倒好,本事不见多大,出了两个圣人。” 这句话讥讽意味十足,立马引来了雾隐山众人的不满。徐柘不以为意,安抚下弟子后朝着山巅谦逊一拜。 “晚辈踏足修行之路就十分佩服吴忧圣主,自忖无法与其相提并论,所谓的圣名,不过是各派修士抬举,虚名而已。” 徐柘的自谦并没有话来五灵的善意,毕竟雾隐山是取代了无忧殿的存在,他们作为上一代圣地遗老,很难不对这个新的圣主生出恨意。 朱雀正要继续开口,却被突然跳出来的挚启打断。 “凌焕就算还活着,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丹圣了。” 挚启的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夏幽脸上阴鸷一闪而逝,最终还是压下了冲动。 这些年丹塔将凌焕寄魂重生的消息瞒得很紧,可他们都知道终有瞒不住的一天。在无忧山上揭开,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你小子又知道什么?”自这次见面起,麒麟就觉得挚启藏了很多东西。 “如今的凌焕,只不过是以寄魂术夺取他人躯壳延续生命而已。或许在意识上他仍然是那个丹圣,但终究已经变换了模样。” “寄魂术!” “夺取他人躯壳!”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两个名字听起来绝不是什么正派的手段,与丹塔呈现在人前的济世形象大相径庭。 人群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夏幽,他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而且凌焕如今那副躯壳的主人,这里很多人都认识。” 挚启注意到徐柘及麒麟等人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有在听见寄魂术的名字时脸色有些变化。想来这种顶尖修士不择手段求生的桥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是谁!?” “凌焕占用了谁的躯壳。” 第八百六十九章 终见无忧殿 人群中传出不少激动的声音。这世间有高手并不可怕,可一位有可能藏在自己身边的高手,就会让人寝食难安。 “三十年前丹城丹会,有四人受邀进入丹塔。其中董泝拜师塔主凌渡门下,程元成为颇有名气的炼丹大师,温岐是我当年的化名。唯有最后一位,出身建康府、没有什么背景的缪风音讯全无,诸位可知道为何?” “缪风?” 不少人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不过很快就被有心人唤起了记忆。 “想起来了!就是丹会上几次险些炸炉的那个小子,我记得特别清楚。而且他还生了一副好皮囊,连不少女子都心生嫉妒。” “原来是他!” “当年他虽然涉险过关,却也的确有几分天赋。如今修行界再也不见这号人,莫不是真的……” 尽管当年的丹会和无忧山开启时间有所冲突,却也吸引了不少宗门前往。他们还记得在决出高下之后,丹塔邀请四人加入的场面。 如果那场所谓的丹会只是为了替丹圣挑选寄魂之人,丹塔这么多年经营出的圣地姿态将会彻底崩塌。 “凌焕的奸诈倒是不输当年。” 麒麟适时补上一句,在众人的愠怒上又添了一把火。这里便有不少慕名参赛之人,此刻看向丹塔一行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凶光。 夏幽早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也并不在乎替丹塔承受这些人的怒火。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他们从这里出去,依然会低头前往丹城求丹。 “既然他还活着,为什么自己不来?”朱雀轻蔑问道。 “这个我知道。”青龙不改话痨本色。“瞧瞧周围的这帮命极境修士,除了这小子我看不透之外,哪个不是大限将至的老家伙。凌焕只要保住自己性命,等到这些老家伙一个个死去,然后凭借他近千年的修行经验和年轻的身体,轻易就能称霸整个南朝。” 青龙指着挚启替朱雀解惑,突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 “我要是凌焕,就想方设法将这小子弄死!” 挚启闻言一愣,他似乎没有告诉这位话多的阵灵,自己几年前的确死过一次。 这种熬日子的办法在修行界中十分为人不耻,向来以寿数绵长着称的玄杳嵊,尚有夺生窥命术这种秘法来平衡。刻意用禁术转生熬走自己的竞争对手,已然与所谓的圣人做派相去甚远。 夏幽低声叮嘱着同伴牢记此行的目的,以免有人承受不住冷言冷语冲动误事。几番冷嘲热讽之后,觉得无趣的叫骂声便渐渐弱了下去。 夏幽轻嗤一声,暗道自己猜的不错。当他缓缓抬起头时,才发现声音消寂的原因,竟是所有人都被迷雾散去之后的无忧殿吸引。 此刻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无忧殿的真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直插天际的巨剑,乍看上去与铭剑山的那柄有些相似。只是眼前的这一把是剑尖朝下,而且高处的剑柄还断掉了半截。 往下是沿着巨剑周围散落的殿宇。参差不齐各有特色,从殿宇顶部或炉、或锤、或旗的特殊标识,便能大致判断它们昔日所属。 被诸多殿宇环绕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关其规模,至少可以容纳数百人同时切磋。由此便可看出,当年的无忧殿是何其兴盛。 只是此刻的山顶,无论是巨剑、殿宇,还是演武场,都已经或多或少的残缺。尤其是占据了近半土地的演武场,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数个深坑,似是遭受了某种强大术法的轰击。 各个殿宇被削落的墙垣上,还能隐约看见五百年不曾消磨的剑痕。 这所有的一切,都表明当年的无忧殿经历了一场大战。可令所有人感到奇怪的是,除了饱受摧残的亭台楼阁之外,这里看不到任何杀戮留下的尸骨与灵兵。 甚至山顶的花草都经历了数番开谢,却无法为无忧山顶灌注半分生机。 这里是昔日圣地之巅,如今更像是一座死城。 “圣主、师父……” 余斯半跪在地上掩面而泣,朝着那座头顶残旗的大殿不停拜伏着。一旁五灵目光扫过整个山顶,脸色齐齐沉了下来。 “这里便是无忧殿?” “虽然有些残破,但还是能看出当年的几分风采。” “传说当年无忧殿近千弟子大多随着宗门一起失踪,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五灵的存在,让许多人生出了一种错觉。 无忧殿和百年前的雾隐山一样,只是自封于江底。或许时间长了些,但还保存着属于圣地的实力。 可惜五灵终究不是修行者,那些失踪的无忧殿弟子也不见了踪影。他们是死是活,无忧殿当年又经历了什么,或许只有上去才能找到答案。 “怎么样?” 麒麟四灵齐齐看向青龙,五人中他对生机最为敏感。如果山上还有活物,断然无法逃过他的感知。可四人的殷殷期盼,等来的是却是他的无情摇头。 “真的一个都没有?” “没有。” 青龙再次摇头,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道红影猛地一闪而过,成为了五百年后第一个踏足无忧殿之人。 “我不信!” 朱雀的突然冲出,引得人群中一阵骚动。他们千里迢迢而来,虽然名义上是瞻仰圣地,最大的希望还是能谋求点好处。 即便朱雀本就是无忧殿之人,可一个消失了五百年、留下一片死域的宗门,哪还有什么归属可言。 其他四灵快步跟上,南朝修士蠢蠢欲动。无奈站在最前方的徐柘没有开口,他们只得继续忍耐。 “柘圣可曾察觉到什么?”夏幽试着探探徐柘的口风。 “一片死寂。”徐柘摇头叹息。 “可有吴忧圣主的气息?” “没有。这里好像被人抹去了所有痕迹。” “那柘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既然来了,总要上去看看。” 徐柘迈开脚步,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欢呼。缓缓跟在雾隐山身后走上了演武场,还不得徐柘下令,各大宗门就已经忍不住散开,冲进了那些还算完整的大殿中。 或许吴忧也没有料到,当年散出五行令牌、封住山顶的求生之举,等来不是复兴宗门的传承之人,而是一群四处搜刮的强盗。 五灵快速穿行在各个大殿之中,每次走出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凝重。他们前脚刚走,这座大殿后脚就迎来一批满脸兴奋的修士,紧接着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 这样的响动随着人群的铺开愈发密集,渐渐成为整座无忧山唯一的声音。 “你不去寻宝?” 江曦不知何时来到了挚启身侧,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戳了戳他的手臂。 小灰、宁樱等人的目光立马汇聚而至,探索宝地遗迹是年轻人们永远无法拒绝的诱惑。 “江宗主不也还在这里吗?” “你们去四处瞧瞧吧。” 听见徐柘开口,江曦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神色。 心中痒痒的她不敢直接向江漪开口,只能选择这里地位等同诸位老祖的挚启,却不想意外得到了柘圣的首肯。 她调皮的朝着挚启扮了个鬼脸,一溜烟淹没在了人群中。 “挚启哥哥,我们也去看看!” 爱凑热闹的小灰早已按捺不住,眼见江曦没了踪迹,更刺激了她蠢蠢欲动的心。 片刻之后,挚启被小灰推着挤进人群中。几大宗门也不再矜持,相继有人离开。唯有几位自恃身份的老前辈,陪着徐柘等人驻足不前。 第八百七十章 好大的丹炉 “挚启哥哥,我们去那里吧。” 小灰指着的方向是大多人的第一选择,上方顶着一个残缺丹炉的殿宇,大抵就是无忧殿丹院所在。 无忧殿当年纳百川于顶,丹院在其中并不起眼。即便仅此一家的忘忧丹,大半功劳也都落在了凌焕身上。 不过这并不妨碍眼前这些人疯狂的涌向丹院,毕竟忘忧丹的确出自这里。 挚启刚随着人流进入大殿,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三人高的巨大丹炉。 此炉占据了大殿中央三丈之地,古铜色的炉身有不少地方被黑灰覆盖,比起凌焕那座摆在丹塔顶层的炉子还要大上三分。 此刻殿中已经被各派修士挤满,除了仍在角落里试着捡漏的寥寥几人之外,基本都在围着炉子各自筹谋。 挚启打量了一番丹院,从墙上落灰的壁龛和架子上判断,这里大抵没留下什么东西。 若有生者,自当将丹药悉数取走。若有遗漏,五百年无人打理,也早该化为飞灰。若是真有丹药留存,或许就在眼前的巨大丹炉之中。 从炉身上新的划痕以及部分人愁苦的脸色看来,他们以及尝试过打开丹炉,但是失败了。 眼见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只要无法独占,正在试着拉拢几大宗门暂时结盟。 其中最活跃的那个,正是董泝。 尽管凌焕夺取他人躯壳的劣迹使得不少人对丹塔心生嫌隙,可在忘忧丹的诱惑面前,这些暂时没有影响到自己的仇怨都可以放下。 毕竟要论起对丹炉的熟悉,无人能超越终日与之为伍的丹塔弟子。 挚启的突然出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但从他与徐柘并肩而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在了南朝修行界的最高处。 这样的人物大多自恃身份不愿与年轻人相争,这些人也就很自然的将挚启算入其中。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挚启从年岁上来说,也是一个年轻人。 “挚……” “回来!” 有人开口想要将挚启拉入阵中,立马就遭到了董泝的呵斥。 如今各派以徐柘为首相互联合,尽管明争暗斗依旧不断,可明面上大打出手定然招来其他人谴责。 只有将挚启拒之门外,他们才有机会夺得炉中之物。 与董泝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他们围成一圈将丹炉包裹住,戒备的看着慢慢靠近的挚启,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慰词: “外面那么多高手前辈,你还敢当众杀了我们不成。” 事实也如他们所料,挚启在丹炉前停伫了片刻,便弯向一边打量起来四周,让紧张的人群长舒了口气 “挚启哥哥,我们不去瞧瞧那炉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小灰并不喜欢丹药,但却对寻宝的过程乐此不疲。 “不急,先四处看看再说。” 和不少炼丹宗门一样,牵引地火开辟丹室是必要的过程。只是不知是岁月所致,还是沉入江底的原因,这里的地火早已熄灭。 数十座丹室的大门全被打开,除了几个残破的丹炉之外别无他物。偶尔见到一两株似灵草的残留,也和当年山下的灵田一般,还未入手便变为飞灰。 丹院的最深处有一个拾阶而上的二楼,上面本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想来是摆放各种丹道典籍所用,如今也已经是一片狼藉。 挚启不由得想起了得自麒麟之口的丹圣手记和无忧丹方,会不会当初也是摆在这里。 他一直很好奇当年吴忧到底从何处得来这个丹方。按传说所言,吴忧并非丹炼师出身,或者说涉猎不深,否则也不会让凌焕一个外人来主导炼丹之事。 既并非他所创,那么在从未出过念境修士的南朝,怎么会冒出一张可以突破念境的丹方呢? 这又让挚启回忆起无忧山失踪的五百年里,关于它的另一个传说。 当时无忧殿遭难的说法占据了主流,毕竟千年前的九曲渊也是这样的结局,不过也有少数声音给出了另一个大胆的猜测——吴忧突破念境,带领整个无忧殿离开了南朝。 这个猜测在当时混乱的修行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即便是如今适逢盛世,冒出了像挚启这等千年难遇的天才,但要提起最有可能突破念境之人,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吴忧。 吴忧身世不详,第一次出现在天下宗门的视野里,便是与当时恶名满天下的袁建同行。 一个年轻人跟在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狂魔身边,不仅能保住性命不失,还能将袁建惹得狂躁不止,立马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他们本以为两人是同伙,还谋划过不少将其一并铲除的计策。可当见到吴忧既拦住袁建杀人,又阻止旁人伤害袁建的做派时,顿时有些糊涂了。 同时与冲突双方为敌,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很明智的事情。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年轻人,在两方人马夹缝中游走无虞的同时,还把作为冲突主角的袁建带离了大众的视线。 多年的踪迹全无,让人们一度觉得两人是在某个隐秘处大战两败俱伤,最后落得双双殒命的下场。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待到他们归来之时,不仅修为双双突飞猛进,竟然还成为了朋友。 至于接下来吴忧三人建立无忧殿,压服天下宗门问鼎南朝的故事,就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传说了。 从不同版本的说法判断,吴忧的都无愧千古第一天才之名,从如今无忧殿包罗万象的布局就可见一斑。 不过挚启如今更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有没有突破念境。 若是已经成为南朝第一位念境修士,他定然没有死。那他为何要将无忧殿沉入江底,使圣地之名戛然而终? 若是吴忧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以他的天资再加上忘忧丹的帮助,又是败在了何处?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挚启的思绪,循声向下望去,赫然是那座巨大的丹炉重重落地的动静。 眼见丹炉无法开启,宝物在前只能干瞪眼,这些人竟然想出了将炉子掀翻的馊主意。 一旦这个庞然大物倒下,必定将整个丹院损毁近半。他们似乎已经忘了这里是无忧殿,还有一位圣主生死未知,还有五位强大的阵灵在侧。 “这炉子要是翻了,你们的小命也就走到头了。” 第八百七十一章 夺宝乱战 “哼,危言耸听!不过想捞一份好处而已。” 自挚启进入丹院开始,董泝就一直暗暗观察着他。就算是指挥他人撬动丹炉之时,也不忘注意着挚启的动静。 如今挚启刚一开口,他立马将出言反击。 “这里应该有不少亲历了兽神大阵的道友,外面那五位阵灵实力如何,脾气怎样,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这……”这事才过去一个时辰,他们就希望永远不再提起。 “他们可是无忧殿的前辈,若是让他们知道你们将这里给拆了,会有什么反应。” 一句话唬住了炉前的大半人,见效果不错,挚启继续添油加醋。 “别人我不敢说,那位穿红衣服的女子,一定会一把火将这里全烧了!” “那怎么办!” 人群中有几位厝叶园与焚天宫的弟子,想起在朱雀殿经历的种种,顿时慌了起来。 “董大师觉得呢?”挚启将难题推给董泝。 “哼!”董泝傲色不减。“我南朝万千修士齐聚于此,还怕了几个似人非人的老家伙?” “董大师,你没有入阵,不曾见识过他们的手段。我有好几个师兄弟被活活烧死在里面,尸骨都没有留下。” 这次附和董泝的人明显少了许多,纵然丹炉中确有留下的丹药,可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博取那极小的几率,怎么看来都有些不值得。 “哼,那么去求他,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家伙,能有什么手段!” 董泝将难题踢了回来,也默认了挚启入局的事实。 挚启走下楼梯,在众目睽睽之下绕着丹炉绕了两圈。在他触摸到外壁之时,炉火熄灭多年、满手冰凉,与炉中的一片死寂十分契合。 这里面或许真的有无忧殿遗留的丹药,但经过了五百年岁月的侵蚀,恐怕也没了多少药力。 小灰早已绕着丹炉上下飞了几圈,闪烁的白影为一筹莫展的人群注入了几分信心。可当她落地之时,却是满脸的垂头丧气。 “这炉子铸得可真严实,连个下手的缺口都没有。” “何必学着他们光用蛮力,你可是很聪明的。” 一句夸赞让小灰喜笑颜开,她重新化作一道白影飞起,有模有样的寻找着聪明的办法。 挚启在古朴的丹炉上抚摸了一阵,突然五行戒中的凤傀炉莫名异动。挚启将其取出,托在了手中仔细打量着。 没料到刚拿出来,炉壁上的那个火凤竟然睁开双眼,发出一道高昂的凤鸣声之后,离开凤傀炉附在了这座巨型丹炉的外壁上。 “这是什么?” 意外的变化让人群愣了愣,尤其是那些刚从朱雀殿走出来的修士,眼前的火红色宛如噩梦。 “哎哟!” 不等众人回神,一道道惨呼声接连在大殿中响起。原来是方才沉寂的丹炉不知何时烧了起来,冰凉的炉壁竟然变得烫手。 “它活了!丹炉活了!” 欢呼声立马掩盖了手掌烫伤的痛苦,只见从火凤游走在丹炉外壁上,片刻间将被黑灰覆盖的炉子烧得通红。而原本一片死寂的丹炉内部,居然溢出了淡淡生机。 挚启眉头微皱,不理解出自域外的凤傀炉,为何会生出这般变化。 其他人盯着巨炉满脸兴奋,希冀着丹炉开启时会出现怎样的宝物。唯有董泝一脸阴鸷的盯着挚启,目光扫过凤傀炉时露出一抹贪婪。 “锵锵!” 又是一声凤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此时外壁上的凤影已经游走到了丹炉顶端,整个丹炉已经有大半被重新点燃。 所有人都在期待眼前的丹炉重生,结果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一直纹丝不动的炉盖突然“嘭”的一声崩起,露出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开了开了!” 众人拍掌欢呼。尽管炉盖重新落下,将那不大的缝隙又缩小了近半。 然而就在他们期待着火凤继续发力之时,火凤突然急速向上,在炉盖的边缘处前扑,径直离开了炉壁。 然后将从缝隙中飘出的一缕青烟吞下之后,继续向下坠入凤傀炉中,附在外壁上没了动静。 “这……” 众人错愕,连挚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实实在在的看清了火凤的举动,顿时明白那缕被他视为浊气的青烟,才是火凤一系列动作的最终目标。 只是那缕青烟到底有何用,恐怕只有等它再活过来的时候才能知晓。 “挚启前辈,为何将那火鸟收了回去?” “是啊!眼瞅着丹炉就要打开了。” 挚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板着脸故作沉吟。眼看着他出尽风头的董泝终于等到反击的时刻,扯着嗓门招呼众人。 “哼!肯定是留着力气一会儿与我们争夺丹药。既然有了缺口,我们还能束手无策不成!” 说罢他手中一团火焰飞起,打在已经微微错开的炉盖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帮拥趸术法齐出,丹炉在他们的不断轰击下,竟然真的又开启了半分。 “有戏!” 希望在前,加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一道道术法在炉身上炸开,让丹院成了无忧山顶最热闹的一处地方。 去往其他几处的人群搜索无果之后,纷纷朝着丹院聚了过来。 “挚启哥哥,里面真有宝贝吗?” 满屋的色彩将小灰从丹炉上逼了下来,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挚启身边,想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说不好。如果一会儿真发现了什么,你别着急出手,这帮人心黑得很。” “嗡嗡嗡嗡!” 挚启话刚落音,头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颤鸣声。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推到边缘、摇摇欲坠的炉盖,拉着小灰跳到了一边。 “铛!” 在数百人的努力下,巨大的炉盖终于被他们推开,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连丹院的地面都凹下去三分。 欢呼声刚从人群中想起,两个灰色光团从丹炉中冲天而起,朝着丹院外飞去。 “有东西飞出去了!” “果然有遗留的丹药!” “会不会是忘忧丹?” 忘忧丹三个字让所有人的精神立马亢奋起来,呼啸着朝向飞走的光团扑了过 刚从外面聚来的修士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地利,虽然不明白飞来的是何物,依旧下意识的伸手捞了过去。 “混蛋,住手!” “啊!” 一众修士这么久的努力,岂能容忍一个外人摘了桃子。数百道术法随着厉喝声齐出,瞬间便将离得最近的那人淹没在五光十色之中。 “师兄!” 下方一人看着头顶化为飞灰的同门哀嚎不止,然而眼中只有宝贝的人群没有丝毫怜悯。 一片片黑影从他头顶越过,朝着那两个飞舞的光团扑去。后来的修士们不敢随意出手,但也施展术法攻向高处,试图将他们拦在殿中。 就在这两个光团被众人包围无法冲出丹院时,它们竟然在高空中猛地转身,朝着来时路飞了回去。 “哎哟!” 两方人群术法碰撞,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受伤落地着就此出局,其他人调转方向折转向后。 “咚咚咚!” 第八百七十二章 尽归尘土 “啊啊啊!” 比方才更热闹的动静响彻丹院,不时还夹杂着一阵阵惨叫声,沉寂了五百年的无忧殿终于热闹起来。 “挚启哥哥,那两个是丹药吗?”小灰听从挚启的建议没有出手,可依旧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按理说炉启丹出,应该没有什么疑问。就算外表的颜色不对,也可以解释为多年形成的丹衣。可在这两枚丹药上却感受不到任何灵力和灵性,着实有些奇怪。” “那就是假的咯?”小灰用最简单的方式理解着。“假的就不值得出手了。” 可惜其他人并没有小灰这般通透,追逐着两个不知何物的光团,留下了一片断肢残臂。并且随着鲜血的气味弥漫,殿中的氛围愈发疯狂。 小灰贪婪的吸吮着这种气息,挚启身后的往生剑也蠢蠢欲动。 “哈哈哈,宝物是我的了!” 狂笑声震耳欲聋,挚启认得这是一位焚天宫的修士。可就在他触摸到两个光团的瞬间,一道青光从背后刺入,将他生生从高处拉了下来。 此人痛苦转身,赫然发现暗中出手之人,竟然是刚刚结盟不就的厝叶园修士。 “你!” 出手之人踩着他的身躯跃起,继续追逐传说中的宝物。所谓的同盟之谊,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丹院发生的一切都落在演武场几人眼中,却没有一人出面阻止,直到焚天宫的老祖第一个跳出来。 “柘圣、诸位,真的不打算出面阻止吗?” 焚天宫这些年损失了不少人手,如今丹院中更是有几位出色的年轻弟子负伤,他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若是他们此时争夺的真是忘忧丹,我们一旦介入,你能忍不住不出手吗?”厝叶命祖似乎不想与焚天宫彻底翻脸。 “我……”焚天宫老祖一时语塞。 “晚辈们争夺,或许会有些许损伤。可要是你我打起来,恐怕各派弟子都要死伤大半。” “敢问柘圣、夏幽前辈,那可是忘忧丹?” 焚天宫的的老者见辩不过厝叶,只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不过他的疑惑击中了所有人的心思,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徐柘与夏幽身上。 “我没有见过忘忧丹,不敢妄言。”徐柘将问题推了出去。 “我并非炼师出身,丹院中的两物与昔日所见大不相同,我看不透。” 两人或许真的不知,抑或是各有顾忌,似乎都觉得维持现状是最好的结果。就在焚天宫老祖准备继续争辩时,变故突生。 “嘭!” 丹院大门在数十道术法轰击下轰然倒塌,两个灰色的光团一闪而出,暴露在山中所有人的目光下。 冲出大殿的它们似乎迷失了方向,一时间竟然停在了半空中。争夺了许久的人群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从四面八方齐齐跃起,朝着那两件绝世宝贝扑了过去。 “呼!” 就在无数双手即将触碰到光团之时,突然一阵微风沿着山底刮了上来。 “风!”徐柘等人面色大变。 “风?”正准备看热闹的挚启愣在了原地。 带着一丝秋日清凉的感觉拂过面颊,是风没错。可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大江底,是结界之内的无忧山。 这里不该有风! 挚启等人望向山下,寻找这缕风的源头。而在尚未察觉到异常的人群处,已经有十多双手触摸到了光团。 “是我的了!” 这次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光团稳稳被董泝的双手包裹其中,可就在他要将其握住收入囊中时,那缕微风正好从他的指缝间吹了过去。 “嗯?” 方才还一脸狂傲的董泝面色大变,在下方数人凶煞的目光中松开双手,露出了一团毫无光彩的炉灰。 “这……” 众人错愕,但也有人不死心。 “董泝,你把丹药藏哪儿了?快交出来!” 董泝捧着这团炉灰落地,脸上的惊疑之色久久不曾退去。周围的人群将其团团围住,定要查个究竟。 在各派弟子争论不休时,挚启、徐柘等人跟着这缕微风,掠过了山顶的每一座建筑。 每次它都会穿入其中停留片刻,然后准确的进入下一座,直到将所有的殿宇走遍,最后停在了正中央的巨剑前。 此时弟子们的争吵已经到达了顶峰,大有将董泝擒下脱衣搜身的势头。夏幽终究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啸压下人群的激愤。 可随着他们扭头回望之时,却见到了此生最难以置信的画面。 “嗡!噗!” 方才还承受了众人争斗的丹院毫无征兆的倒塌,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尘土快速落定之后,原本高大的殿宇竟然只剩下一团飞灰,连一片廊柱砖瓦的痕迹都没有。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时,那座数丈方圆,在数百人轰击之下纹丝不动的巨大丹炉,竟然也已经踪迹全无。 “这……,为何灰飞烟灭了?” 就在这些人思考是不是之前的打斗太过激烈之时,更加诡异的还在后面。 丹院的尘埃刚刚落地,离它不远的阵院甚至没有坍塌的过程,只是一片烟尘飞起,重归清明时就已经变成了一堆尘土。 紧接着是器院、符院、武阁……。 山顶的建筑一座接一座的倒塌,无一例外的化为一片飞灰落在了地面上。方才还气势十足的无忧殿,此刻空余凌乱的花草,还有那柄冲天的巨剑。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好好的,我还在里面找到了一件怪异的器物呢!” 说话之人在怀中掏了一阵,欲将那个奇怪的小玩意儿拿出来显摆显摆,却不想松开手之时,入眼的确实一团灰尘。 “这……,怎么会!” “我的也变成飞灰了!” “我的也是!” 无忧殿真的留下了不少东西,可如今全部变成了尘土。挚启不由得摸了摸袖中的凤傀炉,感受到上面火凤的轮廓依旧时,顿时松了口气。 “柘圣,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即便是厝叶、江漪这等人物也有些不知所措。徐柘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或许这里的一切早已经灰飞烟灭,只是为了我们这些后人能一睹昔日圣地的风采,才保存至今。如今它们的使命完成,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可无忧殿一直被兽神大阵锁在山顶,怎会无端化为飞灰?” “是啊!下面那几座阵殿还好好的呢!” 众人应声望向山下,下方的所有建筑除了略显残破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变。 徐柘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也猜不透这些发生了什么。 “这或许只有无忧殿的人才能解释了。”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五灵随行,在满目尘土中找寻了一阵之后,发现他们正站在唯一尚存的巨剑下面,盯着它一言不发。 “那柄剑为何没事?” 第八百七十三章 灰烬中的石像 失去了所有目标之后,那柄剑就成了满山修士最后的希望。 那缕停下的微风围着盘旋而上,渐渐有了呼啸之势。终于那些贪婪的人群也察觉到异常,跟着风的轨迹徐徐向上。 挚启领着小灰站在了麒麟身侧,五灵依旧盯着身前的庞然大物,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 挚启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一寸寸沿着石剑向上打量。 在传说与典籍之中,无忧殿并不以剑为尊,作为宗主的吴忧,也并非用剑之人。 这柄剑与多数灵兵一样,剑身上没有任何纹路。只能从剑的比例判断,其原型的剑身十分修长。 但当挚启的目光来到已经残破的剑柄上时,顿时如同雷击般愣在了原地。 “这剑柄…..” 初上山时只是匆匆一瞥,如今仔细端详了才发现,半截剑柄上盘着的凹凸纹理,竟然和干枯的树皮有几分相似。 修行界所铸灵兵大多秀美,尤其在剑柄剑穗上十分考究,鲜少有如此粗鄙的作品。 然而此时挚启身上,就有这样一柄同样粗鄙的剑。 他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往生剑。这几十年里这把剑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可剑柄的半尺之地,依然维持着原本的枯枝模样。 挚启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不过最好还是暂时将其埋在心中。毕竟当务之急,是要查清这无忧殿唯一的幸存之物,是否隐藏着圣地失踪之秘。 “几位前辈,这柄剑……” 徐柘等人也围了过来,他们选择尊重几位阵灵。至少截至目前,他们还有着共同的目的。 “吴忧并不用剑,这柄剑是袁建的。” “袁建?” 很多人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听到麒麟的话顿时愣了愣。而熟知袁建过往的徐柘等人,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挚启。 “铸造这柄剑时袁建已经离开,或许吴忧也知道再难有相见之日,以此纪念二人多年的友情吧。” 这份友情也有麒麟一份。 只是如今一个身死,一个踪迹全无,唯一留下的自己也不算真正活着。想到这些,他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那前辈可知道为何山顶的殿宇尽皆化为齑粉,唯独此剑尚存?” “我怎么知道,我可是被关了五百年!” 麒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怒喝一声重归之前的形象。 夏幽见状不敢再多问,无忧殿在他心中的震慑力,远强于如今的雾隐山。 “当心!” 人群中传出一声尖叫,众人回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向高处。只见石剑顶部的剑柄处,正有几个松动的石块在风的怂恿之下坠了下来。 这种落石若在外面,对于修行者来说与蝼蚁无异。可这里是无忧山,眼前的巨剑出自吴忧之手。 人群纷纷躲避,还有不少人祭出灵兵、掐紧手印,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就在石块速度越来越快,即将抵达众人头顶之时,又是一阵清风拂过,拳头大小的石头在空中瞬间解体,化为漫天粉尘落入人群中。 “这……,为何也变成了这样?” 还不等各派修士从突然的变化中回神,石剑的最高处突然狂风呼啸,无数碎石从天空坠落。 这些碎石速度更快,压迫感更强,甚至眨眼间就来到了头顶三尺的近处,却无一例外的在即将触碰到人群是化为了飞灰。 众人挥去尘土凝望高处,此时整个石剑的剑柄已经消失不见,剑身也开始在狂风吹动下渐渐松动。 又是一身呼啸声响彻高空,大片碎石飞落,并且沿着剑身一路向下,将山顶最后的一座建筑变成了碎块,最后扬起满天飞尘。 “呼!” 最后一缕风贴着地面刮过,吹的众人衣衫猎猎。无忧殿的所有的一切即将彻底消失,五百年的期盼最终归于尘土。 就在所有人等着石剑的剑尖消失之时,却不想在风吹走视线中的一切阻碍后,竟然露出一件意外之物。 “这里怎会有一座石像!” 入眼是一座坐着的人形石像,乍看上去与同泰寺供奉的佛像有些相似。不过眼前这座只是简单的被石壳包裹,没有如佛像那般清晰可辨。 落入底部的狂风本已重归温柔,却不想在绕了石像两圈之后又急躁了起来。它拂过的一切都是归于尘土的结局,不该有任何意外。 可任由它如何努力,这个远比其他东西渺小的石像就是纹丝不动。它甚至盘旋着汇成了一道龙卷,仍旧奈何不得。 最终他重化为一缕微风不甘的离去,却让场中的所有人眼中冒光。 “几位前辈,这是何物?” 短短一个时辰,发生了太多诡异之事,连徐柘都不得不谨慎起来。 “不知道。” “没见过。” 连青龙等人也有些诧异,不过麒麟一直盯着石像没有开口。 “石像边上的那根枯枝我倒是见过,是吴忧从北面得来的?” “枯枝?” 麒麟的话让所有人注意到插在石像虎口的枯枝,端详了一阵之后又颇感困惑。一根普通的枯枝而已,为何会让麒麟记得如此清楚。 “这是根桃树枝。吴忧当年对它颇为看重,可惜用尽了办法都养不活,只能任由其变成了这般模样。” “桃枝?” 挚启心中巨震: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既然这根枯枝是吴忧圣主极看重之物,那这座石像会不会也是他所留?” 夏幽此话立马吊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这座石像体型不小,看上去能藏不少东西。 “石像如此丑陋不堪,要是吴忧知道这东西留在亲铸的石剑之中,恐怕会被气死!” 麒麟的话引得其他四灵点头应和,徐柘闻言微微沉吟,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既然不是无忧殿之物,想必便是当年为祸之人所留。不如我们将它破开查看,说不定会解了五百年前的一桩悬案。” “是啊是啊!” “这东西造型奇特,说不定真藏着什么秘密。” 徐柘的话刚落音,满山修士立马齐声附和。五灵互视了片刻,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几大宗门高层聚首商量了一阵,最终将玉阳剑阁推了出来。 作为南朝最以攻势凌厉见长的宗门,他们与雾隐山金脉是最合适的破壁人选。而最终选定他们,竟然是天枢主动提起。 “我年纪大了,万一有什么不测,发生在我身上更划算。” 天枢是用自己的性命换徐柘一个人情,不管是将来的界山之行,还是他死去之后的玉阳剑阁。 他拒绝了其他六位师弟的同行,独自上前站到了石像前。周边围着的人群退出数丈距离,将无忧殿上最精彩的舞台留给天枢。 第八百七十四章 圣地所遗 绝非凡品 “锵!” 天枢剑出鞘,剑光刺得所有人眯上了眼睛。还没等众人睁开眼,一道金光划过直劈向石像。 “铛!” 金铁交鸣,尘土四散。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天枢颤抖的右手险些握不住长剑。而他眼前的石像,除了几天细小的裂纹之外,竟然没有任何损伤。 “这么硬?” “瞧着就是块普通的石头,竟然连天枢前辈都无法打破?” “圣地之物,果然不同寻常!” 众人感叹之余,对昔日圣地的敬仰又多了几分。 徐柘等人面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天枢稳了稳手中剑,一道金光再次挥出。 “铛!” 声音回荡山巅,听起来比方才的那一剑气势更盛,可取得的效果却相差无几。几道蛛网般的裂纹胡乱排布着,乍看上去如同一张笑脸。 “铛!铛!铛!” 天枢深吸一口气,一连三剑挥出。方圆十丈的天空被金色笼罩,刺耳的声响更是令势境之下尽皆捂住了耳朵。 最后一剑劈在石像上时,连天枢的身形都有些踉跄,倚着长剑才维持住了自己玉阳剑阁阁主的颜面。 然而当他看向石像时,辛苦保持的面子顿时散落一地。 “这到底是何物!” 不止是天枢,山上的一众高手生出了相同的疑问。就连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的五灵,在彼此目光中看到的也只有疑惑。 徐柘张了张嘴准备将天枢劝下,可抬手之时他却再次举起了长剑。 这可能是天枢最后为宗门留下点东西的机会,他不想放弃。剑身顶部的天枢星亮起,熟悉的画面让挚启愣了愣。 天枢年事已高,还在不久前经历了白虎殿的苦战,如果此时施展以身化剑,恐怕为数不多的寿数又将折损几分。 “师兄!” 玉阳剑阁六人面露悲戚,他们知道这位年长的师兄想做什么,尽管心中有万般不忍,但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毁了他的好意。 天枢全身被金光覆盖,在满是尘土的无忧山顶异常显眼。石像在强大金势面前依然纹丝不动,但表面的裂纹似有蔓延之势。 一个巨大的光球在人群中央渐渐成形,似星辰坠落一般夺目。尤其是他们深处大江底,这样的场面更加令人惊叹。 然而就在天枢的威势到达顶峰,这一剑即将劈出之时,异变突生。 “嘭嘭嘭!” 山下的平台上爆发出阵阵轰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还残存的几座阵殿轰然倒塌,五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步出,飞快的朝着山顶奔来。 “是、是那几座兽雕!” “他们怎么又活过来了?” 徐柘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五灵,可从他们神情看来,似乎也此事一无所知。 五座巨大的兽雕从不同方向攀登,在抵达山顶时汇成一股,气势汹汹的朝着中心而来。 惊恐的人群纷纷避让,空出一条宽阔的通道直抵石像所在的位置。活过来的兽雕也没有与他们为难的意思,速度不减直奔天枢而去。 天枢这一剑已经成形,尽管不远处震耳的踏步声令人心悸,但他必须要挥出这一剑。 徐柘伸手拦住了想要冲出去的天璇六人,他不想让天枢的巅峰一剑,因为他们而分心。 天枢扭头对着徐柘报以感激的微笑,随后漫天金光汇成一柄巨剑,重重朝着石像劈下。 “咚!” 一声闷响,金光四溢,刺得所有人都闭目转身。 天璇等人奋不顾身的冲出,将已经昏迷的天枢扶起退到远处。 随着声音折转向下,如星辰般的光芒也渐渐敛去。而呈现在大家眼前的,又是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 天枢堪称开天辟地的一剑,还是没有达成想要的效果。 更准确的说,这一剑都没有碰到石像分毫。 此刻来自白虎殿的石虎正蹲在石像正前方,头顶金色的环状印记亮起,正在将仅剩的一丝金灵力吸收进去。 至于其他四座兽雕,只是默默蹲在石像四周,似乎在守护它一般。 “这一剑……,莫不是被它给吞了?” 人群从震惊中清醒,几个颇有见识之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八九不离十,它额头上的印记比方才亮了不少。” “天枢前辈这一剑我都不敢直视,居然就这么被它破了,这些兽雕到底是何物!” 自从步入无忧殿开始,人群的惊诧一波接着一波。可五座兽雕变为活物、展露出无匹的实力,还是令他们麻木的心脏剧震了一次。 五百年深埋江底还有如此底蕴,他们实在无法想象鼎盛时期的无忧殿,到底是怎样一副盛世的景象。 “吴忧前辈真是天才,不愧为南朝千古第一。” 挚启不知何时来到了麒麟身侧,感叹之余,更多的是想从五灵口中套些消息。 “他可太天才了!”麒麟语气不善。“居然连我都瞒住了!” 其他四灵纷纷附和,他们都不曾料到,作为自己栖身之地,作为兽神大阵关键的兽雕,竟然还隐藏这么大的秘密。 “前辈也不知道?” “哼!” 麒麟原本见到无忧殿化为尘土,心中还有几分悲戚。此刻看到暗藏玄机的五座兽雕,顿时所有的感伤都烟消云散。 几百年的生死之交,为了守护宗门落得这般模样,尤其是那座麒麟雕像竟然还和自己一模一样,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倒要看看,吴忧这家伙到底还藏了什么东西。” 麒麟踏步上前,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无忧殿之人揭开自己的秘密,是南朝所有修士乐见之事。 五座兽雕见有人靠近,微微扭头看向侧面。可当看清来人是麒麟时,顿时又转了回去继续蹲守。 麒麟见状微微一愣,没想到兽雕在异变之后竟然还能认出自己。不过既已经踏出这一步,他便不打算回头。 自从石像出现的那刻起,他就觉得这件事不一般。以他对吴忧的了解,绝不会在象征与袁建友情的石剑里留下这等莫名之物。 或许真像这些当代修行者猜测的那样,是当年那帮入侵者所为。 既然不是无忧殿之物,那就该毁了它。 麒麟突然抬起的右手让山上众人脸色各异,可就在他要下手之时,变故又生。 “咔嚓咔嚓!” 细微的碎裂之声响起,落入众人耳中宛若雷鸣。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围上来,伸长了脖子望向被兽雕围住的石像。 石像上因为天枢两剑留下的裂痕正在慢慢扩散,碎裂之声正是裂痕渐渐覆盖全身的动静。并且从越来越大的缝隙中,竟然还透出了一缕缕光彩。 “要碎了!要碎了!” “有宝光溢出,里面果然藏着宝贝!” “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一定是了不得的东西!” 兴奋之情铺满了每个人的面庞,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各派祖师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远处的青龙四灵快步上前与麒麟并肩,眉头轻皱盯着眼前的未知之物。至于徐柘、夏幽等人,则是默默握紧了拳头。 第八百七十五章 一个死人? “咔嚓!” 伴着最后一片裂纹出现在扶住枯枝的右手上,被光芒穿透的石像外壳开始快速脱落。 随着透体而出的光芒越来越强,石像与兽雕很快淹没其中。各派修士尽管很想第一时间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可在未知的事物面前,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原地。 带着一丝血色的光芒没有蔓延太远,在抵达五灵身前时亮到了极致,然后飞快的向内收缩,露出了一个盘坐在地,闭目无息的人影。 “怎么会是个人?” “瞧着还是个死人。” “费这么大工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为了藏一具尸体?” 一众修士大失所望。无忧殿五百年前的突然失踪留下了太多传说,重现南朝的三十年更是搅动着整个南朝的风雨。 如今举整个修行界之力,好不容易走了进来,看到的确实漫天尘土。就连被寄以最后希望的石像,竟然也是一具尸体。 这种结局,实在对不起这些年因为无忧殿死去的各派道友。 挚启和他们有着同样的失落,可当见着五灵以及夏幽脸上逐渐失控的神色时,他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吴忧!” “圣主!” 麒麟大喝一声叫出了这具尸体的名字,其他四灵恭敬的跪倒在地。而站在徐柘身边的夏幽,若不是同伴扶了他一把,怕是也要跪了下去。 “圣主!这是无忧殿的圣主?” “千古第一天才——吴忧?” 挚启的惊愕丝毫不弱于众人。 眼前这个盘坐的身影,是一个身着素衣、眉眼柔和的年轻男子。仅由外表判断,或许与挚启的年龄相当。 与其外貌相悖的,是衣衫下颇显力量的身躯。典籍上从未记载过吴忧隶属五行那一支,从其体型看来,倒向是一个土行修士。 不过他眉心那一抹桃花印记,又破坏了一个魁梧力壮的修行者该有的气势。 这个看起来如俗世书生一般,丝毫没有徐柘这种压迫力的年轻人,真是数百年来享尽无数赞誉的无忧殿开创者——吴忧? 能在强者为尊的修行界称霸之人,若是像九曲渊圣主那般狂傲,或是如徐柘这般深邃不可测,都能最大程度的震慑天下宗门。 可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斯文、甚至透着三分柔美的男子,为何却能在五百年前让天下修士心服口服? 挚启不愿意相信眼前所见,麒麟同样也不愿意。他不相信吴忧会任由自己平静的死去。 尽管在两人相处的几百年里,吴忧一直是以儒雅的形象示人,但麒麟心中十分清楚,他其实是一个执拗之人。 有人想将他多年的心血摧毁,还要毁了他毕生所愿,吴忧一定会拼死相搏,最终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坐在这里安静的等待死亡。 可眼前这副面孔,又的确是吴忧无疑。 麒麟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了过去,几座兽雕似乎真的认识他,没有任何阻拦。可就在他即将触摸到吴忧的面颊时,一道突兀的声音让他停在了原地。 “咚咚!” 宛如暮鼓的震动响在每个人心底,令喧嚣的山顶顿时安静下来。 “咚咚!” 又是一声震动,牵引着所有人的心脏也跟着跳动起来。 “咚咚!” 第三声响起,众人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翻滚,仿佛随时都会奔涌而出。 “咚咚!” 终于在第四声的时候,有人找到了震动的来源。 “是那具尸体!动静是从他体内传出来的!” “咚咚!” 第五声响起,修为不济的低阶修士在其影响下,个个面色潮红。他们也终于确信这种如擂鼓般的轰鸣声,的确是从吴忧尸体中传来,而且似乎还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会不会没死?” 此话一出,说者听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吴忧真的还活着,无忧殿只剩他一人,也足以改变当今修行界的格局。更何况这里还有五位阵灵,以及五个以一敌百的兽雕。 挚启离吴忧很近,将他身上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他被石像包裹,还是破开露出真容,挚启都会在其身上感受到任何生机。 但在方才心跳声响起时,他察觉到四周花草散发出的生气,如同受到牵引一般朝着吴忧身上汇聚。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吴忧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自己体内沉寂多年的气血也跟着奔涌不停,仿佛回到了还在势境挣扎的那些日子。 “嗒嗒!” 徐柘不知何时迈开步伐,来到挚启身侧。他的异动,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警觉。 夏幽神色莫名,脚步在进退之间犹豫不决。 五座兽雕齐齐转头,对着徐柘的方向面露凶色。五灵也跟着转过身子,目光不善。 “你想做什么?” 挚启与麒麟颇有些交情,有身负袁建当年所持之剑,算得上是半个无忧殿之人。可徐柘作为当代圣地之主,突然来到生死未明的上代圣主身边,很难不让人产生恶意的揣度。 “他还活着。”徐柘没有理会麒麟的质疑,指着吴忧淡淡道。 “咚咚咚!” 也许为了回应徐柘,吴忧胸腔中的跳动开始愈发频繁且有力,山上大半修士开始受到这种节奏的影响,体内气血翻涌不止,甚至有不少势境以下的修士内伤吐血。 随着吴忧心跳加速,他身体上散发出的生机也越来越浓。尽管大家都不明白他这种由内而外迸发的生机从何而来,但都认同了徐柘的那句话——他还活着。 只是这股牵引之力越来越强,就连势境修士都开始难以自持。无忧山顶的气氛,逐渐从惊喜转为恐惧。 “师父,我受不了了!噗!” 人群中一位低阶修士鲜血狂喷,大叫一声晕了过去。紧接着各派弟子都开始出现气血失控的症状,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各派长老试着为弟子遮挡一二,但他们面对的是吴忧。 “噗噗噗!” 无忧殿唯一存活的花草被鲜血染红,并且顺着散发的生机朝着吴忧的方向汇去。眼看修行界的未来有覆没之势,几大顶尖宗门的高手也开始出手抵御如魔音般的心跳声。 只是他们也并非不受影响,即便是命境高手,也渐渐压制不住体内气血,面色潮红犹如酒醉。 不过是为了瞻仰昔日圣地,如今却要落得整个修行界覆灭的下场,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徐柘不愿意看到的。 在确认吴忧还活着之后,他转身退出两步,一股磅礴的天地之力从身上升起。与此同时,无忧山周围的结界开始剧烈波动,外面的天地之力如同感受到召唤一般,疯狂的朝着江底涌来。 时隔三百年,名震天下的柘圣终于再次出手。 第八百七十六章 吴忧归来! 一道金光突然出现在徐柘手中,紧接着一股浓郁的生机从他身上向四周散开,滋润了那些受伤之人。 片刻之后光芒收敛,露出了一柄金黄色材质的木剑,正是那柄极具传奇色彩的柘木之心。 此剑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之聚焦。就连一直看不上这位当代圣主的五灵,也眯着眼睛打量起来。 徐柘木修的身份和他传奇的崛起过程一样天下皆知,所以当年他铸造五行圣兵,创建雾隐山五脉之时,曾在修行界引发过许多猜测。 有人认为他是在雾隐山之中发现了遗留的宝藏,有人觉得他是假他人之手成就圣名。 可当挚启从扑面而来的生机中感受到其他灵力的气息时,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大胆的想法: 或许雾隐山的一切,都是出自徐柘之手。 强大的木势将吴忧四周笼罩,从而把满山修士从吴忧心跳的影响中隔离出去。这种做法挽救各派修士于水火,却引来了五灵的不满。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这里是无忧山!” 脾气火爆的朱雀第一个站了出来。只要吴忧还活着,那他们就是无忧殿的一份子,宗门颜面不容折辱。 “我若不出手,这里的人将要死掉大半。” “那是你们的事!”朱雀语气不善。“你们并非无忧殿之人,无忧殿也从未邀请过你们,死了与我们何干?” “他们大多受我之邀而来,然我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徐柘试着解释,朱雀的脸色却越来越冰冷。 “我对你们之间的龌龊没有兴趣,敢对圣主不敬,便休怪我们无情!” 朱雀一身红衣如火焰般燃起,慢慢化作火红色的神兽虚影悬于半空。徐柘手中木剑微微举起,对于眼前曾在修行界声名赫赫的火行神兽,表达出最大的敬意。 双方各有所持,一场新旧圣地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 可就在朱雀双翅张开,扑扇着烈火准备俯冲而下时,身后的朱雀兽雕却突然动了动。 只见它缓缓起身离开守护吴忧的位置,来到朱雀身下与其上下并立,令朱雀迟疑不定的同时,也让其他四灵愣了愣。 紧接着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响起,让他们满脸激动的转过身去。 “既要与人动手,便不能失了无忧殿的气势!” “圣主!” 熟悉的眼神打在自己身上,五灵喜极而泣跪倒在地,五座兽雕也俯身颔首,迎接这位无忧山之主的回归。 徐柘收起柘木之心,立在原地静静看着缓缓站起的年轻男子。南朝各派修士面面相觑,盯着吴忧静默不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吴忧在麒麟的搀扶下起身,望着已经化为尘土的无忧殿,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从五灵身上扫过时,又有几分旧友重逢的欣喜。可不管怎样变化,那股隐藏在深处的沧桑,终究落在了旁人眼中。 “拜见圣主!” 夏幽领着丹塔众人毫无征兆的跪倒,引得整个山顶一片哗然。此时站着的可是两代圣主,夏幽此举无疑有奚落雾隐山之嫌。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向不理修行界之事的偌寒涧竟然第二个拜倒下去。或许只有挚启才明白,吴忧对于袁建的帮助,是袁冰豁出一切想要得到的结果。 有了偌寒涧附和,满山宗门开始陆陆续续的跪了下来。无忧殿与吴忧之名在消失的五百年里,依旧是修行界津津乐道的传奇,如今有缘亲眼得见,大多人都跪得心安理得。 天下英雄尽低头。 不到半刻钟,整个无忧山顶站着的就只有吴忧、麒麟二人,雾隐山众人,以及还在犹豫之中的挚启。 吴忧淡淡一笑,额间的桃花印记顿时张开,为他平添了几分柔美。 挚启此生见过不少美男子,尤以冯生、缪风为甚,但吴忧是唯一一个与俊朗无关,却让人觉得魅力无限之人。 或许人们口中的千古第一,不单单指的是他的天赋。 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对吴忧造成什么困扰,他轻轻抬头,将满山跪倒之人扶起,可还是忍不住对站着的雾隐山众人多看了几眼。 尤其是一直盯着他的徐柘,两人在目光交汇之时似乎看到了很多东西。 但当他目光转向挚启之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袁建死了?” 语气有些冰冷,可没有多少别的情绪。挚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死了。” 挚启下意识的答道,吴忧闻言面色平静,倒是远处袁冰寒气暴走,引得不少人侧目。 “他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吴忧长叹一声。“你是这一代的执剑人?” “是。”挚启点了点头。 “怎会看着如此奇怪?倒是和他们有几分相似。”吴忧皱着眉头指了指麒麟等人。“而且你身上血腥味太淡,还和这些宗门修士混到了一起。奇怪、太奇怪了!” 或许是因为袁建的缘故,简单的几句交谈之后,吴忧对挚启的态度便转变了许多。 他再次仔细打量了挚启一番,在笃定看不透之后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场中另一个熟悉之人。 “凌焕还活着?” 夏幽似乎也没想到吴忧会向自己问话,刚站直的身子又险些跪了下去。吴忧在他心中的震慑力,要高于山上的任何一人。 “还、还活着。” “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活的人倒活得挺久。” 这句话传递了许多信息。当年替无忧殿炼制出忘忧丹的凌焕,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与吴忧交情很深。 夏幽闻言不敢接话,低着头默默等待下文。 “以他的天赋活不到今日,是不是又用上了那些邪术?” “他用、用了寄魂术。”夏幽的声音微微颤抖。 “寄魂术?”吴忧冷笑。“鸠占鹊巢的歪门邪道而已,亏他能想出这么个名字。” 夏幽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是他五百年来最紧张的时刻。吴忧每说一句,他埋着的点头就又低了一分。 “就凭他为了不切实际的希望甘当走狗,这辈子就注定与大道无缘。相比之下,我更欣赏这位道友。” 第八百七十七章 两代圣主的对话 “晚辈徐柘。”感受到吴忧的目光,徐柘自报家门。 “闻道有早晚,达者可称先。你我道友相称即可。” “吴道友。”徐柘也不扭捏,抱拳拱手接受了这个称呼。 “你就是这五百年他们选定之人?” 吴忧的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徐柘在自弃之时悟道,此后四百余年建圣地、留道统、泽被天下,是南朝修行界当之无愧的圣人,何以成了吴忧口中的被选定者? 若是真的,又是什么人有这等实力,能选定一个圣者? “是。” 徐柘简短的一个字,令所有人呼吸急促起来。 “这到底什么意思?”短暂的呆滞之后,有人开始问出了心中所想。 “柘圣是由他人选定?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还有比雾隐山更强大的势力?” 人群喧嚣不已,尤其是那些经历过柘圣传道,将其列为毕生荣耀的年轻人,一时间情绪激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如袁冰这等历经世事变迁的前辈都沉默不语,显然是知晓其中内情。 “师祖,这是真的?”江曦是装不住事的性子,第一个跳了出来。 “你就不能安分点?这种事少打听!” 江漪厉声呵斥,江曦吐了吐舌头退了回去。可怀疑一旦在心中滋生,就很难自我消除。 特别是享尽圣地荣光的雾隐山弟子。 “爷爷,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宁樱作为土生土长的雾隐山之人,从来没听过家族关于这些东西的传言。 “不知道。”宁棹摇了摇头。“宁家先祖传下的祖训只有一句话:以柘圣为尊。” 这样的对话在各大宗门同时发生,但不知真相者无话可说,知道之人缄口不言,终究还是一团迷雾笼罩了所有人。 “你我年岁相差不远。”吴忧再次开口。“可我却没有听过你,奇怪。” “当年我籍籍无名,连势境都蹉跎了百余年,道友自然不认得。” “哦?他们改了路子?”吴忧皱了皱眉头。“居然连天赋都不挑了,看来手段又强了不少。” 说罢不等徐柘回话,他的目光扫过雾隐山众人,然后继续说了起来。 “他们倒是没有藏私,该给的都给了。不过你可没怎么用心,精力都花在了自己身上。难怪你与这小子为伍,又闹出了这么多事,看来是预感到他们要动手了。” “哦?不用他们动手,你快死了。”吴忧又补了一句。 “是,我快死了。” 徐柘淡然承认,却在天下修士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柘圣快死了?” “这怎么可能,我瞧他的模样,比我师父还要硬朗,我师父至少还能再活四百年!” “是啊!柘圣修为登峰造极,岂会这么容易死去。” 死亡离这些年轻人还远,所谓的大限在他们看来更是缥缈之物。说起徐柘会死,他们比雾隐山的弟子更加激动。 “所以你这次来,并不是为了看看我这个破败之地,而是想寻一条活路?”吴忧上前两步,站在了挚启不远处。 “活路我已经找到了,这次来是想多添几分胜算。” “活路?”吴忧讥讽一笑。“那是一条死路!” “集结天下宗门,还有了他相助,仍然是一条死路?”徐柘不甘心。 “就是因为他,你才必死!” 吴忧拍了拍挚启的肩膀,他才知道二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己。 “为何?” “你根本不知道这小子对他们有多重要。你阳奉阴违,不遵指令,甚至光明正大与其为敌,他们都可以不计较。可算计到他头上,还想拉着他与之对立,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那袁建呢?” 徐柘提起了这个名字,吴忧的脸顿时冷了下来。沉吟了片刻之后,他才继续开口。 “袁建是我朋友。而且在他离开之前,我都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可我最终还是付出了宗门尽毁、不死不活五百年的代价。” “道友就没想过搏一搏?” “从我认识到他们的真面目开始,这个想法就一直埋在心中。至于结果,你也看到了。”吴忧挥手扫过四周,一切过往已成云烟。 “他们真的有那么强吗?” 徐柘仍不死心,吴忧闻言也不反驳,而是将手边的枯枝举了起来。 “你可知我这根桃枝从何而来?” “方才这位前辈说过,来自界山。”尽管不明白吴忧话中所指,徐柘还是应了一句。 “准确的说是界山之巅。” “界山之巅?”徐柘面色大变。“道友到过界山之巅?” “是啊!我还偷瞄了一眼山另一边的风景。仅仅一眼,就让我下定决心要过去看看。”吴忧语气颇为唏嘘。 “另一边有什么?”徐柘急切的问道。 “一座城。” “还有呢?”徐柘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只看了一眼,然后一根桃枝就飘到了我面前。” “这有什么关联?”徐柘疑惑道。 “这根桃枝我是跪着接下的。以我当年的修为,连一根桃枝也接不下,而界山上有满山桃树。” “什么!” 徐柘惊恐失声,满山修士尽皆色变。他们或许不懂吴忧所言,但见到从容莫测的柘圣如此失态,顿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你从未到过界山之巅,大抵也没见过那个人,不知道他实力有多恐怖。那可是念境啊!”吴忧说着转头看向偌寒涧一边。“或许你应该知道。当年袁建可是没少提起你这个弟弟。” “袁建的弟弟?” 知晓袁建身份之人愕然,袁建来历不明,他们也从未听过他还有个弟弟。 众人随着吴忧的目光望去,最终停在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身上。 “袁冰?冰煞?” “他是袁建的弟弟?” “多谢圣主对兄长的照拂。”袁冰大方承认自己的身份,随后说起了吴忧口中的他。“当年我受他一掌,闭关修养百余年,仍未痊愈。” “你也见过他?”徐柘惊疑道。他没想到这个在修行界向来低调的偌寒涧之主,竟然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 “我既然与袁建是亲兄弟,自然是见过这些人的。” 徐柘为这件事准备了许多年,也不止一次猜测过对手的恐怖,却始终抱有一丝侥幸。他本身是一个离念境只有一步之遥的顶尖高手,在他看来,这一步之遥算不上多大的差距。 可听到吴忧和袁冰的描述之后他才明白,这一步便是天堑。 “难道就只能认命?”徐柘低头呢喃了一句,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不过他到底有多强,我还是想翻过去看看!” 这句话一出口,那个从容坚定的徐柘仿佛重新归来。吴忧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嘴角不经意的挂起淡淡笑意。 “你能这样想,倒还有三分希望。” “吴道友自囚五百年,离大限已然不远,难道打算就这样认命?”恢复信心的徐柘,立马就找到了突破口。 “能被他们选中之人,果然都不简单。”吴忧笑了起来。“我如今孤家寡人,又是将死之身,自然可以放手一搏。可你这些后辈,还有南朝诸多宗门一旦知道这是一条必死之路,是否还愿意陪你搏上一搏呢?” “必死之路?”还不等徐柘答话,人群就炸开了锅。 “柘圣不是说那是一条长生之路吗?” “原来你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吴忧笑得更灿烂了。 “这本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责任,若是成了,年轻人只管享受成果便是。现在的问题是,道友肯不肯同行?” “五百年的与世隔绝,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认识这片天地。”吴忧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还有百年寿命,三十年巅峰。三十年之内,我一定会有所行动,还请道友早做决断。” “用不了这么久,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忧再次拍了拍挚启的肩膀。“我瞧他资质颇佳,你为何不帮着他们成就大事,说不定下一个念引就落到你头上了。”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并不放心我,而且挚启也不是一个甘心受摆布之人。” “时也命也。你我曾经都有机会,可都没有等到。”吴忧长叹一声。“我会尽快答复你。” 话到此处,徐柘此行的收获已经超出预期。尽管吴忧没有当场应下,可从当下的情况推测,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前后两代圣主达成一致,似乎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可就在众人准备转身之时,徐柘却突然跪了下来。 “我还未得道之时,就听过前辈兼容并包、有教无类,造福天下修士的理念。这一跪,是为了当年的盛世,也是为造福我等这些晚辈的遗泽。” 说罢徐柘躬身拜下,满山修士跪成一片,齐齐拜了下去。 “拜见圣主!” 吴忧目光扫过整个无忧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笑声穿透结界,冲出江面,回荡在整个太平州上空。 第八百七十八章 无忧殿重现 应天四十年秋,雾隐山引领天下宗门齐聚无忧城,誓要彻底揭开隐藏五百年的无忧殿之谜。 谁曾想入江不过五日,大队人马便从江底浮出,匆忙的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对于这次无忧山之行发生的种种,所有人都默契的选择了缄口不言。就当那些不曾参与此事的宗门认为无忧殿之事就此了结时,太平州的大江畔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只见一座高逾千丈的山峰从江底缓缓升起,搅动着江水猛烈的拍打两岸。山峰仿佛被什么东西隔开一般,没有沾染分毫水迹。上面依稀可见草木石阶,还有许多残破的建筑。 这座山峰一边浮出水面,一边朝着大江南岸靠拢。待到最后的山脚离开江面时,整座山体已经稳稳落在了太平州的江岸上。 待到风平浪静之时,一块破损的石碑出现在山脚,上面清晰的刻着两个大字——无忧! 消失五百年的无忧殿重现太平州,并且是声势浩大的从大江底升起。这等壮观的场面,在南朝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算是那些经历了无忧山之行,知晓吴忧还活着的各大宗门,也被这种前所未有的画面震得目瞪口呆。 关于吴忧的传说,他们大多得自典籍与师长的口口相传。如今真正得见本尊才知道,这位惊艳千古的一代圣主,身上藏着的是常人无法匹敌的宏伟气魄。 无忧殿的重新出现,令南朝修行界的局势大变。 原本雾隐山与丹塔的双雄争霸,在无忧殿的加入之后,俨然演变成三足鼎立之势。 尽管很多人都知道无忧殿只剩寥寥几人,徐柘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但天下至高的权力之争,仍然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过作为风波主角的三大宗门都选择了沉默以对。 其中雾隐山大队人马匆匆赶回临安,回山之后几乎采取了与百年前相同的封山策略,再难见到任何人出入。 丹塔夏幽一行人则更加狼狈,他们从太平州离开时个个都灰头土脸,似乎遭遇了什么危难一般。 在他们回归之后,丹塔的气氛的也跟着紧张起来。凌渡将所有外出的弟子召回丹城,并且在丹塔周围布置了大量的守卫,仿佛将有强敌来袭一般。 至于无忧殿,之所以没有人出面,是因为真的缺少人手。 余斯作为仅存的无忧殿弟子,十分想留在吴忧身边伺候。可当吴忧听说他在临安扎根多年,还布下了一座小型的兽神大阵之后,便毫不留情的将他赶下了山。 与凄凉且朝不保夕的废墟相比,繁华的临安城才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和他一并下山的还有刚刚认祖归宗的胡青,可挚启却被吴忧留了下来。 此刻吴忧就和挚启站在无忧山顶,俯视着远处的南朝风光,还有山下那些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窥视者。 “你说他们还想要什么?”吴忧突然朝着挚启发问。 “他们不相信前辈会任由无忧殿多年所藏化为尘土,却什么都不留下。” “无忧殿弟子还没死绝,就算我真有,也和这些人无关。” “前辈说过自己快死了,到时候无忧殿只有两人,而他们有很多人。”这些问题显而易见,挚启一度觉得吴忧是在消遣自己。 “那我把东西留给你如何?”吴忧笑着炸了眨眼。 “前辈真有?” “给你也没用。”吴忧不置可否。“要是你能登上翻过界山,这里的东西就于你无用。若是你翻不过去,你就是个死人,同样于你无用。” “界山山顶上到底有什么?”挚启好奇的问道。 “我不是说了,满山桃林。” “可我听说有人斩了满山桃花。” “哦?”吴忧长咦了一声。“那大概是后来的事,我去的时候还在。” “那界山另一边有什么?” “我也说了,是一座城。” “那座城是不是叫泗京?” “泗京?”吴忧疑惑的看向挚启。“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为何我没听过?” “从一个老头口中得知。城里是不是有四季开着的桃花?”挚启一直记得这件事。 “没有,至少我去的时候没有。也有可能是我那匆匆一瞥,看的不仔细。” “我就知道那老头在骗我!”挚启恨恨的骂了一句。“不过我还是要亲眼瞧瞧。” “你真打算与往生殿为敌?” “是他们在为难我!我只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而已!” “你……”吴忧欲言又止。“你果然和袁建大不一样,难怪他们愿意对你一再容忍。” “前辈可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挚启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 “不知道。当年我也问过袁建,他说往生殿看重的是这把剑。至于执剑之人,不过是一个工具。只是成为工具的条件十分苛刻,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真正合格。” “果然如此。”挚启从吴忧口中确定了自己曾经的猜测。“难怪袁建前辈宁死也不愿屈服。”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想来是和他有过交集。他死在了哪里?” “罗冈山脉深处,我见过他那个叫袁魂的剑灵,他一直都在。” “袁魂还活着?”吴忧满脸讶色。“看来袁建当年也做了不少事,他可有说什么?” “他让我有一天登上无忧殿时告诉前辈,袁建的尸体一直完好的保存在罗冈山中。” “我知道了。” 提起袁建的死,吴忧神色黯然。两人一起建立了无忧殿,又各自遭到往生殿的围攻,如今却生死相隔,不得不感叹命运弄人。 “前辈会答应徐柘吗?” 良久之后,挚启想起了吴忧与徐柘的三十年之约。 “当然!我苟延残喘至今,等得也是一个机会。” “那为何不直接应下?” “这是一件要命的事,会死很多人。”吴忧苦笑一声。“一旦上了界山,就算往生殿不舍得将整个修行界屠尽,徐柘一手创立的雾隐山,恐怕也会落得与无忧殿相同的下场。我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牺牲一切的决心。” “他们真的会毁了一个圣地?” “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他们的手段。逆天改命本就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执掌天道的还是一群人,一群麻木无情的人。” “我在鄂州沿岸的大江深处见过九曲渊的遗迹,也是他们所为?” “你们不是也在江底发现了无忧殿吗?要是我死了,你们看到的同样是一片遗迹。你要是多在大江底部挖一挖,说不定还能找到更早之前的圣地。沉江是最好的掩盖痕迹的手段。” 第八百七十九章 长者的交代 “往生殿为何要针对这些圣地?”挚启不明白吴忧为何能如此平静。 “你还没看明白?整个南朝的修行宗门,不过是往生殿的圈养之物。而每个时代的圣地,就是被他们拎出来管理这些牲口的略强者。一旦这个看起来的强壮的管理者吃得太多、变得太强、超出了他们的掌控,他们就要将潜在的威胁扼杀,换一批新的管理者。” “圈养?牲口?”挚启瞪大了眼睛。“他们真的这么强,能视天下修士如牲畜?” “念境与命境是天壤之别,只要没有新的念境出现,光是山顶那一人,便可翻手覆灭所有宗门。而唯一可突破念境的念引,就一直掌控在他们手中,也就是你背后的这把剑。” 吴忧目光扫过往生剑,挚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念引一事他已经知道,可往生殿所谓圈养的做法,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除了界山,南朝三面并无屏障。前辈为何不东南出海,寻一片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呢?” “只要这世间的道理掌握在人手里,就没有所谓的清静之地。就算你离开了南朝,又怎么知道不是闯入了一个新的羊圈?更何况,往生殿不会让我、还有徐柘这等人轻易离开。” “为何?”挚启眉头紧皱。 “你可曾发现,无忧殿布下兽神大阵的五行令牌,上面的图案和雾隐山五脉脉主额间的印记十分相似?” “不错。”挚启点了点头。“我还在临安皇宫发现了相同的印记,一直怀疑其中有什么联系。” “不用怀疑。”吴忧无奈一笑。“因为这三个地方的一切,都是出自往生殿。” “什么?”挚启大骇。 “徐柘没告诉你?”吴忧哂笑一声。“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往生殿都不喜欢南朝生出什么乱子,所以就需要这个管理者能够镇住其他人。而震慑他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教给我们一些旁人看不透的东西,让我们看起来强大且神秘。” “所以无忧殿的兽神大阵,雾隐山的五脉圣兵,甚至徐柘从默默无闻到异军突起,都是往生殿的赐予?”挚启说出这句话时,只觉得一阵阵后背发凉。 “忘忧丹也是从界山上得来的。其实修行界你能见到的多数东西,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毕竟他们已经圈养我们很久了。” “我们……” 这些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彻底击碎了挚启关于这个天地的认知。他本以为所谓寿数大限,是修行者的命数,是天地对于人类的承受极限,却不想所有的一切,是因为站在更高处的人在作祟。 想到此处,挚启不禁悲从心起。南朝三千余年的历史长河里,不知诞生过多少惊才绝艳,才华满腹之人。他们留下了太多的传说,还留下了众多赞颂江山之美的诗词。 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一生,都是如同牲畜一般被人圈养在这片天地中,他们是否还会能以一片赤诚之心应对自己遭遇的一切呢? 挚启突然觉得有些气馁。四十年奔波不停,终日与自己的身世和莫名的敌人抗争。 如今好不容易站在了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高度,却发现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在真正的主宰者看来,不过是一头不好管束的倔养想要冲出羊圈而已。 “别想太多,你和我们不一样。” 吴忧似乎看透了挚启的心思,出言安慰道。 “同样是受人摆布,是牛是羊又有什么区别?”挚启语气十分沮丧。 “我虽然不知道往生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他们似乎执着的想将执剑人培养成一位高手。以袁建当年的修为都满足不了他们,那么他们想要的极有可能是一位念境!这是你的机会。” “我已经答应了徐柘一同前往界山。”在明白三人相同的处境之后,挚启对徐柘曾经做的事已经释然。“三十年时间太短了。” “我不会等那么久,但念境对你来说并不远。”吴忧转头忘了远处的麒麟一眼。“忘忧丹的丹方麒麟已经给了你,听说你还是个水平颇高的丹炼师。忘忧丹虽然不能让我们真正破入念境,但对于手握念引的你来说,或许有机会。” “炼丹一事,我也没有多少把握。” “这事简单。等你炼丹的时候,我将凌焕找来便是。” 在吴忧口中,那位丹道称尊五百余年的丹圣,仿佛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一般。 “前辈打算在这里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挚启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都没想好那一天是何时。离开南朝多年,或许会故地重游一番。” “往生殿不会暗中伏击?” “他们是一帮傲慢之人,天下修士聚于界山之下,这么好的立威的机会他们不会放弃。要是中途将我们杀了,岂不就是一场大戏少了主角?说不定他们还要护着我们,以防老家伙们一个想不开自杀了。” 吴忧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额间的桃花印记卷舒不停,让人忍不住注目。 “前辈这么一说,我就更觉得没希望了。”挚启苦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吴忧摆了摆手。“这中间还有些时日,你可想好了去处?” “晚辈需要冷静些时日,来消化今日听到的一切。而且这些年被人追着四处奔波,也是时候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晚辈的老家就在罗冈山脉附近,应该会回那里。前辈要是打算去看袁建,我到时候可以带路。” “回家倒也是个好去处。”这个话题似乎勾起了吴忧久远的回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作为年长者,我还有句话。” “前辈请说?” “和袁建相比,你要幸运得多,但也压抑得多。这是一柄杀戮之剑,它与你无法分割,却又被你过分的压制天性,或许在将来突破念境之时,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之后的界山之行,将是关乎南朝所有人命运的关键一战。若是遇到了合适的机会,不妨也对别人残忍一点,权当是为解救天下修士的功劳提前支取点利息。” “此事还未成行,前辈就将功劳分了我一份……”挚启哭笑不得。 “成与不成,我们这些老家伙到时候肯定都离开了,只能留给你。” “多谢前辈。” 挚启躬身一拜,既是晚辈之礼,又是感解惑之恩。 “说了这么久,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就到这里吧。”吴忧缓缓起身。“无忧山依然破败,没什么只得流连。不过从这里远望的风景还不错,至少不比匡山差。若是喜欢,就多留几日。” “是。” “记住我劝你的话,过不了多久我会去找你。” 说罢吴忧步入山顶的废墟之中,他背影萧索,就像重归天地的无忧山,矗立在这个不属于它的时代。 第八百八十章 汤溪镇的平静生活 应天四十四年春,各地普降大雪。似乎昭示着平静了三年的南朝,将会迎来一个大丰年。 自打三年前天下宗门由无忧城折返,紧接着无忧山重现太平州之后,整个南朝就仿佛陷入了停滞一般,彻底安静下来。 除了修行界各派收拢弟子,减少九成以上的外出之外,南朝各地驻军也蛰伏不出、鲜少露面,向来繁忙的临安枢密院,三年的时间都没有发出几道令信。 就连以往活跃在各个山头的绿林山贼,似乎也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对来往的商客多了几分善意。 这些在有心人眼中的不平常,却造福了只想过平常日子的老百姓。没了无谓的战争纷扰,没了目高于顶的仙人作威作福,各地百姓难得的过上了三年富足且安逸的好日子。 坐落在罗冈山脚下、隶属衡州安仁县的汤溪镇,便是这三年来时局平稳的受益者。 从镇上百姓个个面带喜色,有说有笑的朝着镇东头聚拢,就能窥得一二。 当然,除了这几年收成不错之外,能让整个镇子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还是因为有件喜事。 镇上望族、也是最富有的家族石家,迎来了当家老爷的五十大寿! 石家是汤溪镇土生土长的家族,几代人励精图治,终于在上一任家主石崇山手中成为了汤溪镇第一大家族。 不过石家并没有和别的名门望族一般,对百姓们盘剥打压。而是一直秉承着互帮互助的理念,带动镇上的街坊邻里一起赚钱。所以汤溪镇这些年渐渐富裕,除了赶上好时候之外,更多的是石家的功劳。 到了当代家主石寒麟执掌家族大权之时,更是让整个汤溪镇繁荣程度达到了极致。 石寒麟早年是位纨绔,之后受到启发习武,成为了远近州府赫赫有名的江湖客,也是镇上武力最强之人。 在外闯荡了几个年头之后,他开始回到汤溪镇侍奉父母左右,还带回了一个同样身为江湖客的媳妇。 至此之后,汤溪镇石家商队,成了令罗冈山南麓各路山贼闻风丧胆的存在。 接连几年打退大小山贼团十余个,没有损失任何人马货物,甚至还在安仁县附近的山坳里生生灭了一整个贼寇队伍,一时间在整个县域内风头无两,引来不少商队点名要与其同行。 凭着两夫妻的努力,石家商队甚至在衡、袁两州地界都打响了名声,但真正让石家的地位抵达巅峰的,还是石寒麟那个六岁就拜入仙门的女儿——石芙儿。 石芙儿打小就和他爹一样,不是什么安分的孩子。好在她虽然顽皮了些,心地却并不坏,再加上她娘亲火爆的性子每日与她在街上追逐,倒也是镇上百姓乐见的笑谈。 谁想六岁那年被父母领着外出之后,镇上就再也没了她的身影。百般打听才知道,小丫头竟然是得了仙缘。 虽然不知道拜在哪家仙门,可安仁县自当年冯生和挚启之后,又出了一位新的修行者,石家顿时成了整个县城举足轻重的大家族。 这些年县内有不少大家族来往汤溪镇,试图与石家攀上交情。甚至传说石家还和州城三大家族的苏家搭上了线,在整个衡州地界都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所以这场石家老爷的寿宴,俨然成了汤溪镇有史以来最热闹的场面。 “鱼叔,您要来好歹招呼几个小辈陪着,怎么自己就走到这了?” 石胖子身材如故,看上去也不到知天命的年岁,此刻正站在大门口招呼客人。 原本以他如今的地位和家主的身份,根本不用做这种事。可这次各地赶来的客人鱼龙混杂,他不想让外人冲撞了汤溪镇几十年的街坊。 眼前这位年逾古稀的鱼叔,就是镇上众多的老街坊之一。 “我身子骨硬朗的很,要不你和当年一样在前面跑着,看我能追上你不。” “是是是,您老雄风不减当年,您先陪我家老头子喝几杯再来收拾我不迟。” 石胖子年幼时没少与鱼叔父子为难,也几次被他追得鸡飞狗跳。时隔多年聊起往事,倒颇有几分趣味。 将老人送入府中,远远就瞧见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石胖子赶忙迎了上去。 “小虎哥,你可来晚了!” 来人正是当年领着挚启和石胖子第一进山的申小虎。他比石胖子还要大上几岁,可眼中时而露出的精光仍不失猎人本色。他手中拎着的一头棕熊,便是最好的证明。 “进山给你抓了个贺礼,所以晚了些。” 申小虎将还活着的棕熊递上前,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事你还记得呢?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要老了。” “我是老了,你可没有。” 申小虎所言不虚。得益于从挚启那里顺来的丹药,再加上一身肉撑着,石胖子远比镇上的同龄人年轻。要不是他从小是街坊们看着长大,恐怕都会认为今日操办的是他三十岁寿辰。 不过跟他比起来,汤溪镇上还有一个人更加令人震惊。 两人说话间,西面又有两道身影靠近。其中男子一身素衣,高大健硕;女子小巧玲珑,目光灵动。 双方四人见到彼此都心中一喜,互相迎了上来。 “挚启、小灰,你们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三年前离开无忧山,就在隐居汤溪镇的挚启和小灰。 三年前挚启终于摆脱了修行界的各种恩怨,也曾犹豫过去哪里安居,来度过风雨再临之前的短暂平静。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熟悉的故乡。尽管自己的身世从头至尾都可能是假的,但那些朋友、街坊却无法作假。 他们来到汤溪镇立马找到了已经成为家主的石胖子,并且在石崇山的建议下,以自己后代的身份重归故居。 毕竟挚启与石胖子同岁,也是近五十年的年纪,要是以一副二十岁的面孔出现在镇上,必然会引起诸多麻烦。 于是挚家多了一个后辈挚礼,他还有了个妹妹挚梧。 老父亲的提议让石胖子手舞足蹈,因为挚启一旦接受了这个新身份,日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得称自己一声石叔叔。 想到叱咤修行界的血煞杀神成为了自己侄子,石胖子兴奋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好在石胖子也够义气,帮着挚启重建挚家大院,让兄妹二人有了落脚之地。还将原本属于何求的书铺盘了下来,送给挚启作为在镇上的营生。 用他的话说:这是做叔叔的应该做的事。 挚启对石胖子的恶趣味一笑置之,倒是小灰遇到他是总会想办法捉弄一二,让石胖子体会了一把报应不爽。 第八百八十一章 石芙儿 “挚家兄妹可来晚了。” 一位路过的街坊朝四人打招呼,四人回头报以微笑。 三年来,镇上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挚家的回归,还有那个依旧不务正业的书铺。 挚启一直没有告诉石胖子关于何求的真正身份,他一直感怀那位先生的恩情。这些年游历之余,他在各个州府路过,总会收集些奇怪的书籍,以此来表达对何求的缅怀。 如今挚启回来重开书铺,他正好将这些一股脑儿全塞了进去。闲暇之余二人坐在书铺中捧书闲聊,颇有几分儿时的味道。 叶彤从石家大宅中探出头来,宾客大多入座却不见主人的身影,她不得不寻了出来。 瞧见是挚启二人,她索性也将宾客丢到一边迎了出来。 “你们怎么才来?” 叶彤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愈发明艳,可性子依然火爆。好在她从入门起就得到石家两辈人的撑腰,在家中的地位比石胖子这个家主还要高上几分。 “石大家主大寿,不准备点像样的礼物,怎敢来赴宴。” “哦?”石胖子眼睛一亮。“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 一个锦盒凭空出现在挚启手中,石胖子正要伸手便被叶彤打了回来。 “哪有当面拆寿礼的道理!” “自家兄弟,不打紧!” 石胖子赔着笑再次伸手,叶彤佯怒正要开口,背后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都在外面?还有父亲何时多了个兄弟?” 一位身着蓝裙、明眸皓齿的女子出现在石家大门口。女子看上去及笄之年,相貌与叶彤有八分相似,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闺阁温婉,与叶彤风风火火的个性大不相同,也与她在汤溪镇留下的传说相悖。 “芙儿,你怎么出来了?” 这正是石胖子夫妇的宝贝女儿,六岁就被他们送到伏淩川修行的石芙儿。 身为凡人的夫妻二人出了个水修天赋的女儿,挚启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颇有些意外。 两人在大江畔相识,又在伏淩川居住多年,再加上石芙儿这个女儿,仿佛一辈子都与水脱不开干系。 要不是多年不见叶淳的踪迹,挚启都会怀疑是他这个叶家老祖偷偷使了力。 “家里宾客满棚,主人家却不见了踪影,爷爷让我出来寻你们。”石芙儿声音轻柔,竟也与叶彤迥异。 “申伯伯。”石芙儿朝着申小虎盈盈一礼,然后盯着挚启和小灰美目眨动。“这两位是?” “这是我和信中说过的,你挚叔叔的儿女,论起年纪来应当是你的兄姊。” “挚启叔叔的后人?”石芙儿瞪大了眼睛,张大的小嘴许久没有合上。“就是你小时候经常和我说的那个挚启叔叔?” “就是他!” 看到石胖子点头,石芙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伏淩川修行十余年,她虽然天赋平平,如今也不过堪堪御境的修为,但对于修行界这些年发生的事却听闻了不少。 传到石芙儿耳中最多的那个名字,正是父亲从小就在她耳旁吹嘘的那个好兄弟——挚启。 石芙儿从同门口中听到挚启的传说起,就怀疑这个声名赫赫血煞杀神与父亲口中的兄弟并不是同一个人。 尽管挚启同样出自衡州,父亲也一再强调好兄弟是修行界响当当的大人物,可石芙儿一直觉得只是重名的巧合而已。 直到今日见到那位挚启叔叔的后人,在二人的眉宇间隐约看到了门中师长的影子,才让她执着的想法动摇了几分。 可事关一众同门姐妹的崇拜偶像,她还是要谨慎盘问一番。 “挚启叔叔没有回汤溪镇吗?” “他是个大忙人,哪有空呆在这个小地方。”石胖子急忙解释道。 “那两位兄姊平日里如何修行?” “我二人只是凡人,并不是修行者。” 自从石芙儿出现起,挚启就一直注意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毕竟两个相貌相近,却性格相反的叶彤站在眼前,在他看来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这句话刚落音,他就看到疑惑挂满了石芙儿的面庞。 “你们不是修行者?”她看起来比刚才听见挚启的名字更加震惊。 “龙生龙、凤生凤这种事管不到修行天赋上面,要不然石叔叔也不会有芙儿妹妹这样的宗门仙子。” 挚启在“石叔叔”三个字上加重的音调,让暗自得意的石胖子后背一阵发凉。 “挚启叔叔是修行界天骄一般的人物,也没有办法吗?”石芙儿眉头微皱沉思了一阵,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两位真的是挚启叔叔的儿女,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他婚娶的消息?” “我们……” “老爷、夫人、小姐,老太爷在催了。” 一位石家下人的出现,将编织谎言的五人解救了出来。石胖子扯起嗓门应了一声,和叶彤一起拦着满腔疑惑的石芙儿步入大宅之中。 挚启行走江湖这几十年,也算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可当踏进石家大门,看见几乎整个汤溪镇的百姓齐齐坐在院子中时,心中还是不免震了震。 宾客们纷纷起身与石胖子这位寿星打着招呼,时不时还有几个老人拉着挚启二人的手,聊起当年与挚家的交情。 石胖子没有怠慢每一个舒展着笑脸之人,每一桌都走过一遍之后,才领着几人继续朝内堂走去。 内堂摆着的桌席不多,大多是与石家极亲近之人以及外地赶来的宾客。挚启就在其中看到了安仁县陈家、衡州城苏家以及梁家的子弟,只不过多是些新晋高位的年轻人并不认得挚启,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石崇山夫妇见着挚启进来,苍老的面庞上挂满了笑容。年逾古稀的二人因为挚启的丹药之功,身子骨还算硬朗。在将家族交给石胖子之后一身轻松,终日红光满面,瞧着至少还能再活个二十年。 挚启没有告诉石崇山挚家几人还活着的消息,石崇山对于趁着大灾接手了挚家在县里的一切,一直心怀愧疚,这些年几乎挚启当成了亲生儿子一般,也算是弥补了不少遗憾。 如今石家势头正盛,孙女拜入仙门,故人之子也回到家乡安居,二老算得上有了一个幸福的晚年。 将挚启几人按在主桌坐下,这场汤溪镇有史以来最热闹的寿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八百八十二章 少女心思 桌上除了石家几人,还有几位与石芙儿同行,来自伏淩川的弟子。 对于当代的年轻修士而已,没有人能拒绝前往血煞杀神故乡一游的邀约,尽管她们也不相信石芙儿口中那位同名同姓的叔叔,会是她们心中的崇拜之人。 有石崇山夫妇在,主桌上免不了频繁的推杯换盏。小灰这些年贪杯的喜好愈发严重,一个年轻女子举杯豪饮,顿时引来不少人注目。 桌上几个伏淩川的弟子,从石芙儿落座开始就一直盯着挚启二人,想必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身份。 挚启无心探听她们的低语,可还是从不时传来的声音中听到了不少关于自己的议论。 这几人和石芙儿一样,不相信他们是挚启的子女,更不相信挚启的子女会是两个凡人。 不过他们赞同石芙儿觉得二人气质不凡的看法,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几人争论了许久也没有达成一致。 最终挚启听到了伏淩川会有一位长老顺路赶来,只是不知具体是何人。 挚启回到汤溪镇居住之事并没有瞒着一众宗门,这些年没有人前来打扰,除了与他有交情的门派不多之外,更多的是因为都选择了蛰伏。 所以他并不相信伏淩川会有人顺路至此,多半是为了自己而来。 酉时初刻,石家大宅中能坐稳的已经没有几个。挚启将贺礼亲手交到叶彤手中,按下强拉着他叙旧的石胖子,将小灰从包围的空酒壶中拎起,走出了石家大门。 春日的汤溪镇还有几分清冷,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踩在石板路上“嗒嗒”的声响让人觉得分外安宁。 他没有回挚家新居,而是在街上绕了一圈之后朝着书铺走去。 这三年的时间里,挚启多数时间都是在书铺中度过。石胖子在书铺的布置上尽量还原了何求当年的模样,除了将这些年辛苦收集摆上书架之外,还在里面塞了不少自己儿时钟爱的江湖话本。 因此书铺的生意虽然比何求当初还要惨淡,但总会吸引几个梦想成为侠客的少年,就像当年的的挚启与石胖子一般。 今日因为石家寿宴的缘故,大人们大多喝了酒。所以当挚启回到书铺门前时,仍有几个幼小的身影倚着大门欣赏着夜色。 见到主人回来,几人迅速起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随后不等挚启招呼,便一拥而入来到自己喜欢的架子前。 书铺中常年摆着的夜明之物,是他们喜欢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比起蜡烛的火光,这种昏黄的光线与话本中的恩怨情仇更为谐调。 这些少年看书时不吵不闹,晚了又有大人寻来将他们领回,倒也无需挚启分心。 将大门轻轻掩上,两人来到真正居住的后院。 这里摆着一把摇椅,是仿着何求那把轮椅做的。当年挚启不明白何求能躺在院里一睡便是半日,有了它之后,他才明白这种世间无事人的逍遥是何等美妙。 平日里除了修行之外,挚启最多的便是炼丹。今日给石胖子的寿礼,便是这些日子琢磨了许久,以适应其体质炼制出的特殊丹药。 三年的时间过去,忘忧丹的丹方已经在心中过了近千遍。五行灵丹也独自演练了数遍,不过为了避免招来麻烦,都没有最终成丹。 然而令他觉得懊恼的是,尽管做足了所有准备,可一想起要炼制忘忧丹,他心中依旧忐忑不安。或许真的如吴忧所言,要将凌焕唤来才能心安。 “你又要炼丹?” 汤溪镇算得上世外净土,初来时小灰十分喜欢。能安稳的住在人群中,后山上还有无数的野兽可以戏耍,对于她来说简直太过完美。 只是挚启终日将自己关在书铺中,让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今日炼不成了,一会儿怕是有客人要来。” “客人?” 挚启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小灰从怀里掏出一壶偷藏的美酒,自顾自的在一旁喝了起来。 午夜时分,叩门声响起,紧接着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贯穿整个书铺。 后院的挚启从摇椅上起身,小灰藏起酒壶紧跟其后,拉开木门正好迎上了深夜来客。 “芙儿妹妹。”来人正是石芙儿。 “兄、兄长,姐姐。”石芙儿脸色微红,好在书铺中光线昏暗并不显眼。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叔婶有什么交代?” “没、没有。”石芙儿对说谎一事并不擅长。“听父亲说兄长开了间书铺,过来瞧瞧。” “哪有半夜过来看书的道理。” 小灰调笑了一句,石芙儿穿梭在书架之间,头埋得更深了。 书架上除了石胖子提供的一些俗世书籍之外,挚启还贡献了不少在修行界得来的典籍。修行界轶事、浮生院手抄本、各处得来的丹方,诸如此类也摆满了一个架子。 汤溪镇没有别的修行者,平日里那几个少年将这些当做传说故事来看,挚启便没有刻意隐藏。 石芙儿此时恰巧就停在了那个书架前,见到上面驳杂的宗门典籍之后,方才的尴尬顿时一扫而空。 “这些书是兄长所藏?” “书铺里大多书籍都是石叔叔收集,以及从县城购入。你身前的那些,是我放上去的。”挚启不打算隐瞒。 “这些可都是修行界的典籍!”石芙儿在修行界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手中拿着一本不停翻阅着。“有许多记载比门中所藏还要详细。” “我虽然不是修行者,可我父亲是。” “噗嗤!” 挚启一本正经认自己为父的模样,让小灰忍不住笑出了声。石芙儿这才想起二人的出身,眼中刚燃起的火光有暗了下去。 “挚启叔叔现在在何处修行?” “不知道,他行踪缥缈,很难说得准。” “那他会来汤溪镇吗?”石芙儿语气急切。 “你很想见他?”挚启也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 “我、我……”石芙儿支吾着红了脸。“小时候常听父亲提起,在匡山上的这些年总会听到他的传说,所以想看看这位叔叔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可我听说他在修行界的名声不太好啊。” “哪有!”石芙儿突然拔高了声线。“门中许多姐妹都对他佩服的紧,就连长老们提起他时都赞不绝口。” “是吗?真有那么好?”小灰适时的调侃道。 “当然!他那些恶名都是结仇的宗门污蔑所致,相传他到过匡山见过祖师。能得到祖师那等人物青睐之人,岂会是个恶徒。” “咳咳,这……”挚启没想到在这位年轻的侄女心中,自己会是如此高大的形象,赶忙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 “五十岁寿辰都不见那位叔叔的身影,我就知道父亲平日里说的那些都是在吹牛!” “那个,芙儿妹妹。”挚启意识到应该为石胖子做点什么。“其实父亲一直记挂着石叔叔,今日的寿礼便是他亲自准备的。另外他也知道芙儿妹妹踏入仙门,特意让我转交一份迟到的见面礼。” 挚启掏出一枚水灵珠递了回去,氤氲的水灵力围绕在珠子周围,立马就吸引了石芙儿的目光。她出于本能的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将触摸到灵珠时却停了下来。 “这、这也太贵重了。”虽然不知道是何物,但她依旧能看出水灵珠的珍贵。 “你也说了他名气很大,这点东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挚启说完将水灵珠塞入石芙儿手中,看着她羞怯的神情觉得好笑。遥想起第一次与叶彤相识时,她挥起马鞭就要抽自己的泼辣劲儿,怎么会生出了这样一个性格天差地别的女儿。 “我、我……” 石芙儿捧着水灵珠有些语无伦次,蓝色的光芒打在她脸上更添几分温柔。 “妹妹且收下,待你那位叔叔来了,我一定让他去看你。” 小灰实在叫不出“父亲”二字,只得用别的方式来代替。石芙儿闻言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水灵珠险些跌落在地。 “真的?”她激动得涨红了脸。 “当然是真的!”小灰捧着她的手安抚道。“不过现在你得早些回去,好歹是你父亲的寿辰。” 石芙儿木然转身走向门外,激动的情绪几乎让她丧失了思索的能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小灰又忍不住调侃起了挚启。 “挚启哥哥,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这个素未蒙面的侄女都对你崇拜不已。” “石胖子为了吹嘘自己,肯定把我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她将来要是知道面前这位兄长就是心心念念的挚启叔叔,不知要作何感想。” “真到了那一天,我非得揍石胖子一顿不可,占了我三年的便宜!” “噗嗤!” 小灰忍不住笑出声,引得还没走出多远的石芙儿频频回头。月色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长映照在石板上,为夜色中汤溪镇平添了一道风景。 第八百八十三章 各方动作 接下来的几日,石芙儿频繁的出现在书铺中。借着查阅典籍的名义,时不时的打听关于挚启的消息。 有时同门的几位姐妹也会同行。在那一夜石芙儿从书铺回去之后,似乎用自己的办法让她们相信了挚启二人的身份。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忍不住要来书铺亲眼确认。 毕竟血煞杀神挚启的子女是两个凡人,还在故乡小镇开了一间书铺谋生这等消息,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是一件难得的谈资。 伏淩川的弟子修养极佳,除了目光不停的打量着挚启二人之外,有什么问题大多是借石芙儿之口问出,倒也为空寂三年的书铺平添了几分人气。 最让挚启恨得牙痒痒的,是石胖子经常会和石芙儿一起来。 每每父女同行之时,他总是一口一个侄儿的叫着,得意的神色让挚启和小灰全程都黑着脸。可为了不在石芙儿跟前露出马脚,他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几位仙门弟子频繁造访一个冷清的书铺,很快在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相比于对挚启二人身份的尊重,平日里镇上百姓对这个书铺的喜爱就差了许多。 毕竟一个只卖杂书的铺子,与自家儿女出人头地的愿景扯不上任何关系。 石芙儿等人的出现,立马让他们的态度出现了巨大的转变。与读书习武、考取功名相比,得入仙门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很快书铺门口就挤满了怀着仙门大梦的街坊,让挚启平静的日子多了几分喧嚣。 这一日刚送走几个调皮的少年,正在收拾书本的挚启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向门口望见一张含笑的面孔,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江大宗门怎么有空来这个小地方?” 来人正是伏凌川宗主江曦,也是挚启蛰居汤溪镇的三年里,第一个来访的修士。 “门中有几位弟子外出历练,我来看看她们。” “这个借口可不怎么样。” 将江曦引进门,挚启顺手关上了书铺大门。江曦似乎对挚启这个铺子十分好奇,穿梭其中仔细打量着。 “这还是真是个书铺啊?”良久之后,她满脸失望的说道。 “江宗主以为呢?”挚启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这地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暗地里和其他宗门一样,在谋划什么大事。” “你别诈我,我可听说如今的修行界一片风平浪静。” “你天天窝在这个小镇上,哪里知道外面的暗流涌动!” 从江曦的喋喋不休中,挚启大致了解了与修行界隔绝的这三年发生的一切。 无忧山两代圣主相遇,并且清晰的传达出将在不久后前往界山,做出大限之前最后一搏的信息后,各大宗门就开始了积极的准备。 这些宗门少数将有前辈与二人同行,也有许多犹豫着准备最后做出决断。毕竟一个突然冒出来俯视众生的往生殿,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是不愿意面对的敌人。 或许这些人计划不同,但他们却看到了一个共同的未来:南朝修行界将迎来新一轮洗牌。 无忧殿从五百年前开始,就已经被岁月的洪流缓缓吞噬。如今尽管山门重立于江畔,圣主之名响彻天下,可一个将死的圣主加上几个不死不活的阵灵,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至于当代圣地雾隐山,也即将迎来它的落幕。 徐柘作为此次界山之行的发起者,已经将所有雾隐山门人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如若翻过界山,从此天高海阔,整个宗门都不再局限于南朝这片囚笼之地。 如果败了,那么雾隐山也和无忧殿一样,将为成为南朝历史上的令人惋惜的一笔。 两大圣地消失留下的权力空白,便是那些存留下来的宗门最看重的东西。 作为修行界几大顶尖宗门,玄杳嵊、伏凌川、偌寒涧、厝叶园、焚天宫等本该是接替他们最佳选择。 无奈这些宗门都有大限将近的祖师,将要与吴忧、徐柘一同搏一条生路,也就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往生殿的怒火,极有可能就此衰落。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变数,那就是丹塔。 丹塔在柘圣讲道和无忧山之行的表现,似乎已经表明了与雾隐山、乃至整个修行界背离的态度。 并且丹塔实力深不可测,丹圣凌焕更是以逆天秘术重生,是未来最后可能问鼎南朝的宗门。 最强的竞争者,很自然的就成了其他宗门共同的敌人。 三年的时间里,无论是一心向往界山的雾隐山,志在下一个时代的丹塔,还是摇摆不定的大小宗门,都在做着各自的准备。 各方势力在极短的时间内理清了自己所需,并且将目标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灵物。 修行的基础,除了与生俱来的天赋和四处可见的灵气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散落在南朝各处的灵物。 经过修行界数千年的消耗与搜刮,自然而生的灵物已经成了稀罕之物,宗门种养也成了大势所趋。但在这时代交替的当口,这些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于是他们便铤而走险,将目标瞄准了那些以前不敢涉足的深山险地。 东南出海,西至九幽之森,还有南朝疆土上赫赫有名的几大山林。汤溪镇背靠的罗冈山脉,也是他们看中的目标之一。 “你们伏凌川选了罗冈山脉?”听完这三年发生之事,挚启并没有多少意外。 “怎么?不行?”江曦无端白了挚启一眼。 “罗冈山中多是木、土两系灵物,与你们伏凌川属相不合,而且厝叶园近水楼台,会容忍你们插手?” “伏淩川还会怕了厝叶园不成!”提起厝叶园,江曦挑眉怒目,尽显宗主之威。 “是是是,江大宗主神威!”挚启强憋着笑恭维了两声,见着江曦面色不善,赶忙收敛神色。“好了,说说你的真实目的吧。” “我想小灰了不行吗?”江曦说着挽住小灰的手臂,噘着嘴满是小女子神态。 “那你们聊,我去睡觉了。” 挚启转身欲走,江曦猛地跺了跺脚。 “站住!两件事!” 伏淩川的确看上了罗冈山脉。 似伏淩川江漪这等修士,经历过修行界数百年的变迁,自然知道罗冈山脉深处藏了什么。 能让众多灵兽甘心困于其中,除了修行界对它们的大肆捕杀之外,那里的环境也是原因之一。 能灌满整个池子、蕴养袁建遗体的木灵原液,就足以窥见其价值的一角。 罗冈山内的灵物、灵兽让不少人觊觎,只是有厝叶命祖铩羽而归的传说在前,寻常宗门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伏淩川不在寻常宗门之列,可他们缺少强力的帮手和熟悉的领路者。而这两条,挚启恰好都符合。 “先说第二件事吧。”听完了江曦所求,挚启不置可否的避开了第一个问题。 “师祖想要一颗忘忧丹!” “忘忧丹?” 挚启苦笑了两声。他想过会有人提出这个要求,但没想到伏淩川会是第一个。 “怎么,不愿意?” “那倒不是。只是我尚未开始炼制,成与不成都是未知之数,如何答应呢?” “又没说现在。”江曦白了挚启一眼。“三十年的时间才过了三年,你有的是时间。” “江漪前辈修为又精进了?” “似师祖这等境界,些许提升动辄百年起,你以为都和你这个怪胎一样,一路突飞猛进?”江曦又白了挚启一眼。“师祖已经决定应下柘圣的邀请,到时候随他同往界山。只是在这些人当中,师祖修行日子最短,实力最低,所以想借助丹药之力多添几分把握。如今能达到这种效果的,也只有忘忧丹了。” “还有其他人也答应了?” “冰煞前辈,还有玄杳嵊的两位。至于其他人,尚不清楚。” “那岂不是还有别人要来?”挚启呢喃了一句。 “别人的事我可管不着,进山一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不着急。”挚启摆了摆手。“你出来一趟肯定不会这么快回去,且住些日子再说。” 说罢挚启转身走入后院,留下小灰和气愤的江曦在书铺中四目相对。 第八百八十四章 兽潮 从第二天起,江曦就在书铺后院寸步不离的跟着挚启,很明显是带着使命而来。可派她前来之人似乎低估了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不过三天工夫,他就受不了终日修行炼丹的枯燥日子,和小灰一起钻进了汤溪镇后山中。 自此后山中轰鸣不止,不时还夹杂着野兽的呜咽声,适逢早春正是兽潮频发时节,吓得镇上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小灰当初听说罗冈山深处灵兽密布之后,就一直心存向往。这三年汤溪镇居住的日子,更是隔几日就吵着要去看看,可每次都满脸委屈的被挚启压了下来。 如今有了志同道合的江曦,她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探索的区域也愈发深入。 这一日挚启正在书铺中享受难得的清静时光,突然只觉得地面震响,一阵奔腾的轰鸣声从远处快速接近。本就神经紧张的汤溪镇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朝着北面的后山汇聚。 挚启在路上与石胖子一家遇到了一起,作为汤溪镇第一大家族,镇上的每一件大事都免不了有石家参与。 兽潮是汤溪镇司空见惯之事,只是今年的春季比往年频繁了许多。石胖子原本对石芙儿独自面对群兽还有些担心,见到挚启也主动赶来,顿时轻松了不少。 “大侄子,你也来了?” 三个字就破了挚启几日清静养下来的好心情,他咬着牙朝石芙儿挤出一抹微笑,压低了声音附到石胖子耳旁。 “胖子,你再叫这三个字,我就将你当年被花豹吓得屁滚尿流之事说给芙儿听!” “呃,这么狠?”石胖子脸上的得意戛然而止。“可我不叫你大侄子,那叫你啥?” 石胖子还想辩驳几句,可看见挚启不善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父亲,你们在聊什么呢?”石芙儿察觉了两人的异样。 “没、没什么。”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后山前,申小虎作为镇上资历最深的猎手,尽管已经年近花甲,仍然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三人聚在一起,不自禁的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这个时节,他们偷偷摸进后山的过往。 “小虎哥,你可瞧出了什么?” “春日里兽群躁动是常有之事,不过今年异常频繁。当下的动静,恐怕是有什么强大的兽类出现,逼得外围的野兽四处奔逃。” “强大的兽类?”石胖子心中一激灵,被花豹支配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按理说这些野兽不该出现在这么远的地方才对。” 挚启在一旁不敢接话。他十分清楚这些异动由小灰和江曦引发,无奈两人的身份都无法公之于众。不过今日这么大动静,委实做得有些过了。 “轰隆隆。” 地动山摇之间,远处的树木一片片倒下,显然是有大批野兽朝着这个方向本来。如此阵仗,便是常年穿梭丛林之间的申小虎也面色大变。 山脚下由镇上青壮年组成的护卫队颤巍巍的向后退去,绝望的神情浮现在百姓的脸上。就在这时,石芙儿突然从人群中走出,逆流而上站在了最前方。 “是石家的芙儿仙子!” “差点将她忘了,有仙人在此,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石芙儿的出现让汤溪镇百姓心中大定,尽管他们后退的脚步不见停顿。唯有身为父母的石胖子和叶彤面露忧色,忍不住凑到了挚启身侧。 “芙儿不会有事吧?”石胖子爱女心切。 “以芙儿如今的修为,对付些许野兽不在话下。” “那我就放心了。”石胖子微微松了口气。 “可这次恐怕不是野兽那么简单。” “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石胖子险些被自己口水呛住。“以你的本事,芙儿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 挚启微微点头,可脸色并不像石胖子期盼的那般轻松。刚来到山下之时,挚启就感受到远处有一道强大的气息正在朝这边接近,后山的兽潮就是因为这道气息所致。 他能感受到这是属于灵兽的气息,可这等实力的灵兽,这些年都蛰伏在罗冈山深处,鲜少有外出者,更不用说无端攻击人类城镇。 能让灵兽暴走,要么是其生命受到威胁,要么是被人撩拨起了怒火。挚启眉头微皱,想到了一种可能。 “怎么,你也没把握?”见到挚启脸色变幻不定,石胖子有些慌了。 “放心,大侄女不会有事。” 两人说话之间,石芙儿已经在人群跟前布下了数道术法。 如冰晶般的屏障挡在山脚下,平添了三分寒意的同时,也颇有几分美意。石芙儿天赋不算出众,从这几道简单的术法看来,修行应当是十分勤勉。 光凭这几道屏障,挡下汤溪镇历年的兽潮不在话下。可惜今年要面对的兽潮,有些不寻常。 “咚咚咚!” 黑压压的兽群撞在冰障之上,将整片晶莹的颜色染上一抹黑。 尽管前路受阻,可后方的野兽仍然源源不绝的赶来。冰障上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让刚松了口气的百姓们顿时又慌了起来。 “咔嚓!” 碎裂之声直击每个人的心间,紧接着“嘭”的一阵巨响,冰晶飞溅、黑云压境。 “咚!” 兽群推进三丈有余,重重的撞在了第二道冰障上,后方的兽群仍然看不到边。 “啊!” 强大的压迫感令心志稍弱者失声尖叫,守护镇子的护卫队再次退出几丈,独自立于前方的石芙儿离人群越来越远。 石胖子不自禁的踱起了步子,围在挚启身旁焦躁难安。 “芙儿真的不会有事?”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放心吧。” “别老转来转去的,转得人心烦!” 相较挚启的真心话,还是叶彤的呵斥来得更有用。石胖子悻悻站到一旁,望向石芙儿的目光仍然满是担忧。 而此时的石芙儿,也迎来新一轮考验。 一个庞大的黑影出现在兽群身后,碾压着前方的弱小者快速朝着汤溪镇奔来。在众人恐惧的眼神中,重重的撞在了第二道冰墙上面。 “咚!” 震天的声响吓得人群又退出了几丈远,冰墙另一边的黑影呜咽两声倒卷而回,又碾平了许多体型略小的野兽。但她很快就重新起身,和奔逃的兽群一起撞了过来。 “咚!咚!咚!” 连续不停的撞击声,震得整个汤溪镇的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终于在第五次冲击之时,石芙儿的第二道冰障应声而碎,众人也看清了这个庞大黑影的模样——是一头身长丈许的棕熊。 与此同时,远处的兽群中又出现了几个高大的身影,看起来与这头棕熊不相上下。 第八百八十五章 终是瞒不住 “这么多!” “这可如何是好啊!” 屏障被毁近半,让人不免绝望。尽管石芙儿一直在施术弥补,但兽潮源源不绝,仅凭她一人之功,终有力竭之时。 兽群已经撞上了第三道冰障,并且在几次冲击下就出现了裂缝。有人已经忍不住离开寻找退路,石芙儿脸上也挂了一层密汗。 与野兽相较,御境修为的她算得上绝对的强者,但在搏命的兽群跟前,强者也需避其锋芒。 无奈的是石芙儿不能避,因为身后是她父母亲人。 “嘭!” 第三道屏障碎裂,兽群与还在施术的石芙儿仅有一墙之隔。人群退到了最远处,隐隐有远遁之势,挚启与石家人成了她离得最近的后援。 石芙儿吞下一枚丹药试图补充灵力,但在越来越多的野兽面前,似乎已经无济于事。 挚启意识到,自己或许该出手了。 一道幽光借着夜色从挚启身上射出,悄无声息的附在了最后一道冰障上。正在前冲的第一排野兽首先察觉到什么,本能的止住身形想要远离这种莫名的恐惧。可身后的众多兽类已经扑了上来。 “呜呜呜!” 哀鸣之声响起,死去野兽的鲜血喷洒在冰障上,让那淡淡的幽光愈发闪亮。后排的兽群终于感受到这种与死亡无异的气息,呜咽着朝着后方退去。 然而在它们的身后,同样是一条死路。经过片刻的犹豫,一头强壮的野兽领头朝着侧面冲了出去,紧接着兽潮齐齐转向,钻入了两侧密集的丛林之中。 山中树木成片倒塌,野兽哀嚎声不断,而这条汤溪镇后山这条最平坦的下山路,竟然被一道薄薄的冰墙彻底封死。 “赶跑了赶跑了!” “芙儿仙子神威啊!” 退走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出,方才的质疑声变成了欢呼。石胖子夫妇上前将石芙儿拥回,疲惫的她盯着眼前由自己布下的冰障,满脸疑惑。 “芙儿累了吧?”叶彤拿出手绢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 “娘、娘亲,我不累。”石芙儿木讷的回着话,心思却不曾从冰墙上移开。 “咱闺女这手段,比起当年在匡山上见到的不少人都要高明!”石胖子得意的吹嘘着。“莫说是小小兽潮,就算是整个罗冈山的鸟兽冲过来,都不能踏足汤溪镇分毫。” “轰隆隆!” 远处的又是一阵奔跑声响起,让石胖子咧着的嘴顿时愣住了。时隔四十年,他这张乌鸦嘴仍然如此灵验。 “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叶彤看着身边的女儿心疼不已,狠狠的啐了石胖子一口。 石芙儿正要起身营地,远处的奔腾之声突然转向,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两道人影。 阻挡了满山兽群的冰障在二人面前宛若无物,挥手间便碎成了冰渣。人群再次惊恐的退去,却不想落在挚启身边的竟然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就知道你们惹出来的事!” 来人正是小灰与江曦,从他们脸上兴奋而为难的神色看来,定然是惹了不小的麻烦。 “宗主!” 石芙儿发现了江曦是身份,见到她在挚启面前露出羞怯是神色,她惊讶得甚至忘了行礼。 “嘘!小点声,让旁人知道了不好。” 石芙儿木讷的点了点头,被江曦扶着的身子险些瘫软了下去。伏淩川宗主是名列道碑的命境高手,方才两人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眼前,其实力无需赘述。 以挚启之女自居的小灰俨然是一位命境修士,那么他身旁的男子…… 想通这一切,石芙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小小的汤溪镇竟然出了这么多高手,自己方才是在一位命境前辈面前献丑。但更让她疑惑的是,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到底是谁? “这次可不是我们主动惹事。”小灰噘着嘴有些不服气。 “难道是它跑到罗冈山外围与你们为难?” “我……” “此事稍后再说,它来了,我们先去迎它!” 吩咐石胖子劝退百姓,挚启领着江曦与小灰踏入山林之中。石芙儿呆滞了片刻之后跟了上来,三人特地停下来等了等她。 走出没多久,一股凶戾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挚启正回想着这略感熟悉的气息是哪种灵兽,高处扑腾着的巨大黑影就笼罩在四人头顶。 “黄鸟!” 黑羽白首,状若枭兽,还有那一对遮天蔽日的巨翅,正是当年与童谷等人深入山中之时遇到的那只黄鸟。 惊呼声将黄鸟的注意力从小灰与江曦身上吸引过来,在迷惑了片刻之后,它似乎也认出了挚启这个害死自己孩儿的罪魁祸首。 “唳!” 仇人见面,无需多言。黄鸟庞大身形俯冲而至,双目中的凶光要将眼前的所有人吞没。 挚启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往生剑缓缓抬起,一股冰冷的气息弥漫四周。 江曦散出灵力挡在石芙儿跟前,怒意滔天的黄鸟猛然转醒,生生将坠落的身子扭转方向,贴地飞起在空中绕了一圈,落在不远处恨恨的看着挚启。 挚启注意到它左翅上有道豁口未被翎羽覆盖,正是当年往生剑留下的伤口。 冷静下来的黄鸟察觉到了挚启身上隐隐散发的强大气息,还有那一把曾经险些斩断其翅膀的长剑。它眼神中恨意依旧,但动作却谨慎了许多。 “你们是怎么惹上这头黄鸟的?” “你认得它?”江曦一早就瞧出了端倪。 “有点小恩怨。”挚启神情淡然,可从对方的神色看来,它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我们真的没惹它。”小灰有些委屈。“我和江姐姐不过走得远了些,正巧碰着它和其他人打成一团。结果那帮人顺利退走,它到跟着我们追了上来。” “有其他人到了罗冈山深处?”挚启眉头微蹙。 “若我看得不错,是厝叶园的人。”江曦面色凝重。 “看来厝叶命祖也豁出去了。”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挚启收起剑以示对话的诚意。“我们以前的恩怨暂且不论,如今你们所在的区域将频繁受到人族侵扰,若是你我死斗,即便是你赢了,归去的途中也将遭遇其他截杀。 不如我们各自离去,就当无事发生。我继续逍遥自在,你回去守住自己的地盘和孩子,如何?” “唳!” 黄鸟凶性不减,尖啸一声宣泄心中怒火。可当听到孩子时,双目中明显有异样的神色闪过。 “你远行至此,说不定那些人又重新摸了回去。若是当年的悲剧重演,恐怕将追悔莫及!” 提及当年之事,黄鸟扑扇着翅膀表达心中愤怒,但挚启的话的确让它有所顾忌。 犹豫片刻之后,它用凶狠的目光剜了四人一眼,腾空消失在北面的夜色中。 挚启长舒一口气,小灰和江曦一脸好奇的盯着他。唯有经历了一场梦幻的石芙儿,呆呆的看着挚启竟有些愣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不算光彩的阳谋 三年仿佛成了这一段平静岁月的极限。 从春天的那场兽潮之后,几个月来罗冈山中动静不断。就连在山脉周围不起眼的汤溪镇,周围也多了不少各方的探路者。 为了表达出邀请挚启的诚意,伏淩川主动派出弟子守在镇子周围,以确保汤溪镇百姓不被打扰。江曦更是直接住进了书铺中,每日在挚启跟前晃来晃去,以此来动摇他的想法。 倒是得知了挚启身份的石芙儿,一时间无法接受崇拜之人就在眼前,并且真是自己叔叔的事实,整日窝在家中已经许久不曾露面。 六月的某一日,在汤溪镇住了近半年的江曦突然消失了几日。待到再次出现在书铺时,竟然是领着石芙儿前来辞行。 “住够了,准备回江州?” “不!”江曦摇了摇头。“师祖决定深入罗冈山脉,我会北上与她们汇合。” “深入?”挚启脸色僵住了片刻。“那里面的危险,恐怕会超出你们的想象。” “师祖既已决定前往界山,所剩的时间便不多了,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过你放心,伏淩川还是会保证汤溪镇的平静。” “那为何要带着芙儿?” “芙儿是伏淩川大力培养的年轻弟子,此行正好带着他历练一番。” “真的?” 挚启脸色冷了下来。石芙儿天资如何,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或许他在勤奋与坚持上表现突出,但与那些真正的天才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不少。而伏淩川这样的顶尖宗门,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天才。 挚启不想将伏淩川的意图揣度得太过,但他们此举,的确让他很不舒服。 “伏淩川不该是这般做派!” 眼见挚启语气冰冷,似是动了真怒,江曦也委屈着不敢多言。 “既然宗门历练,曦姐姐一定会保护好芙儿的。”小灰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开口劝解道。 “那你们走吧。” 挚启冷声送客,江曦扭头拽着石芙儿离去。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长叹了一口气。 挚启明白自己免不了罗冈山一行,但主动前往和被人逼着动身是完全不同情绪。如今伏淩川此举看似没有逼迫之意,也只是没有明言而已。 果然在她们离开没多久,石胖子夫妇就匆忙上门,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挚启,我听芙儿的几位同门说,她们此行十分危险,是真是假?”石胖子天生的大嗓门都压了下来,显然是十分担心。 挚启想起了泡在木灵原液中的袁建。要是他们真的为了私欲动了袁建的尸体,恐怕面对的就不是山中灵兽那么简单。 他不忍心欺瞒两位好友,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颗如何是好,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 “闭嘴!”叶彤喝止了石胖子,但脸上的忧色并不比他少。“你就不能盼着女儿点好?” “我…..” 石胖子哑口无言,脸色涨的通红,只得将目光投向挚启。 “你们不必担心。”挚启挤出一丝笑容,暗中却叹了口气。“不日我也会前往,定会保证芙儿的安全。” 得到挚启的承诺,两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们前半生混迹江湖,见识了太多尔虞我诈,尽管伏淩川也算是名门正派,但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位至交好友。 送走了二人,小灰终于也察觉到不对劲。 “敢情我那小侄女是用来要挟你的?” “伏淩川不至于如此卑鄙,阳谋而已。”眼看小灰俏脸上布满寒霜,挚启只得好言安抚。 “那也太过分了!” “迟早是要去的。”挚启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只希望他们不要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挚启与小灰早早出发。 他们离开没多久,数道令信从汤溪镇周围升起,朝着罗冈山脉深处飞去。平静了三年的修行界,即将迎来一场新的风暴。 熟悉的山路勾起了挚启许多回忆。两人不疾不徐走在其中,挚启时不时聊起幼时的糗事,以此来排解彼此心中的郁结。 几十年间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尤其是不久前刚经历过兽潮摧残,不少地方连挚启也已经认不出来。 当年那处熊洞因为自己突破留下的气息,这些年没有兽类入住,俨然已经荒芜。其他几处停留过的地方,也大多毁在兽群的迁徙之中。 他们还折转去了趟山坟的遗址,那里依然被成片山林组成的阵法封闭着。不过外围的大片区域,已经成了开山派的驻地。 挚启没有现身与童谷相聚,匆匆瞥了几眼朝着山脉深处行去。 一路上有各派修士出没,还有不少与奔走的野兽起了冲突。看着从深处源源不绝迁出的兽群,挚启相信了各大宗门瞄准了罗冈山脉的事实。 两人在树冠之上低空飞行,不过小半日的工夫,挚启就瞧见了那座熟悉的高山。远远望去上面弥漫着牙白色的飞灰,乍看上去如同飞雪一般。 可在六月的天气里,这些飞灰只有可能是山顶的白骨碎裂而成。这也昭示着那里正在发生着一场大战。 “挚启哥哥,我们朝那边去吗?” 两人不出三刻钟便可抵达,但他们的目的并非寻宝,小灰一时间拿捏不准是否该卷入争斗之中。 挚启正要答话,却无意间看见前方两道熟悉的身影停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什么。两人快行几步,见到了江曦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在等我们?”看到江曦,小灰刚平复的怒火又蹿了起来。 “小灰妹妹,你也怨我吗?”江曦抿着嘴低下了头。 “挚、挚启叔叔,宗主和我是在等你们。” 眼见江曦为难,石芙儿及时接过话头。有了她出面,小灰也不好再发火。 “既然都来了,就不用追究以往的对错。江宗主,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我们没有什么计划。”听见挚启原谅自己,江曦立马喜笑颜开。“我瞧着那座山头挺热闹,可带着芙儿又不敢前往,只能在这里等你们了。” “要是我们不来呢?”小灰揶揄道。 “好了。”挚启摆了摆手。“那里是黄鸟的巢窠,当年无故闯入有愧于它,如今去瞧瞧也好。” 第八百八十七章 又遇焚天宫 事实正如挚启所料,那些飘荡的飞灰是山顶野兽白骨被击碎所致。 四人赶至之时,黄鸟正扇动着双翅与一群人斗在一起,原本堆积的兽骨化作漫天雪白,宛如被飞雪笼罩一般。 战场周围还有两只鹰隼大小的黄鸟盘旋,正是当年从边流手上活下来的那两只。十多年的时间它们没有长大多少,但眼神中透露出的凶劲儿却愈发凌厉。 “啊!” 两只小黄鸟眨眼就消失在挚启四人眼前,再出现时嘴里已经调了一块生肉,正是从惨叫的修士身上生生撕下。挚启也顺势看清了这帮人的来历,竟然是焚天宫的队伍。 此时局面僵持,焚天宫四位命境加上一众势境兵强马壮,黄鸟则靠着神兽之躯与之纠缠,再加上两只幼鸟神出鬼没,双方各有损伤却也奈何不了彼此。 察觉到有其他人靠近,双方默契的选择后退了一段距离。可当看清来人的身份时,黄鸟与焚天宫众人同时惊呼出声。 “唳!” “挚启!” 黄鸟张开翅膀将幼鸟护在身后,以它身为神兽的敏锐感知,很清楚这个夺走自己孩子生命的家伙不好惹。 相比之下,阳珏则表现的更加直接。仇人相遇,敌寡而我众,这么好的报仇机会他绝不会放弃。至于挚启的实力,他自始至终都觉得是旁人吹嘘太过。 不过若是能同时解决眼前两大祸害,那就最好不过。 “原来挚道友。”阳珏收敛神色,挤出了一抹笑意。 “阳宫主。” 挚启随便拱了拱手,目光越过阳珏望向焚天宫的队伍。另外三位命境有两个挚启见过,分别是焚天宫老祖以及在无忧城主事的那位老者,至于另外一位,相比也是他们同代的大修士。 不惜将宗门的老底都掀了出来,焚天宫所图恐怕不小。 “道友来得正好。这只黄鸟凶猛异常,实在不好对付。大家既为同道又恰好遇上,何不联手将其擒下?” “阳宫主认真的?”挚启可没空和他们虚与委蛇。“我们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道友说笑了。”阳珏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停在了笑脸上。“修行界如今风云涌动,不久恐将迎来大变。些许小仇怨,大可一笑泯之。” “阳宫主好度量,我不如。”挚启揶揄了一句。“既是合作,好处怎么分,总得有个章程。” “这个好说。”见到挚启松口,阳珏心中暗喜。“黄鸟神兽之躯,无论皮肉骨血,都是炼丹炼器的好材料,尤其是它双翅上的翎羽,更是炼制灵兵的绝佳选择,道友大可随意选取。” “我以为焚天宫是想将其擒回去,作为镇山神兽。” “此鸟成年已久,凶性难驯。若要驯养,那两只幼鸟最佳。” “你们连小的也不放过?!”小灰被气得听不下去,跳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非我族类,没将它们全杀了已经是网开一面。” “你!” 小灰就要冲上前去,被挚启一把拽住。 “你们要小的,大的给我?那怎么好意思。” 远处三只黄鸟聚在一起,听见挚启等人视自己为囊中之物一般分起了脏,凶戾的眼神恨不得将所有人吞入肚中。 阳珏明知道对方是在调侃自己,可若是此时翻脸,就不得不面对两方夹击。无奈之下,他只得赔笑解释起来。 “道友是位丹炼师,血肉尚可入药,皮骨翎羽似乎并无大用。若是道友觉得亏了,焚天宫可以拿出炼丹的灵材作为补偿,如何?” 这是挚启印象里,阳珏最大方的一次,也是对自己最客气的一次,可他并不打算领情。 “你们焚天宫兴师动众而来,总不会就为了这头黄鸟。这般扭捏,未免太小气了些。” “道友真有这么大胃口?”阳珏语气冷了下来,似乎在强压着怒意。 “要是你们不介意,我都想把那两个小的也收了。” “你!” 阳珏身后的焚天宫众人已经压不住火气,就连一旁的江曦也觉得挚启的要求太过分,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阳珏竟然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 “好!只要道友能斩杀这只黄鸟,其身上的所有东西皆由你分配!” “宫主!”焚天宫众人齐声相劝,几个老者的神色也闪烁不定,可阳珏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阳宫主,这可不像你们焚天宫的做派。” 伏凌川与焚天宫关系并不太好,这么好的取笑对方的机会,江曦绝不会放过。 “江宗主虽然年轻,但也身居高位者,自然知道修行界是以实力为尊。挚道友已经与柘圣比肩,莫说是一只黄鸟,他真要强将三只都掠了去,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阳宫主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只是识时务而已。” 简单的几句话虽然没有说服同门,但却说服了自己。阳珏从江曦身上转向挚启时,已经重回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领着焚天宫众人让到一旁,然后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挚道友,请吧!” 顺着阳珏手的方向,是三只怒目相视的黄鸟。新仇加上旧怨,它对挚启的恨意不比焚天宫这些不速之客少。更何况当下的形势已经很明朗,挚启便是接下来它要面对的敌手。 黄鸟扇动和双翅显露自己的战意,阳珏盯着它与挚启似笑非笑,但作为主角的挚启却依旧懒洋洋的站在原地,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阳宫主,我还是觉得这样分不太合适。” “噗!”江曦和小灰忍不住笑出声来。 “挚道友!”阳珏几乎咬碎了牙关,这三个字更像是从牙缝间挤出。“你还想怎样!” “这几年炼丹之时,总觉得灵火尚有不足。焚天宫作为天下火修之首,收藏的灵火数不胜数,不介意送我一些吧?” “竖子狂妄!” 挚启提起灵火,无疑是在揭焚天宫无忧城痛失火灵的伤疤,而且这块伤疤正是他亲手留下。 三位老者脸上的褶皱气得上下颤抖,一众年轻修士恨得牙痒痒,就连一直在和挚启虚与委蛇的阳珏也拉下脸来。 “挚启!你不要太过分!” “阳宫主是要翻脸,我还猜着你要装到何时呢。” 挚启说话间笑意渐渐收敛,比方与黄鸟相对时还要冷上几分,似乎随时会动手一般。 “我焚天宫一再让步,你却得寸进尺,根本就没想过与我们联手!”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应承过任何东西。”挚启领着江曦三人缓缓向前,站在了黄鸟与焚天宫之间。“而且真要论起来,我和它们才是一伙。” “你!”阳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红着脸许久接不上话。“你既然摒弃同族之谊,与兽族联手?” “我和你们焚天宫哪来的情谊,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挚启阴阳怪气嘲讽着阳珏,还不忘对黄鸟投去几个善意的眼神。突来的变化令黄鸟有些摸不清状况,只得紧守着两个孩子静观其变。 “你、你、你……”阳珏气得浑身颤抖。“你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们为难了?” “你们要是就此离去,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可焚天宫在这里鏖战许久,有数位弟子受伤!”眼看就要得手的猎物,阳珏绝不想就此放弃。 “那你就更该早点离开。否则真动起手来,你们就要腹背受敌了。” “你!” 阳珏紧握着离阳剑的右手颤抖不停,已然是处在爆发的边缘。几次在挚启手上吃亏,损失了宗门颜面不说,还有一位大修士死在其手中,如今又被他当着一众弟子戏耍,他已经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就在他离阳剑缓缓抬起,准备冲动一把之时,身后一双枯槁的大手深处,搭在了他的右肩上。 “珏儿,我们走。” “师祖,我们……” 阳珏还想劝上两句,可见到祖师一直摇头,抬起的离阳剑又放了下来。 “是,师祖。” 尽管所有人都不甘心,可还是低着头跟在祖师身后离开了山顶。唯有阳珏胸中怒气难平,斜瞟向挚启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怨毒。 第八百八十八章 与黄鸟和解 “现在轮到我们之间的恩怨了。” 目送阳珏等人离开,挚启转向了一旁的黄鸟。黄鸟在之前汤溪镇外相遇时就察觉到挚启不好惹,就算此时的对手比起焚天宫来少了许多,它也只是护着两个孩子,没有主动出手。 “挚启哥哥,你真的要杀了它吗?”小灰拽着挚启的衣袖,同情的看着三只黄鸟。 “几个月前你们还被它追了大半个罗冈山,如今怎还心软了?” “它并没有伤到我们,而且没了父母的孩子很可怜的。”小灰似乎想起来离开九幽之森的那些年。 挚启宠溺的摸了摸小灰的脑袋,缓缓朝着黄鸟走去。 “当年失手害死了你另外一个孩子,的确是我们的过错。”挚启语气诚恳,但提及死去的孩子,黄鸟还是忍不住嘶鸣了几声。 “当时情况复杂,我也不想解释太多。这次解围,权当是对你的些许补偿。我知道这点小事与你的痛苦比算不上什么,但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唳!” 黄鸟依旧凶厉,可盯着挚启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仇恨,多了几分痛苦。 “这里即将有大量的修行者涌入,其中不乏与那帮人相当的高手。这片山脉已经无法维持往日的宁静,若是你想保护两个孩子,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是啊,他们都是贪婪无度之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当小灰走上前时,黄鸟的态度明显柔和了许多。小灰见状走到黄鸟身边,两只幼鸟落到她身侧“唧唧”的叫着,片刻时间便熟络得嬉戏起来。 黄鸟收起双翅,伏在地上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挚启三人也被眼前温馨的画面吸引,任由漫天骨灰落在身上。 “宗主,我们到时候也要杀了它们吗?” 石芙儿突然开口,江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犹豫良久之后,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它们活在罗冈山深处,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为何要杀它们呢?” “我们即将面对十分强大的敌人,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提升实力,这些灵兽便是手段之一。”江曦语气颇为无奈。 “以它们的性命为代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江曦摇了摇头。“汤溪镇上与你同龄的玩伴无数,却只你一人拥有修行的天赋。将来他们垂垂老去之时,你依然能像此刻这般青春靓丽,可否公平?” “可……”石芙儿心中觉得不对,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日后你还会见到更多的不公平,在你无力去改变之前,就先学着接受它。” 挚启开口结束了这场争辩,石芙儿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此时小灰已经说服了黄鸟,正挥着手与它们告别。 待到挚启上前与她并肩之时,黄鸟托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从山顶俯冲而下,掠过大片山林朝着远处飞去。 “它们打算去哪里?”各宗门齐聚罗冈山,挚启一时间竟然想不到净土在何方。 “不知道,它没说。”小灰有些伤感的摇着头,许久之后才缓过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看一个老朋友。” “你这里也有朋友?” “当然,就是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平静多年的罗冈山深处彻底热闹起来。 挚启四人行进不过半日,就已经见到了几处惨烈的战场。来不及清理的断臂残肢,四处洒落的灵兽鲜血,原本茂密的丛林满目焦土、一片狼藉。 好在几人感叹之余,并没有发现属于伏凌川的气息,让一路紧张的江曦松了口气。 挚启要看望的那个老朋友,自然就是守着袁建遗体的袁魂。几十年的时间,往生剑经历了剑灵的生灭,不知道他这个上一代剑灵还是否还活着。 由于当年是被黄鸟追着逃命,出来之时又是靠着袁魂的手段,致使挚启除了知道他和小九在这片山林深处之外,根本不清楚确切的方向。无奈之下只能凭着江曦与宗门的联系,朝着伏凌川所在的位置行进。 伏凌川似乎也走过了一条血腥之路,只是不知道他们走在了前面,还是和挚启四人一样,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越往深处走,四周弥漫的生机便越浓郁,四处传来的打斗声也越清晰。 终于在北行的第二日,他们看到一处正在激斗中的战场。战斗的双方是一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高阶灵兽,以及一队由十数位势境修士组成的队伍。 势境在这片地域中算得上是弱势的一方,并且十余人的队伍没有命境领路,很有可能是几个宗门携手而来,为的是跟在几大顶尖宗门后面捞些好处。 这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好在他们的对手也是一头相对较弱的灵兽。双方在各自付出代价之后,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挚启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方令双方都很紧张,灵兽很自然的将他们当成了敌人,一众修士则将四人视作黄雀。 挚启本不想多做停留,却发现下方有人趁着各方忌惮的当口,偷偷摸到了灵兽的背后。就在四人准备动身离开时,猛地朝着它发动了偷袭。 “嗷!” 一声惨嚎惊醒三方,短暂道友之后,下方十余位势境一拥而上,顷刻间将整头灵兽瓜分殆尽。随后整个队伍化整为零,消失在下方茂密的丛林中。 挚启朝着那位偷袭者离开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领着三人继续前行。 “挚启哥哥,他们是要将这些灵兽赶尽杀绝吗?”走了一刻钟,小灰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可能的话他们一定会这么做,可惜他们没机会。” “灵兽成年所需的时间远比人类修行来得长久,要是都死在他们手中,对于后代修士而言岂不都成了传说?” “修行者乞求长生,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站在顶峰之人而言,带着一身绝顶的修为入土,是一件比死在敌人手中更痛苦的事。如今有一个长生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 “界山的另一边真的有长生之法?” 小灰的问题让挚启一愣。翻过界山便可长生的说法,是从徐柘口中传出。可徐柘从未登上过界山之巅,甚至他从微末到成为圣地之主的一切,都是拜往生殿所赐。 那么他所谓的长生之法,又是从何得来? “不知道。”许久之后,挚启给了一个贴近事实的答案。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值得吗?” “对于各派行至暮年的老人而言,一切都是值得的。至于我们,只有到时候才知道。” 第八百八十九章 临旧地 两个时辰后,挚启四人追上了早一步离开的焚天宫众人。 从他们握紧的拳头可以看出对挚启的恨意,可在那位祖师的强压下只得埋在心中。 挚启很奇怪焚天宫与他们同路,为此还特意询问了江曦伏淩川的位置。得知竟是同一个方向之后,他顿时泛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接下来焚天宫的动作验证了挚启的猜测。他们不仅与江曦指定的行进路线完全一致,而且还对途中出现的众多灵兽充耳不闻,这与焚天宫搜刮灵物以提升实力的计划大相径庭。 焚天宫也察觉到异常,试图更改路线以避开挚启四人,可当他们绕了几圈发现对方依旧在自己正确的路线上时,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最终在天黑时分,双方一前一后抵达了目的地,远处有不少火光亮起,俨然聚集了不少人。 江曦在人群中找到了伏淩川的位置,拉着石芙儿飞了过去。挚启看到周围熟悉的环境,直直愣在了原地。 “竟然是这里!” 此地正是当年挚启被黄鸟所伤后,昏迷中的养伤之地。只不过下方人群汇聚在林地的外围,距离当时住的那间木屋尚有一段距离。 挚启悬在半空仔细感受了一番,没有察觉到袁魂和小九的气息,顿时松了口气。直到听到下方江曦卖力的吆喝声,才缓缓落入了伏淩川阵中。 “江漪前辈。”对于眼前这位山顶授道的长者,挚启一直十分尊敬。 “如今我们道友相称即可。” “敢问前辈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么多人聚在这里。” 挚启依然没有改口。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厝叶园,离焰谷等众多宗门,再加上一齐赶至的焚天宫和伏淩川,几大顶尖宗门,竟有近半数汇聚到了这里。 “有人在附近发现了一头奇怪的灵兽和一个实力极其强悍的灵体,一位大修士领着一队势境,仅一个照面便险些丢了性命,所以才来了这么多人。”江漪耐心的解释道。 “命境连一招都接不住?” “嗯。据说这个灵体周围散溢着浓郁灵力,恐怕是个已经开智多年的智灵。这等宝物出世,谁都不愿意错过。” “智灵?”挚启心中微微一颤,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 “此番为请你出山,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我替曦儿给你赔个不是。”江漪突然话头一转躬下身去,令挚启愣在了当场。 “师祖!是曦儿的过错,岂能由您代过!” 江曦急忙将江漪扶起,俯身替下了她的位置。挚启心中的不快早已放下,此刻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山林深处的那处故地。 “群雄汇聚,我没有不来的理由。”挚启扶起江曦,冲着她们笑了笑。“而且江宗主说的不错,能见到这么多修行界的前辈,对我这位侄女来说也算是一场大世面。” 小误会一笑泯之,江曦才算松了口气。 随着越来越多的宗门赶至,沉寂三年的修行界再次迎来一场盛事,就是选中的地方太过独特了些。 几大宗门都派出了探子寻找那个灵体的踪迹,等待之余,一路杀进来的修行者们竟然趁机置换所得,俨然将这里当做了榷市。 不过也有心思缜密之人,察觉到周围诡异的安静,暗自布置一切以应对突发状况。 半个时辰后,丛林中响起一片窸窣之声,众修士停下手中动作严阵以待。不多时,几道身影从密林中窜出,是各派遣出去的探子。 “发现了什么?”众人迫不及待的围了过去。 “这附近连一头灵兽都没有发现,是在太过反常,我们没敢走太远。不过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木屋,瞧着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有人!”人群惊呼。 罗冈山深处向来被视为极险恶之地,虽然比不过九幽之森的禁地之名,但有厝叶命祖铩羽而归的传说加持,等闲人等根本不敢踏入,更不用说在此居住。 如今发现了痕迹,牵扯到的定然是南朝顶尖的人物。但是放眼修行界,能稳压厝叶命祖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且这些人都是各派举足轻重的人物,断无来此长住的可能。 几位领头者眼神交汇,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同一个目标身上。 “嗯?”正在琢磨对策的挚启突然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我?” 挚启愣了愣。这些人完全是毫无道理的猜测,却不想歪打正着。 “这几年挚道友长住在罗冈山脉附近,有能力且有时间潜入此地的,恐怕也只有道友了。”阳珏第一个站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报之前黄鸟之仇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 “三年时间我一直留在汤溪镇,诸位也没少派人盯着我的行踪,怎么还怀疑起我来了?” “这天下又有几人能看得住道友?”阳珏持续施压。“而且这周围如此安静,说不定正是道友住在此地大肆捕杀灵兽所致。” “好像有点道理。” “那好处岂不都是他一人得了。” 几句煽风点火之词,立马在人群中掀起波澜。这些人都是为了灵物而来,如今被人捷足先登,顿时心生不快。 “无凭无据,终是空口白话,不如先过去看看再下定论。” 江漪开口压下了众人的质疑声,领着伏淩川门人率先钻入密林中。其他人见状也不再计较无谓的猜测,匆忙跟了上去。 以深林为篱的院落中,一切如旧。二十年来木屋不染尘土,独特的形状引来不少人惊叹。 院中的空地是当初童谷等人栖息之地,那里摆着许多枯了的兽骨,堆成了一个一尺高的骨堆。边上放着几块正在腐烂的兽肉,有的看上去还十分新鲜,似乎小九这些年里,一直当做他们还住在这里。 众人在木屋内外翻检了一番,除了满屋藤蔓和一堆枯骨之外,根本没有旁的东西。数百人挤在院中又将周围翻了一遍,最终只能无奈的彼此摇头。 “诸位,可有发现?”厝叶命祖声名最盛,又是东道主的身份,隐隐成了各宗门的领头者。 “这些兽肉并非利器所削,倒像是被生生撕下。” “是啊!上面还有留有齿印,似是兽类所为。” “灵兽何时有了屯肉的习惯,而且这里不是住的人吗?” 太多疑点让挚启身上的嫌疑正在减轻,可他并不在乎这些。沿着故地游走忆起当年养伤的岁月,倒颇有几分怀念。 木屋大门敞开,他不自觉的走了进去,可当刚碰到那张睡过的木床时,由藤蔓围成的房子突然朝四周打开,将挚启整个人展露在惊诧回头的人群面前。 “果然是你!” 阳珏喜难自禁,在人群中大吼出声。各派修士从惊愕中回神,不自觉的围在了木屋周围,但碍于自身实力和挚启的身份,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最终还是厝叶园命祖站了出来。 “挚道友,若你真在这里小住,不如和我们说说周围的情况,也好让诸位同道少些伤亡。” 厝叶命祖不愧为一代宗门,开口便将大义绑在了自己的话中,让挚启无路可退。 “厝叶前辈,若说这里的一切并非我所为,你会信吗?”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阳珏笑道。“我们搜寻了半天不见任何变化,你刚进去这屋子就没了,还说与你无关?” “挚道友不必顾虑其他。”厝叶继续佯装劝解。“若是你真这里得到了什么,那是你的机缘,我们不会计较。罗冈山方圆千里,里面还有更多宝物在等着大家,我们所求的只是趋吉避凶的指引。” “是啊!一个人胃口再大,也吞不下这山中的所有。” “若是我们真有所获,定会感激前辈慷慨。” 在厝叶也阳珏联手之下,众人渐渐相信了挚启圈地寻宝的事实。就连伏淩川的几位长老,看向他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怀疑。 挚启这几十年背负过不少冤屈,自信在这方面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可当真正面对数百人的齐声指责时,还是有些无法平静。 “挚启哥哥这三年一直与我在汤溪镇的书铺中,从未离开!”小灰先忍不住反驳起来。 “一介大修士,终日呆在俗世的小镇中成了一位卖书郎,谁信啊!” “就是!我们这些修为低下之人都不愿天天与凡人混迹在一起,以免沾染了俗气呢!” 质疑声越来越大,大到足以淹没所有尚存的理智声音。挚启修养三年的心境也在这一刻扰乱,背后的往生剑传出阵阵冰凉的气息渗入,他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就在一场混乱即将爆发之时,突然人群外围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打乱了各方的注意力。 “有灵兽!” 第八百九十章 小九 人群轰然围向一边,挚启猛地从异样的情绪中清醒,看着身边一脸关切的小灰,勉强挤出一个笑意。两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又一阵惊呼将他们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灵兽?” “好奇怪,竟然有九个脑袋!” “这莫不是开明兽!” 博学之人认出了眼前灵兽的来历,激动的向众人解释开明兽的传说。得知这个九头十八眼的灵兽是绝迹千年的神兽之后,一个个眼中都冒出了骇人的精光。 挚启透过人群望去,入目的果然是小九。此刻它正叼着一大块兽肉,看着这群聒噪的不速之客,发出阵阵愤怒的低吼。 “哪里奇怪了,明明很可爱啊!” 小灰的声音不大,却被小九敏锐的捕捉到了。它十八道目光穿过人群寻到了小灰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多打量几眼,就看到了旁边的挚启。 “呜呜!” 小九发出几声高亢的欢呼声,突然朝着人群冲了过来。摸不清它实力的众人纷纷退让,顺势将他围在了小院中。 然而就在所有人猜测它首先要对谁下手时,它却突然停在一道高大的身影脚边,贴着他的衣角亲昵的蹭了起来。 “挚启!现在你要如何解释!” 小九的出现,让挚启彻底解释不清。只是与谴责他相比,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小九身上。 小九将所有脑袋挤过来,倾诉着自己对挚启的想念。同时还不忘将叼着的兽肉扔下,拉着挚启蹲了下来。 挚启明白它想做什么,只是此情此景,似乎有些不合适。 “现在可不是烤肉的时候啊,小九。” 小九愣了片刻,看到周围的人群似有所悟。它正欲赶走这些外来者时,却被小灰的笑声吸引了过去。 “你叫小九?” 小灰蹲下身子抚摸着它的脑袋,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小九感受到她身上与其他人不同的气息,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摩挲。 “我叫小灰,你的名字不会是挚启哥哥起的吧?” 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按下小灰问起了正事。 “小九,只有你一个人,前辈呢?” “呜呜!” 提起袁魂,方才还欣喜的小九立马急躁起来。它“噌”的一声站起,拉着挚启的衣角就朝着院外冲去。 “挚道友,这样离开似乎有些不妥。”厝叶径直挡在了身前。 “厝叶前辈想要如何?”挚启将小九按在身旁,正面与厝叶相对。 “至少要说清楚这头开明兽的是怎么回事。” “我看他与灵兽勾结,既能将周围的所有灵物收入囊中,又想灭了所有的竞争对手!”阳珏适时的抓住每一个反击的机会,并且再次取得了效果。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 “并且以这一人一兽的实力,也足以办到。” 对于挚启的质疑一次次被证实,令那些摇摆不定的宗门站在了厝叶园与焚天宫的一边。江漪自始至终没有表态,但若是真要斗起来,她首要的目标必定是保证伏淩川众人的安全。 “道友可有话说?”厝叶语气渐渐冰冷。 “二十年前衡州城血坟被破,我追随恶灵深入此地,无意间结识了小九。它虽然看起来凶煞,但绝不会主动伤害各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还想诓骗我等?” 挚启知道这个解释很难被人接受,就算是江漪、江曦听到也皱起了眉头,可这就是事实。他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冷冷看了阳珏一眼,拉着小九继续向前。 “道友就这样走了?”厝叶园和焚天宫联手上前,将两人一兽围住。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若是不信,尽管动手便是!” 挚启之前几次退让,似乎让众人忘记了他过往的战绩。如今厉喝之下杀气四溢,他们才记起他血煞杀神的名号。 用血浇筑的名声震慑全场,喧嚣的院落顿时安静下来。 “厝叶前辈可是要指教一番?”挚启抬步欲走,可厝叶园依旧寸步不让。 “早就听说道友惊才绝艳,一路走来堪称传奇,我门下弟子也在你手上吃了不少亏,可惜一直无缘相见。如今有这个机会,切磋一番也无妨。” 厝叶命祖在数百年前名声赫赫,厝叶园这些年也有三位峰主和季穗这等高手支撑,小辈弟子也诞生了季芸这等天才,无愧袁州乃至周边三郡第一宗门之名。 可随着季穗重伤、季芸投入雾隐山,再加上盛世到来天才辈出,厝叶园渐渐在这场属于后辈的竞争中掉了队。如今只靠着一个修为尚低的叶七撑起门面,委实有些寒碜。 既然小辈不能重现宗门荣光,那这些老家伙就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此刻的厝叶拦住挚启,除了垂涎小九之外,更想当着天下修士的面重铸威名。 而作为这几十年来声名最盛的血煞杀神,挚启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请!” 挚启面无表情的应下,众人神情不一。 焚天宫众人狂喜不已,坐山观虎斗无疑是他们愿意看到的。江曦、石芙儿等人在面有忧色,但都被平静的江漪拦在了原地。 众人在本就逼仄的院子中散开,为两人留出了一片空地。尽管知道两位绝顶高手的对决极其危险,但没有人愿意错过。 厝叶一柄木剑缓缓拔出,乍看上去竟然与柘圣那柄柘木之心有几分相似。同为木修又曾在雾隐山问道,他从柘圣那里得到的远不止一柄破生锥的仿品那么简单。 就好像眼前的这柄灵兵,满院修士中真正见过的便没有几个。 单论气势与仪态而言,倒是这位客座弟子与柘圣更相近。便是作为嫡传木脉的宁棹与宁樱,也比过厝叶。 灵兵一出,山林中本就浓郁的木势蜂拥而至,片刻之间整座小院塞满。周围各派修士有些承受不住,或联手抵御或退出院落。被无限生机压得喘不过气,倒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挚启平静的站在原地,连兵器都不曾祭出。木灵力汇成的风浪吹起他的衣衫,颇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与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的厝叶相比,他倒是更有前辈高人的风度。 “就算是切磋,也该全力以赴才对!” 厝叶脸色阴沉如水。以前辈的身份与挚启比斗,他本就已经拉下了脸面。如今挚启空手而立,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厝叶年少之时,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天才,适逢时局变动客居雾隐山求道,为的是将来超越先贤、得证大道。 这几百年他蛰居不出,就是为了待到修为大成时一鸣惊人,却不想刚出山就遇到了徐柘和吴忧两位圣主。尽管世事曲折,但他的雄心也绝非一个修行四十载的所谓天才所能践踏。 “不是晚辈不尊前辈,而是这些年一旦出手便是生死之局,都已经忘了何为切磋。” “你大可以将这一场也当做生死之战!” 厝叶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无忧山一行,挚启得两位圣主看重之后,各宗门尽管不明白他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他是日后界山之行的重要一环。 所以尽管大家对他身上的众多宝物垂涎,也十分想将刚出现的小九收入囊中,可真要对挚启下手,他们还是颇为顾忌。 且不说他本身实力绝顶,光是同时开罪两大圣地的风险,就足以令绝大多数人止步。 而这些年渐渐式微的厝叶园突然跳出来,到底有什么倚仗? “师祖,他们要真打起来怎么办?”一旁的江曦略带焦急的问道。 “你不是向来喜欢看热闹吗?”江漪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我们如今深处险地,哪是看热闹的时候。”江曦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连自己听不见了。 “你是不是想问他二人谁的胜算更大?” “祖师奶奶,挚启叔叔能赢吗?”石芙儿突然开口解了江曦的困局。 “你这位叔叔本事大着呢,就算是奶奶我,如今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江漪摸着石芙儿的脑袋,淡然一笑,却在人群中激起轩然大波。 江漪当年幽炎城上长河悬空技惊四座,被视为这百年来最精彩的一场命境之战。从她口中说出这句不敌挚启的话,无疑让那些怀疑挚启真正实力之人有了计较。 “这几年我时时告诫自己,不能再胡乱杀人了。” “你就如此笃定能赢了我?”厝叶身旁的天地之力开始急剧收缩。 “我…..”挚启正要往下说,无意间瞥见小九有所异动,紧接着面色微变,似乎察觉到什么。“我们这一场怕是打不下去了。” 话刚落音,小九化作一道流光冲出小院,挚启拉着小灰紧随其后。院中众人愣了片刻,呼啸着跟了上去。独留身负大势的厝叶,强忍着怒火将天地之力散去。 “追!” 第八百九十一章 失智的袁魂 小九在领着挚启二人前行。 方才小九冲出的瞬间,挚启感受到一股熟悉而微弱的气息,他很确定那是袁魂。 袁魂果然还活着!这令他万分庆幸。但以袁魂的实力,定然早已发觉了自己的到来,何以在两人一兽追逐之下,那道气息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终于在狂奔了半刻钟之后,挚启感觉到袁魂停了下来。只是从记忆中的路线判断,那里是通往袁建遗体的方向。而袁魂停着的地方,正是袁建的安息之地。 袁魂要将自己引向那里?可身后还有这么多为寻宝而来之人,一旦让他们看到袁建,还有满池的木灵原液…… 想到这里,挚启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小九,袁魂前辈是不是出事了?” “呜呜!” 小九呜咽的点着头,证实了挚启的猜测。他心中猛地一沉,脚下的速度又快了三分。 一刻钟后,那座简易的庭院又出现在挚启眼前,而身后的厝叶等人也紧随而至。 “又一座院子?” “好浓郁的灵气!” 落在后面的宗门陆续赶来,新的院落再次被嘈杂的声响占据。 “挚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大家已经认定这一切布置都是源自挚启,默契的选择认可阳珏的质问。挚启没有理会他们,推开院门,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其中,背对着大门凝望远方。 “前辈!” 挚启俯身行礼,身后众人惊呼不止。 “这里居然还有一人?” “而且还是一位前辈?” 厝叶、江漪等几大宗门领袖的脸色微凝,眼前之人的气息并非是他们熟知的任何一个。一位身份不明的大修士突然出现,并且还长居于罗冈山深处,让他们不得不小心应对。 就在他们猜测袁魂的身份之时,一道踉跄的身影从人群中钻出,指着袁魂的背影颤抖的喊道: “是他,就是他伤了我们,他就是那个灵体!” “灵体!” 人群大惊失色,纷纷亮出兵器以应对不测。厝叶等人面色愈发凝重,嘱咐门人结阵以待。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袁魂缓缓转过身子,露出了那张酷似袁建的脸。只是挚启熟悉的那个人相比,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旧友相聚的喜悦,有的只是被人打扰后的出离愤怒,还有漆黑双目中满布的嗜血气息。 “前辈!” 挚启又唤了一声,尽管他已经看出来,眼前之人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袁魂。 他曾说过自己还有几百年,能见到挚启走出属于的路。也曾说过往生剑不会同时存在两个剑灵,新生则旧死。 挚启没想到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说法竟然会同时实现,并且还是以泯灭袁魂的灵智为代价。 眼前的袁魂已经彻底脱离了和袁建、往生剑的关系,化作一个游荡的灵体。他只是凭借着近千年的本能,依然停留在这里守望着袁建的遗体。如今真要算起来,他已经与当年血坟中的恶灵无异。 “呵!” 回应挚启的是一道乌光。 挚启侧身避过,这道乌光击穿篱笆钻入人群。紧接着惨叫声从后方响起,一位不幸被击中的势境修士面色乌黑,已经没了生机。 “好狠辣的手段!” “挚启,你与恶灵勾结,是想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吗?!” 阳珏对挚启的恨意,已经让他扭曲到可以颠倒黑白。但挚启与眼前这个灵体相识的事实,让很多人情不自禁的站在了焚天宫一边。 院外的聒噪激怒了呗杀戮主宰的袁魂,离得最近的挚启再次成为他发泄的对象。可就在他要出手之时,小九突然扑到身边,令他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和守护袁建的本能一般,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的小九,是为数不多能勾起袁魂人性的东西。 “嗖!” 就在袁魂眼中有了一丝情绪波动之时,一道红光突然从院外射出,点燃了周围的篱笆之后,径直朝着袁魂袭来。 “噗!” 这道火焰并没有多少威力,袁魂抬手便将灭之。可勾起的记忆被打乱,四周燃起的烈火即将毁了他唯一珍视的东西,恶灵的本能瞬间占据上风。 “桀桀!” 一阵诡异的啸声萦绕四周,火光中那道黑色的身影突然消失,紧接着连续的惨嚎声在人群中响起。只见一道黑影犹如流水般穿梭其中,所过之处便有大片修士倒地不起 “戒备!” 袁魂暴起伤人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同时也阻断了挚启想要从中劝诫的后路。尽管大家都知道方才出手的是谁,可争端已起,对错便没有那么重要。 命境修士上前将一众低阶弟子保护在身后,这是修行界为数不多值得称道的规矩。只是他们都低估了袁魂的实力,尤其是心中只有杀戮的袁魂。 黑影神出鬼没,惨叫声依旧不停,即便是在修行界呼风唤雨的命境高手,也像无头苍蝇一般跟不上袁魂的速度。 半刻钟之后,随着两位入命境修士萎靡败下阵来,几大顶尖宗门再也坐不住,联手主动发起反击。 厝叶长剑刺空,周围木势剧烈波动,立马吸引了袁魂的注意力。 江漪挥手成雾,将各派弟子隔绝在自身灵力护佑之下。 焚天宫众人凝火成龙,罗冈山漆黑的夜空被照得透亮。 突来的光亮让惊恐的人群稍稍冷静下来,他们透过迷雾借着火光打量四周,却看到远处那座高耸的尖拱。 “那是什么?” 状若山体却又古怪的形状立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就连严阵以待的江漪等人也忍不住投去目光。挚启转身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可想到尖拱下沉睡的袁建,心中立马泛起不好的预感。 “唳!” 众人好奇的目光触动了袁魂逆鳞,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啸声过后,他放弃威势惊人的厝叶,转头朝着光亮的源头冲了过去。 “嘭!” 轰鸣阵阵,火光四溅。猛烈的撞击声之后,流光洒落出最后的色彩,整座院落再次陷入漆黑之中。 黑暗中的每一个动静都十分引人注目,尤其是属于焚天宫的低呼和粗重的呼吸声。 第八百九十二章 旧事重演 一道微光从人群中亮起,堪堪覆盖了众修士挤占的区域。阳珏等人在昏黄光线的映照下,惨白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骇人,好在并没有多少伤势。 “嗖!” 黑影从不远处掠过,厝叶、江漪等人目光交汇,汹涌而驳杂的天地之力瞬间降临,将这片院落都压制其中。 袁魂迅捷的身影立马在浓郁的灵力中形成一道扭动的波纹,清晰得连各派弟子都能捕捉到痕迹,他神出鬼没的速度顿时失去了作用。 “嗡!” 水、火、木三道术法齐至,将袁魂封锁在一片不大的区域里。片刻的僵持之后,袁魂冲破束缚重新落回小院,望着江漪等人怒目而视。 “厝叶道友可知道他的来历?” 众多高手联手都奈何不了对方,虽然是个灵体,也绝不该默默无闻才对。江漪望向厝叶,想从厝叶园这个与罗冈山比邻而居的宗门中得到些许消息。 “闻所未闻。”厝叶同样满脸疑惑。“当年我曾在不远处短暂停留,但并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 “那里不是有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吗?” 阳珏指了指院中的挚启,愤怒中的袁魂并没有忘记他的存在,只是小九挡在二人中间,才让他们不至于刀兵相见。 “挚道友可否告知他的身份?” 厝叶声音响彻四周,挚启没有转头看他就直接拒绝。 “我不能说,但也奉劝各位不要打他的主意。” “是要让我们将好处都留给你?”阳珏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出现。“就算是雾隐山,也不敢这么霸道!” “如此实力的灵体不为人所知,一定是曾经伴在某位前辈左右。挚启你若是知道什么,大可说出来让我们自行定夺。” 江漪此话一出,厝叶与阳珏顿时面露不悦。她分明是教唆挚启将袁魂与修行界的某位高手绑在一起,让在座的众宗门有所顾忌。 即便是有所怀疑,也无法短时间内取得实证,偏颇之意已经很明显。 “江漪道友,如今我们可是站在同一边!”厝叶言辞恨恨。 “他的实力如何,你们也看到了。一旦动起手来,定会死伤无数。我劝诸位还是离开这里,去别处寻找机缘为妙。” “凭你一句话,就想让我们无功而返?别说这具灵体世间罕见谁都不想放弃,便是那台阶尽头,恐怕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宝贝!” 阳珏一句话在人群中掀起新的波浪,同时也再次点燃了袁魂的怒火。只停留的片刻的黑影消失在夜色中,在一道道灵力波纹中直奔阳珏而去。 “噗!噗!噗!” 术法与灵力交汇之声不绝于耳,在天地之力的强压之下,几位在修行界中难得一见的绝顶人物联手,与袁魂战在了一起。 作为昔日往生剑剑灵,本就是世间仅见的杀戮灵体。后又在袁建临死之时得其相助,成为了可以脱离本体的存在,独自修行五百余年。 若真要论起来,他是与吴忧、袁建同代的修行者。并且因为其身为灵体的特殊天赋,只需吞噬其他同类便可以增长修为,若是灵智尚存,恐怕早已不弱于世间任何人。 如今即便是只凭本能行事,却也在众人联手之下进退自如。可惜由于其志在阳珏的意图太明显,几人略施小计便让他无法如愿。 “噼啪!” 焚天宫术法飞溅的火星点燃了四周的草木,火光再次照亮了四周。远处尖拱的出现让这些人心思又活络起来,尤其是方才阳珏关于藏宝的猜测已经深入人心。 借着双方颤抖的时机,不少人的脚步开始朝着被火光包围的院子移动。袁魂及时抽身将其逼回,却更加坚定了他们上前一观的决心。 能让一个只知杀戮的灵体不忘守护之责,那里藏着的一定是惊世骇俗之物。 在厝叶等人的刻意操控之下,战场开始渐渐朝着院子另一头的石阶上转移。尽管这个过程中有几个心急之人死在了袁魂手中,但没有一个人选择中途退缩。 战场渐渐波及到挚启与小灰,他毫不犹豫的拔剑而起,对上了一路上喋喋不休的焚天宫。 “挚启,你要做什么!”阳珏大声呵斥道。 “想与你们焚天宫切磋切磋。” “如今各派修士同仇敌忾,哪里是切磋的时候?你莫不是要与天下宗门为敌!”阳珏故技重施,扣起了帽子。 “你是担心厝叶园与伏淩川的诸位前辈对付不了他?” “你!” 挚启以牙还牙,让阳珏无话可说。其他人只想着登上石阶获取宝物,根本不在乎两人的私怨,越过他们继续向前,气得阳珏面色通红。 可没了焚天宫的相助,厝叶与江漪等人虽然不至于落败,但也无法压制住袁魂。双方在院中僵持不前,也断了其他人继续向前的机会。 “哼!” 阳珏见状怒哼一声嘲讽他们,却被挚启递来的长剑吓得匆忙应对。直到冰冷的剑锋贴着脸颊划过,他才知道挚启能得柘圣看重,靠得不仅仅是特殊的身份。 挚启长剑翻飞,焚天宫火舞夜空。冰冷的剑锋对上炽热的火焰,一时间有些相持不下。 厝叶与江漪都是心思机敏之人,绝不会死命相搏为他人做嫁衣。几人在袁魂的攻势下不断游斗但求不败,看似激烈的场面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又有几人试图靠近石阶毫无征兆的倒在半路之后,这些贪心之人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越过战场便会遭到袁魂突施暗手,更何况石阶前还有一个实力不明的小九守在那里。 “挚启!你真的要为了一己私利,致天下宗门于死地吗?”见到人群吃瘪,阳珏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你的话太多了!”回应他的是挚启的剑尖。 挚启之前碍于大局,没想过与近乎癫狂的阳珏相争。可他三番五次挑衅自己,如今又正好有了对付他的时机,挚启便再也不留情。 三年不曾饮血的往生剑,在出鞘的刹那就发出阵阵嗡鸣。对鲜血的渴望,让每次剑身掠过对手身旁时,它都想要靠近几分划破近在咫尺的血肉。 阳珏只觉得每每与长剑错身之时,体内的气血流转都莫名的停滞,让他忍不住生出一抹寒意。 第八百九十三章 贪婪众生相 “刺啦!” 又是一次平常的对招,谁想他走神之际避得慢了半分,血色的剑光擦着左臂划过,割破了衣衫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糟了!” 气血突然剧烈的涌向左臂,阳珏面色大变。一个寸许的狭小伤口在衣衫下毫不起眼,可当长剑掠过时,带起的却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呲!” 激射的血流发出破空之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可令他们更诧异的是,这些向外飞溅的血液竟然没有一丝外溢,全部落在了挚启手中的长剑上,随后没于剑身之中。 “嗡嗡!” 往生剑兴奋的颤抖不停,剑身上的血色愈发妖艳,甚至压过了火光的色彩。在场许多人不曾见过往生剑痛饮人血的场面,一时间被眼前的画面吸引,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另一边的厝叶等人也停了下来,但并非是受挚启影响,而是作为对手的袁魂突然收手,望着挚启手中的长剑呆在了原地。 “呃!” 袁魂盯着往生剑的双目中闪过异样的光彩,喉中还发出奇怪的声响。曾经作为剑灵的他,即便从本体剥离近五百年灵、灵智全失,但当剑身上独有的血色亮起时,依旧泛起一丝熟悉的悸动。 “厝叶前辈,你还在等什么!” 血流不止刺痛着阳珏,在众人惊诧于往生剑的血腥之时,他倒成了最清醒的那个。一声大喝唤醒了犹豫不决的厝叶园众人,厝叶不顾江漪阻拦,挥剑朝着袁魂刺去。 袁魂已经彻底迷失在关于往生剑的记忆中,对于突来的敌人毫无反应。挚启冰冷的眼神扫过阳珏,转身扑向厝叶,可两人身居小院左右两端,中间还隔着无数修士。 “铛!” 一道黑影突然冲出,挡下厝叶这一剑之后落在袁魂身旁,正是守在石阶下方的小九。它九头十八眼同时射出幽幽寒光,看起来十分骇人。 “袁魂前辈!” 挚启赶至,呼喊着试图唤醒袁魂的神智,可他只是直直的盯着往生剑,对挚启没有任何回应。 焚天宫趁机与厝叶等人汇合,两处战场再次融合到一起,可挚启这一方战力却折损近半。 “袁魂前辈,醒醒!” 袁魂对于挚启的呼唤充耳不闻,双目在往生剑的映照下也变得通红,双手还不自觉的朝着剑身摸去。只是在即将触及之时又突然缩回,仿佛在害怕什么一般。 无奈之下,挚启只得将他交给小九和小灰,随后持剑挡住小院的后门,他要独自拦下所有上前之人。 “挚启,方才我听你唤他袁魂,可是与袁冰有什么关系?”此时此时,江漪还想着帮挚启一把。 “江漪道友,这时候就不要再牵强附会了。以冰煞的性格,要是有人敢动他的东西,此刻已经杀到我们跟前。” “厝叶前辈说得不错!”阳珏赶忙站了出来。“就算他是冰煞前辈之物,可如今失智暴走,我们也该先将其制服,以免伤了诸位同道才对!” 阳珏的话又一次引来众人附和,似袁魂这等灵体,在主人没有出现之前便是无主之物。仅凭挚启一人,根本挡不住他们的野心。 “挚启,你怎么说?” “我手中这把剑还未饱饮鲜血!” 挚启横剑于胸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阳珏不自觉的摸向自己的左臂,还未干涸的血痕唤起了方才的那一抹冰凉的记忆。 “那就休怪我们不念同道之谊!” 焚天宫四人冲出,厝叶园紧随其后,七大命境对挚启形成围攻之势。江漪虽然不会对挚启动手,但也无法阻止其他人,只能在江曦和石芙儿焦急的眼神中作壁上观。 两大宗门与挚启都是旧仇,这些年随着他的实力大涨,渐渐没了之前你死我活的态势。可如今两派联合,他们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 “呼哧!” 木助火势,威力无匹。第二次合作的焚天宫与厝叶园,在面对共同的仇人时表现出惊人的默契。仅凭大量的术法倾泻,便将心有顾忌的挚启压得只能固守。 密集的术法也同样堵住了其他人伺机而动的可能,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也加入了与挚启的对阵之中。 手中往生剑杀意难捺,身边烈火环绕,还有暗里射向袁建的术法,让他处境十分不妙。 稍加思索之后,他突然松手将往生剑放出,仍由它“嗖”的一声钻入人群中。紧接着祭出凤傀炉,火凤虚影再现,漫天的火势顿时弱了下来。最后他抛出封魔盒挡在袁建身前,才堪堪抵住了多方攻势。 “啊!啊!啊!” 人群中惨叫声此起彼伏。钻入其中的往生剑宛如虎入羊群,每一剑划过都带起大片鲜血飚飞。它没有浪费任何一滴,将所有人流出来的血液都吸收殆尽。仅仅片刻工夫,它身上亮起的血光便遮蔽了夜空中初升的弯月。 “挚启!你、你、你……” 众人想要指责挚启却不知该用哪种借口,毕竟于情于理他们哪边都不占,而且挚启也不是一个受世俗善恶约束之人。 挚启此时也没空理会他们,除了眼前火凤的强大令他惊喜之外,他还有了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发现: 往生剑每吸收一次鲜血,他因炼丹沉寂三年的修为竟然隐隐有增长的趋势。尽管这种感觉十分微弱,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着。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持有往生剑的四十多年里,他杀过不少人,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它对自己的反哺。 若是不了解此剑的来历,他或许还会觉得欣慰。可挚启却明白,于往生剑羁绊太深并不是一件好事。 “啊!” 又是一阵惨叫将挚启惊醒,他伸手一招,往生剑不情愿的回到手中。颤抖的剑身依然表达出强烈的嗜血欲望,但终究还是在挚启的掌控中。 与焚天宫对峙许久的火凤无法长久,他重新回归凤傀炉,对面的阳珏等人顿时松了口气。挚启的手段频出让他们心生不安,但开弓便没有回头箭! “嗷!” 在木势加持下的火龙重回夜空,失去了火凤的挚启只能亲自面对。往生剑独自出击对七位大修士威胁并不大,握在手中又无法突破对方密集的术法。眼见挚启被困,死里逃生的其他人又开始打起了袁魂和小九的主意。 无奈之下,挚启只得回到他们身边,护住袁魂边打边退。众人见状一拥而上,七人的围攻之势立马转为狂风骤雨。 几个呼吸之间,挚启便退出小院来到了石阶前。想起石阶的尽头是袁建的安息之地,他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踏了上去。 对于远处藏宝之地的期许,让众人忘却了方才死去的那些同伴。每踏上一阶,他们心中的贪婪就增长一分,再加上挚启节节败退,待到这些人来到石阶尽头时,膨胀的欲念已经让他们将一切都视为囊中之物。 “怎么是个空的?”见到尖拱之下空空如也,众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看,那你有个台子!” “好浓郁的木灵力。” 很快有人发现了袁建的安息之所,并且感受到四周灵力的异常。在短暂的查探之后,厝叶作为场中实力最强的木修,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这是,木灵原液的气息!” “木灵原液!”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一再挑衅 五行原液,智灵之血。能散发出满布四周的原液气息,这里定然藏着木系智灵。 简单的解释立马令所有人疯狂起来。眼前的袁魂本就是一个残缺的智灵,身边还有一头开明神兽,再加上藏着的另一个智灵,如此多罕见的宝物聚于此地,即便是以厝叶的数百年阅历,也是生平仅见。 “我道你为何一直阻拦我们,原来是这里还藏着更好的宝贝!”阳珏又一次开始了他的疯狂表演。 “诸位,以目前所见,这里藏的东西就已经超过了这趟罗冈山之行的所有收获,而且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宝物。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这些东西全部拿下,定能在不久后的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 大家不用担心灵物分配问题,焚天宫和厝叶园定会保证公平,有不足者也会从宗门抽调补足,绝不让任何人空手而回!” 阳珏一番慷慨陈词说到了每个贪婪之人的心坎上。他们冒险来到了这里,为的就是在界山之行后,能在群雄逐鹿修行界搏得一丝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放过。 众人人默默祭出养兵,大量的天地之力从四面汇聚而来,瞬间就盖过了方才在台阶上的拉扯。有了利益的驱使之后,他们愿意全力施为。 “嗡!嗡!嗡!” 天空中嗡鸣声突现,这是天地之力碰撞扭曲空间的动静。紧接着数十道色彩不一的术法倾泻而下,誓要剪除挚启这个最后的阻碍。 “嗖!” 往生剑破空而出,击碎术法于落地之前。绚丽的色彩绽放在夜空中煞是好看,与往生剑的血光照亮了周围的大片区域,而乘载着袁魂的池子也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里……,有人!” 众人罢手远望,流光虽然只一瞬,却让他们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那是整个池子的木灵原液!” “哗!” 人群顿时哗然。如果说一件智灵还会出现分配不均之事,那么这么大一池的木灵原液,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满意而归。 那些拼命闯到这里的小宗门与势境修士个个双眼通红,就连厝叶与江漪等人呼吸也急促起来。 木灵原液强大的生命力虽然无法让人突破千年大限,但却可以让大限之内的修士延续寿命,对于那些因为时间无法突破境界的人来说,无疑是多了一条命。 这等宝物,一两滴都可以成为宗门延续的关键,而这里有一整池! “阳宫主,贵派的补偿我们就不要了,这木灵原液让我取一些就足够。” 人群中一道声音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状况超出掌控的阳珏脸色愈发难看。可看到眼前的挚启,他咬着牙横下心来。 “只要能除去眼前的阻碍,你们尽管取就是!” “哗!” 巨大的好处驱使着每个人,无需厝叶园和焚天宫调动,漫天术法就再次朝着挚启盖了过去。 “噗!噗!噗!” 往生剑在身前四处飞舞,这些术法大多威力不强,可从四面八方而来,还是有些应接不暇。再加上正面杀过来的厝叶与阳珏等人,挚启一时间十分被动。 “师祖,我们……”江曦知道这时候不该多说,可她还是忍不住。 “你想救他?”江漪平静如常。 “好歹他也曾在幽炎城一战出了力。” “几年之后我一定会离开,伏淩川到时候会交到你手上。”江漪突然说起来不相干的话。“如果我今日出手,那日后承担两大宗门怒火的将是你,你可想好了?” “我……”想起山中的一众姐妹,江曦犹豫了。 “伏淩川的确与他渊源颇深,我个人也很喜欢他,但他也会离开。到时候的南朝局势如何,谁也无法断言。宗门传承除了自身强大了之外,也不能四处树敌。” 这番道理其实江曦都懂,可藏在暗处的那一点私心始终无法平息。犹豫了片刻之后,对于宗门的责任还是占据了上风,而此时不远处的战场也发生了变化。 “嗖!” 不知是施术者出错还是故意为之,一道本该攻向挚启的术法越过所有人朝着石台上的池子冲了过去。若是石质的池子受损,里面的木灵原液流出渗入地面,他们的所有愿景都将成空。 “嗖!” 又是一道术法升空,虽然其目的是为了拦住之前那道金系术法,但似乎实力差了些。不仅没有准确拦截,反而从不同的方向朝着石台飞去。 “混账!” 阳珏大吼一声,弃下操控的火龙奔向石台。挚启大手一挥,无视后方术法也冲了过去。无奈两人离目的地都有一段距离,根本救援不及。 “唳!” 就在此时,一道尖啸声响起。袁建遗体危在旦夕,为往生剑所惑的袁魂猛地惊醒,身形一闪便来到石台前,抬手便将所有威胁抹去。 “呜呜。” 袁魂转身看着躺在原液中的袁建,双手情不自禁的伸了过去。远处的众人见状,顿时脸色大变。 “不好,他要收了木灵原液,拦住他!” 这些人完全无视了池中的那具遗体,铺天盖地的光芒再次攻向挚启。同时还有人试着从两侧绕行,避开阻拦直奔袁魂而去。 袁魂的清醒令挚启大感轻松,往生剑抛飞任其遨游,许久为出现的玄渊剑被他握在了手中。 厮杀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挚启一人迎战诸多命境,同时还收割着低阶修士的性命。一场夺宝之争,正在渐渐演变成一场屠杀。 而在这场屠杀中,挚启竟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嘭!” 眼前的惨状让厝叶等人也急了眼,十余位大修士联手全力施为,尽管无法挽救所有人,也足以逼得挚启节节败退。 挚启已经被他们逼上了石台,身后便是挣扎中的袁魂,以及承载了袁建的木灵原液。 宝物触手可得,众人攻势愈发猛烈。挚启退无可退,只得召回往生剑,祭出封魔盒,全力保住袁建最后的体面。 不仅仅因为袁建曾是往生剑的持有者,更是因为过去的那个承诺。 “咚!咚!咚!” 小九和小灰也加入了战团,只是两人神兽之身,且以灵诡见长,固守之下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反而在术法轰击之下险象环生,为挚启又增添了几分压力。 “咝!” 挚启深吸了一口气。以往在这样的情形下,他都是四处冲杀的那一方,并不擅长应对困守一地的局面。如今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袁魂早日清醒,二人联手便可驱除一切危机。 阳珏等人敏锐的察觉了挚启的窘境,放弃了近身搏杀避开挚启的优势,用连绵不绝的术法来消耗对手。尤其是焚天宫的火灵火龙之术,其破坏力让挚启不得不分出大量的精力应对。 “挚启,你已经是穷途末路。若是将它们交出来,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厝叶更在乎立威和利益,至于谋取挚启的性命,他还是有所顾忌。 “不错!你若是死了,旁边这位姑娘的下场恐怕会更惨。” 挚启没有答话,阳珏却跳了出来。只是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激怒对手,惹得厝叶等人有些恼怒。 “你找死!” 第八百九十五章 吴忧终至 阳珏如愿的堵死了和解的可能。 小灰对于挚启挚启来说与逆鳞无异,更何况还是阳珏以一种十分猥琐的口吻说出。 往生剑“嗖”的一声从身边飞出,破开火龙直奔阳珏而去。吃过亏的阳珏匆忙避开,却不想惨叫声在身边响起。原来是身边的弟子替他遭了殃。 鲜血溅起在眼前,然后又被往生剑吸了过去,作为宗主的他颜面尽失。 “你!” 此时不光是阳珏,便是三个养气功夫一流的老家伙也被气得浑身颤抖。他们三人将跟随徐柘踏上界山,如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焚天宫未来的希望。若是让挚启这般杀下去,不用等他们离开宗门就将走向消亡。 往生剑去而复返,焚天宫祖师咬牙祭出了一件宝物。只见一团火光从他身边亮起,周围的温度顿时灼热起来。 “师祖,这……” 阳珏面色大变。或许旁人不知道此物的来历,但身为宗主的他却很清楚,这团被祖师时刻带在身边的灵火,正是焚天宫立派之基。 当年正是发现了地火,才有了如今的焚天宫山门。而眼前这团火焰,正是滋生出整片地火的火灵。 “人要是死了,要着东西还有何用!” 在火灵的加持下,焚天宫四位命境实力大涨。天空中飞舞的火龙几乎凝成了实质,挥动四爪拍打着袭来的往生剑。 “铛!” 爪剑相交,竟然发出一阵金铁之声。火龙的一爪应声断裂,但很快又重新凝出。而往生剑被拍得四处翻飞,最后停在远处微微颤抖着。 “嗯?” 护在袁魂身前的挚启突觉气血翻涌,往生剑受损竟然开始影响到了他的身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召回往生剑,可自觉受辱的它竟然自己飞了出去。 “噗!铛!” 剑影闪烁,火龙刚补全的爪子再次被斩断,扭过来的另一只龙爪却狠狠拍在了剑身上。 “嗡!” 往生剑颤抖着倒飞而回,挚启低着头握住剑柄,脸色青白不定,一口血险些喷了出来。 “他受伤了!”阳珏敏锐捕捉到了挚启的脸色变化,喜不自禁的叫嚷道。 众人闻言大喜,铺天盖地的术法开始调转方向。除了守在石台前的挚启等人之外,飞舞的两把灵兵也成了他们的攻击目标。 当利器也成了弱点之后,挚启很快就陷入了麻烦之中。养兵与修士自身息息相关是寻常之事,但似往生剑这般,些许轻微的损伤便影响到灵兵的主人,则显得十分奇怪。 将自身性命与一件死物捆绑在一起,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件愚蠢之事。 此时的挚启没空理清其中的关联,因为新一轮的攻势已至。 “铛铛铛铛!” 玄渊剑与往生剑调换位置,成为了第一道屏障,往生剑则游走四周,伺机偷袭施术之人。 只是与往生剑相比,玄渊灵动不足,很快就在各种角度刁钻的攻击前相形见绌。终于在第三轮攻势袭至时,焚天宫的火龙冲破了阻挡,挚启无奈之下只得挺身迎了上去。 “噗!” 一位命极境、一位知命境和两位窥命境联手之力,与仓促相迎的挚启碰撞在一起,舍弃了最强双剑的他顿时受伤吐血。 虽然体魄强健的挚启在很快平复了体内的伤势,但却让对手看到了取胜的希望。 随后各派修士都拿出来压箱底的本事,漫天的光彩几乎照亮了整个罗冈山最深处。四周隐藏的灵兽纷纷探出头来观望,却没有一人敢踏足其中。在外围历练、捕猎之人闻声慌忙逃窜,对这片神秘山脉的畏惧又深了几分。 在各系术法的轮番轰炸下,挚启几人陷入了危局当中。好几次遗漏的术法越过两人一兽的防御落向袁建与袁魂,弥补之时又遭到后来者袭击。几次三番下来,身上都落下了不轻的伤势。 而且只要他们想守住身后袁建的遗体,这样的情况就将继续持续下去。如同木桩般被动挨打,着实是一件令人憋闷的事。 “你还要负隅顽抗?”自从焚天宫用出全力之后,厝叶园的攻势就缓和了不少。厝叶对于取挚启性命之事并不热衷。 “都到这时候了,厝叶前辈还准备劝他?那身后倒下的各派弟子有何公道可言?” 有能力、有借口除去挚启这些心腹大患,还能将南朝半数宗门拉下水。这样的好机会,阳珏绝不想放过。 厝叶面色难看,但如今焚天宫势头正盛,且愿意承担主责,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五彩的术法再次倾泻而下,将整座石台淹没其中。 石芙儿焦急的踱着步子,江曦欲言又止,权衡了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开口。 为袁建遮风挡雨的尖拱在术法轰击之下轰然倒塌,却依旧不曾惊醒盯着遗体的袁魂。挚启手段尽出,可死守终不是他所长。如今焚天宫拼着毁掉石台也要将其击杀,他已经无计可施。 “还能挺得住吗?”挚启关切的看向小灰和小九。 “能挺住!”小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以速度见长的白讙,同样被束缚了手脚。 “他若是还不来,我们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挚启苦笑道。 “他是谁?”听到有人来救,小灰顿时来了精神。 “他?他应该能察觉到这里的动静才对。” 挚启话刚落音,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极远处呼啸而来。厝叶、阳珏等人手中动作突然一顿,面色凝重的望向声音的源处。 仅从破空的动静判断,来人的修为就远超这里的所有人。可有这等修为之人,不应该对这个地方感兴趣才对。 一个高大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却不曾影响周遭的树木分毫。待到来人逐渐清晰之时,挚启面露欣慰,而其他人则失声惊叫起来。 “吴忧圣主!” 来人正是素衣煦面的吴忧。他目光扫过下方众人,眼神颇为玩味。可当看见石台上的挚启、以及身后藏着的池子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不知圣主至此,所为何事?” 吴忧不想理会众人直奔石台而去,急得阳珏赶忙开口阻拦。 “滚!” 吴忧毫不客气的甩出一句,令众人愣在了当场。他缓缓落在挚启身侧,拍了拍挚启的肩膀。 第八百九十六章 断你一臂 “袁魂前辈已经失了灵智。”挚启解释道。 “他本该重归天地,是守护的执念让他留在了这里。” 说罢他右手轻触在袁魂的背后,袁魂回头迷茫的看了他一眼,意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并且任由吴忧将自己托起放在一旁,把身下的袁建暴露在吴忧面前。 “你果然还是死在了我前面。” 短短一句话,道尽生前数百年情谊。 “几年之后我要到你出生的地方做最后一搏,你想让我替你报仇吗?”吴忧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想来你要是活着,恐怕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毕竟那个亲手毁掉你的人,是你的父亲。” “父亲!”一旁的挚启大骇,因为他也有一个出身界山的父亲。 “不过在你死的那一刻,你们的父子情也就断了。如果我真的将他杀了,你应该不会怪我。”吴忧继续说着。 “对了,你那位弟弟这次也会去,说不定还会上演父子对决的戏码,我可是期待得很。” 吴忧的话中多有调笑之意,可望着袁魂的眼睛满是忧伤。挚启思索着那位父亲的身份,而远处的厝叶等人,似乎也猜到了池中遗体的身份。 “当年能和吴忧圣主攀上交情的不多,难道他是……”阳珏心中有了猜测,目光闪烁的望向几位前辈。 “是袁建。”江漪肯定了他的想法。 “果然是他!传说他在无忧殿遭难之前就踪迹全无,却不想竟是死在了这里。可我瞧它遗容如生者一般,莫不是最近才死去?”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厝叶突然开口。“木灵原液除了可以延续生机之外,亦可保尸身不腐。要不然以他的实力和个性,绝不会五百年不露面。” 论对木灵原液的了解,厝叶园当是场中翘楚。几人的对话让不少人开始议论起袁建其人,待到听说他是一个比挚启还嗜杀的恶人之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传闻当年袁建也是凭着一把剑杀遍大江南北,还是吴忧圣主收服了他。” “你觉得挚启这把剑是传自袁建?”听到阳珏的话,厝叶突然有所怀疑。 “从挚启的种种表现看来,他之前肯定来过这里。若是无意间得了一把剑就此成就如今的修为,倒也说得通。”阳珏越说越起劲,认为自己触摸到了真相。 “猜测这些又有何用。”江漪打断了他的臆想。“吴忧圣主当年与袁建交情颇深,如今我们无意中冲撞了他的安息之地,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圣主的怒火吧!” 江漪的话令厝叶和阳珏面色一僵,之前他们只关心灵物归属,如今又沉浸在过往的阴谋论之中,竟忘了自己的处境。 “我瞧着那里似乎没有什么损坏,以圣主的性格,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吧?” “性格?”江漪朝着阳珏嗤了一声。“我们都无缘与圣主相识,谁有知道他是什么性格。而且就算是一个豁达之人,被困在死地五百年,也会变的。” 或许是听到了几人的对话,正对着袁建遗体说话的吴忧突然瞥了他们一眼,惊得阳珏冷汗直流。 其实他们并不清楚吴忧如今实力几何,但仅凭当年的名声,就足以令所有人折服。 “和你比起来,他过得太苦了。”吴忧从江漪等人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挚启。 “这话前辈三年前说过,袁魂前辈还清醒时也和我说过他们的故事。” “人老了就啰嗦些。”吴忧自嘲的笑了笑。 “袁建与袁冰两位前辈的父亲是谁?”挚启问出了心中疑惑。 “以你的成长轨迹应该见过他。他叫袁汉,旁人都称他为袁老。” “果然是他!”挚启神色激动。“袁老是他们二人的生父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吴忧坐到了袁建旁边。“这三年我查过关于你的一些消息,你是想从袁建身上确定自己的出身,对吧?” “前辈慧眼。”挚启满目期待的点了点头。 “他们是亲父子。”吴忧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事实上从千年起,他们就放弃了从南朝寻找执剑人。所以严格算起来,你并不是南朝人。” “真的是亲生父亲。”挚启心中一喜,可仔细琢磨了吴忧的后半句,又觉得有些不对。“前辈话里有话。” “你没必要和我们这帮老家伙一起去送死。” “前辈是担心我的身份,到了兵戎相见之时会下不去手,甚至倒戈相向。” “不是不相信你。”吴忧没有反驳。“当年袁建能脱离其掌控,是在无尽的痛苦中找回了自我。而你,还是太年轻了。” “前辈还是不相信我。” “只是说说而已。” “那我还是想试试。” 见着挚启如此执着,吴忧也不再多说。袁魂的神智在吴忧的帮助下仍然不见好转,消亡已是无法挽回之事。至于袁建,吴忧已经有了决断。 “没了袁魂的守护,他已经不适合停在这里。我要将他带回埋在无忧山顶,然后在他旁边为自己留一个位置。” “这话可不像是前辈的作风。” “我什么作风?你是没见过他们真正的实力。”吴忧轻叹一声。“到时候你要是没死,后事就交给你了。” 挚启苦笑两声没有接话,他不知道吴忧当年见到了什么。但道听途说就选择畏缩不前,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吴忧望着袁建陷入了回忆当中,这里也不再需要挚启来守护,等待了片刻之后,他起身辞行。 “要走了?”吴忧回神率先开口。 “有前辈在,我就继续回去享福了。” “忘忧丹练得怎么样了?” “还要些时日。”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你准备好,我陪你一起去趟建康城,上丹塔见见那位老朋友。” “多谢前辈。”挚启躬身一礼。“晚辈告辞。” 挚启转身欲走,吴忧却突然又叫住了他。 “你等等。”挚启止步,吴忧目光投向江漪等人。“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并不知道里面是袁建前辈的遗体,得罪之处,还请圣主见谅。” 阳珏第一个站出来致歉,言辞颇有讨好之意。吴忧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阳珏见状也不生气,反而打起了别的主意。 “圣主既然要将袁建前辈带回无忧山,这里作为他曾经的隐居之地,也不好让人随便糟践。晚辈代表焚天宫自请守护此地,以赎今日冲撞之罪。” 阳珏这番说辞引来所有人的鄙夷,但他毫不在意。他很清楚吴忧不会对这些木灵原液上心,而一旦得其首肯守护此地,一切好处便尽归焚天宫。 吴忧突然抬起头看了阳珏一眼,让他有种好运将至的感觉。却不想吴忧嘴型变换,吐出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字: “滚!” 洪亮的声音让阳珏脸色涨得通红,其他人用力憋笑也红了脸颊。焚天宫众人只得灰溜溜的转身,争取在剩下的捕猎中占据先机。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平台踏上石阶时,一道破空声突然从背后响起。阳珏猛然转身,只见一道血光从身边划过,紧接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感从左臂传了过来。 “啊!” 一截残肢落地,鲜血喷涌四处飞溅,赫然是阳珏的左臂被生生斩断。而暗中出剑之人,正是站在石台上的挚启。 “挚启!你找死!” 阳珏忍痛欲冲上前去,却被三位老人拉了下来。 “从黄鸟处相遇,你就一再挑衅,方才更是招招想置我于死地。我这人向来喜欢当场报仇,这条断臂就当是给你个教训。”挚启冷哼一声,将回返的往生剑收入背后。 “你一个区区晚辈,竟敢……” “我劝你早些赶回太平州。”挚启笑了笑。“要是晚上几个时辰,这条手臂就真的断了。” “你!” 颜面尽失让阳珏暴怒不已,再加上断臂带来的痛苦,让他面容几乎扭曲。但他很清楚断肢重续耽搁不得,用恶毒的眼神狠狠剜了挚启几眼之后,转身走下了台阶。 见识了挚启的狠辣,方才同样没少下手的宗门纷纷告辞。片刻之后,这里剩下的就只有挚启、吴忧、小灰、小九和袁魂。三人、一兽、一灵,还有一句躺着的尸体。 第八百九十七章 临死的馈赠 “他快死了。” 吴忧并不在意方才的闹剧,突然看着迷茫的袁魂长叹了一声。 “袁魂前辈曾说过,想看我走出一条不同路。若是我们能越过界山,想必他便能如愿。” “他活不了那么久。”吴忧摇了摇头。“失去了神智的灵体,灵力很快就会溢散在天地间。或许三年,或许五年。” “可二十年前他明明灵力正盛,毫无衰弱的征兆。” “他是剑灵。”吴忧指着挚启背后。“本体有了新灵,他本该彻底消亡才对。” “终究还是因为我。”挚启有些黯然。 “这是命运的必然。不过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他以另一种方式见证最后的结局。” “什么办法?”挚启猛地抬起头。 “你吞了他。” “什么?吞了他?” 应天四十四年夏,南朝西部诸郡宗门齐聚罗冈山,在山中展开长达数月追捕灵兽的行动。 被天下宗门列为禁地近五百年的罗冈山脉,第一次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由于那场天下皆知,并且会在不久之后启程的界山之行,许多宗门将这场灵物争夺视为大乱前的最后时机。 无论是准备共赴界山,还是蛰伏以待崛起之日的宗门,都将所有力量投进了罗冈山中。 平静了多年的南朝第二山脉,以血腥和尸体开局,拉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人兽之争。 各派或联合一致,或依附强者,大量势境修士涌入其中,山中终日轰鸣不停。 有未见寸功身死者,有得见灵物无缘者,也有擒得灵兽欣喜若狂者。众生苦乐,尽显于其中。 短短几日,就有无数人与兽丧身其中。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从这场争夺中出局的,竟然是此行三大顶尖宗门之一的焚天宫。 他们离开之时万分狼狈,甚至有人看到叱咤修行界多年的宫主阳珏,手中还捧着自己的断臂。 消息传遍罗冈山,令许多深入其中的修行者变了颜色。连焚天宫这等势力都在山中铩羽而归,他们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不过很快就有知情之人传出了消息,阳珏的断臂是拜挚启所赐。这让那些忐忑之人顿时松了口气,和凶狠莫测的灵兽相比,不被激怒的挚启堪称良善。 但这也让所有人认识到挚启如今的实力,动辄斩断阳珏这等人物一臂,逼得整个焚天宫仓皇撤回天平州,即便是一人独行,也与圣地无异。 同时他们还听到了吴忧圣主现身罗冈山的消息,顿时喜上眉梢。有两大高手在山中坐镇,此行必定满载而归。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吴忧早已带着袁建的遗体返回无忧山。而挚启也在收拾完残局之后,匆匆回到了汤溪镇。 “挚启哥哥,你没事吧?” 回来的这一路二人飞得很快,小灰差点变身才能跟得上挚启的速度。刚回来挚启便直冲后院而去,小灰见着他脸色有异,赶忙跟了进来。 “你和小九且出去为我守着,我要闭关一阵。” 正如小灰猜测的那样,挚启如今的状态很不好。 木灵原液尽归己手,神兽小九跟随左右,看起来收获颇丰的背后,是吴忧几乎用硬塞的方式将袁魂打入了挚启体内。 结果听起来似乎有些血腥,实际上却是短暂清醒的袁魂自知时日无多,选择自散灵力。然后在吴忧的帮助下,由挚启全部吸收。 用吴忧的话说:两人合为一体,将来挚启踏足界山时,也算兑现了对袁魂的承诺。 可他却没有告诉挚启,吞噬一个堪比命极境的灵体,竟然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痛!” 这是挚启此刻唯一的感受。方才他朝着小灰说的那句话,已经是最后的平静。 此刻他只觉得体内的每一条经脉都塞满了灵力,宛如临安御街上拥挤的人群一般,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周身的胀痛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浮肿,经脉随着灵力的快速化开不断扩张,已经又不少地方出现了裂痕。 “呼!” 挚启只觉得每一个呼吸都伴着大量的灵力外溢,让他整个人好似一个人形灵物。 他试过运转气血,也试过以各种功法化解之,但同源的阴邪之力在相互纠缠之后变得愈发浓厚,一切手段都无济于事。 这一路上他想过了许多办法,但无一例外还未施行便被自己否定。若是在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半个月,他就将成为第一个被灵力撑到自爆的修行者。 急切的心情让属于袁魂的灵力散发得愈快,包裹他整个人内外的同时,连书铺都被裹上了一层淡淡的灵韵。 当那些酷爱在书铺停留的少年被惊吓而回之后,书铺的异变很快在镇上传开。 小灰本是最先发现变化之人,但她向来对挚启有信心,紧守着为他把风的责任,默默的守在前厅中。 挚启回来后的第三日,书铺前流连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莫名的压迫感让他们不敢多做停留,但好奇心和对故土的责任,让这些人往来不绝。 第五日,书铺迎来了第一个上门之人。小灰匆忙将小九藏起,正要与推门而入的石胖子夫妇遇到了一起。 两人曾在伏淩川长住,又与许多修行之人打过交道,这种淡淡的灵压对他们来说并不稀罕。只是这三年里从未出现过这种异状,让二人不禁有些担心。 “挚启在修炼?” 石胖子试探的问了一句。见到小灰轻轻点头,顿时心放下了大半,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往下问。 “他没事吧?” “没事。”小灰摇了摇头。“只是入定了灵力外溢,待他醒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石胖子长舒了口气。“我家芙儿没和你们一起?” “芙儿随宗门一路,伏淩川来了不少高手,不会有危险。” 夫妇二人吃下定心丸满意退去,还用一个仙缘将生的借口打发走了围观之人。想到汤溪镇有可能再出一位仙人,满镇百姓暗中将书铺看得比自家银匣还要严实。 与欢庆的百姓相比,书铺中的小灰脸上则布满了愁色。 她本以为挚启此次闭关不过是为了消化山中所得,至多不过几日时光。却不想足足过去半月有余,他不仅没有出关的迹象,后院中生出的灵力已经化成液滴渗入前厅,甚至还有渐渐紊乱的迹象。 小灰虽然对人类的修行方式了解不深,但也听挚启说起过不少故事。这分明就是灵力暴走、修行入歧路的征兆。 她想过冲进去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犹豫许久之后,她只倚着小九,提心吊胆的盯着后门发呆。 第八百九十八章 混沌生 “呃……” 被云雾笼罩的书铺后院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在满院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灵力中荡起一阵波纹。 在云雾的最中央,挚启正瘫坐在地面上,脸上和裸露的手脚处满是浮出的经脉,模样看起来十分骇人。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自我融合之后,袁魂所化的灵力终于彻底消散在挚启体内,但挚启的身体也像一个吹满气的猪泡般整个肿了起来。 这一个月里他又尝试了不同的办法,却无奈的发现这些方法不仅无用,反而让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渐渐弱了下去。如今满院由溢散灵力形成的云雾,便是最好的佐证。 挚启艰难的坐直了身子,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十分危险,所以必须扬起头冷静片刻才能做出决定。 一刻钟以后,他在痛苦中下定了决心。一个闪耀着金光的圆球出现右手,正是浮生院的至宝——浩然珠。 浩然珠甫一出现,四周的灵力就如同被烈火炙烤般沸腾起来。紧接着满院的阴邪之力开始快速聚拢,缩成一团与浩然珠的正气遥遥相对。 然而与凝结了浮生院历代先祖之力的浩然珠相比,这些溢散的灵力太过薄弱。不过片刻工夫,浩然之气便净化了院中的所有阴冷,让沉闷多日的书铺多了几分舒爽。 就在挚启暗自庆幸之时,一股异种灵力突然毫无征兆的钻入体内,让他本就臃肿的身体又长了几分。 “这是……” 挚启心中大骇。他赫然发现这股与自身完全不同的灵力,竟然正邪两种力量对抗之后,净化而出的精纯灵力。 这种灵力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不包含任何属相,却拥有巨大的潜力与韧性,即便以微弱之势面对挚启体内庞大的阴邪之力,依然毫不畏惧。 突来的变化让挚启有些不知所措,他本就因为正邪同体的缘故拥有两种相悖的力量,如今第三种灵力的介入,一时间让他分不清好与坏。 尤其在他虚弱不堪失去了对身体掌控,且两种悬殊的力量对峙的情况下。若是一旦两者起了冲突,恐将一发不可收拾。 正在挚启祈祷事态能有所好转之时,手中的浩然珠突然光芒一黯。紧接着他握着珠子的右臂上亮起一道强光,竟然是浩然珠中的浩然之力毫无征兆冲进了体内。 正邪相遇,天崩地裂。 “啊!” 痛苦的嘶吼声响彻整座书铺,吓得暗中守护在周围的百姓们纷纷逃散。小灰从小九身旁一跃而起,“嘭”的一声破门而入,见到了令他难以想象的画面。 挚启的身体被一金一黑两种色彩占据,各自拥有近半的位置,来回变换着分界线。乍看上去犹如尚未彻底澄清的泥水,看得小灰有些呆了。 “挚启哥哥,你没事吧?” 小灰不放心的摸到了挚启身侧,尽管这些金光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她瞥了一眼已经暗淡下去的浩然珠,熟悉却陌生的模样让她有些不敢认。她选了不那么令她厌恶的黑色区域,试图触摸以确定挚启的状况。可在触到他躯体的刹那,一股如同天地般的巨力沿着手臂重锤在她胸口。 “嘭!” “噗!” 小灰的身影倒飞而出,撞碎了隔墙出现在前厅中。小九匆忙赶至,正好瞧见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九个头同时垂下,担忧的舔了舔小灰,好在她并无大碍。 小灰挣扎着坐起,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远远的关注着挚启身上的变化。 此时挚启身上外显的战斗又出现了新的变化。在金黑两色势力的夹缝里,有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小片区域正在慢慢扩张。 这片区域没有特别的色彩,从角落向外缓缓延伸,蚕食着两大势力的地盘。正邪二力相互牵扯,尽管发现了第三股势力的介入,但谁都不愿意分神对付让自己落入下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逐渐壮大。 “嗯?” 在三足鼎立的局势下,挚启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呻吟。 他这句饱受折磨的躯体,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力量的摧残。如今大战的局面不仅没有让他感到痛苦,反而在不断的消耗下帮助他疏通了阻塞的经脉。 如今他气血运转,除了在正邪之力占据的区域略感滞涩之外,尽然能与这股新生的力量完全契合。 “混沌?”挚启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正邪二力的不断碰撞,溢散的灵力不断被混沌之力吸收,随后在挚启气血的带动,开始主动杀入战场,飞快的吞噬着二者的地盘。 蝼蚁长成巨兽,终于让争斗的正邪之力体会到危机。 暗淡的浩然珠突然亮起,又是一股浩然之力钻入挚启体内。与此同时,身边的往生剑搭在了挚启是左手心,阴冷的杀气疯狂灌入经脉之中。 已经演变成三方的决战,在挚启体内正式打响。 “咚!” 沉闷的震动声从挚启身上响起,沿着后院影响到前厅小灰与小九,随后冲出书铺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很快让汤溪镇的所有百姓停下手中伙计,不由自主的望向书铺的方向。 “咚!” 第二声响起,所有人都觉得心脏随之跳动,甚至整个汤溪镇都跟着震了一下。 “咚!咚!咚!” 第三声第四声……,几个呼吸的时间,这道震响便成了汤溪镇唯一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朝着书铺汇去。 甚至后山的野兽也被这种动静影响,离开了久居的山林洞穴,踏入了人族休憩的区域。 “咚!” 挚启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三方对决。他只知道如今的战场,已经变成了正邪之力联手,对抗混沌之力的无匹之势。 它们似乎已经知道彼此的争斗只是为外来者贡献力量,冰释前嫌的选择了联手,无奈时机太晚。 纯净的混沌之力滋养着之前破损的经脉,让挚启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舒畅。与自身气血结合之后,很快将地盘扩张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从四面八方朝着敌人包抄而来。 “咚!” 一个时辰之后,三方在双臂与躯干的结合处进行了最后一次决战。无奈对方大势已成,正邪之力卷起最后的残兵从双手冲出,没入了往生剑与浩然珠中。 淡淡的血光和金光在两者身上亮起,但与挚启身上不真实的通透之色比起来,宛如萤火之于日月。 第八百九十九章 他悟了 “挚启哥哥!” 挚启此时感觉极好,只是在外界看起来有些奇怪。 小灰担心的上前两步,可又害怕方才被震飞的画面重演,影响到挚启。挚启盘坐在地,抻了抻许久不曾舒展的肢体,对着小灰咧了咧嘴。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适应了片刻轻松的身体之后,朝着小灰走了过去。 可就在他踏出第一步之时,整个身子突然僵在了原地。小灰不明所以的正要迎上去,却发现挚启脸色大变,整个人猛地坐到地上,一道灵力旋涡突然从他身边转了起来。 “挚启哥哥!” 小灰大叫一声止住了步伐。院外汇聚而来的百姓与野兽已经将书铺十丈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木然的看着这间不起眼的屋舍,诡异而又和谐的站在了一起。 “呵!”挚启咬着牙发出一声痛哼。 方才就在他自认为摆脱了四十年的宿命,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拥抱未来之时,体内平静的混沌之力突然疯狂涌动,汇聚在一起猛地朝着头部冲了过去。 挚启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失守了身体最重要的部分。紧接着一种模糊的意识取代了他的清明,双目被一种透明的颜色占据,让他瞬间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与此同时,体内的混沌之力并没有停止对挚启意识的冲击,似乎和融洽的气血相比,那里才是更吸引它们的地方。 挚启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朝着毫无光彩的未知区域坠去。并且在下坠的过程中意识越来越迷糊,直到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嗖!” 挚启周围混乱的天地之力汇成一股气旋游荡在后院当中。在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之后,这道气旋开始在整个书铺肆虐。 “咔嚓!” 年久失修的屋顶第一时间承受不住这样的摧残,在一阵阵碎裂声中被掀飞出去。 小灰高高跃起稳住剩下的部分,以保住这座挚启最喜欢的院子。此时她才注意到,竟然有这么的百姓围在了书铺四周,她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不少野兽。 只是此时她无心关住这些,因为身下脆弱的屋梁已经承受不住她与气旋的较量。 “咔嚓!” 在她的帮助下,整个书铺沐浴在夏日的月色中。失去了束缚的气旋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飞快的朝着北面移动。而那里,有着无数的汤溪镇百姓。 “不好!” 小灰飞奔而出拦在气旋跟前,只是她白讙之躯不精术法,在相遇之后气旋竟然径直绕过她继续向前,根本无法阻挡。 小灰见状心中焦急不已。挚启对汤溪镇街坊十分看重,这是他幼年最欢乐时光的见证。若是让气旋与他们接触,他那段快乐的记忆很快就会被死亡取代。 小九见状也扑了上去,可同是神兽之身,皆是无用之举。 就在气旋即将抵达人群之时,端坐在书铺中央的挚启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迷蒙的双眼在明灭之间不断变幻,似乎在经历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 紧接着肆虐的气旋似乎受到某种拉扯一般,飞快的朝着书铺中央退去。与此同时,整个汤溪镇方圆百里的天地之力都在强大的牵引力下,疯狂的朝着镇中心汇聚。 涌动的力量将人群的衣衫吹得簌簌作响,随后越过屋顶来到挚启头顶,最后“嗖”的一声没入的他的脑袋中。 这股几乎可以荡平半个罗冈山脉的庞大力量,除了掀起一片衣角之外,竟然无声无息一般没入了挚启体内,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并且他似乎还不满足,将牵引之力延伸向了更远处。 这种变化很快引起了在山中寻宝之人的注意,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天地之力汇聚的方向奔去。 如此大的威势且不见有打斗的痕迹,最大的可能便是有惊天的宝物出世。 他们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灵力半分,当他们赶至汤溪镇外时,最后一抹天地之力正好没入了挚启头部。而他也在这一刻,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是!” 太平州的无忧山顶,吴忧正坐在一座孤坟前自顾自的说着话,麒麟站在身后默然不语,只是望着紧挨着坟茔的深坑颇感无奈。 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一直喋喋不休的吴忧突然止住话头,猛地起身望向西面,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怎么了?”麒麟紧张的问道。 “那小子悟了!” “那小子?”麒麟有些不解。“你是说挚启?他难道……” “除了他还能是谁。”吴忧耸了耸肩。 “这不是件好事吗?他也是你们北行的同伴。” “我倒不怀疑他的初衷。”吴忧轻叹了一声。“就怕他到时候身不由己啊!” 在吴忧与麒麟交谈之时,临安城外的雾隐山后山崖边,独自站在桃树下的徐柘同样望向了西边。 站在远处的裘老发现了他的异常,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确实满山草木。 他没有开口多问,却听到徐柘沉吟着叹了一声: “希望我的选择没有错吧!” 与此同时,在建康城西三十里外的高塔上,凌焕猛地冲到窗边,望着西面的天空咆哮不止。 “不可能!这不可能!” 幽老从黑暗中露出身影,从凌焕的狂躁中猜到了答案。 “那小子的确有几分天赋,不过与徐柘、吴忧之流为伍,定然会死在界山上,到时候这天下还是你的。” “你能猜透往生殿的心思?”凌焕的怒火无法压制。“若是这小子得到他们的认可,你能猜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万一他们就此离开不再理会南朝之事,徐柘和吴忧一定会置我于死地!” “是我想得简单了。” “真后悔当初一念之差,没选择杀了他。更没想到他如此命大,死了都能活过来!”凌焕语气恨恨。 “那我们可需要做些什么?” “都到这时候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静待他们界山之行的结果吧!” 第九百章 又飘了 挚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醒来。 此刻他正漂浮自己头顶,看着下方的躯壳哭笑不得。他眼前看到的一切,竟然不是源自真正的双目,而是这道与自己身体大小相当的虚体。 这不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出现。 第一次是在浮生院的若梦之中。他以一个看客的视角经历了几个人的不同人生,还认识了从未见过的秋甫与曲复。当时他只当是梦幻一场,却不想其中有许多人与事都正在发生。 第二次是他在御灵司垂死之时。那是的他也和今日一样,坠入了一片虚无的空间当中。不知身处何地,不知今夕何夕,最终他以一个奇怪的方式回归,却无法触碰身边的一切。 “咝!” 挚启深吸了一口气,学着当初的方式朝着自己的躯壳钻去。他试着寻找每一个回归的可能,可任凭他如何用力,终究只能从身体上穿梭而过,留不下任何痕迹。 焦躁的他又吸了一口气,试图转移注意力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缓缓从掀开的屋顶飘起,看到了书铺四周围着的百姓和野兽,还有正在打量他们的小灰与小九。 好奇心驱使着他朝着人群中间飘了过去,没有任何阻碍的畅快感,让他有种以此逍遥天地间的冲动。 他先是来到小灰和小九身边,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可他们醉心于弄清汤溪镇百姓的异状,丝毫没有察觉挚启的存在。 紧接着挚启又来到了人群中,所有人都神情木然的望着前方,似乎受到了什么吸引一般。石胖子和叶彤赫然在列,挚启忍不住伸手想要拍拍石胖子的胖脸,手掌却毫无意外的穿了过去。 修行界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此刻的挚启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 他越过人群,飘向正在朝着汤溪镇汇聚的各派修士。最先赶来的都是游荡在罗冈山外围的小宗门,他们并不清楚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就是不久前斩下焚天宫主一臂的挚启的家乡。 出于对未知之地的谨慎,他们选择停在汤溪镇外围,派人进入打探消息。 挚启从这些探子身边飘过,没有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好在有小灰与小九在,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很快来到镇外的宗门中间,穿梭着试图触碰每一个人。他能看清每个人脸上或兴奋、或紧张的表情,但却无法触摸到任何的衣角。 很快人群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童谷领着开山派众人匆忙赶至。 刚停下来身后的边流就要开口驱赶这些不速之客,却被童谷压了下来。随后童谷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几人脸上顿时泛起奸诈的笑容。 挚启一眼便看出他们又揣了什么坏主意,笑着飘到了开山派身边。只听见童谷正交代着如何坑害这些宗门的细节:竟然是要让他们踏入汤溪镇,借着挚启的凶名恐吓所有人,最后趁乱谋取这些人身上的宝贝。 挚启听完哭笑不得。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并且更换山门,开山派依然没有改掉四处打秋风的习惯。 不多时,在罗冈山深处扫荡的宗门也赶了过来。 这些人大多听过汤溪镇这个地方,可真正来到这里时,却发现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小镇,竟然会走出挚启这样的天纵之才。 他们知道这里不会出现什么宝物,但出于对挚启成长过程的好奇心,也在镇外停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次罗冈山狩猎的大部分宗门都已经聚集在了汤溪镇附近。关于这个小镇的传说开始在人群中扩散,许多心存侥幸的寻宝者渐渐开始焦躁不安。 毕竟挚启这些年在修行界留下的痕迹,几乎都与死亡、杀戮脱不开干系。 就在他们准备退走之时,此行的两大顶尖宗门——伏淩川与厝叶园终于赶了过来。有了江漪与厝叶两位命极境修士坐镇,惶恐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二人也是第一次来到汤溪镇,不过月前挚启一剑断臂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们也不敢在这个凡人小镇太过放肆。 “道友怎么看?”厝叶率先开口。 “那日的好处都让他得了,这次的动静恐怕是他修为突破所致。” “修为突破?”厝叶深吸了一口气。“道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之前他的修为已经与你我相当,再进一步,那岂不是……” 江漪的脸色和厝叶一样凝重,望向小镇中央的目光有些复杂。 一旁的挚启听到二人的对话略感困惑,他实在无法将自己目前的状况,和他们口中所谓的修为突破联系到一起。 随着二人的对话中止,黑压压的人群顿时陷入寂静之中。挚启的好奇心再次占据上风,偷偷朝着两位高手摸了过去。 思索中的江漪与厝叶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不过数百年历经生死的直觉,还是让他们下意识的扫过四周。 两人目光相遇时察觉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就在挚启身后即将触摸到江漪的肩膀时,她猛地回头大喝一声: “谁!” 挚启心中大惊,踉跄着向人群外飘去。他脸上惊骇的表情并不是因为江漪发现了什么,而是在方才的错乱之间,他体会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感。 他可以触碰到别人了! 这种说不上是喜是悲的结果,让他出现在了短暂的意识空白,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向汤溪镇外飘去。 就在他即将跨越镇头的牌坊,彻底离开汤溪镇之时,一股莫名的吸力突然出现,拉扯着他飞驰电掣般朝着书铺飞去。 “嗯哼!” 挚启又一次睁开了双眼。他匆忙扫视四周,见到自己重归躯壳之后,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小灰和小九不知何时回到了书铺中,见到他醒来,试探性的上前两步。可想到之前的惨痛经历,还是停在了远处。 “挚启哥哥,你没事吧?” “嗯?”挚启见到小灰畏惧的神情感到有些奇怪。“没事,你为何站那么远?” “我、我怕打扰到你。” 小灰红着脸继续向前,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贴到了挚启身边,小九过来蹭了蹭挚启的衣角,也学着小灰贴着他的脚坐了下来。 挚启正要说点什么,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我怎么到了这里?” “啊!有熊!” “还有狼!” 骚乱声将二人吸引到屋外,入目的是一片混乱的场面。无故离开家门的百姓和步入陌生环境的兽群混杂在一起,双方都因为恐惧乱了方寸。 小九见状一声低吼,人群和兽群同时愣在了原地。紧接着兽群在小九的威势下落荒而逃,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汤溪镇百姓。 “挚……”石胖子回神便看见了门口的挚启,正欲开口发现称呼有些不妥,匆忙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也不知道。” 挚启说的是实话,可石胖子明显不信。 “这镇子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别的事可以这么说,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挚启摊了摊手。 “那我该怎么跟街坊邻居们解释?” “我来就行。” 说罢挚启上前干咳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随后朗声道: “诸位叔伯,小子今日偶有所得,误打误撞踏入了仙门,才会将你们引到了这里。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还请见谅。” “原来是仙家手段!” “挚家小子果然不凡!” “汤溪镇又出了一位仙人,真是祖宗显灵啊!” 百姓们很快抛弃心中疑惑,笑着恭贺起来挚启与小灰。二人一一谢过这些淳朴之人,目送他们离开。 如今还剩下的麻烦,就知道镇外的那些宗门。 第九百零一章 离开 “诸位道友!” 一道声音在镇外的修行者耳边响起,众人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身边的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相同的疑惑。最终他们随着几位高手的目光看向远处,终于找到了正对他他们微笑的挚启。 “是他?” 此时汤溪镇的百姓还在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人察觉到异样。而远在镇外的各派修士,却听到了响彻耳畔的声音。 “诸位道友。”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终于确定是挚启再说话。 “汤溪镇是在下的家乡,如果各位没有什么紧要之事,还是莫要惊扰了镇上的百姓,早些离开为好。” 沉默。 众人震惊与挚启这手传音之术,就连江漪和厝叶都露出了惊容。 命境修士腹音入耳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技巧,可只限于与某一个人的联系。似挚启这般准确的将声音传至数百人耳中,便是这两位成名数百年的高手自认为也做不到。 诡异的传音,和善的微笑,再配上挚启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声,让那些清醒过来的人惊起一声冷汗。 不等挚启说出第二遍,在几个胆小之人偷偷撤离之后,聚集了南朝近半修士的队伍瞬间分崩离析。 待到镇上百姓各归家门之时,就只剩下了伏淩川和偌寒涧两大宗门。 江漪与厝叶领着众人踏入汤溪镇,脚步轻盈生怕惊扰了他人。两人对挚启当下的状况十分好奇,可还没等他们开口,挚启却抢了先。 “远来是客,里面请。” 书铺失去了屋顶,又经历了小灰的几番摧残,招待江漪这等人物委实有些寒酸。不过他们的心思都不在着上面,除了对满屋的书本多看了几眼之外,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江曦凑到小灰身边好奇的问了几句,可见到小灰对她的问题也是一脸茫然,顿时兴致大减。这么大的热闹自己竟然不能知晓内幕,对于江曦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小地方寒酸了些,还请几位不要介意。” “你是不是已经踏出了那一步?”江漪直入正题。 “那一步?”挚启知道自己身上有了变化,但自始至终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前辈指的是?” “念境!” 江漪一语惊起千层浪。 “念境?” 两派弟子惊呼不止,挚启低声念叨着这两个字,眉头深锁。 “到底什么是念境?” “我也说不准。”江漪摇了摇头。“传闻中念境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境界,由修身转为修魂,由借用天地之力该为身融天地,但也只停留在传说里。” “二位前辈可曾体会过?”挚启好奇的问道。 “我们虽然踏足命极境多年,却连念境的门槛都未触及。倒是你……”江漪顿了顿。“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我在你身上便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这种感觉,我只在吴忧和徐柘身上体会过。” “可他们都说过,南朝从未出现过念境。”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而且我们距离他二人也还有很长一段路。”江漪话语间有些萧索之意,可低头之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方才我在镇外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而且似乎也被人触碰到肩膀,是不是你所为?” “这个……”挚启尴尬一笑。 在两位前辈面前,挚启倒也不吝啬,将方才自己身上发生之事一一道出,听得一众修士啧啧称奇。尤其是说道自己以虚体飘离,游荡在每个人身边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这就是念境独有的手段?”听完挚启的描述,江漪和厝叶都沉思了良久。 “我曾几次于虚幻之中梦入九幽,那种体验与今日的感觉十分相似。或许这种脱离了躯壳的存在,就是传说中的‘魂’?” 挚启的猜测让两人眉头皱得更紧,三人就这样坐在没有房顶的书铺里,沉默着直到月落日升,却依然陷在对念境的思索之中。 “我们该走了。” 阳光从屋顶洒落在后院之时,江漪突然起身告辞。 “你们还要回到罗冈山捕捉灵兽?” “不。听完你的经历颇有几分感悟,趁现在还有几年时间,我还是回到匡山之巅抓住最后的机会吧。” 江漪说完起身便走,厝叶罕见的挤出了一丝笑意,与挚启目光交汇之后跟了上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在罗冈山捕猎的宗门没了领头之人,渐渐被反扑的灵兽逼了出去。 喧闹了几个月的汤溪镇,终于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挚启哥哥,你在附近吗?” 距离汤溪镇一里地的山中,小灰与小九站在一片空地上,迷茫的扫视四周。突然披在背上的发梢有种被人撩起的感觉,她匆忙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甘心的她挥动双手在周围混乱摸索了一阵,可依然毫无收获。无奈之下她索性坐在小九身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就在小灰准备捂着头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时,突然咯吱窝被人挠动了一下,她又气又笑的站起身子,大喊着朝向汤溪镇飞去。 “嘭!” 书铺后院的大门被归来的小灰一脚踢开,见到盘坐在中央的挚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顿时挥起双拳冲了过去。 “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这是江漪等人离开后的第四个月,秋末的汤溪镇已是满目萧索。 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挚启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审视了一遍,渐渐发现了一些端倪,也做了一些新的尝试。 方才与小灰在林中的互动,便是其中之一。 他才两个月前重现了魂肉分离,又用了一个月将分离的距离延伸到一里地外,终于在最近堪破了以魂体触碰他人的方法。 这种无声无息接近并下手的手段,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绝佳秘术。并且其隐蔽性之强,连以感知闻名的神兽都无法察觉。 可惜目前的他只能简单的触摸到实体,用尽力气也不过是替人挠痒痒一般,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杀伤。 挚启看来这或许就是念境所谓的魂,以及魂的基础效用。只是吴忧说的不错,南朝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念境,根本无法魂力发挥到极致。 至少目前的他不能。而他之所以能独自探索出这些东西,还多亏了浮生院的传承。走到今天的挚启才明白,浮生院的正气诀博大精深,是一本修魂术的说法并非虚言。 只是历经四个月苦修,除了这些发现,已经魂体略微凝实了一些之外,他能到达的范围以及触碰的程度都已经到达了极限。若是想要有所精进,或许也要和其他四境一般,突破境界才行。 然而无奈的是,他对念境几乎一无所知。 今日是挚启收心之前的最后一次挣扎,在从小灰的魔爪下脱身之后,他就将全身心的投入了忘忧丹的炼制之中。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提升境界的办法。 自从阳珏断臂,以及那日一瞥挚启的真正实力之后,汤溪镇周边的各派眼线就已经全部撤去。 除了童谷不时跑来打打秋风,汤溪镇百里之内几乎看不到任何修行者。各派几乎已经默认了挚启与徐柘、吴忧等同的地位,只是和两位德高望重的圣者比起来,他的名声要凶厉得多。 厝叶园似乎有意放下与挚启的恩怨,除了向整个修行界发布消息,澄清之前种种皆为误会之外,还给挚启送来了不少灵草。 他们知晓挚启正在为忘忧丹一事劳心,倒也算是投其所好。就不知是真的幡然悔悟,还是别有所图。 这一年的冬天,整个汤溪镇都浸泡在连绵不绝的药香之中。发现药香来自书铺并不是件难事,这让不少老人回想起四十年前挚家药铺尚在时的景象。 挚启如今在镇上仙人的形象,引来了不少人围在书铺周围吸取仙家之气。这股丹药弥漫出的芳香,也的确让不少人觉得神情气爽,精神了许多。 因此汤溪镇的这个年关,过得十分热闹。 挚启难得的回到了新修的挚家大院,并在初一这天如常的与石胖子一起在屋后祭拜。 这么多年,石胖子从未忘记何求当年的授艺之恩。说起来如今妻儿圆满、家族兴旺,除了挚启这个强硬的背景之外,那套太白剑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酒肉香烛摆放完,石胖子夫妇虔诚的跪地叩首。挚启拉着小灰也拜了下去,尽管知道这里埋着的并非碑上的那些人,可他不想坏了夫妇二人的一番诚意。 “胖子,这个给你。” 挚启掏出一个包袱扔了过去,压得石胖子健硕的身子往下一沉。 “今年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沉?” 挚启几乎每年都会送份大礼给石胖子,除了作为发小的交情以及对石家的感激之外,更重要有石芙儿做挡箭牌,石胖子最适合拥有这些仙家之物,并适时地分发出去。 打开包袱,里面是堆满了的大小瓶罐,单凭这扑面而来的香气,便知道是了不得的东西。 “这么多?”石胖子和叶彤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些日子正好有空,就多炼了些。” 石胖子翻检着这些瓶瓶罐罐,尽管不懂其中的道道,他也想挑出最好的留给自己的亲人,尤其是石芙儿。 叶彤虽然脾气火爆,但这些年主持家族内事早已心细如发,在石胖子忙活之时,她敏锐的察觉到了挚启的异常。 “你是不是要走了?” “谁要走了?”石胖子猛地抬头。 “是啊,该走了。”挚启扫过周围熟悉的环境,长叹了一声。 “好好的干嘛要走,这里才是你的家。” “你放心做自己的事吧。”叶彤打断了石胖子。“这里我们会替你看好,等到你再回来的那一天。” 叶彤的话让小灰鼻子一酸,扑倒挚启怀中哭了起来。挚启同样感慨万千,但不想说些无情的话破坏了他们的期许。 “你可要早点回来。”石胖子接过话头。“我们已经奔着花甲之年去了,可比不得你的仙人之躯。要是和之前一样一走就是几十年,到时候我们恐怕只能躺在那里接受你的祭拜了。” “呸!” 石胖子指了指了一旁的坟茔,引来叶彤一阵白眼。气氛在一句玩笑之中重归于轻松,能带着笑容离开,是分别之时最好的结局。 第九百零二章 再上丹塔 “挚启哥哥,我们不进去吗?” 一个月后,也就是应天四十五年二月,挚启和小灰站在了建康城的南门外。 这座令他几度深陷旋涡的千年雄城,给他留下了太多无法磨灭的记忆。至今这座城里还留着他的许多好友、三两长辈,以及一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女子。 “先不进去了。”挚启深吸一口。“吴忧前辈传信在丹城外汇合,我们得早一些,不好让前辈等着。” “噢。”小灰有些失望。“那我们回去的时候顺路看看真姐姐,好吗?” 挚启迈出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大步朝东而去。 三十里的路程在挚启高频的踏步之下,不到半个时辰便消失在身后。当挚启停下来时,身后气喘吁吁的小灰险些撞了过来。 “你、你走会这么快做什么?” 挚启没有接话,而是朝着前方的空处躬身一礼。 “晚辈来晚了。” 小灰怔怔的望着空处,不明白挚启在和谁说话。可这句话刚落音,吴忧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不远处。 他似乎已经来了许久,直直的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那座高塔发呆。 “时间正好。”吴忧转过身笑了笑,然后盯着挚启看了许久,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独自摸索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看来还是低估了你。这声前辈,我以后是受不起了。” “光凭前辈当年对小灰的照顾,我们再多的敬意也是应该的。” “她当初也帮了我不少。” 吴忧冲着小灰笑了笑。他已经从麒麟口中得知了小灰的身份,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捡来的小兽,竟然是一头幼年白讙。 两人时隔五百年再次有机会独处,身上的气息却已经大变。好在他们都不是健忘之人,相互打量了一阵之后,小灰看着吴忧的眼神便陷入了疑惑之中。 “前辈以前来过丹塔吗?”挚启岔开了话题。 “来过一次。”这句话让吴忧重回过往的记忆。“不过那时候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塔,凌焕也不会躲在塔里偷看。” 挚启惊诧与吴忧的眼力,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丹塔最高处,却不想在一阵模糊之后,自己竟然也看到了塔顶窗户后的凌焕。 挚启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他可不记得自己能有这般眼力。 “念境的奇特之处,我也摸索了许久。”吴忧看出了挚启的疑惑。 “前辈已经是念境?”挚启脱口问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对,前辈曾说过南朝从未出过念境修士。” “我和你一样,不过是窥见了一点念境的皮毛,离真正的破境还有千万里之遥。可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南朝修行界数千年来能走到的最高处。”吴忧话语中满是哀叹。 “徐柘和凌焕也是如此?” “他们天资比你我还差些,尤其是凌焕。他对丹药太过依赖,能有当年的修为,还是得了忘忧丹之功。” 说话间丹城大门轰然开启,一队气势不凡的人马浩浩荡荡步出城门,缓缓朝着三人走来。 所过之处有弟子立于两侧,脚下的泥泞道路被随队的土行修士修葺平整。两里地的距离,来人更是走到一半便下马步行,尽显对来客之尊崇。 “晚辈丹塔现任塔主凌渡,恭迎二位前辈。” 吴忧理所当然的受下这一礼,挚启则微微侧开了身子。他与凌渡恩怨早已两清,若真要算起来,他或许还欠了对方几分。 “凌焕呢?”吴忧冷冷道。“摆出这么大阵仗,却不见正主前来,这就是丹塔的迎客之道?” “圣主息怒。”凌渡弓着的身子埋得更低,却不见任何慌乱,显然是猜到了这个结果。“家祖与圣主多年不见,偶闻圣主重新入世并来到丹塔的消息,心情激动难以平复。为了不在跟前圣主失礼,如今正在塔中静心以待。” “哼!他这奸猾的做派倒是不输当年。” 两位前辈斗气,丹塔众人都不敢接话。眼见这样双方僵持着没有结果,挚启站了出来。 “既然横竖都是要进城,不如上塔会会他。” 由于雾隐山柘圣前几年频繁出现,并牵动了一场即将开始界山之行的缘故,与之处在对立面、并且对界山之行态度不明的丹塔受到了不少冲击。 许多昔日常驻丹城的宗门撤走了弟子,历来交好的门派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虽然不知道暗地里是否有所牵扯,但至少明面上站在了雾隐山一边。 因此当挚启步入丹城,看到其中寂静萧索的画面时,一时间不免有些唏嘘。 遥想当年因为丹会之故,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满城修士熙熙攘攘的情景,是他头一回感受到圣地的号召力。 可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即将走向衰落的景象,不知凌焕如此执着于雾隐山相争,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得到了往生殿某种承诺。 凌渡将三人送到八层就默默退去,大抵是凌焕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在人前低头的模样。 挚启推开九层石厅的大门,一阵黑暗猛地袭来让他失去了视觉。短暂的适应过后,一道微弱的阳光出现在视线中,也让他看清了这个曾经险些丧命的老地方。 得益于凌焕寄魂重生,这座象征着丹塔至高权力的石厅也焕然一新。四周摆满了各种灵物与典籍,桌榻椅台一应俱全,就连中间那个曾经熄灭的大丹炉也重新燃起了炉火。 几扇窗户突然被推开,阳光从四周射入,终于将模糊的景象清晰的呈现在三人眼前。 一直藏在黑暗中的幽老出现在窗边,而他的身侧,正是盯着缪风躯壳的凌焕。 吴忧与凌焕目光交汇,眼神中闪过许多情绪,却都没有开口。就这样对峙了近半刻钟,最终还是凌焕败下阵来。 “拜、拜见圣主。” 凌焕的语气与身体都显得十分僵硬,但还是微微躬下了身子。可吴忧接下来的话,让他险些跪了下去。 “凌焕,别的不说,你这副身子选得是真不错。比当初又老又丑的模样看着顺眼多了。” “噗嗤!” 小灰忍不住笑出声来,挚启同样莞尔,就连一旁的幽老也低头憋着笑,凌焕双腿一软,扶着墙才站起身来。 “圣主说笑了,在下也是身不由己,为了活下去。”凌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在面对吴忧之时,他总有种莫名的畏惧。 “那你好歹选个资质好的,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凌焕一时无语。 “前辈。”挚启突然插了进来。“当年他最初选的是我。” “你?”吴忧嘴角微微抽搐。“他果然没什么眼光!” 当年无忧殿之殇与凌焕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尽管奸猾了些,也不至于让吴忧大老远跑过来教训他一顿。 讥讽了对方几句之后,吴忧那股无名之火渐渐平息下来。简单聊了几件旧事,过去的回忆竟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第九百零三章 二圣的往事 两人相识之时,都已经是各自领域中的翘楚。只不过丹塔之名,终究比不过当时已经被尊为圣地的无忧殿,这也造就了两人之后数百年里的尊卑。 尤其是当凌焕第一次踏足无忧殿,见到吴忧天马行空般的创造力,已经令人叹为观止的各种新奇发明之后,更是对不自觉之间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所以当吴忧向他提起要炼制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境丹药,并且由他来主持之时,凌焕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不过令凌焕没想到的是,吴忧口中的念境丹药,竟然是汇聚了十八种天材地宝的五行丹药。更令他意外的是,忘忧丹的主材是自己之前闻所未闻的一种灵草。 此后的许多年,凌焕长居于无忧山顶,与拜在无忧殿门下的一众丹炼师齐心协力炼制忘忧丹。 期间吴忧以整个宗门之力供给其所求,并给出了令人无法拒绝的丰厚奖励,终于在第五年得见成效,炼制出了天下第一枚念境丹药——忘忧丹。 忘忧丹成丹之时,无忧山丹院的大丹炉发出砰然巨响,震得整个无忧山都摇晃了两下,天空中异象初显,方圆百里的天空尽皆变色。 五行丹的异象凌焕并非初见,可那时的景象还是让他呆在了当场。但令他更加无法置信的,却是接下来出现在无忧殿的场面。 在一阵刺耳的嘶鸣声中,四方神兽之魂从山顶下方升起,吞吐出大量云雾笼罩住整个无忧山。紧接着吴忧身旁的麒麟飘到半空中,接引汇向忘忧丹的天地之力的同时,与其他四兽交相辉映。 就在忘忧丹从丹炉中飘出,天空中的异象到达最高点之时,麒麟突然双手一合,变化城本体与四兽的气息连成一片,并且将所有的天地之力挡在了山外。 失去了对忘忧丹的感应之后,方圆百里的异象戛然散去。 所以五行丹并非丹塔独有,而是无忧山上所有惊世骇俗的动静都被拦在了兽神大阵之内。 凌焕当时的神情就和第一次见到匡山的挚启一般,宛如初学者一般惊奇。可当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天地之力的联系之时,才发现这座大阵的功能远不止如此。 并且他还惊讶的发现,无忧殿的所有弟子竟然灵力运转如常,根本没有受到阵法影响。 这时候凌焕才彻底承认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确不如吴忧。 认清了这个事实之后,凌焕不仅在炼丹一途上突飞猛进,就连陷桎梏了多年的修为也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欣喜若狂的凌焕之后频繁往来于丹塔与无忧山之间,期间修为稳步提升的同时,还成功炼制了几炉忘忧丹。 为了表达对他这些年辛苦的谢意,吴忧不仅从为数不多的成丹中取出一颗赠予凌焕,还给予他一枚特制的令牌,用来规避兽神大阵开启的副作用。 这可是只有无忧殿长老以上才能享有的权力。 可惜的是,吴忧的好意换来的却是凌焕的自大与自私。 吴忧曾在邀请凌焕之初便做出了约定,忘忧丹的丹方不可传赠他人,更不可记录于纸上。 凌焕当时听闻念境丹方,没有任何犹豫的应承了所有条件。可当丹方真正摆在眼前时,他却将所有承诺全部抛诸脑后。 他不仅趁着主持炼丹之便,将丹方暗中记载,还将过程中每个步骤以及失败的原因系数记下,甚至还趁着旁人不注意,窃取了一部分灵材。 事情在无意间暴露之后,凌焕被吓得连连道歉。好在吴忧心思全在忘忧丹的效果上面,只是收回了丹方及各种记录,连凌焕窃取的灵材都没有取回。 此后忘忧丹因各种原因停止炼制,凌焕也失去了在无忧殿自由出入的权限。这样的变化让凌焕觉得得罪了圣地,躲在丹塔中终日难安。 历经了几年的煎熬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前往无忧山,向吴忧做出郑重的道歉以化解这场恩怨。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趟太平州之行却给他留下了伴随一生的阴影。 雄霸南朝的圣地无忧殿,竟然在一群身份不明的修行者围攻之下,被迫开启了兽神大阵。而实力冠绝天下的圣主吴忧,却躲在大阵之中不敢迎敌。 尽管山中一片混乱,门下弟子毫无章法的四处奔逃,可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最终整座无忧山被从天而降的天雷笼罩,彻底没了踪迹。而被惊出一身冷汗的凌焕则匆匆折返,躲在丹塔中多年不敢出门。 这个阴影让他心魔骤起,虽然接下来的许多年他渐渐知晓一些内幕,可当年的那一幕仍然让他在服用忘忧丹时出了差错,之前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这里面或许有他天资的限制,但的念境宏愿,最后还是起于无忧山,终于无忧山。 如今经历这么多之后,两位当年名冠南朝的大人物再次聚首,一切恩怨也只限于如今的不同的立场之中。 “你居然自己吃了,真的糟践东西。”吴忧说的自然是忘忧丹。 “谁又能拒绝长生的诱惑呢?”凌焕长叹一声。 “你就是用这种办法长生?”吴忧上下打量着凌焕,轻嗤了一句。 “我......” “忘忧丹的确是个好东西,但对于我们而言,和突破念境没有多大关系。没有念引,终究还是一场空谈。” 吴忧感叹之际,二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汇向挚启。 “空谈总好过去送死。”凌焕收回目光。“往生殿的实力你我都见识过,你们此去界山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我们都老到快死了,修行一辈子走到如今的高度,谁能甘心就这样入土?”吴忧冷声道。“还是说我们也学你一样,找个躯壳再苟且一辈子?那样你岂不是平添了一众竞争对手?” “我......” “再说了,寄魂之术最伤魂识。你当年也只是堪堪摸到念境的门槛,如今更是连门槛都摸不到。到时候你就算有了念引,也无法弥补魂识受损带来的缺陷,不过是再蹉跎千年而已。” “只要有一丝希望,总好过上界山送死。” 见到凌焕如今坚持,吴忧也不想再劝。他扫过石厅四周,最终落在了中间的大丹炉上面。 “你这炉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依着当初无忧殿丹院的模样造的。”提起丹炉,凌焕顿时收敛心神。 “还能用吗?” “能。只是我如今这副身子,能用到它的时候已经很少了。”凌焕望着身前的大丹炉,眼中满是萧索。 “能用就行。忘忧丹怎么炼,你还记得吧?” “记得。”凌焕愣了愣。“你是想......” “你送他上界山取掌中云,不就是为了今天?” “其实我更想他死。”凌焕直言不讳。“不过你和徐柘决定上山之后,这种想法便不那么强烈了。至于忘忧丹,有我帮他的话,他的确能炼出来。” “如今无忧山上冷清的很,我就在你这住上些时日。”吴忧找了个凳子瘫坐下来。“你有当年的经验,总不会还要花上五年,正好大家都有时间。” 第九百零四章 不开心的董泝 董泝这段时间很不高兴。 自打几年前柘圣雾隐山讲道,将挚启推到了与自己平齐的高度之后,他的名字几乎成了南朝修士茶余饭后的唯一谈资。 从挚启的俗世出身,到无忧城外初显锋芒。从丹会勇夺魁首,到鄂州城笑对天下宗门。再到挑起仙凡斗大梁,最后成为与柘圣比肩的传奇。 年轻人将他当成仰慕之人不说,以前仇深似海的宗门也纷纷主动示好,就连丹塔之内都开始暗中多出了不少挚启的拥趸。 特别是半年前挚启一剑斩断阳珏左臂,焚天宫敢怒不敢言的消息传开之后,他已经被一众宗门尊为南朝四圣之一。 和柘圣徐柘、丹圣凌焕、吴忧圣主不同的是,他才五十岁! 五十岁的圣者!这样的名头几乎让所有对手感到绝望,也让崇拜他的人愈发疯狂。甚至在丹塔弟子之中,都已经叫出了‘启圣’的名号。 可董泝不服。自打两人第一次相遇开始,他就一直对挚启不服。 除了见识过挚启当年不起眼的模样之外,还因为自己曾经与他那么接近,甚至若不是他机缘巧合拿道了丹圣手记,自己已经战胜了他。 这便是董泝自信与自大的来源。 这些年他将自己的狂傲表现到极致的原因。他想要全天下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怕挚启,但他不怕。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丹塔对挚启人尽皆知的仇视,以及凌渡等人对他的放纵。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从三个月前起,这种放纵受到了限制。 “董师叔,真的不能上去。” 董泝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在丹塔九层的入口碰壁。以往自己随意出入的丹塔顶层,如今竟然成了一处禁地。 “岂有此理,这丹塔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董泝气得直咬牙。 “师叔,这是塔主吩咐的,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不为难你们也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人在上面。”这才是董泝真正的目的。 “师叔,这话你都问了好几遍了,我们不知道。” “岂有此理!”董泝大怒。“你们敲锣打鼓迎进来的人,居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我......,我们” “好了,诉儿,别为难他们了。”凌渡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后。 “拜见塔主!” 两位弟子跪倒在地,董诉尽管很不高兴,却还是不敢在师父面前放肆。 “师父。” “你随我来。” “师父,为何不让我上去?” 拐入八层大厅,董泝便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这是师祖的吩咐。” “祖师?”董泝微微一愣。“九层到底来的是什么人?是不是挚启?” “诉儿,你在丹道一途颇有天资,无奈心性太差了些,才导致步入大师之后数年不得寸进。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对你的未来很不利。”凌渡望着自己唯一的徒儿,长叹了一声。 “师父,这些弟子都知道。”董泝并不想听这些。 “这世间总有些被气运眷顾之人,注定要成为时代的主角。就好像师祖一样,南朝三千年丹炼师无数,却只有他一人可以称圣,这便是命数。你要是非得与之较劲,只会自误!” “师父,我只想知道,祖师是不是将挚启带到了塔顶?”董泝声音阴冷,根本就听不进去凌渡的劝解。 “是!”凌渡见董泝如此执拗,不禁怒意上涌。“祖师在借躯重生之后,修为已经大不如前,就连炼丹术也大幅退步。如今真要论起来,挚启才是真正丹中圣者!” “挚启?丹圣?”董泝如遭雷击。“这不可能!” “我也不瞒你,这次挚启前来,是要借助祖师之力炼制忘忧丹。那可是真正的圣品丹药,便是离那仙品也相去不远。要是丹药炼成,他便是名副其实的丹圣。你终日沉浸在对他的嫉妒之中,殊不知与他早已天壤之别。” 凌渡的话字字诛心,将董泝几十年的自信变得一文不值。他知道这样的后果难测,但这个徒儿已经病入膏肓,唯有下猛药才能见效。 董泝如遭重击,“蹬蹬”退出几步,抵在墙边面色惨白。加入丹塔拜在凌渡门下,成为丹圣一脉的传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他甚至畅想过未来接替凌渡的位置,得到丹圣真传,成为天下丹炼师的领袖。却没想到如今真正的丹圣,竟然成了自己一直视为眼中钉的挚启。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董泝高声叫喊了几句,渐渐转为失魂落魄的呢喃,随后迈着僵直的脚步缓缓向外走去。 凌渡在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所有劝解之词咽回了肚中。他不放心的跟了出来,目送董泝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就在董泝即将离开他的视线之时,异变突生。 “轰隆!” 在一阵沉默的轰鸣声中,整个丹塔剧烈的摇晃起来。两位守门的弟子面色大变,凌渡紧张的望向四周。 好在脚下的晃动只持续了片刻,两位弟子长舒了口气,凌渡却依旧眉头紧皱。丹塔立足于此五百余年,绝不会平白出现在这种动静。 “轰隆!”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丹塔又是一阵摇晃,并且这次晃动的更加剧烈,持续了许久不曾停下。 下方的弟子尖叫着逃出塔去,两位守在九层的弟子见到凌渡在前,勉强压制住了恐惧。可在凌渡转身向下的瞬间,两人便化作一阵疾风消失在楼梯上。 凌渡无暇责怪他们,因为董泝仍然自顾自的走在台阶上,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凌渡轻叹一声,将其抓起朝着塔下冲去。 “轰隆!” 二人刚步出塔门,又是一阵晃动带着轰鸣声在头顶响起。此时整个丹城之人都朝着广场上汇来,依稀还能看见这座高塔在左右摇摆。 “塔主!” 众人焦急的望向凌渡,他们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兄,塔里发生了何事?”徐狄冲过来,面色凝重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凌渡此时也有些迷茫,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各层长老,可有发现异状?” “没有!” “没有!” “……” 几个声音陆续响起,凌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第九百零五章 丹塔生变 “我从八层下来的,看来是九层的祖师他们。” 凌渡话刚落音,丹塔塔顶一阵响亮的机括之声响起,回荡在整个丹城上空。丹塔众弟子匆忙向外跑去,回头凝望丹塔最高处之时,见到了一幅此生无法忘怀的画面。 只见九层覆盖整座丹塔的尖顶朝着四面打开,宛如盛开的莲花一般,将塔中最神秘的禁地缓缓展露在所有弟子面前。 四片莲瓣在立直之后停了下来,随后又是一阵机括的轰鸣声,丹塔的房顶竟然连着四周的墙壁慢慢向下收拢,将第九层的所有东西暴露在天地之间。 四周摆满的书架和灵物置架让所有弟子心绪摇曳,不过最能他们的惊叹的,还是中央那个孤立于天地间的巨大丹炉,以及盘坐在丹炉前的挚启与凌焕。 “那是祖师!” 凌焕寄魂缪风的消息传开之后,许多人弟子都记起了那个曾经餐见过丹会的俊美男子。 “祖师旁边坐的是挚启前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即便是塔主与诸多长老在侧,丹塔弟子们依然无法压制住兴奋之情。 听到挚启的名字,董泝猛地清醒过来。看着昔日的竞争对手如今与祖师凌焕并肩而坐,他咬着牙气得浑身颤抖。 吴忧、小灰和幽老三人背对着人群,又是鲜少露面之人,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在短暂的喧哗之后,人群的目光开始渐渐被那个巨大的丹炉吸引。 “铛铛铛!” 巨大的炉身微微晃动,带动上面的炉盖轻轻跳起,落下之后发出阵阵轰鸣之声。丹塔众人此时才明白,原来方才的动静竟是这个丹炉摇晃所致。 “祖师这是在炼丹?” “祖师将整个塔顶打开,肯定就是为了让我们观摩这场盛事。” 这百年来丹塔弟子虽然挂着丹圣传人的名号,但见过丹圣本人的就寥寥可数,更不用说亲眼看他炼丹。 这些年除了董泝之外,塔中已经很久没出现过惊艳的炼丹大师。 如今丹圣突然现身坐镇塔顶,并且还动用从未向外展露的镇塔灵炉,在这些激动的弟子看来,借机授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据说挚启前辈也是一位优秀的丹炼师,能让他和祖师二人联手,还动用了如此重器,这炉中恐怕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莫不是一炉圣丹?当年祖师便是以圣丹成就丹圣之名!” “是啊!要是有幸见识到圣丹出世,这辈子也值了!” “轰隆!” 也许是天地感应到了他的呼唤,一声惊雷平地而起,将说话之人吓得赶忙缩了回去。 雷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他站直身子准备开口缓解场中的尴尬时,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正在丹城上空汇聚。 不知何时,从四方涌来的乌云遮蔽了整个丹城。厚厚的黑云压得很低,看上去离塔顶的巨炉也只有一臂之遥。黑云翻滚之间夹杂着一道电闪之光,仿佛随时都会劈下,摧毁整个丹塔。 突然的天气变化,让丹城陷入黑暗的同时,也让每个丹塔弟子心中不满了阴云。方才的兴奋之情,立马变成了对未知异象的恐惧。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将所有失神之人惊醒。慌乱之间他们将目光投向凌渡等人,却发现这些师长的目光竟然看向了更远处。 随着他们的视线向外,众弟子这才发现,从各个方向涌来的乌云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让头顶的云层翻涌得愈发剧烈。 而那些无力挤进来的云团开始向外围堆砌,如今已经占据了丹城四周的大片天空,就连三十里外的建康城也被笼罩其中。 黑云压城,绝非吉兆。 “塔主……” 惊惶的众人寄希望于塔主凌渡,可身为丹圣后人的他,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景象。 他在塔顶的黑云和丹炉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阵,最终想到了一个可以说服众人的猜测。 “莫慌。这些年南朝出了不少异象,却也没见到什么祸事发生。倒是当年师祖圣丹初成之时,相传也有天象变幻。” 凌渡话说得十分含糊,却勾起了弟子们的无限想象。 “塔主的意思,是塔顶的那炉丹药引来了天象?” “那岂不真是圣丹出世?” “圣丹啊!此生无憾了!” 刚才那个叫嚷之人的声音第二次响起,天空中异象突变。只见高处巨大的丹炉中溢出一抹五彩光华,没入黑云中不见了踪迹。 紧接着厚重的乌云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开始剧烈翻滚,搅动其中藏着的电光明灭不定的同时,也将满幕的黑色开始染上了别的光彩。 翻动之间,这些突然出现在颜色开始向外围传递。从远处看去,如一条多彩的绸缎在天空中扭动着。 随着扭动的时间越来越长,云朵中出现的颜色越来越多,让被黑暗笼罩的丹城重回光华。直到翻滚的云层渐渐平息之时,丹城周边百里范围内,已经彻底沐浴在五彩的光芒之中。 “五彩异象!” 下方众人惊呼不止。这种异象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无论是当年的隆兴府外,还是十五年前的界山之上,传闻中都是因为某种超越寻常品阶的丹药出世。 而与这两个传闻相关之人,正是此时坐在塔顶的凌渡与挚启。 “真是圣丹出世!” 异象的变化,彻底让凌渡的预言成真。 五彩光华照亮丹城,驱走了众人心中的阴霾,也让塔顶的形势出现了转变。 只见天空中云团下探,大有以丹炉为引,与整个丹塔、丹城连成一片的趋势。 而那座大丹炉在云中五彩光华的灌注下,原本微晃的势头渐渐变得猛烈,就连上方的炉盖也跳得愈发高了。 “铛铛铛!” 炉盖与炉身碰撞的声音回荡在丹城上空,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撞击的脆响。这里都是日日炼丹的老手,立马明白这是要成丹的前兆。 “师兄,你可知道师祖炼的是那种丹药?”徐狄凑到凌渡身边低声问道。 “不知道。”凌渡摇了摇头。“启用镇塔之器,还要借助外人之力,恐怕又是一件惊世骇俗的圣品。” “这也是我担心的。”徐狄脸色沉了下来。“虽然这些年只见过师祖几面,但依然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弱了不少。而且他近年来鲜少炼丹,突然炼制这种极耗心神之物,会不会有所闪失?” “师祖向来谨慎,不会置自己于险地。” “那是挚启啊!”徐狄远不如凌渡这般淡然。“另一人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几年前重生的吴忧圣主。他们二人如今是南朝的至强者,而且与丹塔都算不上和睦。若师祖是受他们胁迫……” “师弟慎言!”凌渡冷着脸转过身。“丹塔因为掺和与界山之行,如今在修行界的处境并不好。师祖当众炼丹引发异象,正是鼓舞一众弟子的好机会。就算师祖真的有苦衷、丹药最终旁落,我们也不能说出去。” 身居塔主之位多年,凌渡已经习惯凡事以宗门为重。就算凌焕在这场异象中遭遇不测,他也会将消息封锁,回到百年前凌焕失踪的那些岁月中。 只不过这次他不会四处寻找解救之法,而是真正挑起丹塔的大梁。 第九百零六章 雷劫 两人说话之间,塔顶丹炉的动静越来越大。炉盖离开炉身的距离越来越大,伴着天空中祥云的沁入,丹炉中也开始闪出五彩之色,并且伴着每一次炉盖的蹦起,闪耀在丹城的上空。 百里范围的异象,几乎在整个南朝都能看见,离得近的各派修士已经开始朝着建康府汇聚。作为离丹城最近的建康城,理当是最先出发的那一批。 建康城西面的官道上,已经出现了不少修行者的身影。若是挚启在此,一定会认出不少熟人。 三参道院是其中最强的一股势力。 在乌衣巷陶、楼两家相继没落之后,三参道院俨然成了建康城明面上的最强者。只不过他们行事低调且与临安十分亲近,入城的修士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些年建康城俨然成了一个无主之地。可一旦出了事,他们还是习惯将三参道院这样的存在推到最前方。 只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建康城早已沦为往生殿的另一个驻地。 异象出现后半个时辰,建康城西门安静了下来,官道上的好事之人也已经走到了丹城的那一头。可那些本该现身之人,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唯有那条漂在秦淮河的孤舟上,陶真斜眺着高处,暗暗打量着头顶的五彩云霞。 “轰隆!” 一声震响止住了丹城周围一众修士的步伐,他们遥望着那个左右晃动,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巨大丹炉,不明白塔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们很快就被炉子中迸发出的五彩光华吸引,在几个见识广博之刃的窃窃私语声中,知道了那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居然是丹圣炼丹引发的异象!” “当年隆兴府外出现过这种五彩的异象,相传也是丹圣炼丹所致。” 消息在人群中传得很快,议论声随之而起。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旧闻了,隆兴府外那场异象乃是挚启引动。” “挚启?他也在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在凌焕旁边见到了挚启。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那是吴忧圣主!” “四圣有三位聚于丹塔之巅,这炉子里恐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种猜测立马激发起众人的热情,修行者对宝物的贪婪,历来都是他们前行的最大推动力。只不过此时人还太少,时机有些不对。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将思索之人的目光引向丹塔高处。众人还来不及欣赏从丹炉中迸射出的光华,就因为天空中云彩的变化惊呼起来。 “看,又变了!” 平静了近半个时辰的云层再次开始翻滚不停,云团搅动之间,依然不停有光芒落下,被离开了炉盖的丹炉吞了进去。 然而随着这种光华的坠落,滚动的云层中不仅开始出现闪动的雷电,就连色彩也跟着渐渐消失,在牵动了方圆百里的所有颜色之后,重新化为黑云笼罩四方。 “怎么又回去了?” “咔嚓!” 伴着一声巨大的雷响,一道闪电从云层深处扭曲而下,直直劈在丹塔的最高处。 刚刚跳起的炉盖被这道闪电砸回炉身,强大的冲击力让本就摇晃的丹炉倾斜成一个很危险的角度。 下方便是盘坐的挚启和凌焕二人,若是这样倒下去,炉内的丹药结局如何尚不可知,他们两个定然劫数难逃。 “祖师!” 下方的丹塔弟子惊呼出声,城外的各派修士蓄势待发。可就在丹炉即将失去平衡之时,突然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在炉内响起,渐渐止住了它继续倾斜的势头。 随着巨大的炉子缓缓恢复平衡,一声巨响砸在地面上,这场危局竟然被丹炉内的丹药轻松化解。 “呼!” 下方人群长舒了一口气,城外聚拢的人群也止住了迈出去的步伐。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危险已经结束之时,黑云中又是一阵雷光闪动,片刻的酝酿之后便径直朝着丹炉劈了下去。 “铛!” 宛如巨锤敲打炉身一般动静回响在整个丹城,刚立稳的丹炉再次开始摇晃,好在这次幅度不大,很快便重新稳定下来。但一直不动如山的挚启与凌焕二人,终于有了动作。 “噗!” 凌焕挺直的身子突然微微颤抖,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下方众人一阵骚乱,端坐在一旁的吴忧忍不住开了口。 “这才第二道雷你就挺不住了,你还是当年那个丹圣吗?” 凌焕无暇理会吴忧的讥讽,取出一枚丹药塞入口中,苍白的脸上很快就恢复了血色。缪风的身体或许在炼丹天赋上有所欠缺,但作为年轻人的恢复力却十分可观。 凌焕重新入定,一旁的挚启偷偷睁开了眼睛。 在炼丹之初,他就从吴忧和凌焕的交代中知道了这次炼丹并不简单。除了过程中灵材融合时的如履薄冰,以及对控火之术的苛刻要求之外,极有可能遇到不可知的困局。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凭着两人在五行丹炼制上的经验和在极炼术上的造诣,两人一路克服了所有困难,走到了最后一步的成丹过程。 当五彩异象出现之时,挚启一度觉得吴忧与凌焕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接下来只需将炉中不安分的丹药收取,便能让失传五百年的念境丹药重新南朝。 不曾想变故只在瞬息之间。当黑云重聚,电闪雷鸣之时,他才明白二人担忧的是何物。 尤其是当电光劈落,沿着下方的炉火传及他与凌焕的瞬间,他顿时明白当年无忧殿兽神大阵拦住的究竟是什么。 “咔嚓!” 恍惚间第三道雷光已经落下,尚未落下的炉盖下方,能看到一枚五彩的光团冲了上来。不知是对身缚于炉中的不满,还是对头顶天雷的有声抗议。 “铛!” 天雷锤于外侧,撞击声响于内壁。只是与天威相较,忘忧丹的威势终是弱了些。炉盖重新合上,炉身摇晃的幅度更大了几分。 下方的炉火明灭不定,挚启手中掐印,将大量的天地之力灌入以稳住火势。这样做的后果,却是给了附在炉身上的天雷之力一个明确的攻击目标。 本该分散在两位炼制者身上的攻势集中于挚启一身,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应对冲击。 “嗡!” 一股灼痛沿着手心冲入体内,令他挺直的身子忍不住蜷缩着颤抖起来。天雷摧枯拉朽一般在经脉中前行,若不是半年前它们经历过来自袁魂的折磨,此刻早已节节碎裂。 “嗯?” 在体内灵力飞蛾扑火的拦阻下,这股力量终于在抵达内腑之时失去了威胁。可剩余的力量触碰到五脏之时,仍然造成了一阵痉挛。 挚启将一枚丹药塞入口中,缓了片刻之后重新抬起头,正好迎上了凌焕的目光。 “丹圣可是后悔当初没强夺了我这副躯壳?”挚启的脸色还未恢复,但不妨碍调侃他人。 “你!” 凌焕本想说两句好话,却不想被挚启直接堵了回去。 “别大意。”吴忧在一旁提醒道。“这天雷厉害的紧,当年兽神大阵险些都被它们劈散。” 说话间云层中雷光翻滚,新的天雷正在汇聚成型。 第九百零七章 独自面对 上方与天地角力之时,下方的人群中也炸开了锅。尤其是不明真相、从各处赶来的众多修士,看着丹塔之巅电闪雷鸣的模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诸位,你们可知道丹塔发生了什么?”开口之人脸上满是汗水与尘土,一看就是刚从远处赶至。 “不知道,我们来的时间不长。从当下的情况来看,恐怕与塔顶那个巨大的丹炉脱不了干系。” “丹圣多年不出手,此次引动这般天象,定然是品阶极高之物。伏院长,您觉得呢?” 作为目前抵达的最强宗门,三参道院不免引来他人的忌惮。尤其是当年的仙凡之争,有不少修行者死伤在术院的术法晶球上面,令不少人至今怀恨在心。、 尽管这些仇怨随着修行界的风平浪静逐渐平息,可如今有机会把他们三参道院推到风口浪尖,他们也绝不会放过。 “在下于丹道一窍不通,不敢妄言。”伏俞淡然回避这些人的阴谋。 “三参道院位于建康城,与丹城比邻,怎会一无所知。再说了,相传贵派与挚启前辈交情颇深,我瞧着塔顶上丹圣旁边那位,正是他吧?” 在这些人眼中,挚启与三参道院一样,和他们有着血海深仇。只不过这些年挚启飞速崛起,逼得他们将心中仇怨压了下去。只不过此刻这么多同路人聚在一起,给了他们几分胆量。 “诸位若是真想知道,何不入城一问?” “你!” 伏俞的淡然让他们哑口,同时也激起了心中怒火。众人缓缓将三参道院一行围在中央,大有趁机报仇的势头。 “咔嚓!” 第四道雷光闪过丹城黑暗的天空,再次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成功化解了伏俞等人的危机。 只见塔顶的丹炉炉身上噼啪有电光闪过,其中有不少趁着炉盖飞起的短暂间隙,袭向炉中的忘忧丹。 挚启和凌焕同时色变,手中印决连掐,两道灵力冲出直奔雷光而去。 “噼啪!” 在二人灵力灌注之下,雷光势头受阻。炉中的忘忧丹似乎也察觉到天雷对自己的恶意,暂时停止了丹炉的冲击。 当炉盖合上的瞬间,这场危机才所真正化解。但天雷失去了原本的目标之后,拦阻之人便成了发泄的对象。 “噗!” “噗!” 挚启二人身子猛地一软,同时鲜血喷出。挚启吞下一颗丹药,片刻调息便平复内腑震荡,一旁的凌焕则要严重得多。 “如今整个丹塔的弟子都在下面,城外还有无数各派修士。你要是这时候放弃,这丹圣之名恐怕就保不住了。”挚启使出了激将法。 “人要是死了,区区名号又有何用?”凌焕咽下嘴中的鲜血,还擦干了嘴边的血迹。“如今丹药将成,以我目前的实力和状况已经无力为继,剩下只能靠你了。” “若是重活一世只有这点能耐,你有何苦为之?”吴忧在一旁笑道。 “至少还有几百年时间。只要有时间,一切就都有可能!” 吴忧出奇的没有反驳。对于时间的重要性,他深有体会。 “这可是天威!靠我一个人?”挚启苦笑不止。 “该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当初承诺只是协助你,如今忘忧丹将成,我也算说到做到。” “我记得你也想要一枚。”挚启试图以此引诱对方。 “那也要等你活过今日再说。”凌焕冷嗤一声。“提醒你一句,如今天雷已经锁定了炉中的丹药,若你不想炉炸丹毁,最好是替它们挡下这些天雷。” “我?挡天雷?” 挚启瞪大了眼睛看着凌焕,见到他冷笑着不说话,又转向另一边的吴忧。 “他说的没错。”吴忧点了点头。“当年兽神大阵就是因为遭遇多次雷劫摧残修补不及,才无法抵挡往生殿的攻势,也才给了他们破入无忧殿的机会。我瞧着丹塔也有座阵法,不过威力一般,他大概也舍不得给你用。” “别看我。”凌焕直接回避了挚启的目光。“丹塔大阵连通地脉,一旦受损整个丹城都将万劫不复。就算你将这颗忘忧丹送我,我也不会答应。” “轰隆隆!” 似乎是为了应和凌焕的拒绝,黑云中雷声闷响,聚集的雷光更是让塔顶成了方圆百里最亮的地方。 挚启深吸一口气,默默开始汇聚天地之力。 修行者一生顺应天意,尤其是在达到势境之后,修行之路便再也离不开对天地大势的依赖。 挚启几十年的修行虽处处与人激斗,但一直以天地之力为驱,才走到了如今的高度。如今要正面与天威对抗,他心中也有些忐忑。 黑云压顶的丹城中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正是远处的天地大势朝此汇聚的征兆。在修士与自己的争斗的时刻,这方天地也从未亏待过任何一个人。 浓郁的灵力围绕在挚启周围,形成了隐隐可见的灵涡,逼得一旁的凌焕不得不挪动位置,以免被这场天人对决波及。 此时丹城内外的人群终于察觉到这场发生在丹塔的盛大场面,主角竟然不是丹圣凌焕。 “怎么是挚启在操控?”徐狄对挚启当年解救徐凡一事心存感激,但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相比徐狄的疑惑,董泝更是失声尖叫起来。此时丹塔的众弟子纷纷看向凌渡,尽管他们十分崇拜挚启,但祖师丹圣之名不容亵渎。 “如今塔顶仍处在危险之中,一切疑问,等师祖下来之后再做解答。” “咔嚓!” 凌渡话刚落音,一道惊雷划过天空,直奔丹炉而来。 “起!” 挚启大喝一声,汇聚的天地之力在指尖灵力的指引下,径直迎了上去。想要摧毁忘忧丹的天雷突遭阻拦,在泥沼中迸发出阵阵白光。 挚启的想法很简单,以最原始的天地大势铸就屏障,让天雷穿过之时便消耗大半,自然对忘忧丹就没了多少威胁。 可是天雷之力强盛至极,这个过程需要他不断的输送灵力以消耗对方,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天雷的波及。 此时他不停颤抖的身体和根根竖起的头发,便是最好的证明。 好在化为混沌之后,他对天地之力的操控已经如指臂使,才不至于有溃散之势。 “噼啪!” 两者相遇如同干柴烈火,雷蛇吞吐间便将周围的灵力瞬间蒸发,借机继续深入。而周遭的灵力在挚启的御使下迅速补上,继续消耗其下落的势头。 只是在方圆百里云层酝酿而出的天雷,绝非挚启随意聚起的大势便能彻底拦下。 雷光闪动间眼前的阻碍便被破开一层,下方挚启的脸色跟着白上一分。当它突破阻碍出现在的丹炉上方时,挚启整个人都如雷光般煞白。 “铛!” 残余的天雷之力拍打在炉身上,让本就来回晃动的炉盖高高跃起。里面不安分的忘忧丹趁机窜出,一道五彩光华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溢散的雷光便将它吓了回去。挚启抬手将追击的天雷拦下,自己也终于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九百零八章 你不在他们的名单里 “噗!” “挚启哥哥!”小灰焦急的喊着,目光不善的盯着身旁的吴忧。 “放心,他死不了。”吴忧无奈的应了一句。 小灰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好在此时雷光消散,挚启也缓缓坐起身子,塔顶重归短暂的平静,才让她稍稍安下心来。 只是下方见到那惊鸿一瞥的人群,并没有就此安心。 “方才那闪烁五彩光华之物,就是这次炼制的丹药?” “八九不离十,能让丹圣和挚启两位前辈同时出手之物,定然不是凡品。” “你们可知道是哪一种,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丹药,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看向几位大师。丹塔中的大师多是见识广博之人,可也无法从那一瞥得出结果。最后所有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凌渡身上。 “那是忘忧丹。” “忘忧丹?” “当年无忧殿的镇派之宝,号称可以突破念境的忘忧丹!” “咝!难怪我瞧着那素衣的背影有些眼熟,原来是吴忧圣主,那炉中的定然是忘忧丹无疑了!” 凌渡淡然一句激起惊涛骇浪。 忘忧丹在修行界的传说无需赘述,经过五百多年、数代人的口口相传之后,几乎已经是公认的南朝第一神丹。便是当年凌渡借以成就圣名的五行圣丹,也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如今这样的神物即将成丹在自己眼前,所有人都激动得难以自持。唯有董泝已然在满城的欢呼声中,暗暗发泄着自己心中的妒忌。 丹城外已经聚集了数百修士,能在这两个时辰内赶至的各个宗门几乎全聚于此,却唯独不见周边的几个大宗门,也不曾见到一位大修士到来。 此时城内的欢呼声传出,他们也渐渐明白塔顶正在发生的事。作为一帮不相关之人,他们的想法也开始慢慢转变。 “轰隆隆!” 天空新的风暴汇聚,这不过这次气势明显高出许多。只见覆盖百里的云层雷光同时闪动,然后朝着中心的位置汇去。 而这个成为风暴中心的点,正是丹塔的最高处。 “咔嚓!” 足足酝酿了一刻钟之后,一道小臂粗细的雷光破空而至,脏腑尚在震荡之中的挚启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雷光四溢,灵力奔涌,丹塔之巅几乎成了人与天角力的战场。毕生追求与天地相契的修士第一次认识到天威的莫测,对这方天地生出发自内心的畏惧,同时也对那个独自与之对抗的身影肃然起敬。 “铛!” 丹塔这个炉子不知是何种灵材制成,作为重器不仅体型庞大,其结实程度也堪比灵兵。历经六道天雷摧残,除了几次几欲倾倒之外,竟不见有任何损伤。 炉中的忘忧丹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相较于毁在外面气势汹汹的天威之下,它更愿意待到雨过天晴之时,与这帮炼丹之人一较高下。 在天雷之力的轰击下,炉身再次剧烈摇晃,牵动着整个丹塔轰隆作响。 此时的凌焕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站在吴忧身边做一个看客。而挚启捂着胸口半躬着身子,嘴角有鲜血渗出。同时他身上隐隐泛出一阵电光,似乎是以自身的躯体承受了部分天威。 “挚启哥哥,小心!” 巨大的丹炉摇向挚启所在的一侧,倾斜的程度看上去立马就要将挚启压在身下。重达数千斤的重器真要压下来,以挚启如今的状态恐怕也要受重伤。 “铛铛铛!” 丹炉内突然响起一阵撞击声,刺得众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的同时,竟然把即将倒下的丹炉缓缓撞了回去。 在一阵沉闷的坠地声响起后,丹炉如之前那般晃动几次重新落稳。只是与之前忘忧丹无意造就相比,这次它似乎是刻意要保住挚启。 “咳咳!”挚启咳出了几口鲜血。“这丹药倒也懂得审时度势。” “人也是如此。” 吴忧有意无意瞥向身边的凌焕,指向已经很明显。凌渡的心思根本不在他们身上,而是看着自家的丹炉满脸心痛。 “你就不能将这些天雷彻底拦住?真要将这炉子毁了,我们几个月的工夫就白费了。” “要不你上去试试?”没等挚启开口,吴忧便替他接过话头。“当年你身在阵中,没有体会到它们的威力,如今机会正好。” “我……,算了算了,你自己斟酌吧。” 凌焕对吴忧的畏惧已经刻到了骨子里。眼睛凌焕认了怂,吴忧又转向挚启。 “当年忘忧丹第一次成丹,历经九道天雷,以阵法抵消其中的毁灭之力,又以麒麟居中牵引其蕴藏的天地之力,才最终得以成丹。九道天雷酝酿的时间越来越长,其中蕴含的破坏力也逐渐加强。如今你虽然修为高出当时的我许多,但终究没有外力相助,需得谨慎应对。” 挚启嘴中塞满了丹药,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他自听说忘忧丹这个名字以来,头一次觉得这件事可能会害了自己。 挚启对于忘忧丹的渴望并不强烈。若不是自己离开在即,需要留下点东西,了却一些心愿,还需要给自己几十年的收集和准备一个交代,他或许都不会跟着吴忧来到丹塔。 他在动身之初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可真当自己身处雷光之下时,才知道这天威之盛,并非仅凭一腔热血便能够匹敌。 “轰隆隆!” 百里电光闪动,第七道天雷开始汇聚。 前六道天雷未建寸功,似乎惹恼了这片气势汹汹而来的黑云。翻滚的云层不断搅动,电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雷网,罩住所有云层覆盖的位置之后,开始慢慢想着丹塔上空凝聚。 口中的丹药化开之后,挚启的身体仍然不见好转。 方才为了保下忘忧丹,几次接引天雷之力入体,尽管经过几番消耗之后其威力大不如前,但依旧冲进体内肆虐,对他的经脉脏腑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他仍然可以与天地相通,阴阳化混沌加于己身。可每一次施术都会对破损的经脉造成极大的负担,更何况他本就不善术法。 眼见着第七道天雷缓缓成形,他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祭出了往生剑。 往生剑刚从背后飘起,就表现出莫名的兴奋之情。似乎眼前能毁灭一切的雷光,也和昔日那些对手一般,只是一顿饱餐而已。 “倒是将这把剑给忘了。” 一旁的吴忧好像对往生剑有几分信心,可挚启却忐忑不已。他自出生起就与它心血相连,这几十年往生剑为数不多的几次损伤,都给挚启本身造成了极大的痛苦。 若是它此番毁在天雷之下,那遭受双重打击的挚启恐将危矣。 “咔嚓!” 雷光呈现,闪耀夜空。往生剑围着挚启头顶转了两圈,还不等他示意便兴奋的迎了上去。 “噼啪!” 雷光崩裂,四处逸散。伴着一声脆响,下落的雷光微微停顿,往生剑转着圈倒飞而回。 挚启只觉得胸口一闷,但很快便缓过劲来。往生剑在临近他头顶的位置止住身形,然后立马又冲了上去。 天雷欲灭逆天之物,往生剑想与天争个高低。双方各不相让,在丹塔上空上演了一番光芒大战。 往生剑血光破空,即使在炽白的雷电之下也毫不逊色。每一次碰撞都削减掉部分天雷之力,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挚启的微微不适。 它自身更是越战越勇,从被动迎敌到飞舞着左冲右突,很快将胳膊粗细的天雷消耗得与拇指相当。 “刺啦!” 在最后一声撕裂般的声响过后,光亮的天空猛地一暗。紧接着血色的光芒占据整片夜空,往生剑竟然生生将天雷劈散了! 挚启匆忙掐印,引导天雷逸散的灵力注入丹炉之中。往生剑盘旋在高处,挑衅一般嘲弄着翻滚的黑云。而回应它的,是黑云深处的滚滚雷声。 “不愧是这片天地中唯一能助人突破念境之物,竟然连天雷奈何它不得。”吴忧望着往生剑感叹道。 “可惜落在了一个不需要他的人手中。” “那你为何不动手将它抢过来?” 听到凌焕低声埋怨,吴忧忍不住调侃起来。 两人都对这把剑的来历一清二楚,只是一直不愿意过多提及。如今吴忧北行在即,倒也没了太多顾忌。 “要是不知道往生殿的存在,我肯定会这么做。”凌焕苦笑了两声。“我至今都想不明白,无论当年的袁建,还是如今的挚启,甚至更远的执剑人,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天才,为何却都死在了半途中。以至于这念引在南朝流转数千年,至今都未成就一位念境?” “你没问过他们?” 凌焕摇了摇头,只当吴忧说得是玩笑话,不曾想却等来一个令他震惊的结果。 “我问过。”吴忧脸色一肃。“当年他们围攻无忧殿,我十分不解。明明我能走到南朝之巅,都是拜他们所赐,为何却一言不合要将所有东西都毁了。就算我成为念境的想法和天赋,但终究是他们眼中的一枚蝼蚁而已。于是我便问了。” “结果呢?”凌焕声音急切。“可告知了你答案?” “他们说我该死。” “嗯?”凌焕愕然。 “于是这五百年的半梦半醒之间,我一直都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该死,怎样才能不死。” “你想到了?” “想到了,但不知道对不对。”吴忧又笑了起来。“而且我快死了。” “这……”凌焕有些无语。“这和我提到的问题又有何关联?” “我不知道他们看中的人为何没能成就念境,但我却知道,他们决不允许那些没被看中的人抢在前面,这便是我能想到的自己该死的理由。” “念引一直在他们手中,旁人如何能破境?” “凡事总有例外。”吴忧脸上散发的自信,根本不像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他们是要将一切有希望之人扼杀?”凌焕闻言略显紧张。 “放心,你不在他们的名单里。” 第九百零九章 忘忧丹成 “轰隆隆!” 雷光盖住了凌焕尴尬的脸色。 坐在正中央的挚启猛地抬起头,面色凝重的看着黑云深处。第八道天雷尚在酝酿中,他便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扑面而来。 望着深处那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光,他第一次体会到“天怒”二字的含义。 与他的忐忑不同的是,往生剑静静的立在半空中,剑尖朝上直指云层,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 挚启有些担忧的招了招手,他不想在炼丹的最后关头,因为往生剑的任性出现差错。与此同时他也不忘默默牵引阴阳之力,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 往生剑直坠而下朝他飞来,可在挚启即将握住之时又飞了回去,宛如个顽皮的孩子一般。 挚启正欲强将其召回身边,可眼前的天空猛地爆发出一阵强光,让他短暂失去了所有画面。 “嘭!” 刺目的光线丹城内外的所有人闭上了眼睛,沉闷的爆裂声则让他们不自觉的俯下身子,捂着耳朵痛苦哀嚎。 挚启眼睛开合了几次之后,仍然看不清高处的景象,可巨大的冲击波抵达丹塔之后,再次推动丹炉开始剧烈摇晃。 他匆忙出手稳住炉身,身上不时传来的刺痛感,表明往生剑正在那片强光中激战。 十五息之后,铺满整个天空的雷光出现在他眼前。只不过与之前肆虐的天雷相比,眼前的这些更像是被打散之后溢散的光华。 “嗖!” 血红色光芒的出现证实了他的猜测。往生剑不停的在雷光中穿梭,每次出现漫天雷光便会消失一片,就连它满身的红霞上都沾染了些许银白。 更令挚启惊讶的是,往生剑一柄沾满鲜血,满是阴邪之力的神兵,居然连克两道天雷,将这天威杀了个对穿。 他摸了摸身上几个无法忽视的痛处,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嗖!” 正在挚启暗暗得意之际,往生剑从最后一片雷光中冲出,让丹城的天空重回黑暗。紧接着它转头急坠而下,大有功成凯旋之势。 可就在他再次将要回到挚启手心之时,空中的黑云中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声势比起前面八次加起来都要骇人。 察觉到异样的往生剑又是一个大转身,化作一道红芒划过高空,径直扎进了云层之中。 “不好!” 挚启伸手抓向高处,这是他平常收回往生剑的动作。可冲进黑云之中的往生剑却好似失去了与它的联系一般,竟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往生剑此举,是因为冲动抑或是别的理由。但他知道这种对天威的挑衅,一定不会换来什么好结果。 “我们走!”吴忧突然拉起小灰就要离开。 “挚启哥哥还在这里,我们不能走!”小灰挣扎着想要留下。 “那把剑如此挑衅,第九道天雷将会无比恐怖,而且会将所有人视为目标。到时候留在这里的人越多,天雷的威力就越强。我们要是不走,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两人还在纠缠之际,一旁的凌焕二人已经纵身一跃而下。小灰红着眼眶望向远处的挚启,正好碰上看见他微笑着对自己点头。 吴忧拉着他飘下丹塔,头顶翻滚的黑云却突然安静下来。 “拜见师祖,吴忧圣主!” 丹塔众人在凌渡的带领下齐齐跪倒,可惜凌焕此时心思全在塔顶,敷衍了两句之后便不再理会他们。 “师祖,他能行吗?”凌渡看出了凌焕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不知道。”凌焕背着他摇了摇头。“但我希望他能挺过去,要不然丹塔可就要毁了。” “他最好没事,要是真出事了,这笔账他们会记在你头上。” 吴忧的话让凌焕脸色大变,他费尽心思换来几百年时间,又恰逢诸多对手即将远行,可不想所有准备都毁在一炉丹上面。 “凌渡,吩咐各长老开启大阵!” “什么?开启大阵?”没等凌渡开口,徐狄等人便惊叫起来。 “一座阵法而已,哪有丹塔五百多年基业重要!赶紧去!” 在凌焕的大声呵斥下,丹塔一众长老奔赴丹城各处,而作为塔主的凌渡在上前几步盘坐在广场中央,同时取出一块圆盘嵌在了地面的凹槽处。 至于丹塔的弟子则彼此面面相觑,就连身为塔主唯一弟子的董泝也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轰隆隆!” 熟悉的轰鸣声响起,可这次却不是半空中的黑云所致。丹城的地面毫无征兆的剧烈震动,伴着一股强大的土灵力自地底升起。 紧接着数道拢起沿着地面快速汇向中央,逼得路径上的丹塔弟子纷纷避让。 “嗡!” 十二道灵力丝毫不差的汇聚到凌渡所在的位置,然后一齐注入了他身前的圆盘之中。 只见一道金光骤起,沿着广场上的刻线快速将丹塔围在中央,随后更是攀上丹塔塔身,片刻间便覆盖到第九层,将整座丹塔笼罩在一片金色当中。 “这、这是什么?” 城内城外爆发出相同的疑问。丹塔弟子不知宗门还有如此奇景,城外诸派则是再次刷新了对这座丹师圣地的认知。 “土灵守护,不赖嘛!”吴忧难得的称赞了一句。 “这是我留在生死存亡时用的,只希望别给丹城打沉了。”凌焕苦着脸不停的摇头。 众人循着金光望向塔顶,此时第九层只剩一炉、一人,以及几乎压到脸上的黑云。 炉中的忘忧丹压住想要逃出去的冲动,挚启面色凝重的望向头顶,黑云静静贴在塔顶宛如一层黑纱,本该你死我活的三者,此刻看上去却异常和睦。 “呼!” 一声轻风吹过,撩起了挚启身上的衣衫。他有些意外的收回目光,扫视着四周的变化。 方才凌焕祭出土灵守护大阵他有所察觉,这座从广场一直延伸到九层的大阵,作为丹塔的最后屏障,断不可能连一点风也拦不住。 可站在塔顶的挚启,却实实在在感受到风从耳边拂过。 他再次抬头望向高处,才发现了风的源头。 “看!那黑云都挤过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覆盖方圆百里黑云收缩,如同一团浓墨般挤在丹塔正上方。而方才的风,正是吹动他们的力量。 “嗡!” 一阵嗡鸣突然在天空中响起,收缩得只能堪堪遮住丹塔的黑云再次开始翻滚。而在黑云的最深处,一道血光时隐时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嗖!” 急促的破空声响彻整个丹城,那是往生剑坠落的动静。重新感应到往生剑的挚启心中窃喜,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嗤!” 血光破开黑幕重归塔顶,果然是往生剑无疑。挚启伸手一招欲将其收回,可跟着它身后出现的东西,却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天雷化形!” 挚启和吴忧同时失声惊呼,一旁的凌焕闻言更是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只见一道炽白如银,闪着电光的巨大战矛破开黑云出现在丹塔上空,紧追着往生剑而来。其威势之盛,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低阶修士只是多看了一眼,便直接瘫倒在地。 天怒以兵祸临世,可见往生剑的挑衅,已经触犯了世间既定的规则。 “呜呜!” 往生剑终于回到了挚启手中,剑身的轻鸣透露出三分兴奋、三分畏惧。挚启深吸一口气,周身汇聚的天地之力以风卷残云之势被吸入体内,随后化成一股无形之力从手心喷出,迎上了头顶的雷矛。 “全力稳住阵法!” 凌焕哭丧着脸大叫一声,然后跳到广场中央取代了凌渡的位置,亲自主持土灵守护。 十二道灵线又是一阵灵力涌动,原本覆盖丹塔的金光更亮了几分。但在雷兵的光彩下,终究还是逊色了几分。 “这下真是亏大了!” “嘭!” 凌焕话刚落音,雷矛便已压了下来。十丈许的雷矛与硕大的丹塔比起来毫不起眼,可刚刚触碰到阵法,包裹着整个丹塔的金光就被压得凹了下去。 在一阵“吱呀”的声响中,覆网一般的土灵大阵在丹塔最高处凹出一个大坑。雷矛的矛尖来势不减,直奔往生剑与挚启而去。 “咔嚓!” 仅仅坚持了十个呼吸,被凌焕视作保命之法的土灵守护便土崩瓦解。 笼罩丹塔的金光寸寸崩裂,分散在不同方位的十二位长老重伤吐血,主持大阵的凌焕飞身而起,踉跄几步落在幽老身旁,一口鲜血憋不住也喷了出来。 “祖师!” 众弟子失声痛呼。他们还来不及围过来,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晃动,紧接着丹城边缘的建筑一座接一座的倒塌,并且快速朝着中心的蔓延。 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半个时辰,整座丹城都将彻底塌陷。 “全部集中,以灵力护住四周!” 凌焕果断放弃外围,集中力量守住丹塔周围,以确保一辈子的基业不会毁在今日。 丹城外的各派修士在丹城开始塌陷之时便纷纷逃离,但依旧没有忘记塔顶的那场对局。就在他们转身回望之时,雷矛已经刺入丹塔之中。 “咚!” 一声闷响敲在众人人心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炫目的漫天雷光。强烈的白炽光芒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就连吴忧都不得不回身躲避。 至于处在光芒最中心的挚启,此时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雷光持续了足足半刻钟才散去,塔顶黑云依旧,丹炉稳稳的立在下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是少了挚启的身影。 小灰焦急的想要冲上去,吴忧拉着她摇了摇头。 丹城的塌陷已经停止,所有人丹塔弟子共同努力,也只保下了半座城池。 城外的各派修士依旧不死心,试探着围了上来。 突然一阵脆响打破了满城的寂静,紧接着一道霞光从丹炉中冲出,犹豫了片刻之后选准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那是!” 所有人应声而动,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可就在它即将离开塔顶之时,一道血光突然出现拦在它身前,随后一双大手伸出,将其收下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恰巧在此时,丹塔上方的黑云翻滚间异彩连连。片刻之后,五彩霞光破瘴再现,化作祥云漂浮在丹塔之巅。 忘忧丹成。 第九百一十章 建康城的老船夫 应天四十五年六月,失传五百年的忘忧丹重现丹城,并且引发了覆盖百里方圆的天象异景,让修行界乃至整个南朝议论不休。 尤其整个成丹的过程得到建康府周边众多宗门的见证,更是让其中详情不到三日就传遍了大小宗门。 忘忧丹、吴忧圣主、丹圣、挚启成了他们议论最多的焦点。 传说中的丹药现世,让一众大修士蠢蠢欲动。 特别是那些名列天命榜,尚有漫长岁月可以消耗的年轻命境,无一不想获取一枚,以求在修行大道上走得更远。 吴忧与凌焕,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心目中炼成忘忧丹的关键。 毕竟当年这枚丹药第一次出现在南朝,便是二人合力所为。如今再续前缘,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当写着个中细节的信符传到自己手中时,天下修士尽皆失色。 因为上面赫然写着十二个大字:挚启炼丹,丹成劫至,独破天劫。 这十二个字宛如一道镇符,将修行界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压了下去。 之前修行界流传的四圣之说,在不少人看来颇有些异议。毕竟在三位成名数百年的前辈面前,不过五十岁许的挚启太过年轻了些。尽管他只是被他们排在最末而已。 此后他虽有断阳珏一臂,威慑厝叶命祖等诸多战绩,但其排在四圣列中,在旁人看来还是因为吴忧与徐柘的看重。 忘忧丹的出现,无疑彻底让他站稳了四圣的名位,并且在排名上超越凌焕,真正达到与吴忧、徐柘齐平的高度。 一个炼丹之术超越丹圣,修为境界与两位圣主相当,年纪却不到百岁的年轻人,如果不出现意外,毫无疑问将会成为修行界未来近千年的领袖。 若是他开宗立派,将会是南朝三千年的最强圣主。 不过这一切变为的现实的先决条件,就是他能活着从界山走下来,抑或放弃界山之行。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忘忧丹掀起的风波很快便平息下去。这个本该震惊天下的大事件,仿佛成了界山之行前的开胃菜。 只是明面上的风平浪静,并不能阻止水下的暗流涌动,至于有多少暗流正在朝着建康府汇聚,恐怕无人知晓。 接下来的四年,被摧毁近半的丹城陷入了漫长的重建之中。期间丹圣凌焕数次现身,坐实了其寄魂他人躯壳的传言。 不过包括丹塔弟子在内所有人,都没有表达任何异议,反而旁敲侧击的想要打探寄魂术的奥秘。 毕竟与重活一世相比,区区一个年轻修士的性命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四年的时间,寄居丹塔的吴忧和挚启鲜少露面,倒是浮现在丹塔上空的五彩祥云又出现了几次。 只是与之前毁天灭地的气势相比,这几次的天威明显温和了许多。 至于这几次天象到底是凌焕还是挚启引发,炼制的又是否是忘忧丹,修行界众说纷纭。可两大炼丹宗师居于一地四年,却给了他们说服自己前往丹塔的理由。 不管是将赴界山,或者是留下南朝面对接下来的风雨,都需要强大的实力。而能短时间内提升一个人,甚至一个宗门实力的东西,便只有丹药,尤其是由丹圣炼成的高级丹药。 在丹城重建鲜少接待外客的情况下,不过三十里之遥的建康城成了这些求丹之人的首选。 四年间人群出入不息,这座千年古都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风流模样。各派修士群居其中,每日往返丹城,只求能得入丹塔,寻一个几位圣者当面谈判的机会。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四圣之一的挚启,此刻正斗篷遮面混迹在人群中,走进了建康城的东门。 “挚启哥哥,我们是去找真姐姐吗?” 四年来小灰一直想要进城看望陶真,但都被挚启拒绝。他担心一旦别人发现他们的联系,会有亡命之徒生出歹念。 如今吴忧南下与徐柘商量北行一事,他也即将离开这里,便没了这样的担忧。至于这身刻意遮掩的大半,只是为了省去路上的麻烦。 四年前那场天雷之战,他以命相搏伤得不轻,在丹塔修养了近两年才彻底痊愈。这还是与吴忧、凌焕等人交流修行经验偶有所得,加速了恢复过程的前提下。 之后两年吴忧在丹塔短暂闭关,闲来无事的他不想浪费剩余的灵材,决定再次炼制忘忧丹。 有了上次由凌焕牵引的经验,再加上塔顶那座丹炉完整无缺的保全了下来,挚启已经可以独立完成炼制。当然部分缺失的材料,还是多亏了凌焕不那么情愿的支持。 不知是上次的天威过盛导致后劲不足,还是忘忧丹在这片天地看来已经不算威胁。此后的三次成丹除了异象之外,竟然没有出现任何劫数。 这让当年历经数次危机的凌焕大呼不公,同时望向挚启的目光也多了三分谄媚。 挚启很清楚他的打算,可惜这几枚忘忧丹他早有安排。并且他在仔细对比了这几次的成品之后,发现未历天劫的三枚丹药,品相明显比第一次的成丹差了几分。 不久前吴忧出关直接南行,挚启也不想终日面对凌焕。于是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混入人群,来到了建康城中。 “不急,有些年没来了,先看看再说。” 城东的乌衣巷曾是陶、楼两大修行世家的祖宅。如今陶家人去楼空,已是多年没有人居住的残破景象。想必出身往生殿的陶礼,早已返回了界山。 楼家在选择依附丹塔之后,便彻底沦为凌焕的玩物。 这些年他为了改善缪风这副身体的强度,做了不少无法向外人提及的尝试。其中多数试验品,都是从楼家选取。 尤其是与缪风年龄相仿,且有几分血缘关系的楼晟,就成了他最器重的试药之人。 至于结果,在当初无忧城水莲令之争时就已经注定。 楼家寄以重望的楼晟成了一个失去了自我的野兽,其他人也渐渐在丹塔的各种手段下或叛离、或疯癫,一直想要得到修行界各大宗门承认的楼家,终是毁在了自己错误的决策中。 如今楼家大门紧闭,处处透露着行将就木的死气,竟比空置了多年的楼家还要荒凉。 走过两家旧宅,迎面而来的便是秦淮河。 白天原本并不是来这里的好时候,可由于这些年来往之人剧增、修行者也难免俗的缘故,不少画舫开始在白日里安排人待客,让建康城中多添了几分热闹。 挚启点数着河中的船舫,比起二十年前足足多了近五成。只是原本停在河中央,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双翎居和栖凤楼却不见了踪影。 他透过船舫间的间隙远望河中,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依旧停在那里、属于陶真的孤舟。 他正欲挥手招呼渡船,一叶扁舟早已停在二人跟前。 “是你?” 第九百一十一章 解心结 出现在眼前的佝偻老者,正是每次挚启来到河边时,那个为自己摆渡的船夫。 如果说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挚启还能说服自己。可每次都是如此,而且这里并非游客常用的登船点,两人驻足不久、还特意扫过周围不见一艘渡船。 如今仅仅是远眺河中寻找目标的功夫,一个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船夫就出现在了自己跟前。 更重要的是,挚启第一次登船已是四十年前。当年就是一副老态的船夫,过去四十年依旧在这里撑船为生,实难让人不觉得惊讶。 挚启目光从老船夫身上仔细扫过,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打量对方。 之前几次挚启无一例外的将他归为一个身体硬朗的凡人,可在捕捉到念境的气息之后,他却在这位老者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确是一个老人不错,但当他站在那里时,会给人一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让人不自觉的忽视了他的存在。 挚启一时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就算是在吴忧与徐柘身上,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而且如果眼前的老者真是一位高手,为何要在秦淮河上摆渡四十载?这根本说不通。 他摇着头甩去心中杂念,再次看向船夫之时,方才那种感觉却消失无踪。那里站得的就是一位寻常的老者,等待着二人登船。 “二位可是没有熟悉的画舫?”苍老的声音在挚启二人耳旁响起。 “你不认得我?” “客人说笑了。”老者一直低着头。“这秦淮河上每日来往的客人不知凡几,老头子又年纪大了,岂会个个都记得。” “我却记得老人家你,在这摆渡了足足四十年。” “客人想必认错了。”老者语气依旧平缓。“老头子迫于生计,是近些年才来河上渡客的。” “那好吧。”挚启不打算继续纠缠。“河上有位独处孤舟的女子,老人家可识得?” “你是说陶姑娘吧?认得的,二位客人坐稳,老头子这就渡你们过去。” 老者对自己的身份不愿多说,但却十分乐意聊起陶真的近况。 自从陶真当年浮舟秦淮河,以一个骇人听闻的问题名传建康之后,着实热闹了很长时间。 无奈他的问题对于这些风流客来说实在太过沉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也就失去这种猎奇的兴趣。 到了十年前徐柘与吴忧相继出世,并定下北行之约令修行界陷入长久的平静之后,就鲜有修士踏足这里。 陶真还坐在那个地方,可她所求的东西却离她越来越远。 挚启二人的登船让这座小舟摇晃了好一阵,陶真垂坐在桌前没有回头,倒是有几个好事者觉得新鲜凑了过来。 挚启坐到了对面,小灰则径直扑到陶真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真姐姐,是我!” “小灰。”陶真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但一直没有看挚启。 两人挽着胳膊闲聊了一阵,但多数都是小灰在说,陶真默默听着。挚启掏出一壶酒在一旁静静听着,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也十分惬意,直到两人的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当初挚启哥哥真的死了!” 陶真的身子颤了颤,出神的挚启微微一愣,回过神才知道小灰说起了被陶礼重伤一事。 “来时我瞧见陶家已经空了,你为何还要漂在这河上?” “父母亲人都不在了,那里算什么家?” 陶真语气冰冷,挚启闻言微微一愣。想起自己在汤溪镇的这几年,似乎正如她所说。为了不勾起伤心事,他只得换了个话题。 “凤姑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十年前。”陶真语气不改。 “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让你不要去北边。”陶真始终没有看他。“她还说你一定不会听,所以让我自己决定说还是不说。” “凤姑一直都能堪破世事。”挚启感叹了一句。“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发了。” 陶真低着头没有应声,挚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一去极有可能有去无回,我不想在走之前留下什么遗憾。 陶家之事,的确与我父母脱不了干系。陶师叔等人仙逝,挚家人身份不明,这场家族之间的恩怨,最终落在了我们两人身上。 你想找他们报仇,是人之常情。但一方是生身父母,一方是最亲的师妹,我实在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这也是我这些年一直不敢来看你的原因。 这次界山之行,我很有可能要与父母相对,而且必定会有一方受伤。如果输的是他们,你们陶家的仇自然就报了。如果输的的是我,也希望你能就此揭过这段恩怨,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 挚启的话很长,陶真一直低着头认真听着。直到说到以他的失败来了却恩怨时,她才第一次抬头看向挚启。 “我没有怨过你。”这是陶真第一次提及两家的仇怨。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这样继续下去,活在仇恨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挚启曾经深有体会,见到陶真目光闪烁,似有所感,他继续劝了起来。 “这次会有很多人离开,空出来的位置可能会引来大乱。若是你决定放下,不如离开健康,回若寒山去。那里虽然冷了些,却是一片清净之地。” “至于城外陶家的祖坟,你不用担心。”挚启已经安排了一切。“我与丹塔的塔主、长老都有些交情,会嘱咐他们仔细照顾。” “我......”陶真欲言又止。 “你修行天赋极佳,若不是这些年困于家仇,定然也已名挂天命榜。有冰主和姑姑在,突破命境只是水到渠成之事。可命境之后每一次进步都是漫长的过程,若是将来在某个境界蹉跎日久,看不见希望之时,我这里有一枚丹药,到时候可以试试。” 挚启说罢掏出一个锦盒推了过去。他没有打开,是因为里面装着的忘忧丹灵性太强。一旦外露,定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陶真任由锦盒滑到自己跟前,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挚启毫不在意,又掏出几个瓷瓶递了过去。 “这里面是些修行能用到的丹药,以及可以延续生机的木灵原液。丹药该用则用,至于木灵原液,希望你用不到。” 瓶瓶罐罐摆满了整个桌面,引来船外看热闹之人的揣测。陶真抬手正要拒绝,挚启突然按下她的手掌,将一众丹药收入了她指间的五行戒中。 陶真用力收回右手,寒霜般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她将右手埋在身下,终是收下了这些东西。 “我走了。”挚启站起身来。“你也早些离开这里,今日这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开。一旦我北行,便压制不住一些人的贪欲,这对你来说太危险。” 挚启拉着小灰走出小船,腾空而起飘到空中,引来河上的酒客一阵惊呼。他眼神扫过河边,下方顿时嫌弃一阵巨浪,将陶真船边的窥伺者全都掀落水中。 二人破空东去,只留下寂静无声的秦淮河。 第九百一十二章 西山雪景 挚启出现在秦淮河的消息很快在建康城传开,引得平日里涌向丹城的修士们全都挤到了河边。 他们知道挚启是来看谁,也知道那条小船上坐的是何人,还知道挚启送出了不少好东西,可却没有一人敢登船。 他们围在船边久久不愿离去,是盼望着挚启还有折返的一天,自己便有机会与这位圣者见上一面。 至于他送出的东西,就算是落在一个识境修士手中,在他没离开之前,他们也绝不敢觊觎。 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挚启在当日就离开了建康府。中途几经周转摆脱了尾随之人,骑马来到了平江府境内。至于二人的目的地,自然是西山上的玄杳嵊。 与其他宗门频繁出没南朝各地相比,这些年玄杳嵊表现得异常低调。除了柘圣与无忧殿出世两件大事之外,鲜少看见这个天下第一木修宗门的身影。 从平江城通往西山的官道上稀少的路人,就可以看出这十年来玄杳嵊的治派之策。不过当挚启与小灰来到西山下的渡口时,已经有条船等在了那里。 “拜见两位前辈,受宗主之命前来迎接。” 船夫是位年轻的弟子,应当入门不久。或许是面对近在咫尺的传说有些紧张,船划得颠簸了些。 当他将挚启二人送到对岸的榆婧跟前时,头已经埋到了胸前。 “船划得不错。榆院主虽然平日里严肃了些,但不会随意责备他人,别怕!” 挚启笑着将一瓶丹药塞入年轻弟子怀中,还不忘对榆婧挤了个眼色。榆婧打发弟子离开,脸上泛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启圣就是大方,如今修行界都想找你求丹,你却随手就送给陌生人一瓶。不知这次到玄杳嵊来,可有给晚辈带了礼物呢?” 榆婧以晚辈自称,挚启顿时后悔方才的调侃。见对方没有收手的打算,挚启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只要这趟伺候的好,礼物少不了你的。” “那晚辈就先谢过启圣了!” 两人一唱一和,看得一旁的小灰愣了半晌。直到榆婧上前领路,她才跟上去挽住对方的胳膊。 两个女子低声说了几句,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让欣赏沿途美景的挚启尴尬的咧了咧嘴。 夏日的西山没了冬日里独留一片翠的与众不同,但和周围的湖与岸融成一片的景象,也和玄杳嵊入世的理念相得益彰。 山上处处弥漫的浓郁生机,让每个上山之人都能心情愉悦。说笑间的三人拾阶而上,一路引来众多弟子行礼与围观,直到路过九院来到宗门大殿前,四周狂热的眼神才算退去。 大殿内的陈设一如当年乾戎的布置,三人进门时,韩染正在花圃中摆弄乾戎留下的几株紫薇花。回头瞧见挚启与小灰,她顺手将撩起的裙摆放下,擦擦手迎了过来。 “几位师叔听说你要来,都说要摆出阵势以宗门最高礼仪相迎,是我阻止了他们,你不会怪我们玄杳嵊招待不周吧?” 韩染的话术一如既往的犀利,挚启尴尬的笑着不敢接话。她放下衣袖整理了一番仪容,回到了一派之主的威严模样。 “你不会刻意来看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必是为了婧儿而来。有什么要与我、或者我身后的那些人说的,就尽早说完,省得耽误你和婧儿叙旧。” “师父!”榆婧红着脸娇嗔道。 “韩宗主,那个……”挚启有些语无伦次,深吸了一口气才渐渐冷静下来。“我这次来,是为了北行之事。” “这事不是在无忧山上便达成了共识?” “吴忧前辈前几日南下临安,北行之日恐怕不会太远,不知贵派作何打算?”说起正事,挚启的脸色逐渐严肃。 “几位师叔年事已高,世间也没有多少留恋的东西,定然会随二圣前往。至于我和婧儿嘛……” “师父,我也要去!”榆婧抢白道。 “此行祸福难料,几位师叔的离开,也必将大大削弱宗门的实力。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需要有人引领玄杳嵊度过难关,将传承延续下去,而你就是最佳人选。” “有师父就足够了。师父还年轻,就足够的时间等待师弟师妹们成长。”榆婧的态度很坚决。 “我受天赋所限,恐怕很难达到师叔们的境界。若是对付寻常敌人倒也足够,可丹圣夺壳重生,丹塔定然会在日后的乱世中搅动风云。和凌焕相对,凭我一人,赢不了。” “韩宗主说的不错。”挚启插了进来,试图一起说服榆婧。“北行看似凶险,但留下来的人要面对一场乱世,同样好不到哪去。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将来一定有机会再相见。要是败了,你们肩负的责任就会更加沉重。这些责任压在韩宗主一个人肩上,对她太残忍了。” “我……” 榆婧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不觉间红了眼眶。一边是自己自由长大的宗门和如师如母的韩染,另一边是与自己命运纠缠、心有灵犀的知己挚启,舍弃哪一个都是无比心痛之事。 “这事不急。挚启刚来西山,总要住些时日。婧儿你先陪他四处逛逛,等冷静下来再做决定不迟。” 说罢韩染径直走出大殿,还将小灰也一同拉了出去,只留下挚启和榆婧在玄杳嵊宗门重地面面相觑。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西山附近总能看到挚启和榆婧、还有小灰三人的身影。 他们时而在山巅俯瞰平江府,时而在湖中泛舟嬉戏,无趣之时还会突然出现在弟子中间,为他们指点修行上的困惑。 他们还出了西山,沿着多年前游览的轨迹,重新在平江城中走了一圈。 追寻过往的记忆,是一个令人十分愉悦的过程。尽管那时候的他们和现在比起来,显得十分弱小。 这样招摇的游玩方式引来了许多别有所求之人,西山下的官道和渡口再次忙碌起来。 以挚启如今的境界,避开这些人并不难。所以每当挚启的身影出现在某地,吸引他们慕名赶去之时,往往都会恰巧与之擦肩而过。 看着一众宗门修士在平江城与西山之间不停奔波,倒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挚启来到西山的第三个月,沉寂近十年的雾隐山圣令再出。并且这一次的圣令不仅附上了徐柘的署名,还在最后加上了吴忧的名字。 两代圣主,联名向整个南朝修行界发出邀约,共赴界山之行。 圣令中的措辞与十年前雾隐山上徐柘所言相差无几。将往生殿盘踞界山,阻碍南朝修行更进一步的事实公之于众。并将三千年来南朝发生的所有灾祸全归咎于往生殿,以激起天下修士对他们的愤恨。 随后圣令又把长生的希望放在的界山的另一边,并美化了一番那边从未见过的风景,以此调动各宗门对界山之行的热情。 这些事大宗门早已心知肚明,半真半假的圣令并不能改变他们已经做好的决定。倒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中小宗门闻言激动不已,只是这些人能否登上界山、上去之后又能发挥多少作用,还是个未知之数。 不管怎样,这道圣令让平静许久的修行界陷入了剧变前的疯狂之中。 远行之人做最后一次挣扎,好在即将到来的危险中多出几分生机。 留守之人加固宗门防御,游走附近州府合纵连横,以求在接下来的乱战中保全根基,抑或扶摇直上。 至于让他们变得如此疯狂的原因,是徐柘与吴忧将北行之日定在了一年后,也就是应天五十年冬。 “一年之后?比我想象的要短。” 西山上一处无人的峰顶,挚启和榆婧并肩坐在崖边,聊起了圣令的话题。 两人靠在一起的模样与当年北夷府的那一夜十分相似,只是旁边多了个小灰。 “是不是在西山住得太久,耽误了你的行程?” 近半年的携手同游,榆婧已经接受了放挚启北去,而自己留守玄杳嵊的事实。尽管很不舍,但他相信挚启一定会回来的承诺,以及当年乾戎看到的、他们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割的命运。 “我不打算去临安。至于其他地方,都在北行的路上。” “什么时候走?”榆婧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再看一场西山的雪景吧。” 第九百一十三章 雪中分别 十二月初五,平江府大雪。 或许是为了送别即将远行之人,韩染一改旧规,放开宗门屏障任由大雪落入西山。 仅仅一晚上的时间,玄杳嵊满目翠绿变为雪白,展露出西山上从未有过的素雅之色。 满山弟子走出院门,沉浸在雪景之中肆意玩闹。就连平日里稳重的各院院主也加入其中,短暂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十二月初六,离别。 榆婧一人将挚启和小灰送到了西山下的渡口,这也是韩染的安排。 摆渡的还是那个年轻弟子,他戴着斗笠遮住了脸,斗笠上的残雪将他的头压得更低。 “回去帮我谢谢韩宗主,让我在离开之前能欣赏到西山的雪景。”挚启背对着渡船,与榆婧相对而立。 “你不用太感动,师父早就想这么做了,你只是给了她一个份量足够的借口。” “不负美景就行。”挚启突然上前将榆婧拥入怀中。“我也会尽力活着,不负等待之人。” “嗯。”榆婧温柔的伏在他怀中,轻轻的哼了一句。 “那些丹药好好留着,如果我没回来,你一定要加快修行,早日服用忘忧丹。否则凌焕上门,一切都为他做嫁衣了。”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榆婧扬着头,芬兰之气吹在挚启脖颈间,痒痒酥酥的感觉让他心神荡漾。 “挚启哥哥,榆婧姐姐,你们冷吗?” 小灰突然挣扎着挤进了两人中间,让他们羞赧的分开回到了彼此的位置。榆婧脸上泛起的桃红煞是好看,挚启干咳了两声老脸便恢复如常。 “咦!你们怎么不抱了,我也想抱抱取暖呢。” “咳咳!”挚启又咳了两声。“你堂堂神兽,还会怕冷?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挚启拎起小灰跳上渡船,回眸在与榆婧的对视中渐渐远去。 直到他抵达对岸消失在官道上时,榆婧才不舍的收回目光。 “为师这场雪下得不错吧?” 韩染不知何时来到了榆婧身后,突然出声吓得她险些滑了出去。 “师父,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你这个小妮子,满脑子都在想男人,我站在你身后都半个时辰了!” “我......”榆婧羞得低下了头。 “你想跟他一起走吗?”韩染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师父你!”榆婧猛地抬起头,笑容一闪而逝。“他说得对,我不能走,也不应该抛下师父。” “傻孩子。”韩染将榆婧搂入怀中。“他值得你这么做,但他身上背负的太多。要是这次他真的活了下来,你就去找他吧。” “师父!”榆婧再次抬头望向韩染。 “别把你师父想得那么豁达。只要他还活着,就足以威慑整个南朝修行界。到时候你跟在他身边,谁还敢觊觎我们玄杳嵊?我这可是联姻之策!” 榆婧的眼眶不觉间噙满了泪水。自幼便是孤儿的她,是榆院给了她一个的家,是韩染让她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如今在宗门与亲情之间,韩染还是选择了宠着这个女儿。 “师父,我一定不会让所有人失望的!” 西山外蹲守的各派修士,为挚启的出行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尽管他在离开的前几天频繁在平江城中露面,以扰乱这些人的视线,可依旧有不少人坚信他会从西山上离开。 他本可以破空东去,不留给他们任何机会。但这样就辜负了对他来说所剩不多的南朝雪景,不免在即将离去之时留下些许遗憾。 所以挚启不得不使出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以保证两人身下的马匹能够顺利前行。 挚启选了一条曾经走过的路,出平江府北行入镇江府,然后改道向西前往建康。这条路勾起了他许多回忆,却不想还遇到了一个熟人。 “秦烟前辈!” 刚出了平江城,就有一位厚纱遮面的女子挡住了去路。挚启本以为是有人堪破了他的路线,直到离近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才知道确定来人的身份。 秦烟与二十年前比起来变化太大。昔日玲珑般的躯体变得佝偻,裹着一件斗篷也挡不住身上散发出的暮气。 尤其是当她掀开面纱,露出一整张被褶皱覆盖的脸时,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一位成名数百年的大修士。 “你天赋的确惊人,可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念旧!”秦烟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连这条离开平江府的路,你都不愿意更改。” “前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挚启惊讶道。 “人老了,自然就该是老人的模样。” “前辈不过寿数不过半,比许多宗门的命境都要年轻。莫不是旧疾加重了?”挚启清晰记得秦烟的半张倾城脸,还有两人之间的约定。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的。”秦烟道破了挚启所想。“以我如今的状况,根本无法承受忘忧丹的药力。” “那前辈是想?” “我决定北行,但不想在这里留下什么遗憾,所以想求你陪我去一趟丹塔。” “丹塔?”挚启面色微变。“你是想和凌焕……” “我不想死在他手上,你能看住他。当然你也得看着我点,我怕到时候忍不住冲上去。作为交换,当年的定魂冰之事就此了结。” “好!” 两人达成共识,三骑策马西行。 从挚启认识秦烟起,她就是一个不喜欢亏欠之人。或许是因为恩情在凌焕身上吃过亏,所以才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 即便是如今挚启位列四圣,挥手间便可得来诸多珍奇之物。她还是只愿用当年的恩情,换来挚启的同行。 没了旁人的沿途叨扰,三人很快就进入了建康府。 此时的南朝已经有了乱世的前兆,各地都充斥着四处游走的修行者。 尤其是那些在启程北行后,实力将大损的宗门,其所辖的灵地甚至山门,都成了有心争霸之人的目标。 这半年的时间,丹城重建的速度似乎提升了许多。 大概是一年之后徐柘和吴忧的离开,丹塔将会名正言顺的成为修行界新的圣地,凌焕不想因为破损的城池在各大宗门面前折了颜面。 丹城周围依然有很多想要入城之人。除了求丹之外,还有许多是为了结交而来。毕竟在丹塔成就圣地之前与之结交,总好过日后拼命巴结。 第九百一十四章 丹塔旧怨 挚启的出现立马在丹城外引发一阵骚动,一直传言尚在平江府的启圣突然出现在眼前,让许多宗门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见挚启三人要入城,他们不由自主的让开了一条路。丹城守卫见状赶忙打开城门,迎接这位传奇归来。 可就在他们正要俯身行礼之时,一块斑驳的令牌突然出现,让二人愣在了当场。 “护、护法令?”两人下意识的叫出了令牌的名字,反应过来立马跪倒在地。“参见护法!” 秦烟对于两位年轻的丹塔弟子来说与陌生人无异,但她手中的令牌不会有假。 身后的一众修士也对秦烟的身份十分好奇,毕竟如今尚在修行界行走的丹塔护法,就只有幽老一人。 在众人猜测之时,一枚信符从城门口飞入了丹塔,紧接着凌渡领着众多长老匆匆赶至,还在远处便拜了下去。 “拜见启圣!” 凌渡名为迎接挚启,目光却一直打量着他身边的秦烟。 他经历过丹塔初期的辉煌,与六御皆打过交道。可他怎么也想不出对方是六人中的哪一个。 终于从秦烟闪烁的目光中看出其性别之后,凌渡试探着问了一句: “敢问可是赤火仙子——秦烟秦护法当面?” “是我!”秦烟沙哑的声音响起。 “真的是秦护法?” 凌渡失声惊呼,身后的长老也激动起来。作为丹塔六御中最年轻的一位,认识她的丹塔中人都对他的去向十分疑惑。 几百年不见露面,又从未有人交代过她去往何处,许多人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 如今赤火仙子归来,无疑为丹塔即将开始的称霸大业平添了几分助力。至于其遮掩在斗篷下的相貌,在确认其身份之后就已经不再重要。 “启圣和秦护法里面请,师祖知道你们回来一定很高兴!” “哼!” 秦烟冷哼一声,却被淹没在凌渡等人兴奋的欢呼声中。挚启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一次踏上了丹塔盘旋的石阶。 丹塔顶层已经重新合拢,将这四年来发生的一切都留在了这里。听到凌渡通报挚启归来,正在九层谋划未来的凌焕直接打断他后面的话,打开石门迎了出来。 “道友总算回来了!” 凌焕热情的将挚启迎进石厅,直接忽略了一旁的秦烟。挚启伸手握住她颤抖的双臂,轻轻拍打着示意她冷静。 “界山之行在即,道友可否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凌焕之前的提议十分直白,以一颗忘忧丹,来换取挚启所有相熟之人的平安。 他毫不掩饰的自己的野心和对付其他宗门的打算,让挚启一度生出冲动的念头。 “你就真不怕我杀了你?”挚启冷声道。 “总有要个人将忘忧丹传承下来,等你们失败之后,为以后的修行界留一个希望。你走得太匆忙,这个人只能是我。”凌焕信心十足。“或者说你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事以后再说。”挚启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选择岔开了话题。“我今天是为了她而来。” “她?” 挚启指向身侧,凌焕才注意到旁边的秦烟。他打量了对方一阵,觉得有几分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却是藏在黑暗中的幽老突然现身,望着斗篷下的佝偻身影罕见的启动起来。 “你、你是小妹!?” 丹塔六御当年以兄妹相称,年纪最小的秦烟自然成了其他五人的妹妹。听到这个称呼的秦烟身子微微一颤,一旁的凌焕脸色也僵住了。 “秦烟?”凌焕试探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亏你们还记得我这个死人的名字!”秦烟语气森冷。 “小妹,你怎么会......”看着秦烟佝偻的老态,幽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秦烟冷笑连连。“那还不是拜我们的丹圣大人所赐!” 秦烟说罢猛地扯开面纱,一张爬满沟壑的老脸惊得凌焕二人愣在了原地。 秦烟能博得赤火仙子的美名,除了丹塔的背景和命境的实力之外,不俗的容貌也是重要原因。 她在年轻时得道,按理说不到垂暮之时,相貌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可如今不过五百岁余,就已经被行将就木的幽老也要沧桑,才让凌焕二人惊诧不已。 “你、你的脸......” “丹圣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秦烟咬着牙握紧拳头。“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赐给我的驻颜丹?” “驻颜丹?”凌焕皱眉沉思。“那是一颗......” “那根本不是什么驻颜丹对吧?”秦烟直接打断了凌焕。“当初你为了提升修为几近疯狂,炼制的尽是些诡毒的东西,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你用来试药的工具而已!” “当年初遇往生殿,亲眼看到雄霸南朝的无忧山支离破碎,的确对我的冲击很大。此后那些年的疯狂,也造成许多追悔莫及之事。但我从未想过,会让你变成这副模样。” 凌焕面有悔意,似乎并不知道秦烟的遭遇。可他那张属于缪风的绝美面庞,就是对此刻秦烟最大的嘲弄。 “哼!你当年只顾着自己,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当然不记得了!” 秦烟激动的冲上前来,挚启赶忙拉住她。 “可我却记得很清楚!自从服下那枚所谓驻颜丹,我每天醒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快速老去。 就算我问遍天下名医,用尽一切办法仍然无法阻止。三十年前我还能勉强保住半张脸,如今我却老到快死了!” 幽老缓缓上前来,浑浊的双眼中透出一抹哀色。当年丹塔六御关系莫逆,又以秦烟这个最小、且唯一的女子最受五人喜爱。 如今她变成这副模样,让幽老死寂一般的心忍不住泛起一丝涟漪。 “还有办法补救吗?”幽老看着秦烟,却是在对着凌焕问话。 “当年我遇到他时,他正在收集忘忧丹的灵材,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秦烟指了指挚启,面对昔日的兄长,她的语气舒缓了许多。 “谁曾想世事无常,短短三十年,他的确炼出了忘忧丹,而我竟然老得连它的药力都承受不住。” “就没有别的办法?”幽老转过头瞪着凌焕,冷声喝道。 这是他跟随丹圣的五百多年里,头一次用这种口气说话。 “要是她三十年前来这里,也许还有希望。”凌焕摇了摇头。“太晚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幽老声音越来越响。“这里不是有忘忧丹吗,快拿出来试试。” 幽老上前抓住挚启的胳膊,挚启尚未有所动作,倒是秦烟将幽老推了出去。 “够了!我不是来寻求你们同情的,也没打算再折腾自己!”秦烟重新遮住了自己的脸。“我要走了,不想把这些年的委屈也带走。另外我还想说一句: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追随你凌焕!” 说罢秦烟戴上斗篷,转身走上台阶。幽老匆忙追上,试图挽留她。 “小妹,你要去哪里?” “南朝已经没有什么留恋,趁还有口气,我想去北边看看。” “你要上界山!”幽老面色大变。 “是!” 这次秦烟没有给幽老追回她的机会,飘然朝着丹塔下方落去。挚启看着呆滞的凌焕二人,长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挚启三人出现在丹城大门外,在人群的目送中向西而去。 凌焕与幽老站在塔顶的窗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游离。良久之后,空旷的石厅中响起悠长的叹息声。 第九百一十五章 对冰而谈 秦烟与挚启二人在建康的渡口各自远行。 还剩一年的时间,她要去追求因为此生碌碌而从未享受过的悠闲生活。至于在哪里、做什么,她没说。 挚启和小灰目送秦烟的渡船远去之后,也搭上一条西行的客船。他们前行的下一站,是安庆府的若寒山。 自打当年入蜀地前拜访袁冰之后,挚启已经有三十多年不曾踏足偌寒涧。作为第一次接触到的修行者,姜灵他心中一直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而袁冰在梦境与现实中同样看向挚启的那一瞥,更是让修行界的神秘深植在他心中。 所以如今这一趟若寒山之行,更像是临行是与亲人的告别。 冬日的若寒山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也是最美的季节。满山飞雪再配上山顶终年不化的冰殿,俨然是一处神仙居。 挚启的到来在偌寒涧的弟子中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尤其是他如常的与安素、汪芷等人热情寒暄,直接将他从云巅的四圣拉回到师兄弟的位置。 邰笙和姜灵很快出现在冰阶上,两人盈盈一礼,一旁玩兴正浓的弟子们纷纷跪倒。 “恭迎启圣!” 姜灵身子压得很低,邰笙的声音中就多少带了点怨气。 斜眺着看向挚启的目光,总给他一种随时跳起来甩自己一爆栗的错觉。 “冰主、姑姑,折煞我了。” 挚启弯腰亲自将邰笙扶起,她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冷着脸扫视了一遍躁动的弟子,领着挚启缓缓朝着山顶走去。 “以你如今的本事,总不会是空手来的吧?”邰笙还是没打算放过挚启。 “我……” “真是空手啊!”邰笙停下脚步,转过头故作惊讶的看着挚启。 “这个……,冰主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 “啧啧!启圣就是豪气。”邰笙咋了咂舌。“听说你如今的炼丹比凌焕还厉害,那我就要一颗忘忧丹吧。” 挚启早就猜到邰笙会这么说,苦笑着不敢接话,还是姜灵及时出声替他解了围。 “好了师姐,师父还等着他呢。” 邰笙闻言不高兴的撇了撇嘴,默默转过身继续领路。 几人来到山顶时,袁冰正站在属于他的冰殿前遥望远方。 自从无忧山之行后,鲜少理宗门之事的他开始频繁现身。几个月前北行的日子定下后,他更是经常站在殿前发呆。 “师父,挚启来了。” “袁冰前辈。” 挚启躬身执晚辈礼,等了许久也不见袁冰出声。直到他忍不住抬头时,袁冰才莫名的感叹了一句。 “若寒山的雪景,从未令人失望过。” 挚启起身站到袁冰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一道雪瀑从山顶飞流而下,连接着远处同样被积雪覆盖的森林,汇成一条银河奔流而去,蔚为壮观。 “的确震撼人心。”挚启感叹道。 “好了,里面聊。” 袁冰的冰殿多了不少陈设,墙边还插了几束能在寒风中绽放的花朵,正好与他逐渐变化的心境相契合。 挚启头一回在这里坐上了椅子,甚至还有一盏热茶。 “你想问什么?”袁冰开门见山。 “偌寒涧打算派多少人前往界山?”挚启也不扭捏。 “只有我一人。” “一人?”挚启提高了声线。 “不用试探什么,直接说重点吧。” “这个……”小伎俩被识破,挚启尴尬的笑了笑。“前辈出自往生殿,我想知道关于他们还有往生剑的更多消息。” “之前没和你说,除了那时候的你太弱之外,还因为我也知道得不多。我与大哥都是被命运摆弄之人,大哥被当做工具般终日杀戮,而我离开那里之前,一直觉得家就是那个模样,这世间全都是那副样子。” 聊起那段往事,想来清冷的袁冰也露出几分悲戚之色。对比逼着兄弟二人行凶的袁汉,挚启突然自己同样出自往生殿的父母,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堪。 “你曾说身上的伤是念境所留,那你应该见过往生殿那位神秘殿主?他是何模样,念境到底是怎样的境界?” “呵!我哪有资格见到他。”袁冰自嘲的笑了笑。“当年是我与往生殿公然作对,主事的袁汉尚有几分恻隐之心,才引来他下手而已。至于念境,我只是与虚空对了一掌,便落得百年重伤。” “虚空一掌?” 挚启眉头微皱,想起了自己在汤溪镇的诸多尝试。 这虚空伤人倒是与他魂体分离十分相似,只是挚启如今不过堪堪能触摸到他人,要一掌将命境修士打致重伤,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这些年枯坐殿中不敢外出,除了养伤之外,更重要的那一掌击碎了我的道心。要不是快死了,恐怕我依旧不敢面对他。” “一掌打碎了前辈的道心?”挚启深吸一口气。“真的强横至斯?” “当然!要不然以吴忧和徐柘的实力,怎会在走投无路之时才想起这一步?” “所以在前辈看来,这是一场死局?” “也许会有奇迹,就连我也存了三分侥幸。毕竟谁不想多看几眼外面的大好风光呢。”袁冰望着门外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一帮老家伙的搏命之战,年轻人就没必要掺和了。至于你,那里是你的宿命。” “能和我说说袁建前辈吗?”说起宿命,挚启想起了袁建。 “你是想知道往生剑和你们的联系吧?” “前辈慧眼。” “关于往生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袁冰停顿了片刻。“至于往生剑到底是什么,在当年的大哥出走之后,我曾认真的问过袁汉。他给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连他也不知道?” 这句话让挚启大感困惑。 这几十年间他遇到的所有往生殿之人,从半路加入的何求,到身份不明的父母,再到放浪不羁的常俊,都对袁汉表现的十分尊崇。 可以说他是除了那个从未露面的殿主之外,挚启印象里往生殿地位最高之人。可就这是这样一位老前辈,竟然也不知道往生剑上藏着的秘密。 难道想要知道一切的始末,只有与那位传说中念境相对? “好了,我还要多看几眼若寒山的风景。这里你并不陌生,有什么事找他们姐妹二人即可。” 袁冰将挚启交给邰笙和姜灵,便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在几人离开山顶之时,他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凝望着远方独自出神。 “姑姑,夭夭可回来过?” 挚启还是在以前的住处,姜灵二人没有离开,他便问起了陶真。 “没有。”姜灵摇了摇头。“自当年她前往建康祭拜父母,已经有二十年不曾回来了。” “我前些日子在船上劝过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还请姑姑多多照拂。” “放心,我一直当她是女儿一般。倒是你,前路一定要万般小心。” “嗯。” 姜灵的温柔细语,让挚启忍不住想起儿时的母亲。在他离开家门远行之时,也是这样不舍与忧心。 为了掩饰分别的伤感,他拿出不少瓷瓶递给了邰笙。 邰笙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真能换来礼物,顿时喜笑颜开。毕竟出自挚启之手的丹药,是如今修行界求之不得的宝贝。 挚启在偌寒涧只住了半个月便起身离开。冬天是若寒山最美的时节,他想把眼前的美景留在对它最后的记忆里。 第九百一十六章 别江州 应天五十年二月,界山之约带来的乱象开始席卷整个南朝。 由伏凌川主宰数百年的江州,也因为江漪的即将远行,开始受到各地暗流的影响。 江州渡口上行色匆匆且目光不善的各阶修士,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便这里有曾经在仙凡斗上大放异彩的五川坐镇,仍然无法阻止他们的欲念。 五川自当年临安一战成名,回到江州后不久便突破势境,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江州军修士营统领。 一时间他在周边州府声名大噪,还给鄱西郡各宗门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然而盛名之下的烦恼只有五川自己清楚。他天赋不佳,靠着挚启的帮助破入势境已是极限,能平安的活上几百年就算得上善终。 至于升官发财、求道登仙,是他从未有过的奢求。 也正是他这种想法,让他如今尽管身居高位,依然经常守在江州渡口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所以当挚启从客船上走下,看到在渡口巡查的五川时,着实有些惊讶。 “五川!” 挚启大声呼喝着五川的名字,正主还没回过神,倒是一旁的军士持枪围了上来。 “何人敢直呼统领姓名!” 路人纷纷驻足,不想错过旅途上的一场小热闹。谁知还不等事态发酵,五川便笑着跑了过来。 “前辈!” 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挚启的相貌有所变化,来往的一众修士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见到五川这位名人躬身拜下,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挚启微微点头,五川领着他和小灰步入小楼直接上了二层。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渡口,才有人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他的名字。 “那、那是启圣!” “什么!四圣之一的启圣?” “错不了,我从建康来,有幸在丹城外见过启圣风姿。” “居然是他!” 一时间人群涌动,无数信符从江州渡口向四面飞去。 “你怎么还守在这里?” 二楼三人对坐,挚启问出了心中疑惑。 “如今天下太平,下官闲得无事可做,就经常来这里看看。” “你要是想换个地方,我如今还挂着御灵司的名号,可以写封信举荐你去临安。” 挚启猜测是五川在军中遭到了排挤,却不想他真的只是喜欢这个渡口。 “您多虑了。下官如今的所有成就,都是得自那场与前辈的相遇。这江州渡口每日迎来送往,其中不知有多少和我当年那般迷茫的年轻人。我无法像那时的前辈一样给他们脱胎换骨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渡口的稳定,让他们不会错失每一次可能的遇见。” “你……” 挚启看着眼前的五川,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记得当年相遇时,五川还是个守在渡口的小军官。短短几十年过去,他竟然开始试着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默默造福他人。 这期间他经历修为的大涨,官职的升迁,唯一不变的,或许就是最心底的那份善良。 “乱世将至,你不能光考虑别人。多为自己做些准备,才能造福更多人。” 挚启想起了远在临安的赵臾。在修行界实力被大幅削弱的当口,他绝不会按兵不动。一旦兵祸再起,眼前悠闲的江州渡口就将再无宁日。 挚启二人在楼中坐了不过一个时辰,再出来时门前已经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各派修士。 这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在一阵惊呼声中破空而去,消失在西面的天空中。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手段。这些人已经猜到他是奔伏淩川而去,沿路的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安排有人放风。 一旦挚启落地,很快就会有一帮人蜂拥而至。 无奈之下他只得一路飞至匡山,却不想未经通报御空而至,险些让伏淩川以为是外敌来犯。 “启圣大人,您这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实在是……,出人意料啊!” 匆匆赶至的江曦袅袅一揖,开口便揶揄其了挚启。 可看到身后陆续赶至的江涟、冼婼等人时,她立马收起了笑脸随众人一起拜下。 “拜见启圣!” 伏淩川在挚启抵达江州渡口时便已经知晓,也猜到他是奔匡山而来,提前做足了万全准备。 从整个宗门高层,除了祖师江漪之外系数到场,便可见一斑。 只是他们没想到,挚启会因为一些无端的困扰选择特别的拜访方式,将尚在山顶等待的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挚启注意到石芙儿也在人群中。五年的时间他依旧在御境徘徊,若无机缘,此生能摸到命境的门槛已是邀天之幸。 好在伏淩川是个不错的宗门,将来抵达势境,也足以在修行界畅行无虞。 他简单的与石芙儿交代了几句,就跟着冼曦等人沿着石阶登上了山顶。 江漪还在闭关。作为此次北行的老家伙们里最年轻的一个,她需要抓紧每一刻来弥补岁月带来的劣势。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长老纷纷起身离去。即便是曾经与挚启交情颇深的冼叶、冼月等人,也知道宗门大事不论私情。 很快宗门大殿就只剩下江曦、挚启和小灰,还有怕这个宗主乱来的江涟。 “听说你这几年攒了不少好东西,分点儿?”江曦神神秘秘凑到挚启身边,第一句话就让他口中的茶险些喷了出来。 “江曦!”身后的江涟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好了好了,师叔我知道了!”江曦撇着嘴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不知启圣前来,所为何事?” “噗!”挚启这口茶终究还是喷了出来。“江宗主,你还是按之前的方式说话吧。” “师叔?”江曦对着江涟笑了笑。“这可是启圣要求的。” “我这次来伏淩川,除了拜访江漪前辈外,的确是要送些东西。” “真有?”江曦猛地起身凑到挚启跟前。 一个锦盒出现在挚启手中,隔着盒子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庞大灵力。他将而锦盒递出,江曦犹豫片刻之后接了过来。 “这是一枚忘忧丹。” 挚启话刚落音,江曦身子猛地一颤,险些将锦盒打翻在地。江涟赶忙冲上前来,稳住这个足以令天下垂涎的木盒。 “这、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江涟清醒过来便要将锦盒推回,却不想一双纤手在与她作对。 “师叔,这是他送的,就收下嘛!” 江曦的撒娇换来的是江涟的白眼,挚启见状轻笑一声,也劝起了江涟。 “这枚忘忧丹不单单是送给伏凌川,而是为我们走后的修行界留下一点希望。忘忧丹需要命极境修为才能服用,如今各宗门有希望达到这个境界的屈指可数。而贵派的江宗主,无疑是其中之一。” 挚启说罢看向江曦,她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 “对了,江漪前辈应该不会让她北行吧?”挚启又补了一句。 “我……” “她会留在匡山。” 江曦刚开口,江涟便直接打断了她,同时推着锦盒的双手也收了回去,任由江曦将其揽入怀中。 挚启给了她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足以让她说服自己。 “这次界山之行,伏凌川可还有其他人前往?” “只有师姐一人。” 提起这个,江涟神色黯然。 “伏凌川立派较晚,门中包括师姐在内都还有数百年寿数,对所谓的大限并没有太深的感受。师姐是为了伏凌川的将来执意前往,还将我们都留在山中。” “对于宗门传承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挚启沉声道。 “其实我倒很想去界山看看。” 江曦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看着她摆弄锦盒的模样,挚启突然明白为何江漪为何这样安排。 同时也明白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为何能成为自己托付忘忧丹的人选之一。 三个月后,江漪出关,挚启第二次登上匡山之巅。 登仙路上依然水雾弥漫,但已经遮不住挚启眼中的繁花。山顶的木屋、花圃、微风依旧,江曦在园中玩闹,江漪仍坐在的崖边,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 “坐!” 挚启很自然的坐到江漪身边,两人就这样俯视着下方奔流的大江,许久没有说话。 “多谢你送给曦儿的东西。” “前辈言重了,这是我当年答应您的。但我想着前辈如今用不上,便送给了江宗主。” 两人在说话,目光却一直看着山下。 “时隔四十余年再次坐在这里,可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当年我见大江东去,看到的是其奔流不息的大势。它在之后的修行路上数次救我于危难,这还得多谢前辈。”挚启扭过头看着江漪。 “那现在呢?”江漪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接着问道。 “天地巍巍,山河不朽!” 话刚落音,江漪猛地转过头,一抹震惊之色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山顶又陷入了沉默。 “你的确当得上启圣之名。”最终还是江漪先开口。 “前辈……” “你可想知道当年我在窥真池中看到了什么?”江漪突然话锋一转。 “当年前辈曾说过事关天机,不能随意透露。” “马上要赴一场死局了,岂还会在乎这些。” “晚辈洗耳恭听。” 挚启微微躬身,这是他对相助自己那些前辈的感激。江漪深吸一口气,开口便是骇人之词。 “我看见自己死在你剑下。” “什么!” 挚启猛然起身,惊恐的看着江漪,多年前在窥真池中见到的血腥画面再次袭来。 “别急。”江漪淡淡的声音想起。“你我如今还能同坐在山巅,说明命运已经有所变化。” “前辈说得在理。” 想到不久之后的界山之行,挚启渐渐冷静下来。此生只剩下最后一段绝路的时候,所有的预言与天机都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这次北行如果真的会死,死在你手上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江漪挤出一丝笑意,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这位伏淩川开派祖师的笑脸。她笑容中带着三分倦意,或许是几百年枯坐山巅,早已经看厌终日不改模样的大江。 她脸上又带着三分洒脱。也许在她看来,无论这次界山之行是什么结果,都应当是一个令她满意的落幕。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玩够了的江曦领着挚启朝山下走去。在即将离开山巅之时,他突然强忍着生机剥离之苦,施展出夺生窥命术。 崖边的江漪似有所感猛然回头,四目相对之际,一片血光模糊了挚启的视线。 第九百一十七章 鄂州汇流 应天五十年十二月,鄂州大雪。 作为已知界山唯一的登山口,这座千年古城自二十多年前修行界围攻挚启之后,再次迎来了天下宗门的聚首。 即便是大雪飘舞了近半个月,几乎覆盖了视线中所有雪白意外的色彩,仍然挡不住不断朝城中汇聚的人群。 港口中仍在不断往返大江两岸的渡船,只是这场盛事的冰山一角。 鄂州城主官在一年前第一批修士抵达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他们不仅将城中的客栈和空置的院子改造成大型居所,还在城外加盖了临时的落脚之地。 而这位上任不久的知州能有如此嗅觉和魄力,竟是一纸来自临安圣旨的授意。 或许在那位安分了二十年的帝王看来,只有将南朝所有修士送上界山,才能让自己安心。 在近十年的资源争夺之后,修行界各宗门的位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来到鄂州城,便按着自己如今的地位选择对应的住处,还有不少小宗门主动住在了城外。 所以即便如今鄂州城挤满天南海北的来客,却很少生出乱象。 这些受圣令之召而来的宗门,其实大多数都是这场盛事的看客。他们没有徐柘等人那样的魄力与决绝,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赴一场死局。 甚至对于此刻城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没有机会体验到千年的寿数大限。 伏淩川所在的江州离鄂州几乎只有一江之隔,很自然出成为了第一个抵达的大宗门。对于这个年轻的宗门入住城中心的一家客栈,其他宗门没有一点异议。 尽管江漪确认离开的消息已经传遍南朝,但江曦的强势崛起,加上江涟等人选择留守,依旧可以让伏淩川立足于南朝之巅。 伏淩川当下的强势以及未来的无限可能,吸引了城中无数宗门的拜访。这座只住了不到百人的小客栈,每日里来往的访客却数以千计。 好在为了送别祖师,伏淩川来了不少人。除了江曦、江涟之外,最擅长处理这些事的冼婼也在其中。 楼下喧哗不断,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楼上诸人的静修。 挚启也住在这间客栈里。 自从与江漪山顶一叙之后,他就一直留在匡山上。 这一年的时间里,除了偶尔被江曦缠着为伏淩川弟子讲道之外,多数时间都在教导石芙儿。 这位羞于叫挚启叔叔的女孩,虽然天赋平平,却继承了父母那份执着。在挚启的悉心教导和丹药辅助下,终于在不久前突破至势境。 更名为冼芙儿的她顺理成章的加入送别祖师的队伍,尽管这次鄂州之行不过是她第二次见到江漪。但是能跟在挚启身边,就是一件极开心的事。 为了不给自己这位名震天下的叔叔丢人,即便是身处他地,她也从未有一丝懈怠。当其他姐妹都挤在楼下品评各路访客时,他依然选择坐在挚启身边修行。 挚启看着吞吐灵力的芙儿,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他在石芙儿身上灌注这么多心血,除了给未来得及告别的兄弟些许补偿之外,其实也存了一点私心。 那就是在他离开之后汤溪镇的安危。 如今汤溪镇周围虽然有童谷的开山派坐镇,衡州城的苏、梁两家也与挚启交情颇深,并且他还拜托了伏淩川加以照拂,可这所有的安排,都比不过一个出身在那里的高阶修士。 挚启心目中的人选,便是石芙儿。 他不敢保证石芙儿能成为镇上的第二位大修士,却能留给她足够的手段来应对多数敌人。至于遭遇强敌以及被人觊觎时如何应对,就需要她在之后的修行中自行体会。 “挚启叔叔,外面为何如此喧闹?” 石芙儿不知何时醒来过来,出声唤醒正在出神的挚启。挚启闻言意识飘向屋外,果然察觉到远比平日里嘈杂的喧哗声。 石芙儿轻启屋门,发现有不少人站在廊上望向客栈外。 “出什么事了?”挚启一眼就看见了挤在最前方的江曦,轻声问道。 “是丹塔的人来了。”江曦满脸兴奋的说道。 “丹塔?他们居然到鄂州城来了?” 挚启眉头微皱。在他看来,以吴忧、徐柘为首北行队伍实力强劲且对凌焕意见很大,如今的鄂州城对于丹塔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 “听说丹圣亲自领队,如今好多人都跟着去看热闹了。”江曦的脖子几乎伸到了客栈外面。 “那你怎么没去?” “我不敢……”江曦意识到说错话,急忙改口。“我好歹是伏淩川的宗主,岂会凑这种热闹。” 说话间她目光瞥向那扇一直关着的房门,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丹塔的到来,拉开了大宗门齐聚鄂州城的序幕。 不到五日的时间里,厝叶园、焚天宫、玄杳嵊等宗门相继抵达。由于这些顶尖势力几乎都有高手即将远行,因此送别的队伍相当庞大。一时间这座失落已久的古城,聚齐了南朝大半的命境高手。 吴忧是一个人来的。 他一进来就坐在城中最高的那间酒楼上独饮,没有拜访任何人,也断绝了所有人寒暄的可能。 挚启远远瞧了几眼,没有去打扰他欣赏错过的风景。而且他更感兴趣的是,吴忧是如何安置空了的无忧山,以及麒麟等神兽之灵。 最后抵达鄂州城的是这场界山之行的发起者——雾隐山。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南门步入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走出住所,瞪大了眼睛迎接他们进城。 因为雾隐山这次带来的,是整个宗门。 最前方的徐柘与裘老,紧随其后的五脉之主,行走不便的楚嫣及其他孤院长老,还有屠乌、季芸两位雾隐行者,以及宁棹、高芊等等。 几乎所有能叫出名字的圣地门人,都出现在绵延的队伍中。至于那些看起来陌生的面孔,就是本该承担起圣地未来的弟子们。 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分别的不舍,每个人眼中都是有去无回的决绝。因为对于雾隐山来说,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战争。 第九百一十八章 四圣聚首 从徐柘将往生殿的名字公布于世的那一刻起,雾隐山所有人就明白,一旦这次界山之战失败,圣地以及他们的名字就会彻底消失在南朝的历史中。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共同的选择——倾巢而出,死战! 路边众人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对雾隐山的敬意,在路过伏淩川所在的客栈时,挚启也满脸肃穆的目送他们前行。 尽管他并不欣赏徐柘的为人,但也不得佩服其在绝境之时的气魄,以及他身上可以折服天下修士的独特魅力。 雾隐山同样选中了城中那间最高的酒楼,于是在楼上喝酒的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不多时,一道密音传入挚启的房间。紧接着一个人影在城中起落,待众人回神之时,酒桌旁坐着的已经是三个人。 “柘圣、启圣,还有吴忧圣主!” “得见三圣,不枉此行啊!” “要是能向启圣讨得一枚丹药就好了。”有人感叹道。 “你做梦呢!你要这时候去投奔丹塔,说不定还有机会。” 年轻人总是崇拜强者,尤其是有血性的强者。 如今楼上的三位,尽管有两位已经老朽,且是在不得已之时才选择对抗往生殿,但和龟缩南朝的丹圣比起来,依旧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往生殿为何物,也根本触及不到所谓的长生,可只要听闻这次界山之行会给自己以及后来者带来好处,便足以成为他们支持三圣的理由。 “你可真豁得出去,几百年心血全带到界山送死。” 吴忧端起酒杯看着楼下,至于他口中的送死之人,自然是徐柘。 “留下来又有何用?”徐柘的眼睛也盯着酒楼下方。“我自认为比不过圣主,雾隐山也不如当年无忧山之盛,无忧山尚且传承断绝,更何况是我们。”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挑衅往生殿,一旦失败,他们必定会将所有人从南朝修行界的历史中彻底抹杀。要是留下几个人,至少日后还有人记得雾隐山、记得你徐柘的名字。” “人都没了,要些身后的虚名有何用?”徐柘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你觉得呢?”吴忧突然回身看向挚启。 “我?”挚启愣了愣。“我没有宗门的牵挂,但希望为数不多的朋友们都能活着,最好能在千年大限过后,依然能活着。” “你倒是都不得罪。” 吴忧觉得无趣不再开口,场面顿时陷入沉默之中。三圣齐聚一处的画面在旁人看起来很美,却不知三人只说了几句就已经聊不下去。 远处突然一阵喧哗,吸引了挚启等人的目光。可能三人都没想到,替他们打破僵局的竟然是凌焕。 “他居然还敢来?”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就被人按了下去。 “你要不命了,那可是四圣之一的丹圣!” 其实人群中抱有这种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可他们没有和雾隐山一般赴死的决心,就必须要考虑他们离开之后的事。 公开得罪丹塔,无疑是为自己的将来蒙上一层阴影。 凌焕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登上了酒楼,然后坐在了挚启对面,背对着人群的位置。 挚启为他身前的酒杯斟满酒,喝酒的人变成了四个。 “你这个身子骨,应该少喝酒。”凌焕刚端起酒杯,吴忧便调侃起来。“好不容易熬死了我们得来的天下,万一自己早死了,多可惜。” “你是来替我们收尸的?”徐柘的话更直接。 “我可不敢。”凌焕没有听吴忧的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他们的做派,你们恐怕要被挂在山下示众。” “那你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吴忧佯怒道。 “也不怕得罪二位。”凌焕的目光在吴忧和徐柘脸上掠过。“我并不关心你们的死法,但很想看看他的结局。” 凌焕目光猛地转向挚启,吴忧与徐柘也跟着看了过来,原本想安静做个看客的挚启端起的酒杯顿时停在了嘴边。 “怎么又和我扯上了关系?” “你背后这枚念引,在往生殿手中留存了三千年,终于等来了消耗的时机。我想看看他们如愿之后,究竟是去是留。” “你就这么肯定他是往生殿想要的那个人?”吴忧冷笑了一声。 “这些年他们屡次主动现身,插手与挚启相关之事,显然是已经迫不及待。而且要是以他的天资都满足不了往生殿,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想着挚启一旦成功,往生殿就不再需要念引,这南朝第一位念境的希望,很自然的就落在你身上?”徐柘也忍不住讥讽起凌焕。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凌焕嗤笑道。“只不过你等不到了而已!” “我不想打击你。”吴忧又插了进来。“你以如今的资质,未必争得过那些留守的小辈。” “只要我将整个南朝都掌控在手,谁还能跟我争?” 说话间凌焕脸上泛起一抹阴鸷之色,看得挚启三人微微皱眉。他们早已猜到自己离开之后,丹塔一定会有所动作。可当亲耳听到凌焕大放厥词之时,心里还是有些隐隐不适。 “真应该早点将你杀了才是。”吴忧唉声长叹,话中的无奈远多于杀意。 “我觉得也是。”挚启附和了一句。 “现在动手也不迟,我们三人合力,费不了多少事。” 徐柘言罢径直起身,吓得凌焕整个身子倚在栏边,随时准备着从楼上一跃而下。 “好了,喝酒吧。”吴忧挥了挥手。“凌焕虽然贪生怕死,但好歹是南朝人。而且活得够久,手中有不少已经断绝的传承。要是我们这次真的败了,等他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也一定会用这些传承,为后来者留一条路。” 徐柘闻言坐回原位,凌焕也缓缓从楼栏上滑了下来。他变幻了几次脸色重归丹圣的从容,然后肃然的看向吴忧。 “圣主是我此生最敬佩之人,凭您这句话,我一定为那些年轻人留一条后路。”凌焕边说边举起了酒杯。 “好!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奸猾之人,但这次我信你一回。”吴忧举起酒杯望向徐柘。“我们什么时候上山?” “怎么也要等到雪停了。”徐柘抬起右手。 “雪停了好,界山上很冷。” 挚启最后一个举起酒杯,被尊为南朝四圣的四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桌而饮。四个酒杯碰在一起之时,是南朝新旧交替的开始。 第九百一十九章 送别 应天五十年十二月十八,鄂州下了近一个月的雪终于停了。 卯初天还未亮之时,城中主干道上的积雪就已经被清扫一空。卯辰交替之时,鄂州城内外驻扎的所有修士朝着中心集结,然后在四匹骏马的引领下,穿越城门向北缓缓行去。 从雾隐山入驻鄂州城,到今日出发的短短几天内,陆续又有许多不知名的散修和宗门加入进来,让这次界山之行的队伍足足增长至万余。 因此当队尾的最后一人走出北城门时,领头的南朝四圣已经在十里开外。漫长的队伍蜿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看起来十分壮观。 终日的大雪似乎没有影响到界山。远远望去依旧漆黑一片的模样,无形间给正在接近的南朝修士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这里是他们自出生起就当做禁忌的地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到这里,甚至会攀登上去。 至于山的另一边有什么,这个想法在踏足修行之路时就已经被扼杀。 如今他们前行的目的,正是为了给那个被扼杀的想法找一个答案。 鄂州城离界山并不远,不过半日的工夫,高大的黑影就已经压在所有心间。绵延十里的队伍沉闷得可怕,就连脚下积雪的沙沙声都震耳欲聋。 “师兄,界山到底是什么地方,看着好、好吓人。” 人群中一道颤巍巍的女声响起,道出了不少沉默之人的心声。 “我也不知道,以前师父都不让我们提起这个名字。”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来呢?”女声再度响起,这同样是多数人的不解。 “师父总有他的道理。你要是害怕,一会儿就跟在师兄身边。” 简短的对话只是行进中的一段小插曲,随着队伍渐渐接近界山,越来越多人发现这段新奇的旅程,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美妙。 队伍的最前方,沉默了一路的挚启四人也终于有了雪地中的第一次对话。 “你们说往生殿会怎么迎接我们?”吴忧是四人中看起来最悠闲的那个,毕竟他到过山顶,还死过一次。 “我曾经来过,但上不去。”凌焕接过了话头。“要是你们几个也上不去,场面岂不是很难看?” “要是我们留下来,再寻个办法活上几百年,难看的恐怕会是你。” 那日的酒桌旁两人看似和解,可一有机会,吴忧还是不忘讥讽凌焕。凌焕面色一僵不再言语,徐柘沉吟一阵后开了口。 “我们触碰到了往生殿的底线,如果只是将我们堵在山下,实在太简单了。按他们的一贯做派,一定会让我们看到触手可及的希望,然后在我们抓住希望的瞬间,亲手将其抹灭。” “听起来就好惨。”吴忧撇了撇嘴。 “所以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把握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天色渐暗之时,队伍抵达了界山脚下。 漫长的队伍一层接一层的在山脚下摆开,看上去如同军阵一般气势十足。但与跟前一眼望不到顶的黑色巨峰比起,依旧如蝼蚁般渺小不堪。 正如徐柘猜测的那样,往生殿没有将他们拦在山下的想法。 昔日如泰山悬于顶,令人举步维艰的压力已经消失不见,除了黑漆漆的颜色看着有些瘆人,与普通的山峰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雾隐山弟子亲自查探的结果。 至于其他宗门,就算之前说过再多豪言壮语,此刻还是躲在队伍后方犹豫不决。 “诸位同道!” 徐柘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界山脚下。 “你们眼前的就是界山,也是往生殿的山门所在。” 上万人默默的将这两个名字放在心中。前者就在眼前,至于后者,多数人眼中透出的都是疑惑。 徐柘十年前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解释太多,如今也不会解释。 “如今我们想要翻过这座山,就必然会与往生殿有一场死战。而他们的实力远超你们的想象,所以这场界山之战,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你们若是下定决心想看看这山后的世界,想为自己的后辈闯一条生路出来,就跟在我们身后一起向前。 假如这一战败了,我们就同埋于此;要是胜了,活下来的人定会将所有死者收敛送回宗门,并善待其后人!” 徐柘此刻就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正在鼓舞手下的兵士。虽然他在话术上不如真正的主战之人,却因为积累了数百年的威信,依然让所有人心潮澎湃。 “人活一世,反正免不了一死。与其老死在病床上,不如轰轰烈烈的搏一场!” “是啊!我这辈子长生无望,后辈们可说不准。咱这些做前辈,别的帮不上什么,至少要把这条路打通!” 队伍中激昂的回应声一浪高过一浪,徐柘看着前方兴奋的人群目光闪动。可就在这样的气氛即将抵达高点时,他却突然一盆凉水浇了下去。 “心有牵挂者,还请留在山下。尤其是修为尚浅的年轻人,莫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大好前途。如果我们不能成功下山,日后的修行界就需要你们来支撑,对抗往生殿的责任,自然也就落在了你们头上。南朝还需要你们!” 要是方才群情激愤之时,徐柘挥手奔向界山,这里恐怕有大半宗门都会紧随其后。 可一腔热血被冷水浇灭之后,短暂的冲动退去,冷风刮过面颊时,有让他们还是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 这里的大多数人还处在识、御两境,还没有见识过天地大势的奇伟,更没有经历过翱翔于天际的无拘无束。 凭着冲动踏上界山,无声无息的死在里面结束自己短暂的说一声,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柘圣说的不错!”凌焕突然开口。 “这些前辈离开之后,留给我们的是空前虚弱的修行界,而我们的敌人却没有减少。 且不说身后神秘莫测的往生殿,就是这几十年来一直蠢蠢欲动的临安皇帝,也将成为巨大的威胁。 若是我们都死在这界山上,修行界三千年的传承岂不是就此断绝,我们的后辈岂不是将会沦为凡人的阶下囚?” 如果说徐柘的那盆冷水只是让众修士心生犹豫,那凌焕的这段话便让他们彻底冷静下来。 就算他们不在乎曾经踌躇满志的理想,也不得不考虑宗门传承,家族延续。 “丹圣说得不错,年轻就得好好活着,搏命之事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便是。” 玉阳剑阁的天枢笑着从队伍中走出,站在了四圣身侧。人群中六位师弟尽管面露悲戚、万分不舍,但依旧留在了那里。 有了天枢起头,早已作出决定的几大宗门长者也纷纷走上前来。 袁冰、江漪和天枢一样都是独自前往,当然也和他一样,牵出了一群不舍的后辈。 玄杳嵊是几大顶尖宗门中出力最多的一个,几乎挚启在西山后山见过的所有老者,都出现在了上山的队伍中。 还好他极力说服了榆婧留在南朝,否则以其实力折损之巨,恐怕很快就会跌出大宗门的行列。 焚天宫和厝叶园同样只有开派祖师在列,两大宗门都对权力十分执着,绝不会放弃圣地空缺的大好机会。 其他中小宗门也渐渐走上前来。和几大顶尖势力不同的是,他们自知在不久的乱世中很难主宰自己的命运,更愿意拿整个宗门去去赌这场未知的旅程。 所以当走出的勇士逐渐稀疏时,背靠着界山的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竟是都出自这些小宗门。 最后出现的是分散在各地的散修,同样一帮行将就木之人,秦烟就是其中之一。 当天色彻底暗下来时,一支五百余人的队伍终于集结完毕。 自应天四十年徐柘初次公开往生殿的秘密,到十年间波澜各自准备,再到鄂州城的万人集结,每一桩每一件都牵动整个南朝修行界。 可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界山脚下,真正要开始这场绝命之旅时,站出来的却不足一成。 徐柘眼中的失望一闪即逝,吴忧似乎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只是默默的看着。凌焕同样不太满意这个结果,并且将情绪挂在了脸上。 唯有挚启看着诸多亲朋选择留在山下,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过去这几百年里,蒙各位同道看重,尊我雾隐山为南朝圣地,尊鄙人以圣名。今日过后,雾隐山将彻底消失在修行界,还请诸位听我最后一句。” 徐柘话刚落音,万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谢诸位大义!”徐柘突然回身,朝着身后的五百人躬身一礼。 “南朝就交给你们了!”他猛地转过身后,又朝着另一边的人群弯下腰去。 “恭送三圣!” “恭送师祖!” “恭送诸位前辈!” 万人齐呼,回荡在山与雪之间。就连那望不到头的界山之顶,都恍惚能听见山下的回响。 第九百二十章 萧攸拦路 或许所有人都没想到,界山真的只是一座山。 五百人踩在漆黑的石阶上,除了周围的颜色不那么讨喜,已经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寒风之外,令南朝数代人望而生畏的界山,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这已经是他们踏入界山后的第二个时辰,除了四周看不到一点生机的黑色岩石,至今没有碰到一个活物。 就连曾经来过界山的挚启和吴忧都感到十分意外,目光不时的看向彼此。 “两位都曾来过这里,可知道为何不见人影?”徐柘察觉到人群的怀疑与不安,朝着挚启二人问道。 “我那日重伤于简脉主之手,醒来时就已经在山上,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来的。”挚启哂笑道。 “别看我。”吴忧摇了摇头。“我没比他强多少,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拎到了山顶。” 听到二人的说辞,徐柘脸色愈发凝重。 他来之前已经想到了许多种对阵的可能,也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可如今走了半晌,连对手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种重拳打在空处的感觉,着实让人心头憋闷。 身后的人群中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也都是对界山与传说不符的议论。 有年轻气盛者忍不住放出了狂言,毕竟若是一路如此顺利,待到顺利下山之后便多了一项可以吹嘘一生的资本。 “你说师父以前是不是唬我们的?这里哪像什么禁地?” 人群中两个年轻人压低了声音,可对于身边的各路高手而言,与广而告之毫无区别。 “我瞧着也是。之前师父、师叔们总说这里常人难入,我倒觉得是他们没选准时节。” 两人的的对话听起来有几分幼稚,却也有不少人暗自点头认同。因为在许多中小宗门的年轻人看来,势境就已经是门中最强者,命境那便是传说中的人物。 至于雾隐山,在没有到过临安的他们看来,与神仙福地无异。 谁料如今却突然冒出一个往生殿,不仅亲手造就了无忧殿与雾隐山两大圣地,而且还能轻易将其抹去。 这样的存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无法想象的东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便是虚妄。 尽管心思各异,但他们的脚步从未停歇。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后,回首山下的留守者已经微不可见,前路上终于出现了变化。 一个硕大的平台被嵌在上下两段石阶中间,平台两边延伸出两条幽深的小道,通向两侧的山体内部。 众人的视线沿着小道延伸三十丈许,再往前时,便已经是一片漆黑。 “你们可见过这里?” 徐柘停步回头,对着挚启与吴忧问道。 “没有。” 两人同时摇头。挚启心中有了模糊的想法,但并不想说。 徐柘缓步踏上平台,双目微缩投向黑暗深处。小道消失的地方没有任何气息,但他总觉得里面应该有什么。 又走了一段之后,他停在在了平台中央,后方众人见无异状,也走上来聚在难得的平地上歇脚。 徐柘站在中央,脚步几次迈出又收了回来。他总觉得地形既然有了变化,就不该如此安静才对。 犹豫了半刻钟之后,登顶的欲望慢慢占据了上风,他抬起的右脚终于下定决心迈了出去。 “道友且慢!” 徐柘这一步始终还是没踏出去。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总算让登山的队伍感受到了些许紧张。他们纷纷起身聚在徐柘身后,凝望着蔓延到黑暗中的小道。 “嗒嗒嗒!” 轻盈的脚步声缓缓穿过黑暗,露出了一张与声音十分契合的脸。当他整个人出现在月光下时,立马勾起了不少人久远的回忆。 “是萧攸!” 或许对于徐柘、吴忧等人而言,对这个与挚启年龄相当的往生殿新人并不熟悉。但对于那些经历了承乾殿前仙凡斗的人来说,萧攸与挚启的一战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当年两人近乎一致的战斗风格,让不少人怀疑他们同出一门。 如今萧攸在界山上出现,坐实了往生殿的身份。那与他好似师兄弟一般的挚启,是否也是往生殿的弟子? 关于挚启身份的怀疑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只不过此刻不是个好时候。 “晚辈萧攸,见过诸位南朝的前辈。” 萧攸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他无论从动作与神情都透着几分散漫,对口中的前辈并没有多少敬意。 “就你一人?” 等了片刻不见有其他人出现,众人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习惯了出风头的焚天宫,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诸位前辈的对手不是我,我是为劝你们而来。”萧攸说话间穿过平台走上台阶,拦在了一行人的前路上。 “劝我们?”众人面面相觑。 “不错。后面的路不好走,我劝诸位未达命境的同道,就不要再往前了。” 萧攸名为劝诫,语气中却满是不屑,立马激起了这些人的怒意。 “你说不走就不走,以为自己是谁?” “就你一个人,我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瞧你那乳臭未干的模样,我修行之时你父母怕是都还未出生,竟敢独自阻拦我等?” “……” 有诸多前辈挡在身前,对手又只有一人,这样悬殊的局面让那些出身小宗门的修士体会到从未有过的优越感。 叫骂声中他们的情绪愈发高涨,口中的言语也越来越不堪。 以萧攸的懒散性子,并不在乎这些无谓之人的污言秽语。可当提前他的父母之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要么滚,要么死!” 长剑在手,命境的血脉之力迸发而出,顿时将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 那些谩骂之人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竟是一位大修士! “命、命境又怎么样,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前辈,还怕你不成!” 用和自己不相关的强者维护自己的尊严,是弱者常用的手段,有时还会在言语中夹杂些许挑拨之词。可惜这次的老前辈们,都是精明之人。 “这些同道抛弃宗门,跋涉千里随我们上山,为的是一睹山顶风光,岂能因为萧道友的一句话就止步于此。”徐柘作为此行的领路人,不得不站了出来。 “登顶?他们也配?”萧攸讥笑一声。“你们要上去,我不会阻拦。至于他们,先问问我手中剑。” 一众低阶修士闻言愤愤,徐柘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只是他们各有顾忌不敢轻易开口,场面一度陷入僵持之中。 萧攸的气息波动大致与窥命境相当,放眼整个南朝的年轻人,大概也只有挚启能压过他。 不过这等修为落在徐柘等人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徐柘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是因为萧攸一人现身阻拦太过蹊跷,他不得不仔细考量,以防落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没有商量的的余地?”徐柘继续试探道。 “有!”萧攸笑得十分灿烂。“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徐柘回头看向吴忧与挚启,两人同样不明白往生殿的布置,无奈的摇着头。紧接着他的目光从人群中缓缓扫过,除了些许愤怒的情绪之外,没有人能给予他真正的回应。 “柘圣,我来与萧道友切磋几招如何?” 一直表现低调的天枢突然站出来,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此时的确需要一个人上前试探往生殿的图谋,方才徐柘扫视一圈,正是在物色合适的人选。 只是这些人要么修为多年,有以大欺小之嫌;要么空有怒火,根本上不了台面。徐柘已经做好了派雾隐山弟子上场的准备,却不想天枢会主动请缨。 天枢堪堪知命境的修为,但已老迈巅峰不在,的确是个合适的对手。 “那就劳烦天枢道友了。” 第九百二十一章 萧攸战天枢 天枢持剑上前,其他人退到边缘,将平台让给了二人。 萧攸跳下台阶,打量着天枢似乎颇有兴趣。他有命在身,但也并不介意打上一场,毕竟在界山上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趣。 天枢曾听天权提起过眼前的年轻人,所以从未因为其境界稍低便小瞧于他。命境的血脉修士足以让所有人全力以赴,他从一开始就祭出天枢剑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萧攸的长剑随意垂在身侧,没有分毫对战之前的紧张感。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指点晚辈技艺的师长,正等待对方施展自己的剑术。 两人各有想法站在原地,许久都不见有人出招,顿时引得旁观者议论纷纷。 一刻钟之后,萧攸脸上多了几分不耐,手中长剑随手递了出去。 “这是什么路数?” “这一剑也太随意了。” 萧攸甚至连剑都没有握紧,刺出的剑身微微下垂,宛如一个聚不起剑的初学者。 可就是这样一剑,令以攻势犀利闻名的玉阳剑阁第一星面色大变,手中天枢剑收在胸前,然后快速迎了上去。 “铛!” 刺耳的剑鸣声伴着一股气血鼓荡的动静,天枢剑的金光打破周围漆黑的沉闷,比头顶冰冷的月色更像是今夜的主角。 金光中一柄血剑倒飞而回,牵动着手臂在空中翻转了几圈才回到萧攸身边,依旧随意的垂在身侧。 相比之下,天枢收剑敛力一起喝成,更像是一位胜利的姿态。 “好!天枢前辈不愧为玉阳剑阁的剑首!” “我以为这个张狂的年轻人有多厉害,竟然一剑就落在了下风。” “就这样还想拦住我们?” 他们已经笃定萧攸的败局,叫骂讥讽之声顿时扑面而来。可就在他们的情绪到达最高点时,稳稳站在平台中央的天枢毫无征兆的向后退出一步,令场中是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这……,这不可能!” “难道是天枢前辈输了一招?” 良久之后,众人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们不敢相信方才绚丽的场面,竟然是天枢落败的结局。但天枢方才退出的那一步,分明是落在了下风。 “想不到萧道友剑术竟已臻至如此境界。” 天枢藏老的脸色泛起一阵潮红,许久之后才恢复过来。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剑,忍不住赞叹道。 “我有个不错的剑术先生。”萧攸淡然一笑,目光看向人群中的挚启。 “这一招是我输了。不过我还有几剑,想请道友品鉴。” “请!” 萧攸扬了扬手中剑,算是应下天枢的挑战。他依然懒洋洋的站在那里,可经历了方才那一剑之后,人群中再也没有人敢出声嘲笑。 玉阳剑阁这些年参与了不少修行界大事,其犀利且神秘的剑招也渐渐为天下修士熟知。所以当天枢双手举剑立于胸前时,所有人都默契的后退了几步。 刺目的金光遮住了天枢的人与剑,宛如通体漆黑的界山中升起的太阳,就连远在山下的各派修士都清晰可见。 察觉到这抹熟悉气息的天玑等人更是忍不住上前,望着界山高处激动难捺。 “是天枢师兄的气息!”玉衡高声叫道。 “天枢师兄施展以身化剑,一定是遇到了强敌!” “师兄定会旗开得胜!” 玉阳剑阁的名气加上是界山首战,立刻吸引了山下所有人的目光。站在最前方的凌焕更是眯起了双眼,因为这一战无论胜败,都对会他和丹塔产生深远的影响。 “噼啪!” 头顶望不到边的漆黑中突然裂开一道细缝,一道金光直射而下,快速朝着下方的界山坠去。它与山中的那道强光遥相呼应,一上一下好似两个太阳。 “天枢星!” 玉阳剑阁六人神色肃穆,对于如今的天枢来说,每一次召唤星辰都是在消耗其为数不多的生机。 两道金光穿透漆黑的界山,连接在一起打出了一条通路,可也仅仅是一条通路。即便它们夺目的光彩令许多人都睁不开眼,依然照亮不了四周的黑暗。 “天枢天降,以身化剑!” 天枢的呼喝声穿过阻碍直达山底,高亢的声音让山下的人群也跟着激动起来。尤其是那颗渐渐接近的天枢星,可能是他们此生最接近这片天地的时刻。 就在所有人凝望天空,准备迎接界山之行的首战之时,那道坠落的星辰却突然开始减速。最终在缓慢前行了一阵之后,停在了界山的黑暗之中。 此时的天枢星,真正成为了一颗悬在界山的太阳。 “这…...” 下方众人面面相觑,天玑等人更是急得想要冲上山去。玉阳剑阁传承数代,入门的第一课便是沟通自己所属的星辰。门中弟子经历无数场战斗,从未出现过的眼前的景象。 明明已经要成功的化剑之术,却被莫名的屏障生生拦在了半途。 “嗡嗡!” 被困的天枢星感受到下方的召唤,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可是它越挣扎,周围的黑暗便蔓延的越快。待到下方的天枢高举长剑,念念有词之时,那刺目的金光已经彻底被黑暗吞噬。 “啊!” 山下的惊呼声响彻四野。首战不顺让他们对界山又有了新的认识,可令他们胆寒的是,一颗星辰坠入其中,竟然都溅不起任何水花。 玉阳剑阁六人睚眦欲裂,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天枢年近大限,以身化剑之术中途受阻,反噬之力定会造成巨大的损伤。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接近山脚的石阶,顿时一股庞大力量压在双肩之上,抬起的脚步难以移动分毫。 “这是……” 六人的异状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在叫喊了一阵之后陆续有人上前尝试,无一例外的都被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疯狂的转动眼珠想要向他人求救,可如此诡异的局面,根本没人敢上前。 最终还是凌焕长叹一声,扔出数枚丹药滚落在这些人脚下。随着一阵爆裂声响,众人只觉得身子猛地一轻,被一阵清风托离了山脚。 天玑六人起身还想上前,耳旁突然响起了一阵叹息。 “别费劲了,你们已经上不去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言而无信 正如山下几位师弟想象的那样,如今的天枢状况很不好。 以身化剑本就是伤人伤己的招数,只不过当对应的星辰落下时,其包含的金势会弥补召唤之人的损伤,同时增强自身威势以达到击败对手的目的。 可如今天枢星被拦在界山之外,得不到的回馈的天枢周身金势迅速衰退,大起大落也令他苍老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 “噗!” 一口鲜血喷出,天枢脸色苍白,倚着天枢剑才稳住了身形。 鲜血溅落在萧攸身前,他嫌弃的将长剑收到身后,歪着嘴笑了起来。 “道友这招可真是精彩,连天上的星星都落下来了。”他甚至鼓起了掌。“不过这伤己不伤人的招数,我还是头一次见。” “我还有一招。”天枢强撑着将口中的逆血咽下。 “以你如今的状况,如果这招使出来,你会死!” “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 天枢站稳身子,重新将天枢剑举到胸前,金光重新笼罩长剑,剑身的七星阵也开始急速运转。 就当最尾部的摇光星即将亮起之时,人群中一道声音的打断了两人的对决。 “等等!”开口的是挚启。 见到三圣之一的启圣站出来,众修士立马来了精神。萧攸则直接忽视了他的对手,目光饶有兴趣的跟着挚启移动。 “我可不和你打。”萧攸先发制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挚启走到两人中间停了下来,朝着萧攸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界山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萧攸抬手指向人群。“至少他们不够格。” “他们真的就让你一个人来?” “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自然会看到更多人。” 萧攸已经看出来挚启不打算动手,说话间重新坐回了台阶上。挚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之后果然回了头,向着天枢走了过去。 “往生殿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就算道友豁出去性命也试不出什么。不如看看他们后面的手段,说不定还有机会走到山顶。”挚启对天枢的印象颇佳,不想他就这样死去。 “不能就这样放弃这些人,总要有人站出来。” “留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挚启想起曾经坐满挚家后院的叔伯们,至今一个都没有出现。 “柘圣觉得呢?” 作为这支队伍名义上的领袖,挚启还是征求了徐柘的意见。 “界山还很高,结局如何最终会落到我们这些人身上,不应该过早的折损人手,让他们留下吧。” “柘圣!别抛下我们啊!” “我们一路跟随,也是想为修行界出一份力,停在这里和留在山下有什么区别?” 见到徐柘松口,一众低阶修士顿时急了起来。这里是界山,是传说中的禁地。尽管目前看起来除了萧攸之外毫无危险,但一旦失去了大修士的护佑,他们的结局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如果我没猜错,如今的界山已经无法进出。”他扭头看向萧攸,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和前方即将面对的敌人相比,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而且一旦我们获胜,你们将是最早的一批登顶之人。” “这……” 众人人还在犹豫之际,雾隐山的命境以下的弟子径直出列,走下平台以示对徐柘这位祖师是顺从。 有了雾隐山做表率,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垂着头走到平台边缘,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早这样不就好了,大家都省事。” 萧攸从台阶上起身,让开了继续向上的道路。 吴忧对如今的修行界并没有什么牵挂,第一个起身走上了石阶。紧接着焚天宫、厝叶园这等祖师独自上山的宗门也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工夫,平台上就只剩下挚启与徐柘两人。 “你们真的没耍什么把戏?” 路过萧攸身边时,挚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往生殿在他心中从来都不是光明正大的门派,阴谋诡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寻常的手段。 萧攸侧着头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挚启一眼。待到挚启与徐柘踏上离开平台踏上石阶,他才对回首的二人露出一抹微笑。 “在界山上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什么把戏一说。” 他话刚落音,四周的黑暗中浮现了无数道身影,将留在这里的南朝修士围在了中央。 这些身影看起来十分年轻,也都是命境之下的修为,但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萧攸,你要做什么?” 挚启猛然回头,朝着萧攸大声喝道。徐柘则更为直接,已经抬脚冲了出去。 “当然是杀了他们!”萧攸举起了长剑。“我方才少说了一句:他们不光没有资格登顶,而且连出现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杀!” 萧攸长剑挥下,四周的黑影一拥而上,顷刻间便将聚在一起的各派修士冲得七零八落。 仅仅一个照面,这些来自中小宗门的低阶修士便损失大半。惨叫声不绝于耳,黑影丝毫不受影响的持续杀戮,方才的歇脚地成了一片修罗场。 “咚!” 徐柘分奔而下的身影猛地停下,发出一声闷响。他用力推了推前方的空处,似乎受到了什么阻碍。 后方已经走上去的众人纷纷回头,挚启则直接来到的徐柘身侧。 他学着徐柘的模样伸出双手,果然触摸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而在这道屏障上面,还有感受到一丝魂力的波动。 “啊啊啊!” 平台上的杀戮继续,如今剩下的几乎全是雾隐山的弟子。这些年轻人不愧圣地传人之名,只是与黑暗中的那些人比起来,终究不过是些略强的蝼蚁。 鲜血沿着平台留到挚启等人的台阶下,刺鼻的血腥味钻入他们鼻中。身后的雾隐山众人已经猜到他们被拦在了这里,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门一个接一个个倒下,他们无法无动于衷。 “师弟!”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这种煎熬,大喊着冲了出来。徐柘没有阻拦这份同门之谊,仍有他撞在了屏障之上。 “咚!” 这位金脉的命境倒飞出十余个台阶,连带着两个护佑之人也被掀翻在地。于挚启和徐柘的试探相比,他冲过来的势头要凶猛许多,承受的反震之力也强上许多。 挚启和徐柘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他们从接触到屏障开始,就默默尝试着将其拆除,可所有灌入的力量都宛如石沉大海,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 下方的萧攸已经杀红了眼,不时投向挚启等人的目光更像是挑衅。挚启因为过往的几次接触,一度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几乎忘了他往生殿的出身。 此时看到萧攸在杀戮场中满脸享受的模样,挚启才明白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或许他更适合作为往生剑执剑人。 第九百二十三章 血腥杀戮 “乔师妹!” 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身影被萧攸一剑贯穿,身后两道熟悉的女声飞速接近。挚启猛地从前方收回双手,张开双臂拦下了两人人。 “别冲动。” 左右来人正是宁樱和季芸,此刻垂在萧攸跟前的那位,是雾隐山为数不多与木脉亲近的弟子。 “挚启,祖师,救救乔师妹啊!” 徐柘回头看了看二人,然后转头看向场中正在快速死去的雾隐山弟子,眼中的哀痛一闪而过。 雾隐山是他一手建立的宗门,虽然立派的初衷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光伟,但每个弟子都是自己耗费心血培养。 如今他们一个个倒在面前自己却无力施救,以他千年来看尽生死别离的心境,也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我们过不去。” 挚启轻轻摇了摇头,二人的眼泪忍不住从脸色滑落。 吴忧见状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摸索了片刻,也跟着摇起了头。 “念境的气息,这是故意给我们看的。” 似乎是为了回应吴忧的猜想,萧攸转过身来高高举起手中剑,将剑尖上垂死的乔师妹贴在了众人跟前。 刺穿胸腹的剑尖挂着零星的脏腑碎片,鲜血沿着剑身滑下,嗒嗒滴落在下方的血池之中。每一个声音,每一道气味都刺激着眼前的雾隐山众人。 “乔师妹!” 宁樱与季芸用力贴在了屏障上,任由他们如何用力,却无法突破阻碍分毫,触碰到近在咫尺的同门。 “挚启,快救救她,救救她啊!” 宁樱疯狂的拉扯着挚启的衣衫,宛如溺水之人试图抓住所有能够到的东西。挚启默默的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 在上山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这般残忍的虐杀,还是超出了他能忍受的极限。 “萧攸!”一声怒吼喷薄而出,震得杀戮中的黑色身影都顿了顿。 “杀几个人而已,何必这么激动。”萧攸轻蔑的笑着。“各位都是经历过生死的南朝高手,哪个人手上没几条人命?再说了,在我看来,这些家伙连人都算不上。” 说罢他长剑一抖,剑尖上女子应声碎裂,化作一团团血肉挂在高处,随后在挚启等人眼前缓缓滑落。 “你!” 此举挑衅至极,就连原本躲在后方的厝叶和焚天宫祖师都怒气升腾。 “萧攸,你做得太过了!” 挚启伸手握住背后的往生剑,此刻唯有持剑杀人,才能发泄出心中的怒火。 眼见着数十位高手气势汹汹的瞪着自己,萧攸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慢悠悠的擦拭其手中血剑。 “这才对嘛!”他挑了挑眉。“既然是来生死对决,总有有点火气才行。一个个和颜悦色的,当是在游览名山大川呢!” 萧攸举起长剑指着挚启轻蔑一笑,然后转身杀入了接近尾声的战场中。还在顽抗的都是雾隐山的精英,只是在他这位命境加入之后,很快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随着一声闷响,南朝近五百位年轻修士尽殁于此。 杀戮之影重归黑暗还带走了所有尸体,淌了一地的鲜血被四周漆黑的岩石慢慢吸收,除了双方易位以及少了些人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趣!”萧攸将长剑插在腰间,又回到方才的慵懒模样。“屠牛宰羊一般,太过无趣。要是能和你们这些人杀上一场,才有意思。” “那你来啊!”屠乌爆喝一声,刺痛所有人的耳朵。 “可惜啊!你们有你们的对手,轮不到我这把剑!” 萧攸拍拍腰间,转身踏上左侧的小道,缓缓朝着黑暗中走去。在即将消失在众人眼前之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悠悠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可以一定要活着,好让我看看他们到底选没选错。” “师妹!” “师弟!” 随着萧攸没入黑暗,众人身前的阻碍也消失不见。他们站在空旷的平台上,对着残存的断肢碎片大声呼号。可终究无法唤回已经死去的人。 屠乌等人愤怒的冲上小道,想要追上黑暗中的萧攸报仇,却被袁老及几位脉主拦了下来。 正如方才萧攸所说,上面还有真正的对手在等着他们。 雾隐山众人悲戚难捺,其他宗门的高手同样面色沉重。不曾露面便能将三圣在内的所有人困住,不管是修为惊天还是阵法高明,都将他们心中仅存的那丝侥幸彻底击碎。 这五百多人的死,不仅成功挑起了幸存之人的怒火,也让没有退路的他们意识到,只有同心同力才有取胜的希望。 “你们怎么看?” 眼前的局面已经超出自己的控制,徐柘再次向挚启和吴忧二人征求意见。袁冰等人闻言也围了过来,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到了这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算现在想退出,恐怕也下不了山了。”吴忧淡淡道。 “他们想让我们上去,我们也的确想上去,至少目前看来,他们的谋算与我们的目的不冲突。可一照面就损失这么多同道,之后的路恐怕更加危险。” 挚启的话点破了所有人心中的担忧,他们虽然来时都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每个人都希望能活到最后。 “这些只是他们培养的年轻人,之所以将我们这些人命境修士筛选出来,是因为后面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也全是命境修为。” 袁冰罕见的开了口。他本出身往生殿,却一直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谈,除了挚启与吴忧之外,并没有人知道他这层身份。如今听到他如此笃定的描述,有不少人生出了疑心。 “袁道友似乎知道很多?” “活得久而已。” 众人沉默了一阵。此时雾隐山诸多门人结束搜寻,不得不接受弟子们尸骨无存的事实。 这种被人戏耍一般的经历让他们悲愤交加,也让徐柘更容易做出了决定。 “大家都是破釜沉舟而来,只要能登顶界山,为南朝修行界开辟出一条新道路,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徐柘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众人之后继续说了起来。 “可诸位也看到了,往生殿的手段与实力超乎我们的想象。想要顺利攀登并且最大可能的活下来,就必须同心协力共进退。还请诸位能放弃门户之见,真正成为能彼此信任的同伴。” 徐柘没有点名道姓,但依然有不少人脸色变了变。 让这些算计了一辈子的人突然放下所有芥蒂,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何况这里面还有许多仇怨颇深的死敌。 第九百二十四章 又见杜重 众人在休整了一阵之后继续启程。 五百人鲜血混杂的气味,让队伍的气氛沉闷了极致。 跨过平台之后的石阶似乎更窄了些,斜洒下来的月光打在山石上,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淹没其中,让周遭的环境又暗了几分。 脚步声和呼吸声仿佛成了整座界山唯一的动静,挚启走在最前方,目光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看起来几乎一样的岩石。不时还回头望向山下,寻找关于这里的零星记忆。 二十年前虽然他进出界山都是由人接送,但他毕竟在山上住了一年。凭他在那出住所的见闻,就能看出许多端倪。 如今他四处观望,就是为了目测此刻的高度,来判断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次大家走得很慢。约摸一个时辰之后,挚启在第九次回头之时,终于有所发现。 可还未等他开口,身后突然有人叫了起来。 “看,前面有变化了!”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又是一处空地。看到周围的环境和向两侧眼神的小路,他们脸色都不太好看。挚启更是脸色大变,想到一个最坏的可能。 此时人群大约已经来到了界山的山腰,以石阶逐渐收窄的驱使,这里的空间应该比下方更小才对。 然而当他们真正站在这片空地上,却发现平台向山体两侧延伸了许多,和寻常宗门的演武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有了方才的沉痛经历,这次他们没有轻举妄动。所有人聚在一起防备四周,随时准备应对从黑暗中跳出来的敌人。 挚启三人默默感知着周围的变化,可这些山石仿佛能吸收一切,竟然他们念境独有的魂力都削弱了不少。 诡异的静谧氛围,让不少人的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挚启望着熟悉的那个方向,暗暗祈祷着对手不要从那里出现。 停在这里的每一个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就在有人承受不住即将爆发之时,原本斜着的月光突然来到石阶正上方,轻洒而下照亮了平台四周。 突来的光芒让所有人顿觉眼前一亮,沉郁的心情也顿时轻松了不少。挚启等人借着月光扫过四周,除了依然没有任何光彩的山石,和两条延伸得更远的小道之外,别无他物。 至于小道的尽头,依然是一片黑暗。 “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危险。” 突然刺破黑暗的月光,给了许多人希望。尤其是确认四周空无一物之后,他们的紧绷的心绪慢慢放松下来。 “往生殿并不是良善之辈,大家还是要小心提防。” 半个时辰后,便是最谨慎的徐柘也略有放松,人群向四面慢慢散开,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此处和方才的平台一般空旷,除了在月光的介入下,两条在人们的目光下走得更远的小路。 不少人有上前一探的想法。毕竟这里是传说中操控修行界数千年的神秘势力,一定有着雄厚的积累。而对于修行者来说,最喜欢收集的便是各种灵物。 只是不久前血腥的一幕让他们有些犹豫。和珍宝灵材比起来,还是性命更加重要。 吴忧和徐柘关心的是更高处。从萧攸出现开始,二人就知道那位神秘的殿主不会让他们顺利登顶。所以当中途出现波折之时,他们最先想到的是又被挡在了这里。 徐柘抬起右脚缓缓踏出,在空中停顿几次之后,终于落在高处的台阶上。按理说前路畅通应该是件好事,可当他转身回头时,却是眉头紧锁。 一旁的吴忧见状,也学着他的模样踩在了石阶上。当抽身回到原地,脸上挂着同样的疑惑。 “怎么?又被困在这儿了?” 一直盯着左侧道路尽头的挚启终于有所察觉,来到二人身边低声问道。 吴忧和徐柘默契的摇了摇头,挚启不解的探出一只脚。脚尖毫无阻碍的抬了上去,可就在踏上石阶之时,一股怪异而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这是?” 他顿时明白二人的奇怪的表情因何而来,仔细回忆了片刻之后,他猛地扯起嗓子大喊出声。 “杜重!” 两次经历过杜重的杰作,尤其是第二次以整个汤溪镇百姓的性命做局,让挚启对他的阵法气息十分熟悉。 若不是界山上诡异的黑石削弱了他的感知,恐怕在踏上这片平台之时就发现了杜重的存在。 “你小子如今倒是聪明的很。” 一道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刚刚轻松片刻的人群再次紧张起来。他们重新扫过已经打量了许久的空旷之地,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谁!是谁鬼鬼祟祟藏在暗处!” “藏?”杜重悠远的声音大笑起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如今就站在你们面前呢。” 一众大修士闻言色变,眼睛盯着每一个角落生怕有所遗漏。吴忧和徐柘脸色微僵,如果杜重所言属实,那么他已经成功的瞒过了所有人。 唯有熟悉杜重的挚启清楚他的把戏。以他自身的实力和如今所处的环境,根本无法借助阵法之力立于众人跟前不必发觉。 众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查探,让杜重更加得意。挚启屏息凝神无视掉他的嘲弄之词,眯着眼睛扫过周围的每一块石头。 “这个杜重什么来路?”吴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挚启猛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位阵法大师。 “是往生殿的阵法师,善以星辰和地势布阵。” “阵法师?”吴忧眉头舒展片刻又再次挤到一起。“有点本事。” 吴忧这句话是承认自己短时间内无法找出破绽,此时杜重的嘲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就这点本事,凭什么继续往上走?” 几人闻言望向高处,月光下漆黑的石阶几乎看不到头。前有后辈喋血,今有虚实难辨,仅仅是最初的两次相遇,就让所有人心生绝望无力之感。 可就在这时,一直盯着前方的吴忧突然拍了拍挚启。 “你看那月亮。” “月亮?” 挚启不解的看向头顶,银白的月亮是进入界山以来唯一能给予他们慰藉的东西。当一轮圆月照亮前方时,尽管周围的一切都冰冷无情,却依然能在心底留下一丝暖意。 “等等!圆月?” 挚启猛地扭头看向吴忧,发现他正笑着看着自己。会意的挚启突然拔出背后的往生剑,一道血光划破夜空,刺入了头顶的圆月之中。 第九百二十五章 挑拨 “咔嚓!” 破碎声响,月色骤熄。 再次降临的黑暗令所有人的陷入了恐慌当中,他们不明白挚启为何不寻找藏匿之人,却一剑刺破了银月。 正当他们慌乱不知所措之时,消失的月光却重新出现洒落下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在他们头顶,而是从被山体遮住的方向斜着铺在岩石上。 借着这片微弱的光芒,他们却发现了一群在强光下始终无法找到出藏匿者,真的站在自己前方的不远处。 “你们!” 人群慌忙退到三圣背后,挚启也借此看清了来人的身份。正是当年在玉阳剑阁置挚启于死地的杜重、陶礼、李胖子三人,以及数十位修为参差的命境修士。 三位熟人无需多说,但随手就能拿出数十位名声不显的大修士,足见往生殿底蕴之深。 “又是你小子坏我好事!” 阵法被人轻易破去,杜重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起过去几十年几次在挚启手上吃瘪,他更是想将这些年承受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在挚启身上。 “当初真该趁早将你弄死!”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挚启冷声回应道。 无论是献祭了整个幽炎城的星宿大阵,还是险些身死的海岛一役,挚启都可以轻易揭过。但挟持整个汤溪镇百姓与自己做赌,就注定他与杜重无法和解。 “正事要紧,私怨先放一边。” 李胖子是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个,挚启还记得当年裘老称他为护法。他上前先是对着吴忧、徐柘点了点头,然后朗声道明此行的来历。 “殿主并不介意有人登上界山之巅。” 仅仅一句话,就瓦解了南朝众人的同仇敌忾。他停顿片刻,给予他们足够的议论时间,然后才借着往下说。 “但这么多人一起上去,不免扰了他老人家清净。” “你想说什么?”挚启开门见山的打断了他。 “山顶风光如何,这位吴忧道友应该十分清楚。诸位若想上去一观,我倒是有个办法。” 李胖子无视挚启,抛出条件试图诱惑其他人。偏偏这里有不少人吃他这一套。 “界山之巅?” “什么办法?” 有人开始畅想自己站在山顶的画面,情不自禁的被李胖子牵住了鼻子。 “很简单,你们选几个人随我上山。至于其他人嘛……”李胖子拉长了声音。“就只能留在这里了。” “哼!我们可不是痴愚之人。你是想再次将我们分化,然后各个击破!” 雾隐山的诸多命境,是短短几个时辰的界山之行里最痛苦的一批人。李胖子这句话成功勾起他们不堪回首的记忆,厉声呵斥了起来。 “诸位多虑了。”李胖子轻笑道。“往生殿有自己的规矩,要是不够资格,别说是外人,就算是自己人,也不能随意逾越自己所处的位置。下面那些人,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 “至于诸位。”李胖子似乎很想说服这些人。 “诸位都是南朝赫赫有名的高手,已经有了可以登顶的资格。只要不打扰到殿主修行,我可以做主让你们分批上山,绝不让任何人失望而归。” “都可以上山?” 尽管听起来疑点重重,但还是有不少人心中摇曳。毕竟和以命相搏却成败难定比起来,没有人会拒绝这种不费任何力气达成目的的可能。 “我以往生殿护法的身份担保,所有人都有机会。” 李胖子收敛商人般的奸猾笑容,看起来颇有几分诚意。却不料他又补了一句: “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很简单。”李胖子笑着转向挚启,然后抬起右手。“杀了他!” “杀了他?”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赫然发现李胖子的目标,竟然是如今位列四圣,此行最强三人之一的挚启! “你分别是想从中挑拨,让我们自相残杀!” 宁樱第一个站了出来。自乔师妹死在眼前的那刻起,她再也不会相信往生殿的任何人。 “这等伎俩,是不是太低劣了些?”徐柘突然开口,让众人躁动的心绪立马平静下来。 尽管雾隐山此行的人手损失大半,但存留的队伍中,他们仍然是最强的那部分。想要达成目的,必定要倚仗他们的力量。 “看来必须眼见为实,才能让你们相信我的话。” 说话间李胖子突然出手,擒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位散修。 “你要做什么!?” 这位散修不过堪堪踏入命境门槛,落入他手中立马动弹不得。就在所有人握紧灵兵准备动手之时,李胖子突然拎起这位入命境散修踏步而上,消失在了高处的石阶上。 “这……” “李护法没有恶意。”杜重居然安抚起了他们。“诸位稍等片刻。” 两人来去如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李胖子便将那位散修完好无损的送了回来。可当众人看到他满脸呆滞,瞪大眼睛仿佛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毫无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灵兵。 “诸位莫急。”李胖子笑容依旧。“且听听他怎么说。” 这位散修本就老态尽显,如今受了惊吓,更是好似丢了魂一般许久都不见回神。最后还是挚启掏出一枚丹药塞进他口中,轻喝了一声才将其唤醒。 “好多树!好高!我要长生了!” 一同胡言乱语从刚醒的老者中蹦出,让一众围观者面面相觑。待到他涣散的眼眸重新聚焦,看到身前熟悉的人群时,才明白自己回到了山腰处。 “我怎么回来了?我怎么回来了?”老者拉着挚启的衣角激动的喊道。“我明明可以长生了,快带我回去!” “醒来!” 挚启将灵力灌入同泰寺的佛偈当中,强迫他冷静了下来。随后一抹混沌之力从渗入起体内,才真正让他回到了众人身边。 “我……” “你怎么了?”还没等他说完,人群立马围了上来。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挚启低声问道。 老者先是看了一眼挚启,他虽然方才一时失了理智,却很清楚是挚启救了自己。紧接着他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忘了一眼高处,才彻底从幻梦中回归现实。 “我刚才到了界山之巅。” 第九百二十六章 分化 “什么!” 淡淡的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 “你真的登顶了界山?山上有什么?” “树,云,还有许多模糊的东西。”老者眼神迷离,似乎在回想所见。 “可看到了另一边是什么?”挚启更关心的是山的那边。 “没有。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看清所有东西。”老者摇了摇头。“不过我在下山时的匆匆一瞥,似乎看到许多楼宇的影子。” 挚启微微一愣,想起了吴忧曾经描述的景象。转头与之四目相对,吴忧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人也从二人的小动作中察觉到端倪,目光不由自主的在老者与李胖子身上扫过,显然是已经接受了他登顶的事实。 既然李胖子真的能让人轻易登顶,而山上极有可能存在老者口中长生的希望,那么他的条件…… 众人的目光又转回挚启,只是其中多了几分隐藏的敌意。 “现在你们可相信了?”李胖子决定趁热打铁。 “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借他引诱我们内讧?”质疑声还在,只是比刚才小了许多。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尊重你们,以我们往生殿的实力,灭杀你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之所以在这里苦口婆心,是不愿意看到南朝高手尽殁于此,数千年传承在我眼前断了代。” 李胖子的话半真半假,但对于往生殿的实力并没有丝毫夸大。在强大的对手与巨大的诱惑面前,人已然开始动摇。 “启圣实力超绝,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这句话看似称赞挚启,实则是已经倒向了李胖子一边。奈何出声之人狡黠异常,各人打量了一阵,愣是没找出是何人开的口。 “这不还有徐道友和吴道友嘛。”李胖子笑得更开心。“而且我说的是杀人,并不是一对一决斗,你们一定会有办法。” 人群中开始频繁的眼神交流,不时还有一些人聚到一起窃窃私语。挚启太熟悉这样的场景,拉着小灰默默退到一边。 李胖子的承诺真假难辨,但他的计谋的确起到了作用。 “你们这般鬼祟,还真想杀人不成?” 宁樱愤怒的跳了出来,指着那些低声议论之人痛骂不已。在她看来绝不应该生出这种念头才对,可其他人没有与挚启的这种亲密关系,他们更在乎的是此行的结果。 她的叫骂声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尽管他身居脉主之位,可雾隐山做主的是徐柘。 感受到目光朝着自己身上汇聚,徐柘却将难题抛给了吴忧。 “圣主怎么看?” “我?” 吴忧意外的看着徐柘。他并不相信李胖子的承诺,但同样也没有完全信任过挚启。 他明白徐柘有着同样的担忧,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挚启。挚启的身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他们不清楚往生殿还有什么后招放在他身上。尽管挚启的意志表达的十分清楚,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没有失控的时候。 不过因为袁建的关系,吴忧并不想在挚启失控之前与他相对,所以他的答案或许不会让徐柘满意。 “我已经上去过,登顶的欲望并没有那么强。而且与这个胖子相比,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挚启。” 吴忧的表态令那些窸窣之人面色十分难看,宁樱等人心中心喜。可就在她们一位这场闹剧结束之时,徐柘却突然语出惊人。 “那圣主与我携手旁观,让他们自己解决可好?” “祖师!” 宁樱大惊失声,就连厝叶等人也意外不已。徐柘名为旁观,实际上却是与吴忧相互牵制。 在吴忧当众表示支持挚启的前提下,这无异于抛弃了挚启这位同伴,以换取李胖子口中所谓的机会! “祖师!” “师祖!” 宁棹、屠乌、季芸等于挚启交好之人相继上前,他们不敢相信向来以修行界为重、受万人敬仰的柘圣,会临阵弃子,做出如此自私的决定。 “倒也不意外。”一直没有出声的挚启突然开口。“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选。” “挚启!”宁樱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他还在替徐柘说话。 “你们不出手,柘圣应该不会责怪。” 挚启对着宁樱笑了笑,看到徐柘轻轻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至于你们。”他指了指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大多是我的前辈,若想指教一二,我理当受下。不过如今身处险境,一旦兵戎相见,我剑下绝不留情,还请诸位三思而行!” 这是挚启最后的劝诫。他不惧与人相争,尤其是在徐柘和吴忧都不下场的情况下。可受他人蛊惑,在敌人面前表演一场内斗,委实太过愚蠢。 如果这些人真的执迷不悟,他不介意杀上几个人,用鲜血将他们浇醒。 “我们此行来到界山,除了为自己求一条生路之外,也是为了给南朝修行界的未来开辟出一条生路。如果牺牲一人就能成全这一切,相信启圣也不会拒绝吧?” 开口的是焚天宫的老祖。与挚启本就有私怨的他,如今将大义的名头加诸己身,看起来十分冠冕堂皇,但挚启从来就不是受大义掣肘之人。 “狗屁成全!”挚启破口大骂。“若我说你自戕于此地,我便束手就擒,你可愿死在我前面?” “你!”老家伙顿时语塞。 “想打就打,大家都是多年的老狐狸,何必玩这些小把戏。来吧!” 挚启长剑在手,裹着黑布的剑尖直指人群。 袁冰、江漪以及玄杳嵊等人相继走出站到一旁,表明了自己态度。 他们不想在此刻参与到内斗之中,更重要的是,在其他雾隐山和吴忧旁观的前提下,他们对挚启有信心。 可接下来的变化,就让他们的信心丧失大半。 只见徐柘身后陆续走出数道人影,其中有简潼、倪震等四脉之主,还有高芊这等新晋的大修士,甚至连多年鲜少露面的裘老也位列其中。 他们默默走到人前,列队结阵,意图已经很明显。整个雾隐山,除了徐柘以及宁樱几人之外,竟然全都加入到对挚启的围剿之中! 第九百二十七章 圣五行阵 “祖师!”宁樱痛哭着拜倒在徐柘跟前。 “师祖,这、这是为何啊?” 宁棹拖着年迈的身体也跪了下来。作为昔日的木脉之主,尽管不曾得到徐柘亲手拓印,但他一直将其视作神明一般。 就算这些年木脉式微,在山中遭遇了不少排挤,但作为与徐柘一脉相传的分支,他也从未怀疑过这位祖师的安排。 可如今为了所谓的生路,对一个本该同生共死的同伴出手,这让宁棹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位开派师祖。 “有些事,不像你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徐柘长叹一声,忍不住解释道。“五脉缺一,已经是让他了三分,而且他们也不会真正要了他的命,静观便是。” 雾隐山突然出现在阵前,无疑是给了那些举棋不定之人巨大的信心。仅仅片刻的工夫,他们就毫不犹豫的加入围剿挚启的队伍中。除去袁冰、宁樱等人外,一行五十余人的队伍,竟有近九成站在了挚启对面。 “啪啪啪!” 突然一阵掌声响起,是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李胖子等人。 “徐道友还是和以前一样懂得审时度势,至于你……”李胖子讥讽完徐柘,也没打算放过挚启。“似乎一直人缘都不太好。” “屁话真多。” 挚启长剑破出,突然转身挥出一剑。李胖子等人面色大骇,慌忙躲避间,眼看着一道血光擦着身边划过,刺进了身后的岩石之中。 “有本事就自己上前来,我好和你们算算二十年前的那笔账!” 在往生剑的刺目的血光映照下,挚启又回到那个杀神的状态。 自当年玉阳剑阁一役险些身死之后,三十年来他为人所知的最强战绩就是斩断了阳珏一只手。多年的修身养性,似乎让人们忘了他那令人胆寒的杀性。 如今又是满目皆敌的场景,无论是挚启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有种旧日重现的感觉。 李胖子深知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挚启的对手,若不是身在界山可以进退自如,他也不敢当面离间挚启与一众南朝修士。 挚启突然的变化,让那些刚建立起信心的各派修士举步不前。就在这时,雾隐山再次打破僵局。 只见简潼等四位脉主缓缓向四周散开,呈包围之势分局左右两侧,正面则交给雾隐山修为仅次于徐柘的裘老。至于背后,如今的挚启没有后路可退。 紧接着四柄闪烁着不同光彩的灵兵出现在四位脉主手中,仅仅是简单的露面,便令周遭的灵力急剧波动。 “五行圣兵!” 正是与四脉对应的伏龙锏、破生锥、牧水鞭以及驭火铃。除了柘宁剑之外,五行圣兵一齐现身,是自当年大世之争的第一次。 这也意味着雾隐山对于围剿挚启,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 五行圣兵的出现,极大程度的提升了各派命境的信心。他们一溜烟的站到简潼等人身后,将原本单薄的包围圈塞得水泄不通。 宁樱满脸焦急的想要找徐柘理论,却被宁棹拦了下来。宁棹太清楚这位师祖的个性,绝不会轻易改变已经走出的决定。 “没用的。”宁棹摇了摇头。 “可挚启哥哥......” “他会没事的。” 宁棹这句话是在安慰宁樱,也是在安慰自己。 在他的认知里,雾隐山菁英尽出足以匹敌世间任何高手。圣兵五行缺一,或许真是徐柘的网开一面。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挚启回身,本该指向对手的往生剑又一次横在了自己的同伴前。 当年在知道徐柘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就猜到自己与他会有一场大战。后来因为北上界山的共同目标,冲淡了两人之间的嫌隙,却不想在一切都在紧要关头等着自己。 “该说都说了,架势也摆了出来,那就来吧!” “嗡!” 挚启话音刚落,一道血光伴着筝鸣之声激射而出。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化为铺天盖地的杀气朝着人群压了过去。 “铛!” 手持牧水鞭的简潼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他从来都是一个记仇之人,尤其是两人的仇怨就结在山下的不远处。 剑鞭相交的瞬间,简潼只觉得周身的灵力猛地一滞,紧接着一股从未见过的灵力沿着兵器不可阻挡的渗入自己体内,片刻间便将她的肾脏包裹,令其彻底失去了运转灵力的根本。 “嗯哼!” 简潼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撞翻了身后两人才止住身形。这股奇特的灵力并没有过多的伤害她,她喉间涌动的逆血,完全是剑上的蛮力所致。 仅仅一个照面破开了雾隐山的阵势,还将水脉脉主简潼击退,方才还信心满满的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可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挚启的剑尖又指向了旁边的倪震。 “铛”的一声脆响,倪震魁梧的身躯微微躬起,手中的伏龙锏的也应声垂下。这位在雾隐山号称不动如山的土脉脉主,竟也挡不住挚启一击。 紧接着挚启血剑与火脉与金脉圣兵相争,无一例外的逼退了对手。 最后在与裘老交手中,两人各退一步算是打做平手。但从裘老变化不定的脸色看来,接下这一招并不好受。 转瞬之间连出四剑,每一剑都让对手无力招架。最后更是借着剑身横扫的余势,将雾隐山神秘的裘老逼在下风。 这位二十年间鲜少出手,被许多人认为配不上圣位的启圣,实力竟已强横到一人横扫圣地的程度。 “咝!” 从惊骇中转醒的各派修士,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自认为站在雾隐山一边十拿九稳,甚至忘却了挚启的凶名冲上前来。 如今五脉脉主败退,他们将自己暴露在挚启面前,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十分尴尬。 “启圣不愧为当世第一天才,老朽佩服。” 趁着挚启停顿的片刻工夫,简潼等人挣破束缚重归原位,裘老正面迎上挚启,躬身赞叹道。 “裘老当年在临安城外挡住了一个人,这份恩情我不会忘。”挚启对这位老人并没有太多成见。 “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启圣无需挂怀。” “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不过昔日恩情,无法改变此刻敌对的事实,所以今天我不会留手。” “老朽也是这般打算。” 说话间裘老踏前一步,一柄金黄色的木剑出现在他手中。简潼等人同时上前,手中圣兵与木剑交相辉映,再次将挚启围了起来。 “柘宁剑!”宁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圣兵,不可思议的大叫起来。 “是件仿品。”宁棹安慰道。“不过即便是件仿品,到了裘老手中也足以结成圣五行阵。” “圣五行阵?”宁樱脸色惊惶未去,又添疑惑。 “雾隐山五脉之主以五行圣兵结成的阵法,你接任脉主不久又恰逢师祖闭关,还来不及与他们四人演练。裘老与师祖一样是木修,补上你的位置正合适。” “这阵法威力几何?”一旁的屠乌忍不住问道。 “当年五脉脉主演练阵法,可在师祖手下支撑两炷香的时间。如今虽然柘宁剑为仿品,但裘老之能远在脉主之上,阵法之威估计相差无几。” “能与祖师匹敌?”屠乌三人心中大骇。“那挚启岂不是……” 第九百二十八章 险象环生 几人的对话没有瞒着他人,众人在惊叹于雾隐山竟还有堪比圣人的绝招的同时,被挚启方才四剑击碎的信心又开始渐渐汇拢。 挚启手中的往生剑嗡嗡作响,裘老五人的圣兵同样光彩夺目。在六人灵力与兵器的辉映之下,将漆黑的界山山腰照得透亮。挚启甚至能循着光照的方向,看到昔日那处寄居之所。 李胖子等人果断退到了一旁,他们此行只是奉命而来,并不想将性命交代在这里。 站在裘老等人身后的南朝修士同样个个胆颤心惊,但一想到双方激战之时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心存侥幸的他们只能咬着牙继续坚持。 吴忧若有深意的看了徐柘一眼。他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心机深沉的接任者,但又不得承认,他这种将所有可能都算计其中的本事,的确最后可能走到最后。 他护着小灰退到了一旁,尽管小灰因为挚启遭遇围攻暴跳如雷,但吴忧果断拦下了她。这也是他唯一能替挚启做的事。 “嗡嗡!” 圣五行阵随着五人加持的灵力越来越多,还是展露出令人心悸的气息。就连四周一直死寂般的黑色山石,也因为其气息的压迫微微震动。 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对手,往生剑一如既往的表现出莫名的兴奋。而挚启似乎也受到它的影响,脸上不经意间闪过一抹邪笑。 “这才有点意思!” 伴着挚启的笑容绽放,挚启又一次消失在原地。众人只觉得血光一闪,再见到挚启时,他已经出现在对手跟前。 他再次选择了简潼。 方才匆忙出剑,来不及报当日之仇,他心中总有些不痛快。只是在圣五行阵阵的影响下,他已经不可能再与任何一人单独对垒。 “聚!” 随着简潼五人齐声呼喝,五件灵兵上闪烁的光芒开始朝着她身边汇聚。而简潼身上属于知命境的气息,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开始急速攀升。 “铛!” 往生剑与牧水鞭再次碰撞。剑鞭一触即分,挚启与简潼各自倒退。 “蹬蹬蹬!” 三步踏出,挚启止住身形,对面的简潼同样停在了距离方才三步的位置。只不过和她一起后退的,还有结阵的其他四人。 圣五行阵,真的可以与圣人匹敌! 众人惊叹之余,挚启立马递出了第二剑。他似乎认准了简潼这个对手,每一剑都势大力沉的劈在牧水鞭上。 简潼虽然知道这是一场代表宗门的对决,可这般被对手针对,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了下来。 “铛铛”的敲击声回荡在的山道中央,还伴着炫彩的光芒闪耀,若是山下的凌焕等人能看到这幅景象,定会觉得是俗世操办喜事的场面。 事实真如宁棹所讲的那般,圣五行阵可以抵挡圣人之威,并且还不止一时半刻。 只是挚启本是血脉修士出身,一身混沌灵力之外,由剑身传递出去的力量也十分强横。 简潼作为女子又是水行修士,在作为主阵者承受了挚启十余剑之后,虽然没落下什么内伤,但握着圣兵的双手却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裘老一直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晦色,倪震等人的焦急更是已经挂在眉宇间。 他们本就是实力远弱于挚启,以阵法之威与其纠缠。如今挚启以无匹之利刃强攻一处,就算他们阵法操使得如何默契,也终有阵破的一刻。 更重要的是,他们此刻布阵的圣兵有一件是仿品,而且不知是不是受这件仿品的影响,五人灵力的流转已经开始出现滞涩的迹象。 “铛!” 挚启执着的朝着简潼刺出了第二十剑。这一剑看起来与之前的十九剑并没有任何区别,可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牧水鞭之时,他体内蕴藏的混沌之力突然爆发,令原本贯通的圣五行阵停滞了片刻。 突然的变化,令裘老五人面色大变。而正面与挚启对敌的简潼,更是因为突来的虚弱感身形猛地向后倒去。 手中握着的牧水鞭被剑尖挑到一边,空门大开迎上嗜血的往生剑。 “简师妹!” 离简潼最近的倪震率先失去冷静,石锏刺出欲救下危在旦夕的师妹。可也正是因为他的仓皇失措,失去了保住简潼的最后机会。 “嗡嗡!” 圣五行阵重新恢复运转,只是失去了倪震这一环,威力瞬间削减大半。 简潼重新握住了牧水鞭,狼狈的身形也再次回归原位。只是在往生剑刺目的血光映照下,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如此苍白。 这位执掌雾隐山水脉近三百年,至今寿数不过半的天才水修,似乎立马就要死在挚启剑下。 “不!师妹!” 倪震已经竭尽所能,但面对强敌,他只能看着剑尖一步步逼近简潼的胸口。 绝望之际他扭头看向此时唯一有可能救下简潼的徐柘,可徐柘依然只是淡淡的看着战场中央,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倪震彻底绝望了。 和他一样预见到惨痛结果的,还有几乎在场的所有人。远处的宁樱张大了嘴,想要大喊却一时间失了声音。 往生剑终是来到了简潼胸前,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往生剑的兴奋。可就在它以为时隔多年终于可以饱饮鲜血之时,自己却突然被扭向另一边,与到手的血食擦肩而过。 “嗡嗡!”往生剑颤抖着表达心中不满。 “师兄小心!” 一直盯着往生剑的简潼第一个发现了剑势的变化。本来可以轻易取走自己的性命的长剑,竟然剑锋一转朝着倪震杀了过去。 “这……”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变化惊得呆在了原地。唯有满心悲痛的倪震看见往生剑的红光,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甚至将递出的伏龙锏收回,打算用自己替代简潼必死的结局。 “嗡嗡!” 剑鸣声在耳边响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可直到嗡鸣声从身边远离,他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 错愕的他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正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挚启。 “当心!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与先生比剑 李胖子自挚启与陷入圣五行阵开始,就一直等待着自己期待的结局。直到挚启放弃简潼奔着倪震而去,他都觉得这只是计划中的小意外。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挚启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往生剑携势而至,到达他们跟前已成雷霆万钧之势。而他们匆忙之间毫无准备,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躲开!” 李胖子大喝一声,率先朝着石阶上方闪去。尽管他两次出声提醒,可身后的随行者仍然无法应对瞬息万变的局势。 往生剑如同钻入羊群的饿狼一般,直插进往生殿的队伍中心。在一阵阵惨叫声中,挚启杀穿人群,身后留下数具尸体。 挚启背对着人群停顿了片刻,手中的往生剑终于如愿,颤鸣着以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可这样动静落在他人眼中,确实无情的催命符。 “快退上来!” 李胖子撕心裂肺的大喊着,试图保住为数不多的同伴。他此行受命而来,原以为可以轻松瓦解这帮乌合之众,却不想自己却落得死伤近半。 “混账!” 杜重叫骂着退到李胖子身旁,右手捂着左臂护在胸前,身前衣衫被鲜血染透,赫然是断了一条胳膊。 他咬着牙将口中的鲜血咽下,盯着挚启的双目几欲喷火,可当挚启回头之时,他却立马躲在了李胖子身后。 “我们走!” 李胖子深吸一口气,拉着杜重飞身沿着石阶向上。陶礼则扶起其他伤者,冷着脸紧随其后。 挚启以一剑之力破解了往生殿的阳谋,可当这片空地上只留下南朝修士之时,场面却陷入了嫉妒尴尬的境地。 “嗖!” 挚启飞身而起落在人群中,正当所有人举起兵器,准备应对他的反击之时,他却从吴忧身旁拎起小灰,一闪而逝消失在左侧小道的尽头。 “这……” 这个结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准确的说,挚启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看着他没入黑暗中的身影,就连一直波澜不惊的徐柘也长叹了一口气。 “后悔了?”吴忧咧嘴道。 “谈不上。”徐柘收回目光。“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挚启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挖空了山体削成的一处石台,右侧楔在石壁中的几间石屋,还有崖边那处绝佳的观景桌。一切都如二十年前的模样,只是桌旁的几人不见了踪影。 做出回到这里的决定,挚启也十分忐忑。若不是突然与雾隐山反目,让他没了与之同行的可能,他或许都鼓不起勇气踏出这一步。 这个结局对挚启和其他人来说都可以接受,只是不知此间的主人是否欢迎自己。 “挚启哥哥,我们是来拜会几位先生吗?”小灰很喜欢何求等人,但不喜欢这里枯燥的环境。 “是啊。”挚启摸了摸小灰的头。“就是不知道他们欢不欢迎我们。” “不欢迎?” 挚启踏步向前,小灰在后面嘟囔了一句也跟了上去。二人没有选择敲门或是呼喊,而是走到崖边的石桌前默默等待着。 月色西斜之时,他们等到了想等的人。 “吱呀!” 伴着木门开合的轻响,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二人视线中。 “何先生!”挚启起身行礼。 何求这二十年来清瘦了不少,比起当年汤溪镇上何屠夫的模样,如今的他更称得上何书生的名号。 挚启看着何求一步步靠近,目光不时瞥向他身后。可直到他坐到自己对面,那两扇门依然没有打开。 “别看了,他们不在这里。” 何求摊了摊手,既是告诉挚启一个事实,也是有所求。挚启心领神会,将一壶酒摆上桌面,场景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模样。 “常先生和铁先生去了何处?”挚启拿出三个酒杯斟满,递给何求一杯问道。 “拦那些上山的人去了。”何求举杯一饮而尽,淡淡回道。 “拦截我们?”挚启举着酒壶的手顿了顿。“可我并没见到他们。” “他们不会这么早出手,总要给你们点希望。” “那先生怎么……”想起何求的身份,挚启说到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在这里?”何求笑了笑。“如果我说是特地等你,你信吗?” “不信!”挚启摇了摇头。“我到这里是临时起意,先生应该猜不到。” “那些上山的人大多都来自雾隐山,我虽离开已有百余年,但毕竟出自那里,所以就主动避嫌了。” 何求边说边笑,似乎对这段过往并不在意。可只有见过他在汤溪镇那段岁月的挚启才明白,何求始终都没有放下。至少与楚嫣的那段恩怨,他放不下。 “那正好,我陪先生喝喝酒。” 两人各有心事,接连豪饮了好几杯。眼看壶中所剩不多,何求才重新挑起话头。 “你也是往山上去的,坐在这里喝酒算怎么回事?” “打起来了,谁叫我名声一向都不好呢。” 挚启无奈的笑着,将仅剩的一点酒倒入了何求杯中。何求举着最后一杯酒停顿了许久,随后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酒喝完,该办事了。” 伏龙锏凭空出现在何求手中,比划了两下之后指向挚启,意思已经很明显。 “先生为何?” “我躲在这里只是为了清静,但毕竟还是往生殿的一份子。面对主动上门的对手,不能坐视不理。” “那就请先生指教。” 挚启能理解何求的立场,毕竟他刚从一场阋墙之祸中脱身。与之相比,他更喜欢与何求一战。 “想当初你的剑术还是我教的。”看着挚启手中的往生剑,何求感叹道。 “那学生就以剑术向先生讨教。” 何求似乎生性就是个叛逆之人,除了明知宗门禁令与楚嫣暗生情愫之外,还体现在他明明是用锏的,却练得一手好剑术。 也许这就是天才的高傲,不喜欢被莫名的规矩束缚,还想要一切都做到完美。 何求手腕轻颤,沉重的伏龙锏竟在他手中缓缓飘起,随后以剑招中的平刺递了过来。 挚启举剑相格,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之后,一锏一剑竟然黏在一起,开始了纯粹的剑术对决。 何求手中的重锏如长剑般轻盈,所使的正是昔日教给挚启的基础剑术。而挚启因为当年浮生院所学,融合了许多不同的剑招。 一个直来直去简单利落,一个招式变化莫测剑光飞舞,两种迥然的风格的风格,促成了一场精彩的剑术对决。 可惜的是,这里只有小灰一个看客,还是个不懂剑术的看客。 第九百三十章 山下也能看见 “铛铛铛!” 密集的剑鸣声在四周回荡,尽管挚启如今的修为远高于何求,往生剑更是杀伐之器无往不利,但单以剑术相较,他还是落在了下风。 如今他在何求不断重复的剑招下连连后退,便是最好的证明。 “短短五十招,你已经换了三套剑法。虽然招招不凡,但终究无法融会贯通。修行也好,练剑也罢,切忌杂而不精!” 何求手中招式不停,嘴里还不忘指正挚启的不足,仿佛又回到了汤溪镇书铺中一教一学的日子。 挚启这是第一次与何求真正交手,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修行界中将招式练得如此炉火纯青的修士。 在如今五行术法当道的修行界,近身的招式就和血脉修士一样,早已成为各大宗门的弃子。 何求能在意气风发之时不忘磨炼剑技,的确有着与众不同之处。 “先生说得是。” 挚启嘴上称是,手上却使出了他最得意的囚龙剑。 作为他用得最多的一套剑法,果然一出场便挽回了些许颓势。逼停了何求的剑势之后,两人陷入了僵持之中。 何求似乎也对囚龙剑颇有兴趣,手中的剑招也多了些许变化。两人各自施展着得意剑术,一时间打得好不热闹。 只是与对战者的见猎心喜相比,作为旁观者的小灰却觉得十分无趣。 伴着两人“铛铛”的声响,她几乎翻遍了整片空地的每个角落。从常俊安置在角落里的栖身之地,到何求用来缅怀旧时光的轮椅,还有铁茹留下的厚厚的笺花。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无趣。 无聊的小灰将主意打到了悬崖边。她探出头望向崖下,就算有月色洒落,入目的也只是一片黑暗。 正当他打算爬出崖边之时,一道信符“嗖”的一声从她身边闪过,还不等她追上就落入了何求手中。 两人默契的停了下来。何求目光扫过信符的内容,脸色几次变幻之后显得十分难看。 “接下来我不会留手。” 何求莫名的说了一句,然后整个人的气势开始急速攀升,还没等挚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伏龙锏就已经重重砸下。 “咚!” 挚启闪身避过,石锏砸在地上发出一阵轰鸣,坚硬的黑石更是被他砸出了一个浅坑。他退出几步正欲开口询问,何求的攻势却再次袭至,无奈之下他只得举剑相迎。 “铛!” 两人被彼此的反震之力推出几步,挚启仓促应对又下意识的收了力,落得个不分高下。但从方才的这一招,他却很清楚何求真的是全力以赴。 “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挚启迫切想知道那道信符上到底写了什么。 “他们拒绝了我避战的请求,命我将你擒下之后上去汇合。” “将我擒下?” 挚启愕然。他没有看不起何求的意思,但以其如今的修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管这信符出自谁手,挚启很确定对方清楚自己的实力。将这样的命令下达给何求,无疑是巧妙的将两人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不用留手。”何求的攻势越来越凶。“从我收到信符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能是对手!” 伏龙锏上亮起一阵黄光,这是何求聚拢山势,酝酿雷霆一击的征兆。 挚启很清楚这样的招数无法躲避,而且很难控制住适当的力量以保证双方的安全。可一旦他全力出手,极有可能会重创何求。 他看着步步紧逼的何求,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心中有了决断。 “小灰,我们走!” 话落转身,小灰也默契的追了上来。 何求的全力一击也在这时酝酿到顶峰,化作一道流光直奔二人身后。 挚启举剑回身,脚步不停的挥出一道血芒。 红环两色交汇,往生剑的光芒立刻吞噬了四周凝聚而来的山势,甚至还有余力朝着何求掠去。 好在两人此刻已经拉开距离,余势在路途中渐渐消弭,轻易被何求挡下。 可惜往生殿的命令一旦下达,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求微微停顿,跟着挚启二人追了上去。 三人你追我逃,朝着界山的高处行去。 “铛铛铛!” “嚯哈!” 此时山腰上方三百余阶的一片空地中,南朝修士与往生殿的人马激战正酣。 各派修士似乎已经将因为挚启引发的分歧搁置一旁,全力应对突然杀出来的对手,从其互相协助且进退有序的阵势看来,颇有几分同舟共济的味道。 至于往生殿一方,多是挚启的老熟人。 此刻正在场中厮杀的,有方才仓皇而逃的李胖子和陶礼,还有本该何求同行的铁茹,甚至还有离开临安已久的翎家姐妹。 他们领着数十位身着玄衣的大修士,以一种特殊的战阵对战一众南朝修士。他们的每一个招式都会引动四周的黑石轻轻颤动,似乎与整座界山融合成了一体,看起来十分诡异。 也正是因为这种诡异的战阵,往生殿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将南朝各派压制在下风。若不是有雾隐山借助阵法苦苦支持,怕是早已败下阵来。 而作为己方最强战力的吴忧与徐柘,却从头至尾都没有加入其中。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被挚启的另两位熟人牵制。 这一男一女,一个懒散不修边幅,一个精致雍容华贵,正是常俊与凤姑二人。 若是挚启在此,定然会因为四人的相互牵制惊讶不已。在他的认知里,常俊和凤姑的修为虽然深不可测,但从未与念境扯上过关系。 如今四人各自防备,徐柘和吴忧面色凝重不敢轻举妄动。本该是悬殊的对决却表现得如此诡异,除了常、凤二人在这二十年里修为突飞猛进之外,就只有可能是出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状况。 “以二位的天赋和实力,何必为了一帮乌合之众犹豫不决。只需踏步向前,界山之巅就在不远处。” 常俊懒洋洋的口吻听起来有些傲慢。言语上的工夫他都不怎么擅长,教人如此,劝人亦如此。 “你胃口倒是不小。方才你那位同门,不过是一人为饵诱我们反目。如今你倒好,仅凭一句话,就想让我们两个成为孤家寡人。” 吴忧本就是孤家寡人,对于常俊的提议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我比他强一点,胃口自然要大一些。” 常俊虽然说话很慢,但声音却不小。下方的李胖子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想起不久前的失利,只得默默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们的废话太多了,要打便打!我们要上去,也只会凭自己的本事打上去!” 眼看着下方众弟子处境不妙,徐柘有些急躁的呵斥了一句。 常俊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耸了耸肩望向身旁的凤姑,两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本想为二位道友留些颜面,无奈流水负落花,那我们只能得罪了!” 吴忧与徐柘面色一肃,一个握拳,一人握剑准备应对对方的攻势,却不想一旁的凤姑大手一挥,竟然在头顶升起一面巨大的水镜,将此刻眼前发生的一切展现了雾影之中。 “你们这是作甚?”吴忧和徐柘同时皱起了眉头。 “提醒二位道友,水镜上的一切,山下也能看到。” 第九百三十一章 宁樱遇险 正如常俊所说,水镜刚一出现就引起了山下一众修士的注意。而当雾影术将此刻场中每个人激战的景象一一展露之时,立马引得各派弟子惊呼连连。 “那是祖师!” “师祖也在那里!” “为何不见了几位师叔和师兄?” 伴着疑惑与惊讶,山下沉闷的氛围渐渐多了几分骚乱。这次上山之人大多有后辈遗留于此,他们睁大了眼睛在不停闪动的水镜中寻找自己关心的人。 得见自家长辈者心中稍定,至于那些一遍又一遍划过都不见踪影之人,他们已经有了答案。 站在最前方的凌焕望着水镜中的影像深深吸了口气。他不是因为南朝同道逝去感到悲哀,而是深知往生殿此举的深意。 “他们恐怕难了。” 凌焕摇着头轻叹了一声,既是同情山上的吴忧与徐柘,也夹杂了几分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师祖!” 突然一声惨呼打断了凌焕的思维,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一位临江苑的弟子,又跟着他的目光找到了痛苦的根源。 只见水镜上临江苑的老祖,也是其宗门唯一的命境修士被一柄黑剑贯穿了胸口,尽管很快被身边的同伴救下,但也已经命不久矣。 临江苑老祖此次孤注一掷,也算是豁出了宗门的未来。一个称霸一府之地的宗门没了命境坐镇,其结局可想而知。 就算他们有着为南朝未来而战的美名,但这个听起来离个人十分遥远的恩情,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临江苑唯一的希望就是老祖登顶界山,踏足长生之路。但如今看来,这已经是一种奢望。 “唉!” 凌焕又叹了一声,送走了所有对手,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如意。 “唉!” 与他一同叹气的还有正被何求追着的挚启。那位临江苑的老祖曾经还和他同探过千影的陵墓,如今却死在了自己眼前。 听着身后“嗖嗖”的破空声和身前不远处的打斗声,他低头沉着脸,速度更快了几分。 “这招杀鸡儆猴使得不错。”吴忧望着头顶的水镜,由衷的赞叹了一句。“但你们就不怕马失前蹄,反而激起了他们反抗的信心?” “吴道友这话自己可信?”常俊笑了笑。“若不是为了让山下的年轻人彻底死心,我们大可以将你们全部拦在下面。至于失败?往生殿从未败过。” 说到这里,一直看起来十分慵懒的常俊也站直了身子。对于往生殿、或者说对那位神秘殿主的尊崇,已经铭刻到每个人的骨子里。 常俊的自信让吴忧和徐柘面色有些沉重,而下方陆续从同伴中传来的惨叫声,让二人意识到了出手的时候。 “嗡!” 徐柘握了许久的柘木剑终于有了挥出之时。一道金光闪过,泰山之势顷刻朝着身前二人压下。 他本以为会是常俊率先迎战,却没想到是一旁的凤姑托着一柄如意迎了上来。从上面流淌的盈光看来,这是一场水修与木修的交锋。只是相比徐柘得窥念境的修为,凤姑明显弱了三分。 两人甫一交手,凤姑便以蜃雾之术主动防御。可徐柘持剑长驱直入,根本不理会他的惑敌之法。仅仅数招之内,就将凤姑逼入了下风。 一旁的常俊见状不仅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盯着吴忧满是期许。两人气血鼓动的声音在彼此耳中回响,这竟是一场巅峰血脉修士的交锋! “咚咚咚!” 四位顶尖高手过招,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很自觉的让出大片空地,以免四人的交手的余势波及到自己。 所有人都能看出徐柘与吴忧的修为在对手之上,并且在密集的攻势下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常俊和凤姑每每情势危急之时,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四周的黑石中注入二人体内,将局势又扭转了过来。 南朝修士因为吴忧与徐柘的强势深受鼓舞,但终究实力逊于对手。短暂喘了口气之后,再次陷入了险象环生的局面中。 其中实力最强的几位都被相应的对手牵制住。 袁冰和陶礼是旧相识。作为自己的兄长的伴读,却在袁建出逃之后选择揭发自己,因此袁冰没有丝毫见到旧人的喜悦。反而周身寒气凛冽,惹得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江漪则是对上了李胖子。两人修为相当,走得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一时间成了场中最激烈的一对。 屠乌与季芸联手拦下翎家姐妹。双方皆有不俗的合击之术,你来我往之间尽显各自的默契。乍看上去不似生死之战,倒像是一场颇具美感的剑舞。 雾隐山四脉脉主及厝叶园的几位,被铁茹联手数位玄衣修士围在了中央。从这些人主次分明,进退有度的表现看,恐怕是一种演练已久的战阵。 而场中最诡异的一场战斗,是向来作风阴诡的跛面和宁樱打在了一起。 宁樱自雾隐山众人联手对付挚启之后,一直心存芥蒂。因此一路走来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也与其他四脉脉主隔开了距离。 却不想正是这段距离,让她在突然的遭遇战种无法与他们汇合,成了一个落单的可欺之人。 这也是跛面找上她的愿意之一。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当年挚启与宁樱合伙演了一出戏,令他颜面尽失。 那件事的三位主角,榆婧没有上山,挚启中途消失,如今唯有宁樱在此,很自然的成为了跛面一雪前耻的对象。 “丫头,别怪我欺负你,是你那男人胆子太小,竟然半路跑了。” 跛面狞笑着甩出数道金光,细小的金针倒与他的行事风格十分契合。 “你才是胆小鬼!”宁樱娇喝一声,话刚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呸呸呸,他是你男人!” “不对不对!” 羞怯的宁樱有些语无伦次,眼见自己一时理不清头绪,便也不再多言。她提起柘宁剑将金针一一击飞,欺身上前主动杀了过去。 “铛铛铛!” “怎么,提起那小子,急了?” 宁樱手持圣兵,又得圣地数十年熏陶,实力算得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只是与跛面这种久历的老家伙比起来,还是稚嫩了些。 跛面不是那她与挚启的关系打趣,不是还穿插几句连带榆婧的挑拨之词,很快就让宁樱原本颇有章法的剑招乱作一团。 再加上跛面实力本就在她之上,而她这些年多在门中苦修,心境了明显差了许多。不过短短几招的工夫,她就已经落在了下风。 不远处的宁棹见状想要过来营救,却被对手纠缠无法脱身。本该是此战主力的木脉脉主宁樱,此刻竟成了最岌岌可危的那个。 第九百三十二章 偏向哪一边? “丫头,我可听说他在南朝有不少相好的姑娘,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排在第几位?” 压制住对手的得意之际,跛面又忍不住调侃起宁樱。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一把年纪为老不尊,门人净是些污秽之人,难怪往生殿不敢在修行界露面!”宁樱也不甘示弱,只是在如今不利的局面下,言语的反驳显得有些苍白。 “我可是为你好。”跛面毫不在意宁樱的话。“你想想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都是那个化形的小神兽。据说他临走之时和一众相好全都告了别,唯独没去你们雾隐山呢!” 跛面不停的数落着挚启的种种不堪,宛如俗世的村口老妇一般聒噪。 这本是件被所有人嗤之以鼻的事,却在宁樱这里起到了作用。 她本就凌乱的招式更加没有章法,就连圣兵上的光芒都被跛面的金针压了下去。 “樱儿小心!” 跛面瞧准机会从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偷袭,险些将宁樱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口。还是宁棹在激战中大声提醒,才让她堪堪躲过了这场危机。 险象环生的宁樱怒火大声,手中的柘宁剑含怒挥出,靠着密集的攻势挽回了些许颓势。但即便如此,他终究是更弱的那一方,形势并不乐观。 与她同样不乐观的,还有整个南朝一方的局势。 独占一方的吴忧等四人,是唯一一处令人欣慰的战场。 二圣凭借自身雄浑的实力,压得常俊与凤姑二人左支右绌,只是两人表现得十分坚韧,短时间内恐怕将是僵持的局面。 和二圣相比,其他大多数南朝修士都已经站在了生死边缘。 几位命境的散修身上挂彩无数,随时有可能结束这场登山之旅。 几位入命境和窥命境的宗门修士同样在勉强支撑,若没有别的变化出现,这里也将是他们的终点。 就连一向自负修为的厝叶和焚天宫老祖,也在对手的压制下没了以往的锐气,沉着脸努力保全性命。 雾隐山及玄杳嵊等人凭借阵法处境尚可,袁冰与江漪也与对手互有往来。只是对于那些陷入险境的同伴,他们也没有余力出手相助。 这场浩浩荡荡的讨伐之战,似乎就要在这里划上句点。 “嗯哼!” 一声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痛哼,牵动了战场中不少人的心。 宁樱终是在跛面的阴诡招数下挂了彩。鲜血从手臂滴落自柘宁剑上,似乎昭示着此行无可避免的血光。 宁樱总算从跛面的污言秽语中清醒过来,可看起来有些迟了。 “将你当年在临安城诈死的本事使出来,或许是一个活命的办法。” “你是不是想将我擒下,然后逼其他人做违心之事?”宁樱冷笑一声。“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们向来擅长。” “哼!你找死!” 这句话戳到了跛面的痛处。 当年他当着许多人的面夸下海口,一定会用榆婧作饵,不费一兵一卒让临安城血流成河。 结果临安城的确血流成河,但却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不仅和他没有关系,他还被人算计,成为了他人的棋子。 这件事让他至今在常俊等人跟前抬不起头,甚至在山中也遭了不少白眼。 以人质逼对手就范,是他如今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既然你不想假死,那我就代劳,替挚启刺出当年那一剑!” “嗖!” 一片金光射出,直奔宁樱面门而去。 挚启被刺伤的右手还因为残余的金灵力有些僵硬,但也只能举起长剑勉力应对。 扑面而来的金针看起来十分骇人,好在她与手中圣兵颇有默契,每次挥动都会挡下一枚暗器。 待到他将最后一道金光斩落之时,右手已经颤抖得举不起柘宁剑。然而当她带着满脸汗水抬起头时,看到的却是迎面刺来的一把长剑。 “忘了告诉你,我也是使剑之人!” 跛面的长剑紧跟金针而来,又赶在宁樱新力未生之际,根本没打算给她任何活路。宁樱面对越来越近的剑尖,仍在试着举起柘宁剑。 “樱儿!” 宁棹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背后还因此受了一剑。他强忍着痛苦朝这边奔来,只是终究快不过已经跛面的手中剑。 “师妹!” 屠乌和季芸面色大变,合力逼退翎家姐妹也朝着宁樱扑了过去。翎家姐妹似乎刻意慢了半分出手,放任二人离开了自己的笼罩,但他们和宁棹一样,远水解不了近渴。 金光遮住了宁樱的面庞,雾隐山的第一位脉主陨落已成定局。 “铛!” 一声脆响,让所有人盯着这场死局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没有惨叫声,没有鲜血喷溅之声,仅仅是一声脆响便没了别的动静。 莫非是宁樱临危爆发,挡下了这一剑? 就在众人都在猜测结局之时,笼罩二人的金光终于散去。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三个人! “是启圣!” 山上山下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只不过山上的那些人很快便安静了下来。不久前围攻挚启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们总得要些脸面。 此时挚启正一手扶着宁樱,一手以两指夹住了跛面的长剑。如此丢脸的画面让原本胜券在握的他面沉如水,可挚启却一直在笑着。 “我的事,就不用你代劳了!” 挚启猛地挥手将剑带到一旁,然后横掌将跛面拍飞。 紧接着他拦下追击宁棹的几人,又解救了几位危在旦夕的老家伙。随后更是加入雾隐山所在战团,将昔日的先生铁茹逼到了一旁。 挚启还想介入吴忧四人的战斗,可四人一见到他出现,立马默契的选择了停手。 这场预料中结局惨烈的大战,竟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做完这一切的挚启重新扶住宁樱,让宁樱染了血色的脸庞更红了几分。 双方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各自集结,让出一块空地相互对峙。随着紧追的何求落在常俊身后,所有目光都落在了立于两方中间的挚启身上。 无论是南朝各宗门,还是往生殿众人,都和挚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都曾想置他于死地。 如今她站在中央没有偏向任何一方,倒是对所有人都很公平的做法。 第九百三十三章 可是叫泗京? “站够了就赶紧回来吧。你脸皮厚无所谓,人家还要名声呢!” 吴忧是南朝一方鲜少与挚启没有仇怨之人,还是最有话语权的几人之一。由他来劝挚启回归,是最好的人选。 “刚把人当作可以弃子推了出来,甚至还打算亲手将其清理掉,如今又要将人劝回去?我看不要脸皮的是你们这帮老家伙!” 常俊鲜少逞口舌之利,可一旦有这个想法,嘴下也绝不饶人。 两人方才就打得热闹,如今作为双方的说客同样毫不相让,本已经平息的火气就渐渐喷涌起来。 “他毕竟生长在南朝,是我南朝修行界的一员。” “他是我往生殿的后人,手中长剑更是往生殿的镇殿之宝!” 李胖子突然冒出来一阵抢白,惹得南朝各派修士一片哗然。 “启圣是往生殿的人?” “早听说他来历不明,难道真的是……”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南朝修行界对于挚启的出身有着许多猜测。除却少数几个接触过往生殿,见识过往生剑真正面目的老前辈之外,大多数人都只是觉得他身份可疑。 毕竟出生俗世、父母早亡,没有拜入任何宗门,凭着一身运气在狂风暴雨中一次次逃脱,而且每次经历劫难再出现时,修为都会突飞猛进。 这样的离奇履历,便是那蒙骗乡野愚民的说书人都不敢轻易编成故事。 挚启正是在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中成长起来,并且成为了南朝最顶尖的四人之一。 自从他濒死还生,得到柘圣的亲自背书之后,关于他身份的议论就少了许多。后来他在丹塔炼成忘忧丹,奠定其位列四圣的基础之后,所有人都选择将过去的恩怨埋在了心里。 如今他们踏足界山九死一生,从对手口中听到关于挚启的来历,再回望他这短短几十年的成长历程时,却发现出身往生殿竟然能如此合理的解释一切不合理。 “若是他出身往生殿,那么他这五十年里彗星般的崛起,就解释得通了。” 厝叶开口打破了场面的寂静。厝叶园是最早与挚启结怨的宗门之一,也是他一步步成长的见证者。看似感叹的一句话,却无形中佐证了挚启的身份。 众人有些惊慌的看向徐柘与吴忧,见到二人平静无波的神情,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出身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好坏。真要论起来,我与徐道友皆是由往生殿造就,还不是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 吴忧明白挚启的重要性,也明白他的不确定性。他们想要达成登顶,甚至翻越界山的目标,就绝不能将挚启推到另一边。 “道友不要把话说得太死。”常俊按下还想抢白的李胖子,轻笑道。“没到最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几人的对话彻底颠覆了修行界对于三圣的认知,方才还同仇敌忾的南朝各派,立马陷入了混乱之中。 他们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相信统领修行界四百年的圣地,甚至就连雾隐山内部,也因为这突然的变化暗流涌动。 “挚启哥哥,他们说得是真的吗?” 挚启抱着宁樱站在中间,一直没有插嘴双方的唇枪舌剑。却是宁樱见雾隐山生乱,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是。”挚启干脆直接的答道。 “那那那……” “你我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出身并不能改变什么。” 挚启见宁樱面生慌乱,想要出口安慰一二。 却不想刚说了一句,徐柘就高声将他打断,也压下了己方的乱象。 “我们在这里争辩、猜忌没什么用,终究还是要听正主怎么说。” 徐柘转过身面向挚启,其他人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仅以目前往生殿派出的人手看来,双方各有优势,无论挚启决定偏向哪一边,都将成为对手的噩梦。 “我只想上山。”挚启淡淡说道。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上山。” 在志同道合这一点上,吴忧有着绝对的信心,却不想常俊抛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我可以让你直接上去。” “嗯?” 挚启转头看向常俊。若是这句话李胖子等人之口,他一定以为这是另一个诡计。可常俊,挚启信他。 “常先生可曾到过山顶?” “到过。”常俊点了点头。 “山顶有什么?” “以前有很多树,如今都枯了。” “山的另一边可有一座城?”挚启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有。” “那座城可是叫泗京?” 常俊沉默,其他人则再次骚乱起来。 “泗京?泗京是什么地方?” 在南朝的数千年的历史里,建康是作为国都最久的城池。 除却当下的京都临安之外,期间还有过不少长短不一的王朝,在各地建立起自己的都城,但却从来没有一个叫做泗京。 众人不由得的将目光投向吴忧,他是南朝众修士中唯一一个到过界山之巅的人。可此刻吴忧也皱紧了眉头盯着挚启,想问问他泗京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从他方才与徐柘的对视的目光中看来,二人都不知道泗京的由来。他也在脑中翻遍了当年无忧殿收集的典籍,确信没有任何一本提及这两个字。 他还不放心的求证徐柘,以免在自己独坐山巅五百年的时间里出现了新的变故,但得到的是同样的茫然。 吴忧确信挚启从未到过界山之巅,但他却清楚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城,为此还特意问过自己。甚至如今还叫出了那座城的名字。 结识挚启的十年间,吴忧第一次觉得自己走错了路。 “不知道。”沉默良久之后,常俊终于回答了挚启的问题。 “可有人知道?”挚启继续问道。 “殿主知道。” “他可会告诉我?” “不会。” 常俊摇了摇头,挚启也沉默了一阵。他目光缓缓从宁樱、屠乌、季芸等好友脸上扫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要是想翻过界山去另一边,他会不会拦我?” “会!” 这个答案让挚启有了确定的选择。他如果想要达成自己的目光,终究还是要和那位殿主有一场对决。到时候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绝不可能是常俊这些人。 “既然如此,恕学生不能与先生并肩作战了。” 挚启扶着宁樱走向南朝修士一边,除了宁棹与屠乌等人迎了上来,其他人神情都十分复杂。 有了之前内斗的龃龉,再加上挚启如今的身份,他们已经很难做到信任彼此。 好在挚启还有些值得信任的朋友。 宁棹接过宁樱,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发现伤势并不严重,才有空关心起自己的背伤。 挚启缓步来到二圣跟前,面无表情的与徐柘对视一眼,又朝着吴忧笑了笑。接着并肩站在二人身侧,算是宣告了自己的最后选择。 三圣同力,形势偏向了南朝一边。 第九百三十四章 叙旧 “诸位!过往之事无需多做计较,只要我们目标一致,就是彼此值得信任的伙伴。如今大敌当前,还请各位同心戮力,共渡难关!” 徐柘一番激昂的陈词,再加上众人冷静之后对自己此行目的的思考,让散做一团的各派修士重新粘合在一起。 尽管不知道这样的粘合是否牢固,至少在气势上已经压过了对面。 “各位往生殿的道友,我们要上山,不知你们作何打算?” 说话间徐柘握剑在手,身后的雾隐山众人同时亮出灵兵,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方才还被往生殿压制得直不起腰的南朝修士,立马找回了属于各派前辈的自信。 挚启和吴忧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但只是默默上前一步,并没有和徐柘一样激进。 李胖子、陶礼等人面色十分难看,不久前在挚启手上吃了个大亏,如今集结高手于此,还是被挚启的破坏了计划,让他一时间担心起自己在山中的前程。 相比之下,常俊与铁茹等人则淡定了许多。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变得如此优秀,他们心中十分欣慰。至于阻拦南朝修士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请!” 常俊摆手做出迎客的动作,引得南朝众人忍不住低声欢呼。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战并且损失数位高手,但至少离界山之巅又进了一步。 山下各派弟子从水镜中见到这个画面,同样爆发出一阵震耳的欢呼声。唯有凌焕依旧面色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柘越过双方对峙的分界线,朝着上方的石阶走去。众人紧随其后,留下挚启与吴忧殿后。 李胖子等人心有不甘,可无奈自己不是主事者,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对方离去。 “真就这样让他们走了?未尽全力就选择放弃,就不怕招来殿主等人的责备?”李胖子还是不死心。 “你大可以上前拦住他们。”面对李胖子的埋怨,常俊暗讽道。 “我……” 李胖子一时语塞。之前的失败已经让他在山上失了人心,就算喊着为往生殿的口号冲出去,恐怕也没有多少人响应。 落在最后的挚启转身时,李胖子忍不住瞪了他两眼。可就在的目光随着南朝修士的方向望过去时,却在石阶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袁老!” 常俊等人闻言猛地一震,抬头确信李胖子没有看错之后,赶忙领着一众往生殿门人迎了上去。 已经踏上台阶的南朝修士见到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短暂的喜悦顿时被紧张取代。 “是他!” 袁老当年现身临安城外,与裘老对峙的画面有不少人见过,其中有一部分就在如今的队伍中。 当年他们还猜测袁老究竟出自何处,如今见到他出现在这里,竟也觉得理所当然。 挚启和吴忧上前与徐柘并肩而立,从彼此交汇的眼神看来,他们似乎都认识这位白发老者。 “袁汉!” “袁老。” 三人态度各不相同。与吴忧强压着的恨意相比,挚启和徐柘更多的是一种对前辈的尊敬。 “多年不见,停下来聊一会?” 袁汉没有让出路来,便是已经替他们做了决定,但见到三人似乎不太高兴,还是出口解释了一句。 “这里离山顶已经不远,不急在这一时。” 说话他缓缓从台阶走下,挚启等人只得向后退去。刚走出几步的南朝队伍,再次回到了方才的战场上。 “袁老。” 常俊迎上来想解释什么,被袁汉挥手直接堵了回去。他站在台阶前,默默打量着挚启三人,不时还在袁冰身上停留片刻。突然的寂静让大家忍不住心中一紧,一股莫名的恐惧从所有人心头升起。 “这人到底是谁,竟能让三圣俯首?”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压力,压着嗓子问了出来。 “我如何知道。这等人物,岂是我们能够得到的。” 挚启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疑问,他对袁汉的印象还停留在挚家后院桃树下,那个慈祥的老者模样。 后来又多了一个袁冰与袁建父亲的身份,不过他更想知道,吴忧和徐柘二人与他是什么关系。 “几百年不见,你们都老了。”袁汉感叹了一句。“作为前后两代圣主,你们将南朝管理得不错。为何如今临近大限,却生出了逆反之心?” “当年你们毁我无忧殿时,可曾感念过我们的功劳!” 吴忧咬着牙恨意难消。当年的无忧殿刚步入巅峰不久,如果不是往生殿,至少还将继续统领南朝数百年,也不会有雾隐山的出现。 “你的事自己应该清楚。”提起当年事,袁汉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我们可以放任你们崛起,厮杀,甚至背叛,但绝不能干扰执剑人的成长!” 提起执剑人,众人不由得看向挚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袁汉口中的执剑人是他的亲生儿子袁建。 挚启至今都不明白,为人父母者为何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杀戮机器。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对袁汉,还有他自己的父母。 毕竟在他之前的每一位执剑人,最后都会成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作为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三人,袁汉、吴忧和袁冰看起来都十分不高兴。几百年来他们都承受着各自的痛苦,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将其深埋在心间。可一旦遇故人谈起旧事,这份痛苦立马便化为愤怒。 “袁老既然认可我们的功绩,为何不愿给我们这些将死之人指一条生路?” 徐柘顶着双方即将爆发的怒火,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我记得初见袁老之时便是这般模样,如今四百多年过去,您依然健朗依旧。可见长生于您不难,但却从来没有出现在界山之外。” “你统领南朝四百年,应该很清楚,那里容不下长生之人。”袁汉一句话让众多南朝修士梦碎。 “为了长生,我们可以离开,去山的另一边。” “主人不会同意。”袁汉这个称呼引起了挚启的注意,尽管他知道袁汉所指。 “所以我们才要上山搏一个机会。” “没用的,就算你们过了我这一关,主人也会直接将你们扔下山去。”袁汉摇了摇头。 “为何?” “因为他!” 袁汉手指向挚启,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引到他身上。 “我?”挚启眉头紧锁。 “是你背后的往生剑。”袁汉解释道。“当然,也有你的原因。” 袁汉似乎打定主意不让挚启等人上山,而这些人恐怕也没有机会再下山,所以左右无事之间,不介意说些秘密给他们听。 “在往生剑没有完全觉醒之前,没有人能越过界山。” “觉醒?” 这句话触动了挚启的心绪。他曾经以为桃枝化剑是往生剑的觉醒,也曾觉得剑生剑灵是它真正成型,到如今剑与人几乎融为一体,他认为已经知晓了这把剑的一切。 可在袁汉看来,它还是没有完全觉醒。 以厝叶为首的南朝各派修士,同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挚启凭着这把剑,几乎杀穿了整个南朝修行界,几乎所有宗门都有人死在这把剑下。 如今这把在南朝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色长剑,竟然被人告知只是个半成品? 他们可以忍受被击败,但这样近乎羞辱的事实,还是让这些人久居高位的祖师们难以接受。 “我们只能活一次,而且剩下的时间已然,凭什么因为一件死物断了长生之路?”吴忧冷笑道。 “这是主人的意思。”袁汉回头望向山顶。“在山的这一边,没有人能够违逆主人。” “如果我们非要试试呢?”人群中的袁冰突然开口。 “那就得死!就算你是我儿子!” 第九百三十五章 父子对决 “儿子?” 袁汉这句话再次引发轩然大波。偌寒涧立于若寒山数百年,因其强横的实力和低调的行事风格引得不少人推崇。 谁能想到这个曾经以冷酷无情打出一片天的冰煞,竟然也是出生于往生殿,还是一位重要人物的亲生子! “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想试试了!” 袁冰从人群中走出,缓缓上前与挚启等人并肩。身上一股直透人心的寒气散出,惹得其他人纷纷避让。 这股寒气与雪夜以及四周的清冷黑色十分契合,但他却意味着一场父子决战即将开始。 挚启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袁冰提前察觉,用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他。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对父子实力悬殊,袁冰自己也很清楚,但他还是要战! 袁冰始终原谅不了袁汉身为父亲,将自己的哥哥、他的亲生儿子逼成一个杀人狂魔。 “你真要和我动手?”袁汉眼神中闪过一丝哀痛。 “你当年那样对我们兄弟二人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的结局?!” 袁冰嘶吼着冲出,周身的寒气凝成一根锐利的冰矛,径直朝着袁汉的面门扎了过去。 滔天的恨意和冰矛上的寒意让所有人心头一颤,两人不远的间隔也没有多少闪避的空间,可袁汉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任由冰矛快速接近自己的双目。 “袁老!” 常俊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并不担心袁汉的实力,却担心袁冰的身份带来的危险。 就在忍不住想要出手之人,一道奇怪的喝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咄!” “咔嚓!” 喝声从袁汉口中发出,而在这道喝声之下,已经抵达他鼻尖冰矛应声而碎。袁冰的含怒一击,竟然被他用嘴便轻易化解!~ 挚启三人默契的望向彼此,放才的那一嗓子,他们清楚的感受到了魂力的气息,而且看起来还要比他们三人还要强上不少。 他们无法确定袁汉是否踏入了念境,但从他提起主人的谦卑态度判断,那位神秘的往生殿主,定然是念境大能无疑! “嗡!” 在众人思索与惊讶之际,袁冰的第二道术法依然成型,这次他化成为零,凝成无数道冰刺包围对手,并且还拿出了一柄冒着寒气、与姜灵的冰凌剑十分相似的灵兵。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袁冰祭出兵器,面对的确实一个惨痛的结局。 这把冰剑混在冰刺之中扎向袁汉,却依然败在他嘴间的低喝声中。漫天冰刺碎裂成水灵力重归天地,唯有这把剑倒飞而回,落在袁冰手中哀鸣不止。 “噗!” 袁冰伸出双手想要稳住长剑,却依然抵在腰间才停住。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他一口鲜血从腹中奔涌而上,忍不住喷了出来。 南朝众修士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寂静无声。 袁冰的冰煞之名,在修行界或许比不上徐柘与凌焕。但偌寒涧仅凭数十位弟子便力压安庆府众宗门,并立足南朝几大顶尖势力之列,靠得正是他过往的战绩。 可就是这样一个仅次于几位圣者的高手,竟然败在了他人的嘴下! 不是被对手的话术说服,而是真正的败在了嘴里发出的两道声音之下。 在经历了两场看似凶险,却并没有那么令人绝望的战斗之后,他们头一次认识到了往生殿掌控南朝数千年的真正底蕴。 “嗡!” 长剑嗡鸣,袁冰仍不死心。 这次他没有选择以术法围攻,平复了内腑的躁动之后,一人一剑化作一道白影冲了出去。 “铛铛铛!” 袁汉这次才真正的出了手。在一阵清脆的声响中,他站在原地伸出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挡下了袁冰从每一个刁钻角度刺出的剑招。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袁冰一眼,每一次伸手仿佛都预知了对手的剑招一般,抢先挡在了袁冰的剑路上。 十余剑过后,一直处在守势的袁汉面色如常,倒是攻势如风的袁冰气息乱了起来。 “铛!” 在刺遍了袁汉的每一处要害之后,冰剑终于再次回到了他的胸口。这一次他拂开剑身之后顺势拍在剑身上,令聚势于剑的袁冰跟着摆动的剑身转了起来。 袁汉的袖口在突然的变招中应声破裂,众人这才发现,他一直是以肉掌对阵袁冰的灵兵。 “咝!” 人群响起密集的吸气声。在大多人的经历中,势境以上修士对阵,多是以术法为主,灵兵为辅。 其中也有习惯近身相搏,将灵兵置于术法之前的修士。但不管哪一种,他们都要借助自身之外的力量。 若是有人说要徒手与命极境大修士的灵兵对战,以前的他们一定会认为这个人疯了。 可如今他们就见到了这样一个疯子,一位命境之上的血脉修士! 挚启扶住脚步踉跄的袁冰,摇头示意他不要逞强。袁冰自己也清楚自己与飞蛾扑火无异,但他心中有气! “够了!”袁汉大喝一声,镇住了欲再次冲出的袁冰。 “你敢出手,我本还有几分欣慰。却不想几百年过去,你居然毫无长进,用得全是我教给你的路数。这般苟活至今,当年不如和你大哥下去团聚!” “你!” 袁冰闻言勃然大怒,停下的身形又一次冲向袁汉。。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大哥,他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件工具而已,你这个毒子杀子的冷血狂魔!” 袁冰高高跃起,斩下的冰剑饱含着五百多年来对袁汉的恨意。 本该美好的童年却有一个畸态的父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变成了一个杀戮机器,最后更是父子相残、支离破碎。 这一剑,他要彻底斩碎所有源自家庭的苦痛! “叮!咔咔!” 袁汉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迎敌。 只见他弯起手指轻弹,便将携着雷霆之势的冰剑定在了半空中。紧接着他收回右手弹出第二指,在一声脆响过后,这柄跟随袁冰五百年的灵兵,断了。 “噗!” 灵兵被毁,修者重伤。 还未落地的袁冰便开始鲜血狂喷,作为父亲的袁汉不仅看不到一丝情感,反而将碎裂的冰剑握在手中,碾成一团冰沫抛飞出去。 挚启出手将袁冰接下,这位和偌寒涧一样冰冷的男子,此刻已经被染成了一个血人。 几枚应急的丹药塞入口中,才让他勉强平复下来,可那双原本深邃的眼眸,已经被灰暗取代。 灵兵被毁断去了他时日无多的道涂,但让他心如死灰的,是这段破碎不堪的父子关系。 挚启将袁冰交给身后的季芸等人,拔出往生剑缓步上前。 “怎么,你也要和我动手?” “袁冰前辈待我不错,而且我想上山。” “那这一场的确无法避免。” 两人有各自的坚持,不愿意多说废话。话音一落他们便开始聚势,夹杂着魂力的气息让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给人一种莫名的心悸感觉。可放眼四周,却见不到多少天地之力的波动。 徐柘适时的领着南朝众修士退到一边,对面的常俊默契的效仿,将整片战场留给了真正的主角。 一片血光一闪而逝,紧接着出现在另一边。方才面对袁冰强攻寸步不移的袁汉身子突然侧向一边,躲开了挚启的这一剑。 即便是以袁汉的实力,也不敢正面往生剑的锋芒。 挚启剑势一横紧逼而上。袁汉的躲闪出乎他的预料,但此刻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袁汉双拳紧握,趁着挚启变招的间隙挥舞而至。拳风未知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脉之力溢出,牵动着挚启的气血四处奔涌。 “咚咚!” 袁汉的每一拳都因为挚启剑招的变幻戛然而止,但这未遂的拳势伴着他气血鼓荡的声响,却拳拳打在所有人心头。 “嗯?” 南朝修士一方几位修为最低者面色猛地一白。他们曾经在吴忧身上有过相似的感受,只是如今更加强烈,更加痛苦。 众人见状急忙运转灵力抵御,而往生殿一方似乎早有准备,已经围成一团合力抵抗。 挚启不停变幻的剑招让袁汉没有完整的挥出一拳,而袁汉也靠着灵活的身法,让挚启不曾碰到他的衣角半分。 一追一逃的局面,看似挚启占据上风,可从挚启每挥出一剑就涨红一分的脸颊看来,他的处境并不轻松。 挚启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燃烧,心脏开始跟着袁汉出拳的节奏跳动,却因为他突然收拳胸口一闷。 这种心跳失控的感觉十分难受,也让挚启连贯的剑招之间有了破绽。借着他变招时微微停顿的间隙,袁汉终于打出完整的一拳。 “咚!” 一声闷响打在挚启横着的剑身上,挚启只觉得一股透体之力袭来,自己的身子不自觉的弓成了一团。 他离散的目光看到身下的吴忧等人快速掠过,然后背部传来一阵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反震至自己的脏腑之中。 “咚!”这是他第一次与界山的黑石接触得如此紧密。 “噗!” 一拳之威,还是隔着往生剑传来的力道,便打得身为三圣之一的挚启口吐鲜血。 挚启虽然没有和徐柘、吴忧二人正面较量,但从二人一直将他当做同辈的举动,就算因为修行年月有些差距,恐怕也相去不远。 可就是这样一位代表了南朝修士顶尖战力的年轻人,居然被往生殿一个自称仆人的老者一拳重伤。 那么他背后那位主人,又该强大到何种程度? 这种想法飞快在人群中蔓延,让之前踌躇满志的他们,顿时升起一阵令人绝望的无力感。 第九百三十六章 对战袁汉 “嗬!忒!” 身后冰凉的感觉让挚启快速清醒过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之后,他还不忘抹了一把背后的黑石。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他竟然在其中感受到一种力量的共鸣。摇摇头摆脱这种模糊的感觉,挚启飞身而下重新战在袁汉对面。 “袁老好重的拳!” 挚启的再次出阵给了不少人信心,甚至有人低声欢呼起来。 他们似乎已经忘了不久前的不愉快,而挚启并不在乎这些,他此时的目光里只有袁汉。 毕竟他有很久没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你也不错。”袁汉十分欣赏的看着挚启。“你六岁时我便说过你是挚家潜龙,如今果然一飞冲天了。” “翻过了这座山,才算是真的一飞冲天!” 话未落音,往生剑再次刺出。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围绕在挚启周身的混沌之力。 旁人突然觉得挚启的身形变得模糊起来,只当是他拿出了隐藏的本事,唯有与他正面相对的袁汉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样的气息,他也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 “嗖!” 袁汉身形闪动,两人再次开始了追逐大戏。只不过这次袁汉那令人血脉喷张的拳势,似乎在挚启面前失去了效力。 “启圣这是压制住了对手?” 有了之前突然逆转的画面,观战之人也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是、是吧。” “就是!这都几十个回合了,那老头只知道闪躲,迟早败在启圣剑下!” 在挣扎了片刻之后,这帮来自南朝的修士还是选择相信挚启。唯有挚启击败对手,他们才有登顶的希望。 挚启也希望自己能尽快击败袁汉。可对方似乎铁了心要与自己周旋,只要剑锋稍近便躲到一旁,而自己除了兵器的优势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制服对手,一时间只能无奈的不停出剑。 袁汉从挚启使出混沌之力开始,就一直在思索着什么。而挚启眼中的周旋,只不过是他谨慎的试探。 在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开始盘算该如何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完美的结束这场闹剧。 “嗡!” 界山高处突然传来一阵轻鸣,打破了场中无趣的局面。紧接着两道流光直泻而下,一道直奔山脚而去,一道则落在袁汉身前。 袁汉转起这枚信符跳到一旁,暂时躲开了挚启的攻势。当他看清信符上的内容时,蹙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起来吧。”袁汉转向常俊等人。“动手杀了他们。” 袁汉伸手指向吴忧等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方才还是你追我赶的切磋画面,怎么突然就要开始血腥厮杀? 短暂的愣神之后,常俊等人还是握紧兵器摆出了阵势。在往生殿,信符一出便没有对错之分。 南朝一众修士见状也纷纷祭出了灵兵,只是与对手沉稳的气势相比,他们则显得有几分慌乱。 毕竟不久前双方才经历了一场大战,结局对于南朝一方来说并不理想。 如今己方多了一个手持凶兵的挚启,而对手也多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袁汉。怎么看来局势都十分不利。 吴忧与徐柘四目相对,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之前往生殿尽管一步步在削减己方的力量,但一直都是劝诫与拦阻为主。 如今突然抛出一道格杀令,是否意味着他们就要在这里借着尚未收回的水镜,向山下的南朝宗门展露自己的力量,让这些人彻底断了逆反之心? 两人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常俊等人绕过挚启和袁汉,缓缓朝着对手逼近。就在双方即将交手之时,山下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只见萧攸领着数十位年轻修士快速朝着战场接近,而这些从未在南朝露过面的年轻人,竟然全都是命境高手! 南朝众人见状面色大变,然而上下夹击之势已成,根本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杀!” 在常俊的厉喝声中,一场自入山以来最激烈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往生殿就这么喜欢杀人?” 身后打斗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挚启持剑再次冲向袁汉,口中还大声呵斥着他们。 “这些事本来应该是你做的,我们只是再替你善后而已。” “为什么?”挚启大喊道。“自始至终我都不想杀人,为什么你们却要一步步的逼我?” “这就是你的宿命!” “狗屁宿命!”听到这个词,挚启咬着牙面色狰狞。“这世间就不该有为杀戮而生的人!” 挚启周身的混沌之力突然爆发,裹着身前三尺的袁汉,顿时将他体内奔涌的气血压了下去。 突然的变化让袁汉面色一变,双拳从左右递出,第一次与往生剑正面交锋。 “铛!” 拳剑相交却响起金石之声,在往生剑血色的笼罩下,竟有一团金光从中亮起,触碰到了剑身之后各自分离。 挚启被剑身传来的巨力震退数步,袁汉的衣袖也在剑锋之下化为碎片。而那团金光,正是他裸露在外的双拳。 “好硬的皮骨!” 挚启嘴上大声感叹,手中的长剑也不曾停歇。两人正面对攻,你一拳我一剑打得好不热闹。 袁汉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修行岁月,光是以双拳引得所有人心跳失控的手段,就足见其修为深不可测。 挚启则有混沌之力以及往生剑两大优势,在消除了敌人对自己气血影响之后,已经最大程度弥补了双方修为上的差距。 在他们你来我往之际,被两面夹击的南朝修士则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徐柘面对这种状况,充分的表现出了统领南朝四百年的圣主风采。 他先是和吴忧、裘老联手拦下对面六位高手,随后派遣雾隐山弟子挡住常俊带领的数十人,最后则将萧攸和一帮年轻人交给江漪等其他宗门的大修士。 这样的安排几乎将所有人的压力揽在了雾隐山肩头,却不想最先溃败的,竟然是压力最小的宗门联合体。 仅仅一轮冲击,在这帮年轻人不畏生死的攻势下,他们勉强筑起的防线顷刻崩溃。 这些在山下高高在上的大修士,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对手的铁拳之下,只剩下江漪、厝叶等大宗门祖师苦苦支撑。 而且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被护住中央的伤者开始暴露在敌人视线中。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对袁冰的身份还有几分顾忌,才没有一拥而上造成更大的伤亡。 “你看,他们始终是要死的。”袁汉笑道。 两人一时间分不出胜负,但也因为彼此牵制,失去了对战局的影响。 “冷血嗜杀是你们往生殿的一贯作风!” “不不不,这里的大多数人原本都不会死在我们手里。”袁汉摇了摇头。“若是你按着既定的路线成长,他们完全有机会得享天年,在一众晚辈的拥簇之下安静的死去。” “是你!”袁汉指着挚启。“是你让他们惨死于此!” “我?哈哈哈!”挚启狂笑不止。“往生殿还真是习惯了操控一切,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就是凌焕也自愧不如!” 挚启一路上见识了太多人死去,将这些人的死强加到他头上,立马激起了他的怒火。 他这辈子都在被迫杀人与被诱导杀人中试图保持冷静,可总有人想将无关的生死与自己联系起来。 如今袁汉把同伴的逝去归咎于他,无异于触动了他的逆鳞。 “这世间是由强者主宰,而往生殿,便是南朝的最强者。”袁汉哂笑了两声。“我们不仅能颠倒黑白,而且还能让所有人无怨无悔的接受这个事实!” “樱儿!” 挚启正想反驳,身后却传来宁棹的喊叫声。 他转头望去,只见身处圣五行阵的宁樱脸色苍白、嘴角染血,看起来十分虚弱。 她本就是五位脉主中修为最低的那个,之前还在跛面手中受了伤。如今结阵拦住往生殿的主力,已经超出了她的负荷。 其他人想要救援,却被各自的对手缠住腾不出手。只有速度最快的小灰不时环绕其身侧,为她清除突来的危险,但终究无法在乱战中护住她周全。 “好好好!”宁樱的受伤和袁汉的讥讽彻底惹怒了挚启。“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手段!” 在挚启近乎咆哮的嘶吼声中,往生剑上的红光突然大盛,紧接着一股滔天的杀气溢散而出,伴着剑身的兴奋的颤抖冲天而起,令山上山下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好强的杀气!” 凌焕暗道一声,眯着眼睛依旧看不出神色变化。 榆婧、江曦等与挚启熟络之人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满脸紧张的极目望向高处。她们知道出现这种变化,意味着挚启遇到了十分强劲的对手。 “是启圣!” 有人曾因为这骇人的杀气对挚启恨之入骨,也有人因为挚启杀伐果断视其为追逐的对象。 但如今他们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希望他以及同行之人顺利登顶界山。 第九百三十七章 长生者 这股气息也惊醒了界山更高处的某些人。 一位身着素裙、眉宇间透着淡淡忧愁的貌美女子,突然从一处小院中冲出,望着下方的山石之间努力张望着。 一名同样身着素衣、步履沉稳的年轻男子跟着她走了出来,小心的护在女子身后,生怕她从这里摔了下去。 “是他来了对不对?”女子突然转过头,激动的对着男子问道。 “是他!”男子扶着激动的女子。“这是往生剑的气息。” “他终于来了!你看看我,有没有变老变丑,他还能认出我吗?” 女子双手一寸一寸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仿佛这幅几乎完美、且透着些许慈爱的面孔,都不能让她满意。 “你一点也没有变,他一定会认得你。” “真的?” “真的!” 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女子见状心绪稍安,转过身继续看着下方。 “我们下去见他好吗?”她努力的保持着平静,可声音依然在轻轻颤抖。 “再等等,很快就能和他相见了。” 在二人站在院外张望的同时,界山最高处的一棵枯树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抖落身上的枯叶,扭头看了一眼山下之后,换了个姿势继续垂下头去。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让他关心。 “你本是这么多年来最有天赋的一个,为什么不珍惜!” 袁汉双拳相交挡住往生剑,头发和衣衫被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猎猎作响。突然爆发的挚启令他颇感压力,但更多的是惋惜。 “我想做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工具!” 挚启抽剑回身,血光亮起又是一剑斩下。在冰冷而阴郁的气息之下,就连袁汉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原本在激战中的其他人,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对手,凝神屏息抵御杀气对自己心智的侵袭。 喧嚣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拳剑碰撞的脆响,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铛铛铛!” 袁汉的身体宛如金石铸就,尽管一直被压制在下风,但仅凭双剑便接下了挚启狂风暴雨般的剑势。 不过挚启敏锐的注意到,他双臂连着拳头上的金光弱了不少。想必这种以肉身强撼灵兵的手段,对他来说也消耗颇大。 尤其是他此刻面对的,是被往生殿称为镇殿之宝的往生剑。 回荡在石阶上下的声响,引动四周的黑石也跟着颤动不止。这对于吴忧等南朝修士来说并不起眼,但却让从小就生活在此地的萧攸等人面色大变。 萧攸瞪大了眼睛看向四周,随后将目光投向常俊等人。得到他们摇头不知的答复之后,他心中顿时翻起滔天巨浪。 萧攸自记事起,就被长辈们交代不可轻易损毁界山上的一草一木,尤其是随处可见的黑石。 年少的叛逆使得这群年轻人中没有一人恪守规矩,但每一个试图用黑石证明自己的少年,最后都被其无法撼动的坚硬折服。 这山中的每一块石头仿佛都和整座界山连成了一体,成为了每个年轻人从识境到命境想要征服的对象,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他们一度以为这些石头根本就非人力所敌,山中的所有形状都是自然而成。 直到他们能离开居住地走向更高处,看到了一座座匠气十足的石屋,才意识到真的有人能将整个界山当做画布一般为所欲为。 而这个人,正是他们无缘得见的往生殿殿主。 萧攸从收到信符从山下赶来之时,在半途瞥见了黑石上那道新生的剑痕。 起初他以为只是自己记忆错乱,直到此时看到四周的顽石与剑势共鸣,他才明白这一切的源头所在。 “嗤!” 一道意外的声音打断了萧攸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一片血光划过,袁汉那双金色的拳头竟然被往生剑切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裂口。 诡异的是,这条裂口中没有血液流出,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仅仅十个呼吸的工夫,裂口便消失在袁汉右手背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是……” 满山修士屏住呼吸。如果说以肉身与灵兵相搏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那么这种伤口瞬间复原的手段,就已经开始让他们怀疑南朝三千年修行史的真伪。 无论是修行启蒙之初留下的典籍,还是这几千年来口口相授的传说中,从来没有过这等骇人的画面。 若不是他们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袁汉的血脉之力,恐怕都要将他当成某种妖物。 “圣主可曾见过这种手段?” 挚启和袁汉再次斗在了一起,徐柘趁着众人惊叹之际,走到吴忧身边低声问道。 “没有,至少我做不到。”同为血脉修士的吴忧,也十分羡慕这种本事。 “据说血脉修士会随着血脉之力的传承一代不如一代,圣主同为血脉修士,却触摸到了念境的门槛,不愧千古第一天才的美名。但世人对圣主来历却一无所知,不知……” “你在这时候打听我的来历?”吴忧脸色一肃。“你怀疑我?” “岂敢。” 徐柘罕见的挤出一丝笑意,试图两人之间的紧张。 “他们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左右也是闲着。而且这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半程,多打听些事,死得明白点。” “谁说我们会死?”吴忧冷冷道。 “难道圣主还有什么后招?” “不是我。”吴忧转过头看向激战中的二人。“是他!” 徐柘随着吴忧的目光转向战场,只见手持血剑的挚启也化成一抹血光,一遍又一遍的撕裂着袁汉如同金铁般的皮肉。 “滴答!” 终于在经历不知多少次开与合的循环之后,一滴鲜血从袁汉指尖滴落。血滴落地之声微不可闻,却如同惊雷响彻在众人耳边。 “袁老!” 向来波澜不惊的常俊骤然失色,或者只有久居界山的他才明白,这一滴鲜血意味着什么。 南朝一众修士不解的看着焦急的常俊,不明白些许皮外伤,为何会引得这位懒散的中年人如此激动。可接下来的一幕,立马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只见袁汉被金色覆盖的双手突然光芒一敛,紧接着数十道触目惊心的剑伤突然出现,覆盖了整个手心手背,外翻的皮肉里透出清晰可见的白骨,看起来十分骇人。 “啊!” 突来的惨状让不少人惊叫出声。他们不明白方才看上去刀枪不入的袁汉,为何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他们脸上的讶色还未散去,一道由内而生的金光再次覆盖在袁汉的双拳之上。狰狞的伤口在一瞬间全部愈合,连一丝疤痕都不曾留下。 若不是方才那一幕有身边众人一同见证,他们恐怕都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瞬息间的变化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唯有挚启在袁汉的双目中察觉到一闪而过的疲意。 “我以为你会全无弱点,原来你这副老态,是真的。” 这句话并没有夸大,挚启从怒火冷静下来后,面对袁汉几乎无懈可击的自愈力,一度看不到任何取胜的希望,只能无力的挥出一剑又一剑。 “越是强大的东西,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袁汉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弱点。 “我不懂。”两人说话间,挚启的手中的剑并没有停下。“按照身后两位前辈说法,你已活了千年以上。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寿命更大的代价。” “如果我说我曾经是位长生者呢?” “长生者!”挚启听到了身后的惊呼声。“所以这世间真的有长生者?” “当然,命境能活千岁,念境自然活得更长,更不用说念境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只不过长生不是永生,修行总有停滞不前之时,人的寿命也终有尽头。” “居然真的可以长生!” “念境也不是修行的终点!” 南朝众人一片沸腾。 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笼罩南朝数千年的大限桎梏,如今听到自己的愿望并非虚妄,顿时觉得之前经历的所有都有了意义。 “其实这些在山的另一边,是人人皆知之事。”那一滴血滴落之后,袁汉仿佛换了个人。“你们或许有机会看到。” “有机会?” 挚启愕然。 他们一路从山脚向上,几乎每一次与往生殿相遇,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手段阻止自己上山。 甚至在不久前,袁汉还亲口下达了格杀令。 莫不是方才的那一次受伤,真的能让他产生如此大的转变? “我多问一句。”袁汉挡下往生剑停在远处。“方才你与往生剑合为一体的那招,是何时炼成的?” “那招?” 挚启回想着不久前的那一剑。那不过是他一剑接一剑的消磨掉了耐心,情急之下斩出的一招。若不是袁汉可以提及,他或许都不会在意。 “不过是我意外所得,之前从未演练过。”面对袁汉突来的坦诚,挚启也不打算隐瞒。 “原来如此。”袁汉突然对着挚启笑了起来。“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 “什么意思?”挚启眉头紧皱,总觉得眼前的对手变得有些奇怪。 “不重要!刚才那招不错,既然你是新得来的,那我就帮你练习练习。” 伴着最后一个字落音,一直处于守势的袁汉突然主动冲了出来,在双拳的金光闪耀之下,重重砸在了往生剑的剑身上。 “咚!” 一声闷响让挚启双耳险些失聪,胸前传来的巨力更是将他震得脏腑移位。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自己和往生剑手下疲于应对的老者,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挚启还未站稳脚跟,袁汉的拳头又逼到了脸前。在短暂的失神之间,他瞥见了袁汉脸上不寻常的潮红,但当下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多做思考。 “咚!” 又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挚启匆忙祭出的长剑上。这一拳附带了一丝袁汉的血脉之力,顿时让挚启体内的气血沸腾了起来。 “嗬!” 挚启呼出一口热气,气血加速流转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烫。脸色看上去比袁汉还要红上几分,倒是与身前的往生剑十分相洽。 往生剑在袁汉的重击和挚启的气血变化影响下,带着三分兴奋与三分不甘,发出阵阵颤鸣。剑身上的血光开始向周围蔓延,很快将挚启也包裹进去。 终于在袁汉第三拳到来之时,一人一剑连成了一片,紧接着两道妖艳的红芒从血光中穿出,迎上了这一拳。 “咚!” 漫天金光飞舞,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抛向四周,袁汉倒飞而回,重重撞在黑石上才止住身形。 突然逆转的形势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妥,反而盯着挚启放声大笑起来。 四周的围观者目光呆滞,没有收到袁汉莫名笑声的丝毫影响。因为他们也和他一样,正在直直的盯着挚启。 第九百三十八章 人剑合一 此刻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两把剑,抑或是两个人。 挚启气势如锋,凌厉的杀气配上无匹的锋芒,再加上全身被血光浸染,乍看上去宛如另一把往生剑。 往生剑剑势凌人,嗡鸣间似在兴奋的尖啸,而它那让围观者都能察觉的嗜血气息,倒是与当年传闻中的挚启十分相似。 一人一剑没有因为袁汉的莫名的笑声而多做停留,血光一闪而逝,再次出现已经来到袁汉跟前。 “刺啦!” 长剑斩落楔入黑石之中,拔出之时将整块石头搅得粉碎。袁汉倚仗身法避到一边,倒是远处的往生殿众人个个瞠目结舌。 “师叔,我没看错吧,这家伙将黑石给斩碎了?” 萧攸站在常俊身侧,惊叹声中带着三分难以置信,三分羡慕与钦佩。 “我也看不懂。”常俊苦笑着摇了摇头。 至于往生殿其他的年轻修士,此刻看着挚启的目光宛如见到怪物一般。 在他们的认知里,除了从未见过的殿主之外,应该不会有人能撼动这些古怪的黑石。 却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一位,还是一位年纪与自己相当的年轻人。 “嗤!嗤!嗤!” 长剑刺穿石头的声音不绝于耳,挚启与袁汉二人又回到了一追一逃的局面。四周的黑石替袁汉担下了往生剑的杀气,一块块的掉落砸进了人群之中。 几位往生殿的年轻人犹豫了一阵,然后瞧瞧捡起几块藏入了怀中。 袁汉操练挚启剑招的目的俨然已经达成,挚启的如今的每一剑挥出都威力惊人,除了轻易切碎黑石之外,便是余势都能在袁汉身上留下清晰可见的伤口。 随着挚启的剑势越来越强,袁汉身上伤口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就连其堪称恐怖的恢复速度都已经相形见绌。 可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弟子正在攀上顶峰一般。 “刺啦!” 他手上散发的金光再次熄灭,往生剑剑锋划过,在他左臂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从伤口中飚射而出,往生剑顿时放弃对手,四面飞舞着将所有血滴都拦了下来。 最终没有一滴落地,而吸收了所有鲜血的往生剑,在剧烈的颤鸣声中变得更加鲜红。 “袁老!” 陶礼失声大叫。 作为昔日袁建的伴学,他算是这群人中除了袁冰之外,与袁汉最亲近之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在陶礼的认知中,这世间除了往生殿殿主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战胜袁汉。 即便是时间,也不能。 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袁汉受伤。若是以前有人告诉他袁汉受伤流血,而且伤在一位修行不过百年的年轻修士手中,他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 可如今他却亲眼见到了。 又是一阵金光闪过,袁汉的伤口再次愈合。只不过这次速度慢了很多,而且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中的疲倦,甚至还看到了几分老态。 此时的南朝众人才意识到,他们也许真的迎来了机会。 “你怎么看?”吴忧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一定是好事。”徐柘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 “怎么说?” “圣主不用试探我,我们对待他的态度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在没有真正越过界山之前,他的存在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可是马上就要赢了!”吴忧笑道。 “你我都认识袁汉,你可曾见他笑过?还在自己即将落败的时候笑得如此开心?” 吴忧深吸一口气,目光继续投向战场。 袁汉的确一直在笑,而且已经笑出声来。 短短两刻钟的工夫,他已经将千年以来的所有笑容都留在了这里。即便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恢复不过来,鲜血正在不断的流逝。 对于血脉修士来说,到达命境之后的每一滴血,都比五行修士的灵兵还要珍贵。可如今袁汉却毫不在乎,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被吸入往生剑之中。 期间袁汉用双拳尝试了如今往生剑的锋芒,留下了右手手背上一道始终无法愈合的伤口。正是这道伤口,正在慢慢蚕食他的生命力。 远处的常俊等人脑中同时闪过一个不该出现的结果,脚下情不自禁的动了起来。 吴忧与徐柘二人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果断选择拦下了他们。江漪等人应声而动,原本平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咚!” 袁汉又一次被掀飞,撞在黑石上发出一声闷响。此时的他身上呈现出与吴忧、徐柘一样的暮意,可他还是在笑着。 对面的挚启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此时他从里到外透着与往生剑相同个气息,尤其是那双被血光占据的双目,看上去骇人无比,不时却有几道精光闪过。 若是以前的挚启,这副模样的他已经彻底沦为杀戮的工具。可如今的他不仅剑招有序,还与身边的往生剑配合的无比默契。 如果说非要用简单的语言来描述挚启如今的状态,那就是他成了一柄剑,或者往生剑成了一个人。 一人一剑,变成了一人或者一剑。 “刺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只不过这次切开的不是黑石,而是袁汉的胸口。 剑尖刺入他胸口一寸停了下来,挚启冷冷的看着他,没有继续刺下去。 “你为什么不躲?” 这一剑是竟是袁汉自己放弃了。 “躲不开,也懒得躲了。” 袁汉的话从笑声中挤出,其中还夹杂着从嘴里喷出的鲜血。 他如今看上去比玄杳嵊的几位还要老,而且在往生剑的吮吸之下,还在更快的老去。 “我不懂。” 挚启双目的血色渐渐褪去,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却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不过他更不理解的,是袁汉脸上令人不安的笑容。 “你会懂的。咳咳!”袁汉咳了起来。“等你见到主人,所有人的答案都会揭晓。” “作为一个曾经的长生者,你太容易放弃了。” “我说过,长生不是永生,我也已经活得够久了。”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挚启握剑的左手又往前推了半寸。 “往生剑很喜欢血,不要浪费了。” “我成全你!” 挚启言罢手腕微微下垂,据说这样刺穿心脏不会太过痛苦。 常俊等人已经察觉到了场面失控,顾不上一直防着他们的南朝修士,疯了一般朝着挚启二人冲去。 “袁老,你不能死啊!” “挚启,袁老算起来是你的长辈,你不能杀他!” 吴忧与徐柘一言不发的出手拦住常俊往生殿众人,目光不时瞥向垂死的袁汉,眼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这场厮杀已经偏向了他们希望的结果,可二人却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往生剑的剑尖已经刺穿了袁汉的胸膛,鲜血沿着剑身留下,还未抵达剑格就已经被吸收殆尽。 挚启的左手只需再向上一寸,就可以彻底了结袁汉的性命。 他却再次停了下来,因为身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接近,并且交战的双方都没有阻拦。 第九百三十九章 团聚 “为什么?” 袁冰的声音在挚启右耳旁响起。 他转过头看向袁冰,正如料想的那样,这个问题问的是袁汉。 “为什么可以对一个外人如此慷慨,连性命都能豁然放手,却要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般苛刻?” 袁冰看得出他已经垂死,尽量将问题说得明白些。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目光灼灼的盯着袁汉,想要一个答案。 “当年我有职责在身。”听到袁冰的质问,袁汉的笑容终于收敛。 “什么职责能抵得过血脉至亲,能高过你身为父亲的责任?” 袁冰拖着伤躯低吼不止。他这些人枯坐若寒山顶,除了养伤之外,更多的是在与那段无法释怀的过去和解。 可五百多年过去,当他再次见到袁汉时,才明白自己根本放不下。 “如今看来,或许我们都错了。” 袁汉话语中带着几分苦涩,还有几分临死前的释然,可袁冰并不买账。 “一句错了,就毁了兄长的一生?一句错了,就让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在你们眼里,所有人都是达成目的的工具吗?” 袁冰的嘶吼已经变成了咆哮,完全失去了冰煞该有的冷酷模样。激动的他想要扑过去却被伤势拖累,踉跄之下是挚启扶住了他。 “所有人……”袁汉的笑容再次回归。“你说得没错,所有人都是,包括我自己。” 诡异的笑容和莫名其妙的一段话让袁冰和挚启同时愣了愣,就在他们失神的片刻,本已经动弹不得的袁汉突然伸出手抓住往生剑,猛地朝着自己的心脏扎了进去。 “袁老!” 以常俊为首的往生殿众人彻底失去了冷静。在殿主常年不出的这些年里,袁汉几乎就是往生殿实际意义上的领。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相比袁冰这个亲生儿子,袁汉在他们心中更符合一个父亲的形象。 如果袁汉死了,往生殿将损失一位中流砥柱,而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来说,失去的将是一位至亲。 袁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以他积蓄了五百年的仇恨,在袁汉死去的这一刻应该感到痛快才对。可如今的他感受到的,只有满心的迷茫。 挚启第一次体会到紧握着往生剑,却无法掌控它的感觉。 他突然想要放弃杀死袁汉的想法,可在这位将死之人的拖拽下,往生剑正在一点点的朝对方的心脏靠近。 一寸的距离,仿佛比界山从脚到顶还要遥远。挚启已经感觉到剑尖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旁的袁冰却突然开了口。 “挚启,留他一命!” 可惜的是他说得太晚,往生剑又刺出了半分。 袁汉的鲜血几乎从狭小的伤口喷了出来,双方人马或欣喜、或悲戚,都已经确定了袁汉死亡的结局。 就在往生剑即将彻底刺穿他的胸膛时,一片流光突然从界山山顶倾泻而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袁汉仍然拉扯着往生剑的左手,都停顿了下来。 这片流光在下坠的过程中快速收缩,还不等众人看清他的模样,便凝成一道金色的光团没入了袁汉体内。 只见一股强大的气息从袁汉体内升起,整个人如同重生一般爆发出强大的生机。 插在胸口的往生剑终于摆脱了他的禁锢,一点点的被这股力量逼了出来。 往生剑重归自己掌控,没有让挚启感到丝毫喜悦。方才随着剑尖溢出的气息,竟然让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浩然之力! 还没等他思考的更深,常俊等人及时清醒冲破吴忧等人的阻碍,护在了袁汉身前。 面对身前的挚启和身后的袁汉,常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好在挚启没有继续出手,袁汉则在昏迷之中不曾转醒。 吴忧等人也围了上来。 他们不知道山顶的那道金光是何意,也不知道袁汉情形如何,但当下无疑是对付往生殿最好的时机。 “我们联手出击,这些人挡不了多久。”此时的徐柘锋芒毕露。 “这话不错,就算山顶的是一尊仙神,能将其周围的羽翼剪除,机会总要大一些。”吴忧附和道。 其他人也开始低声表达相同的想法,唯有挚启的几位好友关心挚启此时的心思。 从此次界山之行的大局出发,挚启应该毫不犹豫的出剑,将眼前的所有敌人无情斩杀。 可这里的许多人都曾是自己童年的叔伯,还有不少人在某个阶段为自己提供过帮助,甚至有几位还是自己的启蒙之师,从情感上来说,他不忍心。 “机会转瞬即逝,等他再醒来,恐怕我们身后的许多人都要永远留在这里。” 徐柘的话让挚启忍不住转过头去,众人带着几分期许与畏惧的目光让他有些有些厌恶。可当他感受到宁樱等人关怀的眼神之时,还是选择举起了长剑。 “杀!” 举起的长剑仿佛成了冲锋的号角,南朝众人随着徐柘一拥而上,常俊等人将袁汉围在中间严阵以待。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可就在这时,一道轻柔却清晰的女声从高处响起。 “住手!” 这道声音令挚启心中一颤。冲出去的人马在短兵相接之前生生止住步伐,双方一齐抬起了头。 只见一男一女从众人头顶飘落,这时他们第一次看到在界山上御空之人。 二人看起来中年模样,男子清冷肃穆,女子柔美中透着三分慈爱。 他们落在双方中央,没有与任何一方交流,只是一直盯着南朝众人的方向。 尤其是那位看起来十分温柔的女子,望着他们的眼神竟然开始逐渐激动起来。 “启儿!是你吗?” “娘、娘亲?” 挚启嘴间的呢喃,或许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这个称呼上一次从他口中蹦出,已经是四十多年前。 眼前的面孔看起来分毫未变,可身份已然是天壤之别。 “启儿,是我啊!娘亲。” 南朝众人面面相觑,望着身边人仔细打量着。往生殿之人出现在身边却不自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娘亲。” 挚启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迷了双眼,口中的声音不自禁的大了几分。这一声娘亲很快得到了回应,只见一个泪眼婆娑的身影冲过来,将他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众修士被突然上前的身影吓得连连后退,很快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她是启圣的生母?” “怎么可能!启圣十岁那年家遭大火,父母亲人皆殁于火中,这是整个修行界都知道的事!” “那眼前的是认错人了不成?” 不明真相者争论不休,知晓其中原委之人选择沉默不语。 他们都没有见过挚启的父母,似吴忧与徐柘等人,料想着挚启也和当年的袁建一般,双亲出自往生殿。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挚启的双亲会住在界山如此高的地方。 “启儿,你长大了。” 云韫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脸,试图看清如今挚启的模样。 泪水一直流个不停,就算他们几乎贴在了一起,她也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变高了,变壮了。 “娘,你还是这么好看。” 挚启这才知道是眼泪模糊了自己的双目。只是和眼前的慈母相比,他尚且保持着几分清醒。 他伸出衣袖从擦拭着云韫的脸颊,终于让她看清了久别多年的儿子。 “这些年你受苦了。” 只是难得的清晰没有持续多久,见到挚启满身的杀气和脸上透出的坚毅之后,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好了,孩子来了该高兴才是。” 挚亦上前来轻轻拍打着云韫的后辈,父子二人的目光很自然的交汇在一起。 挚亦当年便鲜少表露情感,如今依然如故。他咧了咧嘴算是表达父子重聚的喜悦,随后轻声安慰着云韫。 “我这不就是高兴吗?” 云韫用力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将挚亦也拉入了两人的怀抱中央。 一家三口在众多修士的注视下,毫不顾忌的分享着团圆的兴奋之情。 直到一道呻吟从背后传来,才让所有人的目光转了过去。 “袁老,你醒了!” 袁汉缓缓睁开双目,死里逃生的经历没在他眼中留下太多情绪,倒是见到眼前团聚的三人,让他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之色。 袁汉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双臂扭动之间透出的血脉之力,比起刚出现之时还要强盛几分。 南朝众人见状面色微变。袁汉恢复如初,意味着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再次消失。若是再加上突然出现的这对男女,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更重要的是,这二人作为挚启的父母,极有可能带走己方的最强战力。 眼看着袁汉上前来与挚启三人并肩,吴忧等人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默默握紧了兵器。 第九百四十章 界山上的家 “你们……,怎么下来了?” 袁汉这话是对着挚亦与云韫说的,只是他的语气看似责备,又带了几分畏惧,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总不能看着你去死。”云韫还沉浸在亲情当中,是挚亦接下了袁汉的话。 “我......” 袁汉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云韫与挚启在诉尽母子亲情之后,也终于擦干了泪水。 往生殿众人围在挚家三人周围,望着南朝众人虎视眈眈,场面顿时微妙起来。 “既然你们来了,那就顺手一起将这些人收拾了吧。” 与面对挚启时的甘愿赴死相比,袁汉对其他闯山之人并没有多少好感。 尽管这里的两位圣主,实际上都是由他造就。 吴忧南朝修士闻言心中一紧。方才有挚启拦下袁汉这位高手,他们才勉强在往生殿手中保住性命。 如今对方又添两位强援,而且还是挚启的双亲,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常俊等人闻言缓缓朝着对方围了过去,袁汉手中金光闪烁,比起方才更亮了几分。 挚启望着身后的同伴以及身前的父母,一时间有些迷茫。可他还是握紧了长剑。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时,心思一直放在挚启身上的云韫突然开了口。 “一味打压反抗者,只会让其他人反抗得更加激烈。既然你让他们看到了往生殿的强大,就不如让他们看得再多些。殿主已经醒了,迟早会召见我等,也不在乎多几个人打扰他。” “这……”袁汉犹豫了片刻。“那好吧。” 众人闻言长松了口气,但也让他们对挚亦和云韫的身份更加好奇。 从往生殿之人对袁汉的尊敬来看,他在界山上的地位一定极高。 若是再加上吴忧与徐柘对他的了解,将袁汉称作如今往生殿的主事者也不为过。 就是这样一位几乎统领南朝的老者,却在一对几乎从未现于人前的夫妻面前表现得异常谦卑。 就连挚启见到此景,也不由得怀疑起父母的身份来。 “好了,那我们上去吧!” 不等众人回神,云韫便拉着挚启的手踏上了台阶。 相比一路行来单调的色彩和堪称荒凉的地貌,这一段路程明显多了几分生机。 枝繁叶茂的草木,与四周的黑石和山下的皑皑白雪十分不谐。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些草木的根部竟然埋着一圈灵物,才散发了勃勃生机。 用灵物来蕴养这些凡草,便是两大圣地也不敢如此豪奢。 台阶延伸到一处从外面难以发现的山坳处,循着碎石铺就的小路往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一座宅院。 宅院四周被高大的树木围住,翠绿色的藩篱更添几分春意,借着枝叶的间隙可以看到院中有一座木屋、一口井和几块花圃。 “这里是?” 挚启心中大惊,眼前的这座小院让他大感熟悉。要是屋后再多一棵桃树,那就与罗冈山中的那座像了八九分。 “这里竟然有座院子!” 往生殿的一众年轻人惊呼出声,他们瞪大的眼睛中露出的震撼不似作伪。 站在山坳中依稀能看见界山之巅,那里是所有人的向往之地,却不想连萧攸这等出身界山之人,居然连聚山顶尚有一段距离的此处都没有来过。 挚亦夫妇沉醉于团聚之喜,袁汉等人也不想解释什么,众人就在惊叹与质疑中默默跟在后面,慢慢朝着小院靠近。 走的越近,挚启就越觉得这里和罗冈山迷雾中的那座一模一样。 直到院外的柳树展开怀抱,藩篱上伸出的枝条主动推开了院门,他便彻底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两处相隔千里的小院,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云韫满脸笑意的为挚启介绍着这座院子,拉着他和小灰跨进了院门。挚亦紧随其后,还不忘随手折了一根叉出来的枝条。 当轮到袁汉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甚至还关上院门,将其他人也拦在了门外。 挚亦和云韫拥着挚启二人没有回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眼见四人消失在门廊上,院外众人顿时议论忍不住议论起来。 “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院子,还不让人进!”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之后,对挚启身份的猜忌和嫉妒在不少人心里再次占据了上风。 “道友此言差矣。你瞧瞧四周荒芜一物,这里却生机盎然,这座院子哪里会普通。” “那又如何,两个诈死之人的蜗居之地而已!” 几人议论声虽小,却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萧攸等一众往生殿的年轻人闻言欲教训他们一番,却被袁汉拦了下来。 “袁老,我们……” “这里不是能随意撒野的地方。”袁汉神情严肃。 “可他们!”萧攸指着南朝众人。 “和一帮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吱呀!” 木门开启,一桌两椅,几个不大的木柜呈现在挚启跟前,布置得十分简单却一尘不染。 果然是一样的陈设。 云韫拉着挚启坐到床边,仔细端详着他,挚启则是思绪万千,满心疑惑。 “我瞧着那姑娘不错,你可是成婚了?” 云韫说话间不时瞥向小灰,让她少见的低着头红了脸。跟着挚启游历南朝多年,小灰已经对男女之情有了些了解。 尤其是他们曾在北夷府参加了一场喜宴,还在汤溪镇见识了不少婚娶。 “娘,她不是……” “没成婚也不要紧,我瞧着你们十分亲近,不如就由我们操办了!” 婚姻大事是每个父母都难以免俗之事。云韫问了许多挚启这些年的成长经历,从走出汤溪镇到如今来到界山,事无巨细一刻也没有停歇。 在偶尔故事的间隙,她总会将挚启的婚事穿插其中,让挚启顾不得满腹疑惑,苦笑不迭的应和着。 “你好歹让启儿说两句。”挚亦似乎看穿了挚启的心思,开口打断了云韫。 “对对。”云韫轻抚额头。“是我太着急了,启儿你说。” “父亲母亲……”挚启顿了顿。“这些年还好吗?” 他将到嘴边的话吞下,选择了最简单的问候。 久别重逢,云韫又母爱盈盈,他不想一开口就坏了彼此的这份喜悦。 “我们很好。平日里修剪篱笆,照顾花圃,日子过得十分清静。对了,我们还在屋后种了颗桃树,可惜如今时节不对,要不然你还能吃上最爱的桃果。” 云韫似乎还活在汤溪镇上,言语中尽是眼下的家长里短。 或许在她看来,除了换了个地方之外,他们还是当年的那一家人。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在我们面前不必如此小心谨慎。”挚亦又一次看穿了挚启的想法。 “父亲和母亲,一直都是往生殿的人吗?” 话一出口,云韫堆满笑容的脸立马僵住了。 “我们和院外的那些年轻人一样,在界山上长大。”挚亦沉声道。“不过别担心,你的确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那你们……”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九百四十一章 父母往事 挚亦与云韫算是和袁建、袁冰兄弟同代之人。 只是与袁家兄弟有生父教导,挚亦二人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可奇怪的是,自从二人幼年第一次相遇开始,似乎就认定了对方是相伴一生之人,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在袁建凭着往生剑大杀四方之时,挚亦与云韫也参与了往生殿的不少大事。 无忧殿的沉没,浮生院的没落,以及这几百年里所有透出往生殿痕迹的事件,基本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只是这些暗中发酵之事,也并不比明面上是杀戮轻松半分。 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上消失,即便从小便接受了残酷的生存训练,终究还是对他们心性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他们心生厌倦,在出手之时犹豫不决,甚至开始明里暗里抗拒接收到的指令。 这种逆反的情绪在积蓄多年之后,终于在百余年前的那场大世之争中彻底爆发。 那一战往生殿投入了大量人手,意在削减日益强盛的南朝修行界实力,为即将出现的新一代执剑人创造合适的成长环境。 挚启与云韫,还有从小就与二人交好,后来成为挚启二叔的挚辰,被派到了楚南、鄱西二郡。 他们的战场,正是地处衡州城外,后来被称作血坟的那处谷地。 而三人的对手,则是来自雾隐山的羲土和断水,以及浮生院的柏渊与蓝锋。 那时的六人,堪称当代俊杰,初见之时便生出心心相惜之感。无奈分属不同阵营,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六人所在的战场,是血坟的最中心,也是此后百年内常人不敢靠近的禁忌之地。 六人混战的声势将吸引了整个衡州战场的目光,若不是雾隐山孤院三位长老的介入,这场战斗或许会在修行界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战局,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陷入了时而内讧,时而联合的怪圈中。 混乱的形势持续了足足三日,终于在何求误伤了一位孤院长老之后出现了转机。 雾隐山内战爆发,没有了他们的牵制之后,挚亦三人联手重伤浮生院二人。最终蓝锋弃剑遁走,柏渊则拖着残躯逃到了汤溪镇外。 紧接着他们又趁着雾隐山五人乱战之际,出手造成三位孤院长老两死一伤,成为衡州战场中的最大赢家。 误伤楚嫣双腿,以及雾隐山的步步紧逼让何求心如死灰。 他以自己为抵偿,求得重伤的孤院长老以及楚嫣得以活命,自己则准备跟着挚亦任其驱使。 却不想挚亦等人同样心生厌倦,并没有打算回界山的打算。 于是他们和恰巧赶来、为情所伤铁茹一起,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蛰伏。 这期间除了养伤,他们不停的辗转各地,更多的是在试探往生殿的态度。 若是往生殿认为几人已经身死,且不打算继续追查,挚亦几人从此便天高海阔,逍遥自在。 他们打算用百年的时间来验证自己的想法,却在路过汤溪镇的刹那便决定安顿下来。 五人分别用不同的身份住进了这座偏远的山中小镇,几年的时间略施小计就成了镇上的人尽皆知的人物。 他们十分享受这种俗世中的宁静生活,并且有了长久住下去的打算,却不想被一个意外打乱了计划。 云韫有喜! 新生命的诞生,对于久经杀戮的几人本是一件难得的喜事。但想起界山上每每有新生儿出世,都会招来从上到下所有人围观,他们又不禁有些紧张。 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下,挚启在一个春天呱呱落地。 满月酒结束之后,汤溪镇上仍然风平浪静,让他们不由得生出一种侥幸:自己或许已经彻底摆脱了往生殿。 然而在挚启周岁的那天夜里,一截枯枝突然出现在他床边,打破了挚亦与云韫的所有幻想。 往生殿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他们,并且直接将他们的儿子定为新一代的执剑人。尽管那时候往生剑还是一截枯枝。 这样的结果让云韫崩溃欲绝,她当即就想离开汤溪镇,离开这片山脉,甚至离开南朝。可一想到往生殿和那位神秘殿主的实力,顿时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原来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往生殿的视野,之前所做的一切,在界山上的人看来,不过是可笑的幼稚之举。 那截桃枝在第二年就开了花,挚亦夫妻二人也在这一年收到了往生殿送来的众多灵物。 他们想要认命。可看到枯木开花时,挚启握着它的痛苦模样,他们又心如刀绞。 为此他们开始暗中布置各种手段,试图学着当年的袁家兄弟,替挚启摆脱即将到来的血腥一生。 罗冈山深处的那座小院,便是当年准备的其中一处藏身之地。 可有了袁建的前车之鉴后,往生殿变得谨慎了许多。挚家诸多手段皆被其识破,并且每年挚启生辰之时,送到家中的灵物也越来越多。 终于在挚启六岁生辰那年,往生殿在袁汉的带领下,第一次出现在汤溪镇。 也正是这一次相见,让他们发现了挚启与往生剑之间亲密的联系,正式定下他作为新一代的执剑人。 在袁汉等人的计划里,挚启本该在十岁那年彻底觉醒,并正式踏上杀伐之路,却不想在最后光头被他怀中的浮生令所扰。 盛怒之下的袁汉确定斩断挚启的一切羁绊,让其背负仇恨在南朝修行界中尽情厮杀。 袁汉原本打算除了带走挚亦等人之外,还要将整个汤溪镇屠戮殆尽。还是云韫几人极力求情,并保证不私下干预挚启的成长,才保下这些凡人的性命。 此后就像挚启看到的那样,何求与铁茹暗中护佑,挚亦和云韫则鲜少外出。 “原来父亲母亲也是身不由己。” 听完这个故事,挚启暗暗松了口气。他曾想过父母也是如袁汉那般视众生如蝼蚁,如今知晓了真相,对他来说这一种莫大的慰藉。 不过该问的,他还是会问。 “父亲母亲四十年前可曾到过建康?” 挚亦与云韫闻言猛地抬起头,彼此交换了眼神之后,依然是由挚亦开口。 “你是想问陶家之事?” 挚启轻轻点头,挚亦沉默片刻之后才选择继续。 “建康陶家的先祖,算是我们的同辈人。这些年因为袁冰的缘故,往生殿对他们还算照拂。” 说到这里,挚亦突然顿了一下。随后看向窗外的双目收回,话锋也随之一转。 “四十年前陶家大火,满门被灭,的确是我们所为!” “真的是……” “我们知道当时你也在城中,还知道陶家的独女与你关系亲密。”挚亦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当时界山上不少人对你的成长很不满意。”云韫突然接过了话头。“而儿女之情对执剑人的影响最大,要是我们不做点什么,他们就会直接插手,逼着你去杀人。” “可陶家人……” “陶家是无辜的,我知道。”云韫神色黯然。“可你与陶家的关系已经触碰到他们的底线,就算我们不出手,也会有界山上的其他人出手,这就是往生殿的行事风格——剪除一切可能出现的变数。” “还真是霸道!”挚启恨恨道。 “那位陶家姑娘?” “她很好。”知晓了真相的挚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勉强挤出个笑容安慰着云韫。 “可我听凤姑说,你们已经形同陌路了。” “终究是杀父之仇。”挚启长叹一声。“不过不打紧,此行多半没有回转之日,只要不想见,时日久了,这段仇怨迟早会淡忘。” 挚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他,毕竟这段恩怨源于他们。云韫回响着挚启这段心酸的话,突然发现了什么。 “你不打算回去了?” “回去?”挚启有些茫然的看着云韫。“往生殿还会留我们活口、放我们回去?” “外面那些人我不清楚,你一定会活着。”云韫十分笃定的说道。 “我?”挚启思索了片刻。“母亲可知道往生殿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殿主所图,我们也不清楚。但据这次几百年的所见所闻,我们猜测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让这把剑活过来。” “活过来?” 挚启将往生剑握在手心,仔细打量了许久,也不明白所谓的活过来是何意。 “莫不是生出剑灵?” 挚启话一出口就觉察到不妥。袁建执掌往生剑之时,生出了袁魂此等堪称妖孽般的剑灵,却终究还是死在其生父之手。可见剑灵,也并不能让往生剑活过来。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云韫摇了摇头。“其实不用纠结此事。你既然到了这里,终究是要登顶的。到时候见到了殿主,一问便知。” 挚启闻言一笑释然。正如云韫所说,都已经走到了此处,即便提前知晓了答案,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不如泰然处之,静待结果便是。 得知父母的诈死离开以及陶家之祸都是被迫,挚启心中轻松了不少。尽管这改变不了挚、陶家仇的事实,至少让挚启可以坦然面对。 放下心中两块大石之后,挚启彻底融入了团圆的气氛中。 他和父母谈起这些年汤溪镇的变化。从挚家商队的延续到镇子的日益繁盛,从老一辈的离去到新一辈的成长,几乎将汤溪镇这四十年的变化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当听说相熟之人相继老去时,云韫脸上露出一抹哀色。可当听到石胖子娶了一位江湖侠女,还生出了一个女修士之时,她又笑得如花般灿烂。 她甚至还对石胖子这个称谓耿耿于怀,认为一个继任家主且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的侠客,不该以这种诨号称呼。 石崇山夫妇升为祖辈的消息,让云韫对挚启的婚事愈发上心。 她从凤姑口中听到了部分关于挚启的传闻,可这其中似乎不包含挚启这一路承受的苦难,倒是将他与几位女子的故事说得十分详尽。 如今挚启到了这里,云韫挨个将每个女子的底细都仔细核实了一遍。 感叹于与陶真的有缘无分,对榆婧的贤淑静雅频频点头,江曦的热情让她十分中意。 当得知宁樱祖孙就在院外时,她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当场定下姻亲。 挚启费劲口舌将其拦了下来,却不想云韫都打上了小灰的主意。 无奈之下,挚启只得将小灰神兽化形的身份如实告知。谁知云韫听到之后不仅没有就此作罢,反而眼中亮起了精光。 “神兽乃是祥瑞,有何不可?” 挚启从未想过自己温婉的母亲会如此包容,惹得他这张老脸都忍不住泛起了红晕。最后还是挚亦出面,才将云韫这个大胆的想法压了下去。 四人就这样在屋中热聊了三日,第四日清晨,界山之巅血光大作,满山修士拜伏。 第九百四十二章 真的有座城 袁汉还是拒绝了让众人登上山顶的请求。 这个规矩不是针对闯进来的南朝修士,而是这里的所有人。 最终有机会一睹山巅风景的,只有挚启、吴忧、徐柘,挚亦、云韫、萧攸六人,以及袁汉自己。 其他人在双方的共同安抚之下,留在了挚亦夫妇的小院外,并且得到了袁汉事了之前绝不动手的承诺。 这个决定让不少人觉得不甘心,但若能活着等到一个机会,他们倒也不介意做个旁观者。 一路从山脚行来,挚启已经记不清走了多少道石阶。 望着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飘忽的山顶,这段山坳小院到最高处的距离,似乎比之前走过的还要遥远。 一行七人的脸色都有些紧张,毕竟即将见到的那位,是统治南朝数千年的至强者,也极有可能是南朝唯一一个抵达念境之人。 一个如此强大的统治者,却从似乎未在这片天地中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吴忧和徐柘刻意与其他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在得知挚启父母的身份之后,他们成了彼此唯一可以依靠之人。 萧攸看上去比吴忧二人还要紧张。他虽出身往生殿且在界山住了五十年,却从来没有到过界山之巅。 如今不仅要登顶,还要赶在众多先辈前面见到那位神秘的殿主,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 袁汉看起来是七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他称那位殿主为主人,想必是对他最熟悉的那个。但从他不时望向身后的目光,能看出他心中并不像表面那般淡然。 这几百年以来,袁汉一直是这片天地实际的统治者。期间南朝出现了诸多变故,好在尚没有脱离往生殿的掌控。可相继两位执剑人走上歧途,终究是他履历上的一处污点。 或许他双目中的隐隐不安,是觉得这份答卷不够完美。 至于挚亦与云韫脸上的担忧,则是出自那段试图逃离往生殿的岁月。原本他们生出了一位执剑人,足以抵消所有的过错。 可惜却长歪了。 除了自身的过错之外,他们的不安更多源于对挚启的担忧。 作为熟知往生殿历史之人,他们很清楚历代执剑人没有一个寿终正寝。而身为父母,他们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发生在挚启身上。 相比六人的心思各异,挚启想得十分简单。 他只想看看山的另一边是否有一座城,城里是不是有四季不谢的桃花,这座城的名字是不是叫泗京。 如果可以,他还想翻过界山,去城里看一看。 “嗯?” 正在畅想中的挚启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撞了上来,回头一看,是一直心神不宁的萧攸。 “你杀起人来淡然自若,怎么爬个山倒失魂落魄的。”挚启对萧攸的印象还算不错,除了山腰的那场杀戮。 “你没有长在界山上,自然不知道殿主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萧攸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但他需要说话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正好路还长,你不如说说?” “不说。”萧攸用力摇动脑袋。 “你小声点,我不会四处张扬。” “你当小孩过家家呢!这世间就没有殿主不知道的事,更不用说我们就在他脚下!” 萧攸对那位神秘的殿主怕到了骨子里,任由挚启如何劝说,也不敢多说一句。 两人时不时的言辞间拉扯,为沉闷的登山过程平添了几分乐趣。挚启甚至没注意到环绕的迷雾是如何被自己抛在了身后。 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突然停下来望了一下身后。 穿过迷雾的目光已经看不到界山的山脚,就好像此刻界山外的众人仰望山巅一般。 在这段石阶的后半场,四周的景色还是清晰起来。 可以看出这位殿主并不是喜爱色彩之人,四周的石头是和下方一样的黑色基调,甚至还深邃了几分。 他还不喜欢花草,放眼望去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就连那不起眼的石缝里,也容不得一点草木的痕迹。 所以当七人跨过最后一道,看见占据了近半山顶的枯木之时,有好几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还真有一片枯木。” 挚启感叹了一句。他曾听吴忧说起,以为那只是吴忧的朦胧所见。 毕竟这世间的老家伙们,都喜欢让自己潜修的地方多几缕生机,以安慰自己还有很长时间可活。 就连被尊为圣人的徐柘,也在后山山崖边种了一棵桃树。 却不想这位殿主如此与众不同,果然强者就是强者。 山顶比挚启想象的要大,他想要踮起脚看向山的另一边,却不想还是不够高。 四周单调的环境,一眼就能看完。在从初登山巅的紧张中平复之后,六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袁汉。 “别看我。”袁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主人想见你们,自然会招呼。” 挚启无奈一笑。似乎对于这些活了很多年的人来说,都喜欢让人等上一阵再见面。不知是确实需要很长时间准备,还是想借此消磨对方的锐气。 挚启本想向徐柘请教一番心得,以估算出大概多久能见到对方。可转念一想他对那位殿主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便将这个想法咽了下去。 他更在意的是怎么能靠近另外一边,也在慢慢朝着这个目的努力。 “启儿,你去哪?” 他好不容易移动了丈许的距离,却不想被爱子心切的云韫直接叫破。 “娘,我就是四处看看。” “殿主是个看重威仪之人,不喜欢别人违逆他的意思。我们这在这里等待,是一种尊重。” 挚启无奈的回到云韫身边。他对于这位殿主并没有多少敬意,即便他这几百年枯坐山顶不曾插手南朝之事,但作为一个宗门领袖,任由手下之人搅起腥风血雨,终究逃不过罪魁之嫌。 挚启身上背负着浮生院大仇,陶家灭门之愿,袁建与袁魂的隔世之恩,还有自己一路走来被他们算计遭受的苦难。 真要算起来,这位素未蒙面的往生殿殿主,应当是自己的生死大敌! 百无聊赖之际,挚启观察起视野中唯一可见之物,那一片枯木。 按吴忧所述,当年他踏足此处时,这里就有一片枯树。瞧着此地寸草不生的模样,时隔五百年所见,极有可能是见到的是同一幅画面。 那么五百年任由这片枯萎的不知名树木烂在这里,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想清理。 挚启情不自禁的上前两步,在云韫开口劝诫之前停了下来。 他总觉得这些树看着有些熟悉,即便它们已经面目全非。他极目眺望,仔细的观察着每一寸尚存的纹理,终于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什么。 “居然是桃树!” 凭着从小与桃树的亲近,他认出了枯木的来历。并且在一一揣摩之后,发现漫山的死木,竟然全都是桃树。 由此他想到了一个自他人口中听来的传说。 曾经有座桃山,桃山上种满了桃花。 某天山上来了一个人,他不喜欢桃花。 于是他斩了满山桃花,连同那座山也斩了。 至于他有没有将自己也斩了,那个讲故事的人没有说。 这个故事似乎和眼前的景象有些相似,只不过这山还在,人大抵也还活着。 挚启想到了故事的结尾,那人说有一处桃花四季常开之地,名为泗京。 当时那没想过这个结尾会和桃山有什么关联,只当是因为两者都有桃花。 可如今站在界山上,看到被斩毁的桃树,想到另一边也许有座城。他突然觉得,那里真的就是泗京。 强烈的好奇心让挚启又一次蠢蠢欲动。借着袁汉与挚亦等人聚首低语的间隙,他突然身形一闪,朝着另一边的悬崖冲了过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以自己已经触摸到念境的修为,竟然在冲出去的一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让他本该瞬息数里的速度,宛如一位耄耋之人在漫步。 这种怪异的姿势很快引来的其他人的注意,吴忧与徐柘四目相对,默契的同时迈出脚步。 袁汉等人面色一沉,由袁汉和挚亦上前堵住吴忧二人的前路,云韫则朝着挚启追了过去。 几人走得很慢却十分稳健,似乎没有一人像挚启那般莫名受阻。 不知是出于对儿子的宠溺,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云韫走得比挚启还要满上几分。 所以当她追上来时,咬着牙的挚启已经走过了山顶的一半距离。 “你为何总往那边凑?”云韫言语中没有多少责备。 “我听过一个故事,有座城里桃花四季不谢,这座城说不定在那边。”挚启指着界山的另一边,满脸期待。 “怎会有四季不谢的桃花!”云韫嗔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过去看看。” 两人对话之间,挚启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停。他们的距离伸手就可以触及,可云韫却一直没有伸手。 直到挚启又走出了一截,远处的挚亦开了口。 “韫儿,别太惯着他。” 云韫闻言抬起手拍了拍挚启的后背,他也很听话的止住了步伐。可就在云韫准备牵着他回转之时,挚启却突然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然后整个人在她眼前跳了起来。 “哎哟!” 挚启跳起不过三尺有余,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云韫笑着将他扶起,拍打他身上的尘土,看着他呆滞的面庞摇了摇头。 “看见什么了?” 没错,挚启看到的界山的另一边。 尽管他没有真正跳起,但还是堪堪越过界山崖边露出了半个头。 在视线短暂离开的几个呼吸里,他的确看见了想要的东西。 “娘!山下真的有一座城!” 激动的心情让挚启情绪有些失控,大声喊出这句话之后,吴忧与徐柘身子猛地一颤,袁汉的嘴角也不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吴忧二人握紧双拳蠢蠢欲动,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若是能从这里一跃而下,或许即将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条长生之路。 至于区区一山之高,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眼下唯一的困难,就是挡在身前的袁汉与挚亦。 挚启同样心痒难耐。被界山拦在这一方天地,是他一直无法摆脱命运的根源。 若是能越过这座山,去到山下的那座城里,或许他就能摆脱所有束缚,真正体会到逍遥的滋味。 更何况那里还有永不凋零,百看不厌的桃花。 挚启忍不住又上前一步,云韫松开的手再次伸出,却抓了个空。 她忍不住娇斥一声,本想唤回挚启,却不想吴忧与徐柘二人趁着对手扭头的工夫,径直朝着崖边冲了过去。 “好胆!” 袁汉大喝一声,与挚亦携手跟了上去。 几位在修行界声名赫赫的人物,像陷入泥沼一般相互追逐。 就在吴忧二人即将抵达挚启方才的位置,可以瞥见山下的景色之时,袁汉与挚亦突然加速拦在他们身前,而云韫也恰巧才此时攥住了挚启的衣领。 “别胡闹!要是惹恼了殿主,我们都要大祸临头!” 见云韫似动了真怒,挚启只得悻悻的离开崖边。 就算他如今在南朝称圣,修为也很有可能高过云韫与挚亦,但在面对自己的母亲时,他永远是一个孩子。 不过与他们的母慈子孝相比,袁汉四人则显得十分紧张。在吴忧与徐柘粗重的呼吸声中,一场大战随时可能爆发。 “都进来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枯林中传出,化解了四人的剑拔弩张。 袁汉等四人闻声恭敬行礼,吴忧二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自己的冲动。 第九百四十三章 竟是故人! 挚启没想到会有人住在这片枯林之中。 林中人明明不喜欢这个地方,四周的腐朽气息也让人很不舒服,可他却偏偏住在林中最深处。 袁汉领着他们穿梭其中,除了他与挚亦、云韫三人外,其他几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吴忧与徐柘更是两条眉毛并成了一条。两旁衰败的景色仿佛在提醒他们已经日暮西山,让二人有种一步步走向死亡终点的错觉。 枯木上残留着些许被利器划过的痕迹,让挚启想起叶淳的那个故事里,斩尽桃花之人所用的兵器。 叶淳曾说那是一把剑,后来又跟着挚启改了口。不过从眼前的迹象看来,斩花之人或许真的有一把剑,但并不是这把剑毁了这片桃林。 有一股强大的破坏力直入地底,彻底摧毁了地底的生机。想来他除了当时不喜欢桃花之外,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改变主意。 行走了约莫半刻钟,一个以桃木搭成的木屋出现在众人眼前。 木屋周围刻意清出了一片空地,让挚启又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这人到底喜不喜欢桃树。 屋子简陋未经雕琢,让头一次登顶的四人满脸疑惑。往生殿掌控南朝数千年,无论实力还是财富,便是这三千年来是所有宗门聚在一起,也无法与之匹敌。 何以这位站在世界之巅的神秘殿主,会住在一个如此寒酸的地方。 而且想要契合往生殿这个响亮的名字,总该有一座宫殿才是! 四人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袁汉,可他却已经虔诚的跪倒,朝着木屋拜了下去。 “主人,他们都到了。” “带他们过来吧。” 离近了才发现,这道声音中竟也透着一丝暮气。几人疑惑更深,眉头紧皱跟在袁汉身后,缓缓朝着木屋接近。 走在最后方的挚启发现袁汉走得很小心,吴忧等人也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仿佛四周有什么陷阱一般。他试探着偏离几人行进的路线,惹得云韫回头白了自己一眼,只得无奈的又走了回去。 木屋比挚启在远处看见的还要破旧,要是这山顶有风,恐怕只需要一阵就能将它吹散了。 仔细打量了一阵之后,比起这里是往生殿的中心所在,挚启更愿意相信是一座年久不住人的废弃居所。 袁汉大概也是许久不来了,在木屋前停顿了片刻之后开始清扫门前的尘土,真正履行起自己身为仆人的职责。 让一位曾经的长生者甘心做这些事,使得挚启等人的注意力从木屋身上移开,盯着松动的木门期待主人现身。 “吱呀!” 伴着一阵不那么动听的声响,木门从里面被慢慢推开。众人不约而同的盯着同一个方向,静待这位从未露面却掌控着整个南朝神秘人物,露出他伟岸的身形。 “咦!” 屋门大开,众人停顿在高处的目光齐齐下移。 此刻站在门前的,既不是一个睥睨四方的王霸英雄,也不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绝世高人,而是一个佝偻着身子、宛如风烛残年般的耄耋老人! 难道在南朝一手遮天,令界山上所有人谈之色变的往生殿殿主,竟然会是一个比吴忧和徐柘还要老的垂死之人? “主人。” 袁汉恭敬的弯下了腰,可其他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挚亦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拉着云韫也拜了下去。可就在云韫想要拽住挚启时,却发现他正死死的盯着走出来的老殿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好了,虚礼而已。” 老人走到门廊边坐了下来,仿佛这几步的距离便让他老去的身子承受不住。 袁汉等人见状分列左右候在一旁,吴忧和徐柘见状也站到了一边,唯有挚启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身前的老者满脸震惊。 “启儿!快过来!” 云韫低声呼喊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老人见状挥了挥手,抬起一直低着头朝着挚启露出一抹微笑。 “怎么,才十年未见,就不认得我这个老头子了?” “主、主人?” 袁汉猛地抬起头,望着老人说话都结巴起来。 挚亦与云韫、萧攸三人惊呼出声,目光在老者与挚启身上来回变换。 至于吴忧和徐柘,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立马与挚启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 挚启此时脑中一片混乱。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位往生殿弟子都鲜少有资格拜见的神秘殿主,竟然曾经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 眼前这位天地间唯一的念境修士,赫然是挚启每次前往秦淮河时,载他在渡客的那位老船夫! “我不是不认得,而是不敢认啊!” “他们还真见过?” 吴忧和徐柘聚在一起低语着。他们拿捏不准挚启脸上的诧异是真是假,但考虑到他的身份,如今又与神秘的往生殿殿主有了瓜葛,心中的防备不免又多了几分。 袁汉侧着头盯着挚启,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挚启刮目相看。 挚启能成为最有希望的执剑人,他尚可以欣然接受。可挚启与自己的主人曾经见过,让他平静了数百年的心神也忍不住波动起来。 “你出手从来都很大方,我怀里至今还有几块你赏的碎银呢!” 老人似乎很喜欢用原来的身份与挚启对话,右手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真的掏出了几块碎银子。 挚启脸颊抽动着不知该如何答话,挚亦神色复杂,云韫欲言又止。倒是萧攸因为这位殿主的平易近人,第一个开了口。 “殿主与他见过?” “见过!”老者拉长了声音。“他可是位风流少年郎啊!” 老者饶有兴趣的扫过众人,竟然在这座被南朝修士视为禁地的界山之巅,讲起了挚启当年的风流韵事。 从飞燕阁初识秦淮河夜景,到被楼晟追杀重伤坠河。从与陈宁再相遇,到一怒为红颜杀上楼家。 他还讲到了挚启在陶家备受长辈照拂,也看到了挚启与陶真形同陌路。 眼前的老者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将挚启在建康城的一点一滴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甚至有些细节,作为局中人的挚启也不曾发觉。 吴忧和徐柘脸上疑惑更深,袁汉则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在两人相伴的漫长岁月里,上一次这位老殿主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已经记不清是何年何月了。 老者一直讲到挚启携忘忧丹辞别陶真才喘了口气,同时也为挚启带了一个好消息。 陶真已经离开建康城,西行而去。 这是挚启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看着眼前佝偻的老者,挚启始终不明白,他任由往生殿之人在南朝搅动风雨,自己却藏在秦淮河的渡船上冷眼旁观,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将挚启的故事讲完,他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众人,似乎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许回馈。 却不想这些人和挚启一样,都在思考老者此举的深意,根本没有人把他口中的故事放在心上。 “你们似乎没有听我说话!” 第九百四十四章 回家的钥匙 “你们似乎没有听我说话!” 一丝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闪现,众人这才重新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凡人的老者,是这片天地之下的最强者。 “我不懂!”想到自己的生活一直被人窥视,挚启心中升起一丝不快。 “哪里不懂?”老者猛地坐直了身子,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压伏四方。“对了,你们可以称我为‘南守’。” “南守?” 挚启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感受到对方没有刻意针对,却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的威势,实在不敢相信,他和方才那位孱弱的老者竟是同一人。 “哪里都不懂!”挚启咬了咬牙。“为什么是我执掌往生剑?为什么你们要我不停的杀人?往生殿为什么要在南朝腥风血雨?你们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挚启接连抛出一串问题,惹的云韫投来心疼的目光。 吴忧和徐柘颇感失望,若是这个机会给他们,二人一定会抓住最重要的部分,而不是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袁汉自从感受到南守对挚启的特别关注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倒是曾经作为挚启竞争者的萧攸,似乎也对这些问题很感兴趣。 “你关心的事真不少,难怪这么多年一直被俗事所扰,无法集中精力达成自己的使命。” 这些话挚启已经听了很多遍,他没有打断对方,听着南守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提出的所有问题,最终都会归结到同一个答案上面。”南守目光投向挚启身后。“那就是你背后的往生剑。” “往生剑?”挚启不自禁的摸了摸背后的布包。 “正如袁汉在山下所说,往生殿驻足界山之巅数千年,期间教化众人,杀人,培养执剑人,教执剑人杀人,甚至不惜将整个修行界清洗重建,都是为了让这把剑彻底活过来。” “活过来?”挚启第二次思索这三个字的含义。“自从它从一根枯枝化为利剑之后,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它是一件活物。难道这还不够吗?到底你们所谓的活过来,指的是什么?” 南守微微一笑,没有马上回复。而是径直走下门廊,来到不远处的一根枯木前。 回头看见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他伸手搭在树干之上,一阵幽光涌入其中。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一股浓郁的生机从地底升起。然后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中,这根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年的枯木开始剥去死皮、生芽、抽枝、开花、落果。 短短数个呼吸,就完成了有死而生的整个过程。 “这就是你眼中活的往生剑。” 南守没有回头,却给了所有人足够的威慑。挥手之间灵枯木起死回生,便是号称南朝第一木修宗门的玄杳嵊,也无法轻易做到。 而南守不仅在呼吸之间达成,还没有显露出任何灵力波动。 这难道就是念境的手段,是长生者真正的实力? 挚启看着南守跟前的桃树,一时间不知其所指。 就在所有人惊叹、疑惑之余,已经来到最完美时刻的桃树再生变化。 只见一股淡淡的灵力突然出现,紧接着已经开花结果的桃树快速将所有的枝蔓收了回去,宛如重归死寂一般。 可与之前的枯死不同的是,它身上散发出的灵力越来越浓,不过十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达到了种灵的水平。 二十个呼吸后,桃树所展露的灵力波动堪比蕴灵。 四十个呼吸后,几人已经在它身看到了原灵的影子。 八十个呼吸后,树干之中传出懵懂的咿呀声。 一百二十个呼吸之后,散发着淡淡青光的桃树突然拔地而起,跳出地面之后身形快速变化,最后化作一个人形的轮廓,俯首站在了南守跟前。 “怎么可能!” 场中除了始终低着头的袁汉,其他人尽皆变色。 在他们的的认知里,这世间每一件灵物的诞生,都要经过漫长的岁月积累。 即便是在各宗门中已经普遍种植的蕴灵,最快也要三五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 至于更高的蕴灵、原灵,都是以年、十年、百年来计数。 到了智灵这个阶段,就到了已经只能祈求天地赐福的阶段。 至于灵物化形,即便南朝数千年的传说里,也只有古老传说中的几大神兽才能达成。 可此刻就在他们眼前,却有一棵死去的桃树,跳跃了需要千年时间积累的过程,成为了一件化形的灵物。 而这样的变化,竟然是在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全部完成。 吴忧可徐柘手指着那棵树人,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可在他们恐惧的目光中,又透着淡淡的希望之光。 挚启深吸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南守已经转过身来,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这,是我们想要的往生剑。” 南守指着身后的树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简单明了的介绍。既说清楚了自己所求,又充分展露了自己的实力。 “你想要一把剑化形?”挚启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说道。 当年一根枯枝化剑,已经对他尚浅显的认知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即便到了如今,他仍然不明白那番变化的原委。 而如今南守想要的,竟然是让一件死物化形? “死物化形?这不可能!”徐柘低声惊呼道。 在南朝修行界漫长岁月的传说中,人一直是夺天地造化之灵物。尽管其生来渺小脆弱,但一直是其他生灵羡慕的对象。 因此那些流传在神话中的化形之说,都默契的选择了以人形为目标。 可这些化形之物,无一例外的是由天地自然孕育而出的生命。从未听闻过以工匠之巧锻出的死物,能承受住天地造化之力化为生灵! “不可能?”南守轻蔑一笑。“那这是什么?” 身侧的桃树成了南守最好的证明。尽管它曾经也是天地孕育,可毕竟已经死去多年。 南守能令其死而复生最终成灵,那往生剑化形之说就并非虚言。 “我还是不明白。”挚启无法反驳眼前的事实,只得继续发问。“往生剑到底是何物,值得你们在几千年的时间里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只是为了让它化形?” “它啊!” 南守长叹一声,伸手轻拍一旁的树灵,只见它身上浓郁的生机飞快散去,不过片刻的工夫,就重新化为一棵枯树停在原本属于他的地方。 南守对于瞬间的生灭毫不在意,脸上追忆之色渐渐浓重。 突然间他转过身望向界山的另一边,轻叹之中透出几分向往之情。 “它是我们回家的钥匙。” 第九百四十五章 讲自己的道理 “回家?” 几人怔怔看着南守的背影,不明白他口中的回家为何意。 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往生殿在南朝已经存在了三千年有余。 三千年的时间,足以见证一场沧海桑田,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宗门、家族经历数次盛衰变化,甚至灭绝的过程。 用三千年的时间铸造一把回家的钥匙,难道他们就不担心真的达成所愿之时,却发现家已经没了? 这种独属于的长生者的坚持,这里恐怕只有袁汉才能理解。 挚启等人在惊叹之余,也确定了往生殿并非南朝宗门。至少眼前的南守与袁汉,并不是南朝土生土长的修士。 既然有两位长生者想要回家,那么他们口中的家一定是一片长生之地! “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界山的另一边吗?” 南守没有回头,但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指向何人。 没等挚启答话,一阵震动声从脚下响起。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发现自己正在快速上升。 他们这才发现,是木屋周围的这边空地拔地而起,已经越过周围的枯林,成为南朝最高的地方。 他们很快越过的各种地形的遮掩,将界山四周的所有风景展露在眼前。 左右两边同样漆黑无光的黑山,身后可以俯瞰整个南朝,至于他们最关心的另一边,有一座雄城的轮廓正慢慢在眼前浮现。 “那里是?” 吴忧面色激动,五百年前的匆匆一瞥,他真的没有看错。 相比之下,徐柘表现的更加冷静。自始至终他都牢记着自己的目标,搏一个长生的机会。 挚亦与云韫、萧攸三人脸上更多的是新奇,生于界山、长于界山的他们,似乎从未想过界山的另一边有什么。 唯有仍然低着头的袁汉,双目中闪过一阵复杂的神色。 至于挚启,经历了不久前的那一眼之后,此时已经彻底被远处的轮廓吸引。 “那里便是家。” 南守话中包含了太多情绪,可惜除了袁汉之外,其他人都被沉浸在各自的幻想之中,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那里是泗京吗?” “泗京!” 南守猛然回头,似乎对挚启这个名字感到十分惊讶。不过注意到一旁的袁汉之后,却又很快平静下来。 “差点忘了,你与叶淳颇有些交情,那是个把不住嘴的家伙!” “你认识叶淳前辈?” 挚启大惊。叶淳曾经帮过挚启不少,挚启也一直当成一个四处游历,见多识广的前辈。 当他第一次从叶淳口中得知桃花常开的泗京城时,以为不过是个玩笑话。 后来他走遍大江南北,见识到许多奇幻之物,渐渐相信了泗京城的存在,可以只是将其当做是叶淳游历中的一站。 挚启从未想过叶淳会与往生殿殿主南守相识,更没想过叶淳口中的那座城,竟然是他们的故土。 “我不想说他。”南守摆了摆手,转过身去继续看着下方的城池。“那里的确是泗京。当年一别,不觉已是三千年。” 南守与袁汉齐声长叹。似乎令吴忧与徐柘羡慕不已的长生,是一件无比痛苦之事。 挚启短短五十年的人生,无法与之共鸣,他更关心的是泗京城本身。 “不过一山之隔,以你二人的实力,顷刻间便可抵达,何至于三千年苦守于此?” “你懂什么!”南守怒喝道。“泗京有泗京的规矩,要想回去,就必须按它的规矩来!” “我并不关心他的规矩,但我听说泗京城中桃花常开不谢,不知是真是假?” “桃花?”南守转过头,一脸厌恶的看着挚启。“桃花有什么可看的?那里的桃树和这里一样,都死了!” 挚启不明白南守为何对桃花有如此大的敌意,在他看来既得花色、又可得吃食的桃树,是一种极好的果树。 “可惜了,我还想去看看呢。” 挚启小声的嘀咕着,却不想让南守的态度再次发生改变。 “你也想去泗京吗?”南守笑了起来。 “那里可是一处长生之所?” “是!”南守直言不讳。“泗京是一片天眷之地,无需念引便可突破天地束缚,直达念境,甚至更高的境界。” “念境!更高的境界!”一旁的吴忧和徐柘惊呼道。 “我的确想去。可往生剑还没有变成你口中的模样,还无法成为那把钥匙。”挚启总觉得其中有些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这个并不难。”南守依然笑着。 “不难?” 挚启看着南守,一时间不知他话中真假。如果真的不难,他们又很想回去,为何会在这里苦等三千年? “这句话不严谨,是对你来说不难。” “为何是我?”挚启半信半疑。 “往生剑是一柄凶兵,以前我们以为只要杀够了人,让他饱饮鲜血,就能让它成为化形。结果每一个执剑人都成了这把剑的傀儡,我们也并没达成所愿。如今看来,唯有执剑人真正掌控往生剑,才有机会让它变成那把钥匙。” “我并未真正掌控往生剑,它也没有任何化形的征兆。” “那是因为尚有欠缺之处。”南守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还需要做什么?” “杀人!” 说到杀人,南守和往生殿的其他人一样,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他的目光在有意无意的在吴忧与徐柘身上扫过,令山顶局面顿时紧张起来。 “我不想再杀人了。” 挚启毫不犹豫的选择拒绝。那不是同泰寺佛修那般悯世之人,对于仇人该杀则杀,但为了达成目的滥杀无辜之人,他做不到。 “你知道泗京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挚启对泗京唯一的认知,就是常开的桃花。 “泗京是这片天地的中心,汇聚了全天下最强的修行者。那里有无数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以及先人留下来的功法禁术。只要能抵达那里,你们所有人的修为都能更上一层楼。若能在泗京城中修行百年,这南朝的一切,在你眼中都会成为蝼蚁。至于长生……” 南守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露出满意的神色。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附带品。” “咝!” 粗重的吸气声此起彼伏。南守抛出的诱惑,戳中了在场每一个人心中所求。 在南朝修行界,当你突破到命境,就已经成为多数人眼中只能仰视的强者。若是和吴忧、徐柘这般窥得一点魂力,便可主宰南朝数百年,成为这方疆土真正的主人。 可当这些人站在修行界顶峰之时,他们都会产生一个共同的追求,那就是长生。 三千年未出过一个长生者,是南朝修行界每个人的遗憾。然而这样一个孜孜所求不可得的奢靡之物,竟然在泗京城中随处可见。 这样对比之下的冲击,足以让身为圣主的吴忧二人道心崩塌。 “泗京真的人人……,皆可长生?”徐柘努力维持着自己颤抖的声线。 “袁汉,你和他说说。” 被南守点名,沉默许久的袁汉终于抬起了头。 “昔日我在泗京时不过是个奴仆,若不是跟着主人到了这里,我永远都体会不到这种凌驾于青云直上的感觉。” “一个……,奴仆?” 包括挚亦在内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一直以为袁汉称呼南守为主人,是对其殿主之位的尊敬,却不想他居然真的是仆人出身。 “只要杀些无关紧要的蝼蚁,便可以与我们一同前往泗京。在那里可以见识到从各处云集的强者,能彻底展示出自己的天赋,还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长生者。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南守勾勒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归宿之地,三言两语便让所有人都对泗京心生向往,恨不得立刻一跃而下,投入下方那座雄城的怀抱。 而作为达成所愿的唯一阻碍,挚启无形中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方才还对南守顾忌极深的吴忧和徐柘,看向挚启的目光多了几分怨怼。 萧攸一直对挚启怀有些许敌意,如今更是目光流转、蠢蠢欲动。 只有挚亦和云韫不自觉的往挚启方向靠了几步,这是为人父母者的本能反应。 挚启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觉间搭在了往生剑上。 他自六岁初入修行界,一路走来经历了无数诱惑。眼前这个,无疑是最心动的那个。 见到挚启仍然不为所动,南守抛出了一个更加诱人的条件。 “你瞧见城中央的那个高大的阴影了吗,那是‘出云塔’。相传只要登上出云塔之巅,便可突破天地束缚,成为真正的逍遥之人。” 说到出云塔,南守的的脸色也激动起来。 “出云塔是泗京城中所有人的向往之地,但进去的条件十分苛刻。只要你激活往生剑这把钥匙,我可以保举你进入塔中,成为强者中的强者!” 远处的泗京城中的确有一个直插天际的阴影,从南守的神色变化,挚启也相信那里是个神奇之地。 但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许给自己的好处越多,将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你要是许我些灵物秘宝,抑或突破念境的办法,我或许会忍不住心动。可你如今抛出这么多诱人的条件,我倒是有些不放心了。” “左右不过杀几个人,又不是取你性命,有何不放心?” “你想让我杀谁?”挚启决定试探一番。 “山下的那帮乌合之众,山上那群略强的蝼蚁,或者是南朝的其他人。只要你想,所有人都可以。” “也包括往生殿之人?” “当然!” 挚亦等人闻言脸色微变。他们生于此长于此,虽然往生殿所行之事大多血腥,但这些从小就相识的伙伴,一直都是他们最亲近之人。可这些被他们视作亲人的同伴,在南守眼中却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他们从来都将殿主的疏远当做是修行所需,如今看来,他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些人。 “真是无情啊!” 挚启语气中暗含三分讥讽,南守闻言只是笑了笑。 “这些人若是在泗京,只能和袁汉一样为奴为婢。只要我还在这里,重新造就一批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三千年的时间,我已经厌倦了。现在我只想回去。” “我们恐怕很难说服彼此。”挚启默默解开了背后的往生剑。 “是啊。”南守摇了摇头。“三千年的时间,我早已经明白光靠道理是说服不了别人的。但每每遇到那些值得讲道理的人时,总忍不住想试试。” “我也喜欢讲道理,但讲的是世间公理,而不是某一个人的道理。” “无妨,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以实力来决定。” 南守轻轻挥手,袁汉识趣的退到一旁。萧攸紧跟其后,吴忧与徐柘二人动作也十分迅捷。 唯有云韫虽然看破了南守的意图,可依然犹豫的立在原地,最后还是由挚亦轻拽着才退到一旁。 南守要和挚启讲讲自己的道理。 第九百四十六章 浮生院祖师 “听说你这些年走南闯北,学了很多东西。” 南守静静站在木屋前,笑着等待挚启出手,俨然一副师长考究弟子的做派。 挚启在上山之前已经料到有此一战,尽管对手出乎自己的预料,他还是会全力以赴。 因为只有击败对手,他才有机会去看一看泗京的桃花。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念境高手。 往生剑血光重现,在它褪去黑布遮掩的那一刻,似乎也感受到对面南守的气息,竟然有种挣扎着想要离去的势头。 以往它只有在渴望饱饮鲜血之时才有这种冲动,但当下的境况,显然并不是因为饥饿。 “已经能认出我,看来你的确是最适合的那个。” 前半句是对往生剑的肯定,而后半句则是在称赞挚启。 这话若是放在其他神兵利器上,挚启都觉得对自己是件好事。可往生剑是一柄凶兵,与它契合注定血雨腥风。 犹豫之间挚启有祭出了玄渊剑,每每觉得自己要沉沦之时,都是正气诀保住他最后的清明。 尽管在识得魂力之后他鲜少出现这种情况,可有玄渊剑在手总会让他觉得心安。 南守对于玄渊剑的出现报以一丝笑意,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嗖!” 金光一闪,破空声至。 面对自己前往泗京的最后阻碍,挚启与玄渊剑拉开了决战了序幕。 两人距离很近,玄渊剑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南守近前。 观战者的目光默契的集中到一起,他们都想看看,传说中的念境,到底是怎样一种境界。 由于南守施术拔高了四周,凸起的空地宛如一截剑尖插入了天空中。金光闪过,停留在下方小院中的众人得见心中盼望之地。 就连停留在山脚下的南朝众人,也不知是何原因,竟也在终年不散的迷雾中看到了界山之巅。 “那里有人!”人群中响起惊呼声。 “师祖他们已经登顶了吗?” “他们成功了!” 尽管他们看不清山顶几人的模样,但欢呼声还是很快传染到各派修士之中。除了对自家祖师尚存的期许之外,还有对修行界即将开启长生之路的期待。 然而只有清楚往生殿实力的凌焕才清楚,当他们抵达山顶的那一刻,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 “嗖!” 玄渊剑直指南守鼻尖,吴忧等人拭目以待。 挚启严阵以待,已经做好了迎接反击的准备。这一剑虽然蕴涵了不少混沌分化而出的浩然之力,但终究只是试探。 “嗡!”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南守将如何应对时,已经触摸到对手的玄渊剑却猛然一顿,毫无征兆的停在了半空中。 挚启顿时愣在了原地。他想过无数种还击的手段,可从未想过自己的灵兵会突然停下。 更重要的是,南守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天地之力波动。 “这把剑也不错。” 还没等挚启回过神,南守伸手轻轻一招。原本停在他跟前的玄渊剑,竟然主动落入了他手中! “这怎么可能!” 灵兵有灵。玄渊剑不仅是一把与挚启相伴数十年的兵器,更是由他亲手选才,亲自打造。 一个诞生于自己手中、且蕴养多年的伙伴,为何宛如投怀送抱般落在旁人手中?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玄渊剑在落入南守手中的那一刻金光大盛,宛如良器遇到明主一般闪耀。 “可惜我已经多年不用剑了。”南守摇了摇头,挥手将玄渊剑掷出。“还给你!”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刺目的金光就划过间隔来到了挚启跟前。 挚启面色微变,将手中的往生剑插在身后,以双手迎了上去。 “咚!” 挚启握住倒转的剑柄用尽全力止住玄渊剑的势头,最终抵在胸口发出一声闷响,才让它彻底停了下来。 背后的往生剑摇晃了几下深处地面三寸,终是由它担下了所有。 挚启还来不及抚摸遭遇重击的胸口,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剑身上传来,立马让他脸色大变。 “这是……,正气诀!” 挚启猛地抬起头看向南守,他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去。 这幅站在木屋前背朝着自己的画面,让他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幅陈旧的画像。 挚启的意识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五行戒,翻找一阵之后找出了一幅泛黄的画面。当他将其展开时,呈现在眼前果然是此刻所见。 “你…...,你是!” 挚启此刻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实在无法接受,那个自己最为敬佩的英雄埋骨之地,竟然是出自眼前这个冷血屠夫之手! “很意外?”南守转过身面朝着挚启,笑得十分开心。“三千年是很漫长的岁月,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做了很多无聊的事,创立浮生院,只是其中一件而已。” “浮生院竟然是由你所创?” 吴忧和徐柘同时色变。在他们统领南朝的岁月里,一直对浮生院镇守西陲以及织梦者兼济天下的行为十分钦佩。 却不想那些满身正气的守护者,竟然往生殿殿主的后辈。 “既是你所创,为何又要将他们剪除?” 说话的是徐柘。 当年袁汉授意围剿浮生院,正是他引领那些不明真相的南朝宗门齐聚曲障山,联合人魔以及玄家将浮生院高手尽数铲除,从此一蹶不振。 “当年只是兴起所致,没想过会成什么气候。谁想碰到那帮所谓的人魔南下,恰巧让浮生院发挥所长,磨炼了自己的修为,还留下了些许名声。” 南守语气间对浮生院颇为不屑。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谁曾想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行走世间,三番两次与往生剑的执剑人为难,这就是在与我这个祖师为难了!” “你大可以祖师之名劝诫,何至于灭了整个宗门!”挚启闻言愤慨道。 “他们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亲自去劝?”南守轻蔑一笑。“我瞧着你身上有正气诀的气息,还感受到了黑殿的存在,莫非他们将传承交到了你头上?” “不错,我就是浮生院当代院主!” 挚启虽然当年百般推脱,但一直对这个院主的身份感到十分自豪。并非因为他象征着权力,而是一种坚持正气的传承。 “哈哈哈哈!”南守狂笑不止。“有意思。几代执剑人都与浮生院结下了不小的仇怨,最后他们居然将宗门传承交到了最后天赋的执剑人手中,真是讽刺啊。快说说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南守仿佛听到了世界最好笑的笑话,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整个界山山顶。最后更是笑得弯下腰去,眼泪都流了出来。 挚启的脸色在笑声中渐渐冰冷。不是因为南守看不起、抑或是灭了浮生院,而是他笑话的许老,正是自己最敬重的几人之一。 “他叫许聪,是一位受命于危难的长者,最终为了你留下的‘修身立命、守护苍生’八个字,死在了玄家手中。” “愚忠!”南守轻嗤一声。“他真以为人魔固守九幽之森,是因为浮生院?还是说人魔没有侵入蜀地,是浮生院的功劳?” “他们至少曾经为了天下安危奋不顾身,救下了无数百姓的性命!”挚启大声咆哮道。 “人魔不过是一群被放逐的丧家犬,能闹出多大的动静?至于区区凡人,一群蝼蚁而已,死了便死了。” 南守三言两语,便将浮生院千年功绩贬得一文不值。挚启想起黑殿中那一排排仅剩兵器的灵位,胸中不由得一股火气蹿了上来。 “在我看来,无论是你口中的愚忠之人,还是蝼蚁般的凡人,都比你更加有血有肉!” 随着最后几个字暴喝出口,挚启手中的玄渊剑再次激射而出。与此同时,身后的往生剑离开地面,与他一起消失在原地。 “嗡!” 嗡鸣声掠过耳旁,一人双剑同时出现在南守跟前。与之一起爆发的,还有挚启的满腔怒火。 “你没有资格诋毁浮生院的先辈!” 挚启大吼一声,左右双剑同时劈下。 若是这招得手,他这个浮生院的末代院主,就要将立派先祖斩于剑下。 可南守身为南朝的真正主宰,唯一的念境修士,又岂会这样轻易死去。 “铛!” 一声脆响回荡在枯林之中。在退去金、红两色光芒之后,出现在吴忧等人眼前的,赫然是属于挚启的两把灵兵斗在了一起。 它们时而玄渊剑处于攻势,时而往生剑处于攻势。不管那一柄延续挚启的意愿,另一把剑总会挡在南守跟前。 乍看上去,倒像是两把灵兵嫌恶对方的内斗。而本该同时承受这两剑的南守,此刻正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剑斗,好似一个旁观者。 “南朝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谈资格,就算是你也不行!” 南守伸出两根手指,在往生剑与玄渊剑的剑尖上轻轻一弹。 这两把在南朝修行界赫赫有名的灵兵,如遭重击一般倒卷而回。顺带着将握着它们的挚启也带飞出去,撞倒了几棵才停了下来。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我需要的钥匙是往生剑,而不是你。若是你一心求死,我可以成全你。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多等些年岁而已!” “我不想死!”远处的挚启站起身来,拖着长剑缓缓逼近。“也不想像个傀儡一样任你驱使。但我想去泗京看看桃花,还想为山下的那些朋友蹚出一条长生之路!”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你去死!” 挚启大吼一声,第三次攻向南守。 不过与之前两次不同的是,金、红双剑,连带着挚启的身形,都被一层朦胧般的云雾覆盖,正是挚启在初窥念境之时领悟的混沌之力。 “嗯?”南守笑容一敛,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意外的神色。 吴忧与徐柘目光交汇,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他们一直觉得挚启和自己困在同一道门前,如今看来,他对境界与力量的理解都超出自己太多。 挚亦和云韫满脸喜色。他们的修为尚不能理解念境的深邃,但他们却对南守的强大深有体会。能让他脸色生变,足以证明挚启的此时的实力。 至于袁汉与萧攸,在见识到挚启身上太多的神奇之后,心中已经惊不起太多波澜。 “咚!” 南守伸出右手架住了气势惊人的挚启。尽管看起来依旧轻松写意,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迎战挚启。 南守微皱着眉头打量着挚启周身,仿佛和近在咫尺的钥匙相比,此刻更对围绕着挚启的混沌之力更感兴趣。 挚启怒气未消,体内混沌之力喷薄而出,猛地推动双剑划过南守指尖,离他的面门又近了一分。 南守手指微弹,将挚启掀飞出去。谁料挚启战意正浓,在半刻钟转了个圈之后又杀了回来。 在一阵沉闷的打斗声中,二人弱者心中有怒,强者迷恋新奇之物,一时间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却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圣主怎么看?”徐柘脸色略带担忧。 “这位殿主实力高出我们太多了!”吴忧长叹一声。 “那我们……” “挚启身上隐藏的秘密很多,且先看看再说。” 相比于吴忧、徐柘的尚算冷静的旁观,其他几人则表现得更加情绪化。 挚亦与云韫无需多说,为人父母者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与他人生死相搏,提心吊胆已经写在了脸上。 袁汉的老脸上略有些激动。见到挚启隐藏的种种,他愈发觉得昨日以死成全对方的想法没有错。 萧攸神色则十分复杂。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取代挚启成为执剑人,如今见识到挚启的真正实力,才知道自己所求只不过是一场虚妄。 第九百四十七章 魂力之争 “你很不错!” 南守似乎发现了端倪,从对混沌之力的迷恋中清醒过来,开口夸奖着挚启。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随手传下的正气诀,居然会和往生剑相互映衬之后,生出如此奇特的力量。” “我也没想到,能创出正气诀这等功法之人,竟然会是一个不顾他人死活的无情屠夫!” 说话间挚启攻势更加凌厉,身形渐渐模糊化为一道剑影。加上身边的往生、玄渊二剑,乍看上去宛如三剑联手,场面十分壮观。 南守在看清混沌之力的来历之后,便觉得没了多少新意。 双拳挥动拍在剑身之上,打得双剑颤抖不止,已然是失去了继续纠缠的耐性。 “铛!” 只见南守身上红光闪动,与往生剑透出的血光倒有几分相似。紧接着便是双剑从中间向内弯成弓形,拳势透过剑身重重打在持剑的挚启胸前。 “咚!” 伴着一声闷响,挚启的身影倒飞而出。这次他不仅撞倒了一排枯树,还在满布黑石的山顶上砸出一个大坑。 “启儿!” 云韫失声大叫,欲冲出再次被挚亦拦下。 烟尘散去,短暂的寂静之后,挚启从坑中爬出,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上。 “你们这些人所谓的反抗,不过是飞蛾扑火而已。想要去泗京,只有顺从于我这一条路。当然,那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 南守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尽显强者独有的狂傲。这其中也包括了袁汉,一个曾经由他带出泗京的仆人。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众人尽皆低头。可就在此时,南守却突然无端朝着身侧不远处挥出一掌,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感疑惑。 就在他们被南守的奇怪举动吸引时,却没有人注意到,瘫倒在地的挚启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 南守在挥出那一掌之后猜到了什么,身影在一阵恍惚之后突然安静下来。 而在另一片相同的空间内,属于南守和挚启的魂体正遥遥相对。 “想不到你没有任何人教授,居然走到了魂肉分离的这一步,而且还已经能突破虚实界限,触碰到其他人!” 南守的魂体看上去与他本人无异,更令挚启意外的是,他在魂肉分离的情况下,本体竟然不受影响,朝着挚启所在的方向露出一抹笑意。 “你想不到的东西还有很多。” 挚启的魂体看上去有些虚幻,方才南守打在空处的那一掌,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你已经给了我许多惊喜。”南守依然想劝挚启回头。“以你的天赋,只要随我一起回泗京,不出十年便可踏足念境,二十年便可超过我,百年就可以登上出云塔顶,得见通天之路!”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所谓的善恶、感情,而不愿意接受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 南守勾画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未来,让挚启有那么一瞬间也忍不住意动。可一想到那些刻在自己脑海中的脸庞,他又坚定的握紧了双拳。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你的根不在这里!” 说罢不等南守回话,挚启便挥起双拳朝他冲了过去。 脱离了肉身的魂体,宛如当年误会山坟的挚启一样弱小。除了身体比当初强健之外,连兵器都无法御使。 而他的对手南守,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姜灵一般,完全超出了挚启对这世界的认知。 南守的魂体同样没有操使兵器,可他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模糊不清的即视感,仿佛他本该在那里,却又不在那里。 挚启双拳攻至,虎虎生风看起来颇有些力道。可南守只是微微侧身,就轻易避开了他的攻势。 就连挚启接下来横扫、前冲的连招,都被他一一闪躲。 他们使得都是拳脚功夫。乍看上去像是两个江湖客在交手。只不过攻守之势完全不对等,一个像是初入江湖的年轻人,一个则是成名多年的前辈高手。 南守一直没有还击。他真的很想回泗京。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杀了挚启也不过多等些时日,但前面三千年的失败,他自己也无法保证下一个挚启会出现在何时。 若是再等上三千年,漫长的岁月或许无法让他老去,但终日的孤寂与修为停滞,一定会令他发疯。 南守不理解自己抛出一个修行者应该追求的全部,竟然无法说服一个修行五十载的年轻人。 难道他口中那些在自己看来不值一提的东西,真的有如此大的魅力? 挚启的拳头在他眼中既慢又无力,若不是想劝挚启回心转意,他有千百种办法将其一招捏死在眼前。 思索了半天找不出说服对方的关键所在,他挥出一拳,决定再给挚启一点教训。 “咚!” 看起来轻飘飘的一拳,打在对手却发出一声闷响。 挚启如同飞絮一般飘了出去,倒在地上显得愈发虚幻。就连他躺在大坑旁的肉身,也跟着颤了颤。显然魂体受损带来的伤害,远比之前严重得多。 “他们这是?” 论天赋,徐柘要比挚启和吴忧都弱上几分。他想到了什么但不敢断定,只得看向一旁的吴忧。 “他们在魂力交战。”吴忧语气中颇为唏嘘。“这种战斗方式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由此看来,挚启不仅修为已经走到了我们前面,对于南朝的羁绊也远比我们要深。” “唉!” 徐柘长叹一声。自打五十年前感受到往生剑的变化,他与雾隐山就明里暗里关注着这位执剑人的成长。 尽管他见识到了挚启具备一个天才修士一飞冲天、甚至成为未来修行界至尊的所有特质,但他手持往生剑、终将归于往生殿的身份,还是让他一直心怀戒备。 即便如今的挚启在和对手以命相搏,他还是放不下心中芥蒂。 无声的战斗让挚亦、云韫与萧攸三人面面相觑,但从挚启与南守的身体变化,他们依旧看出挚启的形势很不乐观。 云韫焦急的想要冲过去帮助自己的儿子,可在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挚亦还是理智的将其拦了下来。 随着挚启身体抽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处在众人感知之外的魂体也开始越来越虚幻。 南守的拳头依旧雨点般的落在挚启身上,因为他始终没有想通挚启如此执着的道理。 一记重拳将其击飞之后,南守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快被我打死了。” “咳咳!”挚启轻咳两声,若不是魂体,此时他已经口吐鲜血。“我觉得还能受几拳。” “你真的宁愿去死,也不愿接受我的建议?” “这么多年不见成功,你就没有过自己的建议有问题?”挚启依然还能笑出来。 “别的也许我会心存疑虑,但以杀戮激活往生剑,然后用它返回泗京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南守神色中透出几分敬意。 “为什么?” “因为这个建议出自一个从来不会犯错的人口中。” “这世间根本存在这种人!” “那是你没见过。” 南守神情十分坚定,让挚启都莫名的觉得他是对的。 “既然你对这个办法如此有信心,为何不直接将我杀了,再找一位新的执剑人?又何必在这里与我大费口舌?” “你以为我不敢?” 挚启的话戳到了南守的痛处,也成功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握紧拳头飞奔而至,一记重拳就朝着挚启的脑袋砸了下去。 这一拳要是落下,挚启魂体化为虚无,即便肉身不死,也将落得痴傻垂危的下场。 第九百四十八章 畏首畏尾的南守 拳头眨眼睛就来到了挚启的脸前,强大的魂力震得挚启地上的身体也跟着上下颤动。 可就在拳头触碰到挚启的鼻尖之时,它还是停了下来。 南守始终不敢冒再等三千年的风险。他恨恨在挚启眼前甩了甩拳头,思索着让这个顽固小子屈服的办法。 就在他准备收起拳头之时,挚启的身体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雄浑的天地之力,而在南守身下的魂体也猛地一凝,紧接着一个硕大的拳头朝他挥了过来。 “咚!” 拳头结实的打在胸前,南守踉跄了几步满脸不可思议。这是他第一次在挚启手中吃亏,也是他来到南朝三千年以来的第一次。 看着挚启愈发凝实的魂体,南守又惊又怒,一时间竟然呆在了原地。 而在他呆滞的短暂时间里,趴在大坑边挚启的身体开始引动四周的天地之力,让平静了数千年的界山之巅刮一阵狂风。 看着挚启的身体被这股天地之力缓缓托起,身上是伤势快速痊愈,昏迷中透出的气势愈发惊人,终于有人猜到了这种变化的来由。 “忘忧丹!” “忘忧丹!” 里外的吴忧和南守同时发声。 这个丹方还是吴忧当年登顶之时,由南守亲自传授于他。 只是那时吴忧只在山顶停留了一瞬,还是隔着一片桃林与南守对话。 南守那次也不过是随性之举,以至于五百多年过去,差点忘了这个从泗京带来的丹方。 “好小子!”南守不怒反笑。“连我都骗过了!” 挚启是在方才被南守击退,从大坑中爬出来之时将忘忧丹塞入了口中。然后借着昏迷掩人耳目,又以魂体交战拖住南守,才等到了药力化开的时刻。 忘忧丹不愧为传说中的念境丹药,不仅以天地之力修复挚启的身体,还滋养着挚启虚弱的魂体。 不过是二人对话的短暂间隙,他的魂体已经超越了自己全盛时期,并且还在不断的变强。 挚启挥舞双拳感受自己的变化,充斥全身的力量让他有种肆意发泄的冲动。而此时正面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十分合适的目标。 “呵!” 挚启大喝一声欺身而上,紧接着便是密集的拳脚声。 即便是借助了外力,挚启与南守的实力依旧相差甚远。但忘忧丹的药力持续不断的输送,让他有了充足的后劲,足以与南守周旋片刻。 “咚咚”的声响刚开始只影响到二人所在的空间,可随着挚启魂体的不断变强。原本如莽夫对决的战斗渐渐升级为高手切磋。 其散发的魂力开始通过身体向周围扩散,第一时间影响到周围的袁汉等人,并且随着战斗的愈发激烈,开始影响到山中的每一个人。 “咚!” 又是一声闷响,实力最弱的萧攸只觉得一记重锤砸在自己心间。不仅让他的身子忍不住缩成一团,意识也突然一阵恍惚。 这声响动沿着黑石渗透到山上的每一个角落,外表看上去平静的界山,俨然已经地动山摇。 “嘭嘭嘭!” 小院中方才还气定神闲的厝叶等人双目突然失神,整个人踉跄着跌倒在地。修为较弱者更是直挺挺的砸在地上,发出阵阵轰鸣。 他们只觉得刺耳的破锣声在脑海中响起,肩头更是宛如突然加上了千斤重担,压得所有人直不起身。 这种沉闷的声响甚至飞出界山渗入山下的南朝修士阵中,一片片修行者毫无征兆的倒下,画面看起来异常诡异。 “丹圣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交战的影响抵达山下时已经被削弱了大半,势境以上的修士只是觉得精神恍惚,低阶修士已经倒下大半。 “这是超出了你们认知的东西。若是还想留在这里等待结果,我劝你们再退出十里。至于这些低阶弟子,还是早些让他们回去吧。” 凌焕曾经也窥见过念境之门,自然知晓这是有人在以魂力角力。 至于对战之人,往生殿一方除了袁汉便是那位神秘殿主,而南朝能有此实力者,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吴忧和徐柘。 尽管挚启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天赋,但凌焕还是不愿意承认他仅凭五十年,就赶超了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 不过这些已经都不重要。因为吴忧与徐柘的出手,就意味着这场界山之战已经来到了最后时刻。他愿意再多等些时日,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落幕。 可凌焕不知道的是,山上的交战双方是他眼中实力最悬殊的两位,而且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至少目前看上去,还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忘忧丹还是从泗京带来的,我自己却忘了这回事。” 南守闲庭信步与挚启周旋。在他看来挚启的拳劲的确强了不少,可对自己来说还是不够看。 “泗京有什么我会自己去看。你说得越多,只会让我对那里愈发反感!” “臭小子,让你缓过劲儿来,又觉得自己行了是吧!” 挚启的顽固不化,让南守又一次生出杀了他的冲动。手中双拳不自觉的加了几分力道,随着挚启踉跄退后,看起来旗鼓相当的局势立马生变。 “咚咚咚!” 不等挚启站稳,追来的南守一拳接一拳的挥舞而至。他始终坚信以力服人的道理,之所以没能说服挚启,是因为还未找到一个合适的力道。 一个既能让对方听自己的道理,又不至于骤然死去的精准力道。 挚启在南守的连番轰击之下显得有些狼狈,好在忘忧丹药力绵长,让他在如此劣势之下,魂体依然在缓慢凝实。 只是丹药之力终有耗尽之时,他需得想出一个办法,在强大的对手身上觅得一丝胜机。 “咚!” 挚启又受下一拳。这一拳包含了南守的几分怒火,让挚启分身而起落在了原本属于对方的位置。他扭头看向身后南守的躯体,突然灵光一闪。 “这天地间还没有拳头说服不了的人!” 南守拳头未至,拳风已经刮得挚启魂力四散。 他看得出南守已经失去了耐心,这一拳若是结实的打在自己身上,不仅方才服下的那颗忘忧丹将要白费,自己还要搭上一身重伤。 可明知后果的他却呆呆的愣在了原地,让南守凝聚了全力的一击又不得不收回了几分力。 就在他力量变化的间隙,挚启停住的身形突然变得模糊,在凌厉的拳风之下飘散无踪。 第九百四十九章 异变 “混账!” 南守望着挚启消失地方愤怒大吼。可就当他发泄心中不满之时,一直趴在地上的挚启突然腾空而起,手持双剑朝着一动不动的南守躯体刺了过去。 “好快!” 吴忧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金、红双剑已经穿过眼前直达南守胸前。 他们不知道两人的魂力之争结果如何,但当下的局面,无疑是挚启抢得了先机。 “刺啦!” 长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刺破了南守破旧的衣衫。 南守的目光一直盯着身前的挚启,可始终都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挚启疑惑对手是魂体未归和自己一样无法移动,还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之时,两把剑同时被硬物挡住了去路。 他已经刺到了南守的胸前,但这两把杀穿整个南朝的灵兵,却在一副血肉之躯面前无法前进半寸。 “哼!” 在一声怒哼之下,挚启抬起了头,迎接他的是两道布满怒火的眼神。他下意识的收回双剑护在胸前,正好迎上南守的重拳。 “嘭!” 在一阵闷响之下,挚启弓着身子倒飞出去。双剑划破衣衫贴在胸前,拉出几条血印翻出了血肉。 南守被挚启的偷袭彻底激怒,飞身而起紧跟着被击退的挚启,拳头砸落发出“铛铛“的轰鸣声。 “好小子,这个东西都让你弄到手了!” 挚启不知何时收起玄渊剑,将封魔盒挡在了胸前。 他想挤出个笑脸给南守看,隔着封魔盒传来的力道却让他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混账!” 躲过偷袭的南守怒火大盛,拳头不停的锤在封魔盒上,回声飘荡在整个界山之中。 挚启龇牙咧嘴的苦笑着。这盒子确实结实,可对手却能隔着盒子将自己震死。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不过这次没有喷向南守,倒是落在了往生剑身上。看着往生剑的血光渐渐亮起,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山下用过的那招。 “铛!” 南守的重拳再次砸在封魔盒上,一直贴着铁盒的挚启突然将其抛出,借着和身上的反震之力拉开了一段距离。 紧接着他将喉间的逆血喷在往生剑上,连人带剑被血光笼罩。片刻之后血色凝聚,再次杀出的已经是往生剑,以及化为另一把剑的挚启。 “嗖!” 两道血光一左一右攻向南守,借着灵活的身姿与他的重拳周旋,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只是双方毕竟实力悬殊,这般纠缠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 挚启看着如今的似剑般身形,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了这般模样。这招看上去与玉阳剑阁的以身化剑有些相似,只是玉阳剑阁是人剑合一,自己却凭空成了一把剑。 他曾见过剑灵化形,化成主人模样,却从未听闻持剑之人变得与灵兵相似。 不过这个办法似乎有了效用。随着他与往生剑的不断飞舞,在南守宛如精铁般的身躯上刻下了几道浅浅的白痕。 “圣主可知道这是什么路数?”每每挚启身上出现新的变化,徐柘都会问一问旁边的吴忧。 “你看不出来?”吴忧目光一直盯着挚启。 “看不出来。”徐柘摇了摇头。“我本以为是忘忧丹所致,可又想起他与袁汉对阵时也曾用过这招,只是没有如此熟练。” “我有个很大胆的猜测,打算在合适的时机验证一番,到时候或许你就会明白。” 听到吴忧似乎看出了什么,徐柘皱着眉头将目光转回到战场中。 此时的南守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甚至脸上还挂上的淡淡的笑意。不知是觉得挚启这挠痒痒的攻势有些可笑,还是想到了什么新主意。 他的注意力一直跟着挚启。他能感受到随着挚启飞舞汇聚而来的天地之力,在其体内流转之后化为混沌重新释放。 看着挚启身边的混沌之力越来越厚重,在自己的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深,他不仅没有将其当成威胁,反而却笑得更加开心。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南守反常的神色,心中猜测着他的打算。不过很快,他们就被新的变化吸引过去。 “嗯?”首先发现的是徐柘。 “怎么?”吴忧一直觉得他问题很多,可看到了他举起手中剑,还是忍不住发问。 “我的柘木剑灵力在溢散。” “什么?”吴忧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柘。“灵兵附势传承自古传承,除了主人身死,从不会无故消散。莫不是这界山的缘故。” “不。”徐柘摇了摇头,然后持剑指向挚启。“是他!溢散的灵力全都朝他聚了过去。若不是觉得太不可思议,我甚至都怀疑他使了什么手段。” “他?” 吴忧思索了一阵之后猛然醒悟,拿出一件灵物摊在手中。 片刻之后,果然发现灵物上散发的灵力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一般,缓缓汇入挚启周身的天地之力当中。 这种变化让他愕然,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与此同时,刚经历的魂力震荡的常俊等人,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变化。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灵兵,不约而同的望向山顶的方向。有不甘心之人将兵器收入五行戒中,可已经受到召唤的灵力,就如同决堤之水般不可挽回。 界山上很快掀起一阵灵力潮汐,不分属相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这些灵力在最高处积成团团云雾,将整个山顶罩了起来。 山下的凌焕很快发现了异常,身为药炼师的他对灵力波动感知极为灵敏。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他知道山顶一定发生了大事。 这种对灵力的牵引在界山下引起一片骚乱,并且继续向前延伸,影响到了退居十里之外的一众修士。 在界山方圆十里所有修行者及灵物的供给下,笼罩界山之巅的云雾开始向山下蔓延。半个时辰之后,界山鄂州段与山下的积雪连成一片,被满眼银白所取代。 从远处看去,宛如天上的云朵坠下,将绵延的界山切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为困在南朝三千年的修行者们,开出了一条晋升之路。 从楚北到福漳,从蜀地到东海,凡是能够看到界山之人都不约而同望向北面。 自古便横在南朝北面、被所有人视为禁地的巍峨大山突然缺了一段,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一件足以引得天下震动的大事。 第九百五十章 吃得太多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作为此次剧变源头的挚启,正看着源源不断朝着自己涌来的庞大灵力,满心疑惑不知所措。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借用天地之力是修士抵达势境之后必经的过程,调动天地之力的多少也决定了实力的强弱。 对于五行修士来说,其借用的都是应对自己属相的天地大势,似挚启这般磅礴而混杂的天地之力,于他人来说与毒药无异。可如今他们疯狂的涌入挚启体内后,却在令他的气势不断攀升。 “原来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真是太令我意外了。”南守的声音在挚启耳旁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你知道是为何?”挚启扫过山顶四周,才发现灵力已经凝成了液状。 “你要是肯杀几个人,我倒是可以知无不言。”南守语气中透出几分急切。“现在就缺一点血腥味。” “你这样的人,不值得信任。” 尽管不明白变化的始末,但当下的境况已经容不得挚启多想。 他必须用一切办法提升实力,击败南守才能为所有人某一条生路。 至少他很清楚,这笼罩整个界山的灵力都是冲着自己而来。 “咝!” 他猛地一口这醉人的气息,灵力便从口鼻之间钻了进来。伸嘴便可食遍五行之力的感觉让她陶醉不已,可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它们实在是太多了。 修为的积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漫长的过程,似挚启这样鲸吞般的手段,在南朝的所有典籍中都被称之为邪术。 尽管当下还看不出什么后患,但若是不想出个办法,他可能就要成为南朝历史上第一个被灵力淹死的修士。 “咳咳!” 无意间又吸了一口之后,他竟然被呛得咳嗽起来。 “看来还是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南守口中的助力,就是他的一双铁拳。 在一阵噼啪的拍打声中,南守每一拳都准确的落在挚启身上。方才看起来相持的局面,果然是他刻意为之。 南守犀利的拳风带着满山云雾随之摇摆,几招过去不仅没有缓解挚启的危机,反而让他周围聚集的灵力更加浓郁,几乎都要滴出水来。 “想让我死就直说!” 挚启已经自封了口鼻,仅仅是开口说了一句话,又有不少灵力趁机钻了进去。 “鼠目寸光!” 南守懒得和挚启解释,一拳接一拳,从头打到脚。 和被灵力撑爆的危机比起来,拳脚带来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只是被人当做沙包一般肆意蹂躏,对于一位即将踏入念境的修士来说,多少有些难看。 挚启龇牙咧嘴的受下这一切,瞪着南守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笼罩整个界山的云雾开始快速朝着山顶汇聚,消失了近半个时辰的北方天堑重现,让不少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他们还来不及高兴,界山上又生出了新的变化。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灵涡,自界山之巅旋转而上,张开硕大的口子仿佛要将整片天都吞入其中。 这个直插入天际的旋涡搅动着高处的云层,令方才还平静的天空中响起阵阵惊雷。而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央,是拳拳到肉的南守和痛哼不止的挚启。 “亦哥,启儿他?” 自打来到山顶,云韫眼中的泪水就不见干涸。如今挚启虽然强忍着痛苦,但他脸上根根暴起的青筋却扎在这位母亲的心中。 “启儿的确受了些苦,可身上的气息却在不断变强。殿主也曾说过启儿是极为关键的人物,定然不会伤他性命,我们且先看看再说。” 挚亦尽力安抚着身旁的妻子,可从他紧握的右手看来,似乎对自己的话也没有多少信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 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挚启的预想。他从未想过自己无意间领悟的一招,会造成如末日般的局面。 让他更不明白的是,南守在其中推波助澜,到底在帮自己,还是在害自己。 “这三千年,我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话刚落音,又是一记重拳落在挚启胸前。 他弓着身子几乎将牙咬碎,更让他痛苦的是,自己整个身子已经被灵力撑满,鼓胀得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你要是不想被撑死,就想办法将这些灵力消化掉。” 南守的提醒让挚启如梦初醒。尽管他如今修习的混沌之力连自己也看不透,但五行之力若是溯源皆相通,相互转化并非不可能。 如今唯一的难处,就是如何这些天地之力看上去无穷无尽。 “再磨蹭就真的要死了!” 挚启被背后的一拳打醒,强忍着疼痛引导体内的灵力。在自身气息的牵引下,走过一个周天之后开始与混沌之力融合。 这样的发现让挚启心中一喜,可一看到头顶几乎戳破天际的灵涡,些许笑意立马被愁容取代。 “哎哟!” 短暂的失神换来又是一记重拳。他正好开口大骂,却发现在南守的这股拳劲下,体内灵力的转化竟然加快了几分。 “难道他真的在帮我?” 挚启吸收灵力的同时,开始注意起南守的拳势。 每当拳风袭至,他便将灵力汇聚在即将承受拳击的位置,在一阵龇牙咧嘴的惨呼声中,快速将击散的灵力转换成自己的力量。 两人就这样一个打,一个迎。一场看起来十分惨烈的战斗,很快就变成了你情我愿的各取所需。 南守发泄着对挚启认死理的不满,挚启则急需南守目的不明的帮助。 “咚咚咚!” 拳头打在身上的闷响,成了界山上下唯一的动静。 并且随着头顶灵涡的不断收缩,开始不断朝着山外扩散,直到数十里外的鄂州城,都听到了这种宛如锤在心间的声响。 “咚!” 本就凝望着北面的界山的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他们不明白为何会有声音在心头响起,但跪下虔诚拜祭定然不会有错。 “咚!” 声音穿过鄂州城朝着南朝四面八方传播,越过大江大山传至每一个角落。无论是身处渝州祖宅的玄家,还是站在承乾殿前的皇帝,抑或是那些藏匿在南朝的隐秘之地,等待新时代开启的投机之人,无一不感受到这股声音的召唤,神色复杂的凝视界山之巅。 第九百五十一章 又遇雷劫 “呼哧!” 挚启只觉得自己此刻呼出的都是灵力。 在南守密集的拳头相助下,他臃肿的身形渐渐恢复正常。头顶的灵涡也随着灵力转化的加快收缩的越来越快。 灵力的急剧变化刮起一阵狂风,吹得袁汉等人都不得不退到远处,可四周的枯死的桃树却没有折损一株。 围绕挚启周身的灵力开始被混沌之力取代,盘旋在脑海中的魂力也逐渐满溢,不自觉的循着力量流转散了出去。 突来的变化令挚启焦急不已。 他知道魂力是念境的象征,如今魂力蓄满标志着自己有了突破境界的可能。 但他关于念境的所有认知,靠的都是自己的摸索和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如今猛地走到了这一步,却发现自己连一部基础的修行功法都没有。 挚启忍不住伸出双手试图挽回这些溢散的魂力,可这些无色无形的东西根本无从触摸,只会让其他人觉得他的动作十分滑稽。 恍惚间他瞥见了南守收拳转身的背影,一副熟悉的画面浮现,也让他顿时灵光一闪。 “对了!正气诀!” 正气诀是修魂之法。 这些年因为正邪相冲的缘故,他极少主动修习这门功法。后来虽然触摸到了念境,认识到了魂力,却因为种种原因耽误时日,也不曾深入尝试。 如今魂力大涨渐渐有失控之势,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正气诀从挚启口中默默念出,一道金光从他身上散出,很快将他整个笼罩其中。 南守见状满意的笑了笑,可手上的拳头却没有放缓分毫。 “咚咚咚!” 伴着密集的锤击声,挚启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强烈。而他给袁汉等人的感觉,也越发迷离。 随着南守最后一拳落下,盘旋在界山之巅的巨大灵涡彻底消失不见。它们与笼罩挚启的金光融合之后,形成了一个三丈方圆的巨型金茧。 南守在金茧旁停顿了片刻,退到袁汉身边默默等待着它的变化。方才仿佛天崩地裂的山顶,顷刻间就只剩下闪烁不定的金光。 “这又是什么路数?”徐柘此时才意识到,一直处在雾隐山窥视之下的挚启,还藏着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若是我猜得不错,他在破境。”吴忧神色肃穆。 “破境?”徐柘面色一僵。“他要登临念境!” “他要是成功了,就是南朝三千年以来,诞生的第一位念境修士。” 或许是为了回应吴忧的感叹,刚刚平静没多久的山顶突然生出一阵狂风,吹得这片死去多年的秃木唰唰作响。 这阵飓风还搅动了界山高处的云彩,刚刚被灵涡清理出来的朗朗乾坤,又被一层厚厚的黑云笼罩。 似乎要下雪了。 “他可算不上南朝修士。”徐柘对挚启的身份一直心怀芥蒂。 “我听闻你传道天下,丝毫不介意门派之别,怎么到了他身上,却将身份看得如此重要?” 徐柘对于挚启的淡淡敌意,是吴忧始终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按理说他是为数不多真正了解挚启的几人之一,对挚启的品性、行事风格应该十分清楚。 即便挚启出身往生殿,手持往生剑,但这种自出生起便加在肩上的身不由己,绝不会成为徐柘这等人物迁怒他的理由。 徐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沉默片刻之后,将话题转到了另一边。 “他们难道就这样看着他破境?” “我也觉得奇怪。”吴忧轻轻摇头。“或许这位殿主的实力,真的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在这片空地的另一边,南守看着不再变大的金茧,心情一片大好。 “袁汉,你说这次回到泗京,我们该怎么庆祝?” “全凭主人高兴。”站在南守身边,袁汉显得十分卑微。 “那帮老家伙肯定会笑话我,不过只要能将它带回去,任他们笑话也无妨。” 南守高兴的笑出声来,似乎已经预见到返回泗京的美丽场景。只是笑了许久发现袁汉一直没有回应,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怎么?你不想回去?” “属下不敢。”袁汉头埋得更低。“只是往生剑终要沾染了足够的鲜血才能成事,如今挚启破境,岂不是更难将其说服?” “怎么,连你都开始怀疑我的能力了?” “轰隆!”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将南守的喷薄欲出的怒火逼了回去。 众人循声望向头顶,天空中乌云翻滚几乎触手可及,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这场景……” 吴忧似乎想到了什么,与他想到一起的,还有界山下一直观察着山顶变化的凌焕。 因为他们在几年前亲身有过一场与眼前相似的景象——雷劫。 “轰隆!” 老天没有辜负二人难得的默契,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昏暗的界山之巅。 电光直奔包裹挚启的金茧而来,山顶众人见状纷纷退到空地边缘。云韫眼中满是担忧,但在天威面前,她也只得默默离开。 “咔嚓!” 随着一阵碎裂般的声响,炽白的电光没入金茧了之中,金茧蠕动了片刻缩小几分之后便没了别的动静。 天下修士鲜少有资格遭遇,凡遭遇之人都对其噤若寒蝉的雷劫,竟然就这样被这个金茧吞掉了! “怎么会!” “怎么会?” 吴忧和凌焕在山脚与山顶同时惊呼。当日的忘忧丹之劫,他们一个只能旁观,一个耗尽全力半途退出,虽然都不是真正的应劫之人,但也见识到了雷劫的可怕。 如今这道看似迅捷且不起眼的电光,在划过眼前时让他们心头发颤,明显是要强于那日的丹劫,却没想到连这个看起来华而不实的金茧都奈何不了半分。 吴忧深吸了口气,他有种预感:今日或许真的能见证新时代的到来。 “咔嚓!” 第二道雷光穿越乌云而至,比起丹劫的间隔要短上许多。 它的目标同样是那团金茧,只不过这次较量的方式有了变化。 “嗡!” 在一阵嗡鸣声中,电光在金茧表面四散开来。不知是里面的挚启生出了火气,还是金茧不太欢迎雷光的加入,选择了与对手硬碰硬。 弧状的电光在金茧上跳跃不止,金茧在短暂的收缩之后快速扩大,似乎想要将其掀飞出去。 只是雷光依旧顽固,倒是这一缩一放释放的庞大魂力,让除去南守以外的众人都觉得脑中一阵恍惚。 几人忍不住又退后了几步,置身枯树林中倒给了他们几分安全感。这里虽然看起来一片死寂,可至少方才的几番波澜壮阔,都没有损害这里分毫。 “滋啦啦!” 金茧在一阵奇怪的声响中再次收缩,将表面的雷光包裹其中,在闪动了几次异光之后重归平静。这场雷劫的第二次尝试,似乎又悄无声息被抹去了痕迹。 “轰隆隆!” 天空中的黑云翻滚不止,并且在不断的向界山以南蔓延。雷声随着扩散的乌云四散传播,响彻在四方百姓耳旁。 “老天爷发怒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赵臾的决心 “老天爷发怒了!” 多年的异象频发,已经让老百姓习惯了天色的变幻无常。可今日北面发生的一切,还是让他们忍不住跪拜祈祷。 他们想让难得的平静岁月延续下去,可这恶人乞求的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他们如愿。 “咔嚓!” 一道雷光闪耀在整个南朝上空,足足持续了十个呼吸才落在了界山上。更让所有人惊呼的是,它原本的炽白色竟然染上了青光。 “噼啪!” 两番折戟攒下的怒火,让雷光宛如长鞭一般狠狠的抽在金茧之上。 突如其来的重击让金茧凹出了一条深痕,但不过持续片刻便恢复如常。 金茧不仅在强势的回弹中将雷鞭震碎,还朝着四周散出一道无形的冲击波。 在天威之下都巍然不动的枯木颤抖不止,林中的吴忧等人更是觉得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心间。 “呜!” 实力最弱的萧攸抱着头跪倒在地,嘴中还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南守始终盯着挚启,根本不在意这些。 倒是一直低着头的袁汉暗中出手,将萧攸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出来。 “这是念境的压迫力。以挚启如今的状态,在雷劫结束之前会一直失控,若是承受不住,就下去吧。” 袁汉这话虽然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指向却很明显。 萧攸缓缓起身,咬着牙盯着空地中央,已经有了自己的抉择。 他一生都不甘于做挚启的替身,又岂会在挚启无意识的压力前选择退缩。 “轰隆隆!” 空中的黑云越积越厚,已经蔓延到了南朝的每一个角落。 在瑞安府海边的一座高山上,一个满脸胡须,双目中透着忧伤的邋遢男子正瘫坐在崖边,望着黑暗中的界山,将酒袋举到嘴边狠狠灌了一口。 “师弟啊师弟,这次你要是再受伤,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临安皇宫承乾殿前,赵臾、夏峪、余斯三人前后而立,望着几乎被乌云笼罩的界山神色各异。 城中四方及皇宫深处不时传出阵阵兽吼,可三人却并不在意。 “两位,待到那里落幕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该动一动了?” “陛下的意思是?”余斯躬身问道。 “听说这次有近百位高手上了界山,不管他们是成是败,都会彻底从南朝消失,这无疑是我登位百五十年以来,修行界实力最薄弱的时候。”赵臾话中战意盎然。 “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成功意味着什么。可即便他们败了,建康城外还有一座丹塔。” “只是一个丹塔,不足为虑。”赵臾笑了起来。“夏司使,你觉得呢?” “陛下希望哪边赢?”夏峪没有回答赵臾的问题。 “如果可能,我希望他们同归于尽!” 赵臾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让余斯愣在了原地。倒是夏峪似乎猜到了这个答案,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陛下这个愿望恐怕很难实现。”夏峪摇了摇头。“如今凌焕领着众多宗门驻于界山脚下,一旦是双败之局,他一定会为了长生翻越界山,这与修行界获胜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说一说我方才的问题。”赵臾笑笑,算是揭过这个话题。 “其实无论谁胜谁败,对陛下所求都不利。” “哦?”赵臾转过头来看着赵臾。“说说。” “如果徐柘所言不虚,界山的另一边真的有长生之路。那么打通这条路,就意味着将有更强大的修士和宗门进入南朝。陛下可有把握,对付命境之上的修行之人?” “看来柘圣他们赢不得。”赵臾深吸了一口气。“说说另一种可能。” “世人皆知盛世之后必大争,却忽略了每逢大乱过后必有一段长久的平静岁月。之前大家只觉得是盛衰变换之理,如今才知道竟是往生殿暗中操控。陛下是瞧准了这一轮盛世之后的乱世,但可曾想过往生殿需要的是生生不息,而绝非彻底消灭南朝宗门?” “你是说往生殿会阻止我?”赵臾笑容一敛,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我不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但的确是在保持某种平衡。而这种平衡,恰好与陛下的筹谋相悖。” “那为何我们不能取代雾隐山,统治修行界与俗世,成为南朝真正的主人?”赵臾语气渐渐变得激动。 “修行者对于凡人的鄙夷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想要让他们共处,就必须有足够的威慑力。以我们如今的实力,想要震慑整个南朝,只有将所有命境修士掌控在手,或者说将他们全杀了。这一定是往生殿不愿意看到的。” 赵臾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宣布了赵臾百年图谋的破灭。可赵臾不甘心,他可是南朝第一位命境皇帝,更是一个已经布局百年的棋手! “我有一个想法。”赵臾脸上闪过一丝疯狂。“夏司使觉得这一战对往生殿有多少消耗?” “如果眼前的雷劫是南朝某位高手导致,那么往生殿即便获胜,也将是惨胜。” “很好!我即可调动大军前往鄂州,趁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将往生殿连同修行界一众高手全部扫除,大业可成!” 赵臾的疯狂,让一向淡看天下事的夏峪脸色一僵,作为无忧殿传人的余斯更是直接跳了起来。 “陛下,三思啊!” “余掌柜别急。”赵臾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吴忧圣主的事我听说了,若是与他相遇,定会以前辈之礼待之。” “夏司使可有什么人要保?”赵臾转向夏峪。“要是挚司使,大可不必开口。如果有人能活到最后,那一定是他。” “陛下既然心意已决,做臣子的自当谨遵圣喻。” “那好!”赵臾转过身巍然面对北方。“传令枢密院与御灵司,命各州府厢军及修士营即刻开拔,除去沿海边陲之地,各部必须在半月之内赶至鄂州。另从殿前司与皇城司抽调一半人马随行,所有军队全由夏司使节制!” “是!” 远处一位宦官领命匆忙离去,赵臾嘴角噙笑,目光再次转向夏峪。 “夏司使,可满意这个安排?” “多谢陛下!” 夏峪领命离去,离开宫门之后才敢擦干额头的汗水。 长伴君侧百五十年,直到今日赵臾锋芒毕露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都不曾脱离这位帝王的视线,他那自认为藏得很深的身份早已也早已被对方识破。 夏峪蹒跚走在宫城南墙外,连头顶的黑云染上了血色都不曾发现。 第九百五十三章 念境! “快看!天上变红了!” 界山脚下,榆婧与江曦等人循声望着高处。那里不仅有被染成红色的云朵,还有一片片随风飘落的血色雪花。 “下雪了!” 雪花伴着雷声落下,这不合常理的天气,出现在南朝最不合常理的地方,竟然并没有多少人觉得惊讶。 云层深处闪动的光芒,是正在酝酿的雷劫。这样的场景对于玄杳嵊与伏淩川这等大宗门来说并不陌生。 “师姐可看出了什么?” 江曦不知何时凑到了榆婧身侧,拉着她的衣角遥望天空与界山高处,不知是紧张还是调皮。 “这场雷劫怕是挚启引来的。” 榆婧语出惊人,不仅让江曦惊得贴到了她耳边,就连韩染等人也忍不住转过头来。 “师姐如何见得?” “这世间除了他,又有谁既厌恶血色,又躲不开血色呢?” 这个解释听起来不着边际,许多侧耳过来之人对此嗤之以鼻,可只有熟悉榆婧与挚启的人才知道,他的确如此。而以她对他的了解,也只需要这样一个简单的解释便足矣。 挚启的确很讨厌伴随其一生的血腥。 从天空中黑云镶上红边的那刻起,裹着他的金茧开始了快速收缩。 不到半刻钟的工夫,就由原来方圆三丈,缩成了堪堪裹住其身子的金球。 在光芒闪烁之时,山顶的几人依稀还能看见里面被包裹的挚启。 尽管他紧闭着双目,众人还能感受到其掩藏在眼皮直下的深邃。 “咔嚓!” 酝酿了一刻钟之后,天空中翻滚的血云露出一条缝隙,一道强光闪出刺痛所有人的眼眸。若是从山外看过去,宛如一道血红色的巨剑刺入了界山之中。 待到他们重新睁开双眼之时,整个山顶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而雷光化为一柄长剑,正插在缩小的金茧上缓缓深入。 看着薄如蝉翼的金茧,恁是被雷光刺入了一寸任然没有穿透。但照这个势头下去,雷罚临身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云韫紧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挚亦双手虚抱在她身旁,生怕她一激动冲了过去。 其他人多多少少了解挚启的实力,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这样的僵持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最终依然是雷光落败的结局。 金茧在被穿透的过程中,也在偷偷吸收雷光中的力量,而且恰巧赶在刺穿之前将其消磨殆尽。 金茧鼓胀之间染了些许红色,随后又被昏迷的挚启吸入,令其散溢的气息更加深沉,一时间让人有种雷劫是在助力的错觉。 四道雷劫失利,似乎让本该无情的天地也生出了火气。 盖压在整个南朝上空的黑云开始快速朝着北面汇聚,厚重得几乎要将整个界山压塌下去。 而且随着整个南朝的力量汇聚,雷劫不用也不想再次下方渡劫之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嗡嗡嗡!” 不过几十息的时间,第五道雷劫轰然而至。 这次更是在云层中便化成了兵器模样,长枪穿透所有阻碍,直指金茧中的挚启。 “咔嚓!” 就在雷劫直刺而下,即将触摸到金茧表面时,却突然好似受到某种无形的阻碍一般停在了半空中。 随后更是莫名的剧烈颤抖,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寸寸破碎化为裂片融进了金茧之中。 雷劫消弭,挚启的气息又强了三分。 “轰隆隆!” 翻滚的黑云伴着雷声,宛如一条巨龙盘旋在界山上空。雷光一道接一道的落下,几乎要将整个界山夷为平地。 第六道雷光落下,双方僵持近一刻钟之后重归平静,金茧又小了几分,挚启的身形已经清晰可见。 第七道,金茧主动出击,擒雷光融入己身。 第八道 …… 直到第十一到雷劫毁于往生剑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而界山之上宛如苍天破了一个大窟窿,将孕育千年的天雷倾泻而下。 在与雪天不谐的血光映照下,仿佛是一个修罗场的入口悬浮在南朝上空。 “轰隆隆!” 第十二道雷劫已经酝酿了近半个时辰,南朝所有人都放慢了呼吸望着界山方向,除了各地正在朝鄂州集结的军队。 承受了十一次轰击的界山山顶不见丝毫狼藉,就连空地上的木屋以及周围的枯木都没有任何破损。 吴忧与挚亦等五人已经退到了枯木林边缘,唯有南守与袁汉在雷劫之下淡定自若,仿佛在看一场寻常的天人之战。 “比起泗京中的天劫,如何?”南守笑着问道。 “泗京包容天下,念境根本无法触动天地,渡劫之人都是我们只能仰望的存在,自然不是眼前的雷劫能比的。” 袁汉的话里有三分自豪、三分无奈,泗京的强盛让他们怀念,可繁荣的局面却与他这个仆人没有多少关系。 “我瞧着也有些威力。” “毕竟是这片天地中诞生的第一位念境修士,自然要承受得更多。”袁汉始终低着头。 “这是最后一道了,这里无需再担心。”南守突然转过身望向南面。“倒是那位凡人皇帝,终于忍不住要来送死了?” “除了山顶的几位,南朝多数人都是井底之蛙,皇帝也不例外。” “来了也好,我正愁往生剑吃不饱呢!” 在南守的大笑声中,第十二道雷劫落下。 天空中的血云围着雷光盘旋坠落,仿佛整片天空盖在了界山之上。 此时的金茧几乎已经全部融入了挚启体内,将昏迷的他推到了最强的一道雷光面前。四周的尘土都被狂风吹得一干二净,唯一留在挚启身旁的,只有往生剑。 “咔嚓!” 血光闪过,天空猛地一黯。这道雷光几乎抽走了云层中的所有红彩,也成为了这场天劫中最亮的瞬间。 “嗡嗡!” 界山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人脑中响起一阵嗡鸣,不约而同的捂着耳朵抱起了脑袋。就连那些在雪地中急行军的各地军队,也顾不得军令停在了原地。 山顶死去的桃树终于受到了这种无声震动的影响,似有断裂破碎之势,却是南守猛地一跺脚,将雷劫之力引到了它真正的敌人跟前。 “轰隆!” 伴着一阵轰鸣在界山之巅响起,南朝四野几乎在同时扫去阴霾,见到了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就连界山脚下片刻前还在飘落的雪花也戛然而止,阳光洒在积雪之上,让各派修士久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玄杳嵊、伏淩川等一众与挚启交好的宗门紧张的望向界山高处,他们相信榆婧的笃定。既然之前渡劫的是挚启,那如今劫云散去,成败与否很快就将揭晓。 凌焕也在望着山顶。其实他也猜到了引发天象的人挚启,只不过他一直坚信在炼丹、炼器这等杂项上天赋绝佳之人,在修行道路上就该有所欠缺才是。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毫无缺陷的全才,他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山顶的结果之时,那道几乎要将整个界山劈开的雷光居然在没入其中之后,彻底没了动静。 笼罩四周的云雾,头顶积压的黑云,诡异的血色雪花,还有从山上呼啸而过的狂风。 方才经历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界山重归神秘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这是失败了吗?” 一句无心之词,瞬间引来了无数道凌厉的目光。 说话的年轻人面色“唰”的变得惨白,埋着头躲在了师长身后。 在尘埃落定之前,这位应劫之人可能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师长。 他们绝不会允许恶意的揣测,加诸到这些为后人披荆斩棘的前辈身上。 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是他们,就连界山的小院前,能隐约看到山顶的厝叶等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这么久没有动静,莫不是柘圣他们……” “不可能!”小灰第一个站了出来。“挚启哥哥不会有事的!” 宁樱与季芸等人果断站在了小灰身侧,以示对挚启和徐柘三人的信任。但大多数人——其中甚至有雾隐山的一部分人,都表现得十分悲观。 毕竟似这等声势的劫数,成则必有异象伴生,最不济也该有天地之力的变化。 如今近一个时辰过去仍然不见动静,极有可能是最坏的结局。 “主人,他……” 界山之巅,吴忧等人已经重新回到了木屋外的空地上。 七人分立四周,静静的看着挚启躺在中央,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最终是袁汉先开了口。这场诡异的变化就发生在眼前,他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结果。 “放心,他好得很!” 仿佛是为了回应的南守的看好,他话刚落音,一股惊人的魂力突然从挚启身上爆发。 七人还来不及反应,就朝着四周散发出去。 吴忧等人闷声跪倒,伏在地上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南守面色一凝,周身冒出一阵流转了氤氲,片刻之后消散无踪,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身后的袁汉弓着的身子机会要垂到地上,挣扎了片刻之后同样跪了下来。 六人面带痛苦的望向空地中央,想知道挚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就在这时,平静了许久的天空中突然风云再起。 只见白云在狂风的吹动下疯狂朝着界山上方汇聚,眨眼间便堆成了厚厚一层。可与之前的黑云比起来,没有丝毫的压抑感觉。 随后一道金光在高处闪动,一层层的将白云击穿之后洒在了界山之上。 与此同时,金光穿行形成的巨大的空洞里传来钟鸣鹤唳之声,其中还能看到殿宇塔阁若隐若现,宛如仙界莅临人间。 此景仿佛发生在眼前,印在南朝每个角落,每个人的脑海中。惊恐之余,所有人心中冒出同一个想法。 “成、成仙了!” 这个念头刚刚成型,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整个南朝。 疆域之内所有人俯首,就连站在承乾殿前,畅想着主宰天下的赵臾也微微躬身低下了头。 “念达天地,势压四境,天下俯首!” “这就是念境吗?” 第九百五十四章 决战前夕 仙音与灵压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里,有不少人试图与之对抗,但无一例外的败下阵来。 蜀地的玄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是挚启的气息,千年谋划毁于一人之手,如今还要跪地向其拜伏,让玄鸿忍不住逆血上涌,径直晕了过去。 凌焕是离得最近的反抗之人。他还是对往生殿抱有足够的信心。 只要往生殿得胜,就意味着自己将有千年的时间主宰南朝、搏一个念境的机会。 至于赵臾,他不相信三千年都未出现的念境修士,会诞生在自己准备一展宏图的时候。况且他有南朝十四郡近百万大军,就算真的时不与我,他也可以动手抢回来。 和山下的人相比,山顶七人更关心的是挚启的状况。 随着头顶的金光散去、云层中的空洞渐渐合拢,挚启身上散发的气息也慢慢敛进了他体内。 吴忧等人站起身来,暗暗驱使灵力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变化。云韫焦急的上前两步,脸色担忧更甚。 因为挚启此刻正飘在空中,仿佛真的要登仙而去。 “亦哥,启儿他……” “放心,他不会飞走的。” 南守的声音突然响起,结果也正如他所说。空中的云层在闭合之后四散而去,金光彻底没了踪影,除了挚启依然漂浮在那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殿主,启儿他为何不见转醒?” 南守缓缓走到空地中央,云韫欠身行礼,问出了心中的担忧。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蜕变,尚需要些时日恢复。待他醒来之时,一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没有人知道南守口中的些许时日是多久,在未知的等待中,也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南守重新坐到了木屋前,瘫坐着闭目养神,倦怠中还透着几分欣喜。 袁汉恭谨的站在一旁,萧攸也凑了过去。只不过他目光瞥向高处的挚启,似乎对两人之间的较量仍然不死心。 挚亦和云韫无需多言,身为父母定会一直守护在儿女身旁。 至于吴忧和徐柘,按理说是界山上的不速之客,随时都有被南守随时灭杀的危险。可瞧着对方没有动手的打算,自己也无其他去处,索性便守在了这里。 如今只有等挚启醒来,他们才有一丝成功的契机。 一日之后,整个南朝恢复如常。 界山上持续了近一天的异象,成为了南朝百姓之间口口相传的谈资之一。 至于他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至少在目前看来,与大多数人无关。 等待的日子总是很让人揪心,无论山上还是山下。 小灰已经第五次想要冲上山去。虽然屡屡被宁樱等人拦下,可她还是不死心。这一次她倚仗速度几乎冲上了石阶,却在最后关头被常俊抓了回来。 她瞪大了眼睛险些大打出手,最后在宁樱与季芸的劝说下,抱着二人痛哭不止。 山下的榆婧等人同样渐露焦虑。 这位向来以冷静着称的榆院院主频繁在人前来回走动,不时还会握紧拳头咬住下唇,发出几声旁人听不清音调。 韩染走过来拉住她的手,点了点头算是将她暂时安抚下来。却不想刚回到阵中,江曦就火急火燎的冲过来,一股脑儿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于是韩染前功尽弃,在人前不停晃动的身影变成了两道。 就在天下宗门都在安静等待界山之战的结果时,赵臾却一直没有闲着。 一道道军令从临安城中发出,飞向南朝四面八方。行进在路上的各府军队,每隔一天便会收到京中急诏。虽然内容大同小异,但却表明了皇帝越来越急切的心情。 终于在异象结束的第三日,第一只外郡厢军抵达鄂州城。 这只来自大江以南的军队,其中就包含了由梁家率领的衡州军。他们走进城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鄂州城最高处、正在了望界山的夏峪。 夏峪在领命离开皇宫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里。除了想知道界山上的真相之外,也是为了履行自己节制三军的职责——稳住远道而来的各地厢军。 从这天起,鄂州城每日都会有大量军队进驻。 起初百姓们觉得只是界山生异象,皇帝调集军力以防不测。可随着来自诸多偏远州府、数十万军队在城外聚集,城中流言渐起。 “下官拜见夏司使!” 陆恒是此次鄂州之行的禁军主官,统领殿前司与皇城司的万余人马。他来到鄂州便第一时间找上夏峪,想知道这次举南朝军力来此的目的。 “陆将军来得很快。”夏峪从屋顶回到了酒楼中,但目光一直没有从界山上移开。 “奉命行事,不敢居功。”陆恒客套了一番之后,试探着问出了心中所惑。“司使大人可知道陛下调遣这么多军力到此,所为何事?” “为了攻下界山。” 提到赵臾的目的,夏峪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 “界山?”陆恒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里对于南朝各大宗门来说都是谈之色变的禁地,让我们去攻、攻下它?” 陆恒一度觉得自己听错了。可看到夏峪一直盯着北方没有辩解的意思,才知道他们真的是为此而来。 “陛下竟然想主宰这片天地,那么界山就是他无法逃避的阻碍。” “可、可我们攻得下吗?” 夏峪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这是他想问自己的话。 “陛下选的时机很好,至于成与不成,得看运气站不站在我们这边。” “运气?”陆恒如何也想不到,这种举全国之力的大战,居然还要倚仗运气这种东西。“那我们何时出发?” “不急。凌焕领着一大帮修士在山下等着呢。待到他们有所动作,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凌焕的确在等,等山上传来一个准确的消息。 作为往生殿的臣服者,若是此战他们赢了,凌焕理所当然的成为往生殿在下一个轮回中的傀儡,执掌南朝修行界。那么消息必定会第一时间传到他手中,以确保修行界不会大乱。 若是挚启与徐柘等人顺利翻越界山,他们在离开之前一定会传信于山下这些晚辈们。凌焕同样会受到消息。 如今没有任何一个人走下来,让他不禁有些烦闷。 更令他不胜其烦的是,总会有焦躁不安的各派修士上前询问。似乎同样是站在这里,他就能看到一些目光不可及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第十五天,又有更坏的消息传了过来。 “什么!大军集结鄂州城?”凌焕失声,引得众人围了过来。 “丹圣前辈,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南朝百万大军倾巢而出,齐聚鄂州城,列阵北向!” “什么?”众人失声高呼。 “是冲我们来的?” “那皇帝好大的胆子,莫不是想将我们都埋着这里不成?”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凌焕烦闷不已。无论山上的是怎样的局面,只要有一个交代他便能安心,可偏偏结果悬而不决。 心烦意乱的他失去了一个领袖该有的冷静,不客气的拒绝了几位前来商讨对策的宗门之主后,周围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此时山顶的袁汉等人,同样发现了山下的变化。